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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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莱茵神父算得上谙熟,最初是她发现莱茵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涂鸦看。她便问:您从未学过画画吧?他说:您怎么知道?她说:如果是学过画画的人看了我画的都会笑我的,我从未学过画画。莱茵有些惊奇:我看您画得很不错呀!诺艾尔还能画得有模有样大多原因是她有一个画家父亲,常年耳濡目染也能摸索个七七八八。莱茵笑着回答说:我也不会——很遗憾教会并没有教会我画画。
或许由于同样的蹩脚导致他们多了很多可以聊的语言。莱茵有时也会外出之后鬼鬼祟祟地从荷包里变花样一般掏出小袋子颜料。
“哎呀,这是深蓝色。”她简直不知道莱茵哪来的钱买这么一罐,她上次见到这种颜色还是在父亲画室里。
“需要我把一个星期的午祷面包都留给你吗?”
“不了,”他说,“画点什么吧。”
她从宿舍床底拖出画布和笔,带到他们约定的树下。她谨慎地抹了一点深蓝色颜料到画布上,但她一旦抹开便迅速变淡了;变成了一种轻浮的无力的蓝色。诺艾尔愣愣地望着晕染开的那一点,像一个空洞。
诺艾尔说:“这一点也不像。”
莱茵说:“像什么?”
诺艾尔说:“抱歉。您有没有去过——海边?”
莱茵想了想回答:“不曾。”
诺艾尔说:“我没见过海。”
莱茵说:“这真是神奇。您画了很多的海,各种各样的海,即使和普遍意义上的海并不相同,可只要叫谁看他们都能明白这是海。”
诺艾尔说:“可我的确没见过海,那些都是我想象中的海的模样。”
莱茵沉默了。他说:“您想见海吗?”
圣女说:“您又说傻话了,现在我是圣女。我不能回去。我也不必再回去了。”
神父说:“可是您甚至连喜爱的东西都没见过。”
圣女说:“人们大多数都这么认为。但您有没有想过,我也许内心并未寻求真正的海?正因为我没有见过真正的海,因此我才能得以存在在此;我才能够在幻想中无拘无束地构建它,去描绘它,它没有规则,拥有无数的样貌。即使它并不真正存在,我也能够拥有它。”
神父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吐出一个词:
“■■。”
“您说什么?”
“您有没有考虑过——我是说,■■?”
“什么是■■?”诺艾尔惊讶地重复道。
莱茵变得有些沮丧。他说:“您瞧,正因为您没见过,您也没有想过要去寻求它。”
他说:“我给了您许多颜料。”
颜料在画布前都老实地堆着,莱茵用手拨了拨它们。
“您的话让我不禁思考——■■。”他用手盖住了脸,“也许我之前也一直在思考。”
她问:“您是认为我们必须拥有■■吗?”
神父说:“这应当是每个人都拥有的东西。”
圣女说:“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神父说:“你看那个孩子。”
有一个孩子在不远处奔跑。在很久以前他就也在这奔跑。他跑啊,跑啊,像一团火焰跳动。诺艾尔没想过他为什么总是要这么跑下去也跑个没完,也许他是迷路了,不过没人告诉他出路在哪。
神父说:“你看他。”
圣女说:“他在跑。”
神父说:“不是的。”
诺艾尔困惑不已。
他说:“不是的。”
她说:“我不明白。”
他说:“您没有思考过吗?”
她笑了笑说:“您是说什么?■■还是那个孩子?也许的确我对那孩子的事有些迟钝,抱歉,但■■和孩子有何关联?”
莱茵神父不再说话了。他知道圣女说的都是发自内心毫无谎言的真心话。他忧哀地别开头,遥遥地看着那个奔跑的孩子,好像他自身也在奔跑,跑个没完,找不到终点也找不到出口。他的目光逐渐远去了,远到了诺艾尔未曾到达也不会到达的远处。诺艾尔也一同看去:她看着那孩子跑着,摔倒了,被她的姐妹扶起,带着他去一块阴凉的地方休憩。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之后什么也没有了。她只觉得无趣。她用小拇指沾了少于颜料,直接在画布上划出一道蓝色;深蓝色微微荡漾着,撕开一道迷人的裂纹。
迷人的裂纹将她的意识卷入其中,从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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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说■■是什么?她惊愕地体会出■■与经典中的“救赎”并不相同,而是具有一种相似发音相似含义的完全不同的另一个词语。她知道人生有罪而又有人替了我们受罪。您永远要明白我们身上都有罪,而我们永远都不可能通过我们自己去赎罪,我们无法通过自身获得救赎——所谓的救赎与■■都是通过他人的给予从而使得自己获得解救,这使我们紧紧相连,我们被罪联系,而救赎能使我们更加亲密。(他说:我们都被血所偿还过罪而生存至今。)N已然受过爱子之血获得了救赎,N也明白自己也会有一天通过血而解救他人。她们被告知这神圣之血能够拯救他人因而也是给予他们的救赎。(他说:即使你们不在了,你们崇高的血也会将你们与世人相连。)
那么,■■又是什么?
