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创作交流群:691199519】
一个发生在很多年前的故事。
※架空世界,时代背景设定与现实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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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听我讲个故事。”
少女惊恐地看着那个压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她几乎快将自己挤进墙角里去,只有那双骤然瞪大的眼睛出卖了她的想法。
“哦,看起来你还挺有兴趣?毕竟,这也不是个很过分的要求嘛。”这年轻男人咧嘴笑了笑,他向后退了一步,随手拉了把绒面雕花椅子,很友好地冲她一摆手,“快坐吧。”说话之间,他端起桌上那个描绘着玫瑰花的茶壶,为她沏了一杯泛着清香的花草茶。
月光透过窗帘斜洒进来,勾勒着他俊美的侧脸,将他粉白色的长卷发映得如同月瀑……简直就是个典型的英俊贵族样貌,如果他的耳朵不是又尖又长、嘴中没有那摄人尖牙的话。
这个吸血鬼,上一秒还说要吃了她!!
少女僵硬地扶着墙角站起身来,却没有敢迈开步子的勇气。可下一秒,她的双腿就像是故意与她抗争一样,迈开大步向那张椅子走去,使劲地坐在上面。
“哦……真是好孩子。”血族男人收了手,微笑着为她理了理乱掉的衣领,也顺势坐在了桌边的沙发上,他满意地拍了拍手。
“好吧,我的朱丽叶,来听听这个陈旧、又极为讽刺的故事吧……我想你不会喜欢它的。”
1.
【我在二十四岁生日那年,得到了这辈子最梦寐以求的东西。】
一把名匠制作的小提琴,有着蜜色的琴身与饱满纯净的音色,而这也意味着它有着及其昂贵的身价——我省吃俭用、足足攥了好几年,才赶在生日的前一天将它亲自买了回来。
那天夜晚,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后,便将这件珍贵的礼物从琴盒中捧出来,小心翼翼地用布擦拭着它光洁的琴身,为琴弓打上松香。像往常一样,我拉开卧室的窗户,迎着夜空中皎洁的月光,开始了自己的独奏。
音符在静谧的夜晚回荡,银白的月光铺洒在窗外无人的街道上,如此安宁。那些病痛与伤感,被阻挡在这小提琴的歌声之外,仿佛这世界中只有我一人。
连那份剧毒般的孤单,也在这美妙的月下减淡了许多。毕竟,在二十四岁生日前,我有它相伴。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深紫色的夜幕泛起白,明亮的月光也逐渐淡去,新的一天将要来了。我放下琴弓,又用布仔细地擦拭我的爱人,将它放回琴盒里,就在这时,我听见了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来者敲了敲门。
“您好,请问有人在吧?”那脚步声的主人停在门外,语气之间难掩急切。
不会有谁来找我的,但这又是谁呢?我抬头向窗外望了一眼,将琴盒盖好,走过去将门打开。
将要破晓的天空有着紫罗兰一般的色彩,那身姿颀长的陌生青年站在门外,从斗篷下露出的银白发丝都沾染了一点淡紫色。
远处,太阳就要从云层中缓缓升起。
“原谅我的无理,可否让我进去?”他的语气更加急促。
我侧过身,做了个合乎贵族礼数的姿势:“请进来吧。”
刚得到邀请,他便立刻拉着斗篷迈步进了屋子,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晨曦关在门外,以及拉上了屋内所有的窗帘。
当隔绝所有阳光后,这个神秘人才缓缓地将风帽褪下去,露出一头银月般的长发,与那只会出现在画中的俊美面庞。
但当我与他的目光对视时,就像是触碰到了冰冷的月色。
我心底的琴弦,在这一刻竟妄图奏响月的诗篇。
2.
