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创作交流群:691199519】
一张饼画了一个半月总算产出来了(……)实在改不动了不足之处请多包含><
奥伊尔没有直接出场但是在背景里被cue了好几次于是还是响应了,给66磕个头!!!
不知道挤不挤得出时间写后续故事,就随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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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着,奔跑着,阿莱克茜在络绎不绝的人海中穿行。越过金秋的谷物堆,避开挤满客人的小商铺,她穿过洋溢着收获之喜的集市,径直钻入熟悉的店面。
这会儿午市才刚结束不久,酒馆里空落落的,只零星赖着几个喝醉酒的客人。后厨钻出一名侍应生,婉拒新客的手已经伸到空中,看清来人后愣是又向上抬了几寸,算是打了招呼。
“呀,这不是小建筑师吗。有一阵没见了吧,还是老样子?”
阿莱克茜点点头,找了个靠边的位置落座。最开始是酒馆的老板娘这么喊,不知不觉雇佣工和熟客们也学会了这个称呼。阿莱克茜其实并不知道“小箭竹士”指的是什么,但别人喊这个称谓的时候正看着自己,她便从善如流了。
侍应生对她的沉默寡言习以为常,自顾自回后厨交代订单,临走前不忘给阿莱克茜倒一杯橘子水。腰间的皮囊沉甸甸地往下坠,她解下来搁在桌上。
阿莱克茜差不多是四年前开始光顾这家店的。
四年前,阿莱克茜刚刚被老利安德赶下山的时候,她只是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并非等待对方回心转意,而是迷茫不知该去往哪里。路过的商队瞧她孤苦伶仃,好意捎她一程带她进城,多少能想办法另谋生路。只可惜阿莱克茜注定是枕着露水入眠的孩子,最终还是在深山的一处老宅子里找到了停泊处。当然这是后话了。
彼时的阿莱克茜怀里仅剩最后半个面包,她在街上游荡一会儿,没多久就被地盘原有的主人驱赶到了城门口。日落时分,修女引她去教会分发食物的地点排队。在轮到自己的时候,阿莱克茜终于厘清了思绪。她上前一步询问:
“请问,有烤鸡吗?”
手持汤匙的年轻修士动作一滞,像是没听清:“什么?”
“烤鸡。”阿莱克茜重复一遍。这回,连边上帮忙打下手的修女与教友们也望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对这视线感到不快,修士蹙起眉毛:
“很遗憾,我们只有蔬菜粥。”
“那……我没有碗怎么办呢?”
“可以借你水碗,一会儿记得还回来就行。”
阿莱克茜道过谢,抱着粥用面包蘸着吃了。煮成糊状的菜叶已经尝不出味道,但阿莱克茜向来没有挑食的坏毛病。
当晚,阿莱克茜蜷缩在长椅底下睡去。城里的气候不比山里,管他酷暑盛夏,一入夜,风吹着只觉得刺骨。然而城里的清晨却比山里开始得更早些,天未亮时,阿莱克茜就被周围的动静吵醒了。她揉着脸从椅子下爬出来,正好撞见教会的胖厨娘扛着食材往屋里去的身影。
“劳驾——”阿莱克茜赶忙叫住她,“请问,今天会有烤鸡吗?”
“什么?烤鸡?不,我们一般不会那样做。” 胖厨娘咯咯笑起来,丰满的脸颊晃动,笑声在胸腔里引起洪亮的共鸣。“但如果你有办法捉到一只整鸡的话,我想我很乐意告诉你烹调的方法。”她说。
阿莱克茜感激地记下,很快又发现新的问题。没等她开口,就有个扎着马尾的脑袋先从厨房里面探出来:
“老板娘!炉子已经热咯!”
那女孩约莫是十二三岁的年纪,穿一身干活用的粗布麻衣,围裙上沾满了擦拭煤灰的痕迹。她的口音是阿莱克茜不熟悉的,阿莱克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等胖厨娘嘟囔着“哎呀哎呀看我这记性”进了屋里,才意识到错失询问的良机。
远处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正是厨房间最忙碌的时刻。阿莱克茜想起昨天领救济餐时排起的长龙,心下为耽搁了善心人的工作而感到愧疚。可她的问题还等着别人来教,于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当阿莱克茜踌躇不定时,马尾女孩又一次从门内出现。她搬着叠高的木箱子,脚步趔趄。以前老利安德就是这样闪到腰的。几乎是反射性的,阿莱克茜箭步上前托了一把。
“要搬到哪里去?”