N从未见过■■因此也从未去寻求■■。
如果罪的尽头是毁灭、是死,那么■■所获得的应当是生吗?哪怕是苟延残喘?哪怕身后绝路?哪怕它与罪同路只剩下毁灭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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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窗前,盯着那个孩子。在过了那么久之后她依旧搞不明白那个答案。
她头靠在玻璃上的时候,上面会有自己的倒影。但她很难看清那模样。
莱茵神父已经走了。她的画布上开始积灰,她最初也只是将绘画当做一种闲暇消磨时间的手段罢了。现在这种行为有了别的替代品。她看了一会,直到自己的姐妹身影出现,她便离开了。
玻璃上泛起些许灰暗的雾。
耳边传来温柔的水声,她猜想不久后会下雨。
当雨降临的时候她正坐在灰白的床边,雨声与潮声都在她耳边飘摇像是演奏圆舞曲。树影滴滴答答晃动在她的脚边,偶尔搔挠她的小拇指。雨滴滑动像上下爬动的小虫。她伸手想它捻起来,但它很快溜走,消失不见。
这样的雨天没有雷声。她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门口站着她披着床单湿漉漉的姐妹,她名叫艾薇。她露出一个微笑,水还顺着脸颊。
她走过去,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先前捕捉不到的雨并把它碾碎。
诺艾尔眨了眨眼。
诺艾尔说怎么你全身都湿了。
艾薇说,收最后一件的时候雨特别大,淋了一段路觉得算了,干脆拿来挡雨。
诺艾尔笑了。可是你这不是都湿了么?
没办法。艾薇干脆用床单擦了擦头发。我待会再去澡堂吧——刚刚看见一群人急吼吼地抢着进去。
但愿她们不会再把米路错带进女澡堂。
她们笑了。一屁股坐在床尾地板上,看着窗外游走的雨滴,像漫天飞舞的流星。
诺艾尔说我早知道今天会下雨。
怎么知道?
她指了指耳朵。
你又来了。艾薇笑道。
它会教你唱歌的。诺艾尔说,只要你听它说话。
你又骗我。
你看露露不也会吗?
艾薇摇摇头。
她们看着水痕流成痕,缓慢地下坠。这种自然而然与无法预测的曲线令诺艾尔回忆起海,接着,她又回忆起过去她和莱茵神父一次特殊的对话。
她说:你知道■■吗?
肩膀旁传来振动。
■■?你的意思是■■?
是的。之前有人和我说过这个话题——因为我没有见过所以也不会去寻找——但却似乎对于我们而言是必要的。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艾薇歪了歪头。你要这么说嘛……突然这么说,■■究竟是什么呢?
总之,和阿尔文大人说的那些是不一样的东西。
那就更难了。
你认为我们能拥有■■吗?
能不能呢?……嗯……
我也不知道。我连■■是什么都不明白,又怎么会去追求它,去拥有它呢?诺艾尔继续说下去。先前那位同我说话时,叫我去看米路。
看米路?艾薇忍不住笑了,米路怎么了?
不知道。我当时想米路有什么好看的?他只是在跑而已。米路他、不是经常跑来跑去吗?
是呀。
可能米路和■■有关系吧。
和跑来跑去有关系?
不知道。诺艾尔回答。……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米路拥有■■呢?
身旁的伙伴苦笑着,抖动肩膀。——诺艾尔,你真的不明白■■啊。
不明白。怎么明白?一样我没有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拥有的东西,我完全搞不懂。我唯一能想到■■的近义词是救赎——我想了想阿尔文大人说的话,那我不是已经得到了吗?于是我又察觉到这和■■并不相同。可是那么什么又是■■?
要我说,阿尔文大人也会犯错误。艾薇说,他前几天不是还以为自己没浇过水又多浇了一遍花吗?
诺艾尔想了想,可是阿尔文大人说的是对的呀。
艾薇没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会,她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好相反。米路并没有■■。
米路没有■■吗?
也许吧。
米路不能获得■■吗?
不知道。我很希望他能够获得■■。
湿透的衣服也已经变得温暖起来了,令人昏昏欲睡。
据说,最近有人在找圣女。艾薇说。
需要我们做什么?
不需要。似乎是为了写点什么。
诺艾尔想起有一天米路和她们炫耀有人会为她们写故事——尤其是会写他的圣女姐姐。
很可惜我没有任何值得记录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趣事。诺艾尔说,我或许应该从今天开始创造一些?
我也是这么想。
比如全身湿透的回宿舍傻坐?
