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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夜晚在冬天总是来得各位早,鲜有人问津的小巷里弥漫着潮湿冰冷的气息,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衣着能看出几分往日的整洁但是现在身上已经充满褶皱和污迹的流浪汉蜷缩在角落里,眼中满是疲惫和绝望。他的名字叫汤姆,一个被生活抛弃的人,一次电信诈骗夺走了他的一切:工作、家庭、爱人……
汤姆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背包遮挡寒风——那是他唯一的财产,前妻送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这让时间变得愈发难挨。
突然,一阵微弱的香味飘来,那是面包的香味。汤姆的鼻子动了动,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艰难地站起身,顺着香味走去。在小巷的尽头,他看到一家面包店的后门微微敞开,几片面包屑从门缝中飘了出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汤姆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面包屑,轻轻放入口中,那久违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慰藉了他空荡荡的胃口。他的眼眶微微湿润了。汤姆深吸一口气,一边继续向前走去,一边捡起星星点点的面包屑,把它们捏成小团放入口中。终于,他来到面包店门口,忐忑不安地轻轻敲了敲门。面包店的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她看到汤姆可怜的样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缓缓打开门,递给他一块温热的面包:
“今天做的卖不完了,就当是帮帮我吧。”
汤姆接过面包,眼眶泛起泪光,喉咙哽咽,连声道谢。女人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到店里。汤姆坐在门槛上,细细咀嚼着面包,暖意从胃里蔓延至全身。
“也许……也许您需要一个助手……”他磕磕绊绊地说出这句话,声音中充满了窘迫和不安,“我不需要工钱,有个睡觉的地方就……”
“我想这是个好主意,我自己经营这个店时常也会觉得力不从心。”她温和地笑着,尽管汤姆判断她可能最多五十岁,“你可以睡在店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汤姆急切地回答,几乎被自己分泌的口水呛到。
于是她将他让进店里,她自称玛丽安太太,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只剩她一人守着这家店。这让汤姆想起自己前年过世的母亲,她也是个过分心软的老太太,即使是路边的流浪猫也会喂些家里的剩饭,然而因为一场手术失误死在了手术台上。也正是因为母亲的过世,才让他在工作中过分激进,最后相信了那个Apex财团画的大饼,最终赔掉了自己的一切。
汤姆摇了摇头,从短暂的懊悔中挣脱出来。
“你可以睡在这儿。”玛丽安太太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箱子搭起来形成的床,上面铺着干净的毯子,“我有时候会在店里休息,就是有点简陋。”
“已经,已经很足够了,您是位好心的太太,不管是门口的面包屑,还是这张床……”
“门口的面包屑?”玛丽安太太疑惑地反问道。
“我,在门口看到了一些面包屑,我想那是给小动物准备的……抱歉我太饿了……”汤姆感觉脸上愈加发烫了起来。
“可是,我从来没有在店门口撒过面包屑呀。”
两个人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也许是哪位客人不小心留下的呢?
汤姆就这样在面包店里住了下来。
然而,门口的面包屑并没有像一次意外一样消失,早上开店门的时候,晚上闭店前清扫门口的时候,面包屑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并且还在不断地变多,这让汤姆心生疑窦,虽然严格意义上,这与他并没有关系,但是这些面包屑引导他来到了这里,获得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想弄清这件事。
他决定在干活时盯紧门口,看看这些面包屑是怎么出现的。
他很快注意到一个容貌精致的女人,她经常在门口的长椅上坐很久,享用半块店里当天制作的面包,然后将剩下半块面包掰成面包屑洒在地上,再缓步离去。
她来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很早就来,有时很晚才到,看向面包店的眼神总是充满了他读不懂的复杂,玛丽安太太似乎认识她,但当汤姆试图向玛丽安太太提起她的时候,玛丽安太太只是温和地让他去忙自己的事。这是拒绝的意思,他很明白,他不想这位好心的老板难过,于是选择自己去探究真相。
大约过了两周的时间,汤姆终于在一次闭店前得到机会追上了她。
“您好……抱歉打扰您,我看到您在店门口掰面包屑……”他逐渐闭上了嘴,开始觉得这个理由太过愚蠢,他开始想放弃了,玛丽安太太不愿意告诉自己必然有她的理由,也许她是她的姐妹,也许是已经决裂的朋友,去探究这位好心的女士的过去有什么好处呢?他开始想回去了,“不,没什么……打扰了……”
“不,小伙子,不打扰,你的名字叫什么?”对方开口的那一刹那,汤姆立刻明白,她就是玛丽安太太的姐妹,尽管打扮天差地别,但两个人温和的声音简直如出一辙。
“我叫汤姆。”
“好吧汤姆,想必你也发现了,我是玛丽安的妹妹。”她微笑着说道,“她不喜欢看到我,我就在店门口撒一些面包屑,让小动物代替我陪陪她。所幸,她还愿意卖面包给我,不然我就得自己带了。”
女人以与年龄不甚相符的俏皮挤了挤眼睛。
意识到自己也是被吸引来的“小动物”之一,汤姆挠了挠头,“原来如此,您的用心良苦。只不过,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您呢?”
两位女士看起来都是很好的人,汤姆想,她们之间大概有很迫不得已的误会吧。
“啊……”她似叹似无奈,用一只手无意摩挲着自己的袖口,“我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也许,跟她道个歉?”汤姆试探着提议道。
“不是所有的过错都能被道歉弥补,小伙子。”女人笑了起来,“那你是为什么在她的面包店里工作呢?”
“我……”汤姆回想起前妻送自己的背包,他沮丧地摇了摇头,“我也做了无法弥补的错事,无家可归了。”
“那我们算是同病相怜了,汤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就像这些面包屑,总能吸引一些小动物,带来些快乐。”
汤姆点了点头:“我会尽量……劝劝玛丽安太太的。”也许还可以去找前妻谈谈,不知为何,从跟老人短短的交流中,他似乎获得了一些勇气。
“今天心情不错?”
闭店后,玛丽安太太看着与平日不同的汤姆,温和而好奇地问。
“是的太太,我遇到了……”汤姆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接下去说道,“我遇到了您妹妹,她在门口撒面包屑,是为了让小动物多来陪陪您,我想她一定很爱您。”
“我们之后再谈这个话题,好吗?”
“……”汤姆想到角落里那个破旧的书包,和自己刚刚获得的微弱的一点勇气,“这样说虽然很冒犯,但是亲人之间有什么话还是说开比较好……不然,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玛丽安太太叹了一口气。
“我做了很糟糕的事,她也一样,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更没办法原谅她。”
“谁都会犯错,”汤姆双手在身前绞在一起,试图通过这些话给自己以宽慰。
“是的,但是我们没有资格替其他人原谅我们自己,不是吗?”
“我不明白,也许您可以试图去弥补,征得他们的原谅?”
玛丽安太太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该如何取得死者的原谅呢?”
“你是说……”
“我开这家面包店之前,是一位医生,”玛丽安太太看了看自己的手,“但是我害死了一位病人,医疗事故,你知道的,就是那些事,赔偿自然是赔了,医院也开除了我,然后她来了,说愿意替我去补偿那家人,拿到了他们的信息,然后,她诈骗了他们……等我意识到不对,再顺着地址找过去的时候,已经换了住户,电话也打不通了……”
汤姆感觉冷汗逐渐顺着后背流了下来,他声音干涩,像刚被纱布打磨过:“她……我是说……诈骗……集团……”
玛丽安太太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她的袖口纹着那串字母,Apex,她的诈骗组织叫Apex。”
Fin.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清晨,正在逐渐苏醒的城市中,一个青年坐在面馆里,出神地望着店门外瓢泼的雨水。
又是讨厌的雨天。他想着。每次一下雨,就让他想起那些糟心的事情。
思绪随着他的抱怨飘向过去。
第一场令他生厌的雨,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他生在一个地势偏远的农村,如果要从村里进城,最快的方式是在村里的卡车运货去城里时,蹭卡车上的空位一同进城。运货的车子鲜少有空余的空间容纳多余的乘客,所以如果想要蹭空位,不仅要算好时间,还得掌握货物的情况,然后说服司机为自己留一个宝座。但他从来不用操心这件事。因为他的父亲就是这辆卡车的司机,而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占到最好的位置——副驾驶座。
可惜,这份特权只持续到了他十二岁的暑假。
在十二岁的暑假,他的父亲因为暴雨导致的山路坍塌,时间永远的停在了那个雨天。当村中的亲戚带着他走入房间,最后看望一眼他父亲的遗容时,比起父亲的脸,他的视线反而牢牢锁在了他父亲的头发上。
被泥水拧成一缕缕的头发贴在他父亲的头顶,湿漉漉的发丝上沾着雨水的气息。他想起极为朴素的父亲平日唯一在意的就是折头黑白参半的头发,无论多忙,他都一定会保持头发干净。他曾问过父亲原因,后者回答说,因为他早逝的母亲生前最爱帮他打理头发。
在沉重的气氛中,亲戚用不忍的声音催促他向遗体告别。他盯着那一缕缕粘稠的头发许久,请求大人们再给他一点点时间。雨还在下,他找了个铁盆放在门外接雨,说想要用水帮父亲清理一下头发。一名老舅说他去烧一壶热水更快,但老舅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媳妇打断。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听到大婶带着鼻音的声音。
“没眼力见的,你没看出来他是想多和他爸待一会儿吗?”大婶说,“就接一盆雨水的时间而已,等等吧。”
后来是怎么发展的?他有些记不清了。只是他隐隐约约记得,在听到大婶这么说后,他的内心曾一度浮现出堪称异想天开的念头。
雨既然带走了他的父亲,那雨是不是也能将他父亲送回来?
异想天开的念头,随着那铲覆盖在他父亲坟头的土,一同被埋藏在了那一年。
第二场令他生厌的雨,是在他高考的时候。在变成孤身一人后,他在亲戚轮流的资助下得以继续学业。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擅长学习,但是每当看着他那些好心的叔叔阿姨们为他添置新衣、为他凑齐学费、甚至轮流为他开家长会的时候,他就觉得至少不能辜负这份心意。最终,虽然他没能做到在学校名列前茅,但至少他做到了不功不过。
高考那年,他的亲戚们都对他说,好好考试,考个好大学,这样他父母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他感激亲戚们的善意,但在内心某一处,他想的却是他成年了,可以出去打工赚钱了。这些年他受到了太多帮助,虽然他平日会为这些长辈干点体力活,但他的内心依旧怀有亏欠。
等他高考结束,他就可以去做些兼职。他想。哪怕挣的钱不多,但也能回馈这些好人家一点心意。
然而,他或许不该这么想的。因为他的心声仿佛被上天听到了,而上天再一次泼了他一头冷水。
高考第三天,去考试的路上,他遇到了一场车祸。在忽然下起的瓢泼大雨中,侧翻的车子就停在他身侧,而车身下压着两个无辜的过路人。两名过路人都是女性,其中一名是年龄不超过十二岁的小女孩,另一名看起来是她的母亲。侧翻的车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无数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赶往现场救援,但因为大雨,救援工作进展十分不顺利。
在无数努力之后,小女孩儿先被救了出来,其次是困在车里的驾驶员。但在进行到后续救援时,却出现了糟糕的情况。女孩儿母亲的身体似乎被卡在了奇妙的地方,而且身上被散落的汽车零件扎伤,正血流不止。他听到有人大喊救护车和消防车怎么还没到,又听到有人说因为暴雨,救护车和消防车都被堵在了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
在众人手足无措的场面中,被救出的女孩儿哇哇大哭。她扑向被压在车底的女人,不停地喊着“妈妈”,却又被担心她安慰的路人强制抱到一边,只能在路人怀里边哭闹边挣扎。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知道他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而且今天是他最后一天高考,即便他再怎么挂念事态发展,他现在也该离开现场,奔赴考场。
可是他才转过身没走两步,女孩的哭声就再次穿过暴雨传入他的双耳。明明雨声足以覆盖成年人的大喊,但唯独掩盖不了这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背着身,听着那哭声逐渐变得嘶哑,明明该迈开的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的暑假。当初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甚至来不及理解现状,甚至来不及流下来悲痛的泪水。曾经被他遗落的哭喊似乎在这一刻忽然复苏,只是听不到的哭喊在他的心底,而听得到的哭喊来源于身后不远处那名女孩儿。
事情过去太久,他已经没有理由哭喊了。……那如果身后这逐渐嘶哑的哭声消失,是否也意味着,又有一份遗憾就此注定?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咬紧牙,转过身,与去学校的路背道而驰。他挤开人群,挤到了事故现场旁,迅速打量了周围几下后,他用少有的音量大声喊道。
“有没有止血的东西!”他大喊,“我可以爬进车底,先帮这个阿姨止血!”
他的声音如同一颗丢进暴雨中的石子,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却远不及雨声。但这小小的浪花同样能拨动一圈涟漪。一度无措的人群在片刻沉默之后,忽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声浪。有人大喊“旁边有药店我去买止血剂”,有人开始招呼周围人一起抬车,方便他钻入,也有人直接拽住他的胳膊,告诉他处理伤口的方式,剩下的人则掏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为他照亮钻入车底的路。
暴雨依旧在下,浇透了在场所有的人。他身体的体温不断被淋透的衣物夺取,他每天细心打理的头发此时也变得一缕一缕,沾在了他的额头上。但他不在意,他只是急切地钻入车底,小心地包扎着女性身体上的创伤。他学着他人教授的方法包扎,却在打结的时候怎么都打不好。他有些焦虑地看向自己的指尖,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手指在颤抖。
他忽然感觉到脸上有水珠滚过。水珠顺着面颊滚落,滚到了他的嘴角边,又顺着唇缝浸染到舌尖。
咸的。
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更加努力地控制住颤抖,系好了手中的结。担心他安危的群众在确定他包扎完毕后,强迫他从车底离开。他被众人拉离车底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被压在车底下的女性。望着那张苍白的脸,他内心忽然浮现出了三个字。
不要死。
这之后,他被人安置在附近的店铺中。他坐在店铺中,抬头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已经开考了。
他没能完成高考,没能回应他那些好心亲戚的期待。
他就坐在店里,直到看着救护车将伤员全部拉走。在救护车消失在视野中之后,他提起了自己的书包,将好心人覆盖在他书包上的雨衣放在店铺桌面上后,走向回家的路。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也忘了是怎么与亲戚们解释的。他只记得那些资助他上学的亲戚们并没有责怪他,但那温柔的态度反而令他更加难受。
但日子总是要过,他虽然没能考大学,但他终于到了务工的年龄。他的亲戚们问他想不想复读,他拒绝了他们的提议,而是选择外出打工。
说起来,在他开始寻找工作的那天,也是突然下起了暴雨。没有带伞的他慌不择路的冲进了一家面馆,而面馆的老板——
“哎呀,你已经把开店准备都做完啦?”
温和的女声传入双耳,他抬起头,看到面容和善的女性正站在店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女性一瘸一拐地走入店内,随之而入的还有一名中学生模样的少女。
“哥哥,你来的好早呀!”少女笑盈盈地向他打了个招呼,随之麻溜地钻进厨房,“我给你们做早饭,稍等一下哦。”
“早饭我来做——”
“好啦,你先休息一会儿吧,过一会儿还有得忙呢。”女性随手拉开一条椅子坐下。他低头看向女性伸手揉着膝盖的动作,眉头微微下垂。
“膝盖还是会疼吗?”
“会疼,但不严重,没事的。”女性笑盈盈地说,“当时要不是有你,可就不是膝盖疼能解决的事情了。”
“阿姨……”
看着他垂下的眉眼和苦涩的表情,女性眨了眨眼。她想了想,忽然拍了拍手。
“反正今天下雨,客人也不会太多。”她说,“我听说附近新开了一个商场,下午我们仨一起去吧。”
他愣了愣,却在话语说出口之前,就被从店里探出头来的少女打断。
“对哦,哥哥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来着!妈妈,我们一起去给哥哥选礼物吧!”