“库房,这些是可以储存得久一点的食物……” 女孩偏过头,绕开挡住视线的障碍物。她惊叫一声,像是认出什么来:“咦?你不是之前跟老板娘……嗳,昨天也是你吧?问‘有没有烤鸡’的。”
阿莱克茜老实点头,想了想可能对方看不太见,又轻轻补上一声:“嗯。”
阿莱克茜的个性一直是沉闷的,即便开口,也不外乎是一些“嗯”、“哦”、“我知道了”。卡莉姑妈还没被神明带走的时候,就常常为阿莱克茜的口拙发愁,担心她傻了吧唧的哪天被坏人拐跑了。老利安德倒是不以为意,他最听不得小孩吵闹,阿莱克茜的安静与乖巧对他来说刚刚好。而这时卡莉姑妈就会呛他:“总不能让阿莱克茜在山里待一辈子吧。”老利安德便沉默了。
待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阿莱克茜心想。然而没过多久,卡莉姑妈就不再有余力操心这件事了。送别姑妈后,阿莱克茜悲伤之余,飘摇的心也安定下来——她真的以为她一生都要让这片葱郁住进她的生命了,谁知老利安德却突然变了主意。
“这么说来,你现在没有地方住吗?”
马尾女孩——阿莱克茜现在知道她叫艾薇了——一副热心肠,忙碌的隙间不忘坚持不懈地搭话,总算从阿莱克茜支离破碎的叙述里把故事拼了个七七八八,“你接下来打算在城下町住下吗?要是有困难,教会的大家都会愿意帮助你的喔!”
“咦……城下町吗……”
阿莱克茜茫然了。她想起春末山坡上飞舞的蒲公英绒毛,不明白自己是否也应该像它们一样顺应天意落地生根。
“对了,老板娘前两天还提到最近在招学徒工呢!”艾薇又说,“之前在她酒馆里工作的姐姐好像回老家去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找到人。”
所以老板娘确实是老板娘,阿莱克茜解开了其中一个疑问。她赶紧抛出另一个疑问:“可以吃到烤鸡吗?”
“唔……员工餐大概不会有吧。不过如果遇上圣诞节,说不定能分到一只腿呢!”
也就是说,如果从现在开始算,一、二、三、四——阿莱克茜伸出手,几乎把两只手的手指都掰了一遍——在十八岁顺利参加圣女的成人仪式之前(她完全忘记考虑自己够不够格),只能拿到九根鸡骨头。“那有点太少了。”她失落地说。
于是蒲公英之子继续她的漂泊之路,没过多久就被现在的雇主奥伊尔捡了回去。疫病时期的物资昂贵得吓人,好在奥伊尔的宅邸工作让阿莱克茜赚了不少奖金,每隔三四个月就能攒够一只烤鸡的钱,久而久之也成了酒馆的熟客。
烤鸡的烹制时间总是很长。阿莱克茜的杯子空过一回,续上后又担心被水占了肚子吃不下食物,只好捧着杯子一点一点谨慎地啜饮。约莫三刻钟后,端着托盘的侍应生终于推开厨房的门扉。“烤鸡来啰!”他吆喝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烤鸡摆在阿莱克茜的面前。麦秆色的表皮上淋着浓稠的酱汁,石榴酒与肉桂混合的芳香四溢。
阿莱克茜洗净双手,一手操刀,一手直接抓住新鲜出炉的烤鸡。考虑到后续的工序,她习惯在享用菜肴前事先剔除鸡骨。随着餐刀顺着鸡肉的纹理切入,金黄的汤汁顺着手指蜿蜒到掌心,一路向下淌去。眼看袖口就要染上油渍,阿莱克茜慌慌张张地抬起手腕舔舐。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举动相当不得体,忍不住心虚地偷偷环顾四周,随即被身旁的一个声音吓得一激灵。
“喂,我可以坐在这……哎呀哎呀,你别害怕,我只是闻到了很香的味道,不吃人。”
搭话的女人一身铠甲,酒气熏天。她似乎误会了阿莱克茜的反应,但也没太放在心上,转身大剌剌地霸占了阿莱克茜对面的位置。阿莱克茜盯着来人看了一会儿,只觉面熟。女人则蓦地举起双手,比划扑扇的动作:
“对了,你的伙伴……那只鸟哪去了?”
