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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木风
评论:随意
编辑:请落座吧!您应该知道,我邀请您来是为什么吧?
作家:(对侍者)小羊排,芦笋和白葡萄酒。有特色菜么?餐后甜点,再来一份蜜糖烤桃子吧,谢谢您。(对编辑)——是吗?什么事?
编辑:您还问我什么事!起初,您与我说好:本月成稿一篇一万字的文章——一篇完整的短篇小说,情节绝对催人泪下,伏笔与反转构成一个精巧的回环——这是您自己说的吧?
作家:是我说的。
编辑:到月中时,您又告诉我:小说已开始动笔,奈何本月遭遇诸多突发状况,实在没有时间,只能另写一篇五千字的短故事,凑足页数了事——我也没为难您吧?
作家:当然,您人很好,答应得很爽快。
编辑:月底,您故技重施,将承诺降到三千字;两天前,我又发电报给您,告知您只要一千五百字就可以了,写什么都行,刚好填满杂志的侧边栏。从那天起,您杳无音讯,直到我说请您吃饭,才肯给我回信,文稿更是一个字也没见着。您的文字都去哪里了?今天就是截稿日,您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作家:您别激动。文稿我已经带来了;与此同时,我要与您聊些很重要、极具价值,也一定有人乐意听的话题——您带着纸笔么?
编辑:没——要纸笔做什么?
作家:既然如此,只能劳烦您用脑子记一下了。您认为——阻止一位作家动笔的原因主要是什么?
编辑:在别人身上还有待商榷;在您身上,我只能说是傲慢或懒惰了。
作家:别这么讲!——是时间上的匮乏吗?诚然,这是我惯用的理由。每当有人问:您的新作写到哪了?我总要回答:太忙了,没有时间,之后再说吧——可是,即使像我本月一样,要搬家,要处理琐事,要做些毫无意义却能立刻拿到钱的工作养活自己,要因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与人争吵,和警察交涉,要应付亲人过度关心的絮叨——每天仍然能有一两个小时是空闲的。一两个小时足够写很多字,在这样零碎的时间里写出作品的例子,我想也是有的。
作家:那么,是疲倦吗?或许吧。每天,处理完上述那些事务后,我的确头昏脑胀,思维像散了黄的鸡蛋一样不成气象。每当我构思段落时,总是忘记自己为它规划的长短节奏,忘记它在全篇中的位置;构思句子时,又忘记这一段落是要写什么,目的是什么。到了月末,我构思后半句时已经不记得前半句了,句与段——我在这里用个比喻——就像面对一盘热过二十遍的炖菜,用勺子去捞里面的土豆一样,一碰就碎,不成样子。要写出任何完整的东西都是不可能的。没有休息,没有任何安静无忧的时刻可以让它们沉淀,您能想象吗?人活着到底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事呢?...
编辑:恕我打断一下——相似的理由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只要是把东西落在纸面上的人,不管是作家、画家还是音乐家,所有人都在抱怨自己与生活有矛盾。在这个问题上,我对你们的同情早就消磨殆尽了。
作家:是吗?那您真是铁石心肠!
编辑:您把稿子给我,我的心就会再软下来的。
作家:唉!都说了让您不要着急!——虽然,我也不需要您太多同情;毕竟我平时和生活相处良好,只在有作品需要完成的时候,才突然觉得这矛盾尖锐得令人无法忍受。您要说不想听,咱们就先不谈它;毕竟在我看来,这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如您所见,我写东西一向是很简洁的,这是我引以为荣的一项能耐,更是已经形成了技术上的习惯。也就是说,即使是用这稀粥一样的脑仁儿,我写出的故事也与拖沓无聊相距甚远——最起码达到贵刊的收录标准是没有问题的。尽管如此,我仍然每日惶惶不安,迟迟写不下一个字。这又是为什么呢?
作家:(停顿)这么跟您说吧:使我无法动笔的是一种恐惧,一种完全以我自己为中心的、难以言喻的恐惧。方才您提到我很傲慢,这话确实没错,只是与您所想的傲慢并非同一种。如您所见,我先前发表的小说都还算成功——不仅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在我的心里,它们也像我的孩子一样,虽然各自都有瑕疵,但生得完整、健壮,没有缺失或畸形的地方。我看见它们的封面,就像看见几张冒着红光的脸蛋似的,骄傲与喜爱油然而生;但在这之后,当我再次面对空白的纸面时,我则忍不住想:万一我再也写不出那样的东西了怎么办?我幻想中的那些读者,他们都读过我之前的作品,万一在阅读新作时发现其中不够好的地方该怎么办?万一我让自己失望了怎么办?写作是唯一让我感到自己所作所为有意义的事——万一这唯一的意义也消失了怎么办?...在这样的担忧下,一切不足之处都变得难以忍受了。我的生活越是繁忙,越是难以写出富有条理而生动的句子,对于写作的恐惧就越深。而写作这件事——不知您是否听其他作者说过——是需要一直持续,接连不断的。我越是恐惧,越是难以下笔,就越不熟练,写出的东西也就越是稀汤寡水——反过来,也就越容易失望。我开始阅读名家的作品,出于一种极其功利的心态,希望能汲取些能为自己所用的,把自己因生活而失去的那些东西补回来——结果只是愈发对自己失望。我重读以前他人称赞我的评论,结果没有获得什么鼓励,只是加倍地失望。月中动笔那篇小说时,一切似乎好了一点;我艰难地在白纸上重新探索着,直到因忙碌而不得不中断,刚刚重获的灵感又再次逸散在空气里,又只剩下失望。我尝试构思更简单的故事——失望;一次又一次地删除、修改、重写——失望;到最后,我在每天仅有的空闲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起这一切时,仍然只有失望。
作家:当然,我仍旧是我——我并不是在说自己江郎才尽了——我仍然能想到一些令人满意的句子,而生活一旦充实起来,可供写作的细腻感受也更多。出门办事时,我能看见路旁金灿灿的树冠,看见落叶贴地飞行,掠过红砖缝里的紫红色野草;乘车出差时,窗外又是大片大片的芦苇与枯死的荷叶,荇草在水面上闪闪发亮。我发现太阳在玻璃水壶上的反光无比闪耀,宛若三四颗连成一线的小小恒星;而当你从很软的床垫上翻身下床,拖鞋边缘还没碰到地面时,那一瞬间的感觉好像在飞行。生活仍然是很美的,我的朋友,但所有这些细微的感受却都美到需要一个好故事去配它。它们只有放在文章中最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出全部的效用,若非如此就是糟践。有时,它们会激励我做一些简单的构思;到了动笔的时候,那失望的感受就再次卷土重来,任哪一个创作者来看,其恐怖都难以言表。我毫不怀疑,再像这样碰壁几次,我对写作的热情就像您的耐心一样,即将消磨得一丝都不剩了。
作家:所以,现在来回答您最开始的问题:我的文字都去哪了?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我将它们都锁起来了,就锁在放文稿的抽屉里,锁得严严实实,再也不敢看它们一眼,免得自己因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而心潮澎湃,又紧接着因为想起已经失去了的而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您不能指责我,因为人对于曾为自己带来馈赠、又已经消失的事物都是如此;就像有人这样对待亡妻的画像,待自己准备好了再从抽屉里拿出来看一样,我这样对待文学本身。对于一位作家来说,这样讲很没尊严,但我还是要说:我正是为了保全自己写作的能力,才没有写作;正是为了不糟蹋自己对美的感知,才不选择将那些美记录下来。在我的生活容许我写作之前,我一个字也不会再写;您没有劝解我的必要,也不必再催促了。——服务员!(对侍者)帮我将还没上桌的打包吧——用纸袋就行。我的大衣在门口,您的同事那里...
编辑:(刚刚回过神来)等等——您这就要走了?说好的稿子在哪里呢?
作家:平心而论,老朋友——刚才这一番话,难道不够吸引人么?你难道没全神贯注地听着么?
编辑:我当然听着。
作家:我所讲的话共两千零七十六个字,其内容一定反映了许多人的心声,填满您月刊上的空隙绰绰有余;多出来的五百七十六个是送您的礼物。(起身)再见,您慢慢吃,等我能写时再联系您——祝您胃口好!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大家好,这里是专门收集来自于其他世界的信件并朗读的异世界广播。今天我们要朗读的是一封用粉色信封装好的信件,在最近全是电子投稿的信件中,这封好好贴上邮票,跨越了数千光年寄来的信件实在是令人瞩目。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听听,这封信里写了什么吧。
异世界广播电台的工作人员们,大家好:
我是一名生活在某星球的普通居民,平时也是广播台忠实的听众。你们每一期的广播我都有听,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关于小猫的成长日记,还有关于旅游时的一百个注意事项。不知道寄信者的小猫现在是否还健在,也不知道写注意事项的寄信者,是否又看到了更多的风景……或许以后还能听到他们的投稿吧。
今天我想写的,是关于我生活的世界的事情。话虽如此,也并不是想向大家介绍这个星球的历史,我只是想分享一点我感到奇怪的事情。
在听其他来信的时候,我发现大家都会使用“非常喜欢”、“特别喜欢”之类的词语,或许这对其他寄信者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在我的世界中,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现象。
因为我生活的世界禁止大家表现直接对其他事物的喜爱。
看到喜欢的衣服不能说喜欢,一定要品头论足一番,然后再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买下;遇到喜欢的食物也不能表现出来,一定不能一直吃那个食物,而是要先夹点别的菜,再看机会食用,评价时也不能盛赞,只能说“还不错”。看到喜欢的东西,遇到喜欢的人,更是不能表现得明显,哪怕每年医院都会有大量思念成疾的人入院,但大家在面对喜欢的人与物时,都得板着脸,用云淡风轻的态度去对待。
我曾经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听了广播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只有我们星球存在这种情况。出于好奇,我询问了其他人,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表达喜爱,而得到的答案是,这是为了“克制欲望”。
我的老师说,“喜欢”这种情感比其他任何情感都来得突然、来得猛烈,它不需要理由,也不分时间场合,没有人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出现。而猛烈的情感可能会形成无法控制的欲望,实际上历史上也有很多因为“喜爱”而产生的战争,其中甚至有些在如今看来极其胡闹的——比如九千九百九十年前发生的一场战争,那场战争死了一整条街的人,而导火索仅仅只是两个邻居对两个相同的颜色的组合方式产生了分歧。
总而言之,为了避免这种胡闹的牺牲再次出现,我们的星球随着时代发展,逐渐禁止大家直接表达对事物的喜爱。最初只是禁止在公共平台发表过于激烈的感情,后来却慢慢地延伸到日常生活中,等回过神来,大家都不再直率地表达类似的情感。
控制了这种表达之后,明面上的确减少了一些冲突,毕竟大家都说自己没那么喜欢了嘛,所以也不会为了这些人和事做出冲动的事情。而且听说言语有暗示的作用,所以每次说“没那么感兴趣”的时候,大家似乎也确实不太会产生情绪波动了。
可是,人的言语虽然能控制,但是内心的想法却很难控制。或许是物极必反,又或是大家都在扩充语言的边界,所以当他们想要表达对某事的喜爱时,他们采取了与我们所理解的“喜爱”相反的行动。比如之前说的,会对喜欢的衣服品头论足挑三拣四,会对喜欢的人冷眼相向满口讥讽,更有胜者将情绪化为暴力——不过过于极端的行为也会被认为是表达喜爱,所以暴力行为被克制在了不死人的程度上。
说到这里各位应该发现了,在我的星球,喜欢与伤害变成了表里一体。
我与其他人讨论这个现象的时候说,减少表达喜爱的行为是为了克制欲望,避免产生过度的纠纷和争执,但现在大家已经把伤害行为视为理所当然了,这不是有些本末倒置吗?明明伤害行为才是明确的纠纷与争执的代名词。面对我的观点,与我讨论的人给出的回答是:比起抽象的、潜伏的危机,能被衡量的罪行才有可被控制的余地。
我当时没能反驳对方。我觉得对方说得有一定道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抛弃我的想法。他们总说,人生在世,欲望众多,而欲望都是源自于喜爱,喜爱总会产生占有,占有便会引发争斗。可是比起控制无法控制的本能,为什么不去纠正会造成实际伤害的争斗呢?
我不明白他们的想法,而周围的人也不理解我为何会纠结。所以最终我写了这封信,寄给了贵台。虽然在庞大的投稿中,这封信不一定被选上,但我还是想要将我的疑问表达出来,哪怕得不到解答,写出来也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或许,这也是我对这个不能表达喜爱的世界的小小抗争吧。
我想说的事情就这个,相比其他温暖有趣的来信来说,这或许只是一个无解的烦恼。不过我听说最近贵台打算开异世界留言板了,用于收集并公开听众的反馈……若这件事是真的,我有个不情之请。
无解的烦恼就让它继续无解下去吧,但另一个事情,我想要听听大家的建议。
——在其他的世界里,写信告白会不会很土?
来自某星球的普通居民
星历X年X月
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
没写完先传了,是voidho1的相关故事,含有一定量剧透,想跑此模组但是没跑的谨慎观看
————————
青池明里一直是一个很随和的人。
如果不是资料上白纸黑字地记载着过去发生的一切,很少有人能相信他曾经经历过一夜间失去双亲的惨剧。
那些灰暗的,痛苦的血腥的过去,似乎并没有给他的性格带来过于庞大的伤疤或是畸变。一切的哭泣,呐喊和更多的记忆全都停留在了那个雨夜,再次从医院醒来的时候,青池明里已经不记得任何事情,唯一的碎片便是自黑暗中闪现的,不属于人类的金属光泽,以及更多的鲜血。
从此以后,人们对他的称呼加上了一个前缀:仿生人失控事故的幸存者。
青池明里曾在书上看到过,大脑会刻意淡化那些无法承受的伤痛,这是人体的保护机制。所以父母被不知名的仿生机器杀死的那个夜晚,自己应该经历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甚至理应冲垮自己的全部人格。
但现在的青池明里已经很难去想象那份痛苦究竟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了。痛苦是很难被量化的,青池明里失去了得以窥视那份痛苦全貌的记忆,唯一留下的只有名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后遗症——他过上了远离仿生人的生活。在这个人人都能拥有一台仿生人管家的时代,青池明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好在他并不孤单——收养他的黑田刑警同样没有在生活中添置过多的高科技产品。
青池明里很清楚,这其中一定有迁就自己的成分。黑田刑警是一个称职的养父。
“……”
这样想着,青池明里笑着打开已经算得上是古董型号的电视,随意地浏览起今天的新闻。
【最新型号仿生人采用全新的声像设备,能够自由模拟几十余种声线,满足您的陪伴需求!】
【新款仿生人五折起!万圣节特促,另有全新万圣主题装扮你的仿生人和您的新居!】
【觉得仿生人太单调?采用全新的插件升级您的私人机器!情侣插件,清洁插件均已升级到6.0!速来选购!】
【啪。】
青池明里微笑着把电视关上了,他叹了口气,用一种无奈的表情窝在沙发上。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茶几上的猫咪摆件——点头,点头,摇尾巴,转个圈,最后挠挠自己的脸——好的,开始重复了。那个摆件并没有接入任何智能ai,所以它只是一直坐着重复的动作。青池明里已经早就倒背如流。
青池明里感到很困惑,他并不认为自己算得上是最极端的憎恨现代科技的守旧派,他只是有点跟仿生人接触不来,远远没到希望所有仿生人都原地爆炸,科技水平倒退回三千年前大家一起躲在山洞里钻木取火的程度。
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算得上相当平和了,他接受了自己会有一个仿生人搭档的事实,即使那什么匹配系统听上去像是什么abo小说里包办婚姻的遮羞布。只要数值足够高,所有人就都会确信你有了光明的未来,为你构想了一系列幸福的婚后场景——而个人意志在这其中便显得微不足道。
青池明里并没有要否认现代高科技的任性心,他只是平和地接受了,就像他已经平和地接受了很多事情一样——他接受了自己成为孤儿的事实,接受了自己被一名刑警收养的事实,接受了自己患上了无法使用高科技的事实,接受了自己未来会也成为一名刑警的事实……
如果他是一名小说角色,而角色又都有自己的个人意志的话,青池明里确信自己无疑是最令作者省心的那个。他很少询问为什么,对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大多坦然接受,按部就班地走向看上去能获得幸福的那条道路——毕竟你的确获得了很多爱,你理应回报,对吗?