【我很喜欢琢磨不透的东西,这让我感觉到自己确实活着。】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很抱歉,我不会跟未曾通过姓名的陌生人做交易。”我站在窗边,将帘子拉开一条小缝向外望去,此时街上已经响起了交谈声与叫卖声,刚出炉的面包香气从外面飘来,又是个充满生命力的舒适清晨。
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拒绝,那站在阴影下的陌生青年抿了抿薄唇。
“西雷。”他妥协了,“你可以这么叫我。”
“泽菲洛斯。”我将窗帘重新拉好,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墙边。
“这不像是个真的名字。”
而我只是耸肩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那么,你想做什么交易呢?如你所见,我或许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如同这间寒酸的屋子一样,我身上那件被洗得发白的内衣与打补丁的外袍恐怕早就暴露了我的窘境,幸亏我对自己的个人仪表还算上心,算是没有过于糟蹋自己的出身。
而面前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在意我的自嘲,他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似乎想要从我身上剥离出一部分灵魂,之后,他缓缓开了口:“圣伯拉大教堂,我想让你去帮我找个人。”
“那你又能给我什么?”我下意识地反问。
“你想要什么?”他平静地看着我。
不自觉地,我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个奇妙的故事,只要拿到一盏神灯,就立刻会有精灵为你实现三个愿望……但我面前的并不是精灵,而我也确实只有一个愿望。
“什么都可以?”我挑眉一笑,“看来确实是件麻烦差事。”
西雷微皱了一下眉,审视着我,而我没等他说出那句意料之中的话,便接着说了下去:“我会帮你找人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在这段时间也可以先住在这里,如你所见,我独居。”
“但我也会索要应得的报酬,”我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毕竟,这是你说的‘交易’嘛。”
西雷不置可否。
于是,这个暂时没有提及报酬的“交易”算是定了下来,我请这位美丽的陌生人住在一楼的屋子内,并保证不干涉他任何自由,但我也特意立下了一条禁忌,希望他不要踏足我二楼的卧室。毕竟,我已经让出了一整块私人空间,起码要给我留点隐私。
那天晚上,银白的月色铺洒在我的桌子上,我用笔尖沾了沾墨水,在乐谱上写上了“西雷”这个名字。与此同时,我听见楼下传来了关门的轻响,之后,我看见我的住客踏进了楼下的月光里,消失在寂静小道的尽头。
“交易吗?我倒希望这不仅仅是个‘交易’……”我目送他离开,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只得摇头笑了笑,将未写完的乐谱塞进手边的笔记本里,转而扯出信纸,开始搜肠刮肚地琢磨着词汇。
至少,为了交易达成,我也需要展开一些行动了。
3.
【但时间近了,我已经听见了钟声。】
自我幼年开始,就总能听到那似有似无的晚钟声音,它们在我身后虚空地敲响着,令那硕大的黑暗追赶着我的背影。而我第一次看到那庞大的黑暗时,是在我母亲死去的那天。
母亲躺在床上,虽然一直被病痛折磨,但她依旧那么美貌,如同滴着露珠的粉百合。她轻轻地喊着我的名字,想要伸手抚摸我的脸。可就在那一刻,我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钟声,浪潮般的黑暗从她的床底下涌了出来,将她整个卷入其中,我瞪大眼睛,木然地看着那团黑暗将她彻底吞噬,而她的惨叫卡在喉咙里,化为低沉又痛苦的呜咽,而满屋只回荡着黑暗咀嚼她骨头的刺耳声响。
紧接着,那团粘稠的黑暗扭过头来,它盘踞在我母亲的残躯上,无数只昏黄的眼睛全部张开,齐齐地盯在了我身上……
那日,我在母亲的病榻前惊叫着彻底晕厥,不省人事。仆人们都说,我是被夫人的死吓到了,我哥哥觉得我是个可悲的可怜虫,而我父亲……他从我母亲的身上看到了我的未来。
“少爷,温德少爷?”
我猛地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使劲按了按太阳穴:“怎么了?”
面前的老者将熟悉的纸包推到我的面前:“这个月的药,您要记得按时吃。”
我接过那纸包,喃喃道:“我想起了我母亲,她去世那时……二十五岁,而你们所有人都没看到‘那个’,对吗?”
老修士端详着我的脸,最终只叹了口气:“我知道,夫人的死对您来说是个阴影,但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是黑暗,”我反驳着,声音也骤然高了一度,“自钟声而滋生出的黑暗,它将我的母亲吞噬了,而我也要被它——”
下半句话忽然被我咽了下去,从老者浑浊的双眼中,我看到自己失态的倒影。
“这病是根治不了的,”像泄了气似的,我跌坐回椅子上,“我没有时间了,对吗?”