是问帕米洛吗?阿莱克茜心想。她从不将帕米洛——她的仓鸮朋友——带入城内。事实上她甚至不是刻意将帕米洛留在身边,每次分别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相见。只有一点阿莱克茜非常清楚, “帕米洛是神的使者。”她说,“所以,不能随便离开神的土地。”
铠甲女人不置可否,脑袋一颠一颠似是打起了盹。但她仍然没有放弃坐直身子,看得出是平日养成的好教养在与酒精做抗争,最后终于一头栽在桌上。阿莱克茜双手都占着,只好用肘关节将先前搁在边上的东西挪开,腾出空间让给对方。
“诺第留斯。”在附近打扫的侍应生去而复返,“别欺负小朋友。”他话音刚落,脸朝下埋在桌面上的女人就使劲挣扎起来,一头乱发像沸水一般波动。
“才不是那样呢!我只是想喊她跟我去外面雪地学摔跤,这小孩看上去像个好苗子。”
“可是现在才刚刚入秋啊!”
“这有什么关系?”
二人忽地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阿莱克茜木然看着,思绪却被诺第留斯的一句昏话勾去了深冬时节的山林。山里的雪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只消一夜漫山遍野便只剩银白。每到这时老利安德就会叫上阿莱克茜一同外出巡林,用稻草绳一一拉直被雪压弯的树。她一直记得稻草绳在手中留下的勒痕,记得每踏一步都会下陷的雪地,记得折断的树木枝条,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了。
想到这里,阿莱克茜冷不防点了点头,“可以哦。”
“什么就可以了?你真要和这个酒鬼去摔跤?”侍应生满脸讶异,显然没料到友军还能投敌。诺第留斯高呼万岁,前言不搭后语地扑过去打算给阿莱克茜一个拥抱:“谢谢你分我烤鸡吃!”侍应生连忙捉住她的肩膀。
“都让你别欺负小孩了。”
回应他的是绵长的鼾声。
阿莱克茜谢过了侍应生的好意,目送侍应生架走醉鬼后继续拆分烤鸡的骨肉。她其实并不介意与他人分享食物,不过直到她吃完餐点、撤走盘子、洗干净鸡骨,诺第留斯都没有醒来,分食的邀请也只好不作数了。
阿莱克茜清理了桌面,先是拿出笔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写下“雪地摔跤”——其中“摔跤”这个词她还没学会拼写,只好画了两个小人代替。接下来,她解开皮囊的口,一股脑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出。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不计其数的鸡骨头倾泻在桌面上,足足堆起一个小山坡。似乎是被这声音吵到,诺第留斯翻了个身,接着在长板凳上睡去。侍应生的工作刚好告一段落,自来熟地坐到诺第留斯先前坐过的位置上。
“小建筑师,你这‘工程’还要干多久啊?”
他伸出手指按住离他最近的一块骨头把玩。可谁知骨头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飞也似地弹了出去,正中阿莱克茜刚堆了五公分高的“塔”。侍应生连连道歉,赶忙帮着把落在地上的骨头都捡了回来。阿莱克茜不以为意,又从头开始用鸡骨头堆塔。
先是捡出块头较大的骨头,然后两枚两枚排成两纵两横的交错状,再一层一层向上堆叠。过去的四年中,每当阿莱克茜收集到新的鸡骨头,她都会试着堆塔。阿莱克茜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究竟需要多少块骨头,只能一遍遍尝试。
最后一次见到卡莉姑妈的时候,阿莱克茜还没学会写字。尽管那时她已经养成记录待办事项的习惯,但记下来的多是一些图画符号。那时卡莉姑妈卧在床头,平日开朗的面容此刻被病痛蚕食得所剩无几。她将自己的手掌盖在阿莱克茜的手上,却迟迟无法做出抚摸的动作,只是轻声唤着:“阿莱克茜、阿莱克茜。”
阿莱克茜,以后老利安德就只有你陪着他啦;阿莱克茜,什么时候才能开开窍,可别被城里人欺负了去;阿莱克茜,神明要是再晚一点来就好了,至少姑妈想看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哪。
卡莉姑妈的语速很慢很慢,声音轻如呓语。好几次,她说到一半忘了自己在说什么,又从头来过。阿莱克茜默默听着,温顺地让自己的手嵌入姑妈的掌心,像是灵魂也互相依偎着。她想让姑妈宽慰一点,于是拿出一张画满了图画符号的便签纸:
“要做的事情都记下来了,不会忘记的。”
姑妈确实笑了,眉间的皱痕却更深了。她的手慢吞吞移到便签上又退了回来,生怕蹭花阿莱克茜辛苦写下笔记。
“好孩子,你真的把所有事都记下了。这是个好习惯,但终究只是‘工作’——没办法,有些东西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么,那个时候您想做什么呢?” 阿莱克茜问。
“什么都没有。”卡莉姑妈咯咯笑起来,像是想起有趣的回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仅不像你一样乖巧能干,还是个贪吃鬼。和哥哥因为一只鸡腿大打出手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您是说利安德吗?”
