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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凰
评论:笑语
许多许多年以前,在你祖母的祖母都还没出生的时候,从西边最远的海岸到东边最高的山脉,也就是我们的国家走出去差不多一千天的距离,其中有这么广阔的土地都被一个帝国统治着。帝国的皇宫里,用九百九十九块水晶打造的皇座上坐着他们的皇帝。
他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一头金子似的卷发闪闪发光,据说就算是在黑夜里也能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则是浅蓝色的,比在那遥远的北方的大海里漂了上万年的冰川还要蓝;他的嘴唇也像是春天刚开放的花那样柔软而红润,皮肤更是白皙得像个精灵;至于皇帝的身材,到现在你都还能从那些被砍掉脑袋的雕像上看见他高大的身体和宽阔的肩膀,只有这样健壮的身材才能将那把巨大的剑举起,好守护自己的国家。
在当时,帝国的人民都十分爱戴他们的皇帝。他们为有这样一位美丽又强大的皇帝感到高兴,都自发地走到街上,在酒馆里和教堂外赞美皇帝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你可能会问我,这位皇帝又到底做了些什么呢?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讲的。
要知道,在我们故事里的皇帝成为皇帝之前,这个国家依然有上一位皇帝、上上位皇帝,而我们说的这位皇帝,从前也只是老皇帝连名字都记不清的儿子们中的一个。他有十个哥哥,老皇帝给他们都分了领地,按年纪从大到小依次往东边排开,最小的这个皇子,他的领地在最东边的山脚下,离老皇帝的皇宫非常远,只不过在成年之前,他和哥哥们一样都还留在皇宫里,陪在他父亲身边。
人民在他父亲的国家里生活,每一个都十分地不幸福,因为那些贵族们整日都在皇宫里与老皇帝一起寻欢作乐,而皇宫外每天都有人饿死。乐曲和大笑的声音从高高的皇宫里飘出来,很快就被地上的哭声盖住了。老皇帝听不见这些哭声,于是没有了办法的人们便聚到一起,在他外出狩猎时走到他面前,跪在马蹄踩出的泥印子间哭诉。老皇帝一言不发地听着,把自己的侍卫叫到身边对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有好几个士兵走到正在哭诉的人身后,一个接一个割掉了他们的舌头。
有个当时在场的老仆人——她当时还是个没成年的女仆——曾经对自己的小女儿说过,那一天狩猎的队伍回到皇宫时,老皇帝的侍卫背包里装的舌头比所有人打到的猎物嘴里的加起来还要多。等到晚饭的时候,十一个皇子围坐在长长的餐桌边,坐在首位的老皇帝看他们都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点心,就叫人把那包舌头拿来倒在桌子上,让自己儿子们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违逆者罪孽的根源,父亲,”最年长的那个说道,“您替他们净化了罪,这些人都该感谢您。”
老皇帝笑着没有说话,继续让下一个皇子说出他的想法。十个皇子都低着头,恭敬又顺从地称赞父亲做的“好事”。但是当轮到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也就是我们下面的故事要接着讲的那个皇子时,他在餐桌最末端直视着另一头自己尊贵的父亲,声音响亮地开口问道:“父亲,您杀死了这些人吗?还是只是割下了他们的舌头?”
“那些没有名字的人死了又如何,没死又如何?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孩子,”老皇帝仍然笑着,但边上的十个皇子把头垂得更低了,“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第十一位皇子平静地看了一眼桌上那些堆成小山的、还带着血的肉块,又抬起头望向了老皇帝,然后回答说:“这是舌头,人类的舌头。和您的、我的、在座的哥哥们的舌头没什么不同。”
“那么你的意思是,假如我把你的舌头也割下来丢进这些东西里,你就根本找不出自己的舌头了吗?”老皇帝微笑着说道。
“的确如此,父亲。”
老皇帝点了点头,不再笑了。那么你就把自己的舌头也割下来吧,他说。一把匕首被交到了年纪最小的皇子手上,他没有拒绝,就这样拿起刀割掉了自己的舌头,把满是鲜血的舌头朝着父亲丢了过去。那块肉太小太轻了,被丢出去之后便掉进了桌上的舌头堆里,滑了一下滚进其他舌头下面,真的再也找不出来了。
老皇帝很满意,叫来宫里最好的医师为自己勇敢的小儿子治疗伤口,等血止住了,小皇子张开嘴,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空荡荡的嘴里只剩下了一点点舌根,肿胀起来变成了深紫色。老皇帝点点头,就对他说,你去山的那一边学习如何在没有舌头的情况下也能说话,学会了再回来吧,在那之前别再让我看到你。
没有了舌头的小皇子对父亲鞠了一躬,回到房间收拾了行李,然后带着一个很小的包裹出发了。包裹里只装着对一个皇族来说最为朴素的几件衣服、一点儿金币、几块价值连城的水晶和几本书,还有半打干面包,以及一把镶嵌着皇室纹章的匕首:就是老皇帝丢过来让他割掉自己舌头的那把。小皇子就是靠着这点东西走出了皇宫所在的城市,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新城镇,这个地方仍然在他父亲的统治之下,但他和哥哥们都从没来过,自然也没有人认得他。
那个时候,火车和飞机都好没有被发明出来,小皇子的两个朋友骑着马送了他一段路,在新的城镇外挥手告别了。远离了皇城的小皇子雇不到马车,就只能背着包裹用自己两条腿继续走。他从早晨走到下午,只停下来休息过一次,吃了点干面包、喝了几口泉水就继续上路了。等到太阳要落山时,他已经完全走到了深山里,附近哪里都看不到人和动物,就连路也在草丛里消失了。
小皇子害怕起来,因为不管是什么时代,都会流传着各种怪物和幽灵的传说,现在他一个人在山里迷路了,却连大声呼喊都没有办法。天色慢慢黑了下来,月亮像一把镰刀勾在远处的山腰上。小皇子听见周围传来奇怪的声音,不觉跑了起来,但他没看清前面的路,于是没跑几步便一脚踩上了几颗滑溜溜的石头,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扭伤了左脚,手掌和额头也划破了,鲜血一直冒出来,一滴滴滚到了泥土里。
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小皇子的头顶传了过来,绝望的小皇子缩起脖子,以为一定是传说里的妖怪来趁机吃掉自己了。但是那个声音并不飘忽也不阴森,只是很清晰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于是小皇子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见山坡顶端蹲着一个黑头发的少年。
“你伤到哪里了?站得起来吗?”那个少年说着,跪下来朝小皇子伸出了手,“让我拉你一把。”
「我的左脚扭伤了,哪里还能站起来。」小皇子想到,看着自己根本够不到的那只手,对头顶的少年露出了苦笑。
他没想到的是,少年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一样,只是愣了愣便飞快地从山坡上溜到小皇子身边,又对他说道:“来吧,让我看看你受伤的脚。”
小皇子还没反应过来,左腿就被少年拉了过去。沾满泥土的靴子被小心地脱下,少年看着他肿起的脚踝,轻轻碰了一下,就看到小皇子痛得龇牙咧嘴。于是他不再碰了,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裹垫在那只脚下面,让小皇子在这里一下,然后转眼间跳下了山坡。
这时候,小皇子觉得不那么害怕了,他试着探头去看,才能看见山坡下好像有一条河,那个少年就蹲在河边不知在做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几步爬上来,手里捧着一块浸透了河水的手帕,把它敷在小皇子肿胀的脚踝上,然后把靴子松松地套了回去。
“来,这样就好了,过上半个小时就能消肿了。”少年说道。
「好冰!」小皇子缩了缩腿。
“没事的,只是用魔法让手帕保持这个温度,不会冻伤的。”少年诚恳地看着小皇子。
「谢谢你……嗯?」小皇子在心里对他道谢,这时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能听见我的心声?这也是魔法吗?」
少年点了点头,重新背好自己的包裹,又转身背对着小皇子蹲下了,对他说道:“上来吧,我被你去最近的镇上。”
「你还会什么魔法?你住在这附近吗?最近的镇子是哪里?」小皇子爬到少年背上,没忍住一下子问了很多问题。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背着他往山的另一边一直走,然后反问道:“那你呢,皇子殿下?你不会魔法吗?又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你的骑士呢?”
小皇子有点惊讶,因为他从没告诉过这个人自己的身份,就连在脑子里想一下也没有。这大概也是魔法吧,他想,然后就在心里回答道:「我割掉了自己的舌头,父亲去学习如何在没有舌头的情况下也能说话。至于骑士……我还没有到可以选择自己的骑士的年纪。」
他想到这里,心情也变得有点沮丧起来。假如有一个骑士就好了——不,应该说假如我会魔法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害怕夜晚一个人在山里走路,也不会扭伤脚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说不定还能让自己的舌头长回来。
“可以的,殿下,”少年突然说道,显然是又听见了小皇子的想法,“我的老师就住在遥远的东边,也许他会愿意教你魔法。其实我并不擅长使用魔法,也不适合学习这些,老师一直都说想要一个有天赋的学生。”
「是真的吗!」小皇子听了这些话,又开心起来。但是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拽了拽少年的衣服,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你的脚还没好呢。”少年不太赞同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的脚已经不痛了。」
少年只好把他放了下来,让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脱下靴子看了看,原本高高肿起的脚踝已经几乎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小皇子很高兴,觉得这又是魔法的力量,就想到:「你的老师在那么远的东方,为什么你会到跑西边的皇都附近来呢?」
“是老师让我来的,”少年说,“他告诉我会在这段路上遇见一个人,我们以后会成为最好的朋友。我猜他说的就是你。”
「既然如此,那么你就来做我的骑士吧。我正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小皇子在心里说道。
黑头发的少年点点头,跪下来吻了小皇子的手。然后他们看着彼此笑了起来,一齐离开了这个地方,继续朝着东方前进。
他们没有去山的那一边,而是一路骑着马、坐着船来到了小皇子的领地。这座村庄一共只有两百户人家,都住在帝国最东边的山脚下,过着简单的生活,知道了皇子到来的消息,都赶到村口来迎接他了。小皇子和他的骑士被迎进村里,很快就在村长的帮助下住了下来,慢慢地学习该如何履行他作为领主的职责。
即使无法用嘴巴说话,小皇子也有办法让别人理解他的意思,他那双冰海一样湛蓝的眼睛就仿佛会说话似的,只消几个眼神就能将自己的想法传达出去。就这样,两年后,小皇子和骑士已经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他们也在逐渐长大的同时成为了被整个村庄爱戴的人。
当小皇子将要在领地上度过第三个生日时,骑士对他说:“老师在等我们,我该带你去见他了。”
小皇子愣了一下,因为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忘记了自己的舌头还一直肿胀着。在领地的生活既平稳又让人满足,学习魔法都已经成为了会被人抛在脑后的事。
「我知道了,」小皇子点点头,「我们这就出发吧。」
于是他们又重新启程,在所有人的目送下离开了村庄,攀越东方的高山,来到了老师的住处。他们在这里住了近一年,跟着老师学了一些也许能用得上的魔法,像什么生火啦、用闪电去打鱼啦、让湖面结冰啦,都是些不怎么复杂但却很有趣的魔法。老师想让小皇子成为自己的学生,但他只请求老师治好自己的舌头,老师同意了这个请求,让他们翻山越岭找来自己需要的草药和矿石,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为小皇子施了这个魔法。
伴随着一阵光芒与温暖的感觉,被割断的舌头不再肿胀,瞬间便恢复了原样。在时隔三年后,小皇子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
“感激不尽!”小皇子对老师深深鞠躬,又转身面向一直陪伴着自己的骑士,“现在我们该回到皇宫里去,下一个生日就是我的成年礼了。”
就这样,在小皇子的成年礼到来前,他们又一次横穿整个帝国,回到了皇都。守在皇宫门口的人已经不认识这个比三年前高大强壮不少的皇子了,因此骑士打败了冲上来拦路的所有人,护卫着小皇子来到了他的父亲面前。老皇帝这时正在吃晚餐。他还坐在当年那张长餐桌的一头,但两边坐着的儿子只剩下了四个。
当小皇子带着他的骑士走进来时,老皇帝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小皇子直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亲吻了父亲的手背。
“父亲,我回来了。”小皇子笑着说道,在老皇帝睁大的眼睛前站起身,从腰带上拔出那把镶嵌着皇室纹章的匕首,一下子割掉了他父亲的舌头。
老皇帝喷着满口鲜血倒在了地上,其他皇子有的吓得躲在了餐桌上,有的朝着餐厅外面跑去,但都被挡在门口的骑士抓住了。小皇子没去管他们,只是依然笑着,扶起父亲让他坐回椅子上,接着将割下来的舌头扔进了他面前那盘吃了一半的小牛舌汤羹里。带血的舌头掉进裹着酱汁的牛舌之间,很快就沉了下去,再也分辨不清了。
“您看,父亲,”小皇子最后说道,托着老皇帝的脑袋让他直直看向那盘牛舌。
“现在您也找不出自己的舌头了,不是吗?”