那太不应该了。
艾薇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敷衍地擦走地板上的印记。她用手指着门口,诺艾尔知道她该去澡堂了。她的确该好好洗一洗,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她躺倒在地板上。雨点点滴滴拍打在她的额头与头发上,但由于存在一片玻璃窗,她十分安全并不会被淋湿。她合上眼,倾听着雨声、潮声、自己的呼吸声,融合为一。她蜷缩起来,像一只婴儿,躲在床单的遮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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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在想海。海是她的一切。她的血是海的延伸;N所拥有的诅咒之血已然在洗礼下成为祝福之血。而这原先充满着罪的血却能够给予他人救赎——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N想着若是获得她的血,那么他人是否能够听到这幸福的潮声呢?那么我将是多么的荣幸啊!若是有一位离乡多年,饱受孤独的人,他没有什么不好,他继续行走着,他照常能够吃饱喝足,却因为自己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异乡人而痛苦——这样的人能通过她的血去获得救赎——能够听到着温存如摇篮曲般的潮声,一定能够重新安然入睡,获得永恒的安宁吧!
N身在别处却沉睡在温暖的海洋中,像漂泊而被脐带紧紧联系的胎儿。她已经回归了家乡。这就是她的救赎。不同于他们所信奉的,只属于N自己的救赎。
死并不可怖——让我再重申一遍吧——死对于N来说,是最终的光荣,是幸福的延伸。不、甚至并不能称为死。(他说:死是无意义,奉献目的的牺牲却是神圣的。)
(啊,这令人安心的潮声,依然在我耳边徘徊……)
然而,对于他人而言又如何呢?他们所期待的■■又是什么呢?——我想,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想要给予■■却无能为力,而悲伤叹息。
-Q
她知道有门禁,也知道有守夜人与巡逻者。但她仍然会在深夜时偶尔醒来并溜出宿舍四处晃悠。她已经不再做噩梦了,她几乎也不再做梦。她不需要梦了,她总是十分清醒。她习惯一个人,只是跑出来,到处漫无目的地闲逛。也许以后会出现夜间幽灵的传说。
但她毕竟并不是幽灵,也会被人抓包。有人点了点她的肩膀,她回过头,那站着一位颀长的身影。
“你不应该在这,应该在床上。”
她笑了。“您好,阿尔文大人。”她又说,“至少我也做了晚祷。”
“回去吧。”他说,“我会装作没看见的。”
N顺从地继续往前走,但又马上停步。她找了一片空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坐下。
她故意背对着他。
“我能告解吗?”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带着笑意回答:“请说吧。”
“那么,我向您告解……”
她想了想,将过去莱茵神父与她谈到的■■经过说了一遍(“但我是在是不明白什么才是■■。”),她也将自己和艾薇谈的那些诸多无关紧要的小事一一诉说(“你们知道我浇多了水?”“是的。”“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最后她又将自己所思考的两个答案递交出去。在诉说的过程中她的心情慢慢变得冷静,隐隐自己推算出了第三个答案。
“阿尔文大人,他们厌恶死吗?”她问。
“并非如此。”
“那么,他们是畏惧死吗?”她笑了,“我们的死?”
“我想,也并不是这样。”
“我已经明白了。我想起来当初米娜姐姐仪式的时候大家都在哭。”诺艾尔说,“后来米路也经常哭。为了不哭他就开始狂奔,跑得什么都想不出来。总有人哭,有人叫喊,可我始终不明白他们是为什么而悲伤?米路在跑,可米路只是在跑而已。因为他们无法给予我们得到■■吗?为什么他们要执着于给予我们■■?直到莱茵神父和我说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是需要■■的。我明白了他那个时候感到悲伤的缘由,因为我一无所知: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所以我也从没有去寻求它。……但不论谁都能明白,我一定是无法获得■■的。”
她说:“即使未来谁的仪式来临,因此而死去,大家一定也还是会流下眼泪,明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却仍然固执却痛苦地呼唤她的名字,不是以仰望地崇敬地去思念她祝福她,而是像呼唤千千万万个任何一个平平无奇的死者那样踌躇着,悲痛着。……也许未来轮到我,他们也会像那样痛哭流涕。只是因为——我没能够获得■■。即使他们知道我是无法获得■■的。”
她:“我并没有否认他们的意思,我只是现在才迟迟地理解了他们为何哀戚。
诺艾尔忍不住笑了。
“如果是我,大家都会哭吗?”
“会吧。”阿尔文轻声说。
“可能米路也会哭。”
“他是会哭的。”
“不知道莱茵神父会不会回来呢?他那时候应该不会哭了,他已经是大人了。”
“大人也是会哭的。”
“玛歌修女会哭吗?您见过她哭吗?”
“玛歌?”他笑了笑,“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但你知道,你不在了她会不习惯的。”
“那阿尔文大人呢?您会哭吗?”