阿莱克茜不自觉瞥了一眼等在门外的男人。姑妈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喔……对。”她应道。不知怎的,阿莱克茜忽地在姑妈的脸上读到一丝迷茫。这迷茫是转瞬即逝的。卡莉姑妈很快闭上眼,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所以,那时的我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吃到 数不尽的烤鸡,吐出来的骨头有两三个梳妆匣叠起来一样高。那样的话,我们也一定不会再为不知有没有下顿的生活而烦恼了吧。”
阿莱克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随着吆喝声渐弱,集市的人潮熬过了最汹涌的时刻。晕乎乎的骑士大人再次昏睡后终于赶跑了醉意,醉酒时的记忆也理所当然地一并离开了。她一脸古怪地看看阿莱克茜,又看看堆在桌上的……禽类的骨头;再看看阿莱克茜,又看看阿莱克茜空无一物的肩膀,尔后就被相熟的人叫走了。
阿莱克茜的塔还是没能凑到三个梳妆匣叠起来的高度。她结了账,又重新把鸡骨头装回了皮囊里,把希望寄托于下一次。
被赶下山的那天,阿莱克茜走得匆忙。不仅一件行李都没来得及带走,连记满备忘的便签纸都在途中遗失了。直到阿莱克茜被奥伊尔雇佣,她才从奥伊尔那里得到一本闲置的笔记本作为替代品。阿莱克茜花了很长的时间回忆便签纸上的内容,又用了更长的时间将它们一一划去。她不断加加减减,最初的那一页上如今还剩下的,就只有烤鸡和柱状体的符号了。
幻想着鸡骨堆砌的高塔通向天空的模样,阿莱克茜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我们无法实现愿望,但或许可以原谅,亦或者记录。
尤尔娅·马尔蒂今日起得很早,细致地整理仪容并戴好头巾后出门。不过她并没带那个装有镰刀的武器,只是习惯性佩有枪和匕首,因为她并不是因为狩猎或委托外出,今日她有邀约。
几日前,她收到了一封信函,印戳源于教会,但信封上的名字不来自她任何认识的朋友。对方自称恩斯特,是教会的一名神父,想要同她聊一聊圣女米娜的事情——他的措辞恳切理性,并不像是什么好事之人,所以在短暂的思考后,尤尔娅答应了这个请约。
于是他们约好今天在广场碰面。尤尔娅顺手买下两个红果,把汁水甜蜜的其中一个咬碎吞入腹中。另一个则被视作“礼物”,被她带给那个伫立在阳光下脸色苍白的青年。他们在最后一通书信中互相描述了外表,而在临近猎人工会的地方有一个神父也是稀奇的,要让尤尔娅一眼认他来并不难。
她向着对方走去,在将近时开口:“您便是……恩斯特先生?”
对方生有一双清澈的眼,看到她时似乎略有些惊讶。这倒也正常,尤尔娅知道自己相当异类,一个修女去当猎人,从描述就能窥得叛逆的面貌,但阿尔文先生曾评价她温和内敛,加上由玛歌修女指导出的礼仪,她看起来应当在教堂的圣像下跪伏祈祷,而不是佩一把刀。
“您好……尤尔娅·马尔蒂小姐?”
“是我。”
客套和寒暄先行出场,尤尔娅带着微笑将红果塞进对方手中,比起礼物,她只是说这是路上随手买下的东西:“请别介意。”
“哪里呢……”
短暂的停顿后,东道主发出邀请:“太阳很大吧?再这么下去人肯定受不住,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哪里吃点什么,休息一会?”