他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充满童趣的壁纸,柔软的床铺和赤星透也送给他的各色玩偶,其中最开始的那个已经能明显看得出破旧的痕迹。
蓝色的红眼睛兔子微笑地看着青池明里,青池明里同样笑了笑。
这个房间毫无疑问是充满着爱的。青池明里很确信,自己毫无疑问拥有着很多爱——但是如果让他自己选择,或许他会在放布偶的橱子那里安置一个巨大的玻璃柜,里面放上各种爬行类动物,守宫,角蜥,蛇之类的东西。他也同样不会选择如今的壁纸,更简单的装饰风格会更加符合他的喜好。
但是这样也不坏。青池明里捏了捏兔子的脸,如果自己的【家人】们认为这是自己喜欢的,并的确能从这种行为中获取一些安全感,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些正面情绪,这样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兔子和角蜥一样可爱,至少前者有毛,摸上去会很柔软。
作者:诸子百
评论:笑语
看前提示:背景故事偏向架空 与现实不符剧情会有漏洞欢迎小窗提问(此处21点规则为剧情服务与现实中有差距,注意甄别)
一声鸣笛过后,远处明亮桅灯晃晃悠悠着靠拢码头,一艘货轮随归零的响钟正不断靠近码头。谁知探照灯下有几人身影隐在阴影中意要伏击。对于灯下黑的团伙来说这是一个绝佳时机。黑暗中发出银质辉光,与此同时出现第二道鸣笛,仅仅眨眼间的信号下让每个人拉响警觉,两次鸣笛意味着将要泊船,同时意味着立即行动。
远海而来的货船少见用了老式材料,反倒成了这里最显眼的船只,它费劲力气传出第二道鸣笛。这下辉光来不及闪耀,等来的不是卸船拉门的闷响而是身后突然涌出的爆炸。爆出的火光比桅灯还要明亮,万幸的是火势被乱堆的铁质广告牌隔断,火浪扑向牌中央看清牌中的文字,上面写着:
“欢迎来到唐人街。”
这堆牌子其实堆在码头处,不到两步就是马路,后退两步便有一扇后门,同等材质的纂刻小牌死死的焊在门口,原来这是一间唐人街内的职介所。
路旁车辆自觉远离,等待出事车辆火势殆尽。他们心知肚明这里是唐人街中腹地,当地警方跨过街门都算困难,怎么会管这小小的车祸。
“细姐,外面介车怎么撞的?”
肥婶半开着窗户,窥见灰雾被这玩意染的满天火烬,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真比雷雨天还要可怖。她见此情形不忍关上窗户。
肥婶嘴没闲着不停啃着石榴。倒是门口的动静迫使肥婶身旁坐的瘦条女人立马撂了手中的吃食,细姐目送那人进了深处的办公室后,呶呶嘴示意肥婶投向办公室的方向:
“飞仔前脚刚进,后脚冷大少带着几个马仔来了,有嘢睇咯。”
“阿飞点的车?”肥婶听了这句立马感了兴趣,顺着细姐的话说着。细姐见这反应也有了精神,左看看右瞧瞧生怕她的话被旁第三个人听见。
接着压低嗓音,说出她心中的猜测:“估计大差不差,前几天你没看见飞仔麻叔两仔爷窝里斗,麻叔差点打死这个不孝子。”
“在哪?”肥婶的耳朵立马支棱起来,连忙追问道。
“能是哪啊?”细姐手朝上指着头顶,“兴隆蒲场咯。”
透过职介所的窗缝,便能看见不远处座落在楼顶的巢房。他的古怪形状与其他建筑显得更为格格不入,错综不平的外表下像是被堆砌的巢穴,建筑虽小可五脏俱全。
楼下是平常酒吧娱乐会所,楼上是众人心领神会的棋牌场所。远海而来的东方棋牌与西方赌博汇在一起,是这块地区任何底层人都能去的消遣宝地。麻叔就是兴隆蒲场的看场场头。
“嗐,在老家时他本事就大 。”肥婶摆摆手,“这下跟着来了大英国更是无法无天了。”
“他这个位置,撑破天也就是个看场子的头。”肥婶啐了口嘴里石榴籽,满嘴的不屑:“那还能有多大的造化?又没跟冷佬去了美利坚。”
“这你就不懂了,庙小好造化。”细姐看向那边的车水马龙,“那天我求到了好财运特地去的蒲场,没到门口就瞅见里里外外的哪个对他不客气,恨不得把钱塞他嘴里。”
不足二三人进出的窄小门口处挤满了人,一辆A型福特车晃晃悠悠着,昂首挺胸的停靠门口
“麻叔怎的来这么早。”有人急忙冲出门口伸向车把,福特车车身涂满黑的发亮的车漆十分漂亮,谄媚的脸庞被印着一清二楚。
“麻叔饮茶。”有人抱着一壶热茶在吧台候着,即便这是一座纯正又时髦的酒吧。
不少人目光驻足福特车后座,麻叔蹬开车门颇具气势磅礴的下了车,为了这次闪亮登场,这位膀大腰圆的老头甚至换上了平日最嗤之以鼻的洋人装。
麻叔身上的洋装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合身,左边长一截右边短一截,腰间的纽扣苦苦撑着初见端倪的啤酒大肚。就算这样所有人都愿自割双眼全当没有看见。
“麻叔什么时候到西洋场坐坐?”新来的靓妹挤出店门,火红的洋裙包裹着身姿让麻叔看直了眼。他啪地关上车门,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迎了上去。“这就来,得来!”
麻叔笑盈盈的搂上靓妹,没走两步回过头,一个手势示意司机座位摇下车窗,麻叔喊着:“阿飞,停好后车再刷一遍车头缝多擦擦。”
说罢又前进几步,麻叔的小眼提溜转了两圈想着些什么,留下一句:“洗完去唐人街南城口接个客人到职介所,然后把钥匙还回来,别给弄脏咯!”就进了店里。
不少围凑而来的也见大佬进门后也零散散开,不出半分钟门口安静的一如往常,只剩阿飞跟这辆闪而亮的福特车留在原地。
“飞仔当真是他亲生?天天净被安排些泊车仔的杂活干!”肥婶说着又拿起串葡萄 ,这水果在这可是稀罕物,一颗一颗又大又圆,一根枝条能出无数籽粒饱满的大葡萄。
细姐敲敲桌子,十分笃定:“亲生,十足的亲生!我亲眼看到的,磨炼后生仔罢了。”
“可当真不嫉恨吗?...”
兴隆的西洋区内罗列仅一张扑克桌,狭窄的区域在麻叔的到来后挤的水泄不通。
麻叔见人聚的差不多,坐在庄家位置睥睨着四周,他大手一挥垒出小山高的英镑,
“今天我高兴,21点我坐庄,我输了折现。”
人群嗡的声下一拥而上,纷纷哄抢闲家位,大佬的牌技谁都想一睹为快,大佬的钱谁都想赚!麻叔他很享受如此众星捧月的感觉,他抓的正是这种心理,这是他最擅长的赌法,从未失手过。
红裙靓女坐在桌上,手中不断洗着扑克牌,大小王夹在腿缝之间惹人离不开眼。在众人注视下靓女分发纸牌。21点该是闲家的天下,雾里看花下迷惑庄家法眼。可面前四位赌徒眼前被小山高的英镑冲昏头脑,他们投出手中筹码,四个double双倍赌注无一人insurance保险,势必要孤独一掷。四人静等庄家最后一张的hit,麻叔见这阵势脸上的褶子都快笑开了花,就剩自己这张底牌。
“麻叔,阿飞回来了。”
关键时刻一个马仔凑近麻叔耳边。抑制不住的笑容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手中的半张牌摔向马仔脸上,“你发鸡盲啊 ,冇见到我玩正开心吗!”
半张牌迅速抽红马仔的脸颊,纸牌被风吹过轻飘飘落在桌上,牌面的图案阴差阳错下显露出来。
底牌加起超过21点,庄家毫无意外的胜,有些脾气的麻叔瞬间换了副乐盈盈面庞,拱手中仿若谦虚嘴角已经止不住的上扬;
“拜我小弟好运,勉强赢了各位,也是赶上天爷架云闲游碰巧了。”
麻叔从小山上拿出纸币,四张英镑铺在四人面前,“第一局权当练手,麻某又不是什么卑鄙佬,筹码我暂不收,钱收下就来第二局,现在离开来得及。”
他的语气轻飘飘,铺的甜蜜陷阱也令人飘飘然。两句话的功夫勾中了所有人想要赌一把的心思,想来想去里里外外怎么着也不亏。这里要是一间算盘会计室,这下死到临头的假账都能给你盘活了。
四人开始犹豫,三人动起了离开的心思 二人拿起钞票定好第二局,一人拿着筹码溜之大吉,零人不敢坐空余的位置。
什么? 原来你们就只是口嗨在假玩?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上。此时的此时就该发生点意料之外的“事故”了。
人群中伸出一只手,将仅有的筹码摆在桌上,第四人加入进来。听到坐下的动静,麻叔才抬起头来看看哪个胆大衰人敢跳他的火坑。
是阿飞。
阿飞稳稳当当坐在第四个位置上,手拿一粒筹码饶有兴趣的把玩起来。
麻叔的芝麻眼瞬间瞪大,先是一惊,刚要扬高的声调立马低了下来,“狗崽子耍完这局立马滚蛋。”
阿飞将手中筹码跟同掷下,他没有回答。因为日日夜夜被这样的语句浸着,早已没了反驳的欲望,任凭怎么说这个人也不会听得下去。
靓妹再次洗着纸牌,她的指甲剐蹭着纸牌边缘,灵活且快速的将几张A牌塞到恰好的位置,依次算下正好全在庄家桌下。在座血气方刚的大小老伙子被她身前的风景吸引住,哪还有功夫认出洗牌的脏手法。
又是一轮发牌,庄家数字首牌,桌上的三位赌徒忍不住看向英镑小山,透着庆幸的余光这下稳了。其实不然,阿飞刚刚就在观察老豆的神情,他哪怕不懂21点的规则,却也熟透这个麻甩佬的神情,这种稳操胜券的微笑是怎么也瞒不住的。如若这样,庄家离black jack仅有一步之遥,下轮的四张牌下定有Ace。
一张两张,阿飞数着,他上轮固定保险,心想Ace会在意料之中的再次轮变,只要抓住一瞬就能得知其中顺序。三张四张,麻叔手敲纸牌,暗示靓妹转移Ace。五张之下就是Ace,如若阿飞pass过轮,庄家就会胜利。
靓妹接收到信号,按着以往的流程熟练的问着,“先生,你是要stand or surrender?”
麻叔倚在椅上与阿飞对视,神情止不住的得意,阿飞乖仔你可要好好表现。刹那阿飞却挪移了眼神,将手上全部的筹码推到投掷区,淡淡讲出:"Double down。”
这样出格的突破束缚的行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听到这句,麻叔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手中更为急躁的敲击牌面。转移,这个牌必须转移!逐渐紧张的气氛让敏锐的好事人抓住的机会,在边上窃窃私语。手牌迟迟不发,麻叔还在不断加压,有人被那张手牌吸引了注意力,众人死死盯着靓妹手中的牌,如此场景下她再怎么有大神通,也不会将手牌变成别的数字。
麻叔的脸逐渐变黑,靓妹不情不愿将牌发放阿飞牌下,阿飞捏起其中的一角见到了该有的字母——
“飞仔赢了?”
肥婶吃出小山一样高的葡萄皮,就连葡萄籽也难逃她口被吃干抹净。
“这我没瞧见。”细姐的语气也是遗憾,又补充了几句,“人可太多了。这刚发下牌没多久啊门口出了声响,说着什么..”
“嘁,这儿可没黑枪酒馆的地下赌场大,心倒比黑枪酒吧还要黑! ”
一句话的功夫比手上的弹药燃的速度还快,直接炸开了锅激怒了麻叔:“黑雏鸡开的赌场就是鸡场做鸡的!”
麻叔站起掏出手枪,回应他的是门外两声枪响,子弹比命重要,命比钱还重要,屋子里的赌客全都四散逃离,跳窗的跳窗,跑走的跑走,仅有的那张桌子在逃亡中被彻底掀翻,纸牌堆杂一起,那张牌究竟是不是Ace也不知了答案。
肥婶将桌上吃净的垃圾丢往脚下的垃圾桶,抬头后看见职介所办公室其中的身影,二人坐着不知在谈些什么。
“那张牌如我所料,确实是Ace,是黑桃A。”阿飞说着,他摩挲着茶杯,指缝中的血迹已经风干变黑。阿飞面前的冷大少脸上有了些许浮动,他带有颇具戏谑的语气回复,“桌上垒高的是50万英镑,假钞。他们爱用这一招,这是一出戏,门外也有安排。”
“是的,他们转移了注意力,之后我被家规处罚,中间我听说他去了伦敦市中见了大佬没有再回赌场。”阿飞戴着帽子,尽力藏住头上的绷带。他的声调极力放缓手上动作还是止不住的加快,“不过,不过那天我接完大佬后在车上发现了这个。”
阿飞拿出装在兜中的小东西,一只被擦拭的油光瓦亮的怀表,怀表中央篆刻着乌鸦的图案,微小又精美的手工刻线之中是隐藏不住的血痕。怀表的链条被不知名点燃的东西污染下成了有了黑色锈迹。冷大少拿起怀表,掀开怀表的钟盖,露出的不是钟表盘,而是精心设计的小型打火机。
“你就是用的这个?”冷大少摸起打火机的身侧
阿飞点头:“为了车身能更好看,用一种具有油的东西涂抹全车,看着就会又光又滑,只要沾火就会点燃。”
“这老坑死不足惜,伪造成意外事故就没有问题。至于这个关键证据。”他摸到了侧边的花纹,细看像是一串文字,这个名字他无比的熟悉——Scott.Stewart。
“这下没任何问题。”冷大少摸了一下怀表主人的名字,将怀表收进自己手中站起腾出这里的位置,
“下个月的蒲场就交给你负责阿飞,不,飞哥。”
-大概算end-
【前言】:本来只想写一点的结果还是铲了4k5,事实证明ddl是人类产能的第一助力(……但我这个月ddl也太多了把!?)
这次写东西可能有点难懂,毕竟连载人,我这个人满脑子都是连载呢)主要体会一个情绪尝个新鲜,不要太认真)
——
入学第一天,夏遥旭便成为了全校老师避之不及的学生。
“被收养的小孩”、“精神病”、“创伤性障碍”、“体弱多病”、“天才异能者”……许许多多的标签贴在他身上。很多人用“那个谁”称呼他,而他也不想强调自己的名字。因为他尚且不适应它,这是个新玩意,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成为“旧东西”。
漆黑的发,漆黑的眼,作为一个快十一岁的孩子,他的眼里没有一丝光芒,救了他的人说,它们常常蒙着一层黑色的浓雾,比月隐的夜晚宁静,比无人的城市死寂。
或许第一天还算不错,没有恶意的视线、没有区别对待、没有肢体冲突……但夏遥旭知道,这些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只是有着一面之缘的过客,他无法与他们留存任何交集。不过一晚,他已经将所有人都糅成了一张模糊的脸。
所有人的面孔都打着一个叉,所有人的声音都隔着一堵墙,所有人的情感都像冰面外的阳光——他看不见,听不见,也感受不到。
违和感短暂地展示过自己的存在,又在一阵头痛中消失不见。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与他无关,老师们的夸奖他不需要,出于关心的接送毫无必要。
夏遥旭完全明白自己无需与任何人扯上关系,他只是在打发时间。
他感受不到饥饿,忽视疼痛,连日噩梦,拼拼凑凑的睡眠时间勉强足够他活着,然后抬头计算今日还有几个小时,他没办法向任何人诉说这份疲惫,只知道这些东西不为任何人理解。
孩子们在喊在跳;
老师们在骂在叫;
他在梦里边哭边笑。
漆黑的海淹没脖颈,他只有一张脸浮出水面,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似乎一切都好,却必须忍受这种折磨。
勒紧脖子过日子,折磨着痛苦着,似乎也就习惯了。
他开始睡不着觉,无论做尝试了什么方法,他总会在记不住样貌的噩梦中惊醒。脊背满是冷汗,心脏惊悸,紧接着袭来的是无言的晕眩感,让他恨不得在墙上一下撞死。
窃窃私语和桌脚剧烈的摩擦声让他越发头疼,而讲台上,那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成年人似乎说了什么,接着便是粉笔摩擦黑板和衣料短暂磨蹭的声音,一切照常。
睡不了便不睡了。夏遥旭开始从头昏脑涨里抽丝剥茧,用时有时无的注意力训练自己的异能。这很艰难,火元素的意识从不平和,它们高傲、活泼、亢奋,一旦控制不好精神力,一大群明亮的光点就会飞到他身上,而他还没能将火焰防护本能化。
后来,夏遥旭不得不开口向夏念瑾寻求药膏和防火布料,不过这也是在他第三次将衣服烧坏、皮肤烧伤之后,如果不是教师发现,他大概会一直沉默着继续——被元素喜爱既痛苦又愉快,他从中获得了许多慰藉,像一根蛛丝吊住手腕。
等到他有自信闭着眼都不会失控时,已经浑浑噩噩熬过了三年。
四月来了,夏遥旭忽然需要成为一个“哥哥”了。
小女孩称呼他们共同的恩人为“妈妈”,他当然也得到了授权,可他叫不出来。
这是夏遥旭暂无心力去思考的问题:他该叫夏念瑾什么?