“好主意。”女性点点头,再次微笑着看向他,“一起去吧。”
“但是……”
“下雨天,有个提东西的帮手可就帮大忙了。”
他知道这是借口,一个让他能安下心与她们一起出行的借口。他想起几年前跑进店里避雨,顺便寻找工作时,这名女性选择招聘他时,也用了相同的借口。
“正好店里缺个提东西的帮手,你愿意来就帮大忙了。”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好,我们一起去。”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少女发出了一声欢呼再次钻进了厨房,而女性轻笑着站起身,同样走入了后厨。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一股清香从后厨飘了出来,不一会儿,三碗素面放到了餐桌上。
他动筷前扭头,看了一眼店门外。
雨依旧在下,但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生厌了。
END
评论要求:笑语
罗森洛克德家族算得上是这片地段上最后一个传统家族,在大多数家族都在新时代的冲击下崩溃土解的时候,只有罗森洛克德家族和他们那风雨飘摇的老宅一起,依然屹立在荒野深处,在时代洪流的冲刷下依旧坚挺。
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某个寂静无声的夜晚,某些异变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一切,曾经历经战火和动荡的罗森洛克德家族,在一夜之间死伤殆尽。报警的是罗森洛克德家忠诚的老管家,前一晚他被玛丽小姐请出去买上好的牛肉,以便第二天庆祝他们仪式的成功。
“如果今晚赶不回来也不用惊慌,这是明晚要用的肉。”那天下午玛丽小姐送他至车库,目送着他缓缓驶离庄园。铁门关闭的那一刻,老管家从后视镜里看见玛丽小姐飞扬的灰色丝巾。那一刻这位刚刚成年的女孩身上表现出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甚至是苍老,如同一池爬满了水藻的死水,老管家只在家中洗衣的老女佣眼中见过这种眼神。
然而仿佛被这位小姐言中了一般,当晚整个地区起了暴风雨,老管家也只能在外面的镇子上停留一晚。惨案发生之后,他才知道那一晚,玛丽小姐遣散了所有仆人,仿佛她知道这场惨剧即将发生。她送走了所有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卷入这场惨剧。
老管家每每提及这位小姐总是不住落泪,说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当年阿尔伯特老爷把她从暴风雨中抱回来,从此她就成了玛丽·罗森洛克德,家族里最小的孩子。阿尔伯特老爷生前对她的态度一直若即若离,有时他把她视若珍宝,有时又把她当做恶鬼,一直到他死前都对她的身世绝口不提。大宅里都在传说玛丽小姐其实是早已故去的伊芙主母的遗腹子,两人的确在外貌上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头酒红色的长卷发、苍白的皮肤和神秘的气场。
然而这之外的事情他便一无所知了,罗森洛克德家族的仪式是什么,玛丽小姐的来历,即使是这位为了家族奉献了一生的老佣人,也无法深入这个家族最深处的秘密。
盛夏的清晨,空气中还带着黏着的潮气,在通往罗森洛克德的单行道上,极为罕见地出现了一辆黑色桑坦纳。开车的是一位中年人,一头棕红色的头发略显毛躁地支棱着,下巴上还带着新长出的胡茬,但是他身上属于中年人的特征也只有这么点了。从那双深红色的眼睛里绽放出的光芒,即使是一个正当年的青年也比不过。
而后座上的年轻女性就没这么精神了,在短短十分钟的时间里她打了三个哈欠,原本梳理整齐的金发也因为在座椅上揉来揉去而变得一团乱,然而年久失修的公路崎岖不平,在入睡失败后她就只好愣愣地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以此发散自己过多的睡意。
阿比盖尔一大清早被父亲从床上拽起来,开着车往深谷中的罗森洛克德老宅出发。
十八年前的惨案人尽皆知,她和父亲阿尔弗雷德·罗森洛克德是唯二的幸存者,那时阿尔弗雷德身在另一个城市。而阿比盖尔被人发现时,正躺在她死去的玛丽姑姑怀中,脸上罩着一张精致的毒蛇面具。据老管家确认那是玛丽小姐的面具。
那晚所有的家族成员全部死于非命,死状凄惨,手中还握着自己专属的面具。玛丽被发现时,她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子弹从她的下巴射进去,撕开了她的头盖骨,酒红色的长发泼散在血海中。而阿比盖尔被玛丽好好地护在怀里,那个时候大宅已经深陷火海,而阿比盖尔奇迹般地完好无损,连烟灰都没有吸入一口。
时至今日这些精美却诡异的面具依然在小镇警方的档案室中收着,阿尔弗雷德从没去拿回过它们,正如结案之后他从未收拾过那栋残破的老宅和绵延千亩的土地。
阿比盖尔坐在后座上直打哈欠,心里不满,阿尔弗雷德只好答应她等回去后带她去迪士尼看米奇和冰淇淋。
“我假设你还记得我已经成年了,爸。”
“当个天真的女孩子不也挺好?”阿尔弗雷德从后视镜里看向后座上的女儿,“庆祝一下你考上大学?”
他们穿过庄园摇摇欲坠的铁门,沿着崎岖不平的石砖路缓缓进入这所早已废弃的庄园。阿比盖尔从车窗里看出去,原本应该修剪精致的园艺雕塑此刻只剩下了枯枝,喷泉池干涸,结满了破碎的蛛网。他们前方巨大的阴影就是罗森洛克德大宅,阿比盖尔去过那里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是一样的——大门紧锁,爬山虎爬满了外墙,从那些叶子的间隙她能看见剥落的外墙以及碎掉的石块。
二楼的窗户有一处没有被爬山虎遮住,她看见一个人影伫立在窗边,脸上罩着麻雀面具,那个人对她挥挥手。
罗森洛克德家族的墓地还在后面,每一年阿尔弗雷德都要带着她回来。对于阿比盖尔,这个巨大死寂的庄园曾是一个阴森可怖的巨大鬼屋,阿比盖尔不止一次看见有鬼影游荡在庄园里,有时甚至就在父亲身边——穿着黑衣的幽灵,戴着精美的面具,和父亲隔着一块墓碑四目相对,面具上锋利的鸟嘴几乎要刺穿父亲的鼻尖。
在她走神的时候,紫衫树的树冠从远处显现。墓园中央是一株巨大的紫衫树,树干从中裂开,露出巨大的空洞,然而它却依然枝繁叶茂,粗壮的树枝向四面八方舒展开来,遮天蔽日,生与死之相在这株植物的身上巧妙结合。
汽车在墓园入口处停下,阿尔弗雷德从后备箱里搬出扫帚。阿比盖尔对于父亲这种暧昧的态度一直难以理解,他表现得想要与这个家族完全割裂,却又在每年的固定时间带着她回来,亲手打扫这座本该死去的庄园。
她突然有些烦闷,不想继续在这墓园待下去了。
2、
但是她又能去哪,这里到处结满了蜘蛛网,看来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那座大宅。在阿尔弗雷德扫墓的时候她绕到了大宅的前方,拾级而上,来到紧锁的大门前。
门把手被绕上了结实的铁链,层层叠叠,还有沉重的铁锁,十几年下来估计钥匙也是找不到了。宅子大门是坚实的铁门,边缘细致地刻着藤蔓的花纹,两扇门上的图案是对称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以及一只停在树顶上的猫头鹰。
这和阿比盖尔的记忆一样:紧锁的大门,以及爬满了这座烧焦废墟的爬山虎。但是这次有些不一样,当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在她面前,仿佛完成了长久以来的使命一般,原本坚不可摧的铁锁竟然顷刻间碎裂,沉重的铁块拖着粗壮的铁链砸向地面,扬起一片尘土。大门的表面已经有些许腐朽,但依然坚固,在轴承的吱呀声中,阿比盖尔推门而入。
大厅中漆黑无比,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盖住了窗子,唯一的光源来自她身后。女孩的影子被拉长,一直延伸到阶梯下,阿比盖尔抬头,借着这一点光,看向楼梯上的壁毯。由于惨案之后这里就没人造访过了,因而她确定这就是这个家族的古怪装饰。壁毯中央是一株巨大的植物,树干裂开,枝叶向两边延伸,一只巨大的猫头鹰停留在树冠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位出现在大门口的访客。
“那是我们的家徽。”楼梯下忽然有人说话,接着一道黑影慢慢从黑暗中自下而上地浮现,先是飘忽的黑袍下摆,接着是高瘦的身躯,最后停留在一张诡异的鸟嘴面具上。
几百年前人们曾称呼戴着这张面具的人为“疫医”,而对于阿比盖尔来说,这幅面孔曾是她噩梦里的常客。
黑影悄无声息地飘近,最后停在一个近乎礼貌的距离上,略略歪着脑袋,那一刻阿比盖尔用她的通灵能力感受到了幽灵面具下的脸上带着笑意——如果那下面有完整的脸的话。
“虽然这话我不该说,但是见到你很高兴。”面具的眼中是空洞的虚空,“你长大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躺在小玛丽怀里,跟只小猫一样。”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阿比盖尔,阿比盖尔·琼斯。”
“啊,阿比盖尔·琼斯。”幽灵念着她的名字,声音仿佛在胸骨里回荡,“是个时髦的好名字,比罗森洛克德这种老古板好多了,年轻人就要与时俱进。”
“那是父亲给我起的。”
“阿尔弗雷德?他果然是最聪慧的孩子,最活泼,也最早离开这个家,他总是很有主见,我一开始就看好……”
“咳咳。”从他们左手边的阶梯上传来一阵轻咳,阿比盖尔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黑暗中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幽灵,昏暗的光线中她隐约能看见他脸上戴着一张白兔面具。幽灵对阿比盖尔行了一个在现在看来算是古老又绅士的躬身礼,鸟嘴幽灵回望了黑暗中一眼,又开始滔滔不绝:
“那是你亨利叔叔,他以前是个有点名气的花花公子,但心思不坏,和他交往过的女孩都对他赞不绝口,不信你可以去问你爸爸,你要是遇到了和男孩交往方面的问题尽管找他……”
仿佛是他在这座漆黑的古宅里把自己的精神憋出了问题,此刻终于有了可供倾泻的缺口,他越讲越快,然而马上又出现了一道闸门来组织他开闸泄洪。
“威廉叔叔。”阿比盖尔发誓那一刻整个宅子都安静了,包括鸟嘴幽灵,包括兔子幽灵亨利,还有黑暗中其他窃窃私语的其他生物,威廉的声音太过突出,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反而成为了不起眼的背景音。
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算不上尖锐,也算不上低沉,归不到好听的行列中,但也远不到难听的地步。如果说存在路人脸这种存在,那么这个声音应该就是“路人音”。然而就和你不会分得清雷声,只记得住雷声的震撼一样,在那位女性的号令下,黑暗中所有善意的恶意的存在全部隐匿下去。
“你醒啦小玛丽。”说话这档口,被称作玛丽的幽灵已经来到了威廉身后。哪怕是阿比盖尔这种对家族事务从来不了解的人,也能看出他们的区别。威廉的鸟嘴面具上只有珠宝装饰,各色宝石仿佛鸟类的羽毛,生生被镶嵌成了艳丽的纹案。而玛丽的面具上只有羽毛,棕色末端发黑的羽毛,栩栩如生,仿佛她真的是一只猫头鹰。
比起威廉的简陋和神秘,玛丽身上多了几分生气,她穿着棕色的套裙,酒红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裙摆一直垂到脚边,在她行走时阿比盖尔能看见她裙下的黑色皮靴。然而更显眼的是她右手拎着的猎枪。
“你不该来的。”玛丽推开威廉,阿比盖尔才发觉玛丽比她看上去要高大。她径直跨过了威廉刻意保留的距离,近乎冒犯和强硬地贴上来。
“你早就不属于这里了。”
阿比盖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推出了门,下一秒她就站在了门外,巨大的冲击让她险些跌倒,然而又有一股力量自她身后扶住了她。
门里,两个幽灵并肩而立,玛丽举起枪,直接打在她脚边,子弹击飞了阿比盖尔脚边的碎石,气流逼得阿比盖尔踉跄了一下,就在这个档口,大门轰地一声被合上了。
3、
如果这次阿尔弗雷德只是简单来收拾的话,他们不会有更多交集了。然而这次不同,阿尔弗雷德出发前就告诉了阿比盖尔,这次他们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他要去办一些手续,如果阿比盖尔急着回去的话可以先走。知道这一消息的阿比盖尔怀疑是不是上帝知道了她的愿望,她罕见地表示自己愿意留下来等他。
隔天阿尔弗雷德外出时,她自己骑着租来的自行车,从山下的小镇出发,沿着荒野小路一路往罗森洛克德庄园去。这是个典型的山村小镇,周边被树林和原野覆盖,眼下正值盛夏,风景秀美,而大宅就藏在树林之外的原野里,伫立在山坡之上。
到了大宅门口,阿比盖尔把车一甩就匆匆踩着石砖进去。
大门吱呀一声在她面前再一次打开,这次威廉早就等候在门后,还为她准备好了沙发和小桌子,即使阿比盖尔不是很有胆量尝试那茶水。
“欢迎回来,我可爱的孩子。”
威廉和昨日一样的热情,阿比盖尔不安地左看右看,仿佛她幼年时摸进阿尔弗雷德的书房偷书看时那样。
“不用担心,小玛丽有你亨利叔叔拖着,她暂时不会来。”威廉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我们还有一会可以聊聊,你想知道什么?”
阿比盖尔这才发现自己只是凭着一腔冲动回来,但是她回来要做什么?讨论家族的过往经历、爱恨情仇?还是问问这个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玛丽姑姑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一向这样。”威廉邀请阿比盖尔坐下,“我们家的人多少都有点古怪,但是别怀疑,在我们当中,她是最爱你的那一个。”
阿比盖尔皱眉,对威廉的说法表示怀疑。
“她的做法只是比较直接而已,毕竟没什么会比对一个人开枪更容易赶她走的了。”威廉说,“别在意,即使是我,也不想让你在这里多待,阿尔弗雷德应该也是这个想法。”
“既然他想让我远离这里,为什么又要带我回来?”
威廉的手指托上了下巴:“他一向是个心软的孩子,没准他对这里还有感情,只不过他的想法和我们一样,认为你不该回来。”
阿比盖尔再一次打量着面前的威廉,面具罩住了他的整个面容,而他身上的与其说是长袍,不如说是类似裹尸布一样的布料,那下方更是仿佛空无一物,好像他是只有一个头颅,下面挂着布料四处飘动。
她开了个玩笑:“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为什么不能回来。”
这次却换成了威廉歪着脑袋疑惑地打量她:“那是你根本不了解这个家族的过往,如果你知道,你就会明白我们每个人足够死上十遍不止。”
“包括我爸爸?”
“不,不包括他和你。”威廉双手交叠,抵在下巴处,枯瘦的手臂几乎是用一层苍白的皮裹着骨头,“这就是为什么你们是唯二的幸存者,阿尔弗雷德舍弃了罗森洛克德的身份,而你,诞生在家族灭亡之后,从根本上就不属于这里。”
“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去看看卷宗,我可爱的孩子。”威廉维持着这个姿势,微微歪着脑袋,看上去疑惑又无辜,阿比盖尔几乎能从那黑洞洞的面具眼眶中看见他戏谑的目光,“现代的刑侦手段超乎我的想象,如果可以他们能够连我们家族的悲伤过往一同挖掘出来。”
阿比盖尔攥紧了衣角:“那些我已经看过几百遍了。”
“那么,答案如何?”
“凶器,指纹,死者,只有这些。”阿比盖尔斩钉截铁地说。
“这么说你不相信他们的结论?”威廉的声音放平,仿佛野兽压低了身子,“看来你的确是我们的后裔,罗森洛克德的血液在你身上奔流不息。”
“但是我们不会告诉你真相,因为那连我们自己都说不清。”
威廉的长袍突然打开,阿比盖尔只看见面前的的桌子上摆出一排面具:野猪、毒蛇、还有那天在玛丽脸上看见的猫头鹰。她确定这些面具此刻应该还在档案库里收着,威廉怎么会有这些?
“你去把它们偷回来了?”