对方显得意外,似乎在思忖今日是否带够了钱。但或许是太阳确实太过毒辣,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在这里居住也有几年,尤尔娅还是知道哪里有物美价廉的小酒馆,味道不错、就是有些吵杂。但因为时候还早,屋内倒也算冷静,只有几个闲汉从早到晚喝酒、大喊大叫或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口中还念着已经死去的儿女。
尤尔娅越过那些醉生梦死的人们,带恩斯特在一个小角落坐下,邀请对方尝尝这儿的培根。他们在老板娘点完单离去后对视,最后是恩斯特开了口:“正如之前信上所说、我在记录圣女的故事。”
他们的声音在醉汉的吵杂中有些含混,需要细细聆听。
对方用沉默回应了这个开场,但眼神温柔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相较于纸上的记录,恩斯特本人并不算善言,他斟酌构思着词句,将它们转化为语言吐露。
“我很好奇米娜圣女的事情,而我听说您是她的好友,也许您愿意跟我说说?”
尤尔娅缓慢地颔首,眼神却落在恩斯特因为局促握紧的红果上。在阳光下红似鲜血的果皮折射光芒,仿佛她好友美丽璀璨的红发。她死于一场蓄谋已久的献祭,死于一群人的狂欢,尤尔娅·马尔蒂本可以这样开口,说不定面前的神父会真的如实记录,然后把她的愤怒留于后世,变成火焰烧毁那些狂信的信徒与每一个刽子手……
最后她这么说:“米娜是个非常好的姑娘。”
她只是这么说。
尤尔娅已经可以很平静地与他人谈及自己的曾经,她并不希望将负面的恶意加诸米娜的故事。在她的心里对方永远都是那个微笑的、对她伸出手的姑娘。
“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她出身并不太好……您明白的,圣女一般都是孤女,米娜也只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您也许见过他,米路,他很乖巧,我和米娜都很爱他。”
尤尔娅平静地叙述:她与米娜共同长大,她们一起晒太阳、她去给米娜偷摘阿尔文的花草、米娜为她和米路做点心、偶尔偷懒被玛歌修女发现被骂、她的父亲骗两个姑娘和一个小孩去帮他跑腿之类……
八年过去,她的记忆依旧清晰,可以将每一件事数如家珍。米娜就好像她生命中某种美好的代名词,不需要咀嚼就渗出甜美,将整个人生染透作一场梦境,即使梦醒了也不会遗忘。
“你非要说,米娜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念书很好、照顾弟弟很好、对朋友很好、长得很好……但这些事情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能做得到。她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圣女。”
她只是个死于十八岁的姑娘,没有任何前缀和头衔可以掩盖这点。如果你想要记录,那可否请你记住这一点?
恩斯特仔细聆听,偶尔问及一些细节。他的双手略有一点颤抖,似乎有火燃烧魂灵与腔喉。他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谈起。圣女是最为神性的,事业是最为伟大的,但在这个庞大的群体代称下,她们每个人都是平凡的、会欢笑也会与任何相同年龄的姑娘一样烦恼。只不过那些姑娘会长大,而她们却将在短暂的生命末尾被冠上神名,融化进群体,那个时候她们就只是圣女,变得恢弘而璀璨。
现在在他的面前是长大的姑娘,而从她微微眯起鎏金般的眼眸中,伫立着圣洁的圣女。她们同样年龄,却一个前进、一个永留,让恩斯特明白书籍掩盖下的真相有时候残酷且现实。
他并不会否定神,只是有些话语几乎冲破喉咙:“尤尔娅小姐……”
米娜圣女。
女子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他在那里看到一双蓝色的眼。
“我并不是因为神而这么做……”
“只是不希望你们被遗忘。”
沉默蔓延开来,恩斯特恍然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由得语塞地红了脸。不过尤尔娅很快笑了起来,她将点好的小吃推给对方,用轻快温柔的声音接话:“我不会被遗忘的。”
恩斯特略微讶然。只听对方继续说:“因为您在记录圣女不是吗?那我将会作为米娜的朋友被您记录,不被遗忘。”
同样的,你所记录那些鲜活的灵魂,将以你的笔留在人世,成为未来人们记忆中的、不被头衔掩盖的纯粹的少女。
“其实这个时候说可能有些太晚,不过我真的发自内心觉得、您去记录这些是件很好的事情。曾经没有人去记录圣女的故事,您却愿意这么做。这一定是有着自己的想法与信念的人才可以做到的,这也是我愿意答应您的邀约的理由。”尤尔娅诚恳地说道,伸出手指轻轻推动桌上因恩斯特太过激动有些摇晃的红果。或许恩斯特并不知道,她在听闻这个消息时是如此感谢面前的男人,甚至几乎为之涕零。
“人的记忆终究会逝去,但是书会留下传承。我们的知识源于图书,我们的故事留于笔墨……圣女是至高无上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真的看见他们……包括教会的一些人与……曾经的我。您真是位温柔且有意志力的人。”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澄澈的眼睛没有因为那些“无聊”的故事变样,恩斯特似乎感觉惊讶,却又被鼓励。他向面前这位曾经的修女表示感谢,又被对方塞入了红果。
“我们先吃点东西,都要冷了。”尤尔娅笑着说。
小酒馆的味道倒也不错,略冷的汤食抚慰心灵,吃光的餐盘摆在他们的面前,昭告这场交流或许要落下帷幕。
“最后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于是,尤尔娅问。
对方犹豫了片刻,斟酌着词句:“我有一个好奇……您是为什么离开教会呢?”
