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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一招】松清显
关键词:污染
评论:随意
我有和你说过吗,我的家乡是砂之国。
多少年没回去过了,估摸约在十几年之前,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少爷,之前的富足糜烂的时光都已忘却,好接受现在的反差。那年我们一家三口,登上商船去北境旅游,那个船长为了多挣点钱,把要交给海盗的税私吞了。果不其然就被海盗找上门,“黑旗”撞上侧舷,他们咬着匕首拿着弯刀跳了夹板,没有给船长双倍补缴的机会,直接砍了船长的头,再随机挑了几个男人削掉脑壳。我的父亲就中了头奖,然后是母亲跳海(感谢她没带上我一起)。
他们把其他乘客的钱收完了,把货物搬了,留了一些不太够的口粮,就要离开。我想我这小孩断然是无法在群龙无首的破烂商船里活下来的。于是我恳求海盗们,让我上你们的船,当成奴隶也行。
海盗首领拿起一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他说佩服我的胆识,想表现出屈从然后伺机为父母报仇,之后批评了现今海盗都缺乏忧患意识。我是十分惊恐地怕他做善事送我去见父母,不要将这种诡计置于我头上啊。首领八成是有什么怪癖,欣然同意让我上船——作为奴隶——并令我每月至少对他进行一次刺杀。
作为奴隶我只得遵从,如果我真刺杀了首领,一定会死吧。我不想过早的死去,只好假惺惺做些温和的刺杀装装样子,例如在他们的食物里吐口水,但是他们每次都要我先尝……
不应该对海盗的道德水准抱有期望,经历了漫长的折磨与凌辱,我也磨炼出一身海盗的本领,同他们一起烧杀掳掠。我已经很久没有例行每月一次的刺杀了,不知道他们对我放心戒心没有,我只是想活下去。
海盗的奴隶,我不太爱这身份。终于民主与人权之风吹到桅杆之上,海盗们实行了投票制,我向首领讨要了人权,首领欣然同意了。显然,这是对我数年海盗本领刻苦学习的认可,是我多年马首是瞻舔鞋卖沟忠诚的凝结,我获得了人权。
太伟大了人权,太伟大了变革,民主赐予了我们来自内部的安全感,让海盗获得真正的自由。所以我说新来的,把那个橘子给我,好好干吧,我能从奴隶变成一个真正的海贼,混到辎重官的位置,靠得全是努力。
好了,我要去“人民大会”了,海盗们投票决策的地方。他们在变革之中火速废除了“女人不得上船”的规矩,呈上了第一个议题:是否增加女奴。我们极速地通过了,不容置疑的全票。猪寒牛火猫刺狗锁,自认为最阳刚的水手终于发现了这些山羊的奇特用途,直到现在他们总算不想操山羊了,于是我们把三头山羊卖掉,换来了些许金币。
第二议题,派谁去购买女奴。
“让辎重官去吧!”
如果这也算辎重的话?
“我投辎重官一票。”
“我也投辎重官。”
一票又一票汇集到了我身上,使我充满了决心。于是我放弃提出另一个提案——直接去掳一些女人上船如何?反正他们会说这一带是我们的销赃处,要保持好良好的商人形象,干不得那些吃窝边草的事。
叮咚,三头羊的金币落进了我的口袋里,信得过我吧。下了船出发。这个咸味的港口,神赐的淡水河流由这入海,进而形成了热闹的贸易城市,决定了这里是销赃的好去处。
那暗巷里,有专门的奴隶贩子,穿着红色横条纹的破布衫,手里拿着鞭子,坐在台阶上,左右是一红一蓝着衣,拿着钉耙的两个打手,看守着破窑的门,我是清楚的。
我朝奴隶贩子示意,他一点头,我在打手的拥护下进了破窑。天窗露着光,白炽的几束打在赤条的肉上,两边铺了草席躺成绵延的一排,黑的白的高的矮的瘦的一览无余。我还认得几个,去年沿街乞讨的女叫花子,反正穿不起衣,把自己洗干净抹些浓粉头油,投这里,淌着白浆。
“怎么了?”奴隶贩子嗤笑到,对我说:“算是赠品,不收你嫖资,自便吧。”
我答:“穷人的买卖自有穷人光顾,我是来买奴隶的。”
“男奴女奴?要劳力的话我们这有蓝皮人,力气比牛还大,价钱比买一头牛还便宜哩。”
“女奴。”
他又笑了,我有些不悦,便骂他:“你笑什么?你做的这些个龌鹾事情很好笑吗?”
“请你不要在道德上如此评价,我解决了人的生理需求,还把一些少女送去了优渥的家庭里,未必没有结下良缘。”
我知道他在胡扯,但作为海盗的我这么说他,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如果换一座城市,我们可能是合作的伙伴。
“你是砂之国的人吧。”
听到这句话我心头一紧,我故作镇定,“怎么,我有口音么?”
“嗯,看肤色也有些像,我有件商品要推荐给你,恕我冒昧,你喜欢小孩子么?”
“并非。”
“啊,等到看过了再说吧。”
奴隶贩子领我去最深处,镣铐铐住了一个孩子的左手,她趴在那里,穿着砂之国的民族服饰,那是只有在跳舞的时候会穿着的暴露衣服,上身只着抹胸,露出肚脐上钉着的珠宝,加上各种意义不明的衣带象征性地遮掩一下下身,全套的话还应该带上头纱。
奴隶贩子抓起她的紫色头发,提起额头让她脸冲着我,面颊刮着地上的石子,撕出略微的血痕,她在对着我笑。
“怎么样,喜欢吗,上来揩两下如何?”
她在对着我笑。
我不该萌生多余的想法,那只是在毒打之中调教好了,见了客人要笑而已。
“我原本打算卖这个数。”奴隶贩子把指头一笔画,跟我说,“是处女得加一点钱,儿童的话……一般我是减钱的,但对你得加钱。”
“你们从哪里掳来的?”
“这你就别管了,最后一点,她是聋哑人,再折几成,账我给你算清了。”
“得什么病成聋哑了?”
“好着呢,天生聋子罢了。”
“那怎么哑了?”
“你不知道吗,儿童如果在三五岁的时候没学会说话的话,以后就再也学不会了。她的喉咙理论上是好的。”
我摸了一下钱袋,不足抵她的,我便转口,“你还是给我看看其他的吧。”
“真的吗?”奴隶贩子一直是烦人的嗤笑,“好吧,顾客都是爷,我另有推荐。你看南国的妖精怎样,虽然是老太婆,姿色却也不错……”
……
我被那个聋哑儿童魅惑了,之后的一切女人我都看不下去,她就好像砂之国的风,回忆起她的脸,好像能回到我那干燥的童年。好好想买下她,就差那么一些钱。
我必须把她从那个破烂窑窟里拯救出来……作为她的同胞。
只是差那么一些钱而已!
在后半夜我蒙着面,趁着奴隶贩子熟睡,从天窗降绳,潜入了窑窟。到处都是湿哒哒的,我怕引起打手们的注意,我脱光了衣服趴下,混在肉体之中,从女人的大腿之间滑溜着前进。这些人就像死猪一样昏死着,无论怎么触碰她们的肉体都没有反应。我到了那深处,那趴着的孩子忽然抬头看向了我,就好像早知道我会来一样。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聋了哑了,于是我开口问她:“你会说话吗?”她没有任何反应,还是用那副笑容对我。我的怀疑并没有打消,我接着说:“我们两个是老乡、是同胞、是血亲,你告诉我你是在哪个城市的人,我会救你回故乡,是戴盖尔还是沙母沙伊特?”
显然逗一个聋哑儿童并不是很有趣,她确实是聋子,她应该听不见我说的那些话,还好她听不见我说的那句话,我就上去抱住了她。
回过神时,我已经从那个窑穴中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了这场强奸。过了几天,我再次找到了奴隶贩子,对他讲:“前几天那个砂之国的孩子呢?”
“喔,我就说你喜欢小孩子,早点承认不就行了么?”他还是这么嗤笑我。
“我要买下她。”
“决定了吗,把钥匙拿来。”他招呼下手过来,领了我去向那个房间。那个孩子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我将她带上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嗤笑我。
“好啦,我们知道你喜欢小孩子了。”
我不在乎。
往后出航了,船上的一切都照常运行,我们依旧烧杀掳掠,有旧人死去有新人来到。大伙们都对她很满意,都想竭尽全力地使用她。她在为我口交的时候,我试图教会她说话,说出那句话。
“想要变成人类。”
对,你可以说出这句话。
“想要变成人类。”
只要你开口就可以的,就像我一样,在首领的认可下重新获得人权。
不过终究奇迹没有发生,不管过了多久,她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只会冲着我笑。
我设想了另一种让她获取人权的方式,我去刺杀首领,取而代之,如何……
我在摇晃的甲板上,把匕首藏进袖口里,推门进了船长室,那个大胡子趴在海图上打着呼噜,他已经老了。我抽出了匕首……不行,做不到的,即使我杀掉他又能如何。
在我迟疑的一瞬,船长突然暴起,扭住我的肩膀,迫使我扔掉了匕首。
“诶呀,辎重官,真正的海盗从来不睡觉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别以为我会对你放下警惕。”
“晓得啦,老大,可以放了我吗?”
“哼,小子。”他把我从地板上拎起来,捡起匕首为我放好,问我:“我打算向西海去,干一票大的,物资还够吗?”
“从距离上来讲没什么问题,但那边的海域我们不怎么熟悉吧,我听说那边有海妖作祟。”
“无妨。”
……
往后,我们驶入了一片陌生的海域,在那里遭遇了风暴,为了平息海神的愤怒,我们将女奴作为活祭投入大海,侥幸脱出。
再后,我们又一次遭遇了风暴,船上的人民进行了一次投票,选出了祭品。一票又一票汇集到了我身上,使我充满了决心。
我被投入了海中。不过海神大抵是对我这个祭品不太满意,船还是倾覆了。
毕竟我污染了沙子和大海。
作者:米琪雅
标题:渴鹿逐阳焰
感觉和关键词的关联非常微妙,总之是在思考这个主题的时候看到渴鹿阳焰这个典故突然灵机一动于是搓了。写完发现上一篇青莱往事已经是24年6月的文了,因为当时那篇好像很多人说读完不太懂,所以写了这篇十年后来让大家加倍不懂(×)不用看前作可以直接读,但如果读完愿意再看一下青莱往事链接是这里: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410281/
《说无垢称经》卷一:“是身如阳焰,从诸烦恼渴爱所生。”
《楞伽经》卷二:“譬如群鹿,为渴所逼,见春时焰,而作水想。迷乱驰趣,不知非水。”
《大智度论》卷六:“如焰者,以日光风动尘故,旷野中如野马,无智人初见谓为水。”
汪蕙真打量着整条小巷。
这间房子在这条堵死的巷道最里面左侧开了一扇门,金属防盗门的风格和巷口其他几扇门大相径庭。蕙真在等凌越设好探测仪的时候又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几间房子,除了这一处,最靠近里侧的五间房子都没有居住的痕迹,老旧剥落的墙缘囤了厚厚的灰和隐约可见的蛛网。中心的其他人在调查这几户的搬迁记录。
她的视线往上走去。一只肥嘟嘟的戴胜晃悠悠地站在旁边巷道伸过来的老树枝条上,它有着棕黄色的身体,扇形的羽冠和黑白条纹的翅膀让它特别显眼。蕙真不由得唇角上扬,在她的老家青莱,她经常见到这种鸟,那时候和两位姐姐一起,观察过戴胜发出“咕咕咕”叫声的样子,头会微微低下,像喝水呛到一样抖动尾巴。
因为脑中出现了於容慧,她想起今天下飞机的时候看到容姐好像给她发了消息,当时犹豫了一下,没有告诉容姐自己最近在络禾市出差。
“怎么了?领域外有什么异常吗?”
凌越设好探测仪之后,原本一直抱着胳膊嚼着口香糖在看汪蕙真的举动,发现她似乎陷入了思考,便出声询问。
蕙真回头看了看凌越,凌越是中心的老员工了,她永远把头发理成板寸,加上她把身材锻炼得特别扎实,还喜欢面无表情地咀嚼口香糖,走哪儿看起来都是极不好惹的人,中心的大家都很喜欢和凌越出任务,有安全感。
蕙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
“我看了一圈,只觉得大家陆续搬走了应该有点奇怪,但是我没有异常的感觉,什么也看不出来。”
凌越笑了一下,露出脸上浅浅的一个酒窝。
“那很好啊,观察员感觉一切正常,任务就好办一些。”
凌越把口香糖吐出来包在纸巾里,塞进了口袋。她俩一起举起左手,看一眼智能手表屏幕上的时间。
时间到了。
蕙真向凌越看了一眼征求许可,凌越点点头,于是蕙真走向前,轻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
屋里此时没有人。屋主现在应该在公安局被中心其他人陪着调查。蕙真也不好说这时候有人来开门是好事,还是没人来开门是好事。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凌越从怀里掏出钥匙。
她们进门都是按照日常生活的状态来,所以钥匙塞进锁孔里的摩擦声,门被打开的吱嘎的动静,这些都原样呈现,即使她们可以让这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
凌越先进了门,蕙真紧跟在后面要进门的时候,她歪着头看了一眼树枝上的戴胜。
那只胖嘟嘟的鸟扬了一下羽冠,飞走了。
於容慧很少去酒吧,她其实还挺爱喝酒的,只是觉得在酒吧喝酒,社交是必须体验的一环。她在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故而只有感觉“今天好像可以”的时候,才会欣然答应朋友的邀请。
这家店的老板和李佳珥一见面就如多年未见般拥抱,然后叽叽喳喳聊起天——其实她俩每周都会见面。李佳珥见缝插针地给容慧介绍了竹Night Sips的老板小竹,一位近三十岁的女士,但是讲起话有朝气得像个大学生,让容慧不由得感叹她生命能量之旺盛。小竹对容慧的应对也非常妥帖,既不会过分亲密,也不让她感觉自己被冷落,容慧点了一杯烧酒兑乌龙茶,心里想李佳珥的好朋友除了自己之外,各个都和李佳珥一样让人如沐春风。
外面的天色看起来像是雨半下不下得样子,黏黏糊糊得讨厌极了。容慧一边喝酒,一边慢腾腾地吃小竹招待她的炸薯条和烤银杏,银杏带点微焦的苦香味,还滚了几粒细盐,配着刚沥好油的热烫薯条蘸着芥末蜂蜜酱,啜饮一口宽厚茶香包裹住辛辣烧酒的回味,她感觉这酒吃起来有中日美联欢感。有李佳珥在,她不用拿出全副武装的社交状态,小竹也不会让话掉在地上,三个人享受着不同步但都都很舒适的快乐,她只用在旁边认真吃薯条喝酒就好。
喝着喝着,眼睛就开始有重影,容慧心想哎呀,这下是不是要李佳珥送自己回去啊,然后她试着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盯着看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酒杯里有个人趴在杯口,笑盈盈地和自己对视。
李佳珥像是发现她有些不对,轻轻唤她,慧慧?