作者:【十二招】庸某人
类别:原创
备注:又是亲友家oc,很喜欢的bg小情侣!全文3k
mode:笑语
视觉投影平台从来就做得很烂,因为虚拟ui不占用大脑的运算内存,所以弹窗永远层层叠叠,每天格利泽进入工作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例行报状态的数据窗关掉,调用自己设定好的惯用操作界面设置,那些有的没的图纸表格就成了不用聚焦的视线外装饰——然后她才正式开启自己的工作。
检索、判断条件、对焦、检测、等待读条、弹窗、记录结果、退回初始界面。循环往复,她的指尖在交互按钮上规律地盘旋,每一颗星星的勘测都是同样的流程,而屏幕中央,结果提示的弹窗永远不变。
判断完成-非匹配目标。
那就再进行下一次判断,这一个星际周的任务是将这片星云检测完成。
她看得过太习惯,了然而面无表情地归档、留痕、写记录,工作几乎成为一种刻板行为。
天体再美丽又如何呢,承载热力的奔腾岩浆、像宝石一样闪烁的星带、液态眼泪一样的瘀斑……再鲜活又如何呢,定义为观测对象之后就只是成为了可以量化评估的清单列表——几乎不用什么脑子的工作给格利泽善于思考的脑留下太多空白空间,她会自然而然地多线程:她过去的学习是否毫无用处?
女孩靠向椅背,摸口袋却又一次摸了个空。装着空胶囊皮的小药瓶,今天也被她遗忘在玄关柜上,于是格利泽只能在口袋里空虚地握了下拳头,再度无所适从地放在了交互面板上。
她挚友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
——又是充满收获的一上午啊,格利泽。诶、诶诶!嘿呀,我的意思是说,对于证明地球不存在来说真是非常丰富啦!
因漫无目的而产生的似有若无的焦躁消失了,格利泽后知后觉自己其实是感到疲惫,不易察觉的坏心情在消失后才被她觉察到。
好吧,既然雷古勒斯都来了,那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她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
今天休息区的人也是寥寥。这状况持续了多久呢?哪怕低社交如格利泽也发现了,无声无息离开的同事越来越多,悄然间就失去了联系。
玩真的吗?在如今这个时代,失联?
大家都去了哪里呢,为什么要离开呢?
……不如说,是如何离开这里的?
格利泽是专门为了观测星空而诞生的后代。
用“后代”这个词来下定义其实也并不准确。
宇宙移民大概不过一个世纪,某些人就产生了寻找自己家园的无趣念头,人类到了哪里都还是人类,社会架构就算从大地飞上星空也还是逃不出那些陈词滥调。
“世纪”这个词说起来宏大,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其实也不过是三代人。远离大地的年代足够长,被概述为“寻找地球”的一条全新的政治性职能就此降生,同新一批的婴儿降生计划一齐。
科技进步、医疗发展,人类的生命周期愈发延长。每隔四十年就批量降生的婴儿,蕴养生命的胶囊舱上按照新生命机能中的编码分类发送。当然,还有早已准备就位的社会定义抚养人,总有人降生的唯一任务就是为了将下一批婴儿从孕育的舱门里取出。
像摘取胶囊的内容物。
不过这些都与格利泽没有关系,她学习宇宙的知识、了解人类的历史,用视线拨弄每一颗真空与时间的尘埃。这是格利泽降生的意义,也是编码类似的其他人的存在意义。
优等生的格利泽,对她来说,小行星64号只是存在于此就意义分明。
批量的生长环境,那么其他和自己成长路径一模一样、如今又消失的同事们,都去了哪里呢?
她金发的友人支起一条腿,胳膊肘潇洒地戳在膝盖上撑着下巴。休息区的飘窗很大,足够雷古勒斯这种体型修长的年轻男性整个人四肢伸展地坐在上面。光洁的平面映照出她的影子,还有雷古勒斯虽然有点恶心、但凹起来确实帅气的造型。
作为她的一种解压方式,她会像吃零食一样吃些空皮胶囊。
含着韧性的口感,没什么味道。若要说的话,食用时能感到些微的甜味——姑且理解成是唾液在发挥它该有的作用吧?长久地在臼齿间摩擦,咬肌运作的频率成为一种平稳的、安定的讯号,可如果不去好好控制,一颗胶囊咀嚼的时间过长,就会不成型地黏连在牙齿中间。得用舌尖费力不讨好地撬、卷、勾,大概能把那半死不活的软凝胶从齿间释放。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嚼胶囊了。
——这算什么困扰?嗒哒!你的压力伴侣来啦!
这人一张嘴真是说不出什么好话啊。格利泽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捧着脸看着与自己一块玻璃相隔的浩瀚无边的黑色宇宙。
她听见她一位因为同僚过少所以变得熟悉的同事在后面叫她,于是格利泽收回撑着自己下巴的胳膊,从窗户上直起身来。
视网膜上于是映照出这位同僚的编码,她甚至不需要记得对方是谁,那人已经度过的前半生和将要度过的后半生就已经以光电信号的形式在她脑海中略过。
而她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同样如此。
在认识一个人之前,就先知晓了对方的过去与未来——所有的交流都像是走个过场,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好奇心也好、窥私欲也罢,人类的本性在如今透明的信息面前都成了不值一提的笑话。
雷古勒斯早已不在这里。
今天也是毫无收获地寻找地球的一天。
百年前人类离开他们生命演化进化的地方,宇宙飞船将不适宜的环境与他们隔离开来,于是降临在似乎勉强够用的新星上,第一件事也是打造隔离不适宜环境的“房”。
人们到底为什么要寻找新家园呢,又为什么降临在这个与既定目标偏离的星球上,而舰队的其他人类又去了哪里,历史故事上写得清晰又明了。
格利泽闭着眼睛想,历史告诉她,他们是无畏者的后代,是探索时代的先驱,是人类记忆的守护者。
实际上她不是很关心这个。
她将手里把玩的蓝绿星球贴纸扔掉,这是今天和活人同事一起下班时,对方买东西被送的无聊礼品。
看着心烦到可笑。
——哇,上班怨气这么大吗格利泽女士?
雷古勒斯从上铺探出头来。这实在是一个很危险的姿势,他两条小腿岔开挂在床边的护栏上,两只手从腿弯的空隙之间抓住竖向的金属支架,屁股是坐在床上了,可整个后背几乎与地面平行,肩膀露出在床沿外。
她从这个角度看见他半长的发丝因受到重力而自然回拢,锁骨上闪着细小的金属光泽,是他项链的绳子反光。
她的“房”不是容纳两个成年人类的尺寸,格利泽无论再怎么整洁有序,有限的空间内也绝对无法再收纳出存放另一个人类的余地。
这种房子里有上铺,本来就很奇怪吧?她突然思考起来,改成对床会不会更合适一点?
格利泽歪了歪头,她回过身将那个被遗忘数日的药瓶装进挂好的外套口袋,换了干净的室内衣服,将脏区留在玄关里,终于闲适地回到了她的领域。
随着心念而改变的房内装饰早已在眨眼间更改完毕,雷古勒斯又一次不见了踪影。格利泽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室内,难得什么都不想地坐在无人入侵的床铺里。
是啊,因为自己不再想了,所以雷古勒斯就不在这里了。
——果然还是得聊聊吧?和我说点什么吧,格利泽,你会开心起来的喔?
金发青年笑脸盈盈,格利泽抬起头来,她的挚友正坐在新鲜出炉的另一张床边。
啊,这是正是她想要的距离,比朋友更近一点、但又绝不是私密的领域交融,雷古勒斯的身影在她眼中,视网膜上别无二致地显现出他的编码。
别无二致。
那是她在自己的育儿舱里无需学习就全然知晓的代码。
她对自己是这样了解,然而雷古勒斯呢?由她创造而出的幻影一般的挚友呢?
她被困在清晰明了的外壳中,而雷古勒斯与她截然不同。
昨日的行踪、此刻的情绪、明日的安排,关于雷古勒斯,她或许永远无从知晓。所以有无尽的下一次、有生生不息的鲜活不已的期待。
他是她唯一的未知领域,像真正起了作用的胶囊内容物。
格利泽的挚友,是她在这套系统里——无所不知的、无处可逃的、无以为望的系统里——唯一需要去了解、去倾听的同伴。
“房”是完整的、契合的,是给人类提供庇佑的最小单元。她屋子里的窗户,和她为挚友预留的空间是一样的性质。她需要“房”中有这些功能,于是它们出现。
人又有什么不同?
因为格利泽需要,所以出现了雷古勒斯。
她站起身来,面向那扇并不真正通向外界的窗户。漆黑的宇宙总是那样深邃,繁星点缀,观测站里永远不会出现的尺寸和比例,那是她想象中希望见到的“夜空”。
格利泽眨眨眼睛。
她金发的挚友在窗的另一边,兴奋地向她摆手——老天,上哪里来的这么有型的宇航服啊,而且说真的,至少戴好头盔不要把它夹在胳膊底下啊!
像是感到有些荒诞地摇了摇头,格利泽抬起手,指尖轻轻抵在窗面上。在同一时刻,雷古勒斯浮游而来,金色的头发胡乱飞散,他抬起手,一次没有实体的指尖相接。
坚硬而光滑的触感,没有温度,界限以如此形式存在着。
而格利泽轻微地笑了起来。
—Fin.—
《月经来潮时我成了元素女巫》甄栩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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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我爸受过行政处罚所以我不能通过政审?这怎么可能?”
吕蔷难以置信,连声音都变了调。
“调查结果是这样的,或许父母有苦衷呢,别太想不开了。”对面的人惋惜地看了这个国考税务局竞争最激烈的岗位笔面双第一的小姑娘一眼,拿起资料离开。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从小偏心弟弟,不把我当个人就算了,我什么也不求你们,我自己努力自己拼,为什么连我最后的路都要断掉,啊?
吕蔷双手都在发抖,嗓子酸涩的要说不出话来。
“吕招娣你翅膀硬了?敢和老子这么说话?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扇死你?还敢说你弟弟,想当初老子就应该直接掐死你,省得把你养大了,你出去了心就野了,还敢和老子这么说话。”
你干什么都行,为什么要犯法,啊?要不是政审的人说,我都不知道你背过行政处罚,你知不知道,我多累多委屈都没放弃过,你知不知道,我最后的希望被你断掉了,你知不知道啊!”
吕蔷打断对面的谩骂和诅咒,脚边的地板溅起一簇又一簇的水花。
对面的人愣住,吱吱唔唔地不说话,但没两秒钟,又硬气起来,更大声地叫骂道。
“反了你了!竟然管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是你爹!老子爱干嘛干嘛你管得着吗?正好,你赶紧嫁出去给你弟弟换彩礼,前几天刘老大上门提亲了,彩礼8万8,你赶紧回来听到没有。”
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上的裂痕中扔传出喋喋不休的算计声。
吕蔷回到廉租房,抱着腿窝在墙角,不让自己哭出声。
吕蔷被门铃声吵醒,听到是闺蜜李靓才放下警惕,松开紧握的拳头。
李靓刚一进屋,就给了吕蔷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家蔷蔷辛苦啦。”
吕蔷窝在李靓并不宽大确十分温暖的怀抱里,肆意地痛哭。
“想哭就哭吧,别忍着,蔷蔷真的很努力了,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生活学习,给自己改名字,拿优秀毕业生,拿大厂offer,又考上了研究生,还考上了公务员哎,我听说,你可是笔面双第一,蔷蔷你可太棒了!”
李靓轻抚怀里人的后背,嘴里絮絮叨叨,面上都是骄傲。
“那又有什么用呢,转正名额被抢了,导师嫌弃我是个女的不收我,政审也……”
李靓推开怀里的人,直视她的眼睛。
“那又怎么样呢,那只能证明他们的失败,但是你,吕蔷,你做到了啊。”
吕蔷盯着李靓的眼睛,透过她的眼睛,她看见狼狈的自己。
“那又怎么样呢,我有时候真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回去吧,我累了。”
“既然这样……”
李靓从背包里掏出两张机票。
“正式通知你,你被绑架了,现在开始接下来一个月,你是我的俘虏了!”
