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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它饵食
文: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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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德之门3»邪奥戈cpcb都可以,读前请注意。没有写完,这篇是上。
*(谁想和我一起丸博德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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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塔什曾在窗台上撒下面包屑,款待飞来的小鸟。这一举动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因为早餐的面包味道过酸没有讨好他的舌头,不如看看能否招惹屋檐下叽喳的生物。同一时间被款待的还有白龙裔的盟友,对方倒并不挑剔,把银盘里盛的面包与烟熏肉都吃得一干二净,戈塔什回首时甚至看到盘底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锃亮的反光。毛绒绒、圆滚滚的小鸟在窗台上挤挤挨挨地一蹦一跳,啄食着不合他口味的面包,间或不怕生地蹭一蹭他的手指。戈塔什漫不经心地站着,将一只手肘搭在窗台边,琢磨着要换个厨子,回过神来发现邪念正望向他的指间。小鸟们吃得正欢,还没有散去,他因此看上去很像正在逗鸟——尽管他其实没有这层兴致。
“只是一时兴起,吾友,”他向邪念解释道,可能是因为他忽然想起邪念在这里吃早餐的原因,他们在此前商量计划的细节而对方正是里头那个巴尔神选;邪念摇摇头,不置可否,“只是一群小东西,当然,随你高兴。”他大概是表示他没有在盟友手边抢下这点死亡的兴趣,旋即走过来和戈塔什一起看了一会儿鸟,然后开始问有没有多余的食物可供他带走。“奥林根本不懂什么叫早饭,”他说,“但她懂因为低血糖拿不稳刀而来找我乱闹。”戈塔什闻言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去找厨房要。他再一挥手,把窗台上的鸟都赶跑了,再唤人来收拾掉残余的面包屑,留下鸟粪可比酸味的面包更让人头疼。
他处理工作,手头忙起来忘掉了午餐,到了午后才摇铃让厨房重新准备。大约是肚子饿起来不太好受,他起意便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邪念一点都不客气,打包的时候甚至带走了整整一条大火腿。早上那批酸味面包也被全捎完了,这他倒没意见,但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他不信奥林一顿早餐能吃完这么多,但想起对方一天到晚精力过剩、上窜下跳搞血呼啦差之艺术的身姿又不禁有几分动摇。戈塔什用完了餐,外面的太阳也降到了一个明亮而不晒人的角度。今日天气宜人,博德之门在朗朗蓝天里纯澈得像童话里裁出来的城市,戈塔什目光落得悠远,慢慢欣赏着阳光下烁烁反光的一片片屋顶,再佐以正徐徐铺开的他们蓝图中的未来光景,一切简直赏心悦目得有点过分。他心情颇好,不计较像被礼貌的游荡者洗劫过的厨房,出门一路散步过广场边,在一家风味颇佳的冰淇淋店门边稍一驻足,仰头欣赏招牌上优雅线条绕出的示意图案,这时脖颈忽然攀上一阵凉意——一眨眼的功夫,远处胖墩墩踱步的白鸽都没被惊起,一双冰凉的手捂住戈塔什的嘴,可称十分粗暴地将他拽入冰淇淋店旁的小巷。
这逼仄的空间称为小巷有点勉强,只是两边房屋外墙夹出的窄窄一条。戈塔什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他记得为这事杜里瓦尔——冰淇淋店老板——和对方一直有点纠纷——隔壁是哪家来着?他余光晃过一淌金色的发辫,金得有些发白,紧接着是血的味道,随之触觉也忠实地递上反馈,现在贴着他后脖颈的冰凉并不只有手指。戈塔什甚至觉得脖子上有点黏腻,他猜对方没有擦手也没有擦匕首。戈塔什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想翻白眼、叹气、骂人、被血腥味熏得略微腿软亦或四者兼有,但最后还是通通忍了回去,戈塔什深深吸了口气,吐出时连带开口:奥林。
身后的人不说话,不过他想来也不会有别人了。戈塔什此前从来没有单独见过奥林,他和奥林第一次照面时她看上去还是个身形单薄的小女孩——缀在白龙裔身边,邪念说这是奥林,我的妹妹;戈塔什便望过去投以微笑,令妹真可爱,他的社交细胞占上风,又虚情假意地续上我一直想有一个小妹妹。奥林这时候看了过来,她苍白无瞳仁的双眼直直与戈塔什的双眼撞上了,戈塔什一瞬间不禁愣了愣,很难表述他那一刻为何会有那种感觉,似乎他的内里被奥林这初次见面的第一眼径直撞破了,看到了底,但奥林其实并没有在看,或者说她就算看到了也并不真的去看,她只看向眼前胡子不刮的年轻男人,只想看他身上插一把匕首是否会有意思,但她已经从邪念那里知道不能杀死戈塔什,于是不会变成尸体的戈塔什在她眼里岂止无趣,简直烦人透顶。戈塔什估计他和邪念在奥林身上还有一两句闲谈,估计奥林也开口说过话(尽管大概不情不愿),但他全都不记得了。在他的印象里,在剩下的他和邪念商谈的时间中,奥林始终很不耐烦地待在旁边,玩弄着匕首和其他巴尔小道具,不停碰出细碎的声响,因为烦躁,她频繁交换着双脚的重心,脚尖啪嗒啪嗒踩着地面。戈塔什去回忆时才发现,在他与邪念交谈的时候,始终分着一缕注意力绕向旁边的奥林弄出的动静,于是他也记得,在谈话告一段落的空档,他和邪念都停下来,邪念侧头看向他的妹妹,而奥林恰在此时一舒胳膊,她长长的、编成发辫的金发甩开来,奥林语速很快地说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她拔出匕首时迸出的一连串血珠,她指着窗外说:哥哥,我会杀了广场上那几只白鸟,我现在就能去!
戈塔什猜那几只鸽子当时逃过一死,因为他关于奥林的印象还有一项,邪念一直不满意奥林在杀戮上的花里胡哨,他觉得那是开小差。专门跑出去费事手刃几只鸟估计也在此列,那简直微不足道,充其量可以当做点缀,但没有正餐的话又点缀什么呢?反正最后奥林看上去也不满意,她怒气冲冲地又一甩她的辫子,然后呢,戈塔什的记忆不深刻,和邪念聊完天后他邀请他们共进晚餐,所以三人又一起吃了饭。奥林的盘子也混乱得像谋杀现场,可能是因为当晚他们恰好吃红烩牛肉。她还是不太耐心,没有说话,不过和邪念一样也没放过食物。在那之后戈塔什几乎见不到奥林,理论上说其实见不到才是好事,间或的一两面也是由于邪念,不过两人根本也不是天天能黏在一起的兄妹。他对奥林的认识更多源于邪念之口,而白龙裔也是偶尔提起。戈塔什在后颈要命的黏凉里分神想了想,他形成的印象中奥林好像永远不高兴——烦躁,索要着任何东西但又只懂得如何取走小命。他分心的这几秒明显感觉身后的人越来越尖锐,戈塔什回过神,他知道奥林不会杀他,但终究心里一时有点没底,他想躲开后面贴着他的匕首,但小巷太窄没地方躲,戈塔什最后背过手去,扣到了那只手腕,他慢慢往旁边牵引开,那点凉意终于散去了,他说,你要做什么,你怎么跑来上城区了?
奥林还是没说话。戈塔什其实有点意外她就这么被他拉开了,毕竟捅伤和捅死也是两回事,捅伤之间亦有区别。他想这些做什么,巴尔的人才是专业的。他同样慢慢地谨慎地挪了挪身,一半是由于不想让墙壁蹭上他的袍子,戈塔什终于看向奥林,她正用匕首拨弄着长长的辫子,那刃上粘稠的暗红果然没有干透,这让她现在看上去就像是谋杀案的脚注,奥林微眯着眼,眉目间看上去颇有怒气;戈塔什扪心思索,有可能是因为他并不怕她,但这种细节恕他没心奉陪了。奥林的双眼对上戈塔什的双眼,奥林猛地把头一扬,颇为不屑地大笑起来:当然是杀人,班恩家的小暴君,你想看看我的杰作吗?戈塔什摆手说没必要。
奥林仍半眯着眼,说,我会杀了你,我现在就可以。戈塔什真心诚意地说:我知道。他想了想,很有耐心地问:你想吃冰淇淋吗?
TBC.
评论:笑语/求知
备注:本文基于斯普拉遁3世界观,并且含有大量个人理解和私设还请谅解。
和曾经无数次梦见过的那样,现场快门声音咔嚓响个不停,噼里啪啦闪光灯下,四人一齐亮相于领奖台上。Jaclyn还是觉得自己比赛残余的肾上腺素再次冲昏了头脑,听觉神经也错乱搭接上了自己胸腔里不断跃动的心脏。溶解着喜悦和难以确信的沸腾血液就这样一下一下泵出,再次回流到大脑。看着她面对这么多“长枪短炮”还在愣神,旁边的队友不禁迎着不绝的喝彩声大笑着搂住她和旁边人的肩膀:“别傻愣着了队长!我们真的拿到冠军了!我们真的拿到冠军了!”
同时,手背上突如其来的点点凉意将她的理智拉回。她下意识慌张地转过头,看到身旁以往无论遇见多猛烈的攻势,仍然镇静自若的女友眼眶通红,眼泪随着弯弯的眼角簌簌滴落,眼底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口袋里没有纸巾,Jaclyn皱着眉头在衣服上来回蹭了蹭手,小心翼翼地侧身用手指抹掉Astrid脸颊上残存的眼泪。在狂欢的人群和镜头面前,她的眼神慌乱地躲闪了几秒。但下一秒,她用枪茧累累的手掌紧紧握住了Jaclyn的手,再次以平淡又自信十足的表情面对着狂热的观众,相握的手力度丝毫未减。无数记忆在脑海中闪回,也许这就是那个独属于她们两人的,永远不会忘却的瞬间吧,这么想着的Jaclyn只觉得胸腔一阵发麻,抬头掩饰着自己逐渐模糊的眼底。但也正因如此,她没有察觉到身旁人眼睛里潜藏的落寞和悲伤,即使作为彼此最亲密的人。
重聚在平常最常去的饭店包厢之前,四个人婉拒了一波又一波媒体的采访,同时为了如何突破重重人群绞尽脑汁。在逃离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闪光灯时,Astrid差点跑掉一只鞋。紧绷了一天、或者说备战比赛的几个月的神经终于在踏入这间小小的四方天地时松懈下来,所幸他们放松的方式并不极端,要将所有积聚在体内的压力瞬间爆发式地释放出来。起码剩下的两个人还能稳住暖黄灯光下那两只搂在一起发酒疯的鱿鱼。Jaclyn显然不是那个最疯的,但她跟着酩酊大醉的Alex以3.9的走速和行动强化效果开始跳起舞时,很难说她的思绪到底是否清醒。从华尔兹到霹雳舞,Alex在不同舞种的中场休息时抱怨自己脚上的小鲑鱼拖累自己的轻盈舞步,此时旁边两位却已经录像录完一轮了。终于在一个跌跌撞撞的旋转后,负面状态仅仅是有些笑到缺氧的两位已经处理好所有账单,看着两个人扑通一下,触手乱飞、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幸好Oliver力气够大,Astrid看着他搀扶着走路跌跌撞撞的Alex上车,不禁为他捏了把汗。然而正当她要叫醒仍有些迷迷瞪瞪的的Jaclyn时,一场不合时宜的骤雨却下了起来,冲刷着视线内的一切事物,水汽弥漫着四周。
正不巧,虽然Astrid带了一把伞,但雨实在是太大,随身带着的晴雨伞明显太过单薄,没办法,两个人又重新回到店里找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等到雨下小点再出门。Astrid看着窗外的雨,低着头片刻不语,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后执意将她拉进包间,只说是有重要的事。
再一次回到座位,Jaclyn一边感受着身下座位稳当的实体,一边对潮湿的空气皱起眉头。这雨下的实在是又急又大,而她对雨的最深刻的几次记忆都不是什么好事。窗檐被豆粒大的雨滴击打,急促的滴滴答答声似乎与她的心脏错着反拍,平生一股无名的不舒服。她瞟见对面女友双手不自然地摩擦着,手指交错后停顿片刻又摩挲着手腕,她知道这是她为难时的惯有动作,正想抬头问她发生了什么,但在吐出第一个字前,Astrid却抢先说道:
“能和大家夺冠真的很开心,算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明天我会正式申请退队。”
在那些最糟糕的梦境里,Jaclyn梦见的也只是自己在某场比赛中意外重伤,错失四人一起站在领奖台的机会,或者说就此退出真格赛场,但那些她们不在真格赛场同一侧的设想从未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听见最后几个单词的那一刻,她瞳孔缩小,后背直冒冷汗。周围潮湿的水汽在此刻仿佛侵入她的毛孔涌上大脑,催化着思考的齿轮和发条生锈、崩解,最后只能控制自己吐出两个字:
“什么?”