他知道自己是有真正的母亲的,却无法想起有关生母的任何记忆,只有半梦半醒间,一个短暂的梦会捎来丝丝缕缕的甜蜜与幸福。它是夜色中的草木之影,当他想要回忆这个梦,它却如气泡般破裂了,寻不到一丝痕迹。
夏遥旭并不想背叛自己的直觉——即使他想不起生母,也不清楚生母是否存在。
退而求其次,他称呼恩人为“奶奶”,并提出无人要求的补偿:接纳并照顾年纪尚小的“妹妹”。
他开始随身带刀,从最容易携带的美工刀开始,在家他会选择其他办法:这用于让他在必要的时候保持清醒。
在夏溦霖能够勉强独立上下学前,夏遥旭的手臂和大腿上总是缠着绷带的。他藏得很好,没有任何人发现它们。这让他感到愉快,似乎这些伤口仅仅属于他而非整个世界,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这个幻觉生来就是要破灭的,夏遥旭意识到这点之后不多久,便见到了一个发尾偏紫的同龄人。
对方目的明确,夏遥旭对此产生了强烈的排斥——那人的神情太过悠闲,而撇去他的笑容,那对深邃的紫色眸子又太过执着。
那股尖锐的情感像另一种刀子扎在夏遥旭身上,毫不掩饰目标和走投无路般的坚决刺痛他的精神。
他说他叫伏虺,一只手向他伸出,手心空无一物,夏遥旭却脊背生寒,一点不想握住它。
有两道视线分别从身后注视他,一道来自夏念瑾,另一股是夏溦霖。
夏遥旭躲开伏虺的直视,然而那双紫眸下一秒又盯住了他:伏虺靠近了他,俯下身,伸出的手快要触及他的脸庞……
“你没事吧?”
“…!”
夏遥旭几乎要应激,他立刻挥开了伏虺,身上飘出点点火苗,袖口的美工刀滑入手掌,直指着他。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除了伏虺。
夏遥旭能看出来他的惊讶和惶恐是表演,即使正被尖锐物指着,对方以异能威胁,他也没有挪开视线,透出的情感像海啸般压垮夏遥旭。
“哇!”
赶在其他人作出反应前,伏虺一声大叫将所有人打蒙了,也包括夏遥旭。
他几步绕过美工刀,双手拍在他肩膀上,语气是真诚的兴奋与稀奇:“你已经觉醒异能了?怎么做到的!”
“…?”夏遥旭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他分明是在威胁他,可手中的刀片似乎毫无作用,甚至不如泄露出的异能。
他还在迷惑,伏虺已经拽住他的手腕往门外走去,恰好握在他藏起的伤口处,指甲陷入绷带,让他无法挣扎。
伏虺口中喋喋不休,问题像落下的雨一个接一个,距离极近而大的说话声震动夏遥旭的耳膜,他精神衰弱的状态不能在此环境下思考问题,只能一昧被伏虺拉走。
直到他们身处另一个房间,夏遥旭才挣脱伏虺。
那紫眼睛又盯住他,稚嫩的面孔露出疲惫和无奈,那些问题也终于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说教:“下次别这么激动,我不能每次都用这种方法把你揪走。”
夏遥旭警惕地看看四周,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伏虺身上,这个人轻易就将自己放在了同伴的位子上,却毫无理由,这太莫名其妙了。
然而半秒的功夫,伏虺又往前凑了点,只是这次没有伸手,尚且在夏遥旭的忍受范围内。
“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他笑容满面,刚才的事好似没有发生。
夏遥旭以沉默应对,并非无礼,而是他在犹豫。毕竟他的名字不止一个,直接告诉他,伏虺想知道的不是他的新名字。
可他应该说吗?那个名字代表的东西是一片迷雾,是他想不起来的过去,伏虺想要认识一个毫无价值、没有过去、空空如也的人吗?
“你有时候真的会想太多。”伏虺从鼻腔里吐出气息,再次伸出手,这次手掌朝上,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夏遥旭面前:“或者我该换个问题?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称呼。这个问题便让夏遥旭轻松了些,毕竟他现在为大多数人认同的名字只有一个——
“夏遥旭。”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口语稍显生涩。
来不及惊讶于自身的长时间沉默,面前,伏虺又探了探手掌:“来,手给我。”
“?”
夏遥旭不明所以,但这个行为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面前的人还是个没有异能的小孩,于是他将指尖叠上伏虺的。
伏虺不满于他小心翼翼的举动,半翻过手掌,虚握住了夏遥旭的整个手掌,并圈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应激要抽回手的行为:“你不能一辈子将自己关起来,没人能一辈子将你关起来。”
夏遥旭克制住左手拿取美工刀的行动,他盯着两只相握的手急促地喘息了几次,重重闭了一次眼后才勉强冷静,而后,他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你。”
伏虺握紧了手,将手掌间的空隙全部填满,用他那双剔透深邃的紫眼睛凝视着夏遥旭,意味深长地回答道:“很多人都需要第一印象的辅助,去和某人接触,除了我。
“我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一定会需要我们的帮助,而我们也需要你。”
夏遥旭的头不合时宜地开始疼痛,眩晕同样浪潮般袭来,他踉跄了一下,手也随之松开,伏虺上前借给他一条手臂,又用脚将一旁的软布椅拖了过来,继续说道:“你应该去医院看看,我想,你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为什么?我觉得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你必须要。”
伏虺目光灼灼,如同正午的阳光让人难以直视,莫大的压力从这个小孩子身上弥漫,即使被打断了,夏遥旭也难以升起反抗的心思。
他坐在软布椅上,昏昏沉沉,疲劳加上精神刺激,他已经到了昏迷的边缘,伏虺的话语却穿过耳鸣和昏沉刺入大脑,留下刻印——
“死人不能改变命运,不要将自己看得太轻。
“你要改变,然后反抗,绝不能就这么温和地接纳祂。
“不能重蹈覆辙,你配得上更好的人生……”
伏虺魔怔般的话语仍在继续,可夏遥旭已经难以听清,在与昏沉搏斗中他落入了下风,即将败给它。只记得那双紫眼睛里,像是深海沸腾的火焰,沉静而剧烈,散发着极为恐怖的能量。
夏遥旭撑起一点力气,指尖摩挲着美工刀的刃边,提问到了嘴边却无法吐出,只能努力睁开眼睛,在模糊一片的视野中找到那张面孔。
“尝试一下?你没有任何损失……”这次的声音是从耳边响起的,嘴唇的碰触与口腔音让伏虺像是一只蛊惑人心的恶魔,事实上,他的确说服了夏遥旭。
……
这之后,在夏遥旭的意愿和伏虺的请求下,夏念瑾带着他去了城内最大最好的医院。
这一趟让所有隐藏在皮肤表面下的问题都暴露出来:夏遥旭对医院和医疗相关设施都表现出了极其剧烈的应激反应。他极为抗拒踏入医院,难以踏入病房或诊断室,拒绝任何检查设备靠近自己,更不要说输液、抽血等行为。
最后,他们只能依靠医疗系异能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结果很不好:他大约只能活到二十岁。
这个结果并未告知夏遥旭,是夏遥旭自己猜到的,他对死亡给他的期限知道得很清楚,难以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觉。时间紧迫又缓缓流淌,除了继续呼吸、吃饭,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伏虺的诡异表现和命令让他开始思考并抵抗那些应激反应。
夏遥旭信赖直觉,他听从它指明的方向,而且就像伏虺所说:尝试一下,没有任何损失。
过程是极其艰难而痛苦的,与肉体的痛苦不同,这种伤痕长久持续地扎根在精神里,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只会隐藏在暗处,在他忽视的瞬间将刀子捅进大脑。
令人扶额苦笑的是,它们甚至不能被连根拔除,无论他做了多少脱敏治疗,伏虺又为他做了多少次心理疏导,这些东西仍然存在于此,并永远成为他心中的一片阴影。
夏遥旭捏着指节,从拇指开始,到小指,一个个过去,他凝视着玻璃桌板下木头的纹理,开口问伏虺:“它们不是凭空出现的,它们和我想不起来的记忆有关,是么。”
这不属于心理疏导的范畴,伏虺放下纸笔,他顿了顿,单手捂上下半张面孔,掩住一抹难以抑制的亢奋笑容,在平复激动的心情后,他答道:“是。但这不是现在你需要考虑的。”
夏遥旭心想,他说的对。他今年十三,还有七年不到的寿命。
或许需要给自己找个墓地,在家死掉会吓到妹妹。
“你可以去荒野看看,我想你也需要另一种方式发泄情绪,还能赚钱。”
“你有渠道?”
“嗯哼。不过荒野是危险的…不过你应该不在乎吧。”
“……”夏遥旭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的记忆不是我‘需要’忘记的么?”
伏虺眯起眼睛笑了,像是一直餍足的猫,开朗地张开双臂要给他一个拥抱:“对呀!你终于意识到了!”
夏遥旭拒绝了这个拥抱,他仍然对大面积触碰感到不适,却允许伏虺的两只手抚上他的面孔,将面无表情捏出一个笑容。
阴沉的脸第一次笑起来总是不好看的,即使他本人颜值很高,也难掩僵硬,夏遥旭半垂眼睑,无欲无求的漆黑眸中终于出现一丝光亮,与之相伴的,还有属于他自己的锋利,与伏虺如出一辙的偏执。
像是脑中的雾气被驱散,夏遥旭第一次直视了伏虺的眼睛:“直觉告诉我,你不是会无偿帮助我的人,你需要我做什么?”
伏虺大笑起来,他显然已经亢奋起来,甚至俏皮地眨了下眼睛:“相信你的直觉,它总是正确的。不过我的目的还不能说,它有些…嗯,过于宏大了。”
“所以你仍然会帮我,是么。”夏遥旭感到情绪被调动起来,他双手握上伏虺的手腕,却没有进一步动作:“我要找到过去,那很恐怖,但不妨碍我消灭它。”
伏虺像是笑够了,呼出一口气,开始将夏遥旭的脸揉搓成各种样子:“那你需要忘记今天的疏导。”
“可以,你不会找不到人来做这件事的。”
“太善解人意了亲爱的合作者。”伏虺说:
“‘你的死亡会成为新生的象征。’
“而我的预言从不出错!”
作者:亱煌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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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651年,十月,31日,星期五。傍晚五点。
“玫瑰岛”酒吧地下的隐蔽小隔间里,叶辰希与加德纳相对着坐在圆桌旁。
叶辰希低头看着杯中的五颗骰子,抬头对上加德纳的视线,缄默不言——
大约半个小时前,加德纳忽然十万火急地把叶辰希叫来,也不说什么事,只是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堆骰子和两个木杯,让叶辰希坐下来陪他玩。
“坐。”加德纳随意地指了指桌旁的三把空椅子,从角落的冰柜里拿出一整瓶生命之水。
“大哥!你这儿没事吧?!”叶辰希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今晚可是圣灵夜,不出意外的话又会出意外了。”
加德纳当然知道韦布斯特为解决“斯贝塔”案件前后忙活了好多年。就连三年前跟嫂子热恋期的时候也把嫂子晾在了一旁,韦布斯特哄了好几个星期才重新赢得她的芳心。然后两人就闪婚了……
加德纳摊摊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反正跟以前比,我们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吧。你能预知到今晚谁会遇害吗?不能。那为什么不在死讯到来前先来玩上两把?”
叶辰希咂咂嘴,果断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了下来,警惕地盯着加德纳:“先说好,不准出老千。”
“放心,我怎么会对自家人下死手呢。”加德纳嘻嘻一笑,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
叶辰希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他斟酌了一下,谨慎地报出:“三个三。”
“七个三。”加德纳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加注。
叶辰希眉毛一挑,猛地拍桌,自信满满地掀开自己的杯子。“开!”桌上赫然只有两颗骰子是三点在上。
加德纳不紧不慢掀开杯子——五颗骰子,全是三点在上。他得意地倒上一杯生命之水,推到叶辰希面前:“看来幸运女神总会偏爱我一分。”
“……”叶辰希的表情顿时凝固了,好一会才憋出来一句字正腔圆的苍卫语:“草尼玛。”
加德纳猛地拍桌:“少废话!给老子喝!”
(2)
圣灵夜——美尼亚人如此称呼十月的最后一天。
在他们的传说中,死神们会在这天夜里带领当年死去的鬼魂重游故地,再望一眼他们贪恋的土地,然后返回地狱转世轮回。一些不愿离去的亡魂则会在“茫茫鬼海”中悄悄逃走,找寻生灵夺舍,借此再生。
“他们纷纷带上面具和伪装,妄图混在鬼魂的游行队伍中,希望能在鬼群中找到自己的亲朋。直到现在,美尼亚某些与世隔绝的地区竟然还有人相信这是真的。”加德纳·奥利特横躺在椅子上,两脚吊在半空中晃悠。他不可置否地耸耸肩,毫不绅士地饮尽香槟杯中的最后一滴卡瓦酒,将空杯放到桌面上。
“我倒是觉得,传说之所以能成为传说流传下来,肯定有其中的道理。”叶辰希趴在桌上,斜斜看向加德纳。
“真见鬼!别试图用你们苍卫那套‘存在即合理’的说辞来说服我。”加德纳浮夸地捂上自己的额头:“帮我加些冰块,谢谢。”
“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去加?”
“从五点玩到现在,整整两个小时,我就没输过。”加德纳理所当然地回道。
叶辰希小声嘀咕着,摇摇晃晃地走向门旁的冰柜,取出一些冰块放进装酒的桶中。
加德纳瞥了他一眼,并没过度在意他说的话——在这个不过三十平米的阴暗房间里,就连墙角蜘蛛吐丝结网都声音都不能逃过他的耳朵。
加德纳捏着杯脚举到面前,透过烛火观察起杯中剔透的桃红色液体。细密的小气泡逐渐融合,上升,炸裂。就像卑微的蝼蚁,脆弱但胜在数量多。即便无法对高位者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当它蜂拥而上时,也能让人感到一丝厌烦。不过——他很享受将气泡一一碾碎在齿间的感觉。
加德纳叹了口气,继续道:“不可否认的是,现在的圣灵夜已经变成了商贩们一年中收入第三多的日子。”
“以及罪犯们行凶作恶的狂欢节。”待在阴影中沉默已久的韦布斯特·伊沃忽然开口,把叶辰希吓了一跳。
“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不是吗?”加德纳凑到杯口轻嗅,清新的莓果气息让他为之一振。他懒懒坐起,一手绕过椅背,将自己挂好:“万一就跟叶辰希占卜的那样,凶手在今晚被你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呢?”
“占卜结果不一定是准的。如果凶手真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抓住,‘斯贝塔’案件就不会成为六年都没破的疑案了。”韦布斯特微低着头,眸子却直勾勾地注视位于房间中心的加德纳。
“如果我说‘幸运女神告诉我,事实证明就是很简单’呢?”加德纳不卑不亢地回以目光:“你们治安署这么多人这么多年都抓不住凶手,我看就是一群吃干饭的。”
二人相互注视,气氛逐渐剑拔弩张。
“额……我觉得你们待会再打起来会比较好。”叶辰希小心翼翼地说着,抬手指指门;“外头好像来人了。”
“哦,亲爱的小鹿,不用你的提醒我也知道有人在朝这里走。”加德纳敛起笑意,眯起眼睛瞥了韦布斯特一眼:“而且,听脚步声,是位娇小的姑娘呢。”
韦布斯特冷哼一声,不屑地推了下眼镜——他今天来酒吧之前早就跟老婆提前报备过了,包不会被抓起来吊在桅杆上挂个几天几夜的。
敲门声旋即响起。阿泰神色慌张地推开了门:“老大!”
韦布斯特和加德纳对视一眼,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就在刚刚,‘斯贝塔’案件又出现一名受害者。跟之前一样的死法。这次……”阿泰顿了顿,偷偷瞄了眼脸色愈发阴沉的韦布斯特,继续道:“是我们的人。”
(3)
“斯贝塔”案件,也被称作“亡灵”案件。发生于每年的十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圣灵夜当晚。
这个案子已经持续发生了六年,受害者共11人——现在应该是12了。他们的年龄跨度极大,从百岁老人到刚出生三天的婴儿,无论性别,被凶手以一种特定的姿势摆放在不知名的法阵中,尸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财物被翻动的迹象。只在左胸口表皮和眉心处出现了许多细密的、类似丝线留下的割伤——不,或许将其称为“印记”更贴切,因为它们并未伤及皮下组织。
案件的受害者最初是些无家可归的拾荒者,后来逐渐变成下层阶级的贫困百姓、中层阶级的普通人,最终甚至包括了上层贵族和皇宫贵族。
尽管此后每年,治安官们都会警告人们在圣灵夜不要外出,并在当晚出动所有警力进行巡查,但这些措施都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
唉……只有灾难降临到自己身边,即将威胁到自己的时候,上层的家伙才会开始有所举动。他们站得太高了。
加德纳双手抱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小曲。他的目光越过埋头痛吐的叶辰希,落在韦布斯特高大的身影上。
至少……韦布斯特还算个好上司。
“那啥……为什么我也要去?”叶辰希抱着装有他呕吐物的桶瘫坐在椅子上:“你们指望一个醉鬼能做什么……”
韦布斯特微微偏过头看向叶辰希,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躁:“你自己也在水晶球里看见了那个可怖的怪物。”
“说明这起案件很大可能,是为了满足某个邪神的欲望。而且在场的所有人就你对黑魔法有研究。”加德纳点点头补充道。
“我只是神智清醒,不代表我能控制我的四肢走出这个房间。”叶辰希叹着气,用半死不活的语气回道。
他的抗议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韦布斯特和加德纳已经带上武器和提灯,跟着阿泰走出了房间。叶辰希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桶子放下,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跟在三人的身后。
穿过酒吧昏暗的走廊,嘈杂的音乐声与人们的谈笑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空无一人的昏暗街道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夜色如同一块沉重的幕布,笼罩在法卡拉瓦的上空。阿泰高举着手中的提灯,微弱的光芒仿佛被这浓重的黑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堪堪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四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悠悠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叶辰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醒一些。
“案发现场。”韦布斯特简洁地回答。
“哦,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叶辰希自嘲地笑了笑。他搓了搓两臂的鸡皮疙瘩,踉踉跄跄地跟上前面三人的步伐。
加德纳回头瞥了叶辰希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别担心。等你到了现场,说不定那些恶心的感觉就全忘了。”
“希望如此。”叶辰希咕哝着。
(4)
在阿泰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一片墓地,七弯八拐后,走进一条阴湿狭窄的巷子里。
巷子两旁的房屋窗户紧闭着,偶尔有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光,也被厚重的窗帘遮挡,透不出半点暖意。
叶辰希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的喉咙里还时不时传来一阵胃酸的灼烧感,呼吸带出的酸臭狠狠锤击着他的胃袋,身体下意识的呕吐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缓缓。
“老大……你们先去吧。”叶辰希扶着一旁的窗户,唾去泛酸的口水,有些虚弱地看着前方的三人。
韦布斯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几眼叶辰希:“这里不安全。”
“我真不行了……”叶辰希摆摆手,声音颤抖着说道:“就不该听加德纳的话……”
加德纳双手抱胸一脸嫌弃道:“嘿呀!你酒量差成这样是我的问题?”