年老的修士缓慢地摇了摇头,他悲伤地看着我,我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酸涩,胡乱地抓过药包,刚要从走出门时,他忽然喊住了我。
“少爷,等一下。你之前托我问的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提起笔在我之前寄给他的信件上写了点东西,“你可以去找这个人。”
我接过他递来的信纸,读着上面的人名:“拉斯特?是这个名字吧。”
“是的,这个教会猎人跟我有点交情,你按照地址就可以找到他,他很显眼,你肯定能认出来。”老修士冲我勉强地展开一个笑容,“至少让我帮你点忙吧,可怜的孩子。”
当我找到圣伯拉大教堂外的那个小酒馆时,一眼就从喧嚣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那是个左臂有刺青、戴着眼罩的黑发青年,有着猩红的眸子与尖耳朵。此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喝闷酒,与这喧嚣的小酒馆简直格格不入。
一瞬间,我简直觉得这就是神给我的指引——我早就在某个寂寥的雨夜中见过他,毕竟我的听众很少,而他又是唯一那个站在雨中听我演奏的人。
“你好,”我越过周围吵闹的人群,走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冒昧打扰,请问你就是拉斯特阁下吧?”
他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将手中的酒杯放下,那只猩红的眸子静静地打量我片刻,他开口说道。
“你快死了。”
4.
【我终于夺得了那缥缈的月光,将它封进瓶子里喝下去。】
钟声响彻黑夜。
纵使我手中的弓子不停歇地摩擦琴弦,但此时,我的耳边却听不见那美妙的琴声。这悦耳的声音被那如同滚滚鸣雷般的钟声替代,在我身后步步紧逼。
窗外宁静的夜幕,此时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漆黑,仅仅是眨了一下眼,那浓稠的黑夜便要爬进窗台,它们转动着无数只昏黄的眼睛,间断地望着我,望着我这个将要被捕获的猎物,将要带给我……
死亡。
而那虚无的晚钟敲响间隙,我脑中却回想起之前听到的话语。
“二少爷他……恐怕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唉,真是遗憾啊,他的母亲也是差不多在这个年纪去世的……”
“老爷打算怎么办?”
“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放弃了,幸亏他有个健康的长子。”
我看见那如污泥一般的黑暗爬进我的窗台,它们粘在窗户框上,奋力地向屋内挤来,就像多年前那样,它们要来吞噬我了。
琴弓划在弦上,发出高亢而尖锐的嘶鸣。我狼狈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又被放在一边的乐谱架绊到了脚,一瞬间失去了平衡,慌忙之中,我抱紧了自己的小提琴,但肩膀和背部却传来一阵钝痛。
头晕目眩之中,我听见脚步声从楼下传来,而那烦人的晚钟声也消失了。
“出什么事了?”从头顶传来西雷的声音。
我在他的帮助下狼狈地爬起来,将浸着冷汗的头发从脸前拨开,小提琴在我的保护下完好无损,可乐谱架上的那些乐谱像是羽毛似的飘的满屋都是,而窗子……窗子外只有一片安静的夜色。
“抱歉,我打破了你的规矩,贸然冲进来,”西雷一边扶我在椅子边坐下,一边解释道,“但你刚才的尖叫……”
我虚弱地摆了摆手,拉过琴盒,将小提琴放了回去,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胸口中仿佛什么东西撕裂开来,剧痛不止,不由得捂着嘴咳嗽起来。
掌心中顿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那带着腥味的液体从指缝中滴下来,赤红而醒目。与此同时,我瞥见西雷的眼睛骤然睁大,但他还是将我扶到床边,送我躺下。
我终究还是没说出那句话,而他也没有追问刚才的事情,只是留下一句“需要的话可以叫我”,就推门下楼了。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拉过小提琴。
我人生最后阶段的恋人静静地躺在琴盒中,等待着我与它的别离。而我也知道,等我死后,它会被哥哥连同这母亲的房产一同收走,运气好的话,它会被转卖给其他人,运气不好的话,它可能会被烧掉吧……
而那晚钟敲响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了。
我看着那团黑暗在我的床下滋生,它那黄色的眼珠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我简直能听见它发出的那嘁嘁窃笑,但我还有自己要做的事。
那首为西雷而作的曲子被我删删改改,始终觉得不满意。对我来说,他就像是高天上的月亮,而我不过是他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仅仅能够沐浴到他的光辉,就已经是一种幸事,真的能奢求更多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死。
几天之内,黑暗以成倍的速度增长,我平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那无数只与我对视的眼睛。它们就像是数个层叠的黄色球体,在浓稠的黑色中翻转挪动,十八年前,我曾在我母亲的屋内见过它们,而如今,它们将要带给我残酷的死亡。
这时,门开了。
“你有事叫我?”西雷走到我的床边,将水和食物放在桌上,坐在一旁。
我看着他银发间藏着的尖长耳朵,与说话时无意间露出的牙齿,内心却发出一阵感叹。这样的生物竟会在意我的起居,看来这个“交易”对他来说颇为重要。
既然如此……
“西雷,”我平静地念着他的名字,“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眼帘,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已经找到了你想见的人,”我忍着身体的剧痛,斟酌着字句,慢慢地说着,“那么,是索取报酬的时候了。”
“看我在你眼前这么悲惨的死去,还是,将我变成和你一样的存在?”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在问他,还是在问我自己。
最终,我还是做出了决定。
“初拥我吧。”
5.