雨势还是那么猛烈,她的嗓音也带着一股潮气。“你很需要那笔奖金,我们都知道。但是自从你走进那栋大厦之后,每次来练习的你一点点陌生起来。”Astrid将自己的脸埋进自己的双手间,声音沉闷的像块生锈的铜。自从Jaclyn开始接手家里的商业事务时,她一直为她承受那么多压力担心着。而一切的不对劲开始在Jaclyn看到真格杯的海报的那一天,她还记得她那天一边和自己聊天,一边麻利地把武器放回柜子,动作却在瞟到海报的那一秒定住了。她第一次看到超出常理的,冷色调的红色——那是Jaclyn瞳孔放大的眼睛。
“我参赛为的是,在自己还年轻的时候能尽情追逐一次自己技术的巅峰,我以为你也是,我永远忘不了你当时说要参赛的那个笑容,永远忘不了。结果赢得奖金填补资金周转时公司的资金漏洞才是你最在意的吧,甚至为了这个对队友恶语相向…………”
“他原谅了你,我却没办法忘记。”泪水从紧闭的指缝中溢出。
被酒精麻痹过的大脑面对情绪的爆发阵阵作痛、思绪空白,Jaclyn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跟着不停地流泪。那些话语像根根箭矢正中她的眉心。她也曾经品尝过技术切磋带来的最纯粹的,甘甜的多巴胺风暴。但自从年夜饭餐桌上不停听见哪家孩子这赛季X赛积分位列榜单前茅云云,和总是聒噪又肤浅的赞美,她总觉得心里一阵反胃,那些手握一块以后商界以及上层名流敲门砖的喜悦从来只会毒死小孩。她不懂为什么非得在饭桌上说这么令人作呕的事。
直到在学校结识Astrid,两人一起真格,她的身心似乎在她的引导下才能真正地专注于赛场上。但后来她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世俗且物欲横流的家庭、阶级、社会中。那段时间她睁开眼,看这天花板就想着那笔资金,以至于她后来过度驱策疲惫的队友,大吵一架,队伍差点解散。虽然后来两人和好了,但显然这只是如同用手抚平曾经团成球的纸张,折痕永远都在。也是因为这次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来不能像队里其他人一样有着无论结果如何,靠自己的赤诚之心搏上一搏便能满足的心境。
昏暗的灯光下,屋内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手掌里传来的嘶哑声音继续说道:“抱歉......我知道我有的时候太过理想,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从来没觉得你是背叛了谁,或者做了其他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但也......只能说我们走的不再是同一条路了。是我先选择了退缩。”说完这句话之后,她颤抖地放下双手,脸上的泪痕像屋外草地一般泥泞。她抬起眼再次看向那双红色的眼睛,也看向对方布满血丝的眼里倒映出的小小的自己。
Jaclyn张了张嘴,几次想发出声音,但一旦看到Astrid衣服上点点滴滴犹如骤雨降临的泪痕,她的声带就如同坠着千斤的砝码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说得对,她们确实不是同路人,她乐于追逐技术的巅峰,自己身上却有家族的期望、外界的目光和圈内的评判......作为队里的后排,手持重武器的她却比自己轻盈万倍,她也不该继续作为一个拖累阻止她一步步向前。
“我......我会退队,家里人前几天说也希望我能接手更多家里的事务,各种合同和协议我会处理好,你放心,重新招募队友的事过几天我会交代给Oliver。”雨渐停后的包间如此安静,连她语句最后微微颤抖的气音都听的一清二楚。虽然Astrid早就料到她会因为家里引退,但也没有居然这么早,而且在拿下冠军之际就宣布引退的做法更是闻所未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收拾着东西,之后两人只是低头沉默地走到门口,一句话也没说。她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不再是彼此的队友后,这段感情最后到底是有新的转机,还是会走向名存实亡。看见屋外还有毛毛雨在风中飘摇,Jaclyn深深叹了口气,突然怀里却被身旁的人塞了把晴雨伞。
“下周我再来拿!”她一边冒着小雨猛冲向对面的公交站,一边回头喊道。
真温柔,Jaclyn看着暗红色的伞想着,又多一次再见的机会,又多一次修补关系的机会。
“啊......真烦人,这时候突然下大雨,怎么办我没带伞啊......”绿发的鱿鱼少年在屋檐下焦急地跺着脚,低头看看手机又看看阴沉的天空。
“拿着吧我多带一把。”正好路过的Astrid从包里掏出一把小晴雨伞,伸手递给他。
“帮大忙了!!谢谢姐你人真好!我明天还来真格,到时候你在门口等我还给你。”听到回答,她看着对方透亮的红色眼睛,回之一笑,挥挥手撑伞离开。
END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做梦梦到的东西,稍微加工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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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到那个东西可能是在小时候——用“可能”是因为我不知道那是否属于孩童与现实混淆的幻想或梦境——事情的前后我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那是个炎热的夏日,那时候的电力供应还带不动全民开空调,停电稀松平常。而就在又一个停电的午后,外面下雨了。
夏天的雨来得总是很突然,几分钟前还是艳阳高照,几分钟后不知从哪聚集起来的雨云就将太阳完全遮蔽,天空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好像在把云层之下的空气用力往下挤压,潮气也沉积下来,整个世界就闷在这低气压里,好像要溶进潮热的空气。然后天边开始起雷,先是沉闷的,由远及近滚滚而来,一声比一声接近,近了,近了……最后在咫尺的天空猛然炸响!惊雷撕开兜着水的帷幕,暴雨便倾盆而下。
我对天气的变化很敏感,在天空阴沉下来之前就能嗅到即将来临的雨水的气味,那是一种……连烈阳也无法烤干的、极为湿润的空气的味道,吸饱了尘埃、泥土、草木气味的空气。我仍然记得,那个时候还只有几岁的我躺在凉席上,四肢摊得大大的,生怕哪怕有一块皮肤相互挨着了。我闻着那股味道,在它浓郁到最顶峰时候,雷就会将其转化为雨水的气味,闷热的天气也总算能够获得片刻的凉爽。
雨落下来之后我凑到窗前往外望,雨幕如同瀑布,但雨声却又不像瀑布的轰鸣那般宏伟,夏季的暴雨是极为安静的,世间所有的嘈杂都被平等地淹没在雨声之下。而就在安宁的雨声中,在连绵成片的雨水里,我注意到有个奇怪的地方。
事先说明一下,我的老家是个小城,几乎看不到摩天大楼组成的水泥森林,再加上我家在顶层,从窗户看出去,视野非常辽阔,甚至能看到城市边缘起伏的山丘,所以我才能看到远处的那个东西。当然那怪异之处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我的视力也没有好到能看见盘山公路上的汽车。总之,在离我家大约有好几条街之外的街道上,雨水似乎……勾勒出……一个形状。就像动画片里经常出现的情节,主角们遭遇了会隐身的敌人,而破局的方法通常是洒水或者洒灰让对方显形。我所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副场景,雨滴编成的织物覆盖着行道树、街边的房屋、来往的汽车……还有那个透明而庞大的东西。就像是,用铅笔涂抹纸张,如果纸下面有凹进去的部分,均匀的涂抹就会留下空白,这就是那个东西给我的第一感觉。
它有五层楼的居民楼那么高,体积也和一栋居民楼差不多……大概吧。它有着宽阔的脊背(就当那是脊背好了),形态上看起来像是四足……或者多足着地行走,我不能确定,它本来就是透明的,庞大的身子又拦截了大部分雨水,往下就看不清更多细节了,雨水只能大致勾勒出它的轮廓。
那就是我第一次看见它,或者准确来说,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见。没准我自打出生以来就能看见那东西?谁知道呢。
那个…东西,我叫它雨兽,因为它只在下雨天,而且还得是雨势特别大的时候才会出现(也有可能小雨无法让它显形)。夏天的骤雨来得又急又凶,因此夏天几乎每一场雷阵雨我都能看见雨兽。它就在街道上,或是任何能容纳下它身躯的地方,悠然自得地雨中漫步。我不知道它要去哪,它本来就走得缓慢,一场阵雨的时间推不出它的动线,而每一场雨它都会出现在我视野范围内的随机一个位置。
不过,或许,现在我知道它要去哪了。
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们,一家专门收录奇闻轶事的民间机构,你们在都市传说爱好者圈子里有些名气,我也正是从他们那里知道你们的。我一直把雨兽的事情当做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埋在心里,毕竟它对我的生活没产生任何影响,我只会在瓢泼暴雨里看见它,而这样的天气在我所生活的地区,一年下来频率也不高。雨兽像是我人生背景板上奇特的一笔,仅此而已。让我改变想法想要说出这个故事的原因是,不知不觉间,雨兽已经离我非常近了。在最近一次的阵雨里,它,几乎,就在我的窗外。尽管它是透明的,尽管细密的雨滴也不能完全描绘它的身形,但我就是知道,它在窗外。屋檐只有半米长,而没被雨幕覆盖的空间,远超出半米——雨兽就在屋檐下,贴着我的窗户。我看了它那么多年,它是终于注意到我的视线了,还是早已有所察觉,只不过如今才终于走到了我的窗外?
人很容易对周围习以为常的东西视而不见,我也是。直到坐在这张桌子前、开始从头回忆和雨兽相关的记忆时才意识到,一开始它离我原来那么远,而如今,它离我这么近。
很奇怪,我不感到害怕,发现它就在窗外那一刻我的感觉更像是……这一天终于来了?就像我对雨兽的预感,我觉得我需要用某种方式让我的故事留存下来。所以我来找你们,写下了这个故事。
我要讲述的故事就是这样了,既不波澜起伏也不惊心动魄,和外面正在下的这场雨一样平淡,对吧?
(一份随附说明)
对此档案的跟进如下:
记录人在留下这份记录一周后的一场骤雨里失踪了。记录人的家人称,雨下得很突然,毫无征兆,而记录人当时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发给家人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下雨了,我没带伞,找个地方等到雨停再回来,可能会晚些到家。
事后我们调查过当天的天气预报,发现那场雨是在气象预测之外的,并且这种强降雨量与极短降雨时间的组合在冬季相当罕见。
后续将以记录人对“雨兽”的描述为关键词,在已有档案中检索是否存在类似情况。不过由于历史档案电子化的进度几近停滞(注1),只能依靠人工翻阅(注2),这项计划推进得十分缓慢。如有新的进展,将在此份说明下更新。
注1 说真的能找点靠谱的人来修修那些破电脑吗
注2 我们的人手也不够,效率堪忧,非 常 堪 忧
2015.01.31
作者:常涿
评论:随意
Summary:而后破格。
人们将狩猎野兽的方法代代传承下去,也把折磨同类的方法刻在书本、子嗣的脑子里。似乎只有研究透彻如何彻底摧毁人的精神与肉体(刑罚太简单、跌入火山融化也太简单)后,下一阶段才该到来,轮到生化病毒这类粗制滥造,生效甚快,和在角落里批量生长的霉菌一个性质、都称不上污染物的东西被推上市面。鉴于它的价值微乎其微,需要长久地滚雪球;每个以毁灭之名,行测试病毒威力之实的可怜虫反派,登神成圣的理想也极尽廉价。全靠不稳定的变异帮忙掷骰子,再从结果中挑选;期望的未来一派混沌,在以往不曾有参考,与人所向往的背道而驰,却被桎梏于人的常性。“反派”是虚影的附庸。
什么不虚浮?恶人永无落地之日吗?——低微的,可笑的。不一定非要笨拙,但得在犯罪中呈现足够的趣味性,这是他们甩脱一切重负,竭力思考的结果。史书记载大事,低层次的杀手只能往现实里找,他们不会为了夺取生化武器,绑架人质,冒着据点被射成筛子的风险吆喝军队求和;也不会堵着给士官送戒指的快递员,往盒里撒毒药,静候婚礼现场爆发混乱;没有计划、没有发展,计划无法给他们带来直接的利益,他们的犯罪就是个静止的点。要我说,唔,抢劫是最最典型的,其次是仇杀,有没有苦衷都行。排在最后的是冒名顶替,盗用他人身份,成为原先身份所不可能成为的人,是这类犯罪能达到的最高成就。
“西恩.列纳德”,假名。
“里昂.肯尼迪”,真名。
假证贩子把发现咽进肚里,弹了弹同行做工粗糙的护照,告诉他防伪贴纸下全是细密的气泡,拿它交差是砸整个行当的招牌,不如他提供张空白护照,同行把“西恩”的名字和照片贴上——一如既往。
自从海域出现奇怪的波动和失踪事件,小镇就半空了,整个地下产业链,倒卖人口、非法药物、如此等等……独留他们两个,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是对喷“你会为你愚蠢的坚持付出代价!”第二是检查彼此家宅中的武器储备和陷阱够不够,顺便瞧瞧对方是不是又挖到一个储藏军火的窝点,逼他招供,在地图上记下一笔。同行对小镇会迎来救星的笃定,使假证贩子确信在种种官方武装组织以外,还有暗中行动的势力,只是既没能力揪出来,“我也不好奇。”贩子和同行说。同行攀上高枝儿了:给政府做供应商,尽管只能见到特工的线人,帮忙转交贩子的手工活,活在夹缝里拿点差价,还是抱有轻蔑,觉得贩子不懂如何在国家和家族产业中抉择。
真可怜,他摆脱不了黑帮的阴影,还得每天熬夜和黑老大通电话,接任务……同行想。
部队怎么还没来强硬地驱逐居民,拉警戒线?我问了多少回了。难道他们只想派一个特工、一个士兵来?好吧,人少不必多。但事后必然会有大批的人来清理海岸线。贩子想,来的应该是北美分部,我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枪。
略过里昂和克里斯如何大战海怪,摘取胜果;贩子如何混入BSAA部队,大大增长关于生化武器的知识,忧虑黑帮身份会让他受怎样的折磨,又恢复了坚持,认为潜入和伪装没错,他只是想见见诸位守护世界的英雄好汉;他拽着被打昏藏起的士兵一起上了飞机,回到BSAA总部认罪,称他的行为至少比暗地搜索生化武器,推动它们流通更“不构成威胁”。这个小小的镶边角色尽力解释和展现了他的价值,很遗憾,因为袭警和非法入侵,指挥没有任何通融,把贩子扔回了生活区,严密监视。贩子拿出最后一点儿乐观,抛出压箱底的秘密去勾引监视者:听说过里昂.肯尼迪吗,政府特工?