在窗旁透出的昏黄的灯光下,叶辰希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你们先去吧,我缓缓就好了。”
韦布斯特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你在这里等着。”他转头看向阿泰:“阿泰,留下确保他的安全。”
阿泰点点头,将提灯交到韦布斯特手中,快步走向叶辰希。
加德纳拍了拍韦布斯特的肩膀,两人继续沿着巷子深处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叶辰希依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的胃部平静下来。阿泰则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警惕地环顾四周。
巷子里静得可怕。叶辰希甚至能清晰无比地听到自己呼吸时带出的声音。
“你觉得这次会是什么情况?”阿泰小声问道,试图打破沉默。
叶辰希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不知道。希望这次能有所不同吧。从之前案发现场留下的法阵符文来看,这应该是置换或者唤醒某些存在的阵法。可我总觉得缺了些什……”
叶辰希眼睛猛地睁大,瞳孔聚成一点。
“你……”
他忽然感到一阵冰冷的触感贴在他的腹部,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从腹部扩散开来,像是一团火在燃烧,整个身体都能感到灼热。
叶辰希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旋转着,缓缓地斜向抽出。血迹沿着刀刃滴落,染红了他脚下的石板路。他的呼吸瞬间急促,心跳声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感官,仿佛要跳出胸腔。他本能地伸手捂住伤口,温暖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还缺第十三份祭品。”阿泰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回荡在叶辰希的耳畔,
他的瞳孔中映出了阿泰那双毫无情感的,如同死物般的眼睛,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魂灵。
“为什么?”叶辰希哽咽着,他的膝盖一软,身体斜斜向后倾倒。他试图抓住些什么来稳住自己,但手指只是无力地划过冰冷的墙壁,倚着墙壁滑落。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但那双眼睛,那把匕首,还有那不断涌出的血液,却异常清晰。
“你不需要知道。”阿泰回答,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只是在执行一个简单的任务。
叶辰希只感到一阵眩晕,他的腹部像是被火烧一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刀片,疼痛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第十三份祭品……”叶辰希重复着阿泰的话,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但都被疼痛和恐惧所淹没。
阿泰没有再说话,蹲下身,将刀打横,从下往上猛地插进叶辰希的左胸,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如同看死物一般。
评论要求:笑语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是记忆的产物,记忆造就了我们。”
面前的红衣女孩端坐着,一只硕大的蜘蛛推着茶杯到客人手边。
“我能消除的只有头脑中的记忆,但是身体上的记忆我无法去除,这一点我希望客人您能够知情。”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您如果选择了接受,那么以后您将会面对记忆割裂的情况,并且您将面临罹患精神疾病的风险。”
清子惊慌失措地逃出了阴暗的小楼。
“你在做什么,清子!”经纪人从后面追出来,说是经纪人,但是清子心里清楚,这也只不过是事务所的皮条客罢了。
“对不起,这种事情我无法接受。”清子深深地鞠躬,“把记忆变成另一个人……那么我本身算什么呢!”
“这可是公司专门为你打造好的人设,人设部前后打磨了一个月,绝对完美无缺!”
“您也听到了,身体上的记忆无法消除,我没法伪装什么‘家道中落的富家女’。”
经纪人的目光如同蛇信一般扫过清子全身。
“穷苦人家的追梦女孩满大街都是,你明白的吧,清子。”阳光从经纪人身后投下,影子罩住清子,“别忘了你身后还有十几个备用人选,纪子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那她们谁愿意接受就接受吧,看在合同还没签订的份上,请您解约吧!”
车站前的广场上,新开了一家咖啡店,供应咖啡西点等食物,供往来的行人享用。
老板是个俊秀的美女,举止间颇有明星的风范。
车站恰巧位于一所艺术学院出行的必经之路上,往来更不乏诸多青春靓丽的学生。
“老板,还是老样子,两份!”两个舞蹈系的学生嬉笑打闹着坐到位子上,其中一位女生走上来点餐结账。
老板结账完,走进后厨,不多时便端出来两份特制套餐送到桌前。两个女孩顾不上形象便狼吞虎咽起来。
舞蹈系消耗大却要控制饮食,学生们又恰逢最馋嘴的年纪,这里特制的低卡套餐味道十足却不会发胖,深得一些苦于减肥的上班族的欢心,也逐渐在学生中传开。每天都有学生往返两个小时来到这里只为过一把口腹之欲。
“我以前也是练习生呢。”有人问起,老板也只是咯咯笑着,“那可真是段苦日子,天天脑子里除了练习只剩下了食物,还好现在解脱了”
因此总有好奇的人向老板打听那段往事。除去某些好色之徒,不乏好奇或是以此为梦想的天真孩子。然而除此之外,老板便不愿意再多说。
大厅里的电视机正放着最新的娱乐节目,这是个相对稳妥的揽客选择,也恰好感兴趣的年轻人总是足够多。
有人注意到了那个节目中的女主角。
“那不是村田纪子吗?”
“哪个?”
“那个去年跟天王一起出演电视剧的爱豆。”
“哎呀,那个家族破产出道还债的千金吗?”
“那不是假的吗,现在人家父母都出来了,就是普通的农民啊。”
“但是村田没承认吧。”
“嘴硬吧,连练习生那会的记录都被扒出来了。”
“大概是入戏太深了吧,扮演千金当真了。”
“大家都是在演戏怎么只有她当真了啊……”
在没人在意的柜台角落,老板抬起了头,深深凝望着电视中穿着贵气却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
即使如今她已经远离了那些往事许久,她依然记得那个下午,那座阴暗的小楼,那个地址如今依然深深刻在她的心中,还有那个穿着红色和服如同座敷童子般可爱的女孩。
那个下午,在她从小楼里离开后,经纪人很快就打电话叫来了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清子不会忘记,她长着一张不该出现在乡村的精致脸庞,她比清子更早进入事务所,却比清子更泯然众人。
那个下午,她拉住了纪子,哀求她不要进去,然而纪子甩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座小楼。纪子那日的话至今还回荡在她耳边:
“这个身份,本来就赚不到钱。”
Vol.235「夺权」《篡位》
作者:夏获无
评论要求: 随意
“历史会如何评价我?篡位者?弑君者?还是……,”从半山腰的舍馆望向山顶,明央宫在黑夜笼罩下仍散发着柔和却明亮的光芒,这座宫殿是这座山峰、这座都城乃至整个诺伊王国的明珠,这么多年来,在德瑞尔心中,这份光芒从未失色,时隔多年将要再次踏入那座宫殿,他的心不由也随着那光芒闪烁:“弑亲者,你觉得他们会这么称呼我吗?”
“殿下,如今的路德王庸碌无为,名不副实,此事连村落三岁儿童也一清二楚;至于弑亲之罪名,属下愿为陛下分担。”德瑞尔身后,高大魁梧的将领膝跪在地。
“不,你担负不起。这是只有我能承受,也只会落在我肩上的重责,毕竟,要坐上王座的人是我。”德瑞尔拔出腰间长剑,“霜锋”的剑刃锋利如常,以魔法加护之力,它的剑锋永不钝挫,德瑞尔曾以此剑狩猎诸多远离尘世的异邪怪物,然而今天,这剑锋上将要沾染的血,属于人类。
德瑞尔收起长剑,将目光移回面前这位向自己献上忠诚的骑士:“霍恩海姆,我父亲曾向你许诺复仇的机会,是吗?”
“是。”
“我记得是‘圣火夜的血仇’,对吗?你们在南方结下的血仇。”
“正是。”
“等我我登上王座,你就去恕焰堡练兵吧,在南方为王国建立新的堡垒。作为王宫卫队队长,你失职了,希望你作为将军不要让我失望。”
“多谢殿下。”
“剩下的路,我独自上去,你们在这等着。”
“这……”
“明央宫不是已经被你们清空了吗?你尽管放心,唯有武力上,我有十足信心可以胜过我的那位哥哥。”
……
最后这段台阶说长不长,若是德瑞尔全力奔跑,不消片刻就能抵挡王宫,然而要在臣下面前摆出威仪,像冒险者那样毫无贵族气质的奔跑就拿不出手。等德瑞尔好不容易走过台阶,内心已是十分不耐,面对紧闭的宫门毫不犹豫地侧身绕开,沿着宫墙走过半圈,随即纵身跃入,撞开一扇窗户,落在了诺伊王室众王子幼年时常常当做游戏室的诸多房间中的一间。接着穿过一间厨室,一间茶水厅,再有两三间客厅,停在了一间由独特的拱形门所封闭的小书房前。
德瑞尔推开房门,迎接他的自不必说,是空无一物的沉默。显然此地并非当今王宫主人所选定的会客之地,德瑞尔仔细巡视那一本本常年与灰尘相伴的书册,像过去那样用目光描绘桃心木制的木桌木椅上描绘的花纹,仿佛其中有许多未解之奥妙,就好像这间已许久未开启的书房中的沉默传染了他。
直到德瑞尔好像听到某个坐在王座上的人发出不耐烦的声响,才将这片沉默惊醒。德瑞尔挥开披风,从后方走进王宫的正厅,划出半圆的弧线,站在了王座之前。在这期间,德瑞尔审视着王座上的王者,对方也回以质询的视线。
在明央宫昼息夜明的白玉砖石的照耀下,能看出对峙的两人之间相貌有七八分相似,其中一者更年长,富有贵族气派,另一者更加锐气,常年冒险带来的风霜痕迹为他脸上又多增添许多不输于前者的气势。
“回来啦?”
“回来了。”
“刚回来就冲着厨房去,还是一如既往嘴馋。你要是想吃糕点,尽可以跟我说,何必闹这么大动静。虽然当初你闹着离家要去当冒险者的时候,说过‘从此不再回来’,但我也说过:‘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现在你回来了,不像是回家,倒像是来拆家的。”
“波拉加斯爵士写信给我……”
“波拉加斯叫你回来,你就回来了?!十年了,你就没有回来过,哪怕父亲去世的时候!”路德王坐在椅子上高声说道,“现在你回来了,倒是回来的好时候。一个波拉加斯,一个霍恩海姆,都是不忠实的反贼,我早就知道他们图谋不轨,只是忙于其他事务分不开手脚,你正好能帮我解决他们。等完事以后,留下来帮我做事,还是回去当你的冒险者,都由你。”
“……波拉加斯在信中说了你许多不好的事迹,我一条也不信。”
“哦?”
“我只相信我自己眼睛看到。”德瑞尔抬头直视王者的双眼:“我从王国西边往回赶,只看到名为诺伊的王国不复存在,只看到七大领各行其是,你坐看我们的王国支离破碎,却无动于衷。这一切都和你过去的想法背道而驰。我只想知道,为何如此?”
“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诺伊王国,从来就是领地各行其是!以前,我站得不够高,在作为王子的二十年里,我相信我们祖辈立下的誓言:各族平等,七领混一。在这二十年中,我研究,探索,分析我们的国家,建立一个长足的计划来推进我们从第一代诺伊国王时立下的誓言——建立一个真正统一的国家。呵,那不过是存在于我们脑海中的一个虚假的概念罢了。松散的联盟,这就是我们国家真是的样子,也是它最合理的状态。父亲拼尽全力试图掩盖这种假象,我不过是将那块遮羞布掀了开来。”
“就算事实如此,也不代表要认可,接受这种现实。”
“你太理想化了,就像父亲一样。”路德王注视着德瑞尔,从这个陌生的亲人眼中,他看到了从前从未有过的意志——野心——如今的德瑞尔怀揣着全新的野心,这种野心即使在众先王身上也未出现过,“看来无法像以前那样说服你,让你站到我这一边来了。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哥哥,在你的那一边,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和平与安定,那就是我的追求。德瑞尔,你的野心会让战乱吞噬我们的国家,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哪怕你从我手中夺走王国也好,但你心中的想法太过黑暗,那是决不能实行的的,不然……”
“你错了,哥哥。在我这边,会有痛苦,有灾难,这是无法避免的,但之后依然会有和平,会有安定,而且会更加长久。”德瑞尔拔出长剑,指向路德王,“你所说的和平安定如今并不存在于这个国家,那只是你从这高高的明央宫向下俯视时看到的一抹迷雾。这把将要沾染至亲鲜血的长剑就是我的决意,我决心将七领的权利归于一体,如此后人才能在诺伊的王国上建立理想的盛世!”
END
写于2024.10.30
写嗨了,有点刹不住车,可能会有些错别字,见谅见谅,我先冷却一下,以后再改改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黑色的夜色还未完全笼罩整个世界之前,是整个街区最宁静的一段时间,疲惫的车辆在路边乱七八糟停着,饭菜的香气逐渐从大小各异的窗户中飘出来。萨莎经常在这个时候陪我出门散步。也许是因为这个时候不会撞到其他人吧。如果被问起身上的伤痕,或是单纯讨论今晚要吃什么,对我们都是非常难以应对的尴尬情况。所以萨莎和我总是躲过人群,在人们享受晚餐和闲谈的时候,逃出来享受只跟彼此待在一起的幸福。
尽管我听不懂她的语言,但是我们爱着彼此,是彼此唯一的依靠,是根本不会有错的事。
我是非常,非常喜爱萨莎的。
她坚强,聪明,又温柔。如果能一直待在萨莎身边,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只要能看到她开心的模样。
她也是这样,从她的眼神里我能明白这件事。
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能只有我们就好了,我可以帮萨莎寻找食物,我很擅长这些事——翻找便利店或者邻居的垃圾桶之类的,尽管味道不会太好,但是维持我们两个的生计并不是问题。因为我们都深深恐惧着在家里会发生的任何事情。
这个家不是属于我们的,妈妈一再对我们强调这件事,我有时候会听不明白妈妈的语言,太过复杂,对于我来说还很难理解。但是某些内容她会一遍又一遍对我们耳提面命,并且要求我们两个铭记在心:她是妈妈,给了我和萨沙食物和住的地方,因此我们应该服从她。相对于亲情上的概念,妈妈在这个家里似乎更像某种领导的称谓。也许这才是人类对于妈妈的定义,我接受了。萨莎——这就是我觉得她伟大的地方——有时候会对这种定义表示反对。
爸爸不能理解萨莎的这种伟大,他似乎认为,我们两个打从根上就烂掉了,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不管是人还是狗,都应该有男子气概,你们两个真是糟透了。”是的,他经常这样说着,殴打我们两个,并且发出嘲笑的声音,“娘们兮兮的就是不行。”我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有些词太过复杂,但从他的语气上我大致能明白,想必都是那个意思吧——对于雌性这个性别的侮辱。只要他洋洋得意地殴打我们,不管说的词有多么复杂,我都一下子能明白,这么说起来真是可悲啊。我已经认命了,但萨莎每次都会大声反驳他,并且挡在我的前面。她那样娇小的身影,却能够勇敢地对抗那样高大的爸爸,我认为从各种意义上,她都要更伟大,更坚强。
我是非常,非常喜爱萨莎的。
如果不是她,我可能一出生就会被爸爸丢到外面大街上冻死、饿死、或者被车撞死,再或者被妈妈打死。但是有萨莎在我身边,一次又一次挡在我的身前,我无法想象没有她的世界,尽管我的天性让我也有生存或者觅食的能力,但是没有她就好像失去了支柱,我一定会立刻绝望地不吃不喝死掉,像一条从来没被人需要过的老狗。我没办法想象没有萨莎在身边的生活,我的想法就是这样简单。
也许邻居的阿姨或者大黑狗听到我的想法会觉得我杞人忧天,毕竟我和萨莎是这样亲密,永远形影不离,但是萨莎的眼神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隐隐感到不安。
“把你们卖掉赚钱。”或者“把那条狗宰了吃肉。”
爸爸不止一次用这样的话威胁过我们,然后得意地看着我们抱在一起恐惧的眼神,以此获得满足。说的次数多了,我们也逐渐明白他只是以吓唬我们取乐,可是最近,他看向我们的眼神,还有爸爸的那些常常来家里的朋友们也经常冲我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让我感到了危险。
萨莎也是这样感觉的,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我和她的心是如此贴近,她有一点不安我都感觉得到。我不怕死,也不怕被卖掉,离开了这个家说不定是一种解脱呢。但是如果没有了我,萨莎该怎么办呢?我深深地担忧了起来。
虽然她勇敢到愿意在爸爸妈妈面前保护我,但是她实际上还是个小女孩呢,如果被卖掉……我不敢去想象那样的场景,更别说她的死亡了,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我就气的浑身发抖。
不能让这样的厄运降临到她的身上。
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我卧在萨莎小小的身体旁边,暗自下定了决心。萨莎保护了我那么,那么多次,如果厄运要降临在她的身上,就让我勇敢一次,站在她的前面吧。
晚风吹过,我们逐渐靠近了家的位置,妈妈不允许我们天完全黑掉还在外面晃,虽然如果让我们自己决定的话,在外面晃上一整天,一周,或者永远不回来才好。然而这是不行的,妈妈会亲切地询问邻居是否看到我们的去向,然后把我们抓回来,让爸爸狠狠地打我们……
家的方向传来有些嘈杂的说笑声,萨莎的眼睛温柔地看向我——她一向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我突然就明白了,就是今天了。我坚定地回望萨莎,深呼吸,第一次,我勇敢地走在了她的前面。
爸爸果然等在门口,我看到了他手里的绳子。我的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紧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你们回来了,进屋吧。”爸爸从来没有对我们笑得这样亲切过,亲切得让我感到虚伪。我又看了萨莎一眼。她一贯温柔的眼神给了我最需要的,我之前没有鼓起的勇气。
我的目光看向爸爸的背影……
……
黑色的夜色还未完全笼罩整个世界之前,是整个街区最宁静的一段时间,沙沙的电视机声断断续续播放着一则新闻:“6岁女童用刀捅伤父亲后逃逸被捕,据证人描述,当天女童父亲正打算杀死家中养的狗萨莎用狗肉招待朋友。目前案件正在审理中。”
End.