诺艾尔回过头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着月光下显得缥缈不定的淡白色身影。他们在对方的眼中寻找着答案,但都太过隐晦不明。最后阿尔文踏出一步靠她更近了一些,他轻轻地说:“你想我会会哭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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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N迅速而坚定地回答。“阿尔文大人。我恳求您——只有您,哪怕只有您也好——请您笑吧。”
“……笑?”
“对。请您笑吧。像所有向我献上祝福、我向他们献上祝福、而真诚幸福的大家一样,请您笑吧。请您为我祝福,而喜悦,而情不自禁地微笑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微微一笑。
“即使我无法获得■■,我也不可能获得■■,我也从未追寻■■。即使如此,阿尔文大人,只有您,如果那个时候能笑的话——
“我也一定能因此稍微获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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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擅自写了(滑跪)如果有ooc可以告诉我改改
为什么突如其来地填起了坑小编也很疑惑,毕竟小编原来打算狗完人设卡就算完的。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jpg
总之草率写了一些既有剧情的多机位视角,尽量让它看起来不太像平行宇宙,努力过了,如有bug请视为角色视角带来的主观误差。对不起虽然一堆都是场外但擅自制造了一些闹(得还挺大)事的剧情,如果与主线剧情矛盾了请视为场外平行宇宙的胡闹m(_ _)m
(当然如果有角色想当做公共事件来围观?的话,无需打招呼,请随意取用~)
关联剧情:
·坑子的大长篇 ①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4813/ ②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4815/
·糖爹的插图抢先看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27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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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年多大了?
身着简朴白色外出修女服的露缇娅迈出高高的、雕花精致而沉重的教会大门的时候,这个问题无端地模糊浮上雷涅的脑海。
十五岁?十六岁?他记得自己从那座深山中的恶魔巢穴,从沾着血污与碎肉的桌斗底下把她抱出来的时候,小姑娘还只是缩作小小一团,害怕地颤抖着的样子。她不会说话,但是会写字,可惜自己看不懂。师父当时说她有几岁?从那时到现在又过去了多少年?圣女们的生命将会在她们度过的第十八个年头,被神圣的献祭锁定为永恒。他从来都知道这一点。可他从来也未曾真切地想过这一点。
护送露缇娅的年长修女在门内站住。一只深黑的眼罩遮挡她的右眼,露在外面的另一只,和零星几绺逃过被庄重束进发髻命运的碎发一样,是淡到冷漠的浅色,洁白的头巾在巨大到难以仰视的门扉投下的阴影里泛出一抹难以觉察的灰。圣女的陪伴者——又或者她的监视者,两者并没有非常显著的区别——沉默而又礼貌地颔首,把教会贵重的财富移交给等在门外的教会猎人暂时看管。
雷涅不是第一次见到蓟草。褐色皮肤的矮小教会猎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为着外出便宜行事的缘故,没有穿那身肃穆却惹眼的制服,乍一眼看去,仿佛是个比露缇娅还要幼小的女孩。然而那双尖长的耳朵,足以让任何稍有经验的猎人警醒地握住武器:吸血鬼们有着与外貌毫不相容的强悍战斗力,倘若忽略了这一点,可能将会付出生命作为误判的代价。雷涅从未因为外表而误判吸血鬼的实力,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还能活着站在这座大教堂的门口的原因。
露缇娅向他微笑。纯净而柔软的少女笑容像春天里刚出生的雏鸟细软的金黄色绒毛,她伸出手指向通往镇中心百合花广场的道路,歪了歪头,示意他跟上来。雷涅迈开脚步,便装的教会猎人恪尽职守地吊在离他们不近不远的几步之外,扮演一个沉默却令人无法忽略的深色幽灵。
直到他们以这种毫不协调的组合方式拐过道路尽头的转弯,将教堂高耸的大门遮挡在了视线之外,露缇娅才回过身来。
少女的笑容里带上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俏皮,把双手合拢在胸前,向着蓟草像是恳求又更像是撒娇似地摇晃两下。教会猎人面具般公事公办的冷淡表情略微松动下来几分,她看了露缇娅一眼,又抬起眼角不太客气地去瞥一眼雷涅。