於容慧眼神呆呆地盯着酒杯,跟着一起唤,蕙蕙?
是我!十五岁的汪蕙仙自由自在地从烧酒杯里爬出来,像小狗一样高速地晃掉身上的水,从花生米大小变成十五岁少女应有的样子,悠然地坐在高脚圆凳上,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於容慧于是抬头看向对面的酒柜,无数漂亮酒瓶透过映照出自己呆傻面庞的玻璃和自己相望,只有自己。
她有些无奈,心想,啊,难怪今天要来喝酒。
李佳珥用手推了推容慧的肩膀,小竹也有些关切地看过来。容慧转过身,对好友亲切地笑:“我没事儿……感觉我得回去了。”
汪蕙仙挽住於容慧的手,笑盈盈地看着李佳珥,李佳珥歪了歪头,对她说:“那行,路上小心,到家了跟我说一声哦。”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门外的地面有些湿润,空中还飘着断续的雨丝,是和青莱有几分相似的,黏黏糊糊讨人厌的雨。於容慧按下伞柄处的开合键,黑色的伞面“唰”地张开,让头有点昏沉的容慧清醒了一些。她怀着复杂期待将雨伞举到头顶,伞面离开她视野的瞬间,那个小女孩走在她前面,蹦蹦跳跳,没有消失。
於容慧不明所以地叹了口气。
你还认为我是你的幻觉吗?汪蕙仙问这话好像纯粹出于好奇。
容慧心想,那不是当然吗。
汪蕙仙笑嘻嘻地在雨里继续往前走,那你能跟我这个幻觉往那边去吗。
容慧又想,幻觉得跟着本体走吧,我为什么想往那边去?
这下幻觉中的汪蕙仙也没回答她。於容慧也没指望她回答,她看着断续黏连的雨丝里,汪蕙仙背着手神气十足地往前走,就像小时候两人一起沿着青莱的斜坡回家,蕙仙永远在她的身前。
屋主最开始以为女儿离家出走了。她报案之后,警察初步侦查后怀疑屋主有精神问题,怀疑她女儿的失踪和她本身有关,但屋主除了叙述内容和事实有较大出入外,并没有更多证据指向她做了什么。之后这件事被特别事件应对中心采集并接管了。
汪蕙真是观察专员,凌越是二级行动工程师。这个名称可能是考虑到对亲属介绍工作性质的时候说起来比较好听吧。
凌越进门之后好像有点惊讶,她四处检查了一下屋内的设施,开灯,灯光没有闪烁,整个房子空间不算大,但各个角落都打理得很整齐,可以想见屋主花费了很多心思,尽量让自己和小孩生活得舒适。蕙真拉开厕所的门,看到门后用敲了两颗钉子,挂住一包小熊脸形状的围兜,围兜里塞了备用的纸巾、卫生巾和一本杂志,杂志页脚都翻得变形了。她不由得笑了一下,在厕所看东西不是好习惯,小心痔疮啊。
中心认为失踪事件和这条巷道本身有特别“源头”有关,中心不会使用“鬼”或者“灵异”这样的词,一般只说“异常”,这和中心自身也处在矛盾旋涡的处境是一致的,如果要用一个模糊的“信”与“不信”做区分,中心有五分之三的人属于不信的这一边。大家都认为“鬼”这样的词汇是和神秘感挂钩,且这个说法不严谨,他们更希望一切中心最终接管的事件最终走向是“走近科学”,而且尽可能实现数据化分析。
有意思的是蕙真曾经以为工程师都是“信”的这一侧,但后来和大家聊天才知道也有人“不信”。就像她以为“观察专员”都应该是不信这一侧,但是一想到自己,她又觉得这更像一种错位的诅咒,她比其他人都更愿意相信玄之又玄的东西,但是她的视野从来都无比平稳,所以她才能做这一行。
中心认为观测本身会对特殊事件的场所产生影响,所以有时候会派观察专员同行,因为工程师无法确认此时看到的一切是否是因为存在能看到的对象才进一步引发变化,如果用更容易理解的解释,那可以说观察专员基本都灵感极低,缺乏“视野”,但也会因此避免因“知晓”而遭受的伤害。需要说明的是,因为对特别事件的认知还很浅薄,观察专员并不会因为低敏而始终安全。所有的具体规则都在摸索中。
凌越除了最初进门时有点困惑,稍后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她好像还想嚼口香糖,但因为在工作,她捏住自己的耳垂作为代替。她反复地在看厨房的水槽和地漏,还去卫生间看了一眼马桶。
“有什么问题吗?”蕙真小声地问,“在我眼里一切没有异常。”
凌越点点头:“有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在水槽里丢下一个东西,然后等了一会儿,又问,“你听到什么了吗?”
汪蕙真很认真地倾听了一会儿,摇摇头。
凌越点头,说,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随后她打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
蕙真抬起头看向天花板角落的水痕,心想,这房子是不是有点漏雨啊。
於容慧见到汪蕙仙的次数并不多,至少没有多到让她觉得自己需要去看精神科的程度。她小时候回青莱偶尔会见到她,大部分时候是梦里,或者她觉得在梦里。其余的几次,也大多发生在精神压力比较大或者她认为自己神智不够清醒的时候,喝酒也是一个可能的诱因。
汪蕙仙一副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样子,送来一个半嗔半笑的眼风,容慧心里叹气得更大声了,心想幸好自己早早把自言自语的毛病改了,现在有什么都只在脑子里过一遍,不然多耽误事儿啊。然后她又想,蕙仙这个表情拟得真好,就算是幻觉,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蕙仙刚失踪那几年,容慧和蕙真的关系还没有变化,两个人就算一年见不了几次,一起吃了汪姨的饭,又能亲热起来,直到汪姨终于还是给蕙仙申请了宣告死亡,容慧又讲了她曾经在梦里见到蕙仙的事情,蕙真就开始逐渐和她疏远。
这种疏远是一种很精密的远离,在外人甚至汪姨眼中,两个人还是能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看电视,但是一旦汪姨不在,容慧能很明确地感受到蕙真不太想见她,那种感情不是一种明确的憎恶或者鄙弃,它更混沌也更模糊。
容姐。蕙真这样叫她,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也闪闪发亮。她比永远笑盈盈的蕙仙更鲜亮,更真实,也因此更加珍贵。
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到姐姐。
如果是现在的容慧会笑着说“哦因为我有精神病”,即使她觉得这个回答可能会伤到蕙真,但那时候的容慧也还是二十出头,并没有像她曾经期待的那样,一过十八岁就自动变成什么都能娴熟应对的成年人,那时候的容慧只能嗫喏着想要握住对方的手,轻轻地喊:阿真……
汪蕙真从於容慧的世界里走出去,越走越远。
容慧感觉伞变得很重,快要握不住了一样。她脚下又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倒,正好被打开的伞罩住了头,她趴在地上等了一会儿,在地上刹车的手掌痛痛的,感觉出了血,周围安静得很,没有人走路经过,只有细碎的雨声,雨水好像要钻进鞋子里去,能感到棉袜的边缘开始变得湿冷。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少痛苦……”她声音闷闷的,像被堵在嗓子眼里,好不容易钻出来,还发着抖,“明明我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我……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就很讨厌你什么都只考虑自己!”
两个人小时候从来没有关系不好的时候,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她俩焦不离孟,曾经被班上讨人厌的男生起外号叫“双汇王中王”,但更嚣张更有勇气的永远是蕙仙,容慧反而是被连带着推到众人的视线中来。蕙仙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之后,容慧怅然若失的时候也会想,自己真的没有松了一口气吗?从这个如此耀眼如此明亮的人身边离开。
一双小小的脚走近她,出现在黑雨伞和地面的缝隙中。容慧感到有一双手穿过了雨伞的表面,在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为什么总要把自己想成一个很坏的人呢?你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其实很爱我?
感受着头顶毛茸茸的被安慰的触感,於容慧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蕙真在留意到那条河流的时候,正在走神。
她每天都在微信读书app上玩益智问答小游戏,今天有一道题说,以下哪种生物需要定期浮上水面呼吸,A儒艮,B海参。
她知道答案是A,但是脑中立刻浮现出大量海参奋力游上海面呼吸的样子,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所以真的有一条河流骤然冲破了房间所有的门,汪蕙真一下子站了起来,震撼地看到浑浊的水流迅速压住了她的膝盖,大腿,髋部,腰部……
这不可能。经过无数次训练的蕙真机械地在智能手表上按下通知键。她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用到这个。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异常”。但是这不可思议的洪流显然不应该是现实存在的现象。她被浑浊的洪水卷到天花板上的时候,她艰难地挺直脖子,试图在被溺死之前多往肺里积攒一点空气。
震撼之外的心情里,又多了一些欣喜和不以为然,大概是“夜路走多了还是能见鬼”。她一开始加入这个部门的时候多么期待自己能移动到工程师的那一边,因为这样她可以说服自己,她还可以再见到蕙仙。即使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依然觉得,姐姐不可能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已经要放弃这个念头了,甚至觉得永远看不到那一侧也不错,这样她就永远不会遇到姐姐然后问她,为什么不来见我?
蕙真跌落到盘旋不休的水流中,她看到房间里所有的家具不知不觉变换了模样,她认得床头放的小小毛绒,她认得那块扁扁的电视屏幕,她认得那张摇摇晃晃的躺椅,那是她在青莱的家,那是她和姐姐曾经共同拥有的回忆。
姐姐?她感觉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她一遍一遍回想的,山洪爆发前她最后一次见到姐姐的样子。
蕙真努力向那个方向游去,用力地伸展手臂,腿也要顺着施力的方向,让身体朝前方运动。自从姐姐失踪之后,她每周都会去练习游泳,即使真遇到山洪会游泳恐怕也不能增加更多的生存概率,但这渐渐成为了她的习惯。
在她即将拽住前方那个模糊的影子。另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不可以。
——这是我的妹妹,你不能骗她过去。
就像是有人的手指温柔地遮住她的眼睛和耳朵,不真实的洪水和洪水中的影子连同那些熟悉的家具一并在眼前尽数融化,蕙真发现自己正站在沙发前,一只手往前伸去,而凌越正抱着一个昏睡的小女孩从卫生间里开门走出来。
蕙真猛地蹦跳起来。凌越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她。
“我我我……”她梳理了一下心情,“我看到了,异常!”