李靓的眼睛亮的发光,把手里的机票递出去。
“走吧,据说非常灵验的南都寺。”
吕蔷抿了抿唇,她父亲怨她不是儿子,母亲恨她让自己遭罪,亲弟弟拿她当血包,三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恨不得将她踩在脚下,榨干最后一点用途。
只有李靓,鼓励她、支持她、相信她,陪着她熬过最艰难的时光。
“去看看嘛,就当陪我散心了,好不好嘛。”
“我说你行不行了,你说要步行上山才显得有诚意,这就是你说的诚意?”
吕蔷虽然做过长期的力量训练,但爬这座巨陡无比的山还是非常吃力,毕竟身上大包小裹,压都要给人压趴了,反观李靓一身轻松不说,还在半山腰雇了两个人抬着她。
“好蔷蔷我错啦,我也没想到嘛。”
李靓从椅子上跳下来,抱着吕蔷卖萌撒娇,但吕蔷何尝不知她是为了自己好才这么做。
“好啦,快点吧,坚持坚持就到了。”
千辛万苦后,二人终于来到山顶的寺庙,还没来得及观赏风景,就瘫在休息区一动也不想动。
两人打量着四周,前方寺庙人潮涌动,空气里都是香烛的味道,从休息区向下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啧,好深啊,看得我恐高症要犯了”
李靓赶紧站起身,远离休息区。
两人各自买了几柱香,跟着人流进入寺庙,在吕蔷上香后,跪下去的瞬间,小腹处一股热流如脱缰的野马涌了出来。
“完了”
果然,在她后面的男人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大声尖叫了起来。
“她……她流血了!玷污了佛祖,我们都倒大霉的!快把她扔出去!”
几个僧人围上来,将她和众人分开。
“施主,请立刻离开。”
“凭什么?我门票也买了香也上了凭什么让我离开?”
寺庙内的男人们听到这话立刻发起群攻。
“要不是时代发展了,你连进来的资格都没有,不洁的东西,赶紧滚出去。”
“不洁?你妈不来例假吗?那咋有的你?你这么害怕月经是骨子里的恐惧吗?你妈怎么就没把你当月经排出去?大清早亡了,那么不舍得你怎么不去陪葬啊。”
但无论事情如何荒谬,吕蔷还是被推搡出了门。
“蔷蔷我们走,什么狗屁寺庙,还南都寺,我看是男都死吧。”
李靓拽着吕蔷就往回走。
就在吕蔷靠近休息区的刹那,最先发现吕蔷来月经的那个男人猛地冲出来,疯狂的撞向吕蔷。
“晦气的贱人,都怪你!去死吧你!”
猝不及防,吕蔷被大力推出休息区,跌下山崖。
眼前是疯狂旋转的天空和树木,耳边是李靓的哭喊。
脑子里都是:“完了,没了自己哄着,李靓那个哭吧精可怎么办。”
吵,非常的吵,吕蔷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养鸭场,身边好像有三万只鸭子,噪音吵的她头痛。
“闭嘴!”吕蔷怒吼。
她如愿得到片刻的安静,但下一秒,更加巨大的吵闹声海啸般拍在她的耳膜上。
“女巫醒了!”
“快烧死她!”
吕蔷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祭坛上,祭坛四周被围了一圈举着火把的……难民?
“这都什么东西啊,长得这么辣眼睛呢”
这里的人只穿着破破烂烂的短裤,袒胸露乳腆个大肚子,一个个长的奇形怪状的。
吕蔷看到他们怒视着自己,不断叫骂和诅咒,仿佛她杀了他们的爹一样。
“就是她带来了厄运,烧死她!”
人群被推开,身穿黑袍的胖子走了出来。
“嚯,这不是尊敬的博导支艾南吗?怎么不在学校舔你的学生屁股,上这里装神弄鬼来啦?”
吕蔷眼前一亮,这可是老熟人儿啊,就是这个爹味男,占着自己复试第一的资源,却因为歧视女学生,生生把自己的导师名额给了别人,害自己明明高分考上研究生却没法入学读书。
吕蔷虽然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大祭司,快审判她,净化她的不洁!”
一个瘦瘦小小满脸猥琐样的人挤了出来,不是成绩差的要死却因为胯下二两肉被破格录取,挤占她导师名额的废物丁晓武又是谁。
“她的血肉好香啊,我要流口水了。”
两只食尸鬼也为了上来,顿时恶臭扑鼻,令人作呕。
“这么丑,你得猪瘟烂下水道里了啊”
吕蔷皱眉抬头,眼前只剩下半个脑袋的食尸鬼,好像她的恶臭领导。
“洪建南?”
那个说好实习三个月,结果三个月又三个月还三个月,除了打压歧视就是画大饼,说什么女的干不好化工,结果埋头苦干三个月的项目下面写的却是洪钢,一个走后门上来的废物,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猥琐男。
“你吃肉,我喝血,他净化,完美啊,我都迫不及待了。”
几只扑喽蛾子落在地上化作人形,唇边的獠牙分外显眼。
看着面前迫不及待的三人,吕蔷纵然心里有准备,还是红了眼眶。
那是她的父母和弟弟啊。
吕蔷闭上泛红的双眼,再次睁开,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幽深的黑色瞳孔。
以前自己被欺压被侮辱却只能默默承受
可现在不同了!
就算死,也要咬下几口肉来!
怒而起身,刚要反击,眼前忽然出现繁琐复杂的化学符号,同时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力量充斥全身。
“这是……女巫的力量?”
吕蔷扬起灿烂的笑脸。
不负她吕蔷刻苦学习,考上华东理工应用化工,也不负她在在廉租房埋头苦读3个月,千辛万苦拿到的考研复试388分的逆天成绩,默默自学许久的精细化学品化学与技术研究。
黑袍祭司挥舞法杖,一团绿莹莹的火焰废物而来
“支艾南!你说女人‘不适合搞化学’?怎么的,你用吊做研究吗?”
“H₂SO₄浓,HNO₃浓,分解!”
吕蔷指尖骤然喷射出冒着刺鼻白烟的墨绿色粘稠液体!
精准地浇在黑袍祭司的下体。
“刺啦!”
白烟在某处升腾起一座小型蘑菇云。
“小男孩的味道,想必你一定喜欢极了。”
围观的流民看到如同被阉割的公猪一般打滚嚎叫的黑袍祭司,纷纷惊恐的退后。
只有食尸鬼仍旧贪婪地盯着吕蔷。
“来啊洪建南,你不是抢我项目成果吗?”
“CaO,吸干你的投机水分!”
食尸鬼贪婪的咽下泼水后沸腾的石灰,顿时肠穿肚烂,化成一滩臭水。
“一起上!”
吕蔷冰冷地看着化身为吸血鬼、趁她不备扑上来想要咬她脖子的父母弟弟
你们不是要喝我的血吗?不是要用我的血换那8万8的彩礼吗?”
“好,我给你们。”
2NaCl + 2H₂O →(通电)→ 2NaOH + Cl₂↑ + H₂↑
“来啊,吸干这口8万8的毒血缘啊!”
被围猎的女巫?
不!我是
净化世界的王!
评论:随意
冬天,郊野有一种别样的冷寂。
两旁,一排排高大的枯树晕染成一团朦胧的灰棕,密密麻麻向远处、两侧延伸、延伸、延伸。向前的道路逐渐变窄,在遥远的地方交汇,那是风来的地方,巨大的风从那里呼啸而来,带着撕扯得七零八落的雪的尸体将我裹成一团。
这样冷的天没有人出门,除了猎人。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捕猎。
寒风肆意舔舐着脸颊上的热气。裸露在外的头发成了它们的吸管,直要把人骨髓里那点儿生气吸干。
我绑上布条,带上耳罩,笨拙地跟在队伍最后面。一种奇异的感觉笼罩着我,说不清是惊恐、焦虑、紧张,抑或是每种情感都有。黑色的布条吞噬了我的视觉,橡木阻隔了声音,只有空洞的嗡鸣在脑中共振。我立足于一片黑色的流动海中,分辨不出颜色的线条鱼在我身前游动。
当选择做猎人、拿起钢叉的这一刻——不,应当是是更早、更早的时候,湖水某天突然变得漆黑一片,黑得纯粹、黑得浓郁、黑得毛骨悚然,仿佛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漆黑的湖水不再结冰,湖面上终年漂浮着刺骨的水汽。直到某一天,湖水中孕育出了人鱼,它们为村落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也带来了如影随形的诅咒,它随着蒸腾的水汽弥漫,被风吹到了村落的每一个角落。它坦然地、毫无顾忌地出现,像逗弄老鼠的猫似的逗弄每一个被它笼罩的人,钢叉尖端闪耀着的是它悚然的冷笑;树丛中一闪而过的黑影,是它故意留下的捉弄人的痕迹;当我们躺在木床上休息时,它就在床边,争着硕大的双眼炯炯地盯着我们紧闭的双眼,直到我们被冷汗惊醒,直觉望向窗外,却只看到空荡荡的风——它已经心满意足地离去;它藏在如复一日升起的太阳里,是组成太阳的光晕。太阳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它的光与热,它也大摇大摆地紧跟其后,使得我们在大中午正温暖的时刻打冷颤;它藏在缓缓升起的月亮中,当月光洒满村落,它便顺着月光进入我们的梦乡,每一个入睡的人都要受其折磨,在梦中辗转;更多的时候,当我们饮水,它便顺着水流化作小刀子,让人腹痛不已;当我们照镜子,有那么一瞬间,对着镜子熟悉的人影我们却感到陌生不已,那便是它已然降临。它将抽走我们的肉体与灵魂,我们正对着镜子做最后的告别。它就这样带走了我父亲的弟弟,随后带走了我父亲,随后又带走了我母亲。它带走了我的姐姐,又即将带走我。它送来恐惧,也送来收获的喜悦。每当有人消失,也意味着人鱼猎人的丰收。这些美丽而狡猾的生物,是决不肯让自己吃一点儿亏。
父亲的弟弟、我的小叔在一个清晨失踪,太阳尚未出现,他消失在晨雾之中。父亲发疯掉入黑湖。母亲被日复一日的泪水浸润,变得湿弱,骨头缝里不停地渗出水来,死的时候只剩下泡发的皮囊。姐姐被月光指引离开家门,第二天早晨,只留下空空的被子。我呢?我将以何种方式死去?死后将以何种面目与姐姐、母亲、父亲相见?这恐惧把我引诱到关于死的无尽想象中。
由于太过沉溺于想象,我不知自己走向何处,导致蒙着眼睛的布条被树枝扯了一下,发出刺啦的声音。簌簌的雪骤然落在眼睛、脸颊上。我反手摸了摸,没松,便也没在意。陡然间,我心一紧,感到眼皮一热,一道锐利的目光如有实质般直直朝我勾来,使我不由得下意识抬头,追寻目光射来的方向。
那炯炯的目光独属于为首的老猎人。这老猎人是诅咒下的唯一幸存者,诅咒带走了他的父母,带走了他的妻子,带走了他唯一的孩子,却始终没能带走他。每每提及此,他都忍不住桀桀大笑,笑声如锈刀锯木。他以怪异的强调说他是天生的猎人,天赐予他盲眼聋耳,因此得以无视诅咒给他的传讯,坚硬地活着。
他虽眼盲,可那蒙了翳的白浊眼却比雄鹰的双眼都要锐利,如同两把银勾,死死剜住一闪而过的人鱼。他那双皱在一起、生了耳垢的双耳却比猎狗的双耳还要灵敏,能于无声中判断人鱼游动的方位。他年近七十,依然孔武有力。他的身形是我的两倍大,五根手指就像五根圆木槌,指甲边缘深深陷进去,掐得肉紧绷出去。他握拳时,青筋如怒龙暴起,似汪洋翻腾,一直延伸到胳膊,这力量能轻而易举拧断人鱼的尾巴。他的手指指端黝黑,那是人鱼的怨气,经年累月,越积越深。
老猎人既不会被人鱼的身形蛊惑,也不会被它们诱人的歌声干扰,能打动他的,只有售出人鱼后那沉甸甸的金块。想到此,我不禁握紧了手里的钢叉。没有人见过人鱼的样子。那些抵制不住诱惑偷偷摘下眼罩的人抑或是不幸耳罩掉落的人都发了疯,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湖中,与湖底的幽魂相伴。
我赶紧调整步伐,跟上队伍。感受到扎人的水汽,便知道黑湖快到了。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一下、一下、一下,清晰有力的声音在身体内回荡。手上的绳子动了一下,老猎人示意我们就地趴下,等待下一步行动。我趴了下来,脸贴在冰冷的黑土上,可我并不觉得冷。我感到一种游子归家后,内心深处激动的余波消散后,随即油然而生的温馨的疲惫。
父亲的灵魂就藏在漆黑的湖中。那天他一如既往地前去捕猎,唯一不同的是那天早上姐姐说她半夜听到叔叔的声呼唤。彼时距离叔叔失踪已有两年。父亲出门前的脸色十分沉重。紧接着第二天深夜,丛林深处传来阵阵尖叫,那声音极其凄厉,断断续续中还夹杂着哭声,让人毛骨悚然。父亲是不会哭的,可那分明是父亲的声音。我、姐姐、母亲紧紧依偎着,六只手交叠在一起,母亲的眼泪不断地往下落,她一定预感到了什么。到第三天黎明,空手而归的捕猎队伍中没有他,只有一块黑色的布条,那是父亲绑眼睛用的,布条内侧里面是母亲缝的平安咒语。他们推测父亲的布条掉了,不幸被人鱼蛊惑,发了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才发出那样的声音。那声音穿透了耳罩,好似冰柱一般深深地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直到一声闷响,大家在老猎人的指挥下摘下布条与耳罩,只看见父亲的钢叉被扔在一旁,周围的泥土上残留着抓痕。视线转向湖面,湖水中心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波纹。老猎人宣告他已死亡。