作者:米琪雅
标题: 莲替傀
实在是太忙太忙太忙太忙了,比较早的一篇文(,里面的所有玄学都是胡编的,真正懂的不要骂我
1w6k字!很多,但是看起来很爽的!
感恩,比心!
有人喜欢这个系列的话还会继续,因为有一些碎片的大纲一直没继续,主要还是对玄学的部分很害怕被骂(
评价随意!
明明已经是初夏的时间,满城的空气却依然清冽。
弭斟坐在山道旁的青石上思考着什么,滑湿的青苔仿佛还粘附着薄雾。
不知不觉,有人在拽他的袖子。
弭斟诧异抬头,身旁是一位年纪看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小小的辫子,眼神中有一点好奇的神色。
弭斟微笑着从身旁摘下一朵纯白的花朵,递到女孩面前,那花细小玲珑,吐着芬芳的香气。
小女孩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接过那朵花,细致的眉目中显露羞涩的笑意。
身后蓦地传来声音:“簌簌年纪小,冒犯苏少爷的话,还望不要介意啊。”
年轻的旅人扬眉,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去。长长曲折的山道,不知何时竟弥散开了一层薄雾,青翠的山松匿在浅白中。距他数步远的石阶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隔着似有若无的雾气,无声息地浮现。那懒散静立的女子水白色的衣袖上是墨色的纹饰,执一柄小伞,清亮眼神向他扫了过来。
弭斟怔了一下。
她向下走了两步,收起伞向弭斟行礼:“楚凉代簌簌赔礼了。”
楚…凉?弭斟苦笑着躬身行礼:“怎么受得起,反而是我多有得罪了。”
自唤作“楚凉”的少女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礼。她走下来牵了小女孩的手,微微一笑:“与您七年未见,不知一切可好?”
这一笑,仿佛月光骤然冲破云层,说不出的清朗秀婉,弭斟又是一愣,七年前那小小女孩的形象几乎立时出现在眼前,和这锋芒锐利得有些过分的少女重叠起来。
“我一切均好,却没想到能再见到你。毕竟……”弭斟语气里暗暗有叹惋的意思,他抬头看向浓云抹就的天空,“你是楚家的女儿。”
楚凉唇角微微一勾,笑容狡黠起来:“不知苏少爷来此为何?”
灰衣的旅人笑起来:“我记得楚氏以占筮为业,测算灵验几近异人,楚姑娘可以自推而知啊。”
楚凉散漫地伸手用袖子挡住嘴巴打了个哈欠,看向蜿蜒而下的台阶所至的小城:“无人付钱,不占。”
来此为何?
来此为荷。
城里的酒帘挑得颇高,酒姬当垆卖酒,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以至于弭斟挑开门帘进馆时,她只是随便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
总算是有点认认真真经营的架势了。手指划过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回想起当日又小又破的店面,弭斟面上的笑容自然流露出来。
容颜精致的酒姬继续闲闲地跟客人开着玩笑,一双妙目就是不往这边看。
弭斟给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口酒,淡淡看着她。
酒姬伸手把那掉了半颗珍珠的钗子从头上取下来,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又戴回去,眼神转了几转,嘴唇轻轻一抿,露出微嗔的复杂神情,转身回到后厨,过了片刻,哐的一声扔过来一只盒子。
因这变故,众人都是一愣,又见她笑笑迎出来,把营业的木牌一翻,朗声道:“今儿提前歇业,抱歉扰了大家心情,明儿再来尝尝新到的绿蚁。”大家面面相觑,虽不知原因,倒也知趣地没有多问,纷纷结账走人,不大的酒馆一时间就空空荡荡。
挂在墙上的菜牌“啪”地掉下了一枚。
弭斟笑容满面,先悠闲地啜了半口酒,紧接着打开了那个盒子。
新做的荷花糕,软糯清香,在开盖的瞬间弥散开,格外诱人。
弭斟拈了半片出来,目光却是只黏在酒姬的身上。他慢慢把糕点放入口中,温软甜美的香味漫散了整个口腔。
“小引,手艺还是这么好呢。”
微咬下唇不肯说话的酒姬把散落的碎发撩到耳后,也同样坐在弭斟对面,一身杏色衫裙极衬她,加之她容颜出色,这一动作竟别有风情。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香洌酒气随她一饮而尽。
“没良心的混蛋。”顾小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脸扭开装作不理他,“说是早日回来早日回来,这都多久了,真难为你还记得!”
灰袖公子笑着喝干了杯里的酒:“我几时失约过?说是荷花开了就会回来,这不是赶回来了么。”
“过个多久还不是又要走!半个月?一个月?”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起来,过了半晌,还是弭斟先开了腔:“小引,陪我去看看荷花吧。”
小引摩挲着酒坛,脸上有点后悔脱口而出那番话的意思,低头小声说:“好。”
“爹知道你回来了,应该也很高兴。”
按说山城不该有荷花,弭斟每年春末都带来各种莲子,顾老先生还在的那几年,一直研究怎么让这莲子成活,到老先生死前那年,终于在挖好的荷塘里长开的,却是不知名的野荷,叶子和花瓣形状都更恣肆,小小一丛开在水面上,悠哉的很。
弭斟还记得顾老看到此景,固然欣慰,却又轻叹:费尽心机不若无心插柳。
当年那一小方荷花,如今已经无声无息地长满了城北的湖泊,虽然是初夏,已经有些贪早的荷花冒头,慢慢卸出淡粉色的瓣。小引领着弭斟坐进乌篷小船里,船桨在岸边码头轻轻一敲,就荡悠悠地在荷塘里穿梭了。
弭斟眯起眼睛,不知道是在看着小引,还是看着满塘将绽未绽的荷花,和大片大片粉绿的荷叶。
顾家是半流放半逃难到这山城的。
兆阳帝时,顾老先生曾是太子伴读,到兆旌帝时,顾家可谓位极尊贵,一朝顾老却与兆旌帝争执不下,第二日被革去所有职衔,按说顾老年事已高,趁此休歇,享享清福也未尝不可,但不知当说顾老是心气太高还是已知伴君如虎,隔日即举家离开,此事颇让人费解。
直到三个月后,兆旌帝朝堂之上猝死,黻亲王掌权,对原本当朝重臣大劈大砍的清洗打理,方才隐隐感觉,那场朝堂争执另有旁人不知道的关节。日光之下无新事,顾老先生能全身而退,不得不说幸运之至了。
苏弭斟是顾先生的弟子。原先在京城里,他不但不怎么读书,也不大跟公子哥往来,倒是喜欢接近市井,吹弹拉唱杂技闲耍占卜说书一类下九流的玩意儿的,他一概很感兴趣,曾一度被笑话为“九流少爷”。
“到了。”小引的声音打断了弭斟的思绪,灰袍公子从船篷里探出身去,恰看到立在湖水中的一段竹竿,颇为突兀地高出水面一大截,小引稳住船身,轻轻吸了一口气,在船头屈膝跪下,叩首三下:“父亲,弭斟来看您了。”
老师已经死去三年了。死后按他生前指示,火化了之后撒到了这荷塘里。
每到这个季节,小引就会在这竿子底下沉一坛酒。
在这里下钩,可以把早年沉着的酒捞出来,苏弭斟帮着提了一坛,拍开封泥,逸散出的便是有些辛辣的酒气。“好酒。”他喃喃道,自斟了一杯,又往池塘里倾了一杯。
小引看着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突然劈手抢了弭斟手里那杯,兀自饮了,又继续连喝了三杯。若不是酒坛太大,她怕是会直接提着坛子狂饮。
弭斟也不拦着,看她喝到眼泪掉了一滴下来,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顾老先生就如同先辛辣后沉醇的老酒,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固执古板,但其实他为人很通融,比如对弭斟,顾先生虽然不满他“游手好闲,轻慢字纸”,却也没把他赶出自己门下,仍然用心教导,在各个方面都是如此。
八年前顾老先生找上弭斟,主要是托付小引。
小引是他的养女。
弭斟还记得老师找上自己时的犹豫踟蹰。“这次一走,只是我自己避祸罢了,小引还小,不幸被我牵连,若我有什么意外,小苏你可愿替为师尽力照顾她?”老师略有些佝偻了,但是说起话来还是一板一眼,虽是问句,却是不容人推脱的口吻。
“小引。”仿佛才从回忆里苏醒过来的弭斟,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对面前那娇艳的少女说道:“老师生前希望我照顾你,这几年老师不在了,你一个人呆在这也没什么着落,我想带你回京城。”
“跟我回去,好不好?”
少女惊讶地盯着他,渐渐湿润的眼眶里充盈的是几年来都没有倾诉出口的情愫,那股汹涌热烈的期待和快乐沿着她的目光冲击过来,简直让人无法承受。
弭斟伸手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哭得这么绝望。
往日他爱她,多是如哥哥爱妹妹一样,带着对幼弱的喜爱和怜悯,任她撒娇耍横,仍然笑着哄她护她,因为也知晓她早早看透自己未来,脾气古怪也只是另一层意义的反抗。
然而这次她躲到无人的后庭里,对着廊下的莲花哭得撕心裂肺,他心痛的瞬间,才真正地倾心于她。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一颗心一条命,都是你的!”
当日他惊慌下失态,将那哭得不像话的少女拥到怀里,任凭她挣扎地捶打着他的胸口,听她恨恨地回说:“好!这是你说的,这一颗心,一条命,都是我的!”
而长廊那头突然传来走路的响动,他和她匆匆松开纠缠的身体,装作若无其事,却听到来者稚气清亮的声音:“你们两个。”
“好可怜。”
像是迷路了不小心才走到后庭里,那个小女孩站在长廊尽头这样说。
“说到奇门遁甲梅花易数太乙紫徽四柱六爻什么的——”
“那当然是以楚氏为尊,当年兆羲帝初临帝位,秘见三位卜筮之人,问而今天下计安在,其中有一便为楚氏之人。楚氏行卜与寻常不同,其门下子弟各路段数都熟稔于心,于几者间另辟蹊径,有自家演算妙法,只是默认出门在外不得以此恣慢他人,故少见行走江湖。”方才石阶上遇到的少女楚凉,此刻是一扫潇然之姿,在城墙脚下支了个小桌板,摆开各种奇怪玩意,坐在桌后夸夸其谈,偏偏面上端的是淡然笃定,让人对她所讲微妙地处于信与不信之间。
她身后侍立着的小女孩,眼睛乌溜溜的,此刻也一本正经地听她信口开河,抿着嘴,时刻就会笑出来一样。
“你都说了楚氏的本事不能轻易示人,那你还在这里支什么算命摊子,难道不是自打脸?”围观看热闹的早有不嫌事大的,忙忙挑了她的话头打嘴。
“楚氏规矩,要么不示人,示人了却赚不到钱就别说自己是楚氏的人啊。”语气突然就轻佻市井了,少女眼睛里放的光几可印一个钱字来。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你可还没占,就全掀了底子了!”
“诸君有所不知。我虽曾列楚氏门下,奈何太不守规矩,已被逐出师门,方才的话我可有一句讲我此时是楚氏子弟?只不过嘛——”少女扬起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可没说不许我讲这段来给自己揽生意啊。”
围观众人嘻嘻哈哈哄笑起来,眼看着要散了。少女忙慌慌地招了招袖子:“唉唉?我可没说我是因为本事差才被逐出来的呀,怎么也试试看灵不灵不是?”
话音刚落,就有一高壮影子罩了这桌子,粗声粗气拍了几个铜板下来:“那就给我算算,我今天可怎么才能赚到钱!”
竟是喝得脚下趔趄的醉汉,裸着上身,只披着件褂子,一副流氓无赖的样子,大白天就醉得气息粗乱,难看至极,周围看热闹的见状也稍稍离远了些。
楚凉不慌不忙地抬头看了看来者的脸,眼睛里的光闪了闪,信手拈了桌上一方小小的骰盅,将方才这醉汉拍到桌上的一枚铜钱哐一声和着一枚漆红骰子晃了进去,一边细细端详着来者的面相,一边手里灵巧地摇起来。手里叮当作响,口里念念有词。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您来问生财之路,却无脚踏实地生财之心,唯赌一事可取巧,故用骰占之法替您瞧一瞧了。”语罢,她手腕一翻,手里的骰盅往桌上一扣一掀,那枚铜钱恰稳稳盖在骰子上。楚凉伸手一拨,那枚铜钱发出“嗡”的一声,沉甸甸地在空中翻了个个,露出底下盖着的三点。
“此为三阳之卦,日昃之离,鼓缶而歌,您今天可要避着西边……”语音未落,醉汉就把铜铃大眼瞪了瞪她,口齿不清地说:“胡说八道!城里唯一的赌场可就在西边,你这不是存心给我难看?!”说罢把她桌上东西胡乱一掀,把方才拍的几枚铜板摸回去,转身朝西面走了,看样子是又奔回赌场再战了。
楚凉身后那女孩此刻也不言语,伶俐地把一地的细碎东西捡起来,眼尖瞅到灰尘里有那醉汉遗漏的一枚铜板,欣喜地举起来给楚凉看,楚凉也不气馁,托着腮懒洋洋地接过来,口里还不忘继续念叨:“果然把我逐出门也是对的,实在是太不会做生意。”
日昃之离,鼓缶而歌。这卦象可合不上什么生财之道啊。楚凉斜瞥了一眼手里的铜板,轻轻叹了口气。
“簌簌,不管身上还剩多少钱吧,先好说歹说去蹭个房间过夜才好。”簌簌趴在桌子上,看楚凉把荷包掏出来,一枚一枚数了半天,半晌,用手指指了指楚凉身后。
楚凉转身立时就是一脸生意笑,不想瞥见的恰是从荷塘归来的苏弭斟和顾小引。两人一起提了一坛酒,灰衫杏裙,站在一起格外赏心悦目。
楚凉稍微有些讶异地扬眉,苏弭斟便打了招呼:“这不是楚姑娘?”身旁站着的顾小引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楚凉,而楚凉则接起话茬:“苏少爷啊,方才在城外便见到了。可不知身边这位佳人是?”