凌越先把怀里的孩子放到沙发上,然后按着蕙真的肩膀,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眼睛,考虑了一下,说:“好的,回去记得写报告。”
蕙真对这个反应有点失望,她不服气地问:“凌工刚才没看到吗?洪水,影子,不正常的家具。”
凌越摇摇头:“我看到的不是这些,而且我出来的时候,我觉得你周围也没有波动。”她像是看出来蕙真不太高兴,补充说:“观察者看到的很多时候不是异常,而且大部分报告事后调查也和工程师的波动数据对不上,我们一般觉得……”她像是自己也感觉这样说有点好笑,摇了摇头,“我们一般觉得,观察专员有时候会因为太想接触到另一侧而产生妄想。”
但是凌越又说:“但谁能说妄想的其实不是我们呢?有些事情别想太多。”
雨好像停了。
於容慧把伞收了起来,继续跟着蕙仙往前漫步。她们路上经过一位寸头的壮硕女士,对方面无表情地嚼着口香糖,和她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朝容慧看了一眼。
蕙仙突然指着前方示意容慧过来看,她绕过地面的积水走上前,听到了熟悉的鸟鸣。
那是一只胖胖的戴胜,快活地震动着漂亮的羽冠,像喝水打嗝一样连续三声地鸣叫着。听着戴胜的鸣叫,容慧觉得好像这些一直持续无法解决的事情,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即使她要永远和蕙仙的幻想伴生,即使她和蕙真的关系永远不能修复,但是难道蕙仙还活着,这些问题就都不存在吗?她或许也要经过烦闷难解的年岁,然后在某个瞬间再和她或者她或者她和解。
她打开微信,发现蕙真还是没有回复她的消息,于是随意地将手机塞回到口袋,转身朝公交车站走去。蕙仙的幻影就像已经停了的雨水,只留下消不掉的痕迹,她已无影无踪。
作者:高以谰
评论:随意
你从来就不相信时空穿越之类的事。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我们从来没见过从未来回来的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看起来非常、非常倦怠,我只能压住渴望向你吐露的一切,劝你好好休息。尽管我也知道,你是身负着最多期望的那一个。或许那时我就应该告诉你其实没有人在乎时空穿越是不是真的,他们只是想要一点模糊的先机,和祈祷类似,让他们在面对自己的罪孽和欲望时心里感到一点安慰。高高在上的他们为了这一点微薄的心愿磨碎了多少青春之人的青春,你我只不过是其中之二,茫茫泪海里一只可以忽略不计的泪眼。过度认真算是你身上的缺点,但只对你一个人有害所以没人提醒你。有时候你会抱怨他们的逼迫,随着实验进展的不顺利,这种有时慢慢变得愈来愈频繁,不单单是向我抱怨而是向所有人,我告诉你这很危险,你扬扬手,撇过头去不再说话。我也只能沉默下来,看你的侧脸。我没告诉你我能背诵你脸颊上每一颗痣的位置,尽管我的记忆力并不过人,我只是注视得太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注视下去。这当然是个错误。
你也不相信自杀。就像许多前辈们一样,你科学的才华朝着某个只对你自己开放的神收敛,如果必须保持诚实,我会承认我嫉妒,因为我从未理解过这种信仰。但这并非关于我的故事而是关于你的。由于他们的祈祷收效甚微(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战争开始了,你离开这里去参了军,你的妻子三个月后在你们的婚房里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在遗书里写你们会在神的身边重逢,她那时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也以为你已经死了,所有了解你的人都叹息你心碎而狡猾的选择,用一种不背叛任何事物的方式达成从一切中逃离的目的。我买了两座墓地,墓碑上分别刻着你和她的名字,每次送花时悄悄在你的墓前多放一支。因为战争的缘故经费被削减的很厉害,比起能直接见效的武器,与祈祷类似的研究被轻易扫进角落,这足见他们目光短浅,不过因为你不在所以其实无论投入多少结果都是一样。你回来那一天清晨满城泛起罕见的大雾,扫墓回来的路上,破烂得快要散架的你就直白地出现在我眼前,我还没来得及相信眼前的一切你的名字就自动从我舌尖上滚落,你的眼眶深处随之泛起一点疲惫的喜悦,并不真切,仅仅像是某种条件反射而已。我很难形容自己那时的心情。为了再重温一次那一瞬间的感受我愿意去死十次。你告诉我战争结束了,话音刚落就重重倒在我怀里,我踉踉跄跄地勉力撑着你身体时雾里忽然笔直地分出一条路,我隔着遥远的距离望见刻着你名字的墓碑。
最开始,一切都很好。你虽然伤痕累累但并没伤到主要的脏器,这简直堪称奇迹,我打趣说是对神的祈祷起了作用,你苦涩地朝我咧嘴。他们派了人来探望你,企图说服你重新加入研究,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那么疯狂的样子,也终于意识到战争还是改变了你身上的什么。你抄起手边的一切东西抡那人的头的动作像是另一个人,让我感到陌生的人,相片,水杯,花瓶,凳子。血淌了一地。但你毕竟曾经在军队中服役而那是他们挑起的战争,所以他们也不能说太难听的话。你变得更虔诚,每天会去妻子的墓前祈祷,放两支花。我开车将你送到墓园门口,远远地望着你,我们谁都没有提到我的那个错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呢?是面对着自己冰冷的死亡证明呼出热气这一点最终逼疯了你吗?你开始忘记一些事物,忘记钥匙和眼镜的位置都是不值一提的小错,但是你的记忆逐渐自我蚕食,像一条衔尾之蛇,直到有一天你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活下来,而我也无法给你答案,那些炮火和硝烟隔断了我与你共同拥有的岁月,它们仍在寂静里膨胀,并终将破坏一切,我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你的天才因为无法解决自己如何存活这一问题逐渐变成了一个诅咒。你仍然不相信时空穿越,理性提醒你其中谬误,神责备亵渎,但由于你把自己的生存混记成了死亡,这竟然成了你对自己唯一可行的解释。你逐渐开始相信真正的你已经死在战场上而现在的你只是一个仿品,时空某个坐标跳跃了一下,出错了。你的精神被自己发掘的矛盾一点点撕裂,最终导向癫狂的绝望之中。那时我以为没有什么可以比这更让我心碎,但我并不坚信这一点。现在想来,冥冥之中我或许模糊地得到了某种启示,你的神还是仁慈的,尽管我从未相信祂。
你抓住我的肩膀说这是一个阴谋,你的眼睛睁得好大,透明的泪膜下、血丝犹如活的红虫在眼白上蜿蜒。时间,你说,因为时间出了问题。为什么曾经的痛苦漫长详细,此刻的日常却草草了事?为什么我们的人生充斥着大段空白的片段却毫无知觉?我推开你试图让你冷静,这是大脑的创伤反应,你无法时刻承受战争的冲击,所以大脑将那些残酷的片段删除,这是正常的。你冷笑一声,我说的从来都不是这个,我又不是白痴。你望着我的脸,现在回想我们人生第十六个夏天,回想我和你的毕业典礼,回想我们当时如何加入他们,回想我和妻子的订婚派对。全是空白。我哑口无言。这是他们的阴谋,你的脸被痛苦和愤怒烧得扭曲了,我们曾经也参与其中,这是我们的报应。他们也应该有他们的报应。我试图安抚你,但收效甚微,只要你扭过脸去,我就只能败下阵,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你筹到了枪支和弹药,我说,你会死的。反正空棺材已早早准备好了,也不需要第二块墓碑,你这样回答。你的神和妻子都在那边等你,这边徒留挽不住你的我。我向你要了一支枪。三天后你死于枪杀,花费了五条安保的命,毕竟你是参与过战争的人。他们将你就地击毙后逮捕了我,认出我和你曾经参与时空穿越的研究。以五年内必须掌握时空穿越技术为代价,他们将我的死亡推迟了五年,我答应了他们。
因为这已经是我第36257次循环。
第0次循环里我在你死后四年零三百六十三天研制出了时空穿越机器,他们同意将我作为第一个实验体进行体验。第481次循环里,我没忍住向你坦白了真相,你从没见过从未来回来的人是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只要被观测粒子就会坍缩成本征态,你的死亡是我进行时空穿越行为的理由,但是只要我穿越你的死亡就会因为我这个观测者的存在成为既定事实。你被我逗笑了,说我在订婚派对上喝得太过烂醉,明天工作恐怕会迟到的。第8923次循环里,就在毕业典礼上你朝我大笑挥手的瞬间我发现自己想不起任何十八岁以前的事于是痛哭失声,你吓了一跳跑来拍我的背。第10001次循环的起始时间已经推迟到二十岁你和我刚刚加入他们那天,事实上由于持续观测必然冻结系统状态,我的穿越不如说只是一遍遍重复固着我本身的记忆,而记忆会被磨损。第21654次循环里,我彻底忘了你妻子的名字和脸。
我回到他们给我准备的牢房,掏出贴身藏着的、你留给我的枪,它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显出从容不迫到略微有些嘲讽的姿态。我一直都知道打破循环的唯一办法是什么。如果观测者死去整个系统就会维持在叠加态,或许在那混沌之中的某个未来里你获得了活下去的机会,那里甚至可能存在着你、或者我们都获得幸福的世界,伟大的平行宇宙,混乱、宽容、有诱惑力,每天晚上入睡前它都如潮水轻轻没过我的神经元提醒我其实拥有选择离开这一团失败乱麻的权利,而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把这团乱麻越拉越长越缠越紧,朝着愚蠢和无可救药的方向一路狂奔,有时候我必须咬紧牙齿才能抵抗把子弹放进自己颅骨里结束这场闹剧、开始一场……无论是什么都比现在更好的渴望。但这是个陷阱,因为情况当然也有可能变得更差。我也知道循环的代价。停滞的人生,或者,循环会逐渐吸干宇宙能量导致世界末日倒并不是我所考虑的问题(他们不会意识到这点的,哈哈,即使不和你比较他们也都是笨蛋),我唯一的恐惧是污染。重复的固着会污染我的记忆,放大细小的偏离招致离奇的谬误,就像用圆珠笔尖反复画一个圈,即使再工整的痕迹也会产生微小的偏差,我害怕它在我不知觉间篡改你的脸、偷换你的声音、磨平当初的悸动,而这才是无限的伪循环中不可避免的事。真正的你是这样的表情吗?原初的你会这样做吗?我所爱的、鲜明的、唯一活过的你……我拿起了枪,然后,拆出弹夹,卸下里面的全部子弹。我再一次抗拒了这种诱惑。放手、把一切归位、接受真正的你已经死去并继续我本应继续的人生的,正确的诱惑。
我从来不是一个虔诚的人,我不像你。即使冒着如此风险我也已经下定僭越的决心,要将你从你的神和你的妻子那边抢过来,牢牢攥在我手中。就算宇宙毁灭,就算抹去我本可以拥有的未来和过去,就算面对着你对于大段空白记忆的质问无言以对,就算你的脸随着我扭曲的记忆逐渐融化……我都无所谓。只要做好了目睹你的一切从我指缝中漏走的准备它便不能伤害我。现在,在那个悲哀的结局到来之前所有漫长的、漫长的循环里,我要最充分地品味有关你一切的灵光与苦涩,我会耐心地将你的痣一粒一粒全部吻下来,绣在我舌尖做永恒的芝麻。
END.
//久违的短篇复健。精神病真的是我舒适区.jpg
关键字:旋转木马 作者:喵哩 评价:笑语
周末的时候回了一次老家,开车去了一些童年时觉得很远的地方。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身兼动物园和游乐园的三湾公园。
其实回来的路上,经过大桥的时候,已经远远看到了它的轮廓。说轮廓也许不够准确,唯一能识别的目标是小时候觉得特别高的摩天轮。现在看上去像是一个苍白的自行车轮胎,插在几丛绿色的灌木里。
小时候外公外婆的家早已拆迁,古老平房变成了现代化的商场,小时候的邻居玩伴也不知道搬迁到什么地方去了。
天气很热,按理说我应该待在宾馆里吹着空调刷手机。但我特地大老远的回来,换个地方刷手机岂不是亏大了。
一边这么说服着自己,一边打开了导航。以前感觉要准备半天的时间才能去的游乐园,原来就只有区区十公里的距离。似乎随着身体的长大,世界也在快速的收缩,变得密集而拥挤。
以前的颠簸的水泥路,现在变成了平整宽阔的高速路,直到拐下路口的那个点,才依稀看出一点原来的模样。
这里的树林,还是那么的茂密,似乎一下子就把周围的温度压低了五度。刺眼的阳光也被森森的绿叶挡住了,只偶尔漏过树冠在地面投下一个白炽的光斑。
老的公园入口还在,但是已经不再使用了。锈迹斑斑的铁门旁边,还留着拆掉招牌以后留下的印子。老式的水泥门柱一边布满了裂纹,而另一边爬满了藤曼,看着有点恐怖片的味道。
我把车停在路牙下面,拍了几张照片,试图和童年的记忆建立起一点联系。可我失败了,这破败褪色的大门远没有我记忆中的高大,旁边一人高的围栏,如果不是插了很多碎玻璃,其实很轻松就能翻过去。
但是我还是没有爬,被人看到那可就太丢脸了。当然不是为了逃票的问题,最近很火那个苏超联赛,外地人来玩可都是免门票的,外地的车牌也可以免费停停车场。
带着遗憾的重新上车,多绕了几百米就看到了公园崭新的大门。它现在看上去就算以成年人的眼光来评价也是十分高大的。人造的巨大原始树干和石头堆叠起来,营造一种不知道是中生代还是侏罗纪的感觉。
巨大的花坛明艳的堆积着各种色彩,仿佛把太阳的热量都转变成了火焰。好在园方贴心的准备了很长的遮阳棚,回字型的通道和白色的幕布一看就是为了海量的游客准备的。但毕竟太热了,现在的游客并不多。所以这往返的铁栅栏着实有点让人恼火,来回兜了十几个往返跑。好在帐篷顶部不断的喷洒着水雾,加上摇头晃脑的风扇,一阵阵的又把你的火气给浇灭了。
验了身份证就直接进园了,我盯着门口的地图仔细的分辨,想要找到童年里最喜欢的游乐场的位置。动物园扩大了,几乎占了新公园的百分之八十的面积。或者说整个公园往外扩大了,几乎占据了整个半岛。各种动物按照习性被分了单独的一块好大的区域,连接着各个区域的是各种茂密的植物展示区。
最终我在地图的一角,看到了面积不大的一块游乐园。对比记忆,似乎根本就没有扩大,而且还在原来的位置。倒是在更远的地方开了一个水上乐园和一个卡丁车赛道。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先去游乐园。
从主路走进来没多远,道路就分成了三条,我凭借着树顶上露出的摩天轮的一角,判断出了该走的方向。果然没多久,就听到了小孩子嬉闹的声音,转过一排介绍荷花和莲花的橱窗,我终于看到了记忆中的游乐场。
它还是当年的模样,就连铸铁的栏杆都没有换掉。一眼就能透过栏杆看到园里所有的游乐项目。摩天轮成为巨大的背景,在紧靠河岸的位置,它的一侧是海盗船,另一侧是哈哈镜迷宫。原本这里有一个馆常年放爬虫之类恐怖怪异的生物,需要另外买票,现在想必搬了出去。于是原来的爬虫馆现在改成了动感影厅,看宣传应该是那种可以坐在5D底座上玩射击游戏的地方。
摩天轮现在没有开,只有上天入地小飞机在欢快的音乐中一边旋转一边起伏。两个女人在售票处聊着天,她们的孩子在飞机上假装自己开着飞机,还大声的配音。
碰碰车那边也有三四个游客,摩擦声和碰撞声夹杂着尖叫和笑声,并不是小孩,而是初中生的模样。
我扫视了一圈,找到了我的目标,有着白色金色和粉色巨大帐篷顶的旋转木马,现在它空无一人,连操作员都没有。这让我不免担心了起来,于是立刻回到了门口,看买票的方式。
售票亭现在也没人,外面贴着二维码和付费方式。
充值型的,一次性充一百可以送一百二,不同的项目费用从10到20不等,用不完不退……
旋转木马坐一次十块,最少充值五十——如果它今天开放的话。
我走到了隔壁的商店,一进去就享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空调。买了根冰棍的功夫,也顺利的找到了本该在亭子里的工作人员。
“嗨,请问旋转木马开吗?”我上去问了一下。
原本在刷手机的中年人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我身后,摇了摇头回答说:“中午不开,要晚场才开,现在太热了。”
“啊,不开啊。”我有点郁闷了。
“都没人,太阳下山人多了,而且各种灯亮起来拍照才好看。我知道好多人来打卡的。”工作人员晃了晃手机,比了一个拍照的样子。“你可以先去别的地方逛逛,晚点再来,六点以后就开放了。”
我只好笑着谢谢,咬着我的冰棍回到了烈日下面。
当年,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快要到的时候,突然整个园区都停电了,导致最后也没坐上。再后来突然搬家走了,那个没有玩成的旋转木马就变成了我童年的小小遗憾。
冰激凌在舌尖融化,草莓味的梦龙颜色和旋转木马倒也有点相似。我狠狠的盯着那座梦幻配色的玩具,大口的咬了下去,仿佛自己吃掉的是旋转木马。
晚上有饭局,看样子这次又玩不上了呢。
文:讷
mode:随意
写得有点俗……
他驻立在寂寥无声的游乐园中。
喧闹的人潮已经散尽,彩灯也渐次熄灭,白天热闹的喧嚣仿佛被潮水卷走,略略留下的几个游客与尚未关闭的灯光也只不过像暂时搁浅的沉淀。会存在的只有空旷的场地,与将天空染得越来越浓郁的夜色。在一切将止的此时,他站在游乐园中,抬脚独自走向面前的旋转木马,竟像个悄然闯入者,侵扰了散场后静寂的余韵。似乎永不停歇的欢快音乐被关闭了,灯光还尚未熄掉,在一贯印象中都是欢乐喧闹的旋转木马,此刻正带着一种疲惫的沉默,静静地停伫在逐渐深沉的夜幕中。那时候,他仰头看去,望见木马群雕姿态各异,皆被凝固于这无声的寂静里,仿佛刚从落满灰尘的童话书页里走出一刹,便丢失了所有动人心魄的魔法。
灯光还亮,所以机器的确没关。他站在那里,入口处的管理员不情愿地抬了抬眼皮。
“还有十分钟就闭园了。”
“我知道……”
他的口袋里蜷着一张油墨新鲜的入场券。
管理员像看什么脱出常识以外的物件般扫了他两眼,慢吞吞地旋开已经合上的彩色栅栏。
他选择旋转木马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就像他下班路上走进这里没有特别的理由一样。一时兴起,成年人难道不能有一时兴起的权利吗?他想要向管理员解释,又觉得没有意义。拾阶走上机器,跨上一匹高头彩漆木马甚至无需脚蹬。他将手搭在木马脖颈上,手心下彩漆斑驳,显出些许粗糙的木质,马鬃坚硬着微微卷曲。他静默地坐在这里,脑海中恍惚闪过童年第一次坐木马的兴奋:流光溢彩的灯光之下,木马奔跑如飞,音乐声震耳欲聋,年幼的他相信自己在驾驭真正的神骏,在想象中驰骋于无垠天地,沉浸在从胸膛中喷薄而出的欢喜里。可是,他此时身下的马背难道不是冰凉硌硬的吗?