灾难由这次信息泄露开始,好奇发挥了极强的感染作用,一人传十人,也传进间谍的耳朵。与里昂关系良好的部分BSAA成员静悄悄失踪在了小水洼和海沟里,还有一队被挖空脑壳,绑在两条铁轨上,交换轨道的摇杆如野草一般摆动,半队人留了全尸,半队由法医和克里斯缝好。
军人身份外泄,甚至基地位置被摸清,诸如此类都有先例,BSAA对抗过太多极端情况,没心没肺的领袖甚至可以说,每个自以为是第一人的恐怖组织做出的事儿,都已经被前人玩了个遍。军人们有消化、进攻的经验,有向被害者家属道歉的经验,也有只身调查,冒了极大风险、取得优秀成绩、回来被关禁闭的经验。人是立体的人,人同样是透明、清晰、可预测的人。人是可被掌握的,负有深远的信念和无边的责任,在他们扛起复仇大业前,规章规定他们必须先回想一遍与死者共度的美好时光,从头感受何谓幸福。
如果问贩子在祸乱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他会说我不知道,都是“西恩列纳德”造成的。贩子早在青年时期就订好了墓址,墓志铭写着:这里长眠着一位忠臣、一名孝子、一个好人,当他发现对他人造成的伤害已不可估量时,心和成了谎言的铭文一起碎了。
与此同时,军人们闷在会议室一起回想模糊得像电视机屏静电吸引的灰尘一样的喜乐,彼此身上的气味冲得他们头晕。
作者:【十二招】泷星里
评论:无声
一场雨来得突然,城市被淋湿干净,许多人没来得及躲,仿佛蒸发一般被雨水拍打在水坑,整条街瞬间空无一人。
我不受影响,记者问我为什么,外地人讨论我为什么活着,而我也在询问失踪的父母,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那个雨天丢下我。
我是个毫不起眼的人,在家我可有可无,孩子实在太多了,死掉一个丢弃一个都没能让父母伤心。
他们只在乎能不能吃饱。
在外更加不会有人注意我的存在,我不被允许出门,他们祈求我。
“阿鱼,你不能出去。”
“阿鱼,你不要靠近门。”
“阿鱼,别走,你别老想走,你出去就要死。”
我不信,我见过死,小阿妹还没被生下来就淹死了,羊水呛进她的气管,还没出世就死了。我把她从宫殿里抱出来,家人看也不看。
便说。
吃吧。
我的记忆就断在这里,醒来后,我便出现在大街上,天下着暴雨,而我身上一干二净。
死就是被吃掉,我没被吃,我也没死。
自我出现在大路上后,附近的城市总是下雨,至少我出门的时候都备着雨伞,一旦有点苗头我就躲进伞下,看着其他人叫骂着被雨淋湿。
记者很快就去找新的爆点新闻,我重新变得无人问津,做工时领一份自己的钱,缩在救济所里度日。
我总是提醒自己不要被吃掉,不过我还没想明白,我在害怕谁吃掉我。
做工的阿哥前天还在吃饭时提到,自己的未婚妻发来信息讲要来找他,好多人起哄,大声吆喝阿哥好事将近,什么时候请吃酒。
阿哥粗声粗气,红着脸同样大声说他们贫,就下个月初五,他最后一笔工钱结完,结婚的钱攒够娶老婆。
可今天阿哥没来,他从不缺工,不会不来,我被其他人拉着一起找他,看着他们焦急的表情,我没什么感觉,只是漫无目的地走。
又下雨了,我举起伞,从空档的废弃高楼走到荒地,又从桥下走到小巷,这里许多路都被我踏足过,没有一处能够收留我。
那阿哥呢,收留他的路在哪,他们就能找到他了,雨越下越大,汇聚在一起顶开井盖,不断有新的水漫过我的身体。
我要被吃掉了,这一刻无名的恐惧让我尖叫,可我不愿意丢下伞,举着它疯跑。
就是在转角,在一处十字路口,我发现阿哥躺在路中间,他面朝下躺在清澈的水坑里,半个身子都被淹没,我跑过去,发现水坑是鲜红色。
水坑怎么能是鲜红色的呢,只有煮食物的时候,水才是鲜红色的。
我的眼前,阿哥和小阿妹一样,他在被吃掉,他在被吃掉!
他死了!
我丢下伞,跑过去试图拽起他,可四周红色的血水像雨一样落在我头上,像沸水一般挤压我。
我向周围求救,不远处,一辆红车的残骸正被积水推过来,车头上还有撞痕,是阿哥的。
我救不了死人,只能通知他们已经找到阿哥,我看着他们把阿哥搬走,放在木桶里让土壤吃掉他。
鱼群通常一起行动,为了避免被大型狩猎者吃掉,靠互帮互助躲避袭击,我和他们也在学习鱼群。
阿哥的死没有人追究,他们依旧在干自己的活,也没有人提起阿哥的未婚妻,他们好像也不在意阿哥,就像不在意彼此一样。
我们就像游鱼飞奔在这座频繁下雨的城市,一刻不停歇,我目睹诚哥在被殴打,仅仅为了明天的伙食费。
因为经常下雨,一些高楼处的重物会掉下去砸死人,来打工攒钱的木工就是这样死掉的。
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发生事情 不算有人被土壤吃掉,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少,许多人都搬到别的城市里住。
有传言说这座城市被当初的那场雨淋坏了,它带走了一些人,又把魔爪伸向周围的城市,这片区域最终被居住者放弃。
我也再次被丢下,和空城相伴,其实我生活得比之前自在,只要有水,我就能活。
我是阿鱼,是一条鱼,城市的水和家里的水一样,都吃人,那些雨从透明下到鲜红色。
雨在不断吃鱼,城市也在吃。
我明白,我出不出门都一样,区别是被谁吃。
我这条鱼分不清水在哪,水还能有不同之处吗?
要问我那未出世的阿妹,她跟着我出来的,我看不明白的,她能帮我看明白。
我问阿妹被谁吃?她说被我吃。她让我吃掉她。家人也说吃吧。
我捧起小阿妹的身体,一团透明的水,中间漂浮着一枚黑卵,我能吃吗?我看着已经被吃掉的他们,我能吃下你们吗?
我分泌出来的口水不断下落,砸在高楼,砸入下水道,砸在他们身上,只有我手中的小阿妹是干净的。
END
作者:徳蔚
备注:湘西小故事,想挑战一下自己,融入一下之前旅游和听说的小故事,但写不完了QAQ,先放一部分吧。
然后,“业社杂俎”算自己想的小世界观(有另一个文案在写这块),但其实文章和这个关联性不大,直接看就行。
之后看看超级拖延症人士能不能写完,把后续编辑在后面orz
评论要求:随意
“民间自有序”,一个外地来的娭毑(老婆婆)临走时摸着佩佩的头说道。她听不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一艘小船就隐没在崇山峻岭间的白水潺潺里。
对佩佩来说,这几个字在小学里学过,但组在一块却不大理解。
外地来的娭毑是镇长带到村里来的,说是要做些考察研究,没事就在村里溜达,四处聊天。村里没什么特别的,大家不懂她,便也只能劝她别往村东的枯树和老石闺女的废宅去。那里的树黑漆漆的,水也是,镇上人说,碰了会死人。
巴代扎和娭毑交流最多,佩佩课业不重时,就帮家里放牛,偶尔碰见,便听上几耳朵。
有回,佩佩放牛回来,天色已经暗了,篁竹在月光下映成黑色。他们坐就在堂屋外边,两把竹椅,说得热火朝天。
正巧巴代扎说起“棍阔”(苗族祖先蚩尤)的故事,他说,蚩尤头生双角,牛眼狮鼻,形象雄伟可怖,但是他是妈妈的好孩子,不论怎样都会回到妈妈身边,他也爱我们,用牛角吹起“哈呜哈呜”的鸣响,便会帮助我们。佩佩很熟悉这个故事,她看着炉灶前妈妈火光映红的脸,闻到烟气氤氲的菜香,就会想到“棍阔”这么伟大的神,也是和自己一样的。
外地来的娭毑也听得认真,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佩佩想,其实自己好像和外面的文化人也是一样的。
娭毑问起佩佩几岁了。
女孩牵着绳的手蜷了蜷,看向镜片下温和的眼眸:“十四了。”
“在上学吗?现在是几年级”
“六年级,马上要毕业了。”
“你喜欢什么科目呀?”
“语文,我姐姐是语文老师,她可好了。”
她似乎刚要说些什么,佩佩就听见妈妈在道上喊自己回家了,于是只好连忙同二人道了别,急匆匆地朝家里走去。
吊脚楼已经有人家上了灯,小斑鼓动感,月琴悠扬,小曲和着些行酒猜拳的吵嚷,断断续续地传到耳畔。还有些船舶在水边,上面也有人在摆酒炒菜,滚热的油锅烫出烟火和香气。
佩佩牵着牛朝家里走着,暗下来的路面昏沉沉的,偶有几盏路灯,将泛着水光的青砖照得凉涔涔的。
“佩佩!”瘦削的身影从小路对面走来,那走得不快,一跛一跛却显得很利索。
“姐姐,姐姐你回来了。”佩佩有些惊讶。
那人笑着说:“是啊,这不得赶场秋吗?我从镇上回来陪陪你过节。”
佩佩带着笑容点头应下,心里却是有些不是滋味,默默牵着绳子跟在姐姐身旁。
姐姐其实不喜欢赶秋,佩佩知道。年轻的阿哥阿姐们总是喜欢趁这时相看,但因为天生下来腿的原因,一直没有歌声在姐姐的窗口停留。起初,佩佩会看见姐姐在月光下红着眼圈,看着竹林月影出神,但后来也渐渐没有了。她想,她只是不再说了。
那老牛似乎也通了灵性似的,像是觉察什么低气压,放慢了脚步,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
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迈着,将牛赶回圈里,二人进了屋。一家人在豆油灯下把饭吃完,天便夜了。
佩佩盖上被子,扭扭身子缩进被窝里,姐姐也挑了灯,同佩佩靠在一起。木床吱吱呀呀地响着,除却繁密的虫声,就只有二人炙热而平静的呼吸。
姐姐翻了个身,朝向佩佩。草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低鸣几声。
“姐姐,今天下雨了,回家走得顺吗?”