【于是,‘我’的故事结束了。】
“唐突拜访,多有叨扰。”
我摘下帽子,对面前威严的老者行了个礼。赤红色的锁链隐隐在他的周身浮现,老管家只是背着手,等待我自己说出来意。
只要我吐露出半个字的虚假,恐怕就要遭受应有的“待遇”了。
“我是来找人的。”而我坦然地冲他笑了笑,“请问,西雷少爷住在这里吧?”
他只是审视着我,并没有急于回答。而他身后那栋古老的城堡,也如同一只潜伏在夜中的巨兽,紧紧地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而我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下去:“我曾经受过他的帮助,与他结下了友谊。但他之前不辞而别,我很担心他,只好打听到了他如今的住址,准备前来拜访……这还得感谢那位奥斯顿先生,不然我恐怕还得继续大海捞针。”
那位奥斯顿先生确实是位很健谈的人,给予我了很大的帮助。终于拿到了清楚的地址,我本来计划观望一下再去找西雷,没想到刚靠近这栋古堡,就被半路截住。这下确实有些麻烦,我在脑子里盘算着自己的言辞,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恼面前这位瓦尔先生。
“你的名字是?”他这么问我。
“泽菲洛斯?”
我张了张嘴,茫然地扭头向不远处望去。而那个娇小的白色影子则是快步向我走来,他仰起头望着我,眼中是止不住的讶异。
“你怎么在这里?”这个银白发的少年问着我。
……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缓缓地对老管家行了个礼,充满歉意地笑了笑,将帽子戴上。
“对不起,我好像找错地方了,抱歉。”
烛火摇曳,融化的蜡如眼泪般滑落下来,在烛台下凝结成红色的泪滴。
血族男人用手指绕着自己粉白色的发梢,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月亮。而明月如此皎洁,光华却无比冰冷。
少女只觉得很冷,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凉了下来,只得小心地搓了搓手。
她坐在这间豪宅内,听吸血鬼讲了一个奇奇怪怪、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而她又不敢对这个故事讲出任何的评价。
“我的故事讲完了。”
过了一会儿,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四岁的男人才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将这个故事划了个结局。
“你可以走了。”他对少女挥了挥手。
少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动了动自己已经有些僵硬的腿,战战兢兢地离开了椅子,往前走两步。而这个吸血鬼也并没有要阻挠她的意思,只是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就饱经风霜的琴盒,将那把小提琴小心翼翼地捧起来。
她倒吸了一口气,连滚带爬地向那扇华美的大门跑去。
就在这时,她好像听到黑暗之中有极为细碎的声音……
琴弓与琴弦摩擦,那古老的小提琴唱出一个高亢的音节。
赤红色的长影从黑暗中游出,巨蛇对无知的少女张开血盆大口。
黑暗之中,连惨叫都化为虚无。
end
接在一章的结局之后,顺便补充了一下雷伊的背景设定(懒得画了)
顺便简单交代跟米哈伊诺的关系,更具体的部分就看米哈中之人什么时候把漫画产出来【?