管理员倦怠地走向操作台,身影在昏黄灯光下拖得过长。他一语不发地按着按钮,启动机器。欢快得吵闹的音乐终于响了起来,机器开始发出沉闷的运转声响,木马们开始周而复始地起伏转动灯光更具新意地闪烁、亮起,在眼前缓缓旋转,彩色的光芒穿过空气,在他脸上明暗交替,仿佛涂抹上各种变幻的色彩。他下意识地挺直腰背,准备体验童年那飞翔的感觉。……然而,马匹起伏的幅度却如此轻微,旋转的速度亦如此缓慢,那光怪陆离的灯光,也只是在眼前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圆舞。音乐声、灯光、旋转的节奏,如出一辙的循环往复,仿佛一场被精心编排的空荡幻梦。四周已经空无一人,他没有直视外面,而是一味凝视机器中轴上那装饰着花纹、反射着灯光的模糊镜面。目光所及,唯有木马群在镜面映照下反复跃起、矮下,再跃起、再矮下,演绎着无穷无尽的复制。它们不知疲倦地奔跑,却始终被牢牢钉在原地,无法抵达任何一个远方。望着这旋转的世界,他感到眩晕,又有些迷离。镜中影像重重叠叠,木马旋转的轨迹如圆环般首尾相衔,永无尽头——究竟在追逐什么,又将被带往何处?
彩灯骤然定格,音乐戛然而止,所有梦幻般的灯光与声响一眨眼间消失殆尽,木马奔跑的姿势被永久定格于半空。喧闹过后,寂静如墨般浸染开来,更加冰冷、更加坚硬地弥漫着整个空间。刚才光彩夺目的木马们,此刻显得如此呆滞而乏败。他始终呆呆凝望的镜面里,映出他那张疲惫而失神的脸孔。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疲惫的。
管理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结束啦。”声调平静无波,透着警惕与不赞同,大约在提防这个客人压榨最后几分钟再来一轮。他没有说话,默默滑下马背,双脚重新踏在坚实的地面上,走向栅栏外。停顿,管理员在身后向他喊:“明天还会照常开放的。”
他回身点头,向前离开。目望着地上朦胧的路灯光,他知道身后的彩灯已经熄了。
他走得很慢,从旋转木马到大门短短的距离一路沉寂。他踏出门外。城市璀璨的霓虹灯光霎时兜头而来,五光十色,流光溢彩,映照得黑夜如同白昼。炫目灯光之下,街道上人影如织,车流奔流不息,城市巨大的、嘈杂的、不容置喙的声音向他涌来,人声,车声,喇叭声,摊贩揽客声,铺天盖地,无意给听众的耳朵留下任何余裕。他驻足于此,眼见面前繁华而永远明亮的城市灯光,那灯光不会旋转,不会止息,不被允许蒙尘。他静静地站在这里,忽然生出回头的冲动,回头再望一眼,将目光投向那沉寂如死的木质标本。但他只是静静地停伫在此,驻立在喧盈辉煌的城市街道上。
四通八达的马路上放着一个盒子,盒子非常的精美,上面刻印着美妙绝伦的浮雕,在它透明的盒盖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个比盒子本身更为晶莹剔透的璞玉。
玉是在一颗菩提树下发现的,通体净透,光泽鲜丽。虽然未经雕琢,但已显示出它的优势和绚丽之处。
璞玉刚被发现的时候,就有人说过,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原石,也是最难办的原石,在此之前绝无这种石头,在此之后也很难再能够遇到。
对于璞玉的归属,大家都犯了难,就是再厉害的能工巧匠也不敢轻易对其进行雕琢,他们就这样讲璞玉放在了最安全也是最隐蔽的地方。
只是金子嘛,总是会发光的,更别说是一个会发光的璞玉了。
没有人能够掩盖它的光芒,还没有被存放多久便又一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只是这一次,它闯了祸。
砸到了一名稳居高台上的贵人。
贵人听说这枚璞玉之后,说是要看看它的模样,回头找人将其雕琢了,雕成一块玉饰或者其他,总比在这里蒙尘的好。
只是不知为何的,这玉并没有乖乖在他手上待着,而是落在了地上,砸在了他的脚上。
贵人倒是也没有生气,他笑着将这玉拿了起来,又令人拿来了一个精美的盒子,盒子不小,刚好能够将整块玉给兜住,盒子透明的盒盖又恰好将这美玉给显露了出来。
“我请的人在路上,你们先不要动他,我们约法三章,等我请来雕琢的大师来到,由他来将这玉雕成稀世珍宝。”
贵人笑着说着,便将那放着璞玉的盒子,置于四通八达的路上。那盒子甚至没有安锁,于是贵人便大笔一挥,在一张纸上写了六个字之后将其贴在了盒子上。
“只要看到这个,就知道有没有人动这个盒子了。”
贵人说完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不明所以的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便也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们没人敢去拿那个盒子,即使这里无人看守,也没有监控。
就这样,盒子在路上放了很久很久,久到那纸做的封条已经被岁月腐蚀,在风中摇摇欲坠,也没有人敢去将其揭开,甚至没有人敢去试着搬起那个精美的盒子。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曾经有过一个平凡的旅客路过,他不知道这个盒子的故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大路上会有这么一个看起来精美的盒子又没有人敢去接触。只是知道四周的人似乎对它有所忌惮,将其视而不见。
旅人上前想要将其带走,却又发现这盒子虽然看起来精巧,同时又十分的厚重,无法将其搬起。想要去揭开那纸张——或许并不需要揭开,只需要将盖子掀起——将那璞玉带走,却又被人拦住。
拦他的人告诉了他那高台上的贵人的身份,这让旅人的手有些颤抖。即使此处无人看守也并无监控,但这一切又都似乎在那贵人的眼皮之下。
旅人犹豫了,他在璞玉旁徘徊了片刻,那美丽的玉石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似乎不应该在这里蒙尘,但是他又确实是在这里。
最后,旅人还是走了,他没有敢对这个盒子做些什么。
又过了好些时候,那名贵人探得的雕刻家才从东边缓缓赶来,有些人怀疑他或许是贵人故意迟迟才找到,要求他来雕刻这块璞玉的。
“和一个石头计较什么。”
有些不太懂玉的人发出了质疑的声音,但是很快便消沉了下去,而那名雕刻师则直接将那盒子打开,将璞玉取了出来。
“确实是一块好玉,只是太顽硬了一些。”
雕刻师自言自语地说着,将璞玉带了回去。
他雕刻了很久,一点一点地,将它表层的石头磨去,生怕伤害了他一点光泽,紧接着他又在上面描绘着自己要雕刻的模样,最后先三下五除二地将大块的地方割去后,一点点地将其打磨。
整个过程,雕刻师画了很久,花了几十年,才将这个璞玉雕成了一尊佛像,期间他遇到了种种的困难,但是都被他克服了。
在知道雕刻师在进行这个工程之后,原先那些得到过璞玉的人都过来帮忙,他们给了雕刻师种种建议,唯独没有回璞玉的原产地去看看,了解它的习性。
等到这个佛像做成,雕刻师将它呈给了那名在高台上的贵人。
贵人看到这块惊世佛像,非常欢喜,大加赞赏,将其放在高台边上最显眼的展示台上,说是要让所有人都可以看到。
于是这块玉佛,便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佛像,受到万家敬仰和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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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给自己买了一只玩具熊,按一下就会咿呀咿呀叫。
她已经很久没有给自己买过东西了,但是这次她无法抗拒这只熊,一股从童年时就始终折磨她的冲动占据了她的脑袋,路过它时她感到一阵酥麻从脚底涌上来,好似幼年时母亲带着她路过货架那样。
玛丽给自己买回玩具熊那天,她的大儿子死了,路灯把他的脑袋砸成鲜榨奶昔,入殓师看了一眼就联系了一位雕塑工作者。最后葬礼上他的脖子上接的是一个石膏脑袋,刻着他的五官。
葬礼那天只有玛丽一个人,她坐在前排,想挤出几滴眼泪,她很伤心,但没有太伤心,因为大儿子还有三年的社区劳动,至于以后还会不会有,不好说。她已经打定主意下次再出事就让他自生自灭。
葬礼之后她在在墓园待了好久,不是在她儿子的墓前,而是她母亲的墓。她把花束献给母亲,又给她展示了那只玩具熊。今天是个好天气,她总觉得回那个屋子太浪费,然而又想不出要去哪,思考间她下意识捏了捏被她带出来的玩具熊。玩具熊咿呀咿呀叫了两声,也没理清她的思绪。
三天后她接到一个电话,来自一个她连名字都说得磕巴的地方,关于她父亲的死讯,怎么死的她不知道,因为她想都没想就说扔了吧。一周办两次葬礼着实有点累,她不想去操心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现在房子里剩她一个人,大儿子的东西清出去之后她感觉无比轻松,只是这屋子一个人住确实有些空旷。下午茶时她觉得有些无聊,便一直捏着那只玩具熊让它叫着玩。
玩具熊叫了一下午,玛丽觉得自己是不是需要养一只宠物来排忧解闷。
一周后她去参加邻居一家的葬礼,不止他们一家,是一场盛大的悼念会。邻居一家旅游时遇上空难,飞机起飞半小时就一头扎进热带雨林,机上四十八人全部遇难,救援队花了三天才找到飞机,和十五具腐烂的尸体,其中并没有邻居一家。
玛丽只关心终于没人向她的院子里排废水了,更妙的是她可以领养邻居家的猫了,接着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反社会,但是不高兴的话又对不起自己。
葬礼之后那只猫顺理成章地被送到她手上,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儿子,电话另一头的男人说他会马上下单猫的所有用品,这几天需要她和猫适应适应。猫适应得倒是很快,半天之后就开始爬她的床,玛丽一高兴,捏着玩具熊逗猫,逗到一半只听屋外一声巨响。门前的路上出了车祸,那是她上司的车。
玛丽觉得这只猫一定是传说中可以带来幸运的猫,她的人生在二十年的低谷之后开始逐渐转好,如同在游乐园大排长龙后终于玩上了旋转木马,这意外的升职就是最好的佐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现在不能随时出去旅游,她是有猫的人,连这栋阴暗的房子似乎也阳光起来。
玛丽开始琢磨是否要把这栋房子重新装修一遍。多年来她为了躲避前夫和照顾两个孩子疲于奔命,这栋房子的布局自从买来时就没有改变过,玛丽所做的也只是换掉不能用的旧家具而已。
玩具熊被她摆在餐桌上,她依然会定期保养它,只是她许久没有捏过它了。玛丽为自己找好了装修公司又订好了酒店,这天她在客厅坐着,等着装修公司上门。
门铃响时她起身去开门,然而门外迎接她的是一把猎枪,持枪的男人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是谁,这个男人已经夺走过一次她的财产,不用想都知道他又是来抢走她的东西了。她的大儿子始终认为玛丽亏欠了他的父亲,于是事事与她怄气。原本在桌子上玩耍的猫被这一声动静吓到,惊慌中撞掉了玩具熊,又在跳下桌子时踩了熊一脚。
咿呀咿呀的声音混在男人的咆哮中,然后终结在一声枪响里。男人倒下去,门外的道路上空空荡荡,远处有汽车轰鸣声接近,很快那辆印着装修公司logo的卡车停在门前。工作人员走到门前,和她面面相觑。
好心的员工帮她报了警,玛丽才有功夫收拾自己,她转身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玩具熊,捏在手里,然后去找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猫。
她并没有留意到这一次玩具熊没有发出声音。
VOL.244【旋转木马】特洛伊旋转木马
作者:舞舞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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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洛伊旋转木马
城里的每个孩子,都是听着妖精拐跑小孩的故事长大的。塞维斯的孩子也不例外。塞维斯坐在孩子的小床边,望着床铺中央那个小小的凹陷陷入了呆滞。
他以为妖精只是大人用来教育小孩,不要轻易跟陌生人走的童话隐喻,没想到妖精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在孩子长到五岁前,塞维斯和其他孩子的家长一样,每天给孩子讲妖精把小孩带走的故事,今天讲小孩因为不听爸爸妈妈的话被妖精带走了,明天讲小孩因为吃了陌生人一块糖被妖精带走了,后天讲小孩因为贪玩没有按时回家被妖精带走了,大后天讲小孩因为做错了算术题被妖精带走了……每天塞维斯都会把小孩被妖精带走的原因替换成小孩想做但他不想小孩做的事,然后尽己所能地想象小孩被妖精带走后会遭到的折磨,今天讲妖精把小孩冻成了冰块磨成了刨冰,明天讲妖精把小孩的肠子挑出来织了条围巾,后天讲妖精把小孩的头剁下来当杯子盛小孩血酿的酒喝……然后有一天,他学会了偷懒,他直接跑到学者家里,问学者有哪些非常恐怖令人害怕的惩罚和灾祸,然后他学到了人类的酷刑和战争,从里面找到了大量的素材,以此为蓝本编织了妖精拐走小孩后发生的两千多个故事。
就因为这事,塞维斯对学者充满了感激。不过学者并不缺这一份感激,学者本来就是城里最受人尊敬的人。学者拥有庞大的知识,但从不摆架子,可说是有求必应。他还会用知识解读星象进行占卜,告诉人们什么事符合天意可以做,什么事违背天意不能做,就算是城主,做事前也要聆听学者的占卜。
全城的人都对学者这个职业充满了向往,所有的父母都希望小孩能够拥有智慧成为下一任学者,或者学成之后去没有学者的城镇或者村庄成为第一任学者,那样小孩就能一辈子吃穿不愁了。于是他们提着礼物把孩子送到了学者家里,希望学者能把孩子教成小学者,而这学者也不吝啬,真的让每个被送到他这里的小孩,都在五岁前得到了识字读书和算术的能力。
也正好是五岁,塞维斯不再和小孩讲妖精的故事了。因为小孩在学者那里爱上了学习,已经不会再做塞维斯不想他做的事了。
塞维斯不再给小孩讲故事,反而从一个讲述着变成了聆听者,每天晚上他都要小孩给他复述在学者那里学到的知识,以防小孩在学者那偷懒,但好景不长,塞维斯从小孩的复述里发现了太多不该在学者那里学到的东西,每当他听到这些小孩为了掩饰偷懒而胡编乱造的东西,就会拿出一根竹鞭,往小孩的手臂、小腿、背筋上狠狠打去。
不久,塞维斯的小孩就被妖精拐走了。和塞维斯的小孩一起被拐走的,还有很多个一起学习的孩子,这些孩子除了一起学习外,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的父母很久没和他们讲过妖精拐走小孩的故事了。