“我是罗森洛克德家族的换面人。”威廉说,“我管理着所有人的面具,只要有人加入家族,就会获得一个独一无二的面具。”
“那这些面具有什么用?”阿比盖尔仔细端详着面具,它们大多做工精良,布满了精致的花纹和珠宝,形象栩栩如生,单纯看上去应该是珍贵的艺术品。
“家族内身份的象征,归属于家族的证明,也是命运的预言。”威廉将野猪的面具递过来,“那一晚发生了很多事情,就算是我也只能告诉你一部分,但是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用你的能力。”
“你可以试着读一下里面的记忆。”威廉淡然坐着,“不过眼见不一定为实。”
阿比盖尔突然警惕起来:“我从没和你说过那些。”关于她的通灵能力,她能够读取物件上残留记忆的能力,理应只有阿尔弗雷德一人知道才对。
威廉的声音里带上了嘲弄的笑意:“我们都知道你有,这是你流着罗森洛克德家族血液的另一个隐秘的证明。”
作者:林树
评论:随意
p.s.世界计划东云姐弟骨,现代背景,不了解原作也可读
对东云彰人来说,这本该是一个难得放松的休息日夜晚。做完日常的训练回家,吃完饭,洗完澡,整个过程难得宁静。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正适合窝在房间里拆封今天新买的CD。
烦人的家伙刚好不在家,真是爽快。一切都如此顺利,他感觉自己好像打了个冷战。
旁边的手机屏幕同时亮了起来,原来冷战的并不是他。
绘名:没带伞
绘名:接我
啪的一声,手机被摁在了桌子上。
这种事情从以前开始就经常发生,不如说是早该想到的。东云彰人叹了口气,停下自己正在听的新CD,说不清是担心还是烦躁,急匆匆套上衣服,随手拿了两把伞就出门了,甚至连妈妈的问候都没来得及听。
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天也黑了下来。路上行人很少,毕竟如果没有非要出门的理由,谁也不想让砸下地的雨水反溅到裤腿上,尽管撑了伞。
“雨真大……亏那家伙还敢不带伞出门,难道不会提前看天气预报吗?”
“啊,彰人,这里这里!你有在家真是太好了。”
一片朦胧的视野里,他循着声音望去,很快就发现东云绘名正站在从商场回家沿途的某栋建筑屋檐下,朝着他挥手。
“真是的,仗着可以使唤我就一副轻松的样子,下次绝对不出来了……”
“啊?你以为我想回家半路上下雨吗?不就是帮忙送个伞而已。”
“是是,我这边可没你那么悠闲,赶紧走啦。”
他径直撑了伞走出去,懒得再管后面一脸不领情的姐姐。
“喂,彰人……”
“啊?”
他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耐心了。
“这把伞,坏了。”
……
沉默了三秒钟,他还是把自己的伞撑了过去,让她进来。
不大不小的伞,水柱顺着伞缘噼里啪啦落下来,他们不得不再靠近一些,肩贴着肩慢慢往前走。
“确实出门之前,妈妈好像是有叫住我来着……”
“没办法,都怪彰人这么急躁,现在我也只好跟你挤在一把伞下面了,明明下着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爱莉有没有顺利到家,之后再发个消息问一下吧。”
“桃井前辈才不会像你一样出门不带伞。话说你啊,出门都不看天气预报吗?”
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反正又是匆匆忙忙出的门吧,他看了一眼语塞的绘名,也不知道今天闹钟响了几次,如果自己在家也许早就不耐烦冲过去敲门了。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然而对于两个经常斗嘴的人来说,这段寂静却显得如此漫无边际。冷风时不时吹着雨丝往伞下飘,只有贴着肩的一侧传来微微的热度。亲人之间这样的距离并不算稀奇,但在凉意浸透的沉寂中,已经足够有存在感了。
绘名在一边东张西望,自己思考着些什么,让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好像只有自己在纠结这种破事情。身侧传来的体温灼烧着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了,再这样下去,他害怕自己会在这种冷天里擅自热起来。
“喂,不管你在想什么,先看路啊。摔倒了我可不扶你。”
“还记得吗?好久以前逛祭典的时候,我的木屐不合脚,你也是这样给我送鞋的。结果拿来一双超土的运动鞋,最后也只好勉强穿上。彰人这种地方真是一点没变。”
“意外而已,给你送东西就不要抱怨了,我可没有这个义务。”
“什么?真是狂妄,我好歹也是你姐姐吧。”
“狂妄的是你吧?我可不想管你这种家伙叫姐姐。”
仔细想起来,东云彰人上一次叫东云绘名姐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除去他对外人装出的礼貌模式的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东云绘名的脸,他就叫不出姐姐来了。简单的一个词不断在喉咙里滚来滚去,总感觉只要叫出“姐姐”来,心里反而会更加沉闷,与其这样还不如把这个词咽下去算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自己也是会长大的,况且那家伙也从来只是叫自己“彰人”而已。
彰人提起绘名的频率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要高。同一个组合的伙伴们说起“没听过彰人叫绘名前辈姐姐呢”,他一向解释为没有当姐姐的对弟弟这么过分。其实他心里说不定也希望过,这样就能稍微模糊一点彼此亲缘的边界了。
他曾以为自己是讨厌这样的亲缘关系的,毕竟那个叫姐姐的家伙总是给自己带来麻烦,各种方面上。血亲并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对象,因此就算她对着自己呼来唤去也只好接受,在确实需要的时候。拜他们那位不懂得说话的名画家父亲所赐,国中的时候东云绘名的精神状态跌落到了谷底。这也正常,毕竟对着一个一直以自己为憧憬目标,全身心地努力着,也被外界期望着成为画家的可爱女儿,除了东云慎英自己,估计也没人忍心摆着一副面无表情的脸,直接说出“放弃吧,你没有绘画的才能”这种话来。
绘名是个敏感又倔强得吓人的家伙,太过在乎外界的认可,从出生以来就被裹在父亲“天才”的人造光环之下,隔着许多层滤镜遥望着那个人和他的作品,像呼吸一样自然地走上这条路,因此那个偶像般的人不厌其烦的“忠告”,对她完全算得上是灭顶之灾。他看着她开始经营自拍账号,陷入渴求泡沫般的认同数饮鸠止渴的漩涡。面对她想要放弃画画,无法忍受父亲的冷语乱砸东西的样子,他的心中隐隐燃着无名的怒火:明明当初是那家伙推着我走向足以押上所有觉悟的目标,明明一直以来都那样纯粹地热爱着画画,现在却要就这样放弃?明明……明明自己都还在坚持着。自从小学送鞋去祭典那天一起看了音乐演出开始,因为她“试试那样的音乐不也挺好吗”就去试着走上音乐这条路,像修行一样一路走到现在。
那时她肯定看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激动,却也只是轻松地说:“随便试试不也挺好嘛。真是的,还没开始干就在那想东想西的?”
很多次他想要向她说点什么,最后都说不出什么来。可恶,为什么自己就说不出她当时那种话呢,难道只能听着父亲用那样冷酷的表情说“我不认为绘名能够战胜这样的痛苦”吗?她,或者说他们,身边的“天才”都太多,回过神来许多人和事已经像雨丝一样飞速流过,从不可触及的高度骤然降落下来,溅了自己满身水花,就潇洒地离去,无论怎样抓住都会从缝隙间溜走。
早就知道艺术的道路固然是孤独的、痛苦的,尽管做好了这种觉悟,现实的滋味还是苦涩得超乎想象。只有自己撑着伞抵抗着这样的洪流,却也因此停在了原地,被无法表达、无法进步、无法追上所有人的巨大焦虑折磨着。落下的雨幕模糊了所有东西的边界,一心想着抵抗,想着向前,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脏脏的、灰灰的,最后连自己身处何处,往后的道路要通向何方都不知道了。
这种滋味,他也多少知道一些。也许是因为血脉相连,也许是因为命运相似,每次看见她痛,自己心里的伤口也被隐隐牵扯着。
但他也是个同样倔强的人,不想让自己的热心受她的冷眼,不想听到她说“你什么也不懂”,也不想仅仅自己一个人抱着这份无名的怒火。他已经下过好多次决心再也不管那家伙了——就算她是姐姐——却又败给了诚挚恳求自己“请看着绘名”的尊敬的前辈,姐姐的密友桃井爱莉。听着她说绘名是如何在失意的时候鼓励自己的事,他又想起了初次想要尝试走上音乐道路的那晚。还有因为帮不上绘名的忙而心忧的朋友在,自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又在赌气什么?
彰人在守约上是很规矩的人,坚持看着绘名,却不仅是因为和桃井前辈做的约定。他承认自己有点惊讶于友人关心姐姐到这种地步,也惊讶于在外人看来自己对她有那样重要。绘名和自己一样,都坚决不把脆弱的一面对外展现出来,徒增朋友担心。“只有你能做到了”,桃井爱莉这么对他说着,他才发现原来除了妈妈,这时候的姐姐只有自己了,就像自己在某些时候也只有她一样。
坚持看着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是作为年下的一方,自己却也已经自然而然地做了那么久。绘名每次发脾气都喜欢乱砸东西,搞得整个房间都乱糟糟的,砸在他身上的当然也不比那个罪魁祸首的男人少多少,惹得他一肚子火气。更气人的是,绘名那家伙冷静下来后还会好好道歉,拜托自己跑的腿只要把小票扔在里面也会还钱。有时间的时候,他总是借着这份理所当然的愤怒闯进她封锁的世界,多查看一下她的状态。虽然最后出来总是要挂点彩,他也并没有觉得有多痛。他没有当面的怨言,只会在必要的时候沉默地受着,看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就握住她的手腕,淡淡地开口问:“冷静下来了吗?”
从小就习惯了运动,他自认为自己皮糙肉厚,不该为了小伤而娇气浪费时间,小时候踢足球经常挂彩回家,仗着小孩子超强的恢复力,根本不当一回事。绘名每次看见,都会一边生气一边给自己消毒包扎,浸湿的棉花轻轻触上来,药涂在伤口上辣辣的、刺刺的,绘名皱了皱眉,问他“痛吗”,他才终于感觉到痛。
他望着姐姐湿润的红眼睛,里面倒映着自己身上的抓痕,新的,旧的。泪水颤抖着流转下来,就好像是她自己在痛一样。为什么要替自己痛呢?明明不觉得很痛的,看见姐姐这样痛的眼睛,就没办法不痛了。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流动得异常厉害,身体的最内部散发出像姐姐哭过怒过的眼睛一样的红,他们互相牵动着对方的伤口,相通的血液在彼此之间流转。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们就这样动弹不得,彼此的气息微妙地交融着,一种极温馨又极危险的预感从天上冲刷而下,冷水浇了满头。
于是他们同时挣脱了对方。
最后绘名也没去成美术高中,而是上了神高的夜校。她无法面对绘画,又无法停下绘画,隔三差五地就把自己的绘画用具打包丢出来,又不知不觉地拖回去,房间里总是传出哐哐的声音。有时她中途而返,有时也会决心丢到楼下,甚至要直接丢出去。妈妈总是会悄悄把它们都捡回来,就连已经用完的素描本也不放过。有时他看见扔在外面的画本和画具,也会忍不住拎回去,但一说这是“你重要的东西”,她想必会歇斯底里起来。
那家伙真是的,居然让妈妈去给自己捡垃圾。
于是他随意地扔进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喂,今天不是扔可燃垃圾的日子吧。”
看着她从空荡荡的房间里抬头,想要关掉屏幕上自己忍不住打开的电绘界面,对上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他知道这八成是明天或者什么时候会听到“谢谢”的情况了。
“说起来今天好像是扔可燃垃圾的日子。”
“啊?你有东西没扔吗?”绘名拍了拍雨丝扫在自己肩上的水滴,“老实等着吧,我也帮不了你。”
“才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这家伙绝对已经忘了这事吧,他看着一旁幸灾乐祸的绘名。
“啊,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彰人很不耐烦地把我要丢的东西扔回房间来着。”
“这种事你还记得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冷血动物,妈妈和你都帮忙了很多次吧,这种事情我还是会记着的好吗。……不说这个了,你看,雨好像慢慢小了。”
“你别这就开始松懈啊,路上的积水还很多就是了。”
话音未落,一辆车飞驰过来,潇洒地辗过马路边缘的一大滩水,溅了东云彰人一身。
他们停在路灯下,东云绘名一边放声嘲笑,一边帮着他一起拧干衣服。如果不听绘名说话的内容,光看画面的话还是很温馨的。
“啊,够了,真是麻烦死了。明明已经洗过一次澡了,为什么还得出来接你啊?”
“这都要怪彰人自己笨手笨脚的吧?明明在说我松懈,结果车来了都反应不过来。”
“喂!算了……看你这么开心的样子,之前去老爸的个人展帮忙还顺利吗?”
“姑且是吧。妈妈告诉你的?”
“虽然看你们的样子也多少猜得出来。”
“从前的我被困在那个人的标签里太久了,不知道原来他也有那么痛苦的时候。”
他识趣地没有接话,只是听着她继续说。
“是社交媒体用多了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作品变得只会先看tag了,渐渐忘记了先要用心去感受。不过啊,该说果然是他的女儿呢,还是果然从小就和画长大呢,我无法想象自己的人生没有绘画的样子,所以只有画下去了。”
“只有……画下去吗。”
“是啊,其实那个人只说对了一半。这条路确实痛苦,但回想起来,也还是有很多快乐的时候嘛。每天想着要修炼技法、要获得认可,没有这些就没有动力画下去……这个时候果然还是要想起来,自己最开始是为什么而画呢?”
彰人没有作声。即使面对喜欢的音乐,他也习惯把梦想化成目标,把动力转为计划,就像绘名总说“再画一张也好”,他也一秒钟都不能浪费,因此也几度把自己逼上绝路。绘名不会过问自己不愿意说的事,但会默默给他留下一个本来买给自己吃的甜甜圈,虽然是最小的那个。其实她知道自己的弟弟很像她,比她更坚强一点,却也更刚硬一点,不怎么给自己留喘息的空间,总是练习到很晚,自己不由得就会担心他太拼命。被妈妈戳穿的时候,听着妈妈打趣“反正我不说,你一辈子也不会说”,却也忍不住想妈妈确实说了句实话。虽然她一直觉得彰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但现在,他应该也没法想象没有音乐的生活了吧。
“唉,跟你说了也没用,彰人反而是那种越挫越勇的类型吧。”
“啊?我们都不是一条路上的吧,别拿我和你比较。”
“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彰人现在觉得,做音乐,快乐吗?”
她问出了一个连自己也很久没有想过的问题。他们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似,连朝着目标没日没夜追赶,忘了过问心情这点也一样。因为没有天赋才能,因为要在灰蒙蒙的雨幕中行走,所以一秒钟也不想浪费,连思考自己是否快乐的时间也不想浪费,只有一直做、一直做,一旦停下就会忍不住害怕回望过去,因此只能一味向前逃,向前寻找希望。
而此时,两人都找到了一个暂歇的机会。雨渐渐停下,周边的景色清晰起来,对比度也逐渐拉开了。他们一步步前进,时间一点点推移,夜色更加幽深黑暗,彰人抖了抖自己差不多干掉的衣服,把伞收起来,两人站在路灯的光下,仿佛回到了很远的过去。东云绘名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重新看过的,那个人在自己出生时画的那幅代表作《夜中盛放的牡丹》,那幅他很长一段时间后,重新想在画作里表现出光的作品。
东云彰人想起了姐姐牵着自己,在夜里的祭典走向灯光炫目的舞台表演的一刻。只要像这样并肩走着,不管是下雨还是天晴,被溅了满身水还是发现了两朵野花,尽管如此也继续走下去,总能在不经意间发现光。路上没有行人,他们已被骤雨冲刷过的世界显得格外清丽。
他就这样和她悄然间对上视线,血液里涌起一股久违的,熟悉的冲动。她好像看懂了自己在想什么,彰人想,随后看见绘名对着自己伸出手来。
“你不是没那么悠闲吗?雨都停了,快走吧。”
平时这么不像样,这种时候却该死的很有姐姐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下,用和以往不同的方式握住了她的手。他们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形状像一颗心脏,同源的血在两人之间流转着。
“你的手在发烫哦,难道要感冒了?”
“吵死了,你不也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啊——是,是,已经忘了。你问的什么啊?”
“切,只会死要面子。”
作者:米琪雅
标题: 濛濛时雨
评论随意
如果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地方,除了我写的不好之外,那就是我特意留了很多不明所以的空间,因为我想调理一下每次写都恨不得把前因后果全抖搂出来的习惯,拆掉很多东西来呈现一下,就是,读者自己解读的意思(?)