父亲死后,母亲一天比一天虚弱,很快她的灵魂追随父亲而去,只留下被泪水泡发的肉体。我和姐姐捧起母亲的尸体——惊讶于她竟然如此之轻——将母亲的肉体沉入黑湖中,希望他们能在湖水中相遇。父母相继离世,姐姐牵起我的手,领着我继续生活。我至今都能记得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时那轻柔的触感,她感叹我的头发又长长了,她的指尖划过我耳旁的碎发,将它们别到耳后。我眷恋那种温柔。某一天,我们一如既往地依偎在一起躺下,头发交缠在一起。那晚我睡得很熟,直至清晨醒来,发现旁边空空荡荡。最后的目击者说她曾看见姐姐在月亮高悬时出了门,像幽灵一般飘进了树林深处。我沿着她的脚印走到树林的尽头,来到了黑湖。她在这里消失。
如今我匍匐在黑湖边缘,距离我家人如此之近。我的心在鼓噪——他们在湖中,我在湖岸。我悄悄松了松耳罩,希冀听到他们的呼唤——如果真的有的话。我听见拖拽重物的声音,袋子与泥土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还伴随着沉闷的哼声。我以为那是老猎人的喘息。他正部署诱饵,诱饵是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从不让任何人参与捕猎的准备工作,也并没有培养接班人的打算,人们认为他这是为了分得大头。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似乎能一直将这档子买卖干下去,可事实并非如此,他拖拽诱饵时发出的剧烈的、仿佛窒息一般的喘息昭示着他已经老了,无法像年轻时一样戏弄诅咒。接着是东西入水的声音。再是一段漫长的等待。我听到月亮不断攀升。在这静谧到诡异的时刻,我听见湖水中传来噗噜噜的声响。手中的绳线动了一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老猎人的钢叉已经甩了出去,哗啦一声,激起的水流溅湿了我的脸。其他人一拥而上,一片混乱中,我的手背被柔软而冰冷的物体扫过——是人鱼——它就在我面前,我本应立刻用手中的钢叉将它制服,但那一刻我却僵在那里。后来当我沉入湖中、意识消散之时,我才意识到那是诅咒,它又一次现身,这一次它没有留情,带走了我的性命。鱼尾在我手背的水渍很快蒸发了,留下那一块肌肤像被吮吸过似的,紧绷起来。鱼尾带起的风直接扇掉了我本就不太牢固的布条。
就这样,我兀地与它——人鱼——对视,在看清它面容的那一刻,尖叫先于大脑发出,可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一般,我拼尽全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手控制不住地抓挠自己的喉咙,企图把禁锢着声音的东西挠烂。手指挠出了血,可我停不下来。眼前的人鱼有一张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我绝不会认错。姐姐的容貌还停留在几年前,从胯骨开始变成一条硕大的鱼尾,好像将人拦腰砍断,生生装上去的,这让它看上去怪异极了。它用姐姐的眼睛望着我,使得我根本没办法挪开目光。它的喉咙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它已经被老猎人擒住,他正将它倒吊起来,要吊上几个时辰。离开水的人鱼就像离开了空气的人,是活不长的。等到它的身体由于脱水而发皱、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发出声音时,老猎人才会将它带走。它的眼睛始终盯着我,似乎在请求我帮助它。我陷入了极大的挣扎。
长时间的狩猎让猎人们筋疲力尽。他们席地而坐,吃起了随身携带的罐头。吃完,其他人靠着树干休息,老猎人的眼皮也已合上。这让我长舒一口气。但我依然提防着他的耳朵。松一点点就好。我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沙沙的雪声刺激着我的心。我不时瞥去看老猎人,直到看到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这才大胆了一些。我绕道人鱼背面,松了松绑着它的绳子。我既不敢解救它,又不忍心看着它干涸,面对着姐姐的脸,我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只好用这种方式抚慰自郁结的内心。如果它能在老猎人醒来前挣脱,那就是它足够幸运。我最后看了一眼它的脸,它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显得那双眼睛是那样温柔,就好像姐姐在透过它看我一般。我咬咬牙,回到自己的位置,靠着树根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混乱的梦,梦里一会儿出现早已失踪的小叔那模糊的影子,梦里他下半身成了硕大的鱼尾,中间插了一把巨大的钢叉。一会儿是父亲兴奋地拿着捕猎人鱼所得的酬劳回来,他说要用这些钱给我们做一身新的衣服。可没等他说完,他的脸骤然变了,变得狰狞可怕,喉咙挤压出锋利的声音,一会哭,一会儿又咧着嘴大笑,疯疯癫癫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我吓坏了,跑出去找母亲。梦里的母亲背着我,我跑过去抱住她,跟她说父亲疯了,她一直不回头,也不回应我,我便凑到前面看——那漆黑的脸吓了我得我摔在地上。黑脸问我姐姐呢,我不停地摇头说我不知道。它说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姐姐在你后面看着你呢。我回头,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直勾勾地望着我。她的眼框里蓄满了泪水。此时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漆黑的一片虚空和她那两只蓄满泪水的眼球。它们不断分裂、变大,逐渐充满着整个空间……
我从梦中惊醒,灵魂还困在梦中,恍惚了好久,才逐渐回过神来,浑身冰凉。这时,我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紧随而来的是喀吱喀吱的声音,好像大型动物在啃噬猎物。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我缓缓抬头,眼前所见令我头皮发麻,险些直接昏了过去——
猎人们血肉模糊,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地上。他们的身体四分五裂,拼不成人形。老猎人的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粉色的肠子将雪地染成了漂亮的烟霞色。人鱼的长发散落在老猎人身旁,长发沾了血污,已经结块了,可它毫无知觉,头埋进老猎人的腹腔进食,一边进食,一边发出与野兽无异的哼哼声。我捂住嘴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知道我不能出声,可是呜咽却从指缝里泄出。它听到声音,顿了一会儿,将头抬起,嘴角还黏着血丝。我们就这么对视着,我浑身瘫软,失去了逃跑的力气,可它看上去却比我还要震惊,泪水止不住地从它的眼眶中落下。它咧开嘴,肉块从口中掉落,它愣在那儿,旋即露出悲伤的表情。它的喉咙发出古怪的声音。伴随着这咕噜声,黑湖中传来越来越多的声音,好像湖水沸腾似的。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昏迷中醒来。猎人们连同老猎人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新雪覆在旧雪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我把雪拨开,连血痕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那悚人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眼前光洁白雪又作何解释?我跌跌撞撞回到村落,大声喊叫,四处翻找,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没找到一个人。村子已经空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黑湖,拖着疲惫的身躯与几近崩溃的灵魂。湖面平静,黑得沉寂又安详。我久久地伫立在湖边,任由风簇拥着我。风声中夹杂着诅咒的低语,我也回应着它往下倒,湖水敞开胸怀拥抱我,好像拥抱找到归途的旅人。我从诅咒中解放,任由湖水托起我的发丝与躯体。它们沿着鼻腔与咽喉、眼眶与耳道、沿着一切缝隙涌进我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挤压我的心脏、冲刷我的骨骼、侵蚀我的皮肤。手臂上的皮肤似乎正在逐渐脱落,骨头在溶解,肌肉在流动,它们将它们重组、黏合。它们包裹着我、引导着我往更深、更黑的地方坠去。在那里,我将与我的家人团聚。在那里,我将重新获得爱与自由。
作者:魇
评论:笑语
附:此篇为个人IP《万千亿我》世界观下原创短篇。
题目:第零类接触
我们都知道,和未知目标接触按照程度可分四类:
第一类接触,仅目击其大致轮廓(包含其外容器,如飞行器、步行代步工具等)。
第二类接触,除目击外,同时伴随有其他感受,如耳鸣、皮肤刺痛、嗅到烧焦气味等。
第三类接触,见到真正鲜活的未知目标本尊或其团队。
第四类接触:与未知目标有直接互动,从谈话到碰触,甚至高度参与其社会生活。
通常情况下,未知目标来源于未被明确记载过的世界团。虽然大家对“有万千亿世界与我们共存”这种事都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巨大的感官震慑中保持冷静。不知幸运还是不幸,我必须得学会适应这个情况,因为我已经被选中成为穿梭向导,而且现在,我已经坐在教室里在听课了。实际上,刚刚讲到的四类接触就是我的现学现卖。
那么接下来,我需要了解到的知识点就是“第零类接触”。因为从事穿梭向导这种动辄就要进入中间域,并在其中寻找各个世界团这样的工作,我们很难避免面对一些常人不太容易遇到的情况。这其中之一就是——遇到“唯一神”。
目前的研究结果表明,唯一神并不是创世神。经过长达一个半世纪的研究,我们可以基本确定,创世神就是“阿”。智慧生物大多跟她有着确定的血缘关系,极少数个体则和“阿”的最初造物“卡”有关。实际上,我还听说过一个有点疯狂的都市传说,那就是各国都有秘密关押着“最初母亲”,也就是第一批从阿的血中演化出的女性人类,逼迫她们和各种各样的男性人类(也可能是雄性动物)生下后代,并将其用于各种生物领域的科学研究。
至于唯一神,目前对于祂最主流的推测就是,祂创造了“阿”。导师告诉我们,唯一神其实跟很多见过祂的人说过自己的名字——或者说祂希望被如何称呼,你懂——但那个发音很难用人类或者类人生物的声带模拟出来,倒是和一些棘皮动物摩擦骨片时发出的声音有极多相似之处,如果我们有幸亲耳听到就会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说。通常情况下,祂的形象会表现为一个有着众多扁平触手的片状旋涡体,超乎常规认知的庞大,即使没有巨物恐惧症,也很难不被其震慑。不过我们可以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恐惧,实际上,无论我们表现出的情绪是厌恶、狂喜还是别的什么,甚至无动于衷,都不会引发任何不良后果,你只会看到那些缓慢飘舞的片状触手和远处若隐若现的旋转着的巨大片状旋涡,它们在世界和世界之外,安静且客观地存在着。
当然,如果尝试与祂交流,还是有一定几率会得到回应的。只要内心足够强大,对应的身体器官也足够结实,和祂“聊”上两句不是什么过于艰难的事。不过这始终还是有风险的,我们的身体结构终归无法承受祂的频率,交流超过三秒,罹患脑部疾病的风险就会成倍增加。导师说,她曾经有一位学生,男性,年轻,健壮,对这份工作报以极大的热情和勇气,在和其他学员打赌之后,在穿梭至中间域时和唯一神交流了大约两分钟,然后在回归之后,立刻七窍流血死掉了。法医解剖了他的尸体,发现脑组织已经变成了一堆红白混合的碎屑,组成颅腔的骨片嵌合结构也被破坏,那些骨片本身也变成了松脆的饼干,用镊子夹起时,甚至还在簌簌掉渣。
综上所述,老师表示,在中间域时,如果遇到了唯一神,就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做好手头的工作最好。前几次遇到时真的按捺不住好奇心,也可以看一眼,或对祂礼拜,然后迅速回归工作状态。如果我们还想不遵守这个规矩也没问题,反正所有的协议都在那个冒失男孩死后针对这个情况做出了对应修订,死于犯傻不会获得任何经济赔偿,反而会导致自己的直系亲属无法获得穿梭者向导资格。
第一堂课到此为止,导师收拾好教具走出教室。我去洗了把脸,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深呼吸了几次,最终整理好了心情,准备迎接下一堂课——第一次尝试真正的世界穿梭,也就是说,尝试进入中间域。