大人能知道这点,是因为一起学习的孩子里,只有一个女孩没有被妖精拐走,而这个女孩,是唯一一个妈妈还在给她讲妖精故事的,正因为她记得这个故事,才没有跟着妖精的歌声走进森林,而其他的人,就像着了魔一样,怎么劝都劝不动,义无反顾地往森林里走去了。
塞维斯和其他不再给孩子讲故事的家长们后悔莫及。纷纷求助学者,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学者因为这些被拐走的小孩都是他的学生,对此也非常上心,他找出了所有和妖精有关的书,又和著名的妖精学者往来了数封信件,终于得到了把小孩从妖精那里夺回来的方法。
妖精喜欢快乐和音乐,讨厌痛苦和管教,所以用能使人快乐的音乐和玩具,就有很大概率吸引到妖精。
在学者的指挥下,城里失去孩子的人们一起做了一台木马。这是一台八音盒一样精致的木马,是一个带着坠满彩灯的锥形屋顶的圆形舞台。舞台上尽是木马、马车和其他能让小孩骑上去或坐进去的彩球秋千……大人们在这些能载人的地方写上了自己孩子的名字,又涂上了厚厚的胶水,因为他们的孩子识字,所以他们能稳稳地坐上属于自己的位置。舞台上是孩子的位置,舞台下就是大人的位置。每个孩子的座位下,都是他们父亲的位置。舞台里面是一台精妙的八音盒,舞台里的父亲们,用人力推动舞台装置,就点亮彩灯,让八音盒奏出清脆的欢快乐曲,让木马随着乐曲转动,这样一台美妙的舞台,妖精肯定会对它很感兴趣。
塞维斯没有闲情去欣赏木马的美丽,也没有逸致去聆听八音盒的乐声,他一建好木马,就和另外十几名父亲一起,迫不及待地挤进了那个狭小的舞台里,他们用人力推动着齿轮机关,在又闷又热的舞台里头汗流浃背。他们不知道推了多久,整个舞台发生了摇晃,有人压低兴奋的声音,说舞台“动了动了”,那是一个在一个巨大线团边做功的父亲,那个线团一端留在城里,另一端连着木马,这样可以让木马里的人不论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不一会儿又一阵摇晃,“哐”的一声,这种摇晃感消失了。
父亲们停下了做功,因为远处传来了孩子们的声音,但十几二十个孩子的声音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所有人都希望这些孩子里有自己的那个,他们停下舞台,让孩子们安全地爬上自己的位置。父亲们头上的木板纷纷发出“嘎吱”声,这是孩子坐上位置的信号,所有的位置都坐上了人,父亲们再次推动木马的机关,孩子们坐在木马上,随着八音盒的乐声唱起了歌,他们唱得多么快乐,多么开心,开心到这些父亲不由地通过舞台地板缝往上看去——那真的是自己的孩子吗?塞维斯不由地想,那孩子的脸和头发他都非常熟悉,但那孩子嘴里不明语言的歌词、手舞足蹈肆意扭曲肢体、闭眼张口大开大合的诡异表情,都不是他孩子原本的样子。
他的孩子已经被妖精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孩,即使这个孩子跟他回家,也不再是那个会听他讲妖精故事,好好去学者那学习,学完会把学过的东西讲给自己听的小孩了。
音乐戛然而止,正好是它们绕着八音盒推完一圈的时候,经过计算这正是座位上的胶水能把孩子牢牢粘住的时间。父亲们迫不及待地冲出舞台的底座,不约而同地从腰上抽出皮带,从手边捡起竹鞭,他们跑到舞台上,驱逐妖精给他们孩子施加的魔法。
这台旋转木马已经变成了妖精讨厌的东西,妖精们很快施法把它送回了原本的城镇,衣服裤子被粘在了木马上的孩子们,也被一并送了回去。
大人们见到失而复得的孩子们,喜极而泣。也有一些孩子在被父亲驱魔时撕坏了或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被妖精留了下来。
——塞维斯的孩子就没有被带回来。
好在塞维斯的妻子很快又怀了孕,生下了一个新的孩子。塞维斯决定吸取教训,要一直给这个孩子讲妖精拐走小孩的故事,直到他讲不动为止。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档案编号:WS-2025-0731】
【案件名:雾城镉雾事件】
【性质:非正常死亡】
【保密性质:机密】
【1. 雾城日报——7月30日 05:30 晨间快讯】
标题:鸿泰化工凌晨爆炸,市长江鹤年不幸殉职
据初步调查,爆炸发生在鸿泰化工的镉生产车间,现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导致周边建筑严重受损,救援人员迅速赶到现场,但遗憾的是,市长江鹤年及其女江忆婉在事故中不幸遇难。目前,爆炸原因尚在调查中,相关部门已封锁现场,展开紧急救援和事故原因排查工作。此次事件对雾城的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造成了严重影响,市政府已启动应急预案,全力处理善后事宜。
照片:庞大如蘑菇云的浓烈烟雾笼罩下,熊熊烈火直冲天际。
【2. 江忆婉的录音笔——7月29日 23:47】
“梁天,你把记录交给我,我保证天亮前送到专案组……你就是污点证人,他们会……”
杂音……隐约的狗叫声……
男人的声音:“小婉,你咳出的血是黑的,和当年你母亲一样。”
【3. 市环保局内网短讯——7月29日 18:22】
发件人:liangtian@huanbao.gov
销毁2015—2020年污染物排放原始记录,办公室组织落实污染处理应急方案,给处理工作留痕。
【4. 中心医院血检单——7月29日 14:00】
姓名:江忆婉
镉浓度:38μg/L(安全值<5)
备注:视网膜出现镉环,预计3-6个月出现不可逆肾衰竭。
医生签名潦草,像故意写错:秦。
【5. 中心医院血检单——7月30日 14:00】
姓名:江忆婉
镉浓度:0.3μg/L(安全值<5)
备注:无
主治医师:泰安
【6. 江忆婉的日记——7月27日】
妈妈死之前也去过鸿泰化工。
她的死亡证明写着“抑郁自杀”,但我记得,她指甲缝里全是黑色的粉末……那是镉的颜色……
【7. 化工厂监控片段——7月26日 03:12】
一个男人被两个穿防化服的人拖向废水池,嘈杂的背景中能听到他模糊地喊:“我不发了……求你们……我回去就删……我知道林记者的采访藏在哪……”
画面陷入一片雪花点,良久之后,画面恢复,一只解放鞋静静浮在黑色的水面上。
【8. 雾城论坛后台操作记录——7月25日 23:40】
注销ID「活死人」
发帖记录:
7月25日 21:57 鸿泰的废水管道直通地下水,我家井水烧开后有彩虹油膜。
7月25日 22:06 有人敲门问我要不要免费体检。这大晚上的,可信吗?你们有人也收到通知了吗?
【9. 江忆婉手机备忘录——7月24日】
今天收到一条威胁短信:“查或者放弃,死或者活。”
爸爸也因“受贿”被纪委带走,一切才刚开始。
【10. 2007年林晚舟的采访本(影印件)】
3.10 梁爱国先生在接受采访时表明:“有时候为了发展,我必须献祭些什么。”随后他要求将这句话删除,称他准备从政,这句话对他形象有损。
3.14 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人说:“厂里每月发两箱牛奶,说是防镉毒,但是喝完也没什么好转,肾还是疼。”
【11. 一只玩具熊——7月23日 解剖】
熊腹内发现:
一支外壳已被腐蚀成绿色的录音笔
一缕黑色长发,用两层证物袋封存,里层有标签写着“镉浓度检测样本”
【12. 硬盘恢复数据——节选】
音频文件20070315_9325.mp3:
“鹤年,我可能出不去了,保护好小婉。我不是自杀,梁家私改排污数据,镉排放量超标200倍……”
突然画面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林记者,雾霾太大,小心脚下。」
随后是落水声,录音终止。
【13.雾城年鉴——2000年版】
第78页:优秀企业家梁爱国捐款100万建立工厂振兴家乡雾城。
雾城讯:知名企业家梁爱国心系桑梓,捐资100万元筹建家乡工厂,助力产业升级。该项目预计带动百余人就业,为雾城振兴注入新活力。(图为梁爱国及其子梁天)
配图: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小男孩站在鸿泰化工的牌子下。
【14. 附件:疾控中心封存样本】
江忆婉肾脏组织切片(编号:X-0730)
镉浓度:480μg/g(全球最高纪录)
备注:器官呈半透明状,像被污染的琥珀。
【15.内部通报〔2025〕爆环字第07号】
7月30日爆炸后72小时内,我中心对鸿泰地块12个监测点进行表层(0-20 cm)与深层(20-50 cm)采样。ICP-MS检测显示,总镉浓度均低于0.05 mg/kg,达到《土壤环境质量 建设用地第一类用地筛选值》要求(≤0.3 mg/kg)。
各单位注意对外统一表述:
“经高温焚烧无害化处理,鸿泰地块镉污染物已完全去除,满足后续开发安全要求。”
雾城市环境监测站
2025年7月31日
实验作品
献给哥斯达黎加大树蛙
“一切都没有人们想的那么不容易。”这是我出生后脑袋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没有意义。
我观察了四周的环境,线条组成的图像闯进脑子里。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幕世界并无颜色,而除了颜色之外的所有东西都不怀好意地闯进来。包括声音——我听不懂围在我身边的那群人们正窸窣说些什么。出生听不懂,未来也不会听懂。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生下来时是个聋子。我试图说话,显然,他们同样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现在听不懂,以后也不会听懂。我又接着以为自己是个哑巴。
把我抱在怀里的是生下我的人。还在她的体内时,她不说话我都知道她想着些什么,可我一出生就再无法理解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离开这里前拥有的完整世界,离开此地之后却不再完整。她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臂弯,我忘记我有没有睡过去,因为我依然睁着眼睛观察这逐渐花哨的新天地,却梦到了故地重游。
至此,我的出生就结束了,之后的开始叫做“活着”,并且旷日持久。
一种液体流入我的体内,我怀疑这就是他们称之为“乳汁”的作物。好些日子我都在这样的流淌中被人高高举起,我的手悬在空中,脚也没有踩住任何坚实的东西。眩晕使我患上了一门疾病,即便我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我也对那些做过的事情毫无实感,没有任何印象。记忆再无法称之为记忆,这门疾病间接引发了另一项病症,我常常在我身处的任何地方幻视到小虫般的黑点,或者感觉到身上有小虫般的黑点在蠕动攀爬,哪怕我明白这不是真的。随着年岁转动,我的头脑中不断涌入新的记忆,涌入的越多就说明我失去的越多。躯体内部的我被深埋进这些癌变的记忆里,我的活着由于疾病降临无故增添了许多惊诧。
不,请别误会。它们不是真正的疾病,只是必须这样称呼。
※ 我听见母亲扭开房门的声音,一道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燃烧起来。我在母亲身上反复看到小虫般的黑点。出生之后,她就不再是我的故乡了。
她张口,我能窥见她上排的后槽牙:“你在做什么呢?”“玩具。”我并没有听懂她说的话,回答仅仅出于加工过的本能。我们演化出了一种能够被人听见的语言并且代代相传,这是为了确保不会有太多言语上的聋子和哑巴。然而这不等同于听懂,我和任何人之间都无法真正被听懂,但我不能够以此为真实来生活。这是我心深处的一汪阴影。
有时候,他人的沉默我反而让我明白他在说什么:沉默到达我时,阴影便荡起回声。我开始学习如何在话语中留下沉默。一种静默,没有误解空间,给人带来模糊的恐惧,带来一抹感受——从未感受到过的无感受,言语和试图理解并不存在于这种感受之中。静默,铿锵清明。
我没有学会。
母亲把我带出了门,我在记忆里跟上她,我的手和她的手牵合在一起,但这过程中我全无知觉。我的知觉远远地跟在记忆身后。等到我反应过来今天跟她出过门时,我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结束这一天。而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这件事时,我已经杀了一个人。
※ 他和她在一间审讯室里坐谈,一种火焰从房间的四角燃向中心。房间内,照亮昏暗的只有一盏橘黄色的桌面台灯。光晕让他有了影子和身体,又扭曲他的面容。房间外下着雨,雨声势浩大,时而响亮起战争般的雷声。
豪雨会扑杀燃势,烈焰将畏惧雷鸣。
他和她在一间审讯室里坐谈,但他并不在这里。他不在任何地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吗?”他的不在场让他的声音脱离身体而有了自己独立的大脑,他对他说过的话没有印象。我知道他说了什么,我知道你听到了什么,我知道你听到的与他叙述的永远不可能一致——我对我说过的话没有印象。房间内处处都是静默,静默却无法到达他。这些安静的东西溶解在具有时效性的语词中,无法被萃取。他的阴影并不愿意说话,可为什么他会一直喋喋不休?
他现在说出了一个不在他记忆之中的句子,而他为此负有解释的责任。
他厌倦了解释。
※ “……,我已经杀了一个人......这不重要。”
这不重要,他也许杀过很多人,而她大概只是记忆的第一个。我差不多把一切都遗忘了。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直到死前都继续保持活着的状态。活着的无意义将被死亡赋予,一些人活着是为了逃避无意义,另一些人活着是为追寻它,活得越久,这意义就越深,结束生命时的快感就越强烈。“你没有资格持留这样的观点。”“是的,的确。”
他继续说话,仅仅是复述他的记忆;有时候,尽管意图复述记忆,却惊觉说出的话和记忆中的有所差别。记忆的我既不虚假也不真实,它和未来的是同样悬而未决的。或许,那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导向了我们成为的人。
我依然疲惫,甚至比以往更疲惫,淅淅沥沥的声音加剧了我的困意,回忆变成需要耗费很大力气才能做到的事情。
我跑到户外,到那真正安静的地方跳起舞来,我的衣物被浸湿,我的皮肤变得冰凉,我感觉自己是一梭翻腾在海面上的飞鱼或者一座虎鲸。然而我还在这里——哪里?
“您孤独吗?您看上去很孤独。”一位我未尝熟悉过、也未曾熟悉我的旧友,他用一双眼睛凝视着我。
“我并不孤独。”我的一只眼睛落在户外,一只眼睛盯着和我说话的人,“人只有想和他人在一起时才会感到孤独。”
“您不想和他人在一起吗?”