和之前的莲替傀同世界观,架空但架得比较漫不经心。感兴趣的话可以顺便读一下前篇。
莲替傀: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531443/
“过山的时候,小心那座庙。”
阿婆这句干枯的叮嘱砸在地板上时,她正细细地碾阿婆的药。那些药在她眼中是一模一样的干枯焦褐,用玉杵一触,就会发出呻吟般窸窣的断裂音。
阿婆靠这些药吊命,她觉得,阿婆和这些药一样,被这抵抗不住的阴暗潮湿煎着,煎着,不知什么时候,最后的精气神就会从七窍蒸散而去。
不知为何,阿婆那句话听得她心脏惊跳了一下,手中的玉杵下一刻就碾歪了。她诚惶诚恐地屏住了呼吸,手中的动作却没停,做出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模样。她自觉蠢笨,跟着服侍阿婆的婢子学了好几次,终于能一丝不错地把药材拣选出来再一一料理,刚才手中那一歪,她只觉自己先前的小心努力都化为乌有,但田家的婢子侍立在走廊的阴影里,没有任何人厉声指责她,她舌尖抵住上颚好一会儿,抵到脸色有些发白了,才缓慢地把刚才的害怕悄悄吐了出来。
她记得那座庙,每次过山,她都觉得那座庙,好像在哪里呼唤着。
楚女郎的影子斜斜地歪在潮湿的地面,沉默地翻书。她小心地朝那个方向瞄了一眼,目光刚递过去,就和楚女郎不离身的小童视线撞个正着。她忙忙将眼神移了回来。这一下,她更害怕了,她方才分明用余光察觉,阿婆在盯着自己看。
看。她不知道那目光是善意还是恶意,是怜惜还是警告。她害怕被关注,从小如此。
论理她该管阿婆叫伯祖母还是什么的,但她不懂。她还没懂事就学会怎么偷东西吃保住性命,知道怎么让自己不要过分伶俐(会惹事)的同时不要过分愚钝(会挨打),被人牙子转手卖了两次,在戏班子和花楼里努力挣了五六年命,突然一日,有人拨开了黑乎乎的帘布,把她从空气污浊的房间带了出来。刺目的光照到她脸上,她只隐约看清来者的轮廓,身形纤细,是位潇洒的女郎。
女郎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是鸳鸯。”是笃定的陈述,不是试探的问句。
她跟随着这笃定的话语轻轻点了点头。
“我姓楚,田家托我寻你回去。”
楚女郎的目光她也有点怕,她不知道在对方眼里,到底看到的是自己,还是别的什么,总觉得女郎的目光像穿透了很多本不存在的东西,最后又轻轻落在身体上,她能察觉到女郎对她没有恶意,可是女郎对她也浑不在意。楚女郎虽然在看自己,眼睛里却没有自己。
被带回田家的这十来日,她过上了前所未有的舒适生活,睡了很柔软的床枕,吃了没有异味的食物,头一次连续十天从来没有挨过打挨过骂。她知晓了自己本是田家人,短命的父母阴差阳错地弄丢了自己,而后双双在寻觅中无望早逝,也知晓了田家求到了楚女郎这里,女郎很擅长,那叫什么?“术数卜算”?总之就是很会看卦算命,终于把她找了回来。阿婆知道她叫鸳鸯,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嫌弃这名字粗鄙,却又叹了口气说,既然已经习惯了,那就不改了。
她每一日醒来都忍不住想,田家为什么要找自己回来?只是因为父母死前还在找自己吗?可是她对这停留在讲述里的父母没有任何印象,她也无法做出缅怀的哀伤模样。她确实过得比在戏班子里挨饿受冻被打被骂的时期好了太多,但她心里那个小小的鸳鸯,时刻在等那把悬在头顶的锋利铡刀重重地落下来,切断她的焦躁不安。
“鸳鸯,你去送楚凉姑娘过鸦岐山。”阿婆的喉咙里似堵住了,听起来格外嘶哑。
永不停息的绵绵雨声倏然一停,摔下“嚓”的一声脆响。
那把铡刀落下来了。
她眼睛合起来,再睁开,鞋面上又溅了泥点子。抬起头,三人已行在崎岖的山路。说是让自己送楚女郎,可是看楚女郎自如行走在前方的样子,并不像需要送的样子。女郎贴身的那名从不说话的小童,不知叫苏苏还是素素,正拿着田家招待的缠丝麻花糖,一边跟在她身旁,一边开开心心地吃着,小童嘴巴沾着两粒芝麻,比之前不言不语的样子可爱许多。
鸦岐山,她回田家的这段时日,日日都要穿过山径林道去城镇取药。这座山连着这座田家的宅邸,全部都笼罩在昏沉迷蒙的雨云里,阿婆的药如果提前带回宅内,半日就会被水气侵蚀,移了药性。阳光像是厌弃此地的湿润雨意,万万不肯穿破云层照入山中。她偶尔深夜惊梦,能听到这座传承数百年的老宅发出不堪重负的叹息,一寸寸,一丝丝地被无孔不入的潮湿压至崩坏。
田家人大部分都搬到山下的镇子里,可是阿婆执意不走,明明这里光听到持续整夜的雨声就枯燥得让人抓狂。
“老太君说的那座庙,鸳鸯姑娘见过吗?”楚女郎人在前方自如地走着,手里的伞很不成规矩地倚在肩膀上,女郎衣袖上的墨色纹路被雨水洇湿,好像活了一样,在白色的裙子上流动游走,让她看得有点目眩。
女郎走前好像跟田家要了好些东西,但现在左看右看,也不知女郎把那些物件拾掇去了哪里。
“见过的。有一次取药回来,雨水突至淹了路,只好找雨少的地方避一避,结果就走到那里……阿婆说那里不祥,让我不要再靠近。”
她回忆起那日,原本就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故骤然变大,她刚想着坏了,不知道何处能暂时避一避,就看到竹林深处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曲折着引人跟随至深处。她好像一直听到水滴敲击到空空的水缸里的声音,又脆又哑,又吵得让人发蒙。她当时只想朝唯一没有雨的屋檐下走去,正待伸手推开那小庙的门——
她的手被人扣住了。
她大吃一惊。前几日的回忆和眼前的场景折叠在一起,田家婢子当时惊怕的脸像水洗一样褪色消散,此刻伸手捉住她手腕的女郎侧过身来看向她,深深凝视。
明明前一刻还走在难行的山路,而此刻,那扇又小又灰的门正在眼前。
水滴敲击到空空的水缸里的声音。一声。
敲在她的心里。
她眼睛合起来,再睁开,感觉有人从她肩膀后面重重地推了她一把,身体猛地失去了平衡,没有被扣出的手用力往前一按。
——庙门打开了。
楚凉看向瞬间握空的那只手,再回头看看来处,本就离奇出现的青石板小路已然消失不见,一路贪吃着缠丝麻花糖的簌簌更是不见了踪影。
常年被云雾笼罩的鸦歧山,骤然下起了畅快的雨,被水滴敲打的地面升腾起土腥气,泥浆逐渐汇涌成肮脏的浊流,在山道间不止不休地蛇形而下。
身边再无旁人,而庙门冷漠地半敞开,被推开了一个人的空隙。
“这样啊。”楚凉没有笑,也没有再说话,右手于空中捏算数次后,轻轻迈进了那扇门。
那不是田鸳鸯的幻觉。那个水滴敲落的声音,正来自里面。
有什么东西,在等待她来。
☆☆☆
她这是怎么了?
她感觉到喉咙里好干好痒,只要一呼吸,就有烫伤一样的疼痛感。她尝试着咳嗽了两下,不但没有缓解,却觉得干渴的体验更加强烈,她甚至不得不伸手扶住自己的脖颈。
好险,要是再这么咳嗽下去,脑袋也许就要掉下来了。她脑中突然闪过荒诞不经的怪念头。然后她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吓到了,她慌乱地在狭小的空间抚摸自己的身体,想要确认自己安好无恙。
眼前的房间非常紧窄,想要全身舒展开的话,就必须躺下伏在地板上,只要抬起身子,就要蜷缩起来。总觉得曾经也住过这样的房间……是什么时候呢?她心里闪过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是总也抓不住。
感觉除了这股异常的干渴感,她一切都还好。她想,这里是哪里?好像刚刚她在和谁说起了什么……旁边是什么声音?
一滴一滴的,液体敲击着容器的声音。怎么了,是下雨了吗?她努力听着,那声音似乎很遥远,偶尔又突然清晰得像在身边。她有点害怕。
“鸳鸯……”她听到一个轻软的声音在呼唤她。她心里升起一股欢喜的同时,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咦,为什么,这是怎么了……她一方面觉得这个声音熟悉得让她快乐,同时嗓子干哑得让她不想作答。
“是,是你……吗?”她回应了,在昏暗的房间里,她朝那个隐约记着的小窗口伸出了手,指尖触到了流动的空气带来的凉意。另一个人的手亲切地和她相握,在她的掌心放下了一粒什么东西。
“鸳鸯,别怕,我来陪你了。”轻软的声音这样对她说,“现在太乱了,我找不到更多的药,这个是我托父亲帮我买来的丸剂。鸳鸯,你一定会好起来。”
原来我生病了啊……她想,她想不起来对面这个声音归属于哪个姓名哪张面孔,她只迷迷糊糊地想,这个人对我真好,愿意给生病的我找药。
“鸳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听着劝慰的话,感受着那忽远忽近的水滴的声音,慢慢合上了眼睛。
“让她出来!”这次是一个冷漠的声音。她有些害怕起来,她努力把身子蜷缩起来,那个冷漠的声音伴随着暴躁的脚步声冲了进来,听起来是那种看到不顺心的东西就会直接一脚踢飞的类型。
轻软的声音拦住了他。“父亲大人,你不是答应了要好好保护她的吗?”我需要被保护吗?为什么……她感觉脑中好像缺少了很重要的东西,她不由得往前匍匐着前进了一点儿,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可是声音却像是远去了,只有水滴的声音不停歇地缭绕在她周围。她觉得好渴,好干,水到底在哪里呢。
冷漠的声音在一片混沌中大喊了几句,但她还是什么都听不清。只感觉那个熟悉的声音被带离此处,她听到那个暴躁的脚步在来回度步,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必不会让此等妖邪引来祸乱……”冷漠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声音又弱了下去。
她感觉自己体温越来越高了,口中的干渴已经到了很难忍耐的程度。水,哪里有水可以喝……她害怕地想,什么妖邪,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自己都不明白?
“鸳鸯!”这次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她听起来有几分焦急,“鸳鸯,你听我说……他们疯了!他们原先答应至少保你的性命,可是……”有一双手从小小的窗口伸出来,把一枚钥匙放在她手心。
“你听我说……明晚这个时候,你就逃吧!外面虽然很乱,可总能想办法活下去!”那双手急急地握住她发烫的手掌,用力地握紧了片刻,然后放手一推。
她在说什么啊……她感觉自己连思考都变得迟缓了,她缓慢地立起身子,去摸索狭窄房间的门,她虚弱地尝试用力推开,那扇门居然就开了。她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锁,心里一片茫然地想,刚才是自己用钥匙开了这个锁吗?原来之前自己都被锁在房间里吗?到底,到底,怎么了呢……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听着一滴一滴的水声,朝外面走去。她总觉得,这个潮湿且阴沉的大堂,即使没有光照进来,也好像一座……
庙?
那个声音说,让自己,快逃……逃去哪里?外面正逢灾乱,自己又是罪臣之女,若不是田家愿意看在过去的情谊上庇护自己,自己早就死了……诶,她茫然地想,一切是这样吗?这是,我吗?
“真是好骗……”冷漠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你身怀妖邪,世间岂能容你?”
她无声地尖叫了起来。那一滴一滴的水声,也变得急促。
她的胸口好痛,喉咙好痛,脖颈好痛,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她觉得自己在这座小小的庙里重复死去了数十次,她不停地遗忘,又不停地醒过来,她永远感觉到干渴,可骤降的急雨始终只在这座庙之外,而她,永远走不出这座庙。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她好像被人斩杀在这座大殿,又被细细地拆散四肢和躯干,她好渴,好痛苦,可是她被下了重重封印,让她只能在回忆起的时候,为这座鸦歧山下一场骤雨。
她好似在一片让人无法动弹的沼泽里,徒劳地尝试传出她的恐惧,她扭动,挣扎,却没有激起丝毫的涟漪。只有雨声,只有水滴。她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停止了挣扎,那种黏稠的绝望缓缓爬满了全身,她的喉咙如此干渴,她的体温如此灼热。她听着自己的雨声,知道自己终于会成为深渊的一部分。
“不是哦。”
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捉住了。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楚女郎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是什么事情都会像他们想的那样。”楚凉淡淡地说,左手两根手指之间夹住一枚燃烧的符纸,她的左手漂亮地从上往下一画,有什么东西像是从鸳鸯身上剥落了下来。
“你是鸳鸯。”楚凉捉住几乎变得透明的少女,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又将目光移到另一旁,轻声说,“你,也是鸳鸯。”
“数百年前,田家蒙昧贪婪,本答应庇佑旧友遗孤,收了顾家家财,将你安置在这处小庙里。可最终他们偏信虚妄之言,认为顾家女身怀异象,若不把你封印在此,百代千载后,残留的怨气必将破除封印,为田家带来滔天覆灭之劫。”楚凉微微垂下眼帘,露出有些讥诮的神色,“真是无事生非,让后人徒受了百年时雨之苦。”
她在一旁听得恍然,回想起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诸事,前后串联,虽还有很多不明之处,难怪阿婆提到田家人总是早逝惨死,莫非正是先人行事有亏,那田家找自己回来,其实是……
她心中惊悸。其实自己是作为安抚的祭品?
楚女郎静静地看着符纸烧完,撇了撇嘴:“本来就没打算用田家的法子。”
“不是什么事情都该像他们想的那样。”她又重复了一遍,“拜托你了,田小姐。”
我?我还能做什么?我……女郎为何唤我田小姐?她默默地想着,那水滴击落的声音扰得她心烦意乱,本是幻觉一样的干渴又在喉间索求。
啊,原来是这样。她明白了,她朝着庙宇后的那个窄小的空间走去,水滴的声音有条不紊,越发清晰。
她从壁柜里找到那枚小小的玉杯,她握紧它,手里还残留着刚才两双手交握的温柔触感,她想,这片刻不停的水声,到底是鸳鸯的血,还是鸳鸯的泪?她手指触到杯底的刻痕,感觉曾经坐在这里,抚摸这小小的凹痕无数次。那大概,是个“田”字吧。
“鸳鸯……”她呼唤起这个名字,好像数百年前,还有另一个田家小姐,也跪坐在这里,向昏暗的房间伸出手去。她爱护她,怜悯她,想要庇佑她,但最终没能救了她。
“鸳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握住那枚玉杯,看干涸的玉杯突然盈满了清澈的液体,她小心翼翼地饮入口中,喉咙的干渴好像终于消散,而她自己的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地流下,敲击在玉杯里,发出又脆又哑的声音。
“鸳鸯,我带你离开这里。”她轻声地说,即使她不知道那个鸳鸯到底身怀什么异象,做出过什么事情,岂能让她生生世世在这小庙里哭泣不休。
她转头就想呼喊楚女郎。女郎算无遗策,当初能找到自己,就一定有办法破了这座小庙。她一转头,刺目的光照到她脸上,她只隐约看清来者的轮廓,身形纤细,是位潇洒的女郎。
她一喜,又一愣。阳光?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遮天蔽日的雨云就仿佛从未出现过,淡蓝色的天空露出了自己温煦的底色,只有丝丝缕缕的白云,在空中做出装点的样子,阳光温暖地普照大地。
这座庙宇已然消失了。身边有什么虚幻的东西,本与自己交融在一起的某种连接,也发出无声的破碎之音,她握紧手里的玉杯,感到那个鸳鸯推开了那一夜没有推开的门,走出了没有走出的路,离开了不再存在的小庙。她虽然自觉蠢笨,却为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她缓缓地躺了下去,在阳光里睡着了。
☆☆☆
楚凉站在鸦岐山的界碑上仔仔细细地看,用手指比着碑身上的字,开心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入庙之后消失无踪的贴身小童簌簌,不知何时回到了她身边。
“哎呀,你不要一脸不高兴嘛。”楚凉伸手揉乱簌簌的头发,被簌簌凶狠地瞪了一眼。“那个情况又急,如果不把你支开,我恐怕进不得那座庙,那封印有些偏门,不是楚家熟悉的那几处。下次一定会让你时刻在我身边的,好不好呀?”