她沉默了一会才说:“分明很熟的路了,走着走着却忽然迷路了,险些摔了一跤,还好碰见了好人。”
“有没摔着?”佩佩担忧地说,凑的更近了些。
“没事没事,有个阿哥正巧碰见捞了我一把。”
“阿哥?”姐姐的头发散在枕上,细细软软的发丝散出清香,飘进鼻腔。
她的声音发紧,透露出一丝少女的羞涩:“是啊,是个穿黑衣服的年轻男孩子,说是隔壁村的,人很是健谈,还约我赶秋场,一块在秋坡聊聊。”
“他俊吗?”佩佩望向黑暗里模模糊糊的微笑,打趣地说。
姐姐隔着被子撞了下某个人小鬼大的小朋友, “唉呀,我觉得算是啦。”声音黏黏糊糊地低了下去,人也藏在了被子里。
“唉~睡觉睡觉~”佩佩回过身,也用屁股撞了撞某个害羞的人。
那天晚上,佩佩就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对溪树林掩映的高崖上有人唱歌,声音高亢热情,但她却听不明白在唱什么。那声音一晌,姐姐就被一条红绳子牵着渡了河,往那深山里去了。她脸上笑岑岑的,佩佩叫了也是不回应,愣是让人又惊又急。直到猛地吸上几口气,佩佩方觉得被子蒙在了脸上,觉察原是自己睡迷糊了,可辗转再三,额角倒是仍挂着惊悸之余的冷汗。
不待她拾掇好衣服,妈妈就推门进来,催促佩佩快些起床去找姐姐,说她上山拾柴好一会了还没回。若是赶巧,就到山里翻些苁菌为节日加餐。
后山是片广大又深幽的林子,上山拾柴或是祈福的人就像水滴穿石,在天然的密林里凿出一道弯弯曲曲的小路,上通幽境。而顺着小路蜿蜒而上至半山,就可见一名唤“九眼泉”的水潭静立于路旁,通常拾柴也就走到这了。
佩佩快步向上走着,到了水边竟是四下无人,只余一个装着零星枯枝的柳条筐浮在水上。
兽首装饰的泉眼幽幽地吐露着澄澈的泉水,一双眼睛泛着清冷的石色,像蛰伏的野兽。
清晨薄雾朦朦,姐姐别是一时不慎跌进树林里,佩佩觉着有些后脊发凉,又蓦地想起大人曾在茶余饭后,敲着烟枪谈起的山神娶亲。
“姐姐,姐姐。”她急匆匆地扯着嗓子喊起来,一面朝着林子更深的地方走,雾便也更重了。
九眼泉虽因大蛇产子之说,成了祈福求子之所,但人们却并不频繁到访。祈福的红色布条便零星地系在树梢,在水汽的沁润下湿答答地垂下,僵直的,冷的,暗红的,缺乏人气的。
压抑而可怖,佩佩握紧了手。四周的树木高大繁茂,雾气如同轻纱将呼喊拦腰截住,又捂住来人的口鼻,让森林只剩缄默。
透过枝桠的裂隙,微弱的晨光洒下光影,仿佛是山林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腥气,让佩佩有些心头发麻。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呼喊着姐姐。
树林里传来一阵咔嚓咔嚓地声响,像是有肢体在暗处摆动。佩佩猛地回头寻找,只见两三只毛茸茸的猕猴抱膝蹲坐在树枝上。浅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周皮肤勾画出红色的印记,老成而庄严。树桩上的一只离她最近,大张着嘴,探长脖子,向前伸展着双臂,似要俯冲上来。
佩佩往后退了几步,捡起了地上的树枝,直指意欲逼近的猕猴。猴子们却霎时不再动弹,只是蹲坐在树上,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前方。佩佩觉得那不是在注视她,而只是一种看而已。
她尝试向前几步,猴子们又作警戒态,仿佛镇守着领地边境。
“古怪的猴群,以前倒是从未见过。”
这时,众猴环伺一旁小道处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猴群就忽地四散开来。熟悉的蓝色布衫从薄雾里走出来,佩佩就看见熟悉的面容。
“姐姐!”
“佩佩,你怎么在这?”
“妈妈让我来找你回家。”
“哦,我刚刚拾柴又碰见那个阿哥了。真是巧了,所幸聊了几句。”她低着头,嘴角却又不禁扬了扬。
“姐姐,刚刚你们就在这里吗?”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向着九眼泉处走着。
“是啊。”
佩佩朝身后看去,只有白茫茫的雾气笼着虬曲的绿树,没有人。“更何况,谁家好人会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呢?”佩佩心想,心中更是疑云密布方向,但看见姐姐的笑容,当下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二人朝山下走去,泉水仍旧汩汩地冒着,水波粼粼,恍若爬行动物鳞甲的冷光。
评论:无声
【缺东少西的一篇童话,请谨慎阅读】
骤雨把花园全毁了。玫瑰低垂着头,花茎摧折得七七八八,而经过这狂风暴雨中的一夜,院墙边那棵榆树的叶子也像被人强扯下来似的,在尚还翠绿时便落了满地。空气冷得吓人,充斥着潮湿的泥土味。在小径上,那些死去的花朵与绿叶像地毯似的铺作一层,沾满了泥水。
此情此景,使喜爱花草的小女孩不由得撇下嘴角,且一整个早晨都闷闷不乐,即使今天是她期待已久的大晴天,雨水洗过的天空就像连环画上的一般蓝。于是母亲提议:上午可以出门散步,到书店旁的那条街去转转。要知道,上次路过那里时,街角的那只灰猫可是逗得两人哈哈大笑,还从她们手中讨走了一点肉食;要是今天也能碰见就好了,不然也能买两本故事书来看。母女俩随即梳妆出门,小姑娘特意用帕子包了几块熟鸡肉和前一天吃剩的火腿片,揣在自己的小荷包里。 当两人手牵着手,踩在潮湿的砖石上时,孩子的小脑袋里已回想起猫儿那灰棉花糖似的毛发,摸起来既柔软又粗糙。它像片乌云一样浮在地上,睁开两只金黄色的、小浆果似的圆眼睛,尾巴高高地竖起,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喵喵大叫着,每吃几口就要抬起脑瓜去蹭她的手心。挤过建筑之间狭窄的小道时,母亲又说起它瘦而薄的身形,像是一张纸片。当它发出咕噜声时,几乎能看见皮毛之下的肋骨在震颤。她们找寻过附近几条街道,又逛过公园,一无所获。公园门口商贩很多,偶有几只猫从顶棚上或篮子旁探出头来,就是没有先前喂过的那一只。
算了吧,母亲说,或许它回家去了——女儿便不情愿地跟着妈妈往书店走去,眼睛仍依依不舍地四处张望着。接下来的一天里,她们过得充实而快乐。夜幕降临的时候,母女两人再次有说有笑地经过那片街区,手提袋里塞满了画本、帽花和小瓷偶等一干漂亮可爱的小玩意儿,小姑娘也早已把白天的事抛在脑后了。在孩童的眼里,夜与白天是全然不同、几乎毫无关联的。就像有人为整个世界拉上了帷幕一样,白日里喜人的景物隐没在一层稠密的黑纱之下,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精灵般的黄白色亮点,来自路灯或人们手中的提灯,在黑暗中静静地漂浮着。这些光点所照亮的小块平地,即是夜里的主角,是夜晚想要让人看见的东西。这儿有几株白日里不起眼的野花,在灯光下展露出颜色,投下边缘清晰的影子;那儿又有一群小虫在空中飘舞,宛如一场小小的雪。孩子的目光好奇地在这些光亮之间游移着,直到再次路过书店门口,看见台阶旁的角落也被路灯照得雪亮。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儿,渐渐地停住脚步,小手紧张地攥紧了大人的胳膊。
“怎么啦?”母亲问。
“那是什么,妈妈?”
一块毛茸茸的、破布似的东西躺在灌木丛底下,被灯光映得发白。是那只猫儿。它的身躯扁平地摊在土里,像一滩灰水,四条脚爪蜿蜒着从身下流淌出来。它很安静,连肚皮上的绒毛都不曾颤动一下,只是咧着嘴巴,金色的眼睛大睁着,眼珠上沾满尘土。一小群蚂蚁在它的牙齿间与眼眶上来回爬行,互相碰碰触角,偶尔有几只钻进毛发里去。
母女俩沉默了很久,像有一百年那么长。母亲轻声说:
“——昨天晚上太冷了。”
这就是她们到家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夜里睡觉前,小女孩还是忍不住大哭起来。母亲将孩子搂在怀里,感受着泪水沁湿肩膀的衣物;待到抽噎声渐渐停下来了,她用手帕擦干孩子哭红的鼻头,看见那双眼睛里仍噙满了眼泪,正茫然地望着她。“妈妈,小猫到底为什么,”孩子哽咽着问,“小猫到底为什么会...”
她不知道如何问出口。昨晚很冷,但小猫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是什么带走了它的体温,拿走了它的呼噜声?为什么它被沙土迷了眼睛,却不会眨眼?同样是躺在地上,为什么当她自己睡着在花园里时,还能爬起来继续玩耍,小猫却不能再甩动尾巴,也不能再喵喵着和她打招呼?假如现在的小猫是这副又冷又硬的样子,当初同她亲昵的那只小猫又该上哪去找呢?
母亲叹了口气。她将孩子安置在床上,掖好被角。我与这只猫不太熟悉,她说,不过我曾听说过另一只小猫的经历,这就可以把故事讲给你听。女儿闻言立刻将自己陷进枕头里,努力抹干哭肿的眼睛。母亲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开始她的讲述:
“从前有一只小猫,打记事起就在外面流浪。它找不见妈妈,也没有人收养,只好自己捡些残羹剩菜,抓些鸟儿雀儿来果腹。天气渐渐冷了,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小猫便每天肚子空空,忍饥受冻。如此半个月捱下来,它实在是没了力气,就找了一棵大树,蜷在树底下睡着了。”
“当天夜里下了暴雨,天上一阵接一阵地打着闪。突然,一声惊雷凭空响起,吓得小猫四爪蹬地,猛地弹跳起来,尾巴也炸得像个大松果似的。”
“它左看看,右看看,没见有什么危险,松了口气。再一低头——哎呀!它怎么踩在自己身上啦?眼看着它那四只小爪儿都变透明了,两个前爪底下踏着的正是它自个儿的身躯,还在地上安安稳稳地躺着呢。”
“它想重新钻回身体里去,一队蚂蚁却已抢先一步爬上去了。‘行行好吧,’蚂蚁们说,‘过了这场雨,就要开始下雪啦。我们一大家子都在挨饿,需要粮食来过冬呀。’”
“‘那好吧。’小猫说。小猫于是远远地离开树下,把身体让给蚂蚁们吃掉了。”
“它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道上,看什么都觉得挺新奇。不再冷、不再饿,雨点也打不到它的身上。它一会儿踩水玩,一会儿追着树叶跑,不知不觉地出了城,到城外的树林里去,在落叶堆里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早它睁开眼,看见一颗黑乎乎的圆东西,湿漉漉的,还以为是地里新长出来的蘑菇;再往后看,却是一张长满尖牙的大长嘴,还有两只橘色的眼睛。”
“‘喵嗷!’小猫吓得大叫。”
“‘啊——嗷!’大长嘴也叫起来。”
“原来是只狐狸。它也吓得不轻,因为几天来从没有动物能看见它,更别说搭理它了。狐狸讲:那天有一伙人来到树林里,说要给国王做新衣裳。其中一个拿手里的铁管冲它一指,砰的一声,就使它胸口钻心地疼,眼皮也一个劲儿地想要合上,连忙潜进树丛里溜了。它独自逃到密林深处,想睡一觉养养伤,醒来便成了这副样子。“真可惜呀!”狐狸说着,摆动它透明的大尾巴,“我是多漂亮的一只狐狸!没有狐狸像我一样,额头上有块优雅的花斑,也没有哪只狐狸的皮毛比我还火红!可惜我即使这样美丽,也很快就要被忘记啦。”
“‘我很想记住你,可是我的脑袋太小啦。’小猫说,‘倒是你这么漂亮,为什么只在树林里待着呢?’”
“‘是——噢!’狐狸大叫道,‘咱们应该四处走一走!’它原地连蹦了三个高,都是前爪先着地,又冲小猫俯下身,这就是狐狸一族的邀请动作。小猫于是跳到狐狸背上,两个新朋友一块儿往树林外去了。”
“可是,对于该去哪,它们俩都没有主意。它们来到一片田野上,这会儿农忙时节已经过去,田埂边到处垛着成捆的干草。它们走啊,走啊,突然从头顶上传来一声沙哑的喊叫:”
“‘哇!哇!你们上哪儿去,能不能带上我?’”
“一团黑烟似的东西从高高的干草垛上跳下来,原来是只乌鸦。‘哇!带上我吧!’它喊道,‘我一只鸟在这里好孤单!’”
“乌鸦讲:它原本生活在一个很大的家族里,每天傍晚集体出门觅食的时候,许多翅膀扑啦啦地挥起来,能够遮蔽天上的太阳。大家一块儿到处迁徙、玩耍,有吃的一起分享,伤心了也互相安慰。一天,乌鸦生了病,且病得越来越重,渐渐地飞不起来了,同伴们于是在田野上为它搭了个窝,轮流过来照顾它。这样过了几日光景,乌鸦在某一天的黄昏时分醒来,见全族的伙伴都聚集在田埂上,却没有谁看它一眼,没有哪只乌鸦跟它讲话。它们轮流飞上干草垛,将嘴里衔着的草梗放在上边,之后就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乌鸦难过极了,它大声呼喊起同伴,可嗓子都喊哑了,天边也一点回音都没有;它玩儿命地扇动翅膀,可直到天都黑了,身体也还是离不了地。它跌跌撞撞地爬到草垛顶上,扒开堆积的草梗——居然是它自己的身躯埋在干草底下!”