我闭上眼睛。
“不想,也感受不到他人。”
“怎么会呢?我就在和您说着话呀。”
※ 雨不再下。
不再下的雨永远不会停。
※ 他想说,他至少应该感受到他的真实存在。
※ 和我对话的,是我已说出口的那些话的回声,先生。我用眼睛回答他。我的眼睛半睁不睁。
※ 雨一直下。
※ 雨愈下愈大,雨点置地像是接连倒出以麻袋为单位的筹码。水被蛮力拍进紧锁的门窗内,毒液似地渗进来;他的窗台失去了积尘,却升起一层不成片的厚重的潮湿。从我口中说出的语句和被重复说起的曾说过的语句,尽管它们完全一致,但它们不再有相同的意思。就像这场雨和那场雨——和其他所有的雨、和回忆中的雨——都不是同一场雨。
我们说话,不能仅仅通过复述记忆。无法仅仅通过复述记忆。
“不要照着你的回忆来描述它。”
※ 更年轻的时候,他的疾病顶替了他的所有在场。他的眼前不断闪烁出小虫般的黑点,一些黑点攀爬到他的后背和脖颈,他感到瘙痒。夜里,黑暗中,剧烈的疼痛侵袭着他的头脑,寒风吸附在他未被衣物覆盖的四肢上。他会在这一刻捕捉到了片刻的留存;片刻中,他得以被看见,得以被理解。随后,在他发现片刻消逝之前,片刻又将带着这一片刻的他静静消逝。
最空无的空旷与最静谧的沉默生活在片刻里,最真实的、经历的记忆窜动在空气流动的回声中。他正在遭受一段痛苦,却认为自己正在回忆一段痛苦。
她发问,他回答。
“你看上去很痛苦。”
“我不信任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他握住她的手,“我不信任记忆的真实,所以我并不痛苦。”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她轻巧地把手抽开,皮肤的触感滞留在他的手心,逐渐冰凉。她抽开手,动作在片刻中停顿:“那么,你的一生都不存在痛苦。”
我的一生都在回忆;我的一生、连同我的感受都跟随在记忆身后;我的一生都在被记忆回想起。
“是的,我的一生都不存在痛苦。”捕捉到片刻时,他就化作了片刻。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她抽开了手。
※“您孤独吗?”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不,你没有。”
他的惊诧让他突然抬起头。
※ 她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眶蓄满泪水;他的面部肌肉极力扭曲、又极力地渴望克服它的扭曲;他的两手像额外生长出来的部件,怔愣在躯干两侧,像是想要抓住一些空无的或者静谧的东西,但什么也没找到;他低下头,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变成了雨滴。
她凝视着他,他们的眼神交汇。她感到心口腾起一注虚幻水,先是淹没了她的肺部,升高、膨胀,从咽喉和皮肤中淌出,接着与自己交融。她哽咽了;他再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在某种流淌中被高高举起。
“我很孤独。”
他没有听见自己说出这句话。如果他听见了呢?
最后一次,他和她相互拥抱。
他将永远遗忘记得,于是她不会再回忆了,也不会再言语。
她不会再回忆了,也不会再言语。而他将永远遗忘记得。
※ 小虫般的黑点,如同流星,在他眼前接连划过。
为什么他会一直喋喋不休?
※ 雨一直下。
※ 我们彼此熟悉,是因为我们为了熟悉,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一个我们熟悉——你熟悉——自己却并不认识的人。
我们之间最大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擦肩而过的关系。
※ 在他与她之间,他听到她:“您好像心不在焉。”他无法回应这句话;他不在这里,他看不见她。他回应了,而她听不见;只有当他在他与她之间时,他才得以被听见。她再一次发问,相同的语句在毫无差异中暴露出差别:“您好像心不在焉。”
他过于认真,以至于心不在焉。
一些小虫般的黑点从脚跟爬上他的颅顶。我在一阵高高举起的旋转中触摸到风,旋转的漩涡中心固定着某种欲望,我在旋转中向它靠近,也永远只是靠近。旋转、探索、欲望——指向欲望的欲望无法带我远离或抵达欲望的中心。旋转,旋转着的欲望在我体内,呕吐的感觉在旋转中逐渐清晰。
在旋转中,我遗忘了时间,时间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回忆。
我从头到尾都在用第三人称进行叙述,可他们却自始至终认为着,我在叙述“我”。
※ 他不想回答她的任何问题,正如同他不愿回应她的任何语句。他没有回答:“当您看着我的时候,您看见了什么?”“您。”“那么,您什么也没有看见。”
“为什么?”
这三个字拥有否定和拒绝的能量,三个字,轻轻地,让她与他远离。在她的视野中,他开始变得模糊,缩小,直到成为一个小虫般的静默的黑点,悄无声息地爬到她的身上。三个字带来的触感里存在着能够被她感知的恐惧,这样的恐惧紧紧攥住她,她在恐惧中窒息。她做了一个决定:逃离。
因此,她接着说,用她的声音替代他的回应:“先生,我在审问您。是我在审问您。”
※ 漫长的活着。活着让我拥有时间,让我感知到流逝的时间,让我存在于缺失的时间。活着,旷日持久地活着,死亡越被推迟,结束生命时的快感就越强烈,死亡赋予的无意义就越深。
迎来出生的同时也迎来了死亡。通过死亡,我旷日持久地活着。死亡的静默到达我时,时间的记忆便响起回声。
死亡很快到来,但死去却很漫长。
※ 他第一次、最后一次看向她。橘黄色的火焰从房间中心燃向四周。
“我已经杀了一个人。”
作者:诸子百
凌晨深夜的警局内,只剩微弱的走廊灯常亮,细听能发觉离心机在马不停蹄的轰鸣作响声。响声旁的房间里传来对话声,声音不算大却在寂静无人的走廊内显得异常清晰。
“他又把自己关在了法医实验室吗?”
“嗯哼,确实很棘手。”
说话人的方向是一道虚掩着房门,向内看去是两个女孩正讲着话,正脱掉实验的服装,借着房内的灯光这才看清门上贴着的大字,女士更衣室。
其中的女孩摘下防护头套,理了理发丝接着又道,“恐怕方队他又要熬个大夜 。”
另一个女孩摘下口罩附和道,“方时势他就这性格。”她话言着,整理更衣室的物品,眼神落在包内的便当上。“你先走吧,我去陪他。”
“ok,这几天本来就忙。”
那个女生点点头顺手关上衣柜,利落又快速的穿好外套,眼神止不住的看向不远处紧闭的法医室的大门,“圆圆你俩也很少单独相处吧。就不打扰你们俩了。”
听见这话,圆圆忍不住算着日子 ,这周她跟方时势就单今天匆忙的见过面,凌晨的他从案发现场回来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这里,自此再也没出法医室的大门。圆圆中途寻思着抓方队的手下问话,谁知一个个脸色臭的要死,被催的走的飞快,在他们嘟囔的嘴里好不容易抓到了有效的信息:这个人宁可饿肚子工作,也没吃半口的饭。
圆圆深知他的这个老毛病,二人在一起最少说差不多四年以上,方时势的老毛病她掐着手指头数,能数个一天一夜,其中一条就是这个家伙就乐意忙到不吃饭。因此,家里少掌厨的她难得做了一回“爱方便当” ,这下她定不会被这方大警官赶出法医室的大门。
于是她敲了敲法医室的房门。
叩叩————
并不如她所愿,因为门内没有动静。
“方队,我进来了?”她刻意压低音量,可在如此环境下却不算小,足够对方能听见。
“门没锁,直接进。”这下门内有了回应,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圆圆却听出了言语中的些许焦躁。
圆圆推开房门,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她没能闻到法医室内该有的特殊气味,反倒有了些奇异的香气。圆圆简单巡视了整座房间,打量着屋内的情况,两张尸检台上放置着两具盖着殓布的尸体,尸检台旁站着一个男人,他皱紧眉头,只掀起殓布的一角,沉默着盯看了许久 。方时势接过简单的回应后又很快陷入了沉思,就连圆圆走到他的身旁,他都没有过多察觉。
圆圆粗略的看了看殓布覆盖与形状,这才发觉那是两具女性身体。身材矮小纤细却辨不出年龄,圆圆将便当放在办公桌上,路过时她才看清殓布内的状态,女性身体没错,整身确实完整只是....
“什么挨千刀的真是该死傻x,这看着还没18岁!”圆圆还是没忍住骂出声,粗暴又极致的脏话反倒缓和一下此刻有些严肃又凝固的气氛。
“不。”方时势没有沉默,斩钉截铁般回绝了这个词语。他道,“她们没死。”
这句话听得圆圆直接瞪大双眼———泥马...方时势他是加班加的脑子失常了吧?她伸手试图掀开半边殓布,没成想殓布中的香气扑面而来,并且女尸的皮肤没想象中的发白没有血色反而红润,脸上甚至还留有出汗时的微微光泽,安详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真..真的没死?”圆圆惊奇得有些发愣,可这简直不符合常理了。
“没死,她们现在介于一种灵魂出走的状态。”方时势回道,说着拉开面前的整块殓布,台上女子衣裤完整,只沾有泥土与灰尘。
“我们接到报案,秋山山脚发现两袋大型包裹,现场打开就是这样两具身体。”方时势将案发现场的简要报告塞给圆圆,圆圆身为物证检验人员,自然有权利阅读这份报告。方时势间接补充着,“她们具备世俗意义上的死亡特征,按司法程序自然要移送到法医室准备解剖化验。”
“难怪你方队一直在这儿守着,怕这两个小姑娘真变成死人。”
方时势正全神贯注研究着小姑娘身上采集的布料物证,他将纤维对着灯光查看,挥挥手示意圆圆过来,圆圆心领神会同方时势看向光下的布料,她察觉到了不同。布料颜色鲜艳的有些异常,透着物证袋都能闻到不同于平常服装拥有的味道,:“这织状不是聚酯纤维,也不是棉料,有很明显的手工痕迹,初步认定像锦缎,不过这需要物证科进一步筛查。”
圆圆前脚说完,后脚办公桌上有了动静,是方时势手机铃声的动静。圆圆拿起手机,来电的则是“老邹”字样的备注,她刚想开口说是谁,方时势连手机的方向都没看一眼,直截了当的说:“老邹电话,开外放。”
圆圆接通电话,那边传着阵阵风声,老邵的声音夺声而出,他的语气中溢满了赞许:“喂?我刚从江韶办公室出来。真让你说对了,那俩小姑娘真就是宛坤人,三个月前去秋山探险夏令营一天一夜游玩活动中失踪。”
“我猜近些年只有这两起失踪是在秋山夏令营附近。”方时势回道。
电话那头感到些许诧异,“你还真没说错,近十年来只有这两起。不过,,”老韶话音一转,“据那边人讲,仅有这两起是在夏令营附近,而在秋山上失踪的女孩不单单只有这两个,临走前江韶推算出嫌疑人犯罪踪迹,最终锁定在了山阴面的疗养院的位置。”
听到这话。方时势忍不住皱起眉头,他隐隐觉得那座山有什么东西,可仅仅靠手边这点东西还是远远不够。“哦对了老邹,我听说江韶那有个姓余的警察,他怎么说?”
“他说按风水讲什么的,我也没怎么听懂,他的大体意思就是,疗养院就是有问题。”他认识余尚也是偶然之间,在旁门左道的话语中只听其名可未见其人,他道:“我有预感那地下有脏东西,到时候听令上山。”
“那个小哥,叫余尚对吧。”老邹回了话,“他呀,已经在来咱这的路上了,估计一会就能到,他说要跟你亲自去山上看看。哎对了,他是什么门什么派的,驱鬼的降妖的还是除魔的?你非得点名要他跟你一起去?”
“注意措辞。”方时势打住了对方的好奇心并纠正对方的说法,“我跟他是跨市协同合作调查。”
圆圆也在旁替方队说着话,“就是就是,老邹你这话让别人听见可别传我们搞封建迷信!”
“行行。”圆圆很明显对方瘪了瘪了一下嘴,半晌才缓过劲来,他的音量突然变大,“邹润圆!嘿,小妮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
嘟——
没听对方吼完,圆圆眼疾手快立马挂断了电话。“哈哈,这老头就喜欢一惊一乍。”圆圆话语间有些心虚,她挪开眼神试图替自己找补,方时势眼尖捕捉到了圆圆一瞬的尴尬。“难道,他还不知道那件事吗?”
那件事也不算很大的事,其实也不算很小的事,圆圆对此一直避着,他倒觉得无所谓。于是就这个二人可知的问题上 ,俩人僵持了接近两年之久。
“咱俩这么明显,他不应该不知道吧。”圆圆把手机塞回去,屏幕上特意亮起露出大字眼的时间,她想试图转移一下话题。
如邹润圆所偿,方时势真的盯紧了手机上不断流逝的凌点数字。
“付鼎那小子只给了我6个小时。”
方时势说话的空隙,圆圆看见此刻接近凌晨2点。
“如果天亮了他们就要采取程序开始解剖,圆儿你帮我盯到六点....”方时势知道这样有点强人所难,他不擅长败下身躯求人办事,他顿了顿,方才艰难的说完最后半句:“六点我保证回来,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圆圆盯着方时势道“可以,不过..”
圆圆说着迎到他的面前,直接张开双手:“你先预先支付半个奖励。”
说罢圆圆勾勾手。
“好,好。”
方时势停下脚步,一把搂住圆圆抱在怀里,他小声抱怨着,“不就五天没抱嘛。”
圆圆本就高挑,与方时势一米八五以上的个头相比,还是差了一截,这一截恰恰让圆圆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她半踮着脚,才犹犹豫豫悄悄说了那句让方时势顿感大事不妙的话:“老邹..额,我爸还不知道咱俩同居来着。”
“啊?”方时势恍惚间被圆圆推出了法医室的大门,等他缓过神来已经坐上了去往秋山的车。
“我听邹警官讲你是唐门的,唐门人可很少现世,问一句你是乾唐还是坤唐?”