一章部分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30194/
【预警】
☆内有部分可能会让人不适的恶心、血腥描写☆
☆非正经文手,只有小学生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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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散发着恶臭的淤泥混合着沙土冰块等各种无机物……以及已经不知道来自何人的断肢所聚集而成的湖骸,此刻终于无法再保持它的巨大体型,瘫倒在地。
天空开始泛起白光,就像是为了庆祝这惨重代价换来的黎明一般,雪停了。
巨大的怪物在猎人们持续不断的攻击下四分五裂,这是属于他们的荣耀。
一周。
从发现湖骸活动的迹象到猎杀湖骸只不过过了短短一周,这一周内对其活动路径上所造成的破坏已经超过了疫病,人们还没来得及分享这份胜利的喜悦,就发现沐浴在晨光中的一些同伴已经不会再回应他们了。
柔和的光照亮世界,晶莹的雪像被子一样盖在他们身上,却盖不住那红色的鲜血。
这是一场惨痛的胜利,湖骸就与当年的疫病一样,宛如天灾般突然降临。
雷伊看着作战的同伴们从喜悦转为愤怒与悲痛,听着周围人哭泣的声音,他被冰冻的大脑才开始运转。
虽然恶臭几乎掩盖了一切味道,但披风上的黑色污渍混着的红色就跟在雪堆上看到的一样扎眼。他不敢去确认脚下踩到的柔软物质究竟是什么,因为光是在视线范围内就有各式各样的器官,甚至湖骸残余的意志还想要去控制那些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的尸块……它们蠕动着,在内脏中穿行,它们占据了一个头颅,眼球被挤得爆出眼眶,流下的黑色淤泥还在试图把附近的肉块接在一起……然后即被一位猎人用手中的武器连带骨头一起砸碎。
“我很抱歉。”那位猎人低声说道,接着又麻木地继续敲散下一团粘稠的肉块。
“唔呕……”
雷伊闭紧了嘴开始往外逃,他要是再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一定就会当场吐出来。之前在激烈的战斗跟夜色的掩盖下他可以忽视那些他不想去在意的东西,可当一切都被揭开后,现实不停捶打着他。
他最终还是在不远处的小巷子里吐了,因为在他停下以为已经没事的时候,他发现他踩到了一根已经僵硬的手指。
巷子里还有一位早就来到的客人,他被积雪覆盖,安静的躺在地上。
雷伊没有选择继续打扰他,在把胆汁都吐出来之前,他又逃离了那里。
那位客人身上多了一件脏兮兮的白色披风。
对不起,请安息吧。
他只能在心里默念着,一路狂奔,直到他能看到那辆黑色的马车。
……
入夜,蓝色的星光在纳塔城的地面上亮起,每一盏长明灯都象征着一个消逝的生命。
雷伊爬上黑色马车的顶部坐下,在城外看着那些蓝色的银河,他没有理由,也不需要去参与那些葬礼。
“……夜晚越来越长,好像快到冬至节了吧。”
“嗯。”
雷伊回忆了一下时间,米哈伊诺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那本应是要庆祝的日子,可是对雷伊而言,两年前的这一天他永远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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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也是大雪刚停。
雷伊拖着还没好的伤用最快的速度往家里跑,因为弟弟凯尔还在等着他。
他本想给卧病在床的弟弟一个惊喜,带着吸血鬼的血液回去自豪地跟他说:“凯尔!瞧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可是他只从公会的老猎人那里学了一些皮毛,即使他真的坚持不懈,从传言中的蛛丝马迹摸到了名叫“米哈伊诺”的吸血鬼家中,还是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好在对方似乎心情不错,答应会出钱帮他购买别的吸血鬼的血,还帮他治疗了一下伤口。这对于在困境中的他来说无疑是将他拉出泥潭的希望!于是在休息了一晚上可以下地走路的时,他便立刻动身赶回家。
凯尔一定等急了吧,他想,毕竟算上出门的那天,自己竟然已经三天都没有消息了!
雷伊迈开腿不停地跑,累了也只是稍微歇一会儿,他不敢耽误时间,他也只有跑得快这一个优点了。
终于到中午的时候,他看见了与弟弟相依为命生活了几年的家。
“凯尔!猜猜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宣布,可是门却只能推开一半,雷伊愣了下,习惯性往床上看去,只有乱糟糟的床铺,当他视线再往下移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趴在地上。
“不!!凯尔!凯尔!!”他抱起来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可是弟弟却一言不发,只有被压在他身下的铅笔缓缓滚走。
“坚持住……我现在就去让他救你,凯尔,坚持住……”
顾不上休息,雷伊匆忙把弟弟的东西收拾好,又给他穿上了最厚的大衣,然后也不管被打翻在地的水壶,背着弟弟凯尔又踏上返程。
雷伊拼了命的跑,一刻也不敢休息,弟弟似乎也知道自己应该抓紧哥哥似的,一开始雷伊还要跑一段就调整姿势,之后他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弟弟自己抱着他,不会轻易掉下去。雷伊不敢耽误时间,累了就走一走,没那么累了又继续迈开腿使劲跑,毕竟他只有跑得快这一个优点了。
这段路花了他开早上离开时数倍的时间,他不能休息,即使口干舌燥头晕眼花,他还在咬牙驱使越来越重的双腿不挺向前走。
“就快到了……凯尔……坚持住……”
他不敢停下,他不敢让自己停下,他害怕停下之后有魔鬼会摧残他的意志,他只能不停向前,向前,向前……天空从蓝色转为红色又转为黑色,弟弟似乎也要抓不住他了。
“不……凯尔,就在前面……那座山顶上……坚持住……求求你……”
他不敢回头,似乎只要回头他就会永远失去弟弟一样,手已经麻木,脚也失去知觉,他只能靠着大腿强行驱动双脚前进。
“我能看见了……那灯光……”
雷伊照着自己的印象在树林中前进,他隐约都能看见穿过结界的漏洞之后那座古堡的样子,黑暗中亮起的灯光就是他此时的希望。
“米……米哈……米哈伊诺!”