“我看您并不是……讨厌教会。米路他都留了下来,您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吗?因为我在逃避。”
女人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她的话语显得相当坦率且非常理性,甚至因为说的是自己泛出了冷酷的色彩:“因为我发现我还爱着教会。爱着所有人。所以我逃跑了,啊,请不要误会,我并不觉得这份爱对不起米娜。可是我没办法承受第二个圣女死在我的面前,那会让我憎恨、讨厌,将这份感情毁灭。是的,仅此而已。”
“只是个很自私的理由而已,不好意思。”
她轻轻敲击着桌子,声音放得很轻:“我在米娜去世后的很久自我折磨,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有些东西只有远离才能够更加好地去爱着。您对于圣女心怀愧疚而开始书写,我无法接受所以离开……就是这样。毕竟,就算发生了这种事,我还是很喜欢教会,所以我必须离开。不去摩擦,就不会感情撕毁。”
既然无法实现愿望,那么她选择原谅。
她没有资格替米娜、米路原谅任何人,哪怕米娜憎恨一切、包括她自己,尤尔娅·马尔蒂也只会将手腕置于刑具,任由对方切断。她活该因为没有救到米娜被永远诅咒。所以她只是替自己原谅,原谅自己的憎恨与懦弱,原谅自己的逃避和无力。她承认自己是个失败的友人,所以才能接纳自己仍然爱着教会;她原谅自己所有的失败,所以才能站在这里,不憎恨那些狂信者;所以才能离开教会,爱着所有人。
不过也正是因此,她才能等来面前这个人。
她说:“我是个懦弱的人,与恩斯特先生不同,您愿意直面这一切,以自己的方式去面对,去改变,但可能我现在做不到……我真的很佩服您。”
“有些事情愿意去做,愿意去聆听,就强上许多人。那么,天色已晚,我送您回去。我在这里向您表示敬意,并祝您从此一路平安,永远顺遂。”
尤尔娅·马尔蒂起身,向着他行礼,那是一个郑重而尊敬的礼仪。
愿您一路坦途,这位愿意爱着圣女的圣人。
跑剧情跑剧情,再不跑来不及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分开发了,前半尤莱亚视角后半露露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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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喂,快到了,该起来了。”
伴随着一个有些不耐烦的声音,盖在尤莱亚脑袋上的围巾也被粗暴地掀开。
被突然照在脸上的阳光袭击,尤莱亚忍不住揉了揉眼,才看清雷涅那张一如既往紧绷的脸。
不过,总觉得雷涅的表情里似乎有点不一样的情绪……不不,一定是我最近睡眠不足看走了眼。
尤莱亚打着哈欠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周围。
确实,正在行驶的载货驴车已经被熟悉的景色包围了,不远处的天边甚至已经可以看得到圣伯拉大教堂的尖顶。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自己,此刻一定会因为看到这样的景色而欢欣雀跃吧,因为那意味着又能见到那位温婉的圣女了。
可是现在的尤莱亚,只觉得心里压着千斤重的巨石,甚至忍不住要对着远方的大教堂叹出一口气。
“你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
坐在一边的雷涅突然开口,要知道这几天除了最低限度的对话,他们基本不曾交谈,如今他也终于忍不住了吗?
“……没什么。”
毕竟一直避免开口的就是尤莱亚本人,他自然不会老实说出心中的烦闷。
“你有没有被说过压根不会说谎啊?”雷涅挑了挑眉毛,“虽然我是个粗人,但我也看得出你不对劲。”
就算尤莱亚躲避着他的目光,雷涅也固执地说了下去。
“这几天,你一次也没给露露写过信吧?”