“‘从那以后,’乌鸦说,‘我就一直在这儿守着,往远处望呀,望呀。草垛顶上的风跟我说,我这是变成了幽灵,幽灵就该交幽灵的朋友啦。可我该上哪儿去找呢?哇!真不习惯孤单的日子,一只鸟待着真叫我害怕!我总想再跟谁一块儿旅行,总想找谁说说话!哇,带上我吧,你们俩看着真融洽!’”
“‘上来吧,’狐狸说,‘我们正缺一个大嗓门的家伙,在路上解解闷儿呢!’”
“小猫也点点头。乌鸦于是跳到小猫背上,三个新朋友一块接着往前走。可是,对于该去哪,它们仨都没有主意。它们走到河边,想在岸上歇歇脚。谁料,从脚下的湿土地里突然传来一阵闷声闷气的呼喊:”
“‘救救我,救救我!我在土里,我在土里!”
“三只小动物立刻爬起身,对着河岸又挖又刨,终于挖出几块骨头、一副眼镜,还有一件皮围裙。这原来是个鞋匠,他的灵魂猛地从这些物件上坐起来,拿手抹去脸上的泥巴,茫然地望着眼前这块陌生的地界。”
“鞋匠讲:他勤勤恳恳地做了二十年的鞋,手艺特别精湛,连国王都对他做的鞋赞不绝口,他也因此积攒了一小笔财富,足够一家人过富裕的日子。那天,一位老朋友到鞋匠铺来,痛哭流涕地向他乞求,说自己的妻子生了重病,只能用昂贵的药材来救命。鞋匠于心不忍,将积蓄借出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朋友的妻子已去世、安葬,鞋匠顾及到老友悲痛的心情,便没提还钱的事。一年过去了,朋友仍萎靡不振,对借钱一事也闭口不提,鞋匠心想:‘要是我老婆死了,我也要难过这么久哩。’就又没提还钱的事。直到三年后,鞋匠有了孩子,孩子也生了病,他终于按捺不住,去问朋友何时还清欠款。下周就还,朋友说,下周就还——如此一直拖了两个星期,鞋匠还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呢。他为请医生而变卖了不少东西,又气势汹汹地去找朋友,要他给个说法。‘好吧,那我明天就还你,’朋友说,‘明晚你就在鞋匠铺等着我吧。’”
“第二天晚上,鞋匠在铺子里干活儿,朋友果然如约而至。奇怪的是,他说是来还钱的,腰间却没挂着钱袋,全身上下也没有能装钱的地方。‘我把钱都藏在城外的大树底下,得带你去找。’他说。鞋匠便信以为真,准备跟他一起出门。刚走到院里,朋友就不知怎的闪到他身后,手里高高地举起从鞋匠铺里拿来的羊角锤子——砰的一声,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一下可真够结实啊!’鞋匠说着,向小猫、狐狸和乌鸦展示后脑勺上的大坑,吓得它们仨后退半步,‘唉,打得我脑子犯晕,连自己住在哪儿都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也不清楚!唉,可怜我的小米娅,她还发着烧呢!你们要是想去哪,就带我一起去吧!让我也活动活动筋骨,走走道儿!’”
“‘过来吧,’乌鸦叫道,‘我们正缺一个傻大个,来帮我们跨过不好走的沟壑!’”
“四个新朋友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块儿游荡起来。等他们走到一片长满鲜花的山坡上时,天已经黑了,满天的星星都在向他们眨眼。他们于是躺在草坪上休息,小猫睡不着,耳朵又灵敏,便偷听起星星说话来。”
“‘瞧,又来了几个迷茫的灵魂,’它听见最亮的那颗星星说,‘我喜欢它们,因为它们即使走过,也不会把花踩坏。’”
“‘我不喜欢它们,’最暗的那颗星星说,‘总是转来转去,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一晚上要看见它们好几次。’”
“‘也没有人告诉它们呀,’忽闪得最欢快的那颗星星说,‘它们怎么知道,所有死掉的东西最后都要到彩虹桥上去呢?’”
“‘看守彩虹桥的巨人可吓人啦!会一把将你扔进云里。’最大的星星说。”
“‘你瞎说,看守彩虹桥的巨人可和善啦!只要说出你的愿望,巨人觉得那是一个好愿望,可以实现,就会让你过去的。’最小的星星说。”
“‘看守彩虹桥的巨人和天空一样高,彩虹桥有十万座山坡那么长。’最奇形怪状的星星说。”
“‘不对,看守彩虹桥的巨人其实又矮又小,桥也只有小水沟那么大!’颜色最白的星星说。”
“‘彩虹桥压根就不存在!’最暗的星星又插嘴道。”
“星星们意见不一,很快吵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各自变成流星跑了,天上便下起了流星雨。小猫叫醒伙伴们,把刚听见的东西一五一十地讲给他们听。狐狸听完,大叫道:”
“‘啊!我的愿望是让人不要忘记我的美貌,这肯定是个好愿望,实现起来也不难。彩虹桥那么高,我只要站在上面,人们抬头就能看见我漂亮的花斑和火红的大尾巴!”
“乌鸦也高兴地说:”
“‘我想要有好伙伴,这愿望肯定也不赖。如果灵魂都往彩虹桥上去,其他鸟儿一定也都在!到时候我们唱啊、笑啊,哇哇大叫,随风一起跳舞多畅快!’”
“鞋匠说:”
“‘我想要的也一点儿都不多,只要能再看见我的家人,知道她们过得好,其他的啥都可以不要啦。唉,彩虹桥那么高,我站在上头,总能看见家在哪了吧?’”
“他们讲完自己的愿望,又问小猫想要什么,小猫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小猫说,‘我想要不挨饿、不受冻,可现在已经不冷也不饿啦。’其他三位都劝它再想想,毕竟没有愿望,巨人是不会让你过去的。”
【此处本来策划了若干冒险情节,由于年前太忙,过年期间状态又实在欠佳,因而没能补上,只好草草收尾。向所有读到这里的老师致以歉意。】
“第二天一早,他们四个便迫不及待地再度启程,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小猫和狐狸一个在树上侦察,一个在地上探路。路上遇见很宽的沟壑,鞋匠就把狐狸扛在肩上、猫儿和乌鸦抱在手里,大步跨过去;看见鳄鱼、老树、稻草人等较为年长的住民,则由通晓许多语言的乌鸦去问路,即使人家大多一声不吭,就算乌鸦拿喙去叨它们的屁股也不乐意回话。如此行走了许多时日,一行人终于到达一处城镇,漫步在城内的石砖路上。当天早上刚下过暴雨,天还没有放晴。过了一会儿,太阳从云层里露出一角,照下一束阳光来,刚好打在一座民房的窗子上,在花园里折射出一小片彩虹。正巧,这家的女儿也从屋里出来了,小女孩拿着一把剪子,来为院子里的白玫瑰修剪枝叶。如此场面,使小猫、狐狸和乌鸦认定:这一定就是彩虹桥和守护它的巨人无疑了。毕竟,即使是小女孩,对于小动物来说也是很大的呀。”
“三只小动物坐在彩虹底下,小女孩马上就看见它们了,因为灵魂在彩虹里投下了影子。‘你们是谁?’小女孩问,‘来我的花园里干什么呀?’”
“小动物们七嘴八舌地说明来意,向她讲述这一路的历险。小女孩听了,觉得很有意思,又说:‘把你们的愿望也讲给我听吧,万一我能帮上忙呢?’”
“她听狐狸讲起自己的美貌,看那彩虹下的火红色影子骄傲地甩动尾巴,展示一身蓬松的毛发。听完,她说:”
“‘我记住你啦,你是一只额头上有白斑、浑身通红的漂亮狐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一直到我长大也不会。要是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一看见、一摸着就想起你,那就更好啦。’”
“‘这好办!’狐狸说。它雀跃地跳起来,用柔软的毛皮扫过小女孩的手心,接着就一头扎进旁边的白玫瑰丛里,将玫瑰染成火红色的,自己消失了。
“小女孩又听乌鸦讲起自己的遭遇,说起自己如何健谈,如何渴望拥有同伴。每讲到激动时,乌鸦的影子就在彩虹底下不住地扑棱起翅膀。听完,她说:”
“我乐意跟你交朋友,并且要当很久很久的好朋友。要是我每天都能见着你,跟你说早安晚安,那就更好啦。’”
“‘这好办!’乌鸦说。它三下五除二地跳上屋顶,站在公鸡形状的风向标上,将它变成个黑乌鸦的样式,自己消失了。
“轮到小猫时,小猫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一是,它还没想好自己的愿望是什么;二是,按它们说好的顺序,现在该轮到鞋匠啦。方才它们过来的时候,他由于个子太大,只能先待在彩虹外头;这会儿有空位了,却见他躲在屋檐底下,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只玩儿了命的摆手,叫小猫不要出声。他悄悄地凑近小女孩,端详起她的小脸,这一看就是许久,好像永远都看不够。”
“原来,小女孩就是鞋匠的女儿。她熬过了那场重病,健康地成长到现在。鞋匠抹了一把眼泪,依依不舍地在孩子额头上印下一吻,接着就化作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孩子的脸颊和鬓发,消失了。”
“‘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呀?’小女孩等了半天,也不见小猫说话,忍不住问它。”
“‘我不知道,’小猫回答,‘我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小女孩想了想,说:‘我很喜欢你,那就让我摸摸你吧!’”
“小女孩把手伸到彩虹底下,摸了摸小猫的头,又摸了摸小猫的脊背,小猫突然感到非常幸福。原来被人喜爱的感觉是这么好,它之前从没体验过。小猫不禁咕噜起来,用头去蹭小女孩的手心;与此同时,它的身体也越来越热,越来越轻。天空逐渐放晴,阳光开始普照在大地上。当彩虹消逝的那一刻,小猫的身影也一起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另外那只小猫的故事。”母亲说。
小床上,女儿已经陷入了安睡,脸上挂着微笑。她的疑惑或许没有完全解开,但至少已获得了很大的宽慰。
母亲叹了口气,像鞋匠那样轻柔地吻过孩子的额头——随后便吹灭蜡烛,悄悄地离开了。
作者:亡狗
粪作致歉。本来是想从骤雨展开写个沾点消极的故事,但写着写着找到了另一种道路,于是写成了一篇很臭的“反文学”作品。在本文的叙事中丢掉了“正确性”,反而尝试使用模棱两可的语言构建同文本中的复调叙事。在理想情况下本文应当是仿照《小径分岔的花园》构建的具有分歧性的故事结构,不同的读者大概会对故事内容产生不同的理解(因个人的阅读习惯和经历而异),无奈笔力不足,变成了某种粪作,各位随意批评/(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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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亡的想象
王
已经有多久没有闻到故乡泥土的味道了?我的鼻孔离地面越来越近,平日里与大地相距一米有余的隔阂正被打破。大雨冲刷地面产生的腥味灌进了我的大脑,家的味道……
“王先生?您还好吗?”两人中稍年轻的那个女孩没耐住性子,打断了王的神游。
王用左手护住了额头,摆了摆右手:“没事,只是还有点没缓过来。”
“年轻人心浮气躁,王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咱们慢慢来。”另一人如此说道,显得颇为老成。
“刚才我说到哪了?”王重新整理了心情,回到了这场采访里。
星期一
接到消息时,王刚刚关掉电脑准备休息——碍于工作的繁忙,他把排泄自己的表达欲的时间全部挤压到了周末——坚持这样写下去的话,总有一天能靠写作挣到钱——他是这样想的,那时就不用再寄人篱下,昧着良心推销那些劣质产品了。
就在这个普通的瞬间,变故悄然到来了。王的电话响了起来,这很不平常——他没有社交,现在也不是工作时间,何况屏幕上显示的还是个陌生的号码。王没想太多,便随手划过,挂断了这通电话。
秒针还没跑过半圈,同一个号码便再次从屏幕中升起。王接通了。
“您好,请问是王先生吗?”