簌簌脸上还粘着吃麻糖的芝麻,被楚凉轻轻巧巧地拂去了。
“幸好这次先收了定金,不然田家那帮老疯子看到这个结果,说不得还要掰扯掰扯,哼,信什么若封了野雨师将此山润泽百年,则田家兴旺昌盛的鬼话,行如此悖天淆理之事,倾覆之因本就是自己亲手种下,得不幸之果,又有什么好说。”
楚凉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钱币,她径自朝山外走去,感受风息鸟鸣,手指间钱币翻动,偶尔被掷向空中,又被她“啪”地收回掌心。
她心里浮现那位固守在老宅的老太君的身影,微微一哂,那位老夫人,一直在挣扎之中,一面觉得鸳鸯这孩子被特意寻回只为了做牺牲品好生可怜,一面又想着牺牲她一人或许可保其余子孙安全,她又希望此事可成,又不希望此事可成,才在那十日间犹豫反复,行为有众多矛盾之处。
但错的就是错的,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阳光如此明亮,山林间却还有着湿润的水气,只觉得四处均被荡涤一空,全无滞碍。楚凉带着簌簌在山径间穿梭,间或还能听到清脆鸟鸣。
好一片,干干净净,晴空朗照。
作者:诸子百
评论:笑语
前言:是随笔感悟,没什么逻辑,不要观看√
记得上一次去大集,还是10年。
山东的大集,在我的印象里只要进了年,那就不会是早集而是全天的大集。我们这里的大集,曾经有两个,一个是北胡大集一个是港沟大集。自旧村拆迁后,北胡大集便消失了十年之久,村子回迁后短暂的攒过几次,又因街道建设而匆匆关停。奉5奉10港沟集,如若不是前天家中老人来访时的念叨,恐怕就会错过这样场面的大集。等我要出发之时,家中老人早就赶了清晨的那趟,年货正好置办完毕,或许这就是老人家的速度。老人家的速度不止于此,这一天的社区公交势必将是最忙碌的一集。
我刚踏进公交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车内大致能坐的座位全被爷爷奶奶大爷大妈们占个全乎,车厢过道被几辆小型手推车挤着没了落脚的地方。我没走几步,急忙抢到一个带有台阶,对于老人来讲腿脚不便的位置。 司机生怕发车后摔了老人家,发动前不敢握紧方向盘,司机先站起回过头,等着大爷落座才敢走。可这大爷脾气犟,一听这话嘴巴撇出半辆车那么远,一手死死抓着杆子一手催促司机开车,他的嘴比脚下四个轮子还要硬,他道自己身子骨很好,小小杆子压根不放眼里。司机见状,不敢多劝只能作罢,叹着几口气只好扭头开了车。于是,这成了我坐公交车以来最平稳的一次。
这条路线没什么青山绿水,也没什么高耸大楼。可今天是什么日子,窗外的风景再怎么正常也能不寻常,一波大爷未落,一波大妈又起。前文讲过,我的位置之刁钻,足足有一个半台阶的高度,腿脚不好的老人可不敢冒着风险主动来做,在我马上到站之际,一位大妈上车便盯上了这个位置。
有些老年人的眼神是遮挡不住的抑制不住的,藏不起来的直白,身子总比说话快,眼神总比身子快。此刻我明白司机的反应,我也见状立即起身为人腾出位置。我下车后始终没想明白,仅有一站的距离为什么还要抢座位置,屁股还没坐热乎就下车,岂不是太亏了一些。现在我想通了一点,满车厢的菜篓让我产生了不该有的理所当然,默认整个车厢的人终点是该去的那里,他人的目的地恐怕还要更远。
差点跑了题,按上学时闪过的记忆,坐在车上就能看见马路旁的稀稀拉拉的菜摊子,下车后我有些茫然。一个摊子没有就罢了,马路像我微信钱包的余额干干净净,周边像Literary Prison里我的评论消息无声无息的也没痕迹。
好在车上的老人家们更有经验,我跟在他们身后不约而同进入这里唯一的进入口,热闹的气味仍然没有如愿以偿的扑在我的脸上。迎接我的只有一道空旷的斜坡。越往上坡深处走,越能看见采购归来的人们,继续往上坡深处走,马路上停下的客家车越多。坡度没有想象中的夸张,1公里的路程可没有想象中的短,走到半截我的脚步忍不住放缓,眼瞧面前的两位大姨一点点与我拉开距离,二人凑得很近,讲着家常几腿几步走的相当扎实,脸不红气不喘的带着小推车健步如飞。
不像后辈如我向前没走两步就想停下歇歇,我回首望去不少老人在身后不知疲倦的赶路。前后两种力的驱使下身为年轻人的我羞于歇脚,哪怕心中生出不愿的由头,却又想证明着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倔强脚下仍没停止走动。穿过最为密集的停车区后才窥到这座集市的一角。
这下我闻到了儿时记忆的热闹气味,楞眼瞧,马路旁促销的长桌摊子上有着洪亮粗糙的喇叭在费力的叫喊着 ,眺远望,印有肉夹馍的小黄旗在目所能及的远处徐徐飘着。别以为我来只是闲逛,临来前我可是带着隆重又艰难的任务来着——我往近处看,新鲜的爆米棍在轰鸣的机器下越拉越长,五六大包不止的各类零食堆列其中。
成天捧着手机玩乐的孩子哪见过这些,引得不少儿童凑近围观:他们想破脑袋也没法解释一勺黄澄澄的玉米粉,怎么变出这么大坨还堆成半人那么高的长条零食的。他们费尽心思想要这个,变着花样撒泼耍赖般扯着家长的衣角,试图拥有这款极其诱人的美味小零嘴。
而我呢大手一伸,5元巨款全款拿下一袋,挥一挥衣袖沉着离开。因为要求不高,这样一大包爆米棍带回家便完成此行的主线任务。此刻向前迈步,吆喝声、广播声、身旁猪肉摊扯着嗓子讨价声混在一起,才算进了集市里。
我停在烤冷面的小吃车旁,不同于老师傅的传统锅气,这儿的烤冷面车内干净卫生,铁板更是擦得锃亮。过于干净的锅面给人虚晃一枪,仔细看下师傅手法不失娴熟老道,三两片冷面服贴又整齐的摊在板上发出悦耳声响,火候恰当待到冷面澄黄,鸡蛋液平铺其中涂满整片冷面..天知道这对一位半天未进食的灵长类动物诱惑有多大。有古人曾没有这么说道:集市上的小吃摊,是行走中最美味的食物。迈几步叨几块冷面皮,混着身后卤肉摊的香气大口吞下,豆丁大小的淀粉肠在口腔中瞬间炸开,平常的小吃此刻不再寻常。
话到如此,有些话语细说不完,集上吃的喝的新鲜的好玩的太多太多。
小时候的视角无比奇妙,晃晃悠悠的飘空气球下挤着几个小不点张望着。彩色的气球夺走我的视线,矮矮小小的我似乎正堵在川流不息的人墙中,面对什么东西同样好奇。我发觉新摊子能吸引旧人,老物件同样留住新人。稻草靶子上的哪怕再难吃的发酸冰糖葫芦也会留在顶上,玩具摊子上的哪怕褪色风干的孙悟空面具还会做为招牌。
曾几何时,我总认为一个集怎么也逛不完。鳞次栉比的摊子无限延申,低头看鞋盒上光着的大脚才明白这是棉鞋摊的拐角、童鞋摊的拐角和凉鞋摊的拐角。我搞不明白鞋摊永远又臭又长,长到让幼时的我天真的认为走到了尽头。
如今的我的步子更大,能轻而易举穿过绝大多数的人群,眼中的鞋摊不再宽长,5块的零食不再羞于求人。这并不能代表对幼时时光流逝的遗憾,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置办年货的烟火气,第一次递出自己所赚的纸币。
从集上出来后,我的背包里塞满了东西。或许是我的错觉,回来的路上冷冷清清,热闹过后的失落感跟着离去的路越扯越长,最终落在归家的公交车站上,车站总会有新车匆匆驶过,人生的终点站不会终于此刻。我带着东西上了该去的公交,尽管风景不断倒退,可这辆车只走的更远。
借此希望我对文章的热爱不开倒车,这篇文章没有想象的波折剧情,依从心里写的玩意也没有想象中的真情流露,笔力太差,想的东西再怎么深刻也不能全数奉上。不过语句再怎么枯燥无味无神,字数已到,一篇不知道什么寓意的感悟文章只好到此结束,感谢你浪费生命的宝贵时间阅读查看。
记于2025年1月31日假期内,新年快乐。
Vol.238「骤雨」《等雨停》
作者: 夏获无
评论要求: 随意
圣血般的暮色浸透营帐,金线刺绣的鸢尾花纹在军旗上随风抽搐。加斯东·德·蒙莫朗西将军的佩剑倚靠着橡木桌,剑鞘的蓝宝石折射出繁忙穿梭的身影,参谋们投身于下一个进攻计划,他们的讨论轻声又激烈。刚从前线退下来的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营帐门前,望着外面如血残阳。
羊皮地图上,代表敌军防线的黑蚯蚓蜷缩着退去,敌指挥部就在此地,护卫部队不过两千,骤然受到意料之外的袭击令他们方寸大乱,如今退入玛尔河谷作困兽之斗,只消切断他们与前线的联系,鞘步城之围立时解除,不必重蹈铁芯城陷落的覆辙,开战以来勒拿军节节败退,到了今日战局才有了转机,打掉指挥部,才能继续与震怖军相互拉扯,否则以勒拿弹丸小国,如何是西方那个大帝国的对手……将军接过参谋们递上的作战计划,细细翻看起来。
战马的嘶鸣晃动着将军的思绪,一名满身泥泞的传令兵急切地递上一封信件,在他身后,一名农夫打扮的年轻人正笨拙地从马上滚下来。
“阁下,这是震怖军指挥厄瑞波斯的亲笔信,由这位……”传令兵尴尬地瞟了一眼身后,那名农夫被马镫缠住脚踝正笨拙地在地上打滚,“由这个自称玛尔谷村的农民送来的。”
信中的内容简单直接,它声明如今河谷中还有千余名农户、数十名修道士和数千伤员,包括来自勒拿军受伤被俘的士兵,要求勒拿军暂缓攻击,等到完成疏散后两军再正面对垒,此举,信的最后提到,是出于人道主义。
人道主义。将军的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怀表,怀表早已损坏,表盖内侧的微型肖像也被磨得模糊,那是他长子欧仁的遗容。铁芯城陷落时欧仁正在城中担任守城官,如果可以,将军更希望孩子去大学进修医学——不,或许照着那孩子的意愿做一个植物学家也好,却终究不能阻止孩子追寻祖祖辈辈的荣耀。城破后欧仁率领残部护送百姓向东逃难,震怖军衔尾追来……
“我呸!厄瑞波斯是什么货色,也配谈人道?他要是真在意那些人的性命,就不要躲进那个小山谷里去,有种出来战个痛……”
“格隆!”将军呵住了身后的参谋,前倾身子问道:“你是玛尔谷村的农户?”
可怜的人被吓得伏在地上,口中连呼“老爷”不止:“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俺是村里老实本分的农民,不是军人,不是军人。”
“你们不知道打仗了吗,为什么不退到你们本土内部去。”
“震怖军老爷说勒拿人绝对打不过来,都不许俺们离开,还要俺们帮忙运粮食,造器具。何况俺们也没有其他地方能去,求老爷开恩,”农夫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想起来还有一根可以抓紧的救命稻草,“村里还有克劳塞维茨大老爷的女儿,那是真正的大好人,还有她带来的那几位医生,都是真正善心的好人,是给伤兵看病的,求老爷发发慈悲,发发慈悲!”
“这句话,也是厄瑞波斯教你的吧。”将军一句话就掐断了农夫的话头,恐惧使这个可怜人的双眼鼓了起来,有如只在沸水中翻腾的牛蛙。
托尔文,托尔文·冯·克劳塞维茨,那只镶金怀表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作响。三十年前他们曾在诺伊的军校共享烟斗,那时来自各地的年轻将官并肩走过飞扶壁的拱形门,在沙盘而不是真实的战场上较量彼此的手段,来自烨光领的克劳塞维茨子爵是个喜爱纸上谈兵胜过排兵布阵的纨绔子弟,对战争殊无好感,参加军校不过是父命难为,他最爱挂在嘴边说的话:"战争是政治的私生子,而将军是接生婆,"将军至今仍记得。此刻,接生婆的剪刀正悬在私生子的咽喉。
"您听过夜莺在焚毁的橄榄林里歌唱吗?"将军突兀地问道,指尖掠过剑柄的纹章,"它们会把烧焦的羽翼浸在葡萄酒里,为死人酿造安魂曲。"
“啊?啊啊?”
将军没指望从农夫那儿听到回话,只是摆摆手:“你且逃命去吧。”
夜晚前的最后一点光最是粘稠,模糊了远方。参谋官格隆大声抱怨道:“你说一个贵族家的大小姐,没事跑到战线上做什么,给人添乱。不过据说震怖军的军需,有大半就是这个烨光领提供的,不如……”
“住嘴。”
“诶。”格隆啪地一下闭上嘴巴。
蓝宝石剑鞘抬起些许弧度,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参谋官的脑袋:“格隆,你是怕我下达停止攻击的命令,才两次口无遮拦的吧。”
“将军明鉴,那不过是厄瑞波斯狗贼的缓兵之计。”
“我难道不知道吗?需要你多嘴?”
“是!将军不需要我多嘴!”
作战计划被按进参谋官的怀里:“就照这个计划,尽快发起攻击,越早解决厄瑞波斯,越早赶回驰援鞘步城。”
“是!”
“还有,把我们携带的炮弹全部打出去。把整个谷地……都给我覆盖了。”
夜幕彻底落下,随之升起的是猩红的弧线,当臼炮开始咆哮,整个谷地也被迫加入合唱,那些硫磺与沥青的混合物编织成的火流星升上天空,如同毁灭索多玛而降下的灾火,坠落时点燃了每一片苜蓿田;那些铁与锡的铸造物带着呼啸轰开空气,发起一场直达地底炼狱的单通道,摧毁抛物线上的一切障碍;火药将是这片土地生长的最后作物,在其绽放之后,谷地将化作一片不毛之地
勒拿人的士兵等待着,等到火雨停止,等待一场鲜烈的对过去三个月痛苦的回报
END
写于2025.1.30
新年快乐,大家新年吉祥如意哦
这次没能想出什么切合关键词的好点子,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思乱来,一如既往写道后面开始用对话凑合,但有时候卡在那里我是真的动弹不得啊
本文世界观来自《Horizon Forbidden West Complete Edition》(译:《地平线:西之绝境》前作:《地平线:零之曙光》)
好玩,大家都去玩,但注意DLC,大胆假设大胆求证,不然会被编剧可怜的感情线功底吓死(……)
另:标题捏他《新世纪福音战士》。
本文出现的如:“特纳克”“卡加”“诺拉”“风暴鸟”“闪电鄂”“红眼观察者”“射钉枪”“猎手弓”“射手弓”“绊线枪”“爆破线”“反射壳”“燃料罐”“超控”等名词名字皆来自《地平线》系列。整备描述和战斗描述同样,整备方案和作战计划来自本人真实游戏经历。
其上名词不影响阅读,本质上是因为太喜欢游戏和设定,灵机一动搞出来的大的,开的开心就好。
1.
“特纳克?这里为什么有个特纳克人?”
“小点声!她就是那个‘风暴传信人’,一矛能击碎风暴鸟的两块翼板。”
“那这位‘风暴传信人’来这里做什么?太阳王要见她?”
“似乎是的,是‘完人’马拉德亲自迎接。”
“根据我听到的传闻……城外不会……”
“真的停着一头风暴鸟。”
“太阳在上……”
2.
“‘风暴’信使·瑟琳娜,很高兴见到你。”年轻的太阳王端起双手,机械部件与织物束成衣物,一如既往地得体:“看来野外的风与机械没有磨去你的魅力,你仍然如此美丽,一如前代太阳王那时。”
“感谢您的慷慨与宽容,让‘风暴’得以留在城外。距离我上次见到您,已过了数年岁月,很高兴看到子午线城欣欣向荣的模样。”瑟琳娜颔首,保持着礼仪和微笑。
得到默许,她上前几步,问道:“太阳不会随意招来‘风暴’,您需要的是一场真正的风暴,还是宛若风暴的传信?”