“黄昏之前。”蓟草警告道,也不知道是对着露缇娅还是对着雷涅。考虑到圣女的听力已经奉献给了神明,或许是说给雷涅听的,但她的视线只落在朝她甜甜笑着的圣女脸上,唇边那一丝和缓的弧度显然也是单独给她的。“今晚有赦罪演武,人比平日要多。注意安全。”
露缇娅无声地欢笑,上前几步亲昵地捏了捏蓟草的手,又体贴地退开。对于血族来说,和作为对吸血鬼武器而养育的圣女靠得太近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然而蓟草只是拽住打算退远的她,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又伸手过去捏捏她的脸颊,随后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消失在小巷里。
今天是露缇娅的生日。这些被圈禁在宏伟的圣伯拉大教堂内、将平日的时光与未来的生命都敬献给神明的圣女们,每年之中只有在这一天,能得到那么一丝丝属于这个年纪的寻常女孩可以得到的娇纵。露缇娅许愿陪着她不常来访的朋友雷涅逛逛镇子,这个愿望被应许了。素来娇宠她的蓟草甚至更慷慨地默许了她更多的,不被打扰的自由。
可雷涅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替她做点什么,他是个拙于言辞的家伙,不是一个适合陪伴的对象。何况就算他巧言善辩,露缇娅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更别提开口与他交谈。然而露缇娅很开心,金发的少女像出笼的小鸟一样雀跃地探索这座教会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拿起集市上摊贩陈列的商品仔细端详又放回去,对着广场上新添的黄铜水泵把手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雷涅有种隐约的感觉,也许比起“陪朋友逛逛这个镇子”,露缇娅需要得更多的是一个走上城镇的街道,去感受鲜活的、生机勃勃世界的借口。
不过没有关系,他很愿意做这个借口。
秋季的白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太阳好像才刚偏过教堂的钟楼没有多久,暮色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披着晚霞的颜色探出头来。
雷涅和露缇娅坐在广场中心喷泉的池边分享一份切开的鹿肉卷饼,或者说,主要是雷涅看着露缇娅大口咬着她那份卷饼,并适时给她递上装着兑水淡蜂蜜酒的杯子,防止她被干硬的卷饼皮噎着。教会里长期斋戒、间或还要禁食的伙食里自然不包括这种散发出罪恶油脂香气的时令小吃,雷涅掏出钱包,买下这份让她走不动路地盯了半天的食物之前还颇为犹豫了一会,担忧是不是有些不妥,终究还是没能扛住小姑娘渴望的眼神。看着她满心欢喜地啃着手里的卷饼,小心翼翼地防止油脂和碎屑掉到洁白的裙摆上,雷涅心头仅有的一丝关于斋戒和宗教禁忌的担忧也被爽快地扔到了脑后。他把手里几乎没动过的那一半卷饼递到露缇娅手里。
“慢点吃。”他说,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一眼被自身的阴影遮蔽的钟楼。指针已经移过六点,广场上的摊贩却并没有收拾歇业的意思,反而有愈发热闹起来的架势。这也难怪,今晚是一年一度赦罪演武的日子,这座小镇出于教会的中立政策平素也不乏有血族出现,在这样的大日子里更是络绎不绝。除了背弃旧日信仰的教会猎人,其它血族大都畏惧太阳的光线,只有当太阳沉入大地之后才是他们主要的活动时间。也就是说……
雷涅是先觉察到危险气息的那一个。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掩在大衣内侧的短刀刀柄,锐利的眼神无声地扫过广场上的人群。对于血族来说,夜色将至未至的时间相当于人类的清晨,只有对几个小时后才会开始的赦罪演武活动过分兴奋的家伙,才会选择罩上厚实的长袍与兜帽,顶着对他们来说依然刺眼的夕阳提前赶往圣伯拉大教堂,占据一个方便观赏的座位。这样的吸血鬼数量不多,也相当显眼,个个都裹成密不透风的样子,行色匆匆地绕过他们,并没有对散发着令血族感到不悦气息的女孩投以过多的关注。
可是雷涅清晰地感觉到有视线在注视着他,或者说,他和露缇娅。这是一种叫他觉得不安,却又说不上来是不是敌意的注视,像恼人的蚊虫在他绷紧的神经上爬瘙,无法忽略也无法摆脱。
露缇娅就像她那个年纪的少女一样,敏感地觉察到了雷涅的戒备。她从卷饼上抬起头,疑惑地看他一眼,又试图循着他的视线去寻找让他觉得不安的事物。自然,连本人都不能明确的对象,她是不可能找出来的。雷涅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吃完手上的东西,却没有松开握住刀柄的手。