“是这样的,刚有一位送到我们医院的坠楼者,我们检查了他的手机,发现上面只有您这一个号码。”
……
“对,我们需要您亲自过来一趟。”
王匆忙换上了一套方便的衣服,窗外的雨点不知疲倦地倾泻着。王没时间考虑雨势,急匆匆地往医院去了。
在病房钟表上的分针焦急地在表盘上踱步了一周的时候,王才终于赶到。雨水顺着王的刘海滴落,在手术同意书上留下一道泪痕。王克制着寒冷带来的颤抖(抑或由于他那为友人担惊受怕的心)在术前同意书上签了字。随后这份匆忙很快传递给了医院的工作。几个影影绰绰的白色影子在他面前摇曳着,大概是紧张所致,他没能看清几个大夫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环境逐渐清晰了起来。几个白大褂从手术室里钻了出来,带头的那位径自来到了王的面前,他从护士手上接过单子,一边写着什么一边说。
“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朋友。也是老乡。”
“能联系到他的家人吗?情况有些棘手。”
“他家里人都过世了,有什么问题您和我说吧。”
“目前他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可要是想维持下去的话……”他顿了顿,“那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钱不是问题,您一定要……”
“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医生打断了王的话,随后和在一旁等着两人一起离开了。
一场例行公事的谈话,一次司空见惯的跳楼,王如此想到,在这座城市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没心思去责怪医生的冷淡。说到底当医生和当销售没什么两样,都只是为了那点钱盲目地工作罢了。或许那医生小时候还挺着胸脯骄傲地告诉朋友自己未来要当太空人呢,想到这里,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考虑到还在医院,王马上收起了笑容,往前台赶去了。
在那里等着王的是一张又一张的通知单,一次又一次地缴费。王在医院里东跑西颠,而他就在隔间里安静地躺着。
一整天,王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没有通知自己的情况下,选择自杀。
星期二
真他妈的牛逼,黄经理看着面前的他不由得这样想到。
“你是说因为这场坠楼事故,昨天才没来上班?”
“是的,各式各样的手续搞得我头昏脑胀。您一定想象不到那有多磨人。”
“这不是你无故旷工的理由!你有时间办这样那样的手续,没时间打个电话请假?你把公司当什么了?”
“情况特殊嘛,经理。”
看着眼前这孩子扭扭捏捏的样子,黄经理的气是不打一处来。他多在这里工作一天,黄经理就恨当时动了恻隐之心的自己多一点。对,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没错,但性格不合适就不该让他通过面试,我本来以为性格什么的都好培养,重要的是有没有那个魄力。谁能想到他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不但一点没改,还变本加厉了。
“王啊,不是经理我太过苛刻。你来的时候,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有想做的事情可以,公司不会在这些方面妨碍你。但你也得好好上班好好工作吧?你那些事那些想法留到周末再尝试不好吗?做事要分清主次,要生活下去你还得靠着这份工资不是吗?”
“我知道了,经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犯,那我自己辞职。”他回答道。
星期三
“我明白,这不是你们的错。”我朝那个年轻的护士摆了摆手,示意她不需要再说下去了。我本想就这样把她打发走,但转念想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赶忙拉住了正打算溜走的护士。
“我可以再见他一面吗?”
那护士显然被我的发问吓到了,大概过了有几秒钟,她告诉我,可以领我去太平间看看。
他还躺在那里,面色稍显得有些苍白,和往常比总归安分了不少,这时王那颗悬着的心才勉强沉了下来。王走了过去,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这是他喜欢的动作。
与此同时,一高一矮两个影子从门口探了出来。
“您就是王先生?”那个高个儿的中年男人向他开了口,“我们是公共财产管理局的,找你稍微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一张桌子,三把椅子,还有那个女孩手上的本子和笔,几样东西构成了这次问询的基本要素。房间里静得出奇。
“他今年多大岁数?”
“和我一样,都是25岁。”
“坠楼的日期是哪一天?”
“两天前。”
“两天前?十月三十日吗?”
“是的。”
“他平时有什么爱好?”
“喜欢写作。但说实话写得很差,狗屁不通。我和他说过两次,要他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因为这事我们还吵了一架。”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和我一样,都是销售。但说实话,我一开始就觉得他的性格做不了这行。”
“性格?他有什么心理问题吗,比如抑郁症?”
“我想大概没有。”
“你能确定吗,他有没有找过心理医生或者是向你寻求这方面的帮助?”
“没有。但我记得他提过,他与一位分析家一直保持着联系。”
“分析家?”
“您可以当作是在看心理医生。”
“这样看来自杀的推断就变得可信了。”
“自杀……”王一时间好像失了神,一直在呢喃着什么。
“王先生?您还好吗?”两人中稍年轻的那个女孩没耐住性子,打断了王的神游。
“啊,没什么。只是我昨天也做了一场关于自杀的梦。”
“小孩子心浮气躁,王先生莫要怪罪她,咱们慢慢来。”男人接过话来,“在您看来,他是否存在着自杀的冲动?”
王哭了:“我才不是为了自杀才跳楼的。”
……
那小护士看着他哭红的眼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旁边来了位德高望重的老护士,这才回答上了王的提问。
“你先和殡仪馆协调安排一下,尸体不能在我们这留太久。他们会帮你把之后的
事情解决好。嗯,小刘,待会你去帮他联系个殡仪馆吧。”
“然后他们就会过来把他带走吗?我还需要做什么?”
“对,你之后和小刘到护士站,联系好殡仪馆,之后把他遗物取走就好。”
称得上遗物的东西不算很多,值得庆幸的是在他跳楼时没忘记带钥匙。王看着他家的钥匙,想到已经有很久没有去过他家了——两人刚到这里的时候,本来想着合租一套房,但王为人勤快,肯吃苦,所以偏向郊外更便宜的公寓,而他则认为在通勤过程中耗费太多时间得不偿失,于是独自一人在市中心的钢铁丛林中给自己找了一个狭小的棺木。
这把烂钥匙让王在开门的时候费了不少的力气,吱吱扭扭地用了两分钟,王才总算把门打开。房间很狭小,一张床,一个书桌,还有堆得到处都是的各式各样的书。房间里的气味呛得很——不是因为他邋遢,只是这房间本身就缺少与外界的联通。王打开了厕所的换气扇,再次回到了书桌前。这时王才注意到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胡乱写了很多消极的内容,最后一句话如此写道:
“于是值得我求证的就只剩一件事:他说,死,是生命的最高酬劳。”
王一把将笔记本抓了起来,一旁那些与死亡相关的书本掉落一地。他没心思收拾这些东西。
他把笔记本翻开到第一页,写上了一句话:
“王,我要和你讨论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自杀。”
星期四
他一整天都在摆弄着那小册子,这一切都被黄经理看在眼里。
“有意思吗?”
黄经理冷不丁的一句把他吓得够呛,他急忙合上了本子,却还是让黄经理把本子抢了过去。
只听见黄经理啧了两声,眉头紧皱。
“王啊,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上班的时候不要搞这些。有没有?谁也不拦着你追求自己的爱好,但你不能工作的时候搞吧?这个月可就还四天工作日了,你看看你这个月的业绩,你给公司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说,要不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早就让你收拾东西滚蛋了。你得明白,你和那些混吃等死的人不一样,你来这里是为了还债的,债一天还不上,你就得多过一天不安生的日子。你工作可不光是为了公司呀,你工作是为了你自己,你明不明白?”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黄经理自觉无趣,把他丢在原地走了。
笔记的内容不多,可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也许经理说得没错,今天自己是有点过分了,想这些事哪有工作重要呢。
星期五
“对,是我。嗯,好的好的,明天就行。对,我有时间。”
挂断了医院的电话,王在这漫长的一周里第一次放松了下来。
现在他总算有心思好好地考虑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了。这几天的操劳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说真的,之前他还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要往小时候说,王完全想象不到没有这位朋友的生活要怎样进行下去,可真到了现在这步田地王才发现,人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强、更有生命力。无论是怎样的悲痛,生活都依旧能这样机械地继续下去。
他在工作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好像一周来的糟心事从未发生过。他的单日销售额破了整个店里有史以来的记录,连一直对他颇有微词的黄经理都久违地对他露出了笑容。就是要这样嘛,我看你小子是开了窍咯,黄经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简直像个骄傲的母亲,想到这里,他也不禁笑了起来。一直沉默着的办公室才在一瞬间掌声雷动。
他在公司里度过了他生命中最美妙的一天,素昧平生的同事们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情,下班时就连公司楼下看门的大爷都破天荒地向他招了招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手中的幸福。回家路上他想象着从今以后的美好生活,一股闪电击中他常年僵硬而冰冷的身体。
十月二十七日晚七点二十一分,他接到了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的电话。当时他正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秋风瑟瑟,心中的暖流霎时滚烫起来,冲击着他的大脑。他颤抖着下了车,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徘徊。
徘徊,没有终点。水泥铸造的无机生命体不分昼夜地向上攀升,他却丢掉了生活的方向。不知疲倦的霓虹灯痴狂地闪烁着,照得他头晕眼花。最终还是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钥匙碰撞声把王拉回了现实,王提着他家的钥匙,稍微想了想,决定在他家借住一晚。
星期六
“在今天以前,我是不断将巨石推上山顶的西西弗斯。行尸走肉地完成我的工作,将钱寄给家里还债,这便是我的生活。昨天,母亲去世了。这意味着我曾经的生活已经没有持续下去的必要了。如果我不再需要给家里还债了,那我是否还要继续这样僵死的生活呢?”
“这是对我至今以来人生最大的否定。不,甚至可以说这是世界对我的放逐。我感到我与我的生活在逐渐剥离,过去的记忆离我而去,而未来的期望也不复存在。这是否就是那些自杀者临终时的心之所感呢?”
王就这样手上拿着本子,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和他联络的接待员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他。
“您是?”
“哦,王XX,我之前有预约过。”
“什么?哎呀,您下次说您的名字就可以了。下次到了您提前和我联系,在这地方我也不好意思挨个问。”接待员很快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抱歉,我到得稍微早了点。等您的时候稍微看了会儿书,没想竟看到出神了,不好意思。”王站了起来,向对方表达了歉意。
“没关系。您跟我来吧。您看,我们这儿的丧葬服务有这么几个档位的套餐哈。首先是这个vip档,首先我们会为您的朋友准备奔驰车、文明棺、耐火毯、福寿盘、棺罩、鲜花铺身这些基础的送行礼品,然后这档套餐是可以在私人炉里单独火化的。啊对,包含捡灰服务,您还可以入炉送行、为友人自行脱衣,我们这边的入殓师也会负责给他做一个基础的美容。另外安灵用品和丧葬方面的事宜我们也会为您一并处理好。”
“这有些太夸张了吧,其他档位有什么区别?”王在对方的介绍中再次体会到了某种莫名的荒诞(或者说王觉得这桥段有些刻意),好奇地问了。
“稍微低一点的您也可以选择这档。”那位接待员指了指清单偏中间的一行,“这一档和vip档实际上相差不大,就是焚烧用的炉子是共用的,价钱却便宜了一倍,其实我也推荐您选择这个套餐。并且您大可放心,你朋友的骨灰肯定能完完整整地收集好,交到您的手里。”
“没有些平常一点的服务吗,他平常就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我想在这里也一切从简吧。”王问道。
那接待员又轻蔑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王,小声说:“有啊,你把他丢到公共炉火化了呗,几百块钱就搞定了,还方便。就是一点,您想想这世上的人谁愿意这样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走呢,那这一趟不白忙活了吗。”
王本不想理会接待员的抱怨,却突然触电似的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那把这本书和他的遗体一并烧了可以吗?”