教室中的桌子已经全部沉入地板,椅子换成了更加舒适的躺靠模式。我们在导师的言语指引下,尝试找到同时激活自己大脑静息态和工作态的开关,也就是进入“超域态”。这确实有点难度,一方面,不是每个人都能主动进入静息态,虽然我对此经验相对丰富(毕竟我从五岁开始学习攀岩,已经保持了十三年每周十小时不间断记录),但仍不敢保证每一次都能顺利进入“心流”状态;另一方面,超域态是需要同时保持静息态和工作态的部分功能活跃,但比例并不能固定——这与个人体质、性格、健康等等都有关,且目前对此的研究也在初步阶段——总之,你要找到一个最恰当的频率,才能接收到其他世界团中对应的波长,进而产生共振,最终进入到中间域。
我大概是真的拥有对应天赋,体感三分钟左右,我就有了那种“清醒做梦”的感觉,接着,像在睡梦中起飞一般,我跃进一片乳白色的半透明空间中。
这就是中间域,我无比确定,而且我还发现,我的确来过这里,在梦里,在神游发呆时,在偶尔攀岩失败跌落中,我曾短暂地在此停留过。怪不得我会被选上,我的确就该做这个工作。
在我欣喜若狂时,祂出现了。
第一节课的导师说得没错,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而当那些片状的、巨大到每一条都可以覆盖住整片大陆的触手开始向我压下来时,我短暂地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也失去了一切的念头。那触手停在离我头顶很远很远的地方,却像把万千亿世界都裹在其中一般,庞大,客观,亘古不变。
我跪倒在地,谦卑地对祂礼拜,哆哆嗦嗦地念叨着支离破碎的词句。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地开始穿梭世界,甚至只成功了一半,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接着,像在睡梦中一脚踏空般,我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里,胸口的衣服被鼻血打湿了一大片。
我成功了,也失败了,但我还活着,单这一点来讲就足够我庆贺一阵子了。导师听完我的描述之后明显在努力憋笑,但她很耐心地安慰我说,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要知道,本学院第一次进入中间域最快记录也不过是二分三十六秒,之后,那个创下记录的人因为打赌,脑子碎掉了。我用纱布堵住鼻孔,捏着鼻子听,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表情,只能尴尬地咧嘴笑笑。导师继续安慰我,说就算看到万千亿世界团在眼前展开时,那种场面也未必一定震撼。她总觉得那看起来像是药瓶里挤挤挨挨的胶囊,而她有轻微的密集恐惧症。
不管怎样,下课铃响了,我们都松了口气。我的鼻血也止住了,我想去食堂看看有没有金枪鱼沙拉,也许还要加上一条燕麦面包和半支奶油煮玉米,我饿得够呛。
在毫无秩序可言的斯克哈地表,想维持一个规则实验室,需要超乎寻常的强大。幸运的是,达西-嘶-嘶-格鲁玛-沙拥有这份恐怖的力量。她靠它震慑住了自己的兄弟,父母和邻居,让这个她亲手建造的规则实验室运行了三百历,并且,因为她已经接近永生,所以这个实验显而易见会持续运行下去。
规则实验室占地面积其实并不算大,实际上,达西每次进入时都需要扭转自己的部分躯体,以适应那些被她亲手扭曲成无限形的规则通道。但她不会对此感到腻烦,她爱自己制造的规则,更爱这规则衍生出的万千亿世界,至于那些世界中各种各样的生灵,哦,它们简直可爱得无以复加。她甚至很爱那个最初试图逃逸但现在还在持续在各个世界团中穿梭的小东西,它给她带来了太多乐趣。最近,达西发现陆续出现了其他更新更渺小的穿梭者,她记录并观察它们,尝试与它们交流,同时总结它们出现的规律。
刚刚的那个,似乎是个新的,达西想。她为它取了新的代码,仔细地将所见所闻刻录进芯片,并将观察记录归档。
接下来,达西-嘶-嘶-格鲁玛-沙走出她的实验室,将自己暴露在斯克哈地表富含强酸颗粒的雾气中。她来到祭坛边,那上面已经摆好了达西和她子侄们共同猎杀的一头科根兽的大脑和脊髓团。此刻,那几位子侄正顺从地退到达西身后,伏下她们多节的肢体。
所有的人在达西的带领下,对着天空摩擦起自己身上的骨质甲片,发出在她们一族的语言中,代表这样含义的声音:“我的神,今日我为您献上我的祭品,请您继续赐予我健康、强大和永生。”
她们谦卑地祈祷着,因为虽然此刻雾气弥漫,但她们的的确确都见过她们的神祇——在偶然的雾气消散时,那透明的晶状天空后,有一对折射出璀璨黑色的圆形瞳孔,偶尔会对她们投来庞大,客观,亘古不变的一暼·。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今天是枯骨的休息日。这个说法有点奇怪,枯骨不需要工作,所以对枯骨而言没有工作日的概念,也就是说,每天都是枯骨的休息日……总而言之,今天是枯骨的休息日。
枯骨躺在泥土上晒着太阳。若是下雨,就享受雨水的滋润。风若大,就伴着风起舞,有时在白天,有时在夜晚。蚂蚁会来开宴会,蛇会来避暑。偶尔会有飞鸟们叼着枯骨飞到天上,带枯骨去自己的家里住一段日子。
有段时间,枯骨身边有很多其他枯骨。或许在曾附着着皮肉血筋时,它们是伙伴,是敌人,是同一窝的幼崽,但现在它们只是枯骨。枯骨没有记忆,记忆属于大脑。枯骨多时,它们便会合唱,在夜间发出幽幽的磷火,那是奇妙的蓝绿色,安静而不张扬。枯骨通过合唱的方式来与其他枯骨共鸣,若身边没有其他枯骨,那就安静地躺着,等待自己被风化、侵蚀、降解。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开始的时候总会觉得有大把的时光;等待的过程也十分短暂,结束的时候让人依依不舍——全世界的休息日,大抵都是这样度过的了。
枯骨被松塔砸成了两节(还有很多细小的碎片)。枯骨不会疼痛,也不会痛苦。完整、疼痛、痛苦,这些使命对枯骨来说过于严肃,休息日就要有休息日的样子,不应该去理会那些严肃的事情,该让自己开心而放松。枯骨无所谓开不开心放不放松,那么就这样静静地一边腐朽,一边被松塔砸成两截,这也是一种不错的消遣。
枯骨从不抱怨。泥土里,沙砾中,河床下,哪里都一样,舒不舒服对枯骨来说同样过于严肃了,说到底,枯骨也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要腐朽风化的——当然也没有不喜欢——枯骨就是,只是,躺在那里,度过休息日。
枯骨出现了空腔和孔洞,它躺在那里,任由风吹过,把它吹得叮当作响,或是发出哨声。风像调皮的孩子,有迹可循,情绪化,而且从不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枯骨只是躺着,温柔地抱着风,等风停留,或是通过自己。休息日,就应该抱着软绵绵的风度过才对。
枯骨热情地邀请蚂蚁吃掉自己。可能没有那么热情,也并没有邀请过谁,甚至也不只是蚂蚁。但总之,如果想要吃掉枯骨,或者要做别的什么,枯骨都不会拒绝。若有蚂蚁的宴会,那么大家就欢聚一堂,各自或一起做着喜欢的事情;如果周围没有蚂蚁,枯骨就躺在那里,独自悠闲度过这个休息日。
某个休息日结束后,枯骨不见了。这个完整的过程缓慢而绵长,枯骨先是缩小,然后变轻,接下来变成两截或更多,两截中的每一截又变成两截或更多,这样一直变下去,就像躺在床上伸了一个无尽的懒腰,身体漫无边际地伸展,扩大,摊平,最后突破了极限,爽快而无声地变成了别的东西。风不跟枯骨道别,因为枯骨已经成了风的一部分,大地亦如此。枯骨在风中又见到了飞鸟,在大地中又见到了蚂蚁,它们短暂交汇停留,然后风去往风的方向,大地回到大地的故乡。
Vol.245「肿胀」《纸工作》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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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瑞克很怀疑自己的入职手续是否完成,尽管他已经在自己的工位上干满了试用期,并且在试用期后又干了三周,正式的员工证依然没有发下来。这感觉就像人已经站上舞台了,却说还没定下来主角谁来演。
达瑞克的工位是灰色隔板围成的一个小方格,和科室内成千上万个平平无奇工位中的一个。配有电脑显示器、显示器、键盘和鼠标,以及最重要的,是一个占据了三分之一工位面积正方形金属盒子。这金属盒子仿佛连接着异次元,从中不断喷吐出各式各样的文件——全都是交给达瑞克办理的文件,同时又不断吞下达瑞克送进去的文件——这些办结的文件又会送到另一位员工手上进行二次审理,或者说,不知道第几次的第n次审理。
难道我们不应该用电脑来处理文件吗?达瑞克在入职之初曾向自己科室的副长提出疑问。
“年轻人,在绿镇的市政府工作,首先需要了解的就是明白书面工作的重要性,这和外面的私人公司有决定性的不同。你还年轻,等你像我这样在政府内工作了三十个年头,就会明白留下书面记录的重要性。”那位人称“老中岛”的老人是这么回答的。
在绿镇,这座伴随新大陆开发而崛起的城市,它的正中央位置便是市政府所在。据说市政府在绿镇建立之前就先建立,最早还只是借用了一家酒馆来办理业务,现如今市政府大楼随着绿镇的扩张而扩大,已经是占据一整个街区的庞大高楼建筑群,整个政府机关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它要求其中的每个人化身一枚枚齿轮,投入到无尽的文书工作中。
那个金属盒子确实是政府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其功效与电脑极其类似,任何你有需要的文件、表格和记录,它都会准确忠实的吐出来。达瑞克从一套流程指南v4.1版本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他将相关编码小心抄录到表格上,然后将文件夹入附页,感觉像是完成了一次微型考古。
工作内容本身并不难,只是无穷无尽且乏味。他核对数据,将A表的信息附录到B表,将C表的数据输入电脑生成柱状图,再打印出来(那个金属盒子也兼有扫描打印等功能)夹到D文件里。
达瑞克所在的科室属于一个“灵活部门”,基本上什么样的工作都会找上来,每天都有上千份文件压在B-7科室的身上。如果一个人七窍玲珑别有有心,说不定能从这些来来往往的文件中看出绿镇的运行轨迹,看到这座新兴城市的政策和扩张。然而达瑞克已经被淹没在文件的汪洋大海中,已经是一粒奶油汤里翻滚的欧芹碎,完全昏了头。他处理的文件大多来自他从未听说过的部门,大多是他毫不关心的事物。他的价值似乎就体现在那一个个被打上的勾、一个个被准确填写的编码、和那些被标注“错误”而从金属盒子退回来的文件上。
“扑”的一声,又是一份盖上红标的文件被退了回来,达瑞克捧起文件夹翻看起来,E-11区的跨部门协同备案,又是一份被退回的跨部门相关文件,这周被退回的第三份跨部门文件。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达瑞克抱起文件站起身,向科室尽头的独立办公室走去。
管理B-7区的副长,中岛桑是个眼袋浮肿外表散漫的老人家,据说是第一代瀛洲移民。这位两鬓露白的老人从达瑞克紧张的笑容上移开目光,翻开那份文件,目标明确的指在了某个附件上。
“果然是这里啊,新人常会犯这样的错误,这个地方,一般都用v3.9版本的文件。”
“最新的文件应该是4.1的版本……”
“最新的是最新的喽,这里就是要用3.9版本,不然另一边的审批不会认的。”
“不用最新的,用旧的版本,吗”
“有什么问题吗”
“……嗯,没有。”
“那就好,然后就是……”老中岛扯开公鸭嗓子吼道,“托马斯,过来。”
一名魁梧的眼镜男跨步迈进办公室,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伴随着他皮鞋站定的声音。
“副长,你叫我。”
“嗯~这个啊,达瑞克是你的组员吧,他是年轻人,又是新人,不要给他太多的太复杂的工作,我怎么跟你说的,像这种,这种,”中岛指了指桌上的那份文件,“这种文件里面的道儿道他一个新来的弄不懂的,知道吗?”
“是。”
“给他先派一些简单点的工作好了。然后达瑞克你嘛,平时工作不忙的时候可以看看前辈们的文件好吧,学习学习参考参考。”
“是”“是”前后两声应答之后,托马斯组长自顾自的走回自己的办公桌,达瑞克张了张嘴,终究是默不作声的抱着文件夹走回自己的工位。
疲倦不是突如其来的,是浸润式的,像水慢慢渗入泥土。回到工位后金属盒子派发的文件工作果然有了变化,工作内容确实没有那么复杂了,工作内容变为了对文件进行再次审查,书写和键盘的需求减少了,文件的吞吐却增大了。很快达瑞克眼里的字符就开始跳舞,疲倦的精神严重损害了专注的维持。
这次请教副科长的行为对自己的入职会不会有影响?三周时间,三周过去了,正式的员工证还没有发下来,虽然合同签下来了,会不会还有反复?如果工作表现不好中岛副长把自己踹出科室怎么办?托马斯组长变更自己的工作内容会不会影响他对自己的看法?