这车上的沉香味使人安神,这话硬生生拉回方时势的思绪。这话题令他感到不对,让身为警察的他下意识回避,
“你道听途说罢了。”
“兄弟你话就别兜了。”开车的人摆弄了一下前视镜,镜面中一只半人高的木箱子着实扎眼,不知是憋笑还是他就爱笑,他道:“我算不上门外汉也不是睁眼瞎,你身旁的木箱明眼人就能看出来是剑匣子。”
方时势听见开车人的话语,简单几句就知晓这人他确确实实不是寻常人,不仅如此,进车时方时势就有种被气笼罩的错觉,寻思到这里方时势这才敢松了口,“这两样我都有涉猎。”
方时势出于谨慎只开了半张口,车内算一种密闭的空间,而开车人的感觉给方时势的第一感非比平常,要没记错凭小道消息来讲,余尚这个体质的人不该是这种气息。更何况,警察仪容仪表明确规定不许染发,眼前人这鲜艳的火红色挑染很难让人挪移视线,乍一看像个骗子。
方时势的心理活动对方并没有捕捉到,依旧专心致志的开着车,而在这沉香的熏染下方时势也没发觉车早该停下的路口,反倒向秋山的阴面前进。
“兄弟你抽烟不?”开车人单手握住驾驶盘,另一只手掏出一块打火机晃了晃,随之扔给了方时势。
“工作时间我不抽烟。”方时势对眼前人持有警惕态度,于是打量起了打火机,上面印有商K的广告电话,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明星业务作为卖点。他不由得疑问:这人,他是正经人吗?方时势对这人的身份更为怀疑,他没有再探多余的话语。
“在路上我已经看了这座山的方位地图,秋山是墨龙脉上最高耸的一座山。”
开车人与方时势沉默半分后,他才说了话,车明显急转弯后穿出大道进了土路,路旁的梧桐随着夜风不断的摇曳,寂静之下车外全是树叶摇晃的声响。车的灯光在两边树丛的夹击下照不及路的尽头,车的速度被逐渐难走的泥路拖慢。不仅如此,车灯射及的距离越来越短,直至被夜晚的树荫吞噬。开车人见状立即刹车,他立马打开手里的手机,眼神瞥向屏幕中信号的位置后重重的叹了口气,“真是赶巧了,方警官咱下车吧,这路车是开不进去了。”
方时势也觉察到了不对,见人打开手机他也看了眼时间,是凌晨的两点十五。
“墨龙腾飞天半分,昼夜等长落东方。秋山又叫半分山,因为山正反两面差不多平分,而秋山至阴至阳面又恰好落了两个时间位置。”开车人没有再说下去,方时势仅凭这两句便咂摸出了点东西,拎起剑匣意要下车。他打开车门,那熟悉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微妙的香气令方时势绷紧神经,他道:
“如若我分析的没错,我们进了山路那一刻已经被她察觉了。”
方时势将剑匣子摆在身前,只要触碰其中的机关装置,匣子里的剑就会飞出任他使用。这个节骨眼却被开车的那个男人拦下,那人小声提醒:“先不要亮兵器,对方正在试探。”
对方的话是全然正确的,二人下车后山林中枝条间开始愈加摇曳。不少树叶被猛烈的无名力抓起,铺天盖地的如雨般倾泻而下,叮叮铃铃的树叶响动下两道明亮的唢呐声从前后两方响起。一奏一和不断靠近,还算油绿的树雨中,方时势辩得其中音乐的源头就在路的尽头。
树雨因风盘旋扑在天上,那股邪风没让一片树叶落下,狭窄又干净的土路尽头突兀闪过红色的影子,伴着奏乐徐徐走进。
开车人却听得身后的音乐正在拉近,这个场景在他道士生涯可谓是很少见过,可有句俗话这么说,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浓烈的熏香味不断调弄着他的神经,让他倍感暴躁。
“这可不妙。。”
这种人为干涉的情绪对他来言真的无比操蛋,他想尽快结束这样的场面,然后跟余尚回合。他毅然转身,决定靠近车尾。有句话怎么讲,一人离队的时候正是倒霉的开端。
两人汇聚时的人气在对方离去后有出现了短暂的离散。人都有人气,人聚在一起显得暖和就是人气旺,而鬼看人更有人气,像这俩个人的气儿更明显,没鬼敢近身,而那股邪风正是盯准了此刻,唢呐声更为嘹亮起来,伴着树叶飞舞,那抹红色正在不断靠近,起初只能看出一条红色飘带,细看才见那幡上印有囍字样式,鲜红的囍字在黑夜中显得乍眼,见者根本挪不开眼。那道破音的唢呐后赫然突兀升起各样锣跷声,方时势辨不清是喜乐还是丧乐,只觉得杂乱不一十分嘶哑难听。
方时势一再确认这是迎亲的队伍,有两对喜幡开道,幡在飘舞迎来阴风阵阵,后冒出一个媒婆身披艳紫色马褂边扭边走,她手拿白色烟杆抖抖晃晃,纸糊的烟锅子里没有零星火点却冒出丝丝烟缕。
迎亲队伍配置真的齐全,方时势这番感到惊奇。烟斗白色长烟后的影影绰绰中能看见喜轿的踪影,再怎么仔细看,轿子也迟迟不越过烟前,两三排手拿灯笼的丫鬟先行跃然眼前,个个面带红纱辨不清模样,其中有两人的身形是那么熟悉...
“你想知道她们是谁吗?”
有道女人的声音钻进方时势的耳畔内不断回响,女人的声调真的勾人又勾魂,换作普通男人耳根子早就软了。方时势被这妖风一吹耳边风,立马警铃大作,踹向剑匣,一支唐刀从匣子中跳出,划出一道银边样的弧线,银光闪闪让人不寒而栗。
可还没等他抓住刀柄,身后人的一声大吼:“不要中计——!”
可惜为时已晚。
弹出的那瞬仿佛有只手握住刀身,甩向夜风的漩涡当中,紧接越转越急越转越急。方时势可少见这样富有鬼性的旋风,他顺着剑被抛的方向看去,他刚要拔腿扭过头去,手拿灯笼的丫鬟赫然与自己撞个满怀,这下看清红纱内的模样。女孩的脖子上沾着泥土,那个香味无比熟悉。
丫鬟模样的姑娘与他猛然对视。
她微微一笑, 几个丫鬟迅速聚集笼罩,挡住他去的道路,接着抓起头上的纱巾往方时势脸上盖,方时势躲闪不及,他能感受到千层的红纱往他脑袋上扑。无数面红纱盖成红布般的厚实,让方时势喘不过气来。
女孩们还在继续向方时势逼近,他不想伤害这些无辜的女孩只能往后撤退,谁知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他被无数的手推进了四四方方紧密的地方。
先前的锣鼓声并未停止,反倒更大,令方时势感到诧异的是,四四方方的空间也跟着鼓锣颠动起来。他抓起面前将他差点憋死的红布,抬头一望。方时势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进到了轿子里边,低头一看,手中的红纱布早成了绣纹的红盖头。
“我靠。”
方时势没忍住骂了句粗口,红盖头下的穗边让他又嗅到了那阵香味。实实在在的证据来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盖头的纹样,轿子外又传来重物摔下后的沉闷声。
“我靠。”
这句可不是方时势重复的脏话 ,而是开车人挣扎时的骂声。方时势没有再说话,看来对方也中了对方所说的圈套,而那人的下一句话则印证了他的猜想。
“嘶...我这猪脑子!余尚怎么可能从山上下来。”听罢他接连猛踹了下板子,果不其然纹丝不动。
狭窄的空间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他这可没隔壁方时势的那般幸运,他只听到背后有熟人的声音,心头激动着一回头,结果这个倒霉蛋就这样被一双无形的手强硬的推进了送葬队伍内的那只抬着的棺材内。等他回过神来,早就中了招,不仅如此,他还发觉外边看硕大的棺材内活动的空间真的少的可怜。不仅不仅如此,板子外有了那位方警官的说话声,方时势的声音隔着棺木微小又清晰。
“余尚是你的什么人?”
“额。”方警官的两个问题立刻让他冷静下来,一个词卡在他的嗓子眼里又咽了下去,“我是,他,的,朋友?”四个字说的是无比坚定又铿锵。
好漏洞百出的回复,方时势心中感到无语,两滴黄豆粒雨滴顺势从头顶滴落。
等等,雨滴?
方时势抬头看去,第三枚水滴恰好无误的落在他的脸上。方时势刚好低下头,脸上的水珠恰巧滴在了衣服上,洇出一道深红色的脏渍,细闻有浓烈的铁锈味。这种味道迫使方时势立刻弯着腰站起,边摸起轿顶边敲打,他想到了什么,于是试图提问,再次确认声音的方位。
“那你是谁?我可没见过哪路的道士染个大红毛。”如果没猜错,声音该是顶上传的。
“姓司空单字亓,二杠亓。”方时势细听来源确实是头顶的位置。对方还在说着:“没门没派的山路子旁门左道,跟那些大门大户比可差..”
司空话说半截后声音突然变小,只剩一些悉悉索索的不知名声响。
“你那边有红盖头对吧”
话题被司空亓突兀打断,同时又一滴血水顺着方时势的手指滴进掌心,作为从业生涯接近10年的刑警来讲,这血味与平常的铁锈味格外与众不同,他接触过腐烂30年以上的尸体,这种味道他大可以放心猜测,头顶上的是一具超过百年的尸体。看刚刚道路双方红白夹击的场面来讲,这就是民间很少能遇到的鬼阵——红白双煞。
“有一个红盖头。我没猜错的话,你旁边躺着的是冥婚的新郎。”
“你脑子转的比我都快,躺我旁边那哥们的确嗝屁的新郎。”司空继续补充道:“这该是女鬼的棺材。你现在不能破坏女鬼留下的阴阳阵,否则你会跟我一个下场。“
“什么下...”
完了,隔板那彻底没了方警官的讲话声。
司空亓抹了一把脸扬起了嘴角。不是他有了办法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而是他没招了。因为脚边的裂缝正肉眼可见的灌入水流,水流浸进新郎的体内,过不了多久,他就该跟着新郎一起淹死在这小小的棺材里。方时势那边有一阴一阳两种物件,可暂时隔绝外界的干扰。
可是,自己不行啊!这个女鬼算好了身份,他本想去后备箱拿法器,谁成想后车厢的符咒被强行破坏,里面的封鬼器皿早被女鬼看光了,她这很明显在拖延时间!
咕噜咕噜,,水依旧漫过司空的手腕,棺材里的空气也随着所剩无几。
“你是逼我的。”关键时刻,司空亓只好用出那招。
“什么下场?”方时势贴着轿顶,这个古怪的家伙没了声音,他只提取到司空所说的阴阳阵字眼。说实话,方时势本身就不是抓鬼为主行的,再者说唐门只是涉猎部分知识而已,像这样生疏的阵法他怎么会知道?方时势强忍着内心的烦躁,朝轿子四角胡乱的看去,他的眼神最终锁定在轿门处密闭的卯榫上。
唐门的人正如司空所言,他们不常下山出门出派,那么唐门内部就有自己的奖惩制度可言,触犯唐门门规的人就会进入唐门内无法逃离的地牢。而牢房用的就是阴阳锁机关暗道之法,字面上为阴阳实则需一男一女共同开启方可逃离。不过唐门的牢房通常情况下是男女分牢,想要打开简直是天方夜谭。而在二十年前,就有一男一女成功越狱逃出,那俩人方时势熟得很,就是他爸妈。
那么机关与阵法总有共同之处。
轰!!!
轿子顶发出轰隆震响,方时势甚至能听见头顶棺材被推翻的动静,说来奇怪,这么大的动作却没有波及到轿子半分。他清晰感受到轿子正在向上浮起,他瞅准还算平稳的时机上手摸索眼前的阴阳锁,他听母亲说过之所以要一男一女共同开启,其因是阴阳锁撬锁时所用的力道与锁槽不尽相同,发力的方位同样各不相同,不管是二男同开还是二女同开,若非朋友或其余紧密关系,要短时间内撬锁逃离,简直是天方夜谭。那么,现在只有方时势一人,该如何撬锁就是个问题。他没什么谱,从口袋里掏出小刀和铁丝,尝试在各个方向发力。普通的刑警日常携带一把小刀和一截细长铁丝,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正在努力撬锁的方时势殊不知头顶上深红色的血迹蔓延着整块轿子顶,血水开始像小雨般淅淅沥沥往下滴落,流进轿底儿留下了碗底大的小水洼。
这种寂静又危机的场景让方时势忍不住想起前段时间,圆圆带他去什么密室逃脱的场景游戏当中。游戏中同样将二人分为两个空间,终极目标便是解开面前的机关锁,要二人通力合作才能将门打开。他清楚的记得,圆圆那边的机关因老化失灵,二人怎么重复正确步骤,都无法进入一个空间。而那个时候,圆圆在房间那边大喝一声:
“起开!我要砸!”
“起开!我要砸门进去了!”
方时势被门外的女声呵住,于是听从向后退一步,好巧不巧踩上血水洼,一股阴潮的河水味直逼他的鼻腔打断他的思路,味道的源头可不止顶上,底下,还有眼前的轿门缝隙中,与此同时光彩熠熠的金光顺着被之破坏的裂缝挤入,六彩照人的金光随之将锁身彻底撑坏,这堪比大灯泡子亮度的光芒让方时势睁不开眼。随之巨大的风压扑在方时势的怀里。威力简直大到惊人,泡发彻底的婚轿哪受得了这般威力,形同虚设的轿顶被大风迅速掀飞,毫不留情飘进附近的河流内不见了踪影。
“费老鼻子劲把你跟轿子从河底捞上来的。”
熟悉的声调,熟悉的语句,却是不同人发出的嗓音。他跟这红毛道长相识没多久,这说话方式早已深入人心,待到金光褪下方时势才算重见光明。出人意料的是,光芒熄灭下的尽头不是道长的身影。反倒是个女子,看面容像大学生,那算是女孩。她浑身湿漉正将长发向后捋去。
“你是?”方时势没忍住向对方发起了疑问消息。女孩一时有点哑了炮没有回答。她的手上在掐算,刚要欲言又止的嘴紧紧闭了起来,她死死盯住方时势身后,发丝随风轻拂摇摆,几只树叶悠悠飘进方时势的视线,几片叶子油绿,叶脉不但清晰分明而且叶尖也是锐利。他感受到身后刮起了大风,面前的未知女孩被风势逼的后退,距离足足有三尺之远,强烈的风力让她掌握不住平衡,栽进了草丛之中。
驱赶女孩后树叶飘向突的变了卦,直挺挺的朝方时势的脑门刺去。方时势根本来不及关心这个女孩,只见身后的风大的怪异,气味更为诡异,轿内的血腥味萦绕在他的身周,几只树叶的速度很快,可凭借方时势的身手亦可轻易躲过。方时势的进攻意识令他转身后撤,他瞥见有抹红色的裙摆转瞬即逝,树叶好似声东击西,那抹红色迅速跳进方时势的盲区间,一股湿冷气息不断攀附在方时势的背上,两缕阴凉夹在他的身侧,三个方位的古怪气息仿若三股水流不紧不慢的淌向他的脖后。这种感觉抓挠着方时势进入警备状态,可越是拉紧神经背后的水流就加快漂流的速度,方时势的四肢无法动弹,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钉在原地。
看现在的局面方时势已经进了穷途末路,难道就这样认输了吗?
方时势的四感被周边环境不断干扰,听觉却被逼得不断放大,第一时刻敏锐的听到草丛中有剑匣弹出的脆声。只见黑暗的尽头,两把匕首跃然他的眼前,方时势的背后飘来女人不屑的嗤笑声,那股大风干脆利落的将两支巴掌大的匕首小刀卷飞,不知甩到了何处。
此刻,方时势用余光看背后,只见红线从背后增生繁殖出无数枝条,拔地而起的丝丝缕缕正被风吹的肆意摇曳。两道弧光隐在杂乱无序的暗红丝线下昂首扬起,脆生生的斩断新长的三千烦恼红丝。咔嚓一段,几搓红线洒在空中,化为红絮渐隐消失。
背后的家伙被戏耍后变得恼火,她无意识的咒骂起来,“是那个女人!”