“完人”马拉德上前一步,及时接话:“三天前,我们找到了一位逃离了战争的年轻战士。他参与了‘血色突袭’,却在战斗中跳入大地的裂隙,从此不知所踪。
“之后,常有消息从各地传来,这些人有着不同的名字和身份,特征却足够一致,我们怀疑那位战士在拒绝了前代太阳王的命令,逃离战场后成为了游荡者,以不同的身份四处游猎。
“这是他的名字、可能的身份和出现过的地址。”
太阳王艾瓦德开口:“瑟琳娜,我希望你能前去确认,他是否成为了日蚀,如果他没有,请询问他是否想要回到太阳的怀抱。如果他成为了日蚀……请您保证,他不会威胁到子午线城。”
“我会留意。”瑟琳娜收起卷纸,“您还有委托么?”
“完人”马拉德递出一封信:“这是他唯一的家人留下的书信,也请一起交给他。”
“信使会捎去信与思念。”
3.
“这就是你骑着风暴鸟从天而降把我正要狩猎的劫掠者一把抓走从高空丢下来的理由?”
面前的“女性”看看地上冒着电火花、四肢半脱落,身首异处的可怜机械,又太起红眸看看天上盘旋的风暴鸟,最后把目光定在白发信使的脸上。
“如果我找不够这头劫掠者身上的部件,我就拆了你的风暴鸟。”她蹲下身,从一地碎片中翻找资源。
“我可以再给你打一只劫掠者。你是要芯片还是大型机械核心?赛特身上有绳枪和钉枪,什么弹药都有,运气好,我可以活捉一只给你。”瑟琳娜取走劫掠者加农炮,重武器的弹药全满,她吹哨,将风暴鸟唤下来。
“它叫赛特?你叫什么?”
“瑟琳娜·穆。”
风暴鸟落地时扬起一大片尘土,猎人深红的长发缠上支出的机械骨架上,‘她’挥了挥手,咳嗽两声。
瑟琳娜将加农炮固定在它胸腹处,又取下几支机械骨架和绳缆固定角度……现在赛特能够对地发射弹药了。
“你就这样固定这门炮?就这样?”
“不,我打算做一些改装,飞行时最好收起来,否则风会吹落武器。”
“那你需要长角兽的角和一些承重,最好再弄几个机械兽的膝盖护板,用管线把绳缆包起来,这样才能保证高空高速飞行时它不会脱落。”
“不错的建议,我会采纳。”瑟琳娜暂且解下加农炮,放在赛特背上:“你现在用哪个身份?”
“辛西亚。要用‘她’做人称。”辛西亚清清嗓子,低沉的男声迅速变化为女声,“我现在不想谈那些事,如果你的承诺确有其价,就和我一起去狩猎一头闪电鄂,因为这头劫掠者身上的部件基本碎完了,只有一个点火器勉强还能用。”
瑟琳娜固定好了加农炮,闻言伸手调整风暴鸟背部的驾座:“可以。等你交完货,我要看到你作为‘卢卡斯·沙’出现。”
“是卢卡斯·夏。子午线城到现在还没把这个名字修正吗!”辛西亚瞪了她一眼,不满地看向她手中的卷纸。
“至少马拉德是这么写的。”
“唉……”
4.
两人潜伏在高草中,不远处就是一头闪电鄂,较为麻烦的是,还有几头红眼观察者正游荡着。
辛西亚取出猎手弓:“告诉我你太阳穴上的东西不是装饰。”
“它不是。”瑟琳娜取下背后的长矛,看了眼她手中的猎手弓:“很珍贵的武器,你能独自狩猎大型机械,它应该出力不少。”
“它叫‘日蚀’,我离开突袭军前暗杀了所属军队的统领,从他身上摸下了这把弓,我的改造让它焕然新生。”
“工匠的身份叫作伏尔甘?”
“……你保密的话,我不介意帮你改装炮架。”辛西亚用全息眼镜标记了这里的所有机械兽,并显示了一头红眼观察者的巡逻路线:“你左边,我右边。”
“可以。”瑟琳娜握紧长矛。
5.
她们运气很好,三头红眼观察者,拿到了两个完好的小型机械核心、一个观察者芯片、一只观察者透镜。
接下来就是那头闪电鄂了。
辛西亚扫描闪电鄂,拿出了射手弓:“你有反射壳么?我的撕裂箭不够。”
瑟琳娜掏出了射钉枪,她刚做了几支爆破钉枪,闻言从包里掏出一些反射壳递给她:“拿去。”
“我会击落它身上的炮台。你的射钉枪性能行吗…真不错,这次狩猎会很轻松。注意迂回。”
瑟琳娜突然眨了眨眼,一滴雨挂在她的睫毛上,像是什么预兆:“要下雨了。”
辛西亚不语,抬弓瞄准那头机械野兽——
6.
大雨在辛西亚射下闪电鄂背上最后的圆盘发射器时正式落下,它蓄谋已久、来势汹汹,几乎瞬间就将两人一机浇了个透彻。
瞄准变得困难,辛西亚取出绊线枪设置爆破线,瑟琳娜的推进钉枪炸翻冲来的闪电鄂,而侧翻的机械兽又一脚踩中了三份爆破线,机体出力顿时少去大半。而在狩猎的最后,瑟琳娜的最后一发推进钉枪炸毁了闪电鄂头颈附近的管线,系统彻底损坏。
天色深暗,大雨倾盆,篝火噼啪作响。
辛西亚甩了甩身上的水,将武器和弓卸下,擦了擦,开始翻找补给盒,并递出干燥布料:“这是距离那片狩猎地最近的庇护所,如果你不想和我待在一块,可以去找别的地方。”
庇护所在平地上,一条溪流水流汹涌,雨势汹涌,溅起的碎水淌入庇护所,赛特落在附近的石坡上,用机械翼支起一片避雨处。
瑟琳娜从赛特身上解下一个防水包,她的武器和盔甲织物已放在篝火附近等待烤干,布包里的是两套衣物,她甚至还有一套简易过滤器用来滤水。
她拉下赛特的另一只机械翼作了屏风,简易过滤器滤好的溪水,一份给辛西亚用容器和燃料罐加热,一份被她用来冲刷身上的尘土。
气温很低,却不到能够使人生病的地步,她还有闲心冲洗一下赛特身上的泥水。
当瑟琳娜穿好衣物来到篝火旁取暖,辛西亚已经卸掉了面彩和伪装,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和男性的骨骼特征。
卢卡斯·夏手中是她的银钢矛,他正拆开长矛的护手和护甲,擦干后重新调整。
新护甲是从那头闪电鄂身上剥下来的,他熟练地给那些护甲上了银黑色的彩漆,正在篝火旁等待干燥。
除此之外,瑟琳娜还看到了一些紫色和蓝色的发光带,和几支斑彩羽毛。
见信使回来,卢卡斯解释道:“它快坏了,你没注意到卡刃口已经向内裂开吗?”
瑟琳娜接过那根结实的木枝,确实看到它顶部的开口崩裂:“但你至少得和我说一声。”
“你把劫掠者丢我面前的时候也没和我说。”
瑟琳娜颇为无语地低了低眉:“好吧,我想你道歉,你还要抓着不放吗?”
“闪电鄂抵消了,我没和你说就动了你的武器是我不对。”
瑟琳娜挑眉,继续听。
“这是那些反射壳的报酬,如果你不相信我的手艺,我就把它复归原位。”卢卡斯要回了那根木枝,将银钢矛尖插回崩裂的开口里,话说到这里,他转了个弯,深吸一口气昂首等待她的答案:“当然,你同意我改装你的长矛,我就继续工作了。”
瑟琳娜坐在矮小的树桩上,右手向前摊了摊,意思是同意了这次改装:“在你改装的时候,我来传达一下来自子午线城的太阳王艾瓦德的消息。”
一根金属骨骼被卢卡斯从身后的箱子取出,他比对了两根棍子的质量和长度起身前往工作台。他显然也是在听瑟琳娜说话的,丁丁当当的金属敲击声里,他听上去没那么惊讶:“艾瓦德?现在他是太阳王了?那战争还在打么?”
“很早以前就不打了。不过现在出现了一个新部族‘日蚀’。正代表疯王谋划着什么。”
“艾瓦德让你找我,是为了让我当他的矛尖,去和这个‘日蚀’拼杀么?”
“他并未这么说,他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回子午线城,回归太阳的怀抱。以及,请你不要帮助日蚀族。”瑟琳娜看着他在金属骨骼上凿出一个洞,又破开一个口子,比对了矛尖后,沾了些染料,为穿孔定位。她有些好奇那些发光带的作用:“那些发光带是哪来的?做什么的?”
“从剑背兽身上摘下来的,也能从工匠手里定做,不过做得最好看的还是我,作用是装饰。有人缝在身上,我不太喜欢那种埋入身体的习俗,容易感染。”卢卡斯很快结束了改造,开始组装,他使用了很多自制的工具和从机械兽身上搜刮下来的零件,迅速固定好了矛尖和矛身,他拿起发光带和护甲,比对标记后,开始处理那些已晾干的外壳,让它们正式变成适合这根长矛的护甲。
间隙里,他还开了个小玩笑:“至少你不会在夜晚轻易丢失你的矛了,还是说你是实用主义者?”
“呵…身为太阳的子民,却害怕夜晚藏起武器吗。”瑟琳娜指尖抚过太阳穴上的全息眼镜:“有它在,找回武器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说回刚才的话题吧。我不准备回子午线城,我也不想掺和卡加的内战,更不准备继续当一个卡加。你作为信使,应该能理解我的想法。血色突袭是卡加作下的孽,它伤害的不只是诺拉或别的部族,还有卡加自己。
“我不认同疯王的做法,所以才离开了卡加,但疯王的所作所为是有必要的,至少艾瓦德深刻认识到,‘这一代’的太阳王该如何领导卡加族。”卢卡斯手中的两块护具互相卡死,发出咔哒一声,他在矛身上缠上护手和防滑带,以及一个小而简单的滑轮卡扣——这是用来挂靠和携带的绳子的收缩扣。“你是个特纳克,现在还是吗?”
瑟琳娜看着篝火,答道:“很早前就不是了,但现在仍有人称呼我为特纳克……时间和雨会冲刷一切,无论是故乡,还是伤疤。”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处理护甲的咔哒声和雨点打在赛特机械翼上的叮咚声。
她拨开披散的白发,呢喃般说:“一切都如云烟消散时,记忆就会带我们回家……”
她听过这它。卢卡斯顿了顿,手中的工具也停了下来:
7.
“…我想看看家的模样,却听见雨声一如既往。”
“再观察一次阴晴圆缺,再拉扯一次潮起潮落。”
“我们藏在月亮背面的故乡,它风景如画。”
“我们死在太阳面前的故乡,它满目疮痍。”
“等时间积累绝望,等雨水冲洗悲伤。”
“等春天带来希望,等歌声镀上璀璨。”
“一切都如云烟消散时,记忆就会带我们回家。”
8.
卢卡斯拉紧了最后一根固定绳揽,他取用了一些钢线和电缆改造固定绳揽,动物骨骼与斑斓羽毛作为装饰,他再次调整了一下长矛的配重,终于将改造完毕的长矛递给了它的主人:“试试看。可以了我会开始打磨矛尖。”
瑟琳娜接过长矛,尝试了一下,很顺手,但毕竟更换了矛身,她需要一些时间和战斗去适应它。
“我本来就不是卡加族,不知如何漂洋过海,被一个好心人捡走谎称我是她的哥哥,她恰好是个卡加。封冻基地未知,但冷冻仓编号是204。”卢卡斯接过她递来的家书,沉默着看完,沉默着消化,随后开口:“她病死了。她过得很好,在城外给我留下了一间小屋,也给我留下了许多抱怨,看来我还是得抽空回去一趟。”
“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请节哀。”瑟琳娜礼节性地说道:“我需要回去复命,可以带你一程。”
“谢谢。报酬就用武器调整支付吧,你的风暴鸟我也可以调整修复,只是缺少工厂、工具和材料,不会焕然如新。”卢卡斯好奇起她的经历来:“你是怎么醒来的?”
“我的情况和你差不多,但我是自己走出来的,那个基地很快就因地震崩塌了。赛特就在山脚下,我远程修改了它的逻辑协议和武器协议,它是仅属于我的风暴鸟。
“赛特带着我飞过了海洋,因燃料缺失被迫降落在特纳克的领地。竞技场后,特纳克接受了我,后来我又离开了。”
“为什么?”
瑟琳娜笑了笑,那笑容凉凉的:“一些人无法接受赛特,我不接受他们不接受赛特。”
“我开始喜欢你了。还有这只……还有赛特。”
“赛特很漂亮吧。”
9.
雨还在下,不过天已经开始亮了,不再像是夜晚一般的黑。
两人躲在赛特的机械翼下,等待武器和盔甲干燥的时候,为这只巨大的机械鸟清理承轴和护甲缝隙的脏污。卢卡斯提议去狩猎一只风暴鸟获取更换部件,为了使自己的话更具可行性,他将自己跑南闯北获得的地图资料传输给了瑟琳娜,上面贴心的标注了各类各地的机械兽。
这份地图在由瑟琳娜与自己的那份整合校对过后更加完整,精度很高,内容详尽。
作为交换,瑟琳娜编写了一份超控程序,可以通过近距离接入机械兽的逻辑协议进行修改。卢卡斯为它制作了一个装置,方便携带。
“权限密码是那首诗的作者。”
“你知道这首诗没有作者,它是互联网还在时匿名者合作创作的拼贴诗。”
“所以密码是‘佚名’。你后来肯定再没浏览过那个帖子。”
10.
“赛特有发热功能吗?不出意外我们得在这过夜了。”
“看着点篝火比让机械鸟长出羽毛更现实。”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这个世界的规则只有一条——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有下一句。
我蜷缩在衣柜里,看着父亲用扳手殴打母亲,任由迸溅而出的血透过门缝溅到脸上,再等它冷却变色。
我知道这是懦弱的表现,但我更明白,如果我不懦弱,那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只可惜这样的沉默并没有带给我梦想中平和的生活,反而让两个弟弟有样学样的也拿起了扳手。
“不要打她。”全身都被布料遮盖住的母亲跪在我面前,挡住那接踵而来的拳打脚踢,“她可以挣钱,不要打。”
我不会读心术,听不到母亲面纱下无声的话语,但我并不恨她——即便我身处泥沼,被无数恶心的家伙摁在地上索取,我也从不曾恨她。
因为我得活下去。
“你很有意思。”
黄皮肤的外国青年是我精挑细选的目标,他有合法的身份,有稳定收入和固定资产,是会被当地人定义为“不能惹”的类型。
“明明是个商品。”他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眼神清明,我知道他不是真的想来消费的嫖客。
他只是被人拉来捧场的。
“我想与您做个交易。”
“我为什么要跟你做生意?”青年推了推面上的眼镜,语气冷淡许多。
“这里只有您和您的兄弟两名华裔,我想您需要我。”这其实算趁人之危。
青年并不是独身一人来国外闯荡的,他有兄弟一起,还是接手家业。不过这儿的头头才不在乎人情关系,青年家里人的面子不好使,他那兄弟最近被警察以盗窃罪抓走,正等着青年拿大笔赎金来接人。
这是风俗店里近期最热门的话题。
青年兴许是来了兴趣,问我怎么说。
“我可以给您省钱。我的恩客里有警察局……”
“仅仅是省钱吗?美女,这筹码不够。”
“……”好吧我承认,这些黄皮肤的外国人是有些疯狂在身上的。“您想要多大的筹码?”
“一换一吧。”青年没有喝酒,他自己从口袋里拿出一罐果汁递给我,“我会去交赎金带走我兄弟,因为这不会给我的国家添麻烦,但我看不惯那些烂橘子。”
我知道这个抹脖子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都是我来做吗?”