是时候尽快把她送回去了。雷涅思忖着,考虑到今天的日程只是陪着露缇娅过生日,他并未携带那些沉重却有效率的大件武器。毕竟他们身处的小镇处在圣伯拉大教堂,在教会中枢的庇护之下,没有人会相信有什么胆大包天的血族敢于在这里向人类发起袭击。但秋日的残阳正在飞快地向地平线坠落,雷涅根本不信任那些无法被阳光所涤净的时刻。
被他感染上焦虑气息的少女三口并做两口,不再享受地将手里的食物匆匆塞进嘴里,一气饮尽了陶杯中的酒水。正打算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碎屑,和雷涅一起离开,眼前所见的场景令她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抓住了雷涅的手腕。猎人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着抖。
“没事。”他犹豫片刻,短暂地松开武器,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露缇娅的手背,顺势把自己被束缚住的手腕解放出来。
他显然已经注意到让露缇娅骤然惊慌失措的对象。那个血族甚至还没有露缇娅高,怀里莫名其妙地搂着一束巨大到遮蔽视线的花束,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般缓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露缇娅已经从喷泉池的边缘站了起来,焦急地向他比划着什么,一时间他没看明白,只能微微抬起手,止住她的动作。
“你先离开。”雷涅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低声说,他知道如果说得够慢的话,露缇娅可以阅读唇语,“找到蓟草,让她带你回大教堂。不要停留。”
露缇娅看起来明显并不同意这个安排,可雷涅已经站起身来。高大的身材迈前一步,从那个奇怪的捧着花的血族面前将她牢牢挡在了身后,像一堵无可辩驳的坚实城墙。
“走开。”他冲施施然踱过来的矮小吸血鬼低吼。带着怒气的震动甚至从他的胸膛一路传递到露缇娅紧握住的,他的大衣后摆上。雷涅背过手去,催促般地推了推她,示意她尽快离开,可露缇娅倔强地站在那里,轻轻拉扯他的衣摆,显然意思是要走一起走。
傻姑娘。雷涅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我抱起来就能一起走的年纪了呀。
他又推了她一下,稍微用上点力气。露缇娅踉跄退了两步,松开手里拽着的衣摆。
“你还在等什么!快走!”他侧过头去朝她低喝,在广场周围的人群闻声投来关注的同时,压在大衣底下的短刀已经出鞘,在残存的微弱日光中反射出锐利的刃光。
“你们这些人类,真的是很煞风景啊。”在广场周围人群的一片哗然中,捧着花束的吸血鬼终于扫兴似地把巨大的花束移开,露出一张苍白而稚嫩的脸,表情中却透着极大的不耐烦和忿恨,“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你……是啊,就是你吧,当年靠偷袭从我手里夺走露露的卑鄙猎人。怎么,今天终于打算堂堂正正地和我来一场了?行啊,我成全你。”
吸血鬼用和那张清秀少年的脸全然不相称的表情阴鸷冷笑着,将那束花随手往侧面一扔。沉重的花束落到地面上,翻滚了几圈就不再动弹,而就在这呼吸起落之间,雷涅以先发制人的迅捷,连刀带人向他直接撞了过去。
围观人群的惊叫声还来不及响起,那柄短刀尖啸着的风声就戛然而止。身高还不到雷涅胸口的少年模样吸血鬼抬起右手,轻松地捏住他的手肘,架住他利用体重和冲力斜劈下来的雷霆一刀。
“还,不,行。”
吸血鬼好整以暇地,用一种故意为之的一字一顿语气轻柔地说。随后松开雷涅一时挣脱未果、正打算趁势沉肩换个方向朝自己压落的刀刃,以人类的眼睛甚至无法捕捉的速度和力量拽住他的领口,竟然硬生生把块头大自己一倍不止的猎人直直丢出好几米开外,落进停在附近的一辆空货车里。
广场上的人开始尖叫着四散奔逃。吸血鬼轻松地吹了声口哨,甚至没有费心回头去看被他扔到一旁的雷涅,只嫌恶地拍打两下手掌,好像要把沾在上面的什么脏东西拍掉。然后他抬起眼,朝着在一片推搡拥挤着逃离的人群中努力站立的露缇娅露出一个仪态优雅、无懈可击的微笑。
然而他终究没能按着心意,捡起地上那束花走向他的“公主”。因为雷涅已经从货车里挣扎着站起身,趁他弯腰的当口,闷声不响地从身后视觉的死角扑了过来。吸血鬼意图直起身来防御的动作略微慢了那么短暂的一瞬,经验丰富的猎人及时抢占一手先机,毫不容情地抬起脚,用力踹向他柔软的腰腹部。
一报还一报。矮小的吸血鬼就像他刚才对雷涅做过的那样,被这全力一击踢飞到半空中,颇为狼狈地落在了路沿上。
人群逃窜的方向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像是退潮后的沙滩上,水流躲避滚动的卵石。雷涅下意识地分出一缕余光去扫视露缇娅方才所在的位置,合拢的人潮完全淹没了那抹朴素的白色裙摆,从这个方向已经完全见不到了。还没等雷涅稍松一口气,被狠狠摔在路边的吸血鬼已经缓缓地支撑起身子,秀气的额头上带着几块擦伤,除此之外看不出方才的攻击对他造成了什么影响。
他站起身来,张开双手,那上面也有些许擦伤的痕迹,苍白的皮肤上洇出来的血痕深得近于墨色。他盯着伤痕看了片刻,那些细小的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结痂、痊愈,弥合在他的掌心中消没不见。