苏弭斟思忖片刻,浅言介绍:“这位楚姑娘,当年在京城与我有一面之缘,颇擅卜算占筮。楚姑娘,这位是……”他犹豫了一下,将那坛酒自己提好,对小引说,“突然想起,我与楚姑娘还有些事要谈,不如你先回去打理店里?”小引轻轻地哼了一声,半是嗔怒地剜了苏弭斟一眼,又扫了一眼楚凉,径自就去了。苏弭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追了一句,“晚上可要留心点,别再不小心喝醉就不闭门了。”小引这下连头也没回,背对着朝他挥挥手。
楚凉在他身旁饶有兴趣地看这一幕,忍不住出言笑话他:“怎么?苏少爷金屋藏起佳人,不愿让我知道啊。”
苏弭斟只是低头笑:“是。有些事情不方便让楚姑娘知道。”
这么爽快承认下来也是让楚凉吃了一惊,她转了转眼珠,颇有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其实卜卦一事没那么邪乎,卦者也不可能知一切,总得有具体细节才合得上。要是我真有那么大本事,便是你防贼一样防着我,也没用啊。”
苏弭斟听罢只是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
“之前楚姑娘问在下来此为何,在下没有给答案,这次,倒是要问楚姑娘来此为何了。”
“这个嘛——”楚凉抬头看了看天色,扁嘴做出一副稍微有些愁苦的神情,“我是跑了卦资,来这里拿回去的。”
这个答案有点奇怪,倒像是在弭斟意料之中,他伸手指向镇中的饭庄,“相遇是缘,我请楚姑娘吃顿饭吧。”
不待楚凉答应,簌簌已经颇为高兴地跳起来,用力点点头。
夕阳初降。
“……鲸鱼皮做的大鼓!敲响的时候整个镇子都听得到!彻夜跳了一晚上舞呢。还有那时吃的鱼肉丸子,做法粗犷得要命,吃起来却觉得就该合着这么拼命的地方产出来的,弹牙极了!”
“……风餐露宿?也没有那么惨啦,不过偶尔是会有这种情况,现在处理这种状况也算是得心应手了,有时候求人借宿一宿也不是那么难……”
“……还有还有哦,我和簌簌还有差点死掉的事,在个荒漠里困了快一周,到最后是被偶然经过的驼队救起来的!”
这一顿饭吃了小半个下午。楚凉在弭斟提了邀约之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得知楚凉今晚还没着落,苏弭斟直接在客栈给她定了房间,将酒席摆到屋里来。看起来像是一路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点了三个大菜两个小炒一个汤,竟都吃得干干净净。第一道菜上桌后,又叫唤着怎么能没酒,唤小二起了小坛的碧珀,这镇里自酿的酒,微甜微辣,酒香清冽,正好能借着喝酒聊天叙旧。
喝开心了,苏弭斟稍稍客套两句,楚凉微醺的面上就现出得意之色,滔滔不绝地把分别后几年的经历一一道来,不乏好些吹牛皮说大话的添油加醋,让一旁的簌簌都听烦了,嘟着小嘴便自己去楼下玩。弭斟一边喝酒,一边静静听,偶尔遇到有感兴趣的就多问几句,却绝少提及自己这几年在做什么。
夕阳彻底落到地平线以下,店里也早掌上了灯,残余的红光穿透窗格,扫进饭庄里,最后的霞彩格外耀眼。楚凉一只手撑着头,态度很是嚣张地看着苏弭斟,“苏少爷拐弯抹角地问了我好些事呢,不过,像是没讲到你最感兴趣的部分啊。”
“楚姑娘见笑了。弭斟只是对楚姑娘小小年纪就一个人这样游历深感佩服而已。”
“在我面前还这样说话?”楚凉颤颤巍巍地伸了筷子去戳菜盘里的花生米,“苏少爷自从七年前跟了顾先生来这里,可以说是功名一事全放下了,我可记得您父亲当时气坏了吧,只是碍于顾先生情面,没直说跟您断绝关系。”
“——可是,苏少爷这几年往来京城倒是频繁得很啊。”
弭斟抿了口酒,“功名一事确实是放下了,身为人子于此事上确实不孝,我也无话可说。往来京城只是想见见昔日同学。”
“昔日同学?顾家失势众人皆知,那两年该切割关系的都切割的差不多了,哪还有敢冒忌讳自称顾家弟子的同学?即使是真的,那么,何以方才您三番五次想办法打听,我是否有回过京城,对京城轶事有无耳闻呢?”
弭斟把酒杯放回到桌上,欲言又止,正巧小二上来送了最后一碟清口野蔬,弭斟借机吩咐把饭钱结算了,站起身来,示意话题终止:“不愿瞒着楚姑娘,但是实在不能不瞒,还望楚姑娘不要介意。在下这就回去了,方才听说楚姑娘初来还未定下去哪儿过夜,房钱也顺便付了,楚姑娘自便就是。”
“苏少爷啊。”眼看着弭斟就要下楼去,楚凉又叫住他,“自从我被赶出家门,京城我一次也没回去过。若回去,长辈们脸色也不大好看,不如各自不相干来得自在。不过,消息门路,我是不缺的。这三年,濯银侍的传说又渐渐在民间活跃起来了。”
濯银侍是传说兆旌帝盛年时秘密建立的一列护卫队,于宫帏间秘密行事,替兆旌帝做些不方便公布人前的事情,也暗中保护兆旌帝安危,但是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这一支护卫,时间久了,就在民间谣传中升格成神鬼一般的存在了。兆旌帝猝死一事更是让民间彻底对濯银侍的存在产生了怀疑,虽然对外都说是因多日操劳引发惊风而殁,但私下总难免议论说是当今圣上,那时的黻亲王下手篡位,方导致此事。若真有濯银侍这么强大的护卫,怎么至于一朝一夕间,王朝便改换了门庭。
“不管濯银侍是真是假,想必今上对此都会非常不满吧。传说濯银侍与楚氏也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具体我不知。可是啊苏少爷——”楚凉醉极了,眼睛也还是清清亮亮的,“七年前我便为你占过一卦,不知苏少爷如今可还是不以为然呢?”
苏弭斟慢慢阖上眼睛,轻轻吸了口气。
“还有……苏少爷……今晚最好还是上点心,路上与您同行的那位姑娘,可是容易招惹些异怪的体质……”越说醉意越涌上来,楚凉非常没有形象地吃掉了最后一筷野菜,也不管苏弭斟是怎么离开的,只顾自己醺醺地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仿佛能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窸窸窣窣在响,楚凉在睡梦中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哐地摔到了地上。
这一下可是清醒了。
她揉揉太阳穴,唤了几声簌簌,没人回话,撑着地板坐起身,外面连灯火都熄得差不多了,只有花街那边深夜还开着门的酒肆赌坊亮着灯。几个转角口挂着的街灯也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熄灭一样。
楚凉拖着身体挪到窗边,将窗户猛地推开,探头向外看出去。
簌簌站在对面小楼的檐角,像是一尊瑞兽,稳稳地向赌坊的方向看去,一动不动。在一片灰暗中几乎看不清她的身形。
与此同时,楚凉意识到一直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片尖锐的笑声。
嘎嘎的怪笑,断断续续地在这座小城回荡,忽远忽近,听不出声音的源头到底在哪里。声音非常清晰,但是街道上还在走着的行人都像是完全听不到一样,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下去。
啊哈,这就逮到那个了。
“簌簌!”楚凉又唤了一声,簌簌捂着一只眼睛,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月光下,她另一只眼睛一片火红,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簌簌伸手指向赌坊。
一声尖叫恰从那里传出来。
——弭斟,这个给你。
她抿着嘴,像是不高兴一样,眼神里却隐隐是期待,很别扭地递给他一块荷花糕。
——苏少爷,我家叔受托前来为人行占。方才问过,说我可以在后庭里玩,是不是打扰了?
一板一眼的小姑娘,秀丽妩媚的眼睛,抱着手,冷静地看过来。
——这次一走,只是我自己避祸罢了,小引还小,不幸被我牵连,若我有什么意外,小苏你可愿替为师尽力照顾她?
老师不容推脱的口吻,略有佝偻的身影。
——我做的当然好吃了!做多了而已,想着反正你会来,就给你咯。
她还是那样一直绕着弯不肯讲真心话,很别扭的小女孩姿态。
——苏弭斟,此事关系重大,你可有为此丧命的觉悟?
来人身着亮白色布甲,无声无息地交给他一卷书信。
——你们两个。好可怜。
自称自己叫楚凉的女孩,淡淡地说了这样奇怪的话。
——小苏,老夫也不愿小引有如此宿命,但……总得有所取舍。我一众弟子,我只信你愿全心全意去保护她。所以,这等机密,我也只能托付你。
老师背对着他,慢慢讲出让他无法接受的话。
——苏少爷,刚才得罪了,我为你们各送一占赔罪如何?
小姑娘展开他的手,细细地看了。
——过个多久还不是又要走!半个月?一个月?
她就像当年的她一样,带着点嗔怪斥责他。
——路上与您同行的那位姑娘,可是容易招惹些异怪的体质。
七年不见的楚凉,醉意中特意讲出这一句。
最后的最后,是她含着愤怒和绝望的眼神,任凭眼泪一滴滴湿透他衣襟。
“好!这是你说的,这一颗心,一条命,都是我的!”
一池子的莲花都在妖艳地开。
弭斟骤然惊醒。
小引。
窗外一片漆黑,像是起风了一样,一直有聒噪的声音刮着窗。他摸黑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半杯凉茶,味道又涩又苦,只让他头脑清醒了一点。
居然梦到那么久以前的事。如果自己能控制梦境,只怕在一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会立刻让自己醒来。
之前帮顾老先生和小引一路颠簸到这山城来,那时还有几个可靠的仆役帮衬着,到此地安顿下来后,仆役便被老师遣散了。老师购置了一幢小房,留有弭斟的房间,供他每次来留宿。老师去世后,按说他和小引同住略有不妥,但好在弭斟常来此地,山城居民也淳朴,只当弭斟是小引哥哥,也不至于引起什么闲话。
弭斟凝神朝对面小引的厢房看了一眼,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窗外有风声,风声里混着笑声。
“嘎嘎嘎————!”“哈哈哈————!”
声音尖锐,忽远忽近,一时不知道到底是远是近。
弭斟大为震动,急急忙忙披衣起身,点起灯火,就在此时,一道黑红的蛇形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引的房檐上,继续“嘎嘎”地发出两声怪笑,骤然跃进小引的房间。
“小引!”弭斟情急之下灯火也不拿直接朝小引房间奔去。
他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有怪形如蛇,夜行,其声粗哑似人惨笑,唯知其姓名者方可闻其叫声,喜食人魂,尾生长羽,其名“木荧”。其羽可逆蛊咒。
木荧这妖物不算罕见,但大多数集中在有修为的术士手中,这也是弭斟当年偶然得知的。只有知道这个东西的名字的人,才能听到它的叫声,寻常人只会看到他的样子,却不会那么容易察觉到它。
他跌跌撞撞冲进了小引的房间,一片漆黑让他完全丧失空间感,他满耳听着木荧嘎嘎的怪笑,心急如焚,急急地喊着小引的名字,一个踉跄,整个人斜着重重地磕到了桌角。
“弭斟?”听起来是小引醒来了,听起来在急急忙忙地披衣服,她有些惊慌和尴尬地问他,“出什么事了?”
“小引,快离开这个房间!”弭斟这一下跌得不轻,捂住头努力了几下,没爬起来。有一粒光在房间里亮了起来,小引点起了蜡烛。
她听不到木荧的声音,可是光亮起来时。小引看到了那条盘旋在空中的木荧。
她尖叫起来。
木荧迅捷地朝小引飞去,尾巴甩出清脆的声音。
“吒!”一声清亮的爆喝,弭斟只觉一个人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冲进房子里来,极迅捷地踢飞了那条木荧,以略微狼狈的姿态匆匆护在小引身前。仔细一看,竟然是楚凉身边那名为簌簌的小女孩。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瞳色似乎是火焰一样的红色。
那条妖物啪地被踢到墙角。簌簌一手挡在小引身前,一边用很恐怖的表情瞪着它。木荧倏然窜上了顶梁,继续嘎嘎叫了两声,像是忌惮簌簌一般,逡巡了一会儿,又慢慢抖起了尾翼,换了个方向,猛地朝小引冲去。
斜刺里蓦地伸出来一个笼子,正正好好将这条怪蛇扣在里面。弭斟躺在地上看不清情况,正在焦虑之时,听到了楚凉的声音。
“也是我运气好,这条木荧刚刚在赌坊那边吃了条初死之人的生魂。让我和簌簌有机会发现它的行迹。”楚凉一边喘着气一边把笼扣扣好,跑得有些急,她调整了一会儿才让呼吸正常起来。想起刚才在赌坊门口恰见到躺在地上的尸体是今日求卦的那个赌徒,楚凉有些嘲讽,又有些感慨地轻轻叹了口气。“是不是可得谢谢我?”露出一丝有些得意的笑容。
眼角瞥到小引已经换好衣服,楚凉这才走过去看看弭斟的伤势,她把弭斟扶起来,让簌簌帮着拿丝绢按住伤口,自己取了随身的伤药给他,正要涂,小引已经走过来着急地看着弭斟,“怎么跌成这样……楚姑娘,我来给他涂药可好。”
“不不我自己来就行,小引你快休息吧……”语一出口,弭斟就意识到不妥,但是话又咽不回肚子里去。
楚凉轻轻愣了一下。
“这位姑娘是顾老先生的女儿,顾小引?”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小引,楚凉眼睛转了转,像是终于悟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去看着弭斟,“难怪苏少爷要瞒着我。”
小引有些怔忡地按着弭斟的伤口,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小引姑娘可对我有印象?”楚凉笑嘻嘻地凑过去,牵起小引的手来,摊开仔细看了看她的掌纹。嘴里喃喃地念叨:“难怪难怪。”
小引把手抽回来,更加茫然,“我们不是今天在街上才第一次见?”
“不是哦!”楚凉又走到木荧的笼子前伸手进去摸摸木荧的头,这东西虽然在笼子里却还是一直在叫,听着烦死了。楚凉嘀咕道:“难怪小引姑娘明明是人类,却容易招惹这些东西呢。”簌簌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
“想听故事么?小,引,姑,娘?”楚凉像是调戏对方一样这样问道,而不待弭斟阻拦,小引已经点了头。
“怎么说呢,我和小引姑娘第一次见面,不是今日,是七年前。”
“你们两个。好可怜。”
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只是不想在前厅里一本正经地喝茶吃点心,想到后院走走,就不小心看到这样的场面。
莲花开得好盛。
那痛哭的女人和痛苦的男人,她只从远处扫了一眼,就立刻感到未来紧逼而来的阴影。
那个姐姐之前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她倒是知道是谁,早先曾经来拜访过楚家,自己躲在影壁后面偷偷看见过一眼。那是编言馆侍讲学士苏之廪的儿子苏弭斟苏少爷。
“苏少爷,我家叔受托前来为人行占。方才问过,说我可以在后庭里玩,是不是打扰了?”她很有些尴尬,但是脸上表情却还是硬邦邦的,倒显得少年老成一样冷静。思忖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那个姐姐仍然只是无声地站在原地,动作敏捷地擦了一下眼睛,苏少爷则笑了笑,朝自己走过来,“是楚家的女儿?”
“是。我叫楚凉。”努力想让自己随和一些,聪敏一些,但是就是做不到讨人喜欢,始终板着脸,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想着怎么缓解这尴尬气氛,说了最不该说的话,“苏少爷,刚才得罪了,我为你们各送一占赔罪如何?”
苏少爷身后的姐姐听到这句,立刻回过头来看着这边,苏少爷便为她做了介绍。“这是顾先生的女儿,顾小引。”
莫名地,她朝小引走了过去,“我能看看你的手么?”
小引眼神是锐利的,像是时刻都带着刺,带着不甘心,此刻眼底则铺了一层绝望。她咬着嘴唇,慢慢地把手递过来。
“好奇怪的掌纹……你的未来,富贵得厉害,荣华得厉害,也危险得厉害,即可得到梦寐以求的胜利,又将同时一败涂地。”
她那时尚不知道占卜者不可轻言,在看到的瞬间就这样说了。
她注意到小引眼底蓦地燃起的斗志。那是不甘心就这样被命运颠覆,决定奋手一搏的勇敢。小引用这样有些恐怖的目光,死死盯着池中的莲花。
楚凉有些害怕,她退后了一步,而苏少爷像是为了缓和气氛,把自己的手伸到楚凉眼前,“那,劳烦你给我也看一下?”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没过两天,全天下便知道兆旌帝死了,黻亲王收拾起了自己皇帝哥哥的朝政,当时还只是说摄政理朝,但有心人都知道他正式接位只是早晚问题。
因为兆旌帝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沁熠公主。
楚凉当时年纪虽小,却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的关联。她对那日后院见到的莲花分外在意,从顾宅离开前,掐了一瓣,拿回去问精通蛊毒的七叔,七叔当时漫不经心地拿起来看了看,漫不经心地告诉她:“这是伪莲。”
她当时便像是明白了什么,私自翻了爷爷的书房密室,查了沁熠公主的生辰。手指划过的那行字,和她所料相差无几。
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
顾小引是沁熠公主的莲替傀。
“莲替傀是一种极少有人知道的术。就连楚氏也压根没资料,只知道莲替傀可代被行术者承受灾祸。我不知道兆旌帝怎么找到如何还记得如何行术的人,但是,他一定为沁熠公主寻到了一个莲替傀。得在正主三岁以前与正主八字相合的人,结咒后,从小饲以伪莲,至十五岁时则术成。从此正身所受一切伤害灾祸都将转移给莲替傀。”
楚凉将这段往事娓娓道来:“顾老先生少年时起便对兆旌帝忠心耿耿,这照顾莲替傀一事,托付给他应该是最恰当的。”
“那年,小引姑娘刚及笄,正是术成的一年,我想,她应该对自己将为另一人承担灾祸一事,有所了解。所以才那么不甘心,那么愤怒吧。”
小引脸色变得苍白,“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啊,为什么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呢?你好奇事情的真相么?”引诱式地询问着她,楚凉抱着手,观察着弭斟和小引的表情。
弭斟的表情很痛苦。他想阻拦这场交谈,却还是放弃了,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却还是继续倾听下去。
小引迟疑着点了点头。
楚凉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因为你不是顾小引,你是沁熠公主。”
小引手中的丝绢轻轻落到了地上。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我,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是顾小引,是顾家的女儿啊!怎么可能是公主呢!”