“我们会帮你。”青年替我打开拉环,示意我尝一口,“作为报酬,我们可以帮你改头换面。我觉得你不是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衣不蔽体,苟延残喘。
“合作愉快。”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仰头灌了一口果汁。
别说,真挺好喝的,就是这方块字我不认识。应该是外国特产吧。
没有合同的合作就这样达成了,第二天青年赎回兄弟,然后将目标照片展示给我。
“高官的儿子,我兄弟的赎金基本都进了他爹口袋。”青年斜靠在床头,提了一下眼镜,“我的国家有句古话叫‘父债子偿’,他爹吃我的拿我的,作为儿子付一下利息也是应当的。”
我没敢吱声,只是一味点头。
再后来,青年点我出台去富人区的商场,偶遇了那名纨绔子弟。
一次次的相遇,一次次的引诱,鱼上钩了。
纨绔子弟点我出台的那天,我们都知道时机到了。
“我会在酒店等你。”青年换上纨绔子弟开房常去酒店的保洁衣服,脸上抹了深色粉底,带上假发完全就是本地青年模样。
这就是所谓的亚洲邪术吧。
“杀掉他之后,我会假扮成他开车离开。”他指着旁边跷二郎腿的兄弟说,“他会在另一边等你。”
我点头如捣蒜。
“我记得你会修车?”
“会。”其实我修车技术比我父亲和弟弟们好多了。
“等我到了以后,搞一下。咱得把车毁了。”
我懂他的意思,这种豪车不好直接处理,无论是沉湖还是火烧都会留下痕迹。立足现实,送废铁厂尽快销毁才是正路。
青年点头,继续说,“我跟老乡对过,那边有埋人的地方,不过这个你不用管了,我们来处理,你把后面的戏演好就行。”
当晚,我在青年的辅助下杀了人。
说实话,还没有幼年期父亲殴打母亲的画面惊悚。
随后我换上青年带来的保洁衣服,把纨绔子弟的尸体装进保洁车带走,青年的兄弟在后门没有监控的地方停车等待。
他把我送回风俗店后离开,第二天我按照原定计划前往汇合点把纨绔子弟豪车的刹车卸了,眼看着青年加速跳车,再把撞坏的车大卸八块分批送去不同的废铁厂。
他把拿回来的钱递给我,让我去收拾一下。
“新生活新形象,你这样子可不像个小子。”他比划了一下我的头发。
好吧,我也挺讨厌这头发的。青年那种短短的就很好看。
我拿着钱去了外地,买身衣服,换个发型,再搞个增高鞋,努力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或许这是我头一次觉得,这个国家黑户合法存在挺好的。
听青年说,他们国家如果没有身份证明,连电话都用不了,更别说出门去另一个城市了。
哦天呢,那太可怕了。
直到一个月后,我再一次收到青年的短信,他问我,想不想要礼物。
我说想要,但是不能要钱。
于是青年让我回去,见家人最后一面——也只是见到了母亲和最小的弟弟。
好消息,他们并没有认出我。
“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一家破烂修车店。
“喜欢,非常感谢。”
但我有钱,能够全部翻新一遍。
“喜欢就好,这是封口费。”青年笑着,再次推了推眼镜,“你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我狠狠点头。
笑死,我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孩子,为了活下去将自己卖身魔鬼罢了。
至于已经死去的祭品,谁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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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一个失忆者的愧悔
“如果我没死在那一晚,一定是因为灵魂有一部分已经死了,可剩下的还活着。”
我又一次和威廉吵起来,实际上这事已经算普通了,起码没到拳脚相加的地步。我们就在那个赌场后面,佩诗妮完全不想管我们,她于办公处的对角、一扇玻璃窗后面倚靠着门框抽烟,手里拿着叠报纸或者她最放心不下的账本。没人敢穿过那片赌桌过来,就算靠近了——哪有比眼前的筹码更吸引人的?何况威廉不会让声音传出去,他只是愤怒,眼睛瞪圆了满脸涨红地看着我,有时我挺怕他的脾气会让那颗本就瞎了的眼变得更糟,毕竟医生说它还会流血。威廉不同意我再扩张赌场了,前阵子我把桌球馆也吞并进来,为了让上流人也能参与进这场金钱游戏。当时威廉还没说什么,他只是冷笑,赌博一直是他看不上的交易,最多是男人酒后一时兴起的玩意。
但现在不一样了,随着那群富家子弟涌进来,不少工人和小伙子也上了赌桌并且相当一部分从进去开始都没下来过,战后的阴影裹挟着他们往愉悦的骗局里跳。长此以往整个港口都会被赌桌上哗哗流淌的钱迷住双眼,没人去工作,没人去打架,大家都蹲在赌场里等金币往口袋里蹦。佩诗妮抬头瞥过来,大约是听见我们在讲什么,而我试图说服威廉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很快威廉的话题进入了另一个阶段:爱尔兰、战争、贝尔法斯特以及半路被拽过来的继承人。简单来说就是,作为苏格兰出身并且在伦敦念书的我完全不会理解,我和那些人只差一线之隔。
“……威廉,”我能感受到太阳穴上汩汩涌血,“别他妈让我再听见伦敦了。”
“但你已经完全掉进了那个操蛋的陷阱里,你他妈爱极了从赌场流进来的钱,”威廉摊开手,他的一只手少了几根手指,“我说错了吗?好吧…斯卡亚、你看看我们现在做的事,和一个渣滓商人有什么区别?”
这时候佩诗妮推开玻璃门走进来,她制止了威廉并且表示这只会让我难堪:“你从来不看账本,它到今年才勉强成正收入了,这是他的功劳。”
“街区那些人的钱,我送回去了。”我靠着座椅,“是啊,我爱死那些钱了,起码你不会想让斯图尔特离开爱尔兰的,那我只能先养活还在这儿的人。”
“他知道该怎么做。”佩诗妮耸耸肩,“比莱莉要好得多,威廉。”
我感谢她的体贴,但很难一直感谢,有些事是威廉乐见其成而佩诗妮忧心忡忡的。作为母亲的担忧比威廉更晦涩、更如影随形,几乎她没说一句话你都得体会一次:来自一个担忧家族被血拼和战争拖垮的、丈夫早逝的女人的忧郁。尽管如此她还是协助打理赌场的最得力人员,斯图尔特在爱尔兰的战争后就是这样,佩诗妮无数次说起都在抱怨同辈人不愿离开爱尔兰有多执拗,然后执拗葬送了他们。
托她的福,我已经很少忽然忘记前阵子在做什么。佩诗妮是个很有条理的秘书兼管事,她永远记得一周之内的所有计划和账单。因此我的梦也不再断断续续、不再像个喝醉了的酒鬼透过酒精看着过去,不再模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睡眠把我带回了那个夜晚,月亮高悬,如同重压向人们肩头亲吻,随后尖啸着呼啸而去。倘若此时抬头,恐惧会比母亲更亲昵地拥抱你;倘若此时垂首,悲伤将与歉疚一同、好似月相掀起的浪潮、反复的潮汐漫过人生每一处。医生把这个叫遗留问题,以医学者的视角来看,会忘记的事大多出于自我保护,因为无法承受回忆的痛苦。
……
我同意这个说法,除此之外说不出任何话。我一度唾弃自己的憧憬过于卑怯,但也无法否认面对那渴求许久的引导、突然而至的信任时,心底由衷地欢欣雀跃。直到现在我还祈求谁能给我一个指引……哪怕用无数次月圆来换。然而每当这萌芽在我心底生出,我就知道当然不可能再换回一个月圆,不然我无法这么虔诚且热切地祈祷。
斯卡亚、斯卡亚·斯图尔特·布朗,你在征战前逃走了多少次?苏格兰高地上还有那破败的遗迹,与海上汽船轰鸣遥遥相对,羊群缓慢地挪动,人群迅速地走远,我几乎不记得那个时候有晴天,也不记得雨下过后把砸烂了的砖瓦和泥沙冲到哪。战争还在打的时候,没人记得那些,人们的记忆力和感悟有限,只会留给最深刻的那些——牺牲、灾难、重逢。他们每次举办葬礼都在提醒我,你曾做了逃兵,尽管没人责怪但葬礼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谴责,责问活着的人为何仍驻留于世间。我大约也是那个年纪不再信仰上帝,偶尔去教堂时,猛然意识到宽恕和赎罪都取决于牧师的良好品德,上帝不负责饶恕,只负责责罚。
所以在我看到那圆月和跳动的青蛙时,只感到荒谬且无理……派送我来的导师、所谓的研究课题、死人会在圆月之下团聚,怎么看都是末日才会有的景象。那时候我没想过去见戴维斯·门罗,我只是在人们不断从高楼上纵身而下时觉得,的确总有得死的人,但不能一直是这些人吧?安德鲁·韦伯玩了命地隔着电话哭喊时,我很想说我也没好到哪,只是迷茫比害怕更多、麻木比恐惧更多。我拿着地图去找上黑帮,无非是想要报复…想要报应,那话讲得必然不怎么好看、如果没有丹尼利亚,只怕当时就要惹祸上身,然而戴维斯先生并未斥责这冲昏了头的愤怒,他只是用自己的遗憾化解了我这无谓的冲动。
实际上我们只互相认识了两天,我与我的药剂学导师相处了两年,与我的父亲拉扯了二十年。不论如何我也不该向只认识了两天的人讨要曾经二十年缺失的东西,可我太渴望年长者的宽恕了,我想要解脱…从战火和葬礼中、从连着无边之海的高地草原上解脱出来,这便让我也荒谬地开口祈求了。
……
不过,通常来说,梦里没有那么详细的内容,简而言之就是我所感慨的,先前的内容都不曾出现过。否则不会叫做病症。它往往会随机地复现后面的事——从那个沙发上醒来,发现枪响,看到街区满地狼藉和死者……和戴维斯的死。我只对佩诗妮说过这些,我的姨妈带着她特有的、对孩子的包容抱紧我,语调中浸透了浓厚的悲伤:“我很抱歉、斯卡亚,但即便你来到斯图尔特,这里也没有谁能帮你,是斯图尔特需要你的帮助。”
我说我知道,是我自己想要来这儿的。
“可你知道的,爱尔兰人不会那么快就接受你,毕竟你看看…你的脸很像莱莉,但其余地方无疑都是你父亲赐予。”
是啊,一看就是个苏格兰乡下人。
“斯卡亚,这段时间很难熬。”
不、不会比以前更难熬了。
“你太苛责自己了。”
是吗?
我发誓我的每一句出自真心,并非婉拒佩诗妮的安慰,毕竟被一个敬仰之人的死折磨比被数年的记忆敲打还是要好一些。葬礼不再是上帝的质问、成了我送一部分人前去的终点,在那之后我对葬礼的感受终于回归了它的意义本身:缅怀已逝之人。每当平安夜我都会想起曾有月亮向人们倾轧,而我于街头好似游魂,我以为我去了高地悬崖下的海边,踏着礁石和沙砾,行走于被海浪冲刷的不毛之地,但我还在城市里…只是街道空无一人;我以为那种冷来自海的呼啸、来自寒冬,却恍然发觉那只是灵魂在颤抖;我以为我的茫然和仓皇是因那过分大的月亮,她美丽又皎洁如同华美的、无夜的天穹,同时我也明晰地知道那只是情感带来的苦痛,无关天上圆月,是我在为自己没能救回戴维斯·门罗而悔罪。
那是我最后一次想起高地的羊群,我幻想自己成为屠夫而不是牧羊人,握着他不断颤抖、几近冰冷的手祈祷:上帝啊,我不会再逃走了、请你救救他吧。
上帝没拯救他,羊群变成了流淌的血河,而我被一个将死之人宽恕了过往逃避的一切。就算如佩诗妮说的那样无人指引,那又有什么?我经常觉得我一直在荒原上奔跑,毫无方向地狂奔,躲避我所见的任何动物。现在只是变成了追赶动物。就好比威廉经常把商人比作蓬松的肥羊,我们的活计就是从他们身上剪羊毛,从我在战后兴起赌场后,威廉就觉得我是直接把羊杀了。事实上在我眼中的羔羊早在那一晚就死绝了,我不好这么告诉他,威廉不像佩诗妮,他如果知道我来贝尔法斯特是为了一个和斯图尔特毫不相干男人、只会觉得不可理喻。
从萨依齐离开后我讨要了戴维斯的烟斗,米拉娜·门罗对她的兄长和胞弟感情淡漠,对我杀了她弟弟又讨走长兄遗物的事相当宽容,毕竟有了这一切之后她才能如愿继承门罗帮。在疗养院的那几年里时常有成员探望,他们大多是月光症事件之前就在帮内的成员,时不时提起那晚后总会念及我也算是门罗帮的恩人,我着实……受之有愧。恩人应该能把他们敬仰的戴维斯先生救回来才对,而我当时被过于大的月亮和满地横尸吓得无法动弹,只能做出平生最差的急救包扎。其实,我没法接受那个结果的另一部分来自于我的学业:药剂学有从医和配制研究的两个分支,我知道还贷款干着工厂的家庭没法支持我去学配制研究那样高端的课业,我选了从医。自上那堂课起导师就说出不思进取这样的评语,几年来我恍若未闻,只是反复重复着底层医疗人员才会做的事。贝尔法斯特让我不用再干那些工作也是我莫大的幸运,起码我没有对着血泊创伤应激的机会了,他们的伤有别人医治。
伦敦除了这些往事,偶尔有丹尼利亚的电话打来。威廉接到过几次,他说我交的朋友不三不四,我很难对此做出什么评价。那儿的人也许还是不靠谱一些更好,如果每个伦敦人都像导师一样,恐怕以安德鲁·韦伯那样随波逐流的性格也不敢轻易接近。赌场开起来后贝尔法斯特的账务清理得很快,隔岸就是利物浦和曼彻斯特,我提议把势力扩张到那边的新港口。召开家族会议后威廉很高兴,又去酒吧给所有人买单,他喝着酒说我可能天生就适合干这个,虽然每个决定都和赌徒一样吓人但总是能赌对。
“你这评价会让来这儿之前的我像个傻子,老老实实给伦敦人干活的傻子。”
“哦!不是、那些贵族…商人和警察的问题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威廉已经喝完了一杯,他喝酒像喝水一样,“白痴的规矩只会养出来白痴,少想点那些!你现在是我们的头儿!”
但伦敦人人以文明为自豪,反而黑帮充斥着野蛮、血腥,难道它们并无分别?或者…所谓文明甚至不如这种直接的血拼。
“说真的,斯卡亚、你几乎每年都不在这儿过圣诞节,我们多少也猜到一点。”
“呃……什么?”
酒吧里太吵了,我听不清他的话。
“我是说!不管那个破城里头发生了什么!现在老子和弟兄们都能毙了他们!!”
“噢,威廉、你喝得太快了…”我有点哭笑不得,“我知道,你们都很可靠……谢谢。”
只是我的问题好像不是枪毙了谁能解决的,我是因为没能救回来一个人才感到悲伤。武力不可能在我们于萨依齐市前几天四处打转时落到我手上,二十多岁的我也不可能接受足以掀起场暴动的恐怖火力。的确、说得好像只有戴维斯死去,我才会从那种困顿里解脱。当我反复确认这一点时发现事实如此,我那一晚总在想为什么他会死而我这庸碌之人还存留于世,想来成就和时运、阶级和文明、礼仪和道德、学识和理智,确实是完全无关的几样东西,甚至背道而驰。所以戴维斯会那样死去,利德森会拖着整个城市下水,教授会信了月光症能拯救他,而市长对一切知悉却又恍若未闻,杨科却在这种烂摊子里竞选成功。
那一晚我喝了不少,鬼使神差地给我父亲打电话,老东西居然也接起来,带着那令人怀念苏格兰口音骂我。我没理他,我自顾自讲当初在萨依齐见到姑妈时,还以为她只要挺过那段时间就能活下来…然后住一段时间疗养院,看看她曾经旅游的剪报,回归日常生活。那段时间她在我眼里一直是需要被照顾的家人,随着我愈发悲观,我对她的死也愈发有准备。父亲骤然停下了半句“没良心的混账”,沉默良久,说他把债还完了,工厂现在很稳定。
“………”我挺茫然的,“和我说这个干啥…?”
他好像被气得呛了下:“他妈的你当时不是觉得家里欠债过得很艰难吗?!”
“…我?”