吸血鬼赶在最后的一丝殷红消失之前伸出舌尖,挑衅般地舔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随后鲜红的舌头缓慢地舐过一排尖锐的牙齿,颜色极浅的蓝眼睛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中荧荧地散发着诡异的微光,仿佛某种凶恶的野兽……不,应该说他本来就是这样一只嗜血的猛兽。
“我说过。”他站在空无一人的集市摊位之间,被匆忙抛弃的竹篮翻倒在木制推车旁边,惊叫和嘈杂声远去,显得突然降临的安静既诡异又充满危机,“‘还不行。’”
雷涅以最快的速度交叉双臂,遮挡住头脸和咽喉的要害部位。然而那个非人的恶魔动作远比他要快,尖锐的黑色指甲似乎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仅仅一个擦身而过就在雷涅的袖子上划开极深的痕迹,撕破衣袖与厚布护手,在小臂上留下一道渗出血珠的长长伤痕。
对血族来说温暖而又甜美的血液气息在日落之后微凉而干燥的空气里扩散开来,引得黑发的吸血鬼略微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翕动鼻翼,去捕捉它的源头。雷涅并没有单纯地维持住防御的动作,而是趁着被拉近的距离翻转持刀的手腕,意图将短刀径直刺入对方的咽喉。吸血鬼自然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就得手,纤细的身材以人类无法达成的角度向后仰,成功闪避开足以致命的一刀。随后不可思议地凭空扭转身躯,向右跳开两步,让老练的猎人随机应变的横斩也跟着落空。
雷涅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倘若他手里持着平日惯用的长柄镰刀,绝不可能叫这个恶魔毫发无伤地退开,再不济也能用手炮里填装的圣水子弹让他老实地躺下来哀嚎。可谁能想到在教会眼皮子底下,竟然会有吸血鬼足够疯到肆无忌惮地对人类出手?他扫视一眼周围,平日里爱管闲事的教会猎人竟然还没有成群结队地出现,恐怕是因为即将开始的赦罪演武活动拨走了他们的大量人力……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疯癫的吸血鬼单拣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刻发起攻击,或许说明他也没有看起来这么疯。
不太疯的吸血鬼只是对他无力的反击发出嘲讽似的嗤笑,抬起下巴,以一种昂首挺胸的姿态旁若无人地朝露缇娅离开的方向走去,看起来完全没有放弃追上去的打算。
然而从背后袭来的风声又一次阻断了他的企图。抓向他后颈的手被吸血鬼不耐烦地躲开,却不想猎人不屈不挠地顺势一把抓住他披散下来、长度大概在肩头附近的黑色卷发,用力往回拽。在吸血鬼发出吃痛的声音,扭动着试图挣脱的时候,雷涅发出警告的低吼:“离她远点。”
“她?”吸血鬼忽然静止了动作,随后回过手去握住雷涅的手腕,以一种几乎要折断他尺骨的力气逼他松开手,“你怎么有脸对我说出这句话。要说也应该是我对你说吧?”
吸血鬼转过身来,眼下带着浓重阴影的浅色眼睛微微眯起,散发出一种浓郁的、危险的意味。他不急不缓地向雷涅迈出一步,身经百战的猎人警觉地后撤半步,压低重心作出防御姿势。“明明是你把露露从我身边带走的,明明是你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明明是你把她送进那个讨厌的、恶臭的教会。这么多年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结果你却还是非要横插一脚,打破我们的重逢……”
一丝来自过去的模糊记忆忽然浮上雷涅的脑海,像是忽然灵光一现似的,他想起了那个深山里的古旧别墅,被他在埋伏大半天后斩杀在原地的吸血鬼。他记得自己从房间的角落里救出了幼小的、抖个不停的露缇娅。
“慢着,你是……”但他明明记得自己在离开前撕破了周围所有的窗帘,确保第二天的朝阳能够准确地照射在那滩已经辨识不清原型的肉块上,将这污秽的造物在反自然地自行恢复之前焚烧殆尽。除非……
“是啊,是我。不认识了?这可不应该。毕竟我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全是拜你所赐。”吸血鬼轻柔地,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和缓腔调说着,微微扬起脸,用那张和五年前依稀相似却又全然不同的稚气脸庞打量着他,仿佛头一遭将雷涅,而不是露缇娅,放置在他视线的中心,“我改变主意了。比起露露,你的这笔债,我打算先收回来。”
与这些不老不死的怪物相比,人类的身体实在太过脆弱了。
“若非万不得已,切勿正面对敌。”这是进入猎人工会的每一个新进猎人,在握起他们所选择的武器之前,会得到的第一条告诫。看起来再孱弱的吸血鬼,被逼到绝境之时,都拥有足以徒手折断成年人脖颈的力量。更不用说他们那可怖的愈合与再生能力,只要不能确保他们的身体部件被切分得足够彻底,短短的几分钟后,你就会发现你在他们身上费劲制造出来的一切伤口,都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反过来就完全不同了。