楚凉微微一笑,不多做解释,“当年顾家搬走得非常迅捷,也非常隐蔽,像是有人在帮忙封锁消息一样,这么多年我一点也不知道顾家到底搬迁去了何地。今日在街上偶遇,我虽有怀疑你是不是跟顾家有所牵连,却没想过你竟自称小引。”楚凉凑近又嗅了一下,“倒是跟弭斟喝酒的时候察觉到你身上咒术的气息有点熟悉,但是当时醉得厉害,也没多想。”
“兆旌帝对沁熠公主宠爱非凡,为了寻莲替傀这等咒术到底花了多少精力,我是想不到的,但是,如果真如传言一般,兆旌帝早早对自己将被弟弟暗杀一事有所察觉,大概不会放心沁熠公主落在宫乱之中。今上铲除敌人从来都是连根拔起,就算有莲替傀可以替公主挡掉一次,两次呢?三次呢?最后的决定,估计还是掉包吧。”
“莲替傀与公主年岁一致,容貌现在看来,也有不少相近之处,当年两人年纪也小,兆旌帝应该也做了为莲替傀整容的准备。掉包这事虽然险,未必成不了。只消将二人的记忆封起来,伪造了记忆再以迷魂术让二人错认自己的身份,加以濯银侍的忠心,一步步将事情推到这一步了。”
“濯银侍?那不是根本不存在的么……存在的话,兆旌帝又怎么会死!”
“怎么可能不存在,只是比起暗杀,保护是更难的事情,兆旌帝也知道自己保命不易,便先替唯一的女儿铺好后路吧。”
楚凉还想接着说点什么,弭斟用力地喝止了她,“够了。楚姑娘,真的够了。”
“不!我要知道!”小引,不,沁熠公主回身狠狠地看着弭斟,这眼神让他心里又是一颤。怀着不甘,怀着愤怒的锐利眼神。这少女啊,无时无刻不让他想起小引。以至于最后,或许自己也无法再分辨出二人的区别。
“接下来的部分,我来说吧。”弭斟叹了口气。
“濯银侍,是存在的。”
“兆旌帝当时下的命令非常隐秘,以至于只有三个人知道公主掉包一事,事前将公主送到一处庙宇祈福,与宫人隔离,之后领到圣命的濯银侍将命令交付于我,老师也把一切都讲给我听,我原以为小引一直不知道这一切,可是那天老师告诉我,原来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要被当做牺牲品,替代品。”
“她原本就是被遗弃的婴儿……”
“之所以将此事托付于我,是因为,老师知道……老师知道若我不愿去做,小引必死无疑,濯银侍将在我拒绝之后立刻杀掉小引。而若我照顾好掉包的沁熠公主,那么,剩余的濯银侍将在宫中誓死保卫作为沁熠公主存在的小引。”
“剩余的……?”
“是的,传递这命令给我的濯银侍当着我面自尽了。参与掉包行动的所有知情人基本在事成之后都自杀以掩盖消息,圣命只下给了极个别的人,剩余的濯银侍,会对此浑然不知,将对小引施以最大的忠诚,成为她最好的护卫。”
弭斟不敢抬头看沁熠公主投过来的眼神。
那是自己知晓的一切都在一夜间崩溃的眼神。
楚凉轻快地插了一句:“这些事情串起来,我也不妨继续信口开河好了。接手了哥哥的江山之后,黻亲王表面像是很喜欢沁熠公主,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耐心培养,不过,毕竟忌惮自己是她的杀父仇人,肯定考虑过杀了她吧。”
“听说曾经在她的饮食中下毒,不想实施下毒的人反而被毒死,也曾有刺客行刺,却在宫廷士兵赶到之前便不慎落入井中而死——这说法太荒唐了,不得不让人想到是濯银侍遵守了自己的誓言,全心全意地保护了公主吧。因为这些奇怪的事情传出宫廷,民间才又重新开始讲起传说中的濯银侍。”
“若说今上没有被这等挑衅激怒,我是不相信的。我猜今上应该尝试的次数不止这两次,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也是这个时候,他或许,发现了莲替傀这件事。”
“被激怒的今上发现顾家的养女是公主的莲替傀之后,想到了另一种办法。”楚凉甩了甩手里的笼子。
“有怪形如蛇,夜行,其声粗哑似人惨笑,唯知其姓名者方可闻其叫声,喜食人魂,尾生长羽,其名“木荧”。其羽可逆蛊咒。木荧这种妖物,本身对人类其实没什么威胁性,虽然喜欢吃魂魄,也只是能吃些游魂或刚死之人的散魂而已,但是,它有另一项作用,倒是常用。它‘可逆蛊咒’。”
“莲替傀,是可以逆转的。以莲为傀,二者同生,命脉相接,早已辨析不清,延请咒术高人以傀者之息逆施替身之法,又如何能辨别谁为傀,谁为本。”
“今上或许以为,将莲替傀术逆转之后,杀了此地的小引,便能杀了宫里的沁熠公主,我刚才仔细看过这条木荧,尾羽上有涂了毒药,按今上所想,若它攻击了‘小引姑娘’,傀术逆转,小引姑娘恰能毒发身亡,这样沁熠公主也必死无疑了。”
“当然,我也只是猜猜,到底是不是,又有谁知道呢?”
有风穿过庭院,让楚凉忍不住伸手去接,她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夜空。簌簌趴在桌子上,像是听得快睡着了。
真正的沁熠公主缓慢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都是假的么……我对你的感情,你对我的感情,都是假的,假的么……”
眼泪漏过她的手指,低落到地板上。弭斟还是用那样痛苦的眼神看着她,楚凉一眼瞥过去,突然觉得这画面竟有些熟悉。
七年前那个女孩子,得知自己将为了另一个身世显赫的少女去赴往必死之境,也是一样心如死灰的表情,两个人,不知何故身上都燃烧着命运弄人的不甘火焰。
楚凉轻轻戳了戳簌簌,像是对女孩子的眼泪已经见怪不怪,她将睡眼惺忪的女孩提起来,示意可以离开了。
就在此时,笼中的木荧叫了起来。
另一道黑红的影子,从门外急速地窜了进来,怪笑着朝哭泣的沁熠公主扑去。
木荧有两只?!
那一道黑红的影子来得比第一只要迅捷得多,而且像是潜伏了很久,方才猛地出击,楚凉还没来得及反应,簌簌刚准备冲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弭斟挡住了它。
那条怪蛇从弭斟胸口穿过,像是没受到任何阻碍一样,却被弭斟敏捷地抓住了尾巴。他努力拽下了那条致命的尾羽,丢到地板上,随后用力一掰,竟将这条木荧生生折断了。一半还嵌在他体内,另一半在他手心里蠕动。
沁熠公主惊叫着扑到他身前:“弭斟!弭斟!”她慌得不知该怎么办好,哀求着看向楚凉。
楚凉有些措手不及,事情发展太快。
“楚姑娘!你救救他,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不是说木荧对人类没有威胁么!为什么会这样!”
弭斟咳嗽着,可是伤口竟然毫无鲜血,他只是虚弱地微笑起来:“小引…不,公主……啊,还是习惯叫你小引了……别说傻话,我早就没救了。楚姑娘也早就告诉我了。”
簌簌蹲在弭斟身边,伸手按住那半截还在扭动的木荧,然后又按住弭斟的胸口,接着摇了摇头。
“他不是人哦。”簌簌对沁熠公主说。
苏少爷像是为了缓和气氛,把自己的手伸到楚凉眼前,“那,劳烦你给我也看一下?”
楚凉展开他的手掌,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真的想知道么?”她压低了声音问苏弭斟。
“很不好?”弭斟笑着问她。
“嗯,明天这个时候,你会死。”
“苏弭斟,此事关系重大,你可有为此丧命的觉悟?”
来人身着亮白色布甲,无声无息地交给他一卷书信。
弭斟已从老师那里知道一切前情后续,他苦笑。
“我一颗心,一条命,全是小引的。为她去死,又有何难。”
他展开了那卷书信,耀眼的白光覆盖了他的身体。
是的,他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唯有死人的行动才会不管不顾,那卷书信是兆旌帝搜罗的另一个异术,阅后就会死亡,但魂魄知觉仍在,只要坚守在咒术前许下的誓言,身体就不会毁灭。
“我……就是不拦着这条木荧……也快要死了啊……”弭斟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他举起手,轻轻触碰沁熠公主的脸庞,“我这颗心,我也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小引的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莲子,颤抖着交到沁熠公主的掌心,“吃掉这个,你和小引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消除了,这是伪莲的莲子,唯有这种办法,才能让你们都摆脱这种痛苦的牵绊。我原本想……咳咳,我原本想……算了……说好了一颗心一条命全给她,最后,也没有做到……”弭斟怀着异样虚无的满足笑容,在沁熠公主的怀里化成了无数晶莹的光点。
沁熠公主公主呆呆地看着那枚莲子,发出她有生以来最撕心裂肺的哀嚎:“我只想做,你的顾小引啊!”
楚凉在偏厅里等了很久,那很早之前就预约的客人,才出现在琥珀的珠帘后面。隐隐约约能见到来了五个人,其中有一位坐着,想必这位就是正主了。
簌簌坐在楚凉旁边的位置,开开心心地吃客人招待的荷花糕。
“想不到您还会再来约见呢,您欠我的卦资明明有的是方法直接支付,偏要支使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旅费也不事先给备着,这一路真是狼狈坏了。”楚凉开口就谈钱,可见之前心里是攒了多大的怨气。
“我家主人说,楚姑娘一直不知道进退,但是本事还是有的,吃这么点苦头应该也不至于就死在路上了。虽然楚姑娘就算真死在路上,对我家主人来说也不算坏事。”
楚凉“嗤”地笑了出来。明明人都来了,却也不肯出声直接跟楚凉对话,这派头也真够大的。簌簌眨着眼睛瞧瞧她,又扭过头瞧瞧珠帘那边,但是那琥珀珠子串的珠帘层层叠叠,竟看不清来者。
“你家主人要是一直都这么说话,想必相当不招人待见呢。”楚凉毫不客气地讥讽了回去。
“大胆!你可知我家主人是……”那开腔的侍从想必是被这话激怒了,然而正打算揭自家主人的来历时,估计是被正主劝住了。
“如没记错,上次您来请我看的是最最普通的未来前程,不肯让我看面相,只写了个字给我,上次那一卦的结果,我也如实答复给您了,不知道这次前来又是何故,难道是我卜算不灵不成?”
帘子对面那人犹豫了很长时间,方才又让随从答话,“我家主人说,听说楚姑娘那次去那山城,颇有些有趣经历,不知可否与我家主人讲解一二?”
楚凉抿了一口茶,“能问这番话,想必您早就知道那个故事到底是如何了才是。”
对方倒也不反驳:“我家主人说,听闻楚姑娘仅凭几个个人臆测就推断了一个故事,恐怕与事实也有几分出入。”
楚凉冷冷地哼了一声,“出入无非是,‘木荧’是今上派来想要借此杀沁熠公主一事吧。”
“看来楚姑娘早有想法,可否明示?”
“我在苏少爷面前说,这一切大概是今上的阴谋。不过,那只是说给公主听的而已。早些日子,我还在楚氏的时候,确实时有行刺‘沁熠公主’未果的传闻,但在两年前,这传闻便赫然消失了,濯银侍在民间传说再起,并不是仅仅因为保护沁熠公主一事,而是,如今的濯银侍,和当初兆旌帝在位时做了一样的事,铲除异己,解决些明面上解决不了的事。”
“濯银侍在当年指听命于兆旌帝,而今,为何突然变成了今上的干将呢?我想,是因为宫中的沁熠公主,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铤而走险,决定与今上做个交易吧。”
“濯银侍并不是活人,和苏少爷一样,是宣誓后终生不离的死人侍卫,但与苏少爷的咒术不同,濯银侍连自身的意志也被抹杀了,所以即使宫中那位沁熠公主坦白了自己的来历,濯银侍也绝不会背叛她。交易的内容不难想到,无非是将濯银侍之力借给今上。今上原本就只是想抹杀掉兆旌帝的血脉,既然沁熠公主并非真正的沁熠公主,且可以平白给他如此之大的助力,对继续追杀沁熠公主一事,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虽然如此,‘沁熠公主’还是不能高枕无忧,毕竟命还捏在远方的那位不知身在何地的公主身上。倘若那位真公主有了闪失,自己无论如何也是避不过的,那么,将莲替傀之术废掉如何?这样似乎也不足以消除自己多年来被人抹杀人生之恨,那么,将莲替傀逆转如何?这倒是相当不错的办法,自己还能平白多一个替身,实在是妙极。”
“我家主人说,既然如此,那何以楚姑娘发现那两只木荧身上种了毒,这显然是想要了对方的命,可不单单只是想逆转咒术而已了。”
楚凉叹了口气。
“因为这种叫嫉妒的情感,是人类无法控制的啊。”
“苏少爷每年都要往返京城几次,应该,是回来想着偷偷见见如今在宫内的小引吧。小引也以为,苏少爷会始终是自己的人。可是毕竟沁熠公主才是与苏少爷相伴的人,日久天长,原以为一颗心一条命全在自己身上的情郎,不知不觉间,似乎也拿不准心的方向了呢。”
珠帘对面传来什么东西砸到地板上的声音。
楚凉只当做没听见,“苏少爷对沁熠公主说,今年想带她回京,我猜,苏少爷是发现自己内心挣扎,决定将真的沁熠公主带回去,换回自己原本的心上人吧,还特意准备了可以取消咒术的伪莲子。可是,这男人怎么会想到,顾小引的人生何等暗淡,凭什么要如此这般从沁熠公主这荣耀的身份中回归?”
“索性下了杀手,绝了后患,只是,她也算不到最后会发展成这样吧。”
珠帘对面安静了很久很久。
“我家主人说,既然顾小引可以凭自己意志力想起自己是顾小引,为何沁熠公主却不能想起自己是沁熠公主?”