作为一名刚刚工作的年轻人,达瑞克在各方各面的患得患失大大加重了他自身的内耗。达瑞克心中精神压力的增大也对他的工作产生影响,当他站在走廊尽头那台反应迟钝的饮料机前买下一罐咖啡,把咖啡馆怼到自己嘴边却惊讶的发现没有喝到苦涩的咖啡液体,在路过的一名员工失声轻笑出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拉开易拉罐。
淦。达瑞克红着脸快速喝完咖啡往回走。达瑞克啊达瑞克,你可不能这样下去,专注专注,做好眼下的工作才是最要紧的。想想看,在这座大楼里成千上万份文件在人们手中流动,从设想到现实,就像奔流向前的江河,难道你要当一块堵塞河道的泥石吗?不能停下来啊达瑞克,不要停下来。
达瑞克振奋精神,带着就业第一天时拿出过的那股劲头回到了工位。
金属盒子正好又送来了新一批带审核的文件,达瑞克带着专业敬业的精神翻看起来。
这似乎是几份临时协调到B-7区供再次审核的文件,它们是关于几名试用期员工转正的第6次审核,前5次已通过,第6次也不过只需要所有文件正确……
达瑞克带着一丝麻木向后翻越,果不其然在后面的文件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里面的文件里有他自己填写的个人信息,甚至还有写错字后留下的涂改痕迹,还有更多的是自己没见过的文件,第一次审核、适应性评估、第二次审核、二次评估、第三次审核、科室评价……
达瑞克揉了揉眼睛,从小小的工位上探出头,前后左右的同事都忙碌在自己的工作中,没有发现一名年轻人陷入了新员工常有的纠结之中。
这不过是又一份被流水送来的文件,似乎一切都是合理、稳定的。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只是,不知为何,达瑞克有些轻松,有些想笑。
金属盒子内的机器嗡鸣声依旧,平稳持续,等待着下一份文件的输出,或输入。
END
写于25.8.26
(最初的灵感在于我考虑如果把电脑内的所有文件都转为书面文字,那肯定很大量很肿胀了,后续内容写出来倒是没有特别强化这个脑洞)
作者:诸子百
备注:都可以
(写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谁才是主角了,微妙的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东西)
叮嗒叮嗒。手艺老翁不断拨弄手中的小鼓吸引行客的目光,步伐蹒跚缓缓行进。
不到拐角处就能听见人声嘈杂——叮当叮当,小鼓可没了响声,倒是阵子摔碟砸碗声。老翁抬头,瞅见不远处顶上的牌匾的大字,叹口长气,而后知趣离开。
匾下是一扇高门,虚掩着不像让人进的意思,半扇脸塞进缝里,缝里那人双眼上下打量着门外人,许久从半张嘴里挤出声响,语气透着复杂:“你..当真要退?”
匾下高门旁立着张矮椅,椅子上没人,因为人跪着比椅面还低,长长的身躯缩在一起,他低到脸垂着胡子都贴到了地。透过这道门,得低头踮着脚才能看见门外几乎伏在地上的中年人身躯。
那道门又高又亮,刷着枣红大漆漆面光亮油滑,枣红被顶照映着倒有了大红味。那道门过于厚实,门外哑着音扯着音儿喊,门内人只能听个约莫大概:
“我肺晕,气花,头瘸,眼鸣,脑拐,我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请..请通报给魏大人!”
“您老得听小的一句劝,今儿个煤山案的所有账本全被我家二少爷押送回京。”门内人想起自家风光无限的公子,都不由得生出自豪之情,他又瞥着门外几近全屈之人,那人衣摆处还衔着半块麻布补丁,他又一次的再而三的确认:“你可得想清楚了穆大人。”
这次的劝说似乎有了效果,门外做出反应,“你且着通报就好。”话语间门外人一拽,拉扯掉屁股衣摆上的补丁,颤巍的拨开补丁上的乱线,叮嗒叮嗒,补丁里钻出两块金光粼粼的钱块,摊在地上没几秒,他紧接抓起金块,枯瘦的长指攥成拳,没贴门面上半扇门钉一样大,没再次敞开的大门缝隙宽。
他掂量轻重后从地上爬起,没有犹豫将手伸进狭窄的门缝中,递给里面的小厮。
”你且通报就好。”小厮接过钱块,两块富有重量,温润的手感是金子没错了,眉毛忍不住扬起眼睛眯成了窗户缝,门外也能听出的喜笑颜开。“穆大人,这好说。您在旁椅子上坐一会,小的去去就回。我家老爷仁慈心肠,定会答应的。”
在脑袋一样大的门缝里窥去,小厮乐呵呵的揣着金子转头离开。穆敬甫没再抬头,也没看那只矮椅半眼,那个高度跟现在跪着并没有区别。因为坐着也是万蚁挠身,叫人毫不自在。贴地总比高悬着好,好在接接地气。年少的他认为人跪除了拜父母,其他对他而言就剩敬天地,能屈能伸天地能容。
穆敬甫的请求很简单,简单到让人觉得他吃药吃坏了脑子,年过半百五品官员,还乡只愿当个县丞,真是个笑话。在这之前无数的日夜,他总是这样嘲笑着自己。可是随着日子走进,他清晰的感受到了朝局之上有无数条沾染乌色的溪水正汩汩流动,他也曾多次请愿,可次次驳回无果水落无声投石未响。
此刻溪汇河川马上埋入山河,他清晰明白——一滴水滴不可能轻易撼动,眼下..但求自保。
可惜,天不随人愿。
“大人先回去歇息 ,我们老爷讲了明天下朝后再议。”小厮说罢才开了大门,穆敬甫便好慢慢起身,站直身躯他看向院中深处,,那个人分明就在院后休憩,就是不想见他。
小厮倒没了赶穆敬甫走的意思,语气不同将才的呛人,“不过我家老爷想阅读,大人书写的《甫将提衡》后半本,不知。”
“跟魏大人讲。”穆敬甫掸去魏府门前的尘土,拍拍袖子不愿将一粒门前土戴在身上。“如今的半本就够当今学生们观阅,剩下的我没资格再写,这半本就是全本。”
穆敬甫从魏府门前离去,小厮拉起门栓正要掩紧,借着大门关闭前看见那人未曾有过的笔直。
叮嗒叮嗒,城内鼓楼风铃被风吹得作响,有匹快马随即冲进城内,在主路道中硬生生扯开道口子。穆敬甫与人群后退,人海茫茫,在万人的注目下,跟与头马后的是一列整齐划一的马车,马上人员各个身着大理寺官服,而领头的青年才俊,对于穆敬甫来讲,无比熟知。魏峤,魏家二公子。他身后不止一只半人高的箱子,煤山案相关的物品与账册依数入京。
穆敬甫细看押送人员,有些同僚只见过寥寥几面,其中却不见那个关键人的影子,这让他更为确认了——
这下,魏家的水真要入海了。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两个人是谁,所以名字是缩写
今天是休息日,寄宿学校的学生们有的会在这一天回家,享受短暂且轻松的周末,但更多的学生会留在学校里。大多数学生都是因为家里不方便才寄宿的,比方说家的位置离学校太远,或者就算回家也见不到家人,以及就是不想回家还有无家可归的。总之,会在这一天回家的学生在这所学校里只是少部分人。
然后大多数学生也不会在休息日中一整天都呆在学校里,毕竟是难得的休闲时光,没法回家但跑出去玩玩还是没问题的。他们爱去的地点就那么几个:学校附近的商业街、小公园、书吧和咖啡馆,更有钱的会打车去市区。s是没钱的那一类。
他出门,前往公园。对于这个目的地他没有规划任何活动,只是一整天坐在寝室里未免会发霉。s听说在阳光下看书容易近视,所以他大概只会坐在那里晒晒太阳,用他的mp3听点歌。
s的mp3是他前年的生日礼物,他自己送给自己的。里面的歌早该换了,但他太久没回家,去网吧又要钱,偷用学校机房电脑倒是没问题,只是偷偷玩的那么点时间s更愿意用来了解世界。没关系,s就是喜欢听他下载的那几首老歌,哪怕每一首他都倒背如流。他一路走到公园,捏着他的mp3,公园里零零散散地坐着许多欢度周末的学生,s一边找空座位,一边解开他认真绑好的耳机线。他来的有点晚了,每一个座位上都有那么几个人,不过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他可以坐的位置。
l坐着的位置是一个桌椅组合,正放在树荫底下,零碎的阳光一晃一晃地照在她的头发上。她拿着笔和纸,看起来是在画画。s顿时想“为什么你一个人来了公园,却没有叫上我呢?”,然后他又想到自己也是一个人来到公园却没有叫上l,所以他俩谁都别说谁了。这个桌椅组合只有两把椅子,l坐了一把,s就只能在她对面坐下来。坐下来时那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像照到阳光的玻璃球那样闪了一下,又立刻垂下眼帘专心看她的画作了。
他们一个听歌,一个画画。两首歌过后s感受到一丝枯燥,他忽然地发觉他们俩在见面后没有说一句话。他的女朋友好像那张纸上有什么环球热点八卦新闻一样,在那一眼后就再没抬头看s了,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不过说不定这一眼对视对于她而言就是打招呼,真有意思,他们才交往了七个月,就已经像结婚七年一样对对方无话可说了。
这样想就有点严重,s也没主动打招呼不是吗?不过他现在确实有些想聊天了,开口的话又找不到话题,他俩之间的对话一般是由l开始,又由l结束,也就是说在他们的聊天内容里通常女孩子才是主导的那一个,要让s来想的话,他甚至都想不到自己该说什么。他便转头,想看l的画,引起一些对方的注意。通常他只需要发出一点动静l就会开始讲个没完,一直烦到s不想搭理她。她最近有些成长了,具体表现为开始变得安静,s反而开始不习惯这种安静。
然后s越是想看那幅画的内容,就越是发现以他俩座位的位置根本没可能看到那张纸的正面。这个桌椅组合是镶在地上的,因此他也没法挪动椅子,只能站起来走到女孩身后才有机会看个清楚——那不就太明显了吗?!s可不想这么大费周章地提醒对方“我想和你有一场对话”,说到底他认为开启这个氛围应该是l做的事才对。
真是麻烦透了(其实没什么麻烦的,只是青春期的青少年就是这个样子,稍微有点不顺着他的想法走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和他作对)。他决心处理自己的处境,改变这个氛围,或者干脆离开它。s果断地选择“两个都试试”,他站起来往外走,并不留痕迹地注意着女孩的反应。
l一开始没什么反应,直到s想“如果她再不叫住我,我就重新考虑一下这段关系”时,她终于注意到自己对面的人不见了。谢天谢地,再拖一会儿她就要在公园里找几下才能找到s往哪走了。她喊出声:“你去哪儿?”
“去买点喝的。”s瓦声瓦气地回答她。
但他的声音本来就很低沉,最后的效果似乎没什么用处。l快步跟上来,毫无对于男朋友坏心情的察觉,她依然没说话,从她的表情来看此人目前的心情很好。l手里是空的,不知道那张画去哪儿了。看来s没机会看到他女朋友的最新大作到底是画了什么内容。鬼知道是什么内容,没人关心那个。
他们一路走到便利店,一路沉默。s可以确信这是他认识这个女孩以来度过的最平静的一段双人时间,曾经他很想要这样的时间,但当这样的时间降临时他突然又不想要了。
“买点什么?”老板对着他俩问。
“两瓶汽水。”l回答,她闲散地甩着手里的钱包挂饰,“我要白桃味的,你呢?你喝菠萝的吧?”