接待员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嘟囔全给对方听了去,忙做抱歉状,回答道:“当然可以,不过得另加钱。”
……
从火葬场出来,王想了很多,却还是没有想明白他为何不辞而别。王没有回家,又一次打开了他家的大门。
星期日
“经过了这两天的思考,我大概意识到了促成自杀的关键点。在这里,我们作出一个前提性的假设,即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来源于未知。死亡的不确定性是绝对的,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描述死亡,死亡与存在的相悖性使其完成了存于现世绝对的不可知性。于是在对死亡的想象中,人们感受到了绝对的恐惧,即真正地面对死亡后便无法回到原点。但对自杀者来说,未来则成为他们心中的绝对不可知之物,自杀者可能会同其他死者的身上共情,由此来产生对死亡的认识,并同时与实在切割。在那一刻,死亡转向可知,而未来的每一秒都变成了纯粹的未知。为了逃避这种恐惧,自杀者最终选择舍弃了自己的存在。
从这个假设看来,自杀与否已经不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顺应逻辑而发生的结果。这份死亡的想象早在他的内心中生根发芽,自杀的行为也从一种激情转化成了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答案。可我却没有感受到这些,这样的变化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只是感觉恶心,一切都在变化,但我却一成不变,我有着一个完全僵死的存在,即便是在现在失去一切意义的前提下也仍存在的存在。我的存在不需要意义,我先存在着,之后才有了本质。我甚至搞不清是我感到恶心,还是我本身令人恶心。因为我的软弱,我无法成为自杀者的一部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自杀的?王不禁这样想到。是从他开始创作这部小说开始的吗,还是从他再一次阅读那些荒谬的哲学著作开始的?王明白光想没用,他一次又一次地翻阅着他桌上的几本厚书,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瞧,这个人》上。王打开这本书,认真地通读了一遍,最后在末尾找到了他的笔迹,上面写着五个歪歪扭扭的字“坠亡的想象”,这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的题目。此刻,王开始逐渐理解了他的心路历程。但王还是没有明白吸引着他走向这条不归路的源头是什么。
此刻,时钟上的时针已渐渐划向一点,王感到有些疲惫。屋内的空气浑浊极了。他离开房间,上了顶楼打开了天台的大门。屋外雷雨交加,这场大雨冲刷出的土腥味刹那间便冲入了王的心中,此时,距离王找到答案便只剩一步了。
星期一
“作为个体,我想我对自杀的探索已经足够深刻了。但作为文学创作的艺术家,其中依然疑点重重。为了探索自杀者的臆想和接近死亡的不可知性,我必须成为自杀者的一分子。我必须献出生命,将死亡从不可知推向可知。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朋友,这里仍在下雨,一场持续了一个世纪的雨。
我梦见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里冻僵的狗在街头怒目圆睁。
在他的眼里,
我看见我们的时代,我们的视野
我们那具坠落的身体。
混着身体上滑落的雨水,
我哭泣。存在的河水,冰冷
的嘴唇嘟哝,我冰冷的嘴唇,
存在的河水,从我身上的高地,
淌进暮色笼罩的华北平原。
这场倒霉的大雨熄灭了这座城市燃烧了一百年的熊熊烈火,它坠落在这条窄小的胡同里,坠落在每一条街道,坠落到这座城市的每一滩泥沼与每一簇火焰中。只有同这场暴雨中的每个雨滴一起坠落,我才能尝到吸引一个个普通的生命坠落下去的那颗伊甸之果的味道。
于是值得我求证的就只剩一个假设:他说,死,是生命的最高酬劳。”
王XX于十月三十日凌晨一时于家中阳台不幸坠楼,一小时后由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身亡。警方在其家中寻获大量未出版的文稿及一篇名为《坠亡的想象》的遗作(后被鉴定为遗书),遂判定本案系自杀死亡,排除刑事案件可能。
弥留之际
值得庆幸的是,在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我总算理解了自杀者的意图。在坠落开始的那几秒,我马上想到我对生活的热爱。几个小时后,我会睁开眼睛,眼前是初升的朝阳,一如既往地换好衣服,吃顿丰盛的早餐,然后搭上一趟热闹的大巴车,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可我现在没法睁开双眼,嘈杂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路人、医生、护士、警察,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我很难把它们分清楚,白大褂嘟哝着什么,一高一矮的人在了解情况。那矮个子绝对是个新人,我看她可要挨批评了。我多想求他们救救我,但想来不用我说他们也会尽力的,那我还是闭嘴吧。我该多留些体力,那样才好把这一刻的想法都记录下来,那该有多美好啊。不过等醒来我还是先和经理请个假吧。
Vol.229「骤雨」潮湿的心
作者:八千鸟
评论:随意
很多年前写的,捏着鼻子补完了,感觉还是有一些不通畅的地方
下个月我一定写连载!不被关键词诱惑!
我是在别人肩上醒来的。
脸侧的雨水渗进他的衬衣里,暖乎乎又黏黏稠稠。
“你是……谁……”雨声中他的回答隐隐约约,在我耳膜外回荡却进不来。
我大概是发烧了吧……
努力接起回忆的断点,只记得自己疯跑在雨中,冲着每一个人大喊大叫。可他们都只是木木然从我身旁经过,就算被我撞倒了,也只是拍拍身上的灰继续走,对我的求救充耳不闻。
再然后……
再然后?
我昏倒在雨里,任水冲刷我的身体。
迷迷糊糊间,有温热的东西擦着我的脸。
从梦魇中勉强挣脱,我感觉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断了一样。
“醒了?”很远很远的声音传来,在房间里显得好低沉,“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没事了,到家了。”
好久好久?找了我好久好久的人?
我挤弄着眼睛,想看清他的脸。
“你, 你是谁?”
模糊的影子闻言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一只手就温柔地抚上了我的额头。
“烧得也太严重了吧,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瞬间,十亿个名字一起钻进我的脑海,最后如雪花屏一般构成一片空白。
我摸索到了他衣服的一角,尽全力死拽着不放。
“我到底是谁?是谁啊?!告诉我啊!”
似乎是为了安慰焦虑的我,他叹了口气,把一个陌生的名字轻轻捞起。
一旁的猫瞪圆了眼睛。
今天是春天的第一天。
走出家门的时候,迎着阳光里的风,我对自己说。
马路被难得的晴日照得明晃晃,在尚未褪去的寒风中,亦可贪恋暖阳的一点点温度。街上的行人莫名地觉得少了,像是冬日的一个续篇,使我一时仿佛回到那些不愿出门的昏昏沉沉的冬天。
在常去的快餐店里买了熊爪包,站在街边的屋檐下等待着,旁边的店铺里传出来轻柔飘渺的音乐。“是Escape,”我在心里想,你说过的,“最美不过开头”,不过其实我后来发现MV也很好看。下次如果遇到你的话,试着记得告诉你吧。
老板娘的招呼让我回过神,拿起我的午饭道了谢,走出店门的一刹那我如此恍惚。为什么?脚下像是变成了黄砖路,沿着绿野仙踪里特罗西的脚印就能找到永恒的幸福。似乎有飞鸟掠过天际,我听见它们嘹亮绵长的叫声。
多雨的季节将至,这是最适合踏青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会站在这座家旁的山下,费力地爬着一阶阶石阶,兜里还装了微热的熊爪包。
沿着长满苔藓的石阶拾级而上,远处密林遮挡间尚有今天早上未散去的晨雾水汽弥漫。难得的隐逸于尘世中的寂静,是与茶上浮涌的氤氲热气带来的不一样的安心。发尾擦过我的侧脸,空气中却没有风。
然后我看到眼前的土地豁然开朗,这是半山腰的一片空旷之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溪,蜿蜒着流淌在芳草之间。我边顺着它走,边看着它那清澈的溪底。这儿似乎是我从未来过的地方,美得像走进托马斯的画中仙境一般,迷惑着人暂时忘却悲伤。
一块不大的石头突然出现在眼前,石上围着神的绳结。一个女子正在那里祈祷,俄尔转过身笑着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令人印象深刻的,那是一个粉红色的女子——粉色的裙,绘着粉红色的卷草流云纹;粉色的鞋,粉色的唇,粉色的盘发带,提着粉色的篮子,甚至于她的脸和手,都是那样泛着一种淡淡的粉色。好奇怪啊!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就好像全天下的女子本都应该是这样粉色的一样。
“这儿的是什么神明的神石?”我问。
“什么神也不是。”她笑着说。“神不能解决我的事。哪个神也做不到。”
我很惊于她那虔诚的态度和现在如此不敬的说辞,“那为什么——”
“是祈祷啊。神的上面,神也有信仰的吧,总会有谁来管这事的。”
“是怎样的事,连神都做不到呢?”
“法术。”她笑了,踏过溪中的碎石,走到溪水中的石上坐下,任溪水冲刷她的脚踝,动作就好像在跳舞。“我想要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不会任何法术。做不到的事情就做不到,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只是这样活过一生的几万天,不用考虑结果。”溪水映照着天空,她像是坐在云霞之中,出尘世般的浅笑。
“法术?真的吗?”我也笑了。我愿意在这一秒相信她。相信法术的人总是很单纯。
“是真的哦。”
“那,要是有一天您的愿望被神明的神明实现了的话,能不能别急着消去,而是先给我呢?”刚说完,我就觉得自己说的话是有多么荒谬可笑。二十几岁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对方也不是小孩子了,会被暗暗笑话的吧。
可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她抬起眼注视着我,眼里满是悲伤。“也许真的可以。”她梦呓般的说着,接着问我:“可你要用它做什么呢?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当然不是。我不小了,没少听过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也许真是有什么代价吧,我想。
“我不怕付出什么代价。我丢了一样东西,一定要找回来。”
“丢?”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了。“不,失去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还回来的。”
“不管是一件你的珍宝,还是一条人命。”
......她真的都知道。
“但是,或许想要去吗?”
他还是发觉了。
看着我的眼睛带着犹疑。
“你别怕,你听,”我紧紧搂了上去,低声说,“我有心跳,怎么可能是鬼。”
一瞬间的迟疑后,他也紧紧回搂。
好像是要听得再清楚一些,再确认一些——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心跳声。
我们不会分开的。他默默地在心里说。
走出卧室,客厅的落地窗上落满雨痕,原来昨夜下过大雨了。他心爱的小猫咪蜷在沙发上,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大海。
“早安,”他摸了摸猫的小脑袋,“昨晚下过大雨啦,你冷不冷呀?”
而窗外涛声依旧。
作者:余轻舟
阅前须知:本文为有关作品《黑塔利亚》中角色阿尔弗雷德F琼斯与亚瑟柯克兰的同人创作,有些许cp意味但没有严格的左右配对限制。标题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的歌名,也是本文的灵感来源之一。感谢您的阅读。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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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雨点总落在我身上?”
一个值得稍微思考一下的问题,除非你正身处大不列颠南方。潮湿会在街巷的角落催生苔藓和不知名的真菌,也会在人脑袋的角落栽培出过量的忧虑和有关古怪妖精的幻象。不过嘛,亚瑟柯克兰想,他早就学会和以上所有事物和平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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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一些,一天中空气最澄澈的时间,太阳已经变成发白的橙红色,将万物的影子都拉成不长不短的形状。一辆有些年代的黑色轿车驶过有些狭窄的灰白色街道,而亚瑟柯克兰走在更靠左些的地方。一切都很平常。没有人在飞,没有人长出鹿角,更没有人跑跳着跃上房顶,化作一只金色眼瞳的雀。
雨正是从这个时刻开始生长抽芽的,毫无预示,毫无征兆。无数条乌云滋生出的银线自天幕落下,毫无章法地笼住每一个匍匐在近地面处的过路者。亚瑟柯克兰感知到自上方降下的凉意,便将风衣外套稍微裹紧了一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细小轻柔的蜘蛛丝几乎被吹进了他至今为止全部生活的每一处空隙里,变成他人生的一部分,至于此刻,它们的敲击声在街边的荆棘栏杆上溢出,听起来就像……
就像昨晚阿尔弗雷德在整理他的实验报告时不小心打翻的那盒玻璃弹珠(天知道它们为什么出现在那?)。那些五彩的透明圆球滚进四面八方的角落,如同此刻飞溅的水花沾上他的裤脚。
“真见鬼。”
亚瑟抬手抹去发梢挂下的水珠,头顶的阴云正在发酵膨大,变成一团潮湿皱巴的棉絮。十几分钟前,当他冲出公寓的大门时,那张被他揉作一团的稿纸也是这样萎靡地郁结在一起,其上,破碎的词句像被疾驰而过的飓风撕裂的仙灵翅膀:
“金发如瀑的精灵王子行走于月色之下的林地间。他的……”
他的什么呢?
思路无可奈何地卡顿住。亚瑟停下脚步,对着浅灰色的天际眯起眼睛,但那个总会不分场合冒出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嘿,亚瑟,我想你该放松一会,整天坐在书桌前面只会让你发霉得更厉害……”
哐当。
脚边的易拉罐被唐突地踢开,外壳撞击石板的尖锐声响惊跑一只屋檐下避雨的黑猫。灵巧的身影踏过路面积水的一瞬间,亚瑟在散开的涟漪里瞥见阿尔弗雷德开朗到近乎冒犯的笑颜,以及他身后常亮的电子游戏屏幕。
雨声渐起。
当势头过猛的雨水把屋顶砸得咚咚作响时,亚瑟正站在拐角处面包店门旁的屋檐下。橱窗内展示的焦糖可颂色泽亮丽得近乎童话,在暖黄色的打光下看不出是食物本身还是招揽顾客用的塑料模型。亚瑟低下头去数地砖缝隙里冒出来的几簇杂草,思绪却被隔着墙砖隐隐传来的、店内舒缓的音乐声缠绕成半透明的茧。没错,从面包店开始,到被微波炉烤焦的松饼,总会拿错的餐盘和水杯,以及深夜散落在客厅地毯上的乐高零件……
亚瑟无奈地摇了摇头,轻不可闻地笑了起来。与阿尔弗雷德有关的记忆霉菌无可避免地生长在回忆的每个分岔路口。真够缠人的,不是吗?
“亚瑟?”