自从离开圣伯拉大教堂,尤莱亚就一直频繁地给露缇娅捎去各种他们的消息。虽然之前因为纳塔城的骚乱,他没有时间去写信,可当一切终于结束,他竟没有急着给露露报平安。
“而且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你竟然还摆着这么一张臭脸……简直就像你一点也不想见到露露。”
我怎么可能不想见她呢?
尤莱亚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嘴上却依旧犟得很。
“你多心了,我只是最近一直没休息好。”
雷涅似乎是听出了尤莱亚语气里明显的拒绝,终于放过了他。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啊……
这一次,尤莱亚就像是逃避那越来越近的目的地一样,再也不看向大教堂的方向。
02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纳塔城应对湖骸的袭击。
虽然纳塔城因为这次灾难半毁,但猎人们确实阻止了那些怪物的行进。
在连日来的高强度战斗结束后,人们终于得以喘上一口气,在临时的营地里短暂地休息一会儿,甚至一起过了一个热闹的冬至。
尤莱亚就是在这之后去见了斯塔夫罗金医生的。
虽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哪里不对劲,不过毕竟被医生特意嘱咐过,他也不好拂了医生的面子。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听到那样冲击性的事实。
“说实话,这实在有些难以启齿……”那个面对病患时从未动摇的斯塔夫罗金医生,竟然在犹豫该怎么开口,“尤莱亚,你以前有受过什么重伤吗?”
不太明白医生的意思,但尤莱亚还是努力回忆了一下。
“我当上猎人以来好像还真没受过什么重伤,这次就是最严重的吧。不过再以前的事,我的记忆也不是很清晰……”
总觉得很久以前,似乎有过什么穿透胸口的剧痛,但越是回想,那种感觉就越是模糊。
“是吗……”医生沉吟片刻,“尤莱亚,接下来请冷静地听我说。”
“你知道你的储血器就是你的心脏吗?”
尤莱亚一时间没有理解斯塔夫罗金医生的话。
“……心脏?储血器?”他努力运转起不太灵光的脑子,“医生,你在开玩笑吧?我知道我的储血器就安放在后心口,但也不至于把它看错成……”
“不,尤莱亚。”医生打断了他,“我仔细检查过,你的后心口并没有什么储血器,导血管是直接连接着你的心脏……或者说,代替你心脏的那个东西。”
这次,尤莱亚的脑子彻底停止运转了。
“咦?可是,当年装置储血器师父她也在啊,如果是这样她应该会告诉我……?”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你身体里那个起储血器作用的东西,也在代替你的心脏。”
“等、等一下,医生……”尤莱亚有些慌张地插嘴道,“照你这么说,那我岂不是……”
“没有心脏”这种话,他还是没说出来。毕竟一个没有心的人,还能说是活着吗?
“事实上,当我给你检查伤口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医生尽可能平淡地说,“你的那颗‘心脏’能支撑着你的身体像普通人一样活动,所以就算你受伤,你身体的运转也不会因此出现停滞。”
“这……这简直像……”
就像是一具还能活动的尸体一样啊。
“搞什么啊,我这不是比那些血族还像个怪物吗……”
听到尤莱亚的话,斯塔夫罗金医生皱了皱眉头。
“这我不敢苟同。”他的口气突然严厉了起来,“尤莱亚,就算你的身体和一般人不一样,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这点我可以保证。”
最后留下一句“不如去问问你的师父?”,斯塔夫罗金医生就先行离开了。
看着他牵起那位金发少女的手走在夕阳的余晖中,尤莱亚有些怅然若失。
诚然,医生最后的话语确实有一瞬间让他心里轻松了些。
可当他想到那位身处圣伯拉大教堂的少女,他又无法冷静下来了。
最后他决定暂时离开亟待重建的纳塔城,去找露西娅嬷嬷好好问一问。
03
只不过,尤莱亚没想到雷涅会选择和自己同行,他还以为这个同门师弟绝对会留在纳塔城帮助大家进行重建。
尤莱亚本觉得有个旅伴能让自己不会胡思乱想,可没多久他就意识到,雷涅只会让自己更频繁地想起露缇娅。
露露……她会想我吗?