“我自己会挑我自己的。”s继续瓦声瓦气地说。
“哈,你现在要和我做切割。”她终于注意到了,“那你买你的,我买我的。”但依然没放在心上,至少从语气来看她没太在意这点小摩擦。
他们挑汽水,s故意挑了葡萄味的,其实芒果也行、苹果也行,除了菠萝都行。买完汽水后他们往回走,走向那个公园,除了那边外附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初夏的太阳还不算烤人,只是照在身上未免有点晃眼,水泥路都被晒得金灿灿的,走在这里能闻到道路两侧的梧桐树味。沉默,依然是沉默。
“怎么了。”l终于,这一次是真的终于反应过来,“你生气了吗?”
s不想说话。
“你为什么生气?”她莫名其妙地问,语气困惑又意外。s没法回答说“因为你不和我说话,所以我生气了”,没人能说出这种话来,说到底这不应该是她自己能意识到的事情吗?他们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只说了三句话,s不知道他能不能为这种事生气,但这肯定不正常!而且,而且她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
“你知道为什么。”s说。他认为l应该知道,她接下来会连续思考这件事三天并在第三天的中午想到原因,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在半小时后忘记这件事。s确信后者发生的概率是前者的九十九倍,天呐,现在他真的要重新考虑这段关系了。
“我知道为什么?”l疑惑地重复。
“你明知故问。”s强调。然后l就会回答“我不知道”,s便回答“那你慢慢想吧”,他会快速地走掉,他们俩就会这样分手了。
“好吧。”那女孩说,“对不起。”
l在s前侧方站住,她抬手,摸在s的右脸颊上:“你别生我气了。”
她知道s在因为什么生气——不可能,她根本不知道。但她还是这样做了。l右手挂着的腕饰贴在s的脸上,是凉的,有一点硌,他闻到女孩手腕点的精品店香水味。
l依然不知道s到底是在生什么气,但s也没法再生气了。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遭到了什么欺骗——你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认识的你根本不会这样表现——但很难说s究竟有没有被这种欺骗取悦到。他从下颚发出一声轻嗯,偏了一点脸,距离把控在恰好女孩还能摸到他的脸。
“我想喝你的汽水。”l接着说。他俩交换喝对方的汽水,太阳依然晒,他们往公园那儿的老位置走回去。
在明日小区当夜班保安的日子不好受,这个有两万居民的超大型社区与外界的进出限制极度严格,一堵6米高、3米厚的水泥墙将小区与外部分割开,墙上并没有出入口,想要进出小区就必须选择东、南、西、北四条地下通道,通过保安检查才能打开铁门。
小区业主进出需要通过瞳孔认证或是指纹认证,并没有通常社区常用的门禁卡,而外来者想要进入明日小区就更苛刻了,身份证、签名、录像留证、两名社区居民的线下担保,四个条件缺一不可。
而等到了夜晚,外来者是绝不被允许进入小区内的,即便是小区居民,也必须在生物认证已经通过的情况下,接受更详细的资料认证,从外观、认知两方面确定身份。
虽说明日小区的规定严格到有些诡异,但这里也是出了名的安全,是不少富人和中产阶级的首选。
刚开始的时候,冯怀方还不太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但还是会老老实实地按照物业规定检查夜晚进入小区的业主身份,物业也是看他这种死板的恪尽职守态度才选择他成为夜班保安。
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会时不时怀疑这项制度的意义,直到今夜。
「你好啊……」
今天是休息日,防弹玻璃的另一侧,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笑着打着招呼,他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直线,脸色通红,一副喝醉的样子。他将手放在了门口的指纹识别器上,轻松地通过了检查。
「你好,按照规定,我会对你进行检查,问你几个问题。」
电脑上弹出了指纹来源者的信息,陈杰生,男,32岁,住在天字苑A座6楼601号,家中登记的其余两位住户,分别是他的爱人与女儿,职业是建筑公司的测绘员,常常加班夜归,但平时休息日很少会这么晚回来。
「我知道规矩,问吧问吧,哈哈……」
他的眼睛还是眯着,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大概每个喝醉的人总是这样莫名奇妙吧。
「请问你的职业是?」
「测绘员……」
「你的老婆孩子叫什么?」
「张春生……嗯……和陈贝贝。」
他的回答有些延迟,不过即便是完全清醒的状态,这种程度的迟疑也不违反任何小区规定。
「今晚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
「去和……老同学聚会了。」
防弹玻璃略有蒙尘,但并不影响怀方观察眼前的男人。他剃了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胡须剃得很干净,虽说干着风吹日晒的活,但还是保持着体面,即便是喝醉酒了,也只是衣领有些凌乱,酒品还行。他的腕上还带着一个停止转动的机械手表,屏幕有些碎裂,除此外并没有太多奇怪的地方。
「你的手表好像坏了?」
「刚刚摔了一跤……要被老婆骂死了……嘿嘿……」
嘴上说着自己会被骂,但他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我问了多少个问题来着?三个?四个?按照物业规定,夜晚进入小区,必须完成五个问题或是要求,问题和要求的内容由保安自定。大概是两个吧。冯怀方心想,反正多问几个也不会有错。
「你女儿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还有三天就是了。」
冯怀方检查了一下业主关联的身份信息,确实如此。
「你现在的头脑清醒吗?麻烦走一条直线看看。」
陈杰生点点头,向着地下通道的另一侧走去,身形有些不稳当,但还是勉强走出了一条直线,然后又回到了怀方面前。
接下来该问什么问题?或是提什么要求?
「你能……睁大你的眼睛吗?」
「你真的要我这样做吗?」
抗拒性表现,从这一刻起,按照物业规定,今晚眼前这人已经失去了进入小区的资格了。
「我不能放你进去。」怀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啊。」他将手伸向了指纹识别器,绿光闪烁,发出了认证通过的轻响,而铁门纹丝不动。
「我指纹通过了。」他又一次重复道:「我的指纹通过了」
「我知道,但你没有满足我的第五个要求。」
「不是第五个,是第六个,你在这之前已经问了我四个问题,让我做了一个要求。」
眼前的男人似乎消去了所有酒气。
「不是第六个,我总共只问了你三个问题,让你做了两个要求。」
「放屁!你看录像啊!」
「和录像没关系,我相信我的记性。」冯怀方坚定地回答道。
「你就是在可以刁难我!我是这里的业主!我是交了钱的!你信不信我投诉你!」
眼前的男人异常的愤怒,但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也还是没有睁开一点。
「我没有刁难你,先生,我就是在按规定做事。」
「操你妈的!」
他一拳砸向了防弹玻璃,冯怀方恍惚间,感觉整个房间都震颤了一下。
「请你离开这里,不然我就叫人来处理了。」即便如此,冯怀方还是不为所动,老老实实地按照规矩办事。
男人又站在原地片刻,然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当走到通道尽头时,男人回头望了一眼,这一次,他瞪大了双眼……也许是距离问题……也许是光线不好导致的,冯怀方好像看见,那个人脸上的眼睛部分,只有两个小黑点,明明距离很远、光线也不好,他却能隐隐感受到,那两个黑点即便拉近距离,自己也只能看到两个没有光线的黑洞。
里面什么也没有。
之后的一周里,冯怀方又见到了陈杰生几次,他似乎忘记了那晚的不欢而散,但他的手表的的确确是坏了,只是那只手有些行动不便,听说去医院看了,是工作过度导致的尺神经受损。
又是一个加班的夜晚。
「请睁开眼睛。」
这是最后一个要求。
「我没闭上啊……」陈杰生有些茫然,他今晚没有喝醉。
「嗯……睁大点就好。」
陈杰生乖乖地照做了,冯怀方也睁大了双眼,试图找到那晚的痕迹,直到对方撑不下来,忍不住眨了眨。
「还有问题吗?」陈杰生问道。
「没有了……」
那晚发生的一切都只保留在他的记忆里,在现实中没留下半点痕迹。
于是他打开了铁门,将陈杰生放了进去,而对方礼貌性地点头问候,眨了眨双眼。
什么也没发生,今夜一切安全。
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休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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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布奥特曼》+《假面骑士W》同人
* 我想写轻松向的.jpg 包含大量私设、造谣、未知时间线、人物ooc,都神秘联动了让让我
尽管早已可被称之为光之生命体,但红凯一直保留着那些在他被圆环选中前的习惯。比如进食,比如睡眠。与之相对的,伽古拉虽然也爱喝咖啡、也会睡觉,但总像是含人量更低的那个。还在辛苦爬山的时候,医疗兵闭眼时小战士在警惕四周,医疗兵睁眼时小战士还在警惕四周。他们决裂之后,伽古拉更是时常让人怀疑他已经进化成了更高级的生物——比如不用睡觉还会瞬移的鬼什么的。
虽然敢这么和他说的话迎接自己的只会是蛇心剑。堂堂欧布奥特曼自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上述内容只会偶尔腹诽,绝不会宣之于口。
但可以说的是,从泽塔的地球离开之后,那些属于军械库队长蛇仓正太的特质像海水退去后的砂石一般,静默地留在名为伽古拉的岸上。又或者那些原本就是海岸上的存在,只是经海水冲刷后更加明晰了样子。
……所以,伽古拉其实挺爱赖床的吧?
从被窝里爬起来,拉开窗帘看了眼外面天色的凯如是想。
思绪戛然而止于背后丢来的枕头。凯回头,窗帘被拉来的缝隙中投进来的阳光正好照亮了被窝里蛇闪着青光的眼睛。
“拉上然后滚出去。”曾有着充分的996乃至007经验,因此现在格外珍惜睡到自然醒的机会的蛇仓先生轻柔地说。
“伽古拉……”凯举起双手,语气无辜又自然地回应,“你忘了吗?今天要和翔太郎他们去吃烤肉的。”
沉默三秒后,床的方向传来十分响亮的“啧”声。
搬来这座名为风都的城市还没过多久,伽古拉的侦探社也在上周迎来了开业一个月纪念日。风都是一座总体来说非常和平的城市,没有千奇百怪的怪兽,除了他们之外目前也没见到几个宇宙人。伽古拉每天最大的乐趣除了指挥某位光之战士出去找猫找狗完成委托并不给工资以外,就是和街对面鸣海侦探事务所的硬汉侦探斗嘴。啊,不过伽古拉坚称自己是在逗小孩。
虽然作为侦探只是后起之秀,但伽古拉可是有着教主、队长、通缉犯等多种履历经验的资深专业人士,崭新出炉的蛇仓事务所也算经营得有声有色。嗯,至少比门可罗雀要好一点。前几天,一位丢失了爱宠的顾客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向一条街上的两家事务所同时发布了委托。不到半天,长相甜美的猫咪在树上细声细气,红凯与左翔太郎在树下面面相觑,伽古拉与菲利普在后面点头致意。
胜负难分,委托人很豪爽地给两边都付清了费用,并为表感激赠送了自己名下自助烤肉店的餐券。总之这样那样,这样那样,当红凯回过神来的时候,两边已经定下了在烤肉店再决胜负的约定。
发生了什么?被伽古拉难得语重心长拍肩嘱咐“这次就靠你了我们稳赢”的红凯很迷茫。
回到现在,清醒过来的蛇迅速地完成了出门准备。衣柜里高定服装批发衬衫挤在一起,衣柜前的蛇仓盯了半天,旁边的凯兴致勃勃地举起手中的T恤。
“穿这个吧?这可是宇宙热销款,我走了后门才买到的。”为后辈生意添砖加瓦买了一整箱的O50好前辈说。
“以后禁止你买衣服。”勤俭持家的蛇仓·前·队长一边抽出一件黑色衬衫一边说。
目标的烤肉店离两家事务所并不远,店的门口张贴着字体夸张的宣传海报,配以精心调色的、仿佛能闻到其香气的烤肉照片。先到的两人被引到窗边的座位,没过多久,作为对手的两位侦探一边对话着一边推门走进。
……这两人到底有多少件颜色不同但款式一样的衣服啊,伽古拉想,肯定和自己旁边这家伙有共同语言。
“好巧啊,我们刚到。”凯担起了打招呼的重任,朝正在捍卫自己室内戴帽权的翔太郎和他身边的菲利普挥挥手,目光中略带困惑。菲利普无视自己至今看到红凯还是会下意识装深沉的搭档,轻快地拉开椅子坐下后回答:“小亚树去约会了哦。”
“原来如此。”虽然遇到的次数不多,但那位警官先生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和鸣海侦探事务所所长如胶似漆,就算是凯也看得出两人感情深厚。两人一来一回间,翔太郎有点拘谨地拉开菲利普身边的椅子,一抬头就对上蛇仓戏谑的目光。
“人也到齐了——”坏心眼的蛇说,“那就开始吧?‘用烤肉来一决胜负’,的那个。”
如果能回到几天前,翔太郎一定会拼死捂住自己的嘴。好吧,他承认——对于那位虽然总是很优雅得体但偶尔会让他莫名背后一寒的蛇仓侦探,以及某种意义上很想让他引为知己的红凯助手——他的确存在着那么一点点竞争意识。但再怎么说,脑子一热就喊出“既然如此我们就用烤肉一决胜负吧”……不对吧!他想说的明明是“既然如此要不我们一起去吃烤肉吧”啊!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是蛇仓略带调侃的话语太阴阳,还是那天风都的风太喧嚣?啊,紧随其后淡定地接上“有趣的主意呢翔太郎”的菲利普也要承担一半……四分之一……至少八分之一的责任吧?
但覆水难收,说到做到才是硬汉本色。对面的蛇仓敲了敲桌子:“那就比谁吃得多,没问题吧?”