我笑了,没由来觉得荒唐、可笑,同时还有点可悲。种种原因促使着我点了一支烟,把麻痹的快乐卷进肺叶里,才能脱离过去思考我现在该说点什么。
“老家伙,我知道你……想谈谈那个时候,但我现在挺好的,”我尽量使自己的措辞听起来不像是在埋怨他,“我马上要去曼彻斯特了,那边工厂更多,就算是黑帮也不能一直干倒卖生意。”
他一直没说话,我便自己往下说。
“帮我告诉莱莉,她回来时直接去曼彻斯特找我就行,你别偷偷摸摸地和爱尔兰女人约会了。”
随后我挂断了电话,趁睡前那段清净时间享受烟叶带来的安宁。如今闭上眼也再不能回到苏格兰的草原上,我想那晚之后,这变化理所应当。但不知道哪天深夜做梦,梦里好似又回到当初的海滩上,月亮清冷、遥远,双脚不断被海浪冲刷,还要沿着不见尽头的海岸线行走。海滩替代了羊群,我一时想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那证实我不会如以前那样无所适从、也意味着此后只能独自面对远洋和长月。
唯有此时抬头看去,才发觉月亮一直如此皎洁…美丽,如同引人痴狂的绝色。她挥舞那凉薄却犹如流水般的轻纱,当纱幔笼罩任何一个人时,他都无法自持地向往着那月亮,又为自己被月亮操纵而感到恐惧。
曼彻斯特港口上汽船来往烟雾时而会掩盖夜空,海边特有的潮湿和腥咸已经渗进了衣服里,但冬天不能脱下那厚重的外套,满街人看起来就像一个个深色的圆筒。雪是下过了,在锅炉边的很快就被烤化,而街道上的被人踩实后又结了冰,车夫家的儿子前两天在上面摔断腿就嚷嚷着要铲雪。莱莉回来的时候刚好是圣诞前几天,我犹豫今年要不要留在曼彻斯特陪她,不过莱莉不是很在意这些。她身上还带着干净的冷气,与我浑身厚重的濡湿的感觉不同,一个拥抱后莱莉惊叹于我的变化:“亲爱的…你现在就像被家族带大一样!”
“是吗?我以为那会像威廉一样。”
“别这么说,威廉比起真正的继承人还是太放纵了,亲爱的,”莱莉放下她的礼物,以及从旅途上带回来的特产,“我在夸你变得更可靠了,斯卡亚,你肯定知道。”
我应答着,下意识在玻璃的倒影中寻找自己的影子,同时回想曾经又是什么样子、能让母亲如此感叹。那影子看起来是不像之前的我,没有乱翘的卷发…也没有看起来很滑稽的外套,曾经的日子如同梦一样模糊又处处留痕,对曾经来说如今也是一场遥不可及的幻梦。我咬着烟进了屋里,莱莉一回去就拿走了威廉的酒,又硬塞给佩诗妮几套衣服,随后便和佩诗妮的几个孩子逗趣。本来只有几个人的房间一瞬间拥挤起来,也许这就是她的天赋,我算是明白了母亲怎么和苏格兰的老家伙搞到一起去,他俩就是这样……莫名的、不现实的乐观。
“斯图尔特的圣诞节!”威廉从脚边的柜子里又拿出一瓶酒继续,“斯卡亚,就在这儿庆祝吧。”
我意识到他是想让我留下来,佩诗妮也点了点头,她尽管不喜欢母亲的吵闹,但无法否认现在的气氛和节日是绝配。这房子比起贝尔法斯特的住处简陋太多,我们来曼彻斯特要打理的事太多,没人顾得上装点住处,可威廉还是很兴奋…他为家族的重兴而发自内心高兴。他倒了一杯酒推给我,又把烟点上,嘟哝着什么苏格兰佬、赢一笔,忽然提高声音极大声地喊:
“头儿!来撒个苏格兰式酒疯!”
后记简述:
本文是根据coc跑团体验、模组《露娜》结束后对当时的原创pc进行日后谈复写,本身并不作为完整作品出现,但斯卡亚的人生就像一场从不停歇的骤雨,将他淋得浑身湿透,因此才会放在这里。
作者:【十二招】杏梓
Mode:随意
备注:这是一篇关于DC旗下角色杰森·陶德和提姆·德雷克的同人文,含有大量的隐喻,留白,误导,以及哲学的滥用。本篇发生在小丑被提射杀后,前情基本上基于《Batman beyond: Return of the Joker》,因为含有很多原著内容且关键词“规则”是蝙蝠侠系列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所以本篇其实就是一个关于“违反了规则后所发生的一切”的故事。
Summary: “我为你杀了小丑,杰森。”
————————————
【我为了你杀了小丑,杰森。】
杰森几乎是茫然地听着这通电话,劣质手机的电流声充斥着听筒,让那道本就微弱的年轻声音变得更加模糊。为谁?为他?可是他并不需要不是吗?而且他是怎么知道这部一次性电话的?杰森对这些问题毫无头绪,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反应,他只是一头雾水地开口。
“你是谁?”
【我?】
那道声音顿住了,他顿了很久很久,久到杰森似乎以为他就会这么挂掉电话,久到他感觉自己甚至能查到来电人的地址,然后打一个该死的精神病院热线,那道声音才缓缓开了口。
【我不知道我的自我镜像(imago)¹,而我的影响模型,我想你清楚我在说什么,我是指,它曾经有两个,一个父亲,一个爸爸,他们好像都很模糊,或许是我都杀了他们,或许我都没有,但是只有我杀了人是肯定的,我杀了我是肯定的,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我是……是被告人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让我念那段忏悔词,或许我是无意识²本身也说不定。】
“好吧,那我就叫你孩子好了。”杰森面前的屏幕发出幽蓝色的光线,或许是今晚的月光很漂亮,久违地,他想要当一次好人,当然,‘红头罩’式的好人,“你知道人们都有幻想杀死别人的想法吗?”
【当然,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做过实验,76%的男性,62%的女性都想过这件事³……哦,你是想问这是不是我的幻想?】
听筒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尖锐到似乎要穿透耳膜,只是下一瞬就被捂住了,尖锐的声音变得呜咽,沉闷,像是哽咽,又像是嘲弄。
那道声音让杰森的后背泛上一股冰凉,它太像了,像到他几乎又认为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又一个伪装成求救的阴谋。
但他不会半途而废。
“孩子,我不管你在模仿什么,但是你得知道,幻想杀死陌生人再正常不过了⁴,这没什么可怕的。现在和我一起呼吸,然后就站在那里,我去找你。”
杰森按下回车键,他会知道这个孩子在哪的,他已经定完到了地点,现在只需要放大地图——
【我想我在哥谭公墓】
他在哥谭公墓。
“SHIT!”
杰森骂骂咧咧地带上头罩,他要去找这个小兔崽子,他一定要吓唬他一顿,然后把这个胡思乱想的青春期小孩拽回他自己家。
他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孩子,瘦弱,矮小,化学物品侵蚀过他的脸,锋利的刀片在他的嘴边画出永不褪去的笑容。
他是小丑,毫无疑问。
……
提姆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知道自己手上现在还有洗不去的鲜血,他知道他的大脑在尖叫着胜利,他知道他在忏悔,他知道他想开一个玩笑,他知道临阵逃脱是懦弱,但他也知道他不想死去……或者是,他不能。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笑声。
“我很抱歉我真的是不小心的,我很抱歉我真的学到了教训,我很抱歉我是个坏孩子,我很抱歉我杀死了他,我很抱歉……我很抱歉……下一次我会做得更好!”
他站在墓园中央,在尖锐的十字架前鞠躬,对圣母玛利亚谢幕。
“他会饶恕我的,他当然会,他是蝙蝠,蝙蝠会饶恕我,圣人会饶恕我,妓女会饶恕我,所有人都会饶恕我的,因为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因为我又做了什么呢?”
提姆顿了顿,展开一个疯狂的笑容。
“对了,我是为他做的,他会饶恕我的。”
他拨通了那通电话,用一部旧手机,放在他的墓前。
‘ 晚上好,杰森。’
提姆转身离去,躲过那支飞来的蝙蝠镖,再次回到他们的舞台,回到那座生养他的城市,然后飞奔。
他熟悉这座城市,他在这里长大,他曾追逐过空中的蝙蝠,也曾经历过无数次的坠落。他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是一个细胞,一个组织,一个骄傲自大的孩子,一只振翅翱翔的飞鸟,也是……一个打破规则的人。
但是提姆现在不需要规则了。或者说,他已经成为哥谭规则的一部分了。他所有的,他能看到的未来,只不过是一场悲哀的血色罢了。蝙蝠们总在上演着悲剧,而自己也不过是恰好成为了这份悲剧的一部分,这没什么可怕的,甚至都不怎么值得可惜,只是……有点可悲罢了。他的家人会一次次、一遍遍地企图拯救他,他们或许能成功,又或许不会,他们永远不会放弃他,但是他想要被放弃。这绝对不是出于什么英雄的自毁情节,只是他想让他的家人们轻松一点的祈祷,一点,不太可能实现的妄想。
可是他现在就在伤害着他们。
这很有趣。提姆是指,伤害他们本身很有趣,蝙蝠是某种象征,但是如果你尝试撕裂这份象征,你会得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太有趣了不是吗?蝙蝠,蝙蝠只是凡人,是可以被撕裂的,流出鲜血与脑浆的凡人。他们受伤,绝望,一无所获;他们中的一员追逐着自己,另一位却在电话里温声安慰,一位因为力竭而在空中坠落,另一位则和自己谈论着谋杀幻想。这一切……这一切都只是,太好笑了!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终于,那些蝙蝠放弃了,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多到他们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抓住自己,又或许,他们知道他要去哪里。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提姆绽开一抹笑容,向摄像头招招手,敲响那间安全屋的门。
‘Surprise, 小鸟。’
……
“It's me.(是我。)”
提姆抬头看向杰森,他知道他的兄长可能并没有认出来自己,他被旧日的噩梦困扰了,这其中有部分甚至是他的杰作。毕竟,“第三任罗宾擅长合作”不是吗?即使他成了反派,他也会有其他人的馈赠,或遗物。是他想让杰森暂时安静,于是他就将恐惧毒气播入他的胸腔。恐惧会让人失声,而没有声音,就是安静。
“我在逃跑,我需要一个地方躲藏。”提姆指了指屋子,他知道杰森会让自己进去的,所以他只是等待着,“我会给你解释的,所以能让我进门吗?”
杰森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提姆看不太懂,可能是电流会烧坏脑子?不过他好像也不太需要懂,因为杰森下一秒便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带进这个‘家’中。
“当然。”杰森端上一杯热可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这看起来很不错,提姆缩在沙发中,有一瞬间,他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目的,那些彩色的布做成的毯子看上去非常柔软,沙发上绣有一朵小花,茶几上还有毛茸茸的毛毡小猫,可能是别人送的,史蒂芬妮之前好像喜欢过毛毡板,而她被挂在卡珊的手机上⁵,自己真的要毁了它们吗?
可是他已经在这里了。
“说吧,孩子。” 杰森坐在他对面,他看着提姆,就好像他什么都没变,可是有什么变了,可是他们一定变了。
“审讯不是这样的,先生(sir)。” 不……我不应该这么说。“你应该问更有效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是‘为了你’。
“好吧……”
面前的人似乎依旧很困惑,只是在困惑中又多了一些,很平和的东西。哦,我喜欢平和。提姆想要闭上眼睛,但是他还有承诺,他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那你要试试,下次不把鲜血溅到手上吗?我是指,比如带手套之类的?”
这是什么问题?这……有什么意义?提姆想要尝试分析这句话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可是好像,没有,就只是,没有。
“我会的,谢谢。”
最终,他这么回答。
“好啦,那我就没什么问题啦!”杰森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久没有见到这么配合的犯人了,你想要什么奖励?”
“睡个好觉?”
抱歉,他好像想不出别的了。
“如你所愿。”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不再思考明天。
【END】
尾注:
¹ 一点点拉康的镜像理论,很混乱我不好解释,总之你们就知道提姆这里是在说他已经迷失自我就好了。
²出自卡尔·荣格的《分析心理学的理论和实践》,这里其实是指一种没有自我(ego)的意识, 当他们回顾过去,可以记住过去发生的事情,但却不记得自己身在其中。这里提姆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³ ⁴ 论点摘自《性,谋杀,生命的意义》,作者道格拉斯·肯里克,实验数据和结论都是他的,
⁵ 《猛禽小队》的第19话漫画封面曾出现过拿手机自拍的卡斯,手机上挂了个芬(指指点点)。这里提的思维很发散,有点像“解离”的状态。
MOOD:笑语
作者:刘果强
可能涉及以下内容,阅读前请自行斟酌:短暂情感关系、家庭关系、心理隐喻。
“你知道这片松林的名字吗?”男人喝了一口陶瓷杯里的咖啡。
方华没有理男人,她轻轻抚摸着自己手里的陶瓷杯。陶瓷杯是手工的,起伏的弧形纹路刚好可以放下每根手指,像母亲的小腹,包容着一切。
松针落在栏杆周围,当松针第八次落在方华咖啡杯的边缘时,她看着杯子里不知道是第几次掉进去的松针,对杯子吹了口气。起初只是在约会软件上的一次互相点赞,方华接受不了感情上的长期主义。咖啡杯掀起了小小的波纹。
她开口道,“听说树龄超过三十年的松树,树皮会皲裂成天气预报。”
男人像碇源堂那样,插手看着方华。交流时的对视是必要的,既能体现男人的温柔,也可以吸引方华的注意力。
方华不理会男人的目光,只是平静的观察景与人。她继续说道“你看外面西北角那棵,裂痕朝东南方向扩张,说明三小时内有雨。“
其实这是她现编的说辞。但当她注视对方因困惑而微张的嘴唇时,忽然觉得自己真成了能预知风雨的巫女。就像十九岁那年,她指着宿舍窗外说“今夜昙花会开”,结果真在月光里等到了十二朵同时绽放。
男人在困惑后停顿了一会,开口说道:“这里的松树意外的敏感。”
一阵大风刮过,突然落下来的大量松针飘落下来。方华想到,她小时候和家人在落叶松林里散步,也是这个时节。同样大的一阵风吹起一片松针。她说空中松针好像花瓣。方华的爸爸回她,“哪有这么脏的花瓣。“
眼前的松针密集的掉落,方华偷偷松开高跟鞋,看着这场肮脏的松针雨。
“要换到里面一点的位置吗?“
“不用。”方华一口喝光杯里冷掉的咖啡。“你看那些松针,尖尖的,空气是不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被划开了很多小口子?”
男人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在说些什么。他在外人口中朴实,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偶尔在约会软件上找人宣泄自己的欲望。他以为这次的约会和往常一样,在寒暄过后云雨一番,从此两人不再相见。但很明显,方华不是他想找的对象。
男人不懂方华想什么,方华看得明白男人想什么。
她看着眼前人的欲望被摆在自己眼前,她踩着脚下被松下的高跟鞋。“要再点杯什么吗?”
男人摇头,他轻击了两下屏幕瞟了一眼时间。“你常来这里吗?”
“第一次。”方华轻车熟路的回复着,上周她才和另一个人坐在这张桌子前,看着同样的松林。那个人的领带是酒红色的,在夕阳下像一条游动的金鱼。
风越来越大了,方华也不想进行这场游戏。急风卷起落叶,细密的雨滴落下,松针安静起来。男人抬手拂去方华头上的松针,空气里愈发浓烈的松香味道和男人身上的香水味道的比例失调了。
方华排斥这种感觉,香水味占据了她的安全领域。男人身上的香水是柑橘味的,香精的味道让她想起男人交友名片上刻意的关键词和主页照片。
雨中泥土的腥气愈发清冽,一场骤雨又重新唤醒了大自然。森林独有的香气被激发出来,这是自然原有的味道。偶尔被唤醒的泥土味道,随着四季不停变换的松针清苦味道。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欲望是人的一部分。
“该走了。”方华穿好高跟鞋,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女。
男人从包里拿出折叠伞递给方华。方华扫好二维码结完账,拒绝了男人的伞。微雨停留在每根汗毛上,击打在皮肤上,酥酥麻麻的。方华回头看向男人,他在偷偷确认自己袖口的香水味,像水下偷偷潜行的金鱼吐出水面的气泡——那些气泡起初饱满圆润,却在浮上水面的过程中逐渐变形,然后破裂,最终在水面留下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方华不会因为这一小圈涟漪而收网。
松香味和柑橘味渐渐淡去。方华看着手臂上的汗毛,像捕蝇草的绒毛,雨幕中的景象随着距离逐渐变得朦胧,松林的气味依旧萦绕在鼻腔,这场狩猎寂静悄然结束,等待着下个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