雷涅的右臂被阿沙尔像掰一节芦笋那样轻松折断的时候他咬紧了牙,没有发出声音。短刀从无法握紧它的手中落到了地上,但他的左手比一般人还是灵巧不少,足以在剧烈的疼痛中,依然稳定而精准地将腰带后方的备用匕首抽出来,刺进吸血鬼的肋部。
阿沙尔发出痛楚的尖叫,恶狠狠地推开了雷涅。后者还没能来得及拧转匕首扩大伤口,就被推得踉跄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抵在巷道的石墙上,眼睁睁看着吸血鬼身上深色的伤痕停止流血,逐渐愈合。他几乎凭借战斗的本能朝左侧翻滚,堪堪避开阿沙尔的利爪带着尖锐风声袭来的报复性进攻。然而人类被折断的手臂会迅速肿胀起来,无法忽略的疼痛感令雷涅分心,没有趁手的武器又令他只能被迫采取守势,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让阿沙尔尖锐的指甲捕捉到机会,在他腰侧撕开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在日落后逐渐昏暗的深巷里绽出一蓬鲜艳的颜色。
人类的伤口当然不会以吸血鬼那样诡异的速度飞快痊愈。尽管雷涅意图按压伤口止住流血,但折断的右手使不上力,倘若换一只手压迫伤口,又会使唯一还能持剑的左手失去战斗力。他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让受伤的右手手肘勉强地压住伤口,但这就意味着他几乎不能再以正常的速度移动。
“逃啊。继续往前跑啊?”跟在他身后的吸血鬼嘲讽般地冷笑着,“怎么站住了?还想再用你的小刀在我身上开个洞吗?”
雷涅回过身来。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体力正在随着血液而流失,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过多地浪费体力是不明智的,不管怎么说,他依然身处于教会所庇护的城镇,或许拖延时间等待教会猎人赶来才是更好的策略。
“都怪你,让我突然觉得饿了起来。”阿沙尔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低头瞥一眼早已愈合,只剩衣物上一个晕着少许污渍洞口的侧腹。然后他抬起头来,盯着背靠巷壁、让建筑物分摊自己部分体重的雷涅,以一种几乎谈得上优雅的动作,从容踱上前去。
“一报还一报。你说,你把我切成一滩肉块,那我要求一些……”雷涅刺向吸血鬼的匕首被轻松拦下,阿沙尔捏住他的手腕,像是要宣誓力量般地缓缓向外弯折,直到人类的手腕发出无法承受的悲鸣,随后是一声清脆的断裂。雷涅一声不吭地屈起膝盖顶向他下腹,吸血鬼却如同早有准备般地,一脚踹向他用以支撑体重的另一条腿膝盖。沉闷的人体落地的声音随着关节错位的脆响一同发生,阿沙尔堂而皇之地以一种拿雷涅当减震垫子般的姿态,直接让少年骨节突出的膝盖重重砸在他因站立不稳而靠着墙滑落下来的大腿根部。同时从全身各个部位迸发出的剧烈疼痛像海啸一样席卷了雷涅,有一阵子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甚至连视力也被短暂地剥夺了,以至于在回过神来之前,雷涅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个骑在自己身上的吸血鬼已经用指甲在他腹部拉开了又一道口子。“一些果腹的报偿,应该,不算过分吧?”
雷涅对于在此之后的记忆相当模糊,过载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很难维持在持续的清醒状态。他依稀记得自己试图抓住一切还能受他的意愿支配的肢体进行反击,比如说,脑袋。那个吸血鬼是不是真的被他的头槌敲得捂着额角抱怨过什么,他记得并不分明。但确实应该有一位金发的青年从他身上赶走了吸血鬼,他朦胧地想着这些教会猎人动作可真慢啊,又依稀地听见诸如什么“人类”和“打扰”这样的词汇。
他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在他挣扎着意图拼凑起沉重的身体的时候,勉强还能向大脑传输一些模糊画面的视线捕捉到了一组褐色的皮肤与显眼银发的组合。他花了一些时间将这个组合与他的认知联系起来,然后又花了更多的时间指挥自己根本不听话的肢体紧紧地,或者不如说,只在他的意愿里紧紧地,抓住那个矮小的、却不知怎么竟然能轻松地把他整个人都扛在肩上,看样子在往什么方向移动着的教会猎人。
“露……”他的喉咙也不怎么听他的指挥,嘶哑得像是没带水袋走过了整个洛卡沙漠。
“露露没事,已经有可靠的人送回大教堂了。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吧。”蓟草用熟悉的果断声音飞快地回答着他,听起来莫名其妙地带着非常明显的怒气,但意思很清楚。
啊,她没事。雷涅顺利地捕捉到这几个词连起来的意思。
“……喂。你在干嘛?别睡过去啊!听见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