尽管事到如今已经和侦探没有半点关系了,风都的侦探先生还是一边摘下帽子一边面不改色地回答:“啊,绝对会赢的。”
才怪。
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所谓烤肉比试更多的是玩笑性质,但翔太郎也不是没考虑过己方的胜算。年轻人应该比较能吃,但菲利普的食量又弥补了这一点。综上所述,目标是保小输争平——
穿着奇怪T恤的红凯再次一手五碟肉地走了回来。
“哎?”菲利普看了一眼桌上属于红凯的、垒成小山的空碟子,又看了看即将加入山峰的新的十碟肉,双眼亮了起来,“好厉害啊。翔太郎,我们输定了哦。”
“这种事你不说我也知道……”
凯一边飞速把肉铺开,一边思考着般断断续续地说:“我以前……嗯,是做体力活的……所以饭量比较大?”
为什么是疑问句?
不知为何在烤肉店里喝咖啡的蛇仓煞有介事地点头:“没错,这家伙的……唔,同乡,都是大胃王。所以整个村都很穷,只能出来打工。”
勤勤恳恳给肉翻面的凯震惊地看了蛇仓一眼。
“啊,原来如此。”翔太郎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那蛇仓先生以前是做什么的?”
蛇仓沉思了几秒,然后神色自若地回答:“做安保的。”
“哎?”
“咳、咳咳……”
翔太郎的思绪尚且停留在“居然是安保完全没想到”,蛇仓身边的红凯却像是被肉呛到,拼命地咳嗽了起来。蛇仓有点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你干什么,凯?”
红凯还没回话,早就放弃战斗转而探索店里提供的点心口味的菲利普心满意足地放下叉子,盯着蛇仓陷入沉思:“安保……吗。其实感觉更像雇佣兵哦。”
“哈哈哈怎么可能啦菲利普……”
“咳咳、咳!”
红凯仿佛受到二次伤害一般,咳嗽得更剧烈了。
战斗的结局,自然是蛇仓方的压倒性胜利。消失的肉量已经到了其他桌客人都投来惊叹目光的程度。就算是停下进食,宣布自己已经吃饱了的时候,红凯的表情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令人不禁怀疑他是真的吃饱了还是给老板一个面子。相比之下,蛇仓的食量完全是正常人水准——甚至可能还要低一点。翔太郎一开始倒还怀着点努力的心思,在见识到了世界广阔之后立刻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在服务员满含敬畏的告别声中,两组人走出了烤肉店。
“站起来就突然觉得好撑……”
“在这里吐出来的话,我是不会抬你回去的。”菲利普表情认真。
“才不会吐!”
旁观的蛇仓发出毫不掩饰的轻笑。翔太郎迅速扭过头,先放过了自己情谊冰冷的搭档。“这次算你们赢了”……不对,怎么还在说这种话!“今天吃得很开心”……感觉怪怪的。“下次再以侦探的名义一决胜负吧”……要不就这个?
在硬汉侦探神色变来变去的时候,还是今日MVP AKA 大胃王红凯先生率先开了口。“有空我们事务所做客吧。”红凯笑着说,“我请你们喝咖啡。”
“不准浪费我的咖啡豆。”蛇仓说。
“他的意思是欢迎你们来玩。”红凯翻译。
“啊?”
“好啊,我也很好奇蛇仓先生喜欢的咖啡口味。”菲利普轻快地说,包容地看眼自家搭档,“抱歉,翔太郎有时候会笨笨的。”
“菲——利——普——”某种意义上的监护人(过去式)拉长了声音威胁,又按了按帽子看向蛇仓与红凯,“呃那个……谢谢,一定会造访的。”
“下次是不是就要用咖啡一决胜负了?”蛇仓挑眉。
“……”翔太郎啊翔太郎,你再也不要脑子一热就说话了!
侦探与侦探互相告别,带着满身的烤肉香气各回各家。
风都,一座被风吹拂的城市。
直至现在,这座城市也被“和平”之风笼罩着。而为了保护这座城市(大概)而展开的侦探对决……大概,也许,还会继续?
“伽古拉。”
“嗯?”
“其实你挺喜欢那两个人的吧?”
“……废话这么多?让你去问假面骑士的情报你问了没?”
“呃……你知道的,大家很穷都出去打工了……”
“哈?”
END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凯勒·默林站在佩奇议员家略显昏暗的待客室里,夕阳把影子拉得像一具被吊起的尸体,手中的议员奖杯沉重得令他安心,他发现自己的手一点都没有颤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会再因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而颤抖了呢?是因为刚刚为自己开门的门卫甚至没有认出自己,只是把自己当作来抗议的难民吗?是因为那个女记者临死前还在短视频平台发布着措辞浮夸,引导网暴的标题党新闻吗?还是因为,在得知胜诉,走出法院的那一刻,迎来的不是恭喜和祝福,而是唾弃、辞退、殴打甚至于枪击呢……
默林的手指反复擦过奖杯上铭刻的烫金字母,“敬正直的巴里·佩奇”,尊敬的巴里·佩奇议员日理万机,于是他这位“难民”的等待时间就显得额外漫长,将他的思绪一并拉远到已然鲜少问津的十年前。
他想起自己也曾拥有过这样漂亮的一面墙,锦旗、奖杯、奖状,编织成短暂易碎的轻飘飘的过往。十年的时光太漫长,以至于他已经忘记了哪个时刻起,他已经完全告别了这些一触即破的记忆,主动或被动地舍弃了曾经最珍视的“老师”这个称谓,不再对暴力感到恐惧,奖杯于他的意义,只在于分量。
是的,分量。
走廊里响起频率稳定的脚步声,默林记得这脚步声,它总是彻夜在梦里响起,带着虚假的笑容或是愤怒的声讨,他想起听证会上佩奇议员的声音:“我们绝不允许任何潜在的威胁靠近我们的孩子。”那声音在麦克风里有些失真,却永远在凯勒的鼓膜里生根。他笑着对记者说:“正义必须被看见。”这成了他们的标题,成了他们的口号,也成了默林家门外大红油漆刷下的标语。
他看了看时间,三十四分钟。
他在这里等待了三十四分钟,好像等过了自己人生的三十四年,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仿佛心跳也在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共鸣。夕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接待室里一片昏暗,他稳稳举起奖杯,开始默数。
咔嗒。
门开了,奖杯也应声而下。
第一下砸在肩胛骨,声音像枯枝被靴底踩裂的回声。佩奇发出惊慌失措的痛呼,试图逃离。第二下已经落在他的太阳穴上,血溅在《欧洲近代史》的精装封面上,如同一幅拙劣的抽象画。默林将他拖回接待室。第三下、第四下……直到镀金的杯口粘满碎发和骨屑,直到议员的身体瘫软波斯地毯上,像一袋漏了米的破麻袋。
默林将他的身体摆正,倚着接待室的沙发面向自己跪好,将奖杯上的血迹和指纹擦拭干净,从窗户翻离。
他戴上兜帽向会场走去,巴里的女儿,年轻的社会活动家莉莉·佩奇正在那里准备晚上的讲演,以至于错失了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他要向她和所有人证明,自己的确是恶魔,却不是她描述的那一种。
会场外临时搭起的灯架把夜色切成一格一格的冷白光。凯勒·默林把兜帽压得很低,像一道被剪下来的影子,贴着围栏滑进后台。
后台比他想象的还乱:横幅、易拉宝、没贴完的标语——“让真相发声”。他伸手抚平一张卷边的海报,指尖在“真相”两个字上停留了两秒,无声地笑了一下。
杂物间里多余的工作人员制服还不少,他随便套了一件在身上。
莉莉·佩奇在舞台中央彩排。
她穿着黑色西装外套,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话筒徽章——那是她父亲去年送她的“成人礼”。她每念完一段稿子,就低头在便签上改词,羽毛灯光把她的睫毛在颧骨上投出一对极薄的刀影,显得专注又自信。
凯勒在侧幕条旁站定,隔着十二米距离看她。
十二米,恰好是当年教室第一排到讲台的距离。他曾在那段距离里无数次举起手,示意学生“可以开始提问”。
他的思绪蔓延到自己第一次站上讲台,他将“Rara temporum felicitate, ubi sentire quae velis, et quae sentias dicere licet.”(人们敢想敢说是时代的馈赠)写在黑板的左侧,用粉笔重重圈出 rara(稀有)与 licet(被允许)两个词,然后转身告诉学生:“你们今天能大胆地质疑我,请记得——这并非理所当然,而是这个时代的馈赠。”
他没有想到自己就死于这一份时代的馈赠。
就好像他也想不明白,11岁的莉莉究竟是从哪里编造出了那么详细的细节,那么震慑人心的过程,自己如何在地下室对她施暴,又如何威胁她闭口不言。然后又将这一切告诉那些擅长煽动的记者,连同自己的身份和住址一起。
以至于,就连法庭的判决都无法向人们澄清,他从未拥有过一间有地下室的屋子。
“屋子说不定有暗门。”
“他说不定有别的房产呢?”
“莉莉是个好孩子,一定有个地下室,只是被默林藏起来了……”
陷入回忆的夜晚不会太长,在默林回忆到那位自称正义的警员持枪袭击自己,让他“滚出南安普顿”的时候,莉莉的演讲开始了。
“谢谢大家来听我的讲演,我的故事并不复杂,一个被老师伤害的小女孩,最终鼓起勇气,赶走了恶魔的故事。很多人不止听过一次。”
默林,作为被赶走的恶魔,站在后台看着她的背影笑了起来。
“但我其实是无比幸运的。勇气、支持、信任,不管缺少了哪一环,我都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一段痛苦的回忆。我会自责,我会,我会崩溃,我会不断地反刍那段记忆并默默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默林回忆起这十年来纠缠着自己的梦境,看不清面貌的人居高临下地对自己举枪,发出的子弹仿佛有灼人的圣光,带着审判击碎自己的心脏。
“而我的这份如果,是许多人的当下。”
“十年前,如果没有你们,我不会有勇气站出来。”
“所以十年来,我一直致力于把这份勇气分给所有人。”
“被伤害不可耻,伤害别人才可耻。所以请各位不管经历了什么,都勇敢地说出来,我们会支持你,陪你一起度过。”
“有一句拉丁语的谚语,与各位共勉。”
“Rara temporum felicitate, ubi sentire quae velis, et quae sentias dicere licet.”(人们敢想敢说是时代的馈赠)
“沉默才是对罪恶的纵容!”
默林猛地抬起头,他感觉久违地,某种怒火从自己压抑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他拿起后台多余的木料,大踏步走上舞台,对着莉莉重重挥下。
木料划破空气,呼啸声从话筒传出嗡鸣。
那是一根拆自布景框架的松木,带着毛刺与钉子,像一柄仓促铸就的审判。
它砸在莉莉太阳穴的瞬间,发出钝而湿的“嘭”——像熟透的果实坠地,又像十年前法庭木槌的最后一次落音。
女孩踉跄前倾,昏厥倒地。话筒“嘭”地滚落,发出一声巨大的杂音,呼啸着掠过观众席上空。
观众席爆出第一声尖叫,随后是第二声、第十声——浪潮叠起。
默林没有停。第二下落在她后脑勺上,像当年他肩膀子弹击穿时溅出的血。
默林浑身是血地起身,一时之间,甚至没有人敢上前。
“默林。”
“是默林……”
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他。
血顺着他粗糙的手上的纹路流到他的袖口,然后流到他捡起的话筒上。
他声音沙哑,已不再有年轻教师的清澈和意气风发,他站在台上,一如他曾经站在讲台上。
“我是凯勒·默林,”血顺着话筒的金属网纹滴落,在木质舞台上砸出细小的、暗红的花,“也是你们口中的恶魔、强奸犯、不配活着的人渣。”
“莉莉这十年有勇气、支持、信任。我只有一间地下室,”他表情平静地仿佛没有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袭击了一个少女,“只有一间你们编造出来的,子虚乌有的地下室。”
“我永远无法证明自己没有的东西。”
“所以我也不会再试图向你们解释什么。”
“南安普敦的阳光不过是虚假的灯光,为了满足你们挥刀的欲望和饥饿的正义感搭建的舞台……”
后台的电闸上的定时装置发出一声脆响,舞台的灯光应声而灭。
黑暗里,只有人群仓皇的惊呼和默林逐渐远去的声音。
“如果真相没有獠牙,那么谣言就会失去理智。如果诬陷没有代价,那么‘正义’就会变成任人取用的利刃,只刺向无辜者。”
“我来做那个代价。”
而当人们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要追上他,想要了解更多的时候,却发现,默林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只留下那个沾满血迹的话筒,静静地躺在舞台上,见证着这一切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