方时势看到银光回旋,后面有人正朝他的身后不断袭进,借着稀疏月光方时势看清来者容貌,果真是那个女孩。
他见那个女孩大展双臂,手抓两把长剑刺入风漩之内,摆出的剑势实在是不敢恭维,她把剑耍出了刀的感觉,就凭靠这雕虫小技的长剑技法女鬼自然不足为惧。可下一秒女孩从身上掏出了一件东西令女鬼挣脱躲闪。
那是一枚小小的木牌,方时势看的清楚那是一块夹着黄符的吊坠,小小的东西上附着的阴凉味比女鬼更甚。恰巧夜云遮月,那块牌子上散着悠悠的荧光,这下才彻底看清这块牌子雕刻的字形,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知道,牌子上印有符的字样。
灰暗之中女孩洗剑而上,自信的说出这番话语:“纠正一下,是那个男人。”
此后方时势猛地一挣,云走月开之时他亲眼看见握剑人换成了他更熟悉的面孔——司空。司空与他对上视线,见时机成熟,司空将手中的两把剑抛给方时势,女鬼见其升起小型飓风,想像之前那样甩掉剑刃,谁知二人眼疾手快完成兵器交接,方时势抓住两把长剑后,简直就是轻松自如如鱼得水水到渠成诚心诚意意大利面。
女鬼心不死,满地树叶随飓风号召刮得冲天乱飞,实在是扰人视线,树叶间那一团团红线从女鬼体内钻出,红线凑近编织紧密,织成无数张又长又细致的长布席卷而来。长布鲜亮的不像红色,这下方时势知道了纤维从何而来,罪魁祸首此时此刻正在眼前。回想起之前她的所作所为,方时势这种“忍者”性格的人也再也人不住了,怒上心头起,他手持的两把剑一把黑刀白刃,另一把白刀黑刃,一黑一白形成八卦阵势,他扭转剑尖将扑来的红布缠绕剑上,双剑向里翻花,红布被绞入其中,方时势展开双臂,大开大合间长布被他彻底撕碎。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一沓红布扯断后并未停止,一节又一节的布匹因风的卷积不断袭在他的身前,如若时间一场,源源不断的布匹会让自己费劲体力,从而落入下风。他转过头将目光投给司空,司空灵活走位躲闪其中攻击,下盘也着实稳实,司空手拿电话与匕首,红布也没缠住他半分。
“刚刚信号不好,你那边情况如何?”风声太大也过于嘈杂,司空只好大声讲话,就连旁边不断进攻的方时势也能听到。“什么?找到女鬼的墓室了?几个女孩的灵魂也在其中?"听到这个消息,方时势前来的一大任务,可算有了着落,看样子天亮前定能把事给办完。唯一要解决的便是眼前的女鬼。
“好,我们一会与你汇合。”司空立即挂断电话,露出大拇指,刚要说些什么,整只手被红布无情的缠紧拉扯向前。司空躲闪不及加之又是一个踉跄,他抓握伸来的红色布面,顺着红布摆动,他看到了红布的尽头,自然就是那个女鬼。
僵持之下司空的狗脑子灵机一动,指了指方时势的口袋,冲他大喊:“给我那只打火机,商K打火机抛天上!”
方时势腾不出手又遇红布如蛟龙游动,他只好选择翻身,大步流星跨过红布的猛烈袭冲,他将双剑的剑柄并为一体,组成一支长而利的双头长剑,长剑挥舞将那块红布劈砍空中。
在落地间的空隙方时势将口袋中的打火机掷在天上,有抹黄色从司空的方向飞出,黄色的光团待人看清后竟是一张黄符,原来司空将木牌上的符纸扔出,符纸像是富有灵气般紧紧附在红布之上,黄色光团迸溅着火焰还在不断燃烧,司空不知道从哪个屁股口袋翻出手掌大小的钵盂,手中捏决,布上金黄的烈焰瞬间化为湛蓝色的星火,女鬼见状不妙双手一抖,想要把红布收回体内可是已经为时已晚,那串蓝火烧灼的迅猛,无数张红布附着蓝焰钻入女鬼的体内,山上的风顷刻无序的飞舞,煽动着火焰愈烧愈旺,蓝火纯净的颜色映在月光之下,星点闪烁因风舞动,逐渐将女鬼吞噬,她发出一遍又一遍的凄厉嚎叫,直至火焰将她焚烧吞噬,她的声音方才消失。蓝火包裹着一团黑色的气,停在空中摇曳,等地上的人下一步的指示。
“知道你刚刚背后什么情况吗?”
司空边走边说,顺便勾勾手让蓝火从空中飞下,飘在了方时势的眼前,他看见蓝火中的黑团内蜷动着跳动的红线团。“那女鬼就在你背上坐着,她把红线种进你的血肉之中,牢牢栓在你的脉络上,你怎么甩也甩不开。更何况中医中有讲风为邪病,得亏她的红线没顺着经脉扎进你的风池穴内,否则你小命难保。”他的语气变得认真些许,方时势更没敢多言,他心想要不是看了刚刚的景象,信了眼前这个身穿网红爆款的精神大伙真的是个道士
蓝火跳进钵盂,司空又将其塞在了口袋内。“全部魂魄被封在这个法器里面了?”方时势望着这小小的法器,表示不解。
“那倒没有。”司空爽快回复,手上也没闲着把玩着封魂的小钵盂,“大部分进了里面,还有小部分在那个地方。”司空指了指山顶上的建筑。别忘了他俩现在处在半山腰,抬起脑袋就能看见山上那座十分突兀的建筑小楼,这就是疗养院的位置。疗养院内灯火通明却不见任何的人影,它就如同山林中的灯塔,吸引二人向上走去。
不过多久,他们俩可算是看见了疗养院的大门,不仅如此还见到另一个男人站在门前,方时势可算是见到了余尚本尊。余尚见有人走进又是那位他派去的信赖之友,这下余尚才开口。“她就在附近,残魂微弱,我照你所说没有动她。”
说罢,女鬼的残魂狼狈的飘进疗养院的门内,一个女孩从门口探头暗中观察,看见司空等人又缩在门内不愿离开。司空又从另一个屁股口袋拿出帝钟,略带岁月痕迹的钟铃上难掩钟面透出的恬静光辉,司空摩挲着帝钟,他说的尽量委婉:“她作恶太多,我只能选择这种不痛苦的方式让她离开。”
方时势知晓后默认点头向后退一步,司空上前挥起手中钟铃。
一声铃,疗养院的入口处躲在门后女孩方才敢站起,她跨过门槛露出鲜亮的婚服。她与方时势对视,天马上蒙蒙亮。二声铃响,她迈着步伐缓缓前进,女孩停在与方时势三尺之远才张开拳头,摊开的手上是一圈又一圈的红色花绳线。女孩她抬起头,像是带着面纱方时势看不清她的面容,隐隐约约间看见了嘴角的微笑,三声铃终,花绳应声落地。
方时势向前捡起花绳,小小细软的丝线融在他的手中,红絮化为涓涓细流化在他的手心,它们携着主人的记忆如水滴大海汇聚在方时势体内,之后的事情便归为平静。
两个城市的警车聚在山头,今晚的事过于离奇,三人不约而同闭口不谈鬼怪之事,要问细节也只是拿上山迷了路而草草敷衍过去。
待到尘埃落定后方时势才想起要问夜晚司空那个令人惊异的变化,“刚刚你是怎么?”司空立刻把人的嘴捂住,小声搪塞着:“哦,算障眼法。”司空心虚目移。
“那不对,如果是障眼法那就还是,怎么能解阴阳阵的?”
方时势不假思索说出自己的疑问,简单的疑问让司空愣在原地,只好用力遮掩。“兄弟你话密了哦。”司空强硬的挪开话题,指向不远处:“你先去看看那几个姑娘的身体怎么样了。”
司空借机逃走,将破烂的局面交给了余尚。司空离开的功夫果然让方时势抓住与余尚交谈的机会。
“余警官你好,我是至阳市市局第二支队队长方时势。”
方时势靠近余尚礼貌性的伸出了手,余尚点点头回道:“我找到剩余女孩的锁灵皿,之后让司空操作一下就好。”说着余尚同样握住了手。方时势惊然察觉,那股水流感从指尖重新流进,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跟司空手里的牌子并无差异,莫非..
方时势站在远处,看向作法阵上方不断变亮的天空,晨阳将要冉冉升起,有什么担子好似随着月亮垂落悄然卸下,本该如释负重的他依旧不敢有任何困意,因为今晚的事他久久不能忘怀。
于是方时势登上了回单位的警车,车踏着树影下了秋山,这他才发觉秋山因为太阳的照耀显得郁郁葱葱,眼前只剩清晰明了的大道,这下他才敢如释重负,这下天终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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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空气里有尘土和化学制剂燃烧后的味道。街道两旁的旧店招牌都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墙,或者覆盖着印有新文字的灰白板子。偶尔有没抹干净的旧字痕迹露出来。旁边空地堆着曾是邻居房子的碎水泥块。
每天清晨,李默准时推开老旧的木门,他走向后院深处一间半埋地下的砖房。屋里很潮湿,只有高处一个小窗透光透气。空气里浮动着一股霉味、旧纸和他自制防虫药水的混合气味。一张旧木桌占了大半地方,上面散落着镊子、小刀、刷子、线、浆糊罐,还有几本待修的旧书。书页泛黄、发脆,有虫蛀的洞和水渍。
他戴上老花镜,拿起一本封面快掉的书,用刷子轻轻扫去灰,露出底下模糊的旧字。他的手指拂过那些笔画。他拿起针线,修补一处撕裂的书脊。这活很费眼,要屏住呼吸。只有这时,外面那个灰蒙蒙的世界才能被隔开。
这天的宁静被一阵刻意放轻、却仍显突兀的敲门声打断。声音不重,但不是敲前院的门,而是工作室的门。李默心一紧。他放下工具,用粗布盖住桌上的书才去开门。
门外是陈队长。他个子不高,身形有些发福,穿着绷紧的灰制服,腰带上挂的短棍晃着。他脸上带着惯常的似笑非笑,眼神扫过昏暗的屋子,停在盖布的桌子上,又移到李默脸上。
“老李啊,又在忙活呢?”陈队长的声音不高,带着那种粘腻的亲切,“这味儿,老远就闻着了,旧书的霉味儿,上头管这叫污染源的味儿,可不好闻呐。”他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印证自己的话。
李默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陈队长,有事?”
“没什么大事,”陈队长摆摆手,眼睛还在屋里看,“就是提醒提醒你。最近风头紧,上面要求要彻底清查文化污染。你这地方,知道的街坊可不少。虽说你修修补补也是门手艺,可你修的东西……可是污染呐。”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老李,咱们是老街坊,我才跟你说实话。真等清理队上门,你这些‘宝贝’,还有你那些瓶瓶罐罐、针头线脑,全得拉走烧掉!你人也得去学习班待几天,好好净化思想。”
李默没说话,手指抠着门框。
陈队长观察着他的反应,话锋一转,语气带上点“推心置腹”的味道:“你这手艺,埋没在这儿可惜了。新开的净化中心,正缺你这样细心的人,去整理归档那些收缴来的‘待处理品’名录。活儿轻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新粮票拿得稳当。那点粮票,够给你家小雅买多少好东西?新出的那种彩色画册,小姑娘都喜欢……”他恰到好处地停顿,手指轻轻捻了捻,“我呢,可以帮你‘疏通疏通’,让你这摊子暂时……安全。不过嘛,这年头,疏通也得有点‘意思’,你懂的?”
屋里只有旧纸和陈队长身上的油腻味。李默看着那捻动的手指,又看看墙角几捆待修的书。他没吭声。
陈队长等了等,鼻腔里哼出一声短音,带了点恼。“行,你琢磨。想通了找我。”他转身走了,脚步声很响。
李默在门旁站了很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又关上了门。
几天后,街上贴了告示。新一批收缴的“污染源”——主要是旧书,要在旧砖窑烧掉。通知说这是必要的污染防治。
烧书那天,李默走了很远。到的时候,旧砖窑大窑口前站了黑压压一群人,不出声。空气里焦糊味很重,还有纸烧着的味,但很快被更刺鼻的化学味盖过。
窑口像个大黑洞,里面火焰跳动着,发出闷响。穿灰制服的人没什么表情,动作很机械,把一捆捆书、画册、信件……不停地扔进火里。纸在火里卷曲、变黑,变成带着火星的灰片往上飞,又被热气冲上天。那些灰片,是无数被抹掉的名字、故事和念想。
人群里有几张熟脸。开过小书店的王老头,浑浊的眼死盯着火,干瘪的嘴无声地动。常在巷口唱旧调子的瞎子阿炳,空空的眼窝望着火,脸上没表情。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站着,眼神空空的,像在看烧垃圾。
稍远点的土堆上站着陈队长。他没动手,背着手,肚子微凸,像个监工的。火光照着他油腻的脸,没有得意,也没有冷酷,只有一片漠然。他看着火,又像什么都没看,眼神扫过人群和黑烟,像在看一件平常工作。他侧头对旁边灰制服说了句什么,两人偷偷笑了起来。
李默的目光穿过陈队长,穿过灰制服,穿过黑烟,死死盯着窑口里翻卷的火。在那片红里,他好像看到自己补过的书页在卷曲,看到了无数挣扎的字形在闪现,还有女儿那个被新世界的光影完全笼罩的、沉默的背影。
一年前,前妻带着女儿搬去了城西那片新划的居住区。有邻居举报李默藏旧书,说他家是污染源。前妻怕影响女儿上学,更怕女儿被划进污染者家属名单。她吵,闹,最后离了婚,带着女儿彻底净化了身份,住进了干净的新水泥楼群。李默只远远望过那一片灰水泥楼群,整齐,冰冷。
他站在人群边缘,一动不动。风卷着呛人的灰和烟扑在他脸上、身上,留下黑点。他没有去擦。火烧的闷响、纸爆开的噼啪声、灰制服偶尔的短促的声音混在一起,塞满耳朵。
他慢慢地在口袋里摸着。指尖碰到一小块粗糙的东西,他紧紧捏住。那是从一本被判“重度污染”、要烧掉的旧书上,他偷偷撕下的一角。纸片很小,薄,边不齐。他不敢拿出来看,但手心能感觉到上面凸起的墨痕。
火还在窑口里扭动,吞着那些曾托着无数重量的纸页,把它们变成黑烟和灰。黑烟升上去,扭着,散在铅灰色的天里,像没存在过。
李默站着,像脚扎了根。口袋里的手指,死死攥着那点粗糙的纸片。热浪烤着他的脸,烟呛得他喉咙发紧。他挺直背,目光穿过热浪和飞灰,固执地投向窑口那片火。周围人群的静默如同实质的潮水,冰冷地拍打着他。
他站着,无声地站着,在巨大的、注定成灰的失败面前,守护着掌心最后一点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