虽然现在才这么说,不过我那么缠着她她会不会很困扰啊……
不,不如说她如果感到困扰就太好了,因为我已经决定……
不能再去见她了。
在城下町安顿好不多的行李,尤莱亚和雷涅就去圣伯拉大教堂找露西娅嬷嬷报了个平安。
突然遇上这么大的事,他们自然被拉着问了好久,说到有点不知分寸的蛮干时也没少被露西娅数落。
不过看着露西娅嬷嬷脸上的笑容就知道,她对两个徒弟能平安归来还是很开心的。
直到太阳西斜,天色都渐渐暗了下来,雷涅率先提出了告辞。
他似乎是担心再被强行留下住一晚,那又得去面对那些让他坐立难安的教会猎人了。
“雷涅,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问师父。”
听到尤莱亚这么说,雷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怎么了?这么一脸严肃?”
露西娅嬷嬷也没料到这个总是没心没肺的徒弟会突然摆出这么一张纠结的脸,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师父,您知道我的储血器的事吧?”
尤莱亚话一出口,就看到露西娅的神色有几分动摇。
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才反问道。
“你知道多少了?”
果然师父是知道的……
尤莱亚心一沉,但还是老实告诉了露西娅自己从医生那里听来的事。
“这样啊……”
露西娅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越发浓郁的夜色。
“当年,我决定收你为徒的时候,曾遇到一个人。”
突然,露西娅嬷嬷没头没尾地说道。
尤莱亚正在疑惑,接下来听到的却让他不禁瞳孔为之震动。
“那是一个红发的少女……她自称是你的姐姐。”
姐姐?!姐姐见过师父?那为什么她不来见我……
师父明知我一直在寻找姐姐,又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
露西娅嬷嬷也看得出尤莱亚有多震惊,一直等他自己冷静下来,才继续说下去。
“你的姐姐尤菲莉亚,她说她不能见你。如果你们见面,你一定会想起不该想起的事。”
“不该想起的事?”
露西娅点了点头:“你曾为了保护她而失去性命的事。”
一瞬间,笼罩着那些模糊记忆的罩子破碎了。
尤莱亚想起来了,当年在逃跑的时候,曾瞄准了姐姐飞来的利刃。
当时的他没有多想就跳了出来,挡在了姐姐身前。
那银色的金属被他的血染成了鲜红,迅速消失的意识中,最后留下的只有对姐姐平安无事的欣慰。
“我在那个时候……就死了吗……”
露西娅摇了摇头:“你姐姐告诉我,那时她得到了一位正好路过的血族帮助,用那位血族制造的魔具代替了你的心脏,让你‘活’了下来。”
“但是她也没想到,醒来的你竟然出现了记忆的缺失。她深知你的性子过于耿直,或许无法接受自己以这种不完全的状态存活于世……所以她认为这也是个好机会,干脆让你暂时忘记那些事,等你成长到足以接受一切,再告诉你事实。哦对了,告诉我可以把你的‘心脏’改造成储血器的其实也是她。”
看着整个人僵在原地的尤莱亚,露西娅嬷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现在的你应该能够理解你姐姐的想法吧?”
尤莱亚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些信息,慢慢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像是预料到他的反应,露西娅笑了笑。
“我这里还有一句她留下的话,说是等你想起一切就告诉你。”
露西娅嬷嬷清了清嗓子,突然挺起腰板叉着腰,指着尤莱亚大声说道。
“‘既然你这么任性,敢拿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那就别怨我也任性一把!给我好好活下去!直到让这条命物尽其用的那天为止,好好活下去!’”
片刻前还在为突如其来的真相纠结不已的尤莱亚,此刻却彻底傻了眼。
该说是这话确实很有他姐姐的风格呢,还是该说露西娅模仿得太妙呢,一时间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那么,尤莱亚,你的回答呢?”
听到露西娅嬷嬷的声音,他才终于回神。
看着露西娅温和慈祥的笑容,尤莱亚只好苦笑一声。
“如果我不照办,总觉得姐姐会突然跳出来把我痛揍一顿。”
没想到露西娅竟然伸出手揉了揉尤莱亚的脑袋。
“想通了就好。改天记得和雷涅一起来看看露露。”
可一听到这句话,尤莱亚突然后退了一步。
“不行。”在露西娅嬷嬷讶异的注视中,尤莱亚咬了咬牙,“我不能再见她了。”
或许我可以试着接受这样的自己。
或许我可以试着这样活下去。
可我还是不想让她知道,我是一个这样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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