又是毫无征兆地,密不透风的水幕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阿尔弗雷德冒失地撞开雨滴串成的珠帘,翻飞的衣角在潮湿的空气中溅起一阵银色的弧光。有什么在亚瑟的脑袋里苏醒过来了,或许是那只被他封印在故事中的地底妖精,正用冰凉细长的指甲刮蹭他的颅骨。
“……你疯了吗?这种天气跑出门。还不带伞。”
“我在找你!而且你不也没带?”阿尔弗雷德一溜烟窜进屋檐底下,胡乱地抓了把湿透的头发,水珠顺着下巴的轮廓滚进衣领口,“哦,还有手机。虽然你平时就开静音,我打过来也没用。”
留在门旁托盘里的黑色小方块这才回到亚瑟的记忆里。他的视线在阿尔弗雷德周身游移,注意到右膝处明显蹭上的泥沙污渍。
”好啦,听着,“阿尔弗雷德突然抓住亚瑟的手腕。隔着晕上朦胧水汽的镜片,蓝色的眼睛直勾勾望向对方,”今天下午的事是我的问题,以后你写东西——工作的时候我绝对不……“
“回去再说。”亚瑟柯克兰别过脸去,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像是在驱散某种并不存在的雾,”不然你会感冒……我们两个都会。“
阿尔弗雷德的手指收紧又松开,残存的一点雨珠在他的刘海末梢跳着踢踏舞。
“好哦。不过我们怎么……嘿,干脆跑回去怎么样?“
亚瑟确信,镜片后的眼神有一瞬间展露出了些许狡黠的笑意。
但他当然不会给对方先发制人的机会。
“这可是你说的。”
年轻的美国人甚至没有捞到反应的时间,就被拽进滂沱的大雨里。阿尔弗雷德的惊呼声与笑声差一点追不上亚瑟踩出水花的鞋跟,但银色的雨掠过二人牵住的手,缠绕成流动的镣铐。他们掠过过分华丽的商店橱窗,掠过缺少交通指示灯的路口,掠过蹲在回收箱旁躲雨的猫。所有的街道都在雨中融化,所有的砖石路都汇成流动的银河,一直流向每一个故事、每一篇小说末尾的注脚。
揉皱的稿纸被重新展开,其上的字句也有了完整的收尾:
“金发如瀑的精灵王子行走于月色之下的林地间。他的眼睛与灵魂赤诚如星,再深的夜雾与霜霭也无法浇灭其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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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列颠的雨季永不止息,亚瑟想。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站在雨里。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安德烈一直都不是很喜欢那位在阳台抽烟的男人。
当然,安德烈也不喜欢自己。每天早晨,安德烈都花十数分钟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鸟巢般的红发的男孩,注视着他侧脸倔强的痤疮和将生未生的胡茬。这时,如果安德烈通过厕所的那顶窄窗向外看,他总会看到那位在阳台抽烟的男人。
男人有一副令人生厌的妖艳的脸,安德烈总是撞到他带公寓外的男人进自己的房间,不同的男人的手掌都摩挲过他那件毛呢大衣的肩尖,往下是被一条细皮带掐得窒息的曲线,在旁边坠着男人拿廉价香烟的右手。
安德烈的朋友也都认识那男人,他们私下叫男人“那个基佬”,有人说看到男人去找隔壁街的黑鬼买“药”,又有人说他是官员养在外面的情人,安德烈听到撇撇嘴,他只觉得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烟鬼,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都能看到男人靠在阳台那纤弱的栏杆上吞吐烟雾。
后来的某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安德烈放学回家转过最后一个街角,他抬头——里德的黄昏和其他任何地方一样暧昧又玩味,既不让人看到黑暗,也不叫人感知光明,正像在昼与夜的过渡地带抽烟的男人。
安德烈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公寓的阴影从他的脸庞爬过时才仿佛惊醒了男孩,他看见男人仍然倚在阳台的栏杆上,那双眼睛像钻石一样在阴影里狡黠地发亮,正与他对视。
“你要进去吗?”安德烈站在男人的公寓门口,听男人问。
安德烈的视线穿过吱呀半开的木门,从客厅暗紫沙发上空掠过,再向外是一扇落地窗,血红的太阳卡在里德的海的尽头。
“不,不用了。”安德烈摇着头,他停顿一下,又说,“我的朋友都说你是,呃,同性恋,所以…”
“哦,是的,我确实是,这会吓到你吗?”
安德烈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男人,“没有,只是会想到你总带一些人回这里。”
男人的眼角的细纹轻微弯曲,他又吸了一口烟。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男人转过头,侧颈与下巴形成的曲线指向那扇落地窗,“景色很不错吧,等你想来的时候我再请你喝咖啡。”
安德烈轻声答应完转身下楼,他在楼梯转角抬头看过去,男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落日的红肆意泼洒在男人一半的身体上,另一半则模糊在阴影的烟雾里。
“你的爱人呢?还是说同性恋总是有那么多‘朋友’?”安德烈问。
“他死在战场上了,小家伙。”男人把掐灭的烟蒂随手扔在地上,回答,“炮弹落下来,嘭——”
安德烈下楼,他听见男人公寓的门缓缓关上。
过了些许日子,就是一年的结束,安德烈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有人点燃烟花,空气里的硝烟味呛鼻。男孩停顿一下自己的动作,听着里德上空回荡的爆炸与啸叫,他起身,从披在椅子上的外套里摸出半根廉价香烟,来到落地窗前。
安德烈点燃香烟,用力地呼吸。
男孩的热烈像一把挂在老兵客厅墙最中间的步枪,鲜明地装饰在最显眼的位置,必须每天都认真用洁白的手帕擦拭,确保他一进来就可以看到金属闪耀流畅的光泽,这间公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是这样安静,空间的存在也只是为了盛放男孩无可躲避的倔强。
安德烈想象男人,他勾勒出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那只包裹苍白皮肤和烟草气味的肢体。这具骨骸曾经托举过坚硬的木制枪托,指纹里蓄积的烟碱和切断的年轮摩擦,像他此时的咽喉一般发热。
男人奔跑,年轻的足掌在军靴粗糙的鞋垫上变形,尚不浑浊的眼球聚焦在前方壕沟里的爱人,空气带着烟花燃尽的微尘撞进他的气道,急促地播散到他的血管和他的心跳。
战机的翼在头顶啸叫,壕沟里绽放开热烈的火焰。
炮弹带来激烈的震荡和冲击,男人被掀翻在地,他被疼痛和耳鸣钉在地上难以起身,只能注视天空里死神留下的尾迹。
安德烈轻微仰头,有假想的泥土与骨血的急雨落在他年轻脸庞。
我仍然不喜欢那个抽烟的男人,他想。
里德的夜阴沉而潮湿,晚风裹挟着刺鼻的硝烟与海腥无言地迎接一位抽烟的朋友到来。
作者:尘聆
评论:无声
离别雀出生在一个雨夜,雨水倾盆而下,他的母亲生下他便离开了。这是族群里其他人说的,没有多少可以拼凑的细节。他从小便不被族群接受,只是因为他的父亲不是孔雀,而是不知道什么种类,虽然他长成孔雀的样子,但并不是从蛋中孵化的。
世道不好的时候,能有一隅之地存活就已经是不容易,至于什么邻里和睦、家庭和爱,都是温饱线下的空话。妖和人的生存环境也没什么区别,无父无母的离别雀从有意识开始就深刻体会到这点,残羹冷炙已经是运气绝佳,大多数时候是和饥饿和寒冷殊死搏斗。
再长大些,他的喙和爪变得坚硬,长出尖锐的牙齿和指甲,他便逐渐学会去捕捉猎物。有时是飞鸟走兽,有时是草木瓜果,也有时候,是路边的饿殍。有些所谓良知的同类会捏起鼻子在他路过时厌弃地低语,孔雀怎么能像“那些”一样呢?
他想它们说的可能是啄食尸体的老鼠和乌鸦,但有时候,这些生物也一样在他的食谱上。我们都是为了活着,难道谁就比谁更高贵吗?等再稍微大点,能变成人形,他便远远离开了族群,独个行走在人间。
被乞丐领走会成为乞丐,被恶霸领走会成为恶霸,被善人领走却无法成为善人,他离别雀就是这样的人——这点从某次啄断想要他性命的蛇后才发出啼哭声开始,他就十分明确。
而他最讨厌的就是像陆生羽这样的人,无论遇到的是贫穷、凶恶或是良善,对方永远不会长成另外一种样子。大概,像信念、使命这种是他听过却嗤之以鼻的东西吧。
第一次见到陆生羽的时候他正在拆吃一条蛇,那是一条白色巨蟒,按理说他并不能将其打败,但胜负往往在简单之间只是因为谁的死志更明确。而他唯一最熟悉的就是死亡,这是一次次在死亡边缘徘徊获得的经验,铸造起他的整个生命。某种程度来说,死志便是生意,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为什么在这儿?”天边惊雷忽起,瓢泼雨水溅起泥点,对方黑白的披风低垂在污水里,但却浑不在意蹲下,问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他显然是在进食,离别雀不耐烦地挥手道:“没看见过人吃饭?”
“这边马上就要有天劫将至,你且随我躲避吧。”那时陆生羽架起他就跑,他只能死死搂住巨蟒,这可是能吃好几天的战利品!打眼而过皆是面黄肌瘦的凡人惊惧眼神——是了,一位夹着孩子的青年男子拖着条长逾十米的巨蟒,怎么看都不正常。但在乱世中,妖邪遍地,又正常得很,根本无人会去管不相干者的生死。
天劫只会影响非人,对于寻常百姓,只是那日骤雨,雷声略响。
后面的几年,离别雀与其说是与陆生羽结伴而行,不如说是被他强行留在身侧。这大概是因为,刚遇到的时候他皮开肉绽,却在第二天就背起蟒蛇离开。陆生羽总有些与妖怪不相宜的慈悲,见不得别的幼崽落于水深火热的麻木,在对方熟练的照顾他和竺青也一样被捡来后,离别雀无言下定论。
虽然他看上去小,但事实年岁要更大一些,只是营养一直不良,于是瘦骨嶙峋、外表显得比实际要小。和竺青因为饲养者横死而生的懵懂仇恨不同,离别雀觉得自己只是天然的命硬,或者说,对这个世界了无期待。生和死都是稀松平常,就像善和恶毫无区别,谁能一辈子作恶,谁又能一辈子行善?即使如此,和他也没有关系。
于是在陆生羽不察的某个雨夜——他不知道为什么相遇和离别总是骤雨——离别雀腰上缠着硝制好的白蟒皮,也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离开。事情只要不断尝试,总能寻找出一套合适的方法,陆生羽这次没能再找到并捉回他。
再后来第二个和他关系还算近的妖怪是房日青,这货借用了一半星宿的名字,却是招摇撞骗的惯犯,虽然他的骗术无伤大雅,他做出的骗局有时候还能导向些好的结果。和陆生羽抓着他不同,房日青更像是不近不远地围观他,哪怕他总是能戳穿就冷嘲地戳穿对方的言论,也似乎觉得有趣。
他们俩的关系终结在房日青被人抓住杀掉,离别雀听闻这消息的时候想,对方这么会骗人,想必是诈死。尽管后来房日青再也没出现过,像曾经那样隔着十步远摇头晃脑、轻缓摇着那把竹骨扇子。某天再下骤雨,离别雀突然想起,那用来制扇的竹子,还是初见时候房日青骗他砍的。
他发现比起全乎的孔雀妖,他这不知什么品种的混血,妖力反而增长更快。于是渐渐便觉得只是寻找食物的生活无趣,转而四处“砸人馆子”,妖也好、道也好,凡是听说厉害的,不论善恶,他都要去单挑。有时候胜、有时候败,遇到好相与的还会帮助疗伤,他也不推脱,遇到信奉有去无回的要将他彻底抹杀,他也每次能全冠全尾地离开。
至于深至见骨的皮外伤、或者粉碎经络的脏器内伤,似乎都只是生活的调剂。除去伤势愈合的速度日益加快,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也无法让他提起兴致,要说他自己,似乎不那么想活,但又不想不明不白死去。到后来再次于踏仙门遇到陆生羽,他也只是觉得好巧。
被拉进门派和游历在外于离别雀而言并无区别,倒是跟随在自己和陆生羽背后的小不点白孔雀有时候让他发笑,这笑就像面对陆生羽旅途中莫名其妙的乐于助人、房日青莫名其妙的请他喝酒。所以小不点白孔雀,或者说阙西东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来请他一块去破阵、夺走陆生羽的骨灰坛,他也只是觉得好笑,加入这莫名其妙的行动。
他觉得自己和这人间其实本没有关系,只是被一场场骤雨推着向前。雨点湿冷,就像他骨髓心间,难以被祛除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