“谁知道呢,或者她想起来了,却不愿意再回时刻有生命危险的宫廷,只想安安稳稳地陪在心上人的身边吧。”
楚凉拈了半块荷花糕,尝了尝,“总之,多谢您这番招待了。这荷花糕味道真好,想必是您亲手做的,也是稀罕物呢。如我上次为您卜卦所说,您以后的前程仍然是荣华得可以,危险得可以,不过我想,以您的胆识勇气,绝不会轻易堕入无法自保之地,只是切莫过于得意忘形,善泳者易溺,望您记在心上。”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顾老先生在山城隐居之后,一直试图再种出伪莲来,最后,长满那池塘的,却是真真正正的荷花呢。”
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又是某冷门老番的同人,没看过原作依旧不影响阅读。
十月的最后一天,当北半球就要步入冬季时,HK城街头还并没有多少秋日的感觉。风将海水的潮湿气味从港口一路牵进四通八达的小巷中,看不见多少植物的道路上只有房屋投下的阴影,将依旧温暖的阳光遮蔽在拐角尽头,于是似乎连风也会在这里迷路,茫然地打着转,从空地上卷起几片垃圾试图乘着它们逃离。
而有人在这时走过,裤脚带起的气流扰乱了这地方,将一场小小的旋风扼杀在了诞生之初。不远处纠结成一团的电缆线上,有只漆黑的乌鸦从头到尾将这一切目睹,飞快地扇动翅膀掠过建筑间狭窄的天空,在一阵扑翅声后落下根羽毛,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同样目击了全程的来人站在原地,只是短暂地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快便接着朝巷子深处走去,没忘记在抬脚时踩下黏在自己鞋底的报纸碎片。他白色的皮鞋跨过污水的痕迹,走到被油烟熏得焦黄的墙边,绕进大敞着的昏暗门洞里,一步步踏上阶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中激起轻微的回音,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深绿色的木门满是斑驳的霉点,被外面的防盗铁门遮挡着,铁门倒是还算新的样子,把手被擦得干干净净,即使在几乎没有光线的楼道里也闪着光似的。来人观察了片刻,没多犹豫就伸手勾起门把下的铁环,用自认为刚好的力度在铁门上敲了两下,等待片刻后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便加大了些力气又敲了三下,这才听见门后传来拖鞋趿拉木地板的声响。
有人一边用方言应着门,一边拔掉插销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绿门,抬起头望向站在铁门外的人,紧接着睁大了眼睛。来人没错过他脸上只闪过了一瞬间的惊讶,礼貌地轻轻点头,放慢了语速用英语开始打招呼。
“下午好,陈先生,”这人说着,自然地露出极为友善的笑容,慢慢眨了下眼,“我看见了你贴在餐馆门口的字条,找对面肉铺的老板问过之后才找到了这——”
“餐馆我要盘出去了,店不开了,你白跑一趟。”陈打断了他,不太乐意地用有些磕绊的英语说道。
来人被打了岔,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变,只是向前半步站得更近了一些,继续温和地开口:“我知道,你的字条上写得很清楚……哦,很抱歉我并不是想要接手你的店铺,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很快找到下家的,毕竟——”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又一次没让来人说完话,“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上门来连名字都不报的人做生意,更不管你想怎样。”
他说完,斜了斜眼就打算关上门,却被来人飞快地从铁门里伸进来一只手,挡在门边用力抵住了。
“你认识我。”门外的人不再笑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因为失去了笑意瞬间显得冷冰冰的,而他一瞬不转地盯着陈,直接用空着的手按上铁门的门把轻轻一握,冰霜就这样从他的掌心下蔓延开,顺着把手将整个门锁一起冻结,接着被他轻巧地一拽便脱离了门框。
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铁门上留下的空洞,甚至没能在来人打开门走进自己家中时做出更多的阻拦,只是就这样被比他高大不少的金发男人推到屋子里,颤巍巍的木门紧接着被关上,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插销也跟着被插了上去。
“你认得我的脸,还需要我随便挑一个假名报上来吗?”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陈,微微抬起下巴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如果你真的连我叫什么都知道的话,那么就更没理由会不清楚我的来意了,是这样吧,陈先生?”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又或许将近一分钟,但没有人急着去打破它。不请自来的家伙颇有耐心地盯着陈思索该如何回答的模样,而对方没有让他等太久,再抬起头时的神情里却带上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令人疑惑的期待。
“叫我小陈就行,”陈说着,有点不自在地挠了下头,“如果认错了就不好了,但你要真是十一月的话倒没什么关系,就是我也不确定……”
从初次见面的人口中得知了对自己的称呼的十一月挑起眉毛,垂下手臂放松了姿态。尽管语焉不详,他还是能从陈的话里听出一些内容,而他希望这个人确实能给自己更多想要的东西。
“现在你可以确定了。”十一月重新挂上微笑,像是要和解一般对陈伸出右手,在他不明所以地抬手时握住晃了几下。陈莫名其妙地握了握他的手,似乎真的就这样忘了几分钟前这个人闯进自己家门的事实,指向一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接着自己走进厨房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茶叶罐。
“只有最便宜的那种碎茶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他拧开热水瓶盖往瓷杯里倒水,一边侧过头对十一月说道,“搬店的时候没什么时间,我一个人搞来搞去,好多东西就这么丢掉了,也没工夫去考虑太多。”
“我并不过于讲究。”十一月回答道。他的声音有些轻,像是离远了些传过来的样子,陈猜想十一月是趁着这个时间去另外一个房间里查看了,但是当他一手端着一个茶杯走出来时,却看见男人依旧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那身白西装上的衣褶都似乎丝毫未变。
陈愣了愣,没去过多琢磨,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在十一月走过来坐下后自己跟着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手里空下来之后,他好像在这时才感到了些许不安,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就看见十一月从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弹出一支烟叼进嘴里,然后转头望向了陈。
有些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陈把桌上还没洗干净的烟灰缸推上前,顺势拿过自己的那杯茶,掀开盖子吹了吹粘在杯口的茶叶。十一月点上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在面前的空气里,接着才对陈扯了扯嘴角。
“十分抱歉让你遭受这种不必要的折磨,但没办法,这就是我的代价,”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抬手挥散飘向陈那边的烟,“你也知道契约者使用过能力后不支付代价就会浑身难受——听起来挺像烟瘾的不是吗?”
陈没有回应他,而十一月看上去也并不在意,飞快地吸掉了一支烟,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又仿佛突然想起来似地补充道:“只不过可笑的是,我一直都特别讨厌香烟。”
他说完这句话,端起滚烫的茶直接喝了一大口,再次转向坐在一边的陈时,神情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黑……或者你更熟悉的李舜生,BK-201,哪一个都好,请将你知道的有关他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不知为何,陈觉得自己在十一月眼中看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然而当他恍惚了一瞬再仔细去查看时,却又只能看那张脸上在自家阴沉沉的客厅里依旧醒目的冰一样的双眼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他什么人,”犹豫了片刻,陈低声开口回答,“但无论如何,你都来得太晚了。”
如同一个终于降下的审判,抑或是坏的预感终归应验,陈不清楚十一月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对面的人眼中那点几不可察的期待也跟着熄灭了。
他到底盼望着能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陈并不了解这个到现在都没有报出身份的男人,他甚至不了解十一月口中的“黑”。所有关于面前这张脸的情报仅限于他从一件风衣口袋里掏出来的照片,皱巴巴的纸片被小心地压平整,沾上去的血迹也能看出来被尽力清理过,而当陈把照片翻过来时,只看见背面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个英文单词。
NOVEMBER。八个大写的英文字母,边缘洇开的墨迹深入纸面,陈对着这个没头没脑的单词思索过很多可能,但直到今天,看见照片上的脸出现在自家门口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或许只是一个名字。
在认识这个名字的一年之前,他也认识了曾经拥有这张照片的人的名字,但同样的,陈对那个被人们称作“黑”的男人照样一无所知。他们仅有的交集最初不过始于一场交易,在阴差阳错跟着一起被追杀、带着一个孩子和一个婴儿回到了自己的饭馆之后,即使黑租下了他店后的仓库住在了里面,陈也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突然间一蹶不振的家伙。
所以最终,消息从河边顺着街坊小路传到他耳中时,被叫去认领尸体的陈看着那张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的脸,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陈的印象里,醉酒后失足溺水而亡对这样一个人来说简直是最为可笑的死法,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在黑活着的最后那段日子里,他每天看见的似乎也只是一个幽魂、一个摇摇晃晃行走在人世的亡灵而已。
几个月前陈没有认领那具尸体,但并不是因为他无法确认。黑没有可以被证明的身份,而陈还带着两个和自己本无任何关系的孩子,餐馆入不敷出,他拿不出精力更没有金钱去给一个几乎是过客的人办葬礼。
尽管如此,带着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恍惚回到餐馆后,陈还是整理出了黑租下的那间小仓库,将寥寥几件遗物收拾好包起来,以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心态塞进了某个抽屉里,隐约觉得总有一天能用得上。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预期里要保存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包裹,在黑死后不过数月便从抽屉底部被翻出,隔着茶几从陈手中被递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而接过这遗物的人一言不发的把包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垂下头盯着看了好几分钟,却一直都没有打开。
“就这些了吗?”令人不适的寂静之后,十一月低声问道。
“我只能收拾出来这么多,”陈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还有他被捞起来时穿着的一件黑衬衫和牛仔裤,泡得都变形了……尸体我没领,衣服也就没拿回来。”
十一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尖从交叉绑着的袋子上划过,停留在了那个稍微松脱的蝴蝶结旁。有那么一会儿陈以为他要解开包裹了,但他只是摊平了手掌覆盖在上面,又开了口:“能先告诉我里面都有些什么吗?”
“没几样,一件很薄的风衣,他的面具和钱包——钱和小票我都没动,一条绑带,还有一张照片。”
“一张照片?”十一月终于抬起了头。
陈抿起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要做个深呼吸,但还是在这样做了之后才又如实回答道:“你的照片,背后写着十一月。”
十一月笑出了声。陈讶异地盯着他,却看见这个人轻笑了一声之后,像是停不下来一样继续笑着,甚至微微弯下了腰。
“哈……我都不知道他留着我的照片……”十一月笑了一会儿,像是终于笑够了似地呼出一口气,落在陈的耳中仿佛一声叹息。陈依旧不知该如何是好,但重新坐直了的男人没有让他为难太久,就这样一直捧着腿上的包裹,措辞礼貌地请陈再仔细对他说说了解的一切。
也许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陈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他从最初见面时的黑和他带着的奇异银发女孩说起,说到他们放出假消息后前来袭击的黑帮,又说到各种来路不明的人,再说到聚集在一起、试图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的契约者们,接着说到他并未亲历的那场战斗、女孩的消失和迅速变得颓废的黑,在讲完几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到黑之后停下了叙述。
“——就到这里了,”陈耸了耸肩,“再后来就是他失踪了十几天,我被叫去殡仪馆认领。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感觉你更熟悉他,像你们这样的人想要去找的话,估计挺容易就能找到吧。”
十一月没有说话,陈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他早就找过了,也许要先从自己这里得到了线索才能再去找,但是那都已经无所谓了。黑的遗物被交了出去,他留下的仅剩的联系也跟着被交到了十一月手上,从此便再也和陈没有了关系,如果那张照片能重要到被他藏进风衣内特意缝出来的夹层中的话,那么最起码对照片上的人来说,他所留下的东西至少不会毫无意义吧。
这样想着,陈在几分钟后送别了十一月,没忘了从厨房里翻出个被油烟熏黄的帆布袋给他装上包裹拎着,也没拒绝对方诚恳的道歉后从钱包里抽出的“门锁赔偿”,习惯性关上铁门后又合上内侧的木门,插上插销落了锁,走回房间里时听见楼道中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感到一阵轻松,趿拉着凉拖在屋里转了两圈,数着手里的一叠橙金色钞票,满心想着第二天该去哪家银行。陈数完钞票,盘算起要不要把餐馆重新开起来,脚步轻快地又踱到茶几边上,把两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厨房的窗外有只乌鸦飞过,而在它漆黑的羽翼之下,有个刚刚确认了爱人死讯的人正转过来时的拐角,手里紧握着仅剩的遗物。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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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位伟大的王靠军队与魔法征服了整个大陆。西到罗塔恩尼亚,东到鹿国,北到赫特林安,南到彩云王朝,都是他王国的一部分。
王老了,要选出自己的接班人。
公主是王最聪慧的孩子,从丰收祭时该在第几颗星星升起时摆放羊头,到苏克萨地区黍米治疗病害的方法,她全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人们称呼她为“星空的猫头鹰”。
公主对大主教说:“我排行第一,继承权最高,但走入权力的舞台正中央并非我的本意。我本只想做王国中真正领导人民的存在,但如果我的弟弟继承了王位,我会马上被许配给某个边陲地区的贵族,远远离开王国中心。我会成为一个政治工具,成为一枚棋子。这当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现在我不得不争。主教大人,您不会忘记是我帮助您在教理辩论上击败了对手才登上了现在的位子吧,现在是您回报我的时候了。”
二王子是王最勇敢的孩子,王打下的领土中有三分之一是二王子冲锋陷阵的功劳,他的英勇故事在酒馆里被吟游诗人和冒险者传颂。人们称呼他为“大陆的雄狮”。
二王子对大将军说:“兄弟,我知道我的姐姐能带来繁荣,我的弟弟能带来稳定,但如果失去了和平,哪还有什么繁荣和稳定可言。你我虽然不是亲生兄弟,但这些年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远比真正的兄弟还要亲密,而这一切都源于当初我在父王的面前为你据理力争,让父王赦免了你的死罪,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三王子是王最深不可测的孩子,王在外征战四方,全靠三王子在宫廷里维持各个利益方的平衡才能免除后顾之忧,不管是身前灯下还是千里之外,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人们称呼他为“王都的猎隼”。
三王子对丞相说:“父王还在的时候,他对我信任,我对他忠诚。但是我的姐姐和哥哥未必有父王的胸襟和眼光。如果他们继承了王位,必然会对我产生猜忌,而猜忌是权力牢笼里最致命的毒药,那么只有我成为了王,才能免于让自己死于这种毒药。我不用对你多说什么吧,总之,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王威严地坐在王座上,老态溢于言表,只有双目依然炯烁。
“今天只有我们几个人,一个一个说吧。”王的声音低沉。
丞相上前,说:“吾王万岁。公主、二王子、三王子,这三位都是优秀的王国栋梁,今日王国的繁荣昌盛少不了三位大人做出的贡献,今后如果想要王国长治久安,三位同样缺一不可。然而王只能有一个,其他两位只能成为辅佐王的左膀右臂。虽然老臣相信无论传位给谁,都会将王国治理妥当,但若加以试炼,一定能选出真正适合成为王的人。”
王说:“你说说看,需要什么样的试练。”
丞相说:“王应当有洞察人心的才能,如此才能选能任贤,发挥每个臣子最大的价值。老臣提议让所有臣子和贵族投票,得票最多的那位,应该就是最得人心者。”
王身后的三王子轻轻抚摸着左手的扳指,丞相知道这是对他提议的肯定。王若有所思,把目光投向大将军。
大将军上前,说:“吾王万岁。我是个粗人,治国的道理我不懂,我就懂一个事情:一位合格的王,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破坏我们的城镇,杀戮我们的人民。如今在王国里仍有不少妄图造反的宵小之辈,我提议给三位大人每人一支部队,一年后以战功来选出谁才有资格当王。”
王身后的二王子碰了碰佩剑的绑带,这是他和大将军之间表示一切顺利的暗号。王不置可否,把目光投向大主教。
大主教上前,说:“吾王万岁。苏神的魔法造就了王国,这是不争的事实,吾王是苏神忠实的仆人,神也认可了吾王,向吾王授予了魔法之力,由此,王国才能拥有如此辽阔的领土与年年丰盈的收成。能否取悦侍奉神,决定了苏神的光辉能否一直普照整个王国,我提议将王位的资格留给苏神最青睐的人。”
王身后的公主闭上眼睛威威颔首,大主教领会到了她的谢意。王不动声色,看向身旁。
王说:“你呢,你又有什么看法?”
所有人目光的交汇处,王身边的弄臣正在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胡须辫。王突然跟他说话,把他吓了一跳。
“吾吾吾吾王万岁!我我我我我的看法我我的看法是……让三三三三三位大人一一一起当王,然后……对,然后让他们三人成成成成成成亲!”
荒谬!放肆!哪怕是弄臣也绝不能说出如此亵渎常伦的笑话!众人的愤怒和指责如暴风雨般地——并没有袭来。
丞相见三王子没有任何表示,于是慢悠悠地说:“不妥不妥。但……又非完全不妥……”
大将军见二王子陷入沉思,于是慢悠悠地说:“王,弄臣的话可不能当真。不过这个办法好像……”
大主教见公主似乎在想些什么,于是慢悠悠地说:“虽然苏神的神谕确实说过,大地上可以存在一些三者结合的特例……”
王在王座上笑了两声,然后猛地垂下了头,溘然长逝。
次日,王宫发布诏书,王已被苏神召回天上的永乐境,王的三位优秀的子女将会共同治理国家。
弄臣收拾好自己的细软,领取了俸禄,辞别了王都,骑着他的小毛驴向北而行。他一路走走停停,碰到喜欢的城镇就多待一阵子,遇见有趣的伙伴就跟他们同行一段路。走着走着,他听说第三国王在出门打猎的时候死于非命。又走着走着,他听说第二国王被大主教下毒暗杀,第三国王其实没有死,死的是他的替身。再走着走着,他听说第一女王很久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其实是死于难产,孩子是她和大将军的。后来又走着走着,他听说第一女王和大将军联合处死了第三国王,因为其实这个第三国王才是替身,号称是第二国王的人在边陲地区召集义勇军……
弄臣终于走到了赫特林安北边的海岸,怒号的海风卷着冰雪打在他的脸庞,如今他的面容经历过风霜雪雨,再也看不出当年弄臣那般滑稽而精致的模样,任谁看见都会说这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赫特萨克勇士。勇士在风雪中走向海岬的尽头,那里矗立着一个无名十字架。他单膝跪地,将右手虎口放在喉结上,行了一个古老的赫特萨克礼,他对十字架默默说到:“厄拉神在上。父亲,母亲,你们的仇人已经死了,现在他的王国也摇摇欲坠。当年你们托梦给我,我虽不相信一句荒谬的戏言就能播下毁灭的种子,但我还是照做了,结果居然也成功了,这是为什么?”
一只渡鸦飞来,落在了十字架的顶端。在赫特林安传说里,厄拉神是通过把渡鸦汇聚在一起而现身的,每只渡鸦都是厄拉神的分身之一。
渡鸦说话了:“素吐克之子,当年你所说的并非戏言,乃是咒语。苏有魔法,我也有,而且我的魔法更加古老,更为玄妙。你的父亲当年救过我的分身,这个魔法是我对他的回报。”
勇士问到:“尊贵的厄拉神,我没有任何冒犯之意,但如果您真的想要回报我的父亲,为何不在我父亲即将遇害时拯救他的性命,为何不在开战当初击退来袭的军队,为何不帮助我们的战士踏平敌人的国土?”
渡鸦大怒,说:“若我如此做,你又如何回报我?你听好,我的魔法需要特殊的条件才能生效,那就是目标必须具备一种素质——‘贪得无厌’!”
说完,渡鸦气地嘎嘎叫着飞上了天空,盘旋了两圈飞走了。鸟粪从天上落下,砸在勇士面前的雪地上,砸出一个形状扭曲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