雷伊看见那点着蜡烛的古旧的大门时,突然浑身又有了力量,他又调整了一下弟弟的姿势,让他不会掉下来,一边向那边跑一边大喊着古堡主人的名字,门也意料之中的打开了,穿过黑色的管家身边,他看见了那个面无表情的苍白人影,红色的衣袖就像是在宣告终点。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紧绷的心放松之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雷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
再睁开眼时他躺在柔软的床上,四肢都传来剧痛,比之前被管家打了一顿还要疼,可他还是坚持着坐起来,发现米哈伊诺就在不远处,他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喉咙传出有些沙哑的声音:“我弟弟……我弟弟他怎样了?”
他只记得米哈伊诺看向他摇了摇头时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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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双亲得了疫病之后,亲戚们和睦的瓜分他们家本就不多的财产时丑恶的样子,让他第一次明白“家人”是什么意思,父母临终时无尽的歉意,让他下定决心自己要成为可以撑起弟弟的“家”。
就像雷伊已经不记得疫病前的世界一样,他也忘了弟弟健康的时候的样子,短短一年,在他的记忆里,那个瘦弱少年被迫与自己一样,将痛苦藏在心底,只把自己乐观的一面展现出来,知道也不会拆穿,就这样小心地互相支撑彼此。
他在痛苦中曾幻想过,教会的人或者一位善心大发的猎人会突然路过,注意到他们之后,愿意给出一份良药,而让自己为对方做什么都行!
可幻想毕竟就是幻想,不会有闪闪发光独角兽,更不会有奇迹出现。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假若有人问他:“你自己只值一份良药吗?”
如果那份良药可以救下弟弟,就算要付出生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命运的嘲笑让雷伊疲惫不已,如果有一条轻松的路出现,他会义无反顾地踏上去。
米哈伊诺给了他这样的选择。
他们之间的不平衡的契约很明显向着雷伊的方向倾斜,但是雷伊并不想去思考对方是否有什么可疑的阴谋,只要有这个契约,那就够了。
即使对方出手之前一切都已经结束;即使对方可能只是为了一个随时可以背叛人类的棋子;即使对方可能伪造了凯尔的遗言,为了更好的利用他……在家里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成为猎人,售卖良药,帮助他人,遵循遗言,都是为了让他无所谓的人生多一点意义,在其他人的记忆里留下痕迹,以“凯尔·埃默拉尔德”之名。
作为埃默拉尔德这个家里唯一“健康”的人,让这个家庭不被淹没在洪流中,是他给自己的义务。
纳塔城的灯火没有被毁灭。
雷伊并不是特殊的,还有很多与他相似的人在痛苦之中挣扎,他们倒下又再重新站起,就像那些长明灯一样,一遍又一遍的点燃。
那是属于在“光”下之人谱写的乐章,每一个音符对雷伊来说都过于耀眼。
他明白,从光下逃离的自己已经没有再重新走上这条路的资格,他不确定如果自己再次倒下,还有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他逃向了属于暗夜的捷径。
葬礼之后,一些人已经开始庆祝劫后余生的喜悦。
望着远方的人群,雷伊最终跳下车顶,走到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的米哈伊诺旁边——“我们走吧。”
没有商量,没有请求,而是单方面决定的语气。
“要回去了吗?”明明米哈伊诺才应该是主导方,可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了看雷伊表情。
“是,回去了。”雷伊说完之后立刻去把还在熟睡的马吵醒,虽然之前并没有过在晚上赶路的情况,但这次他们让马也休息了整整一天,可能就是想到了现在的情况吧。
最后又看了一眼蓝色的星河,米哈伊诺才关上车门。
“……嗯,这里已经没有我们能做的事了。”
黑色的马车离人群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