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创作交流群:691199519】
还是接费恩的《迷雾》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4499/
——————————————————————
还未踏入这座森林的时候,恩斯特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既来自于阴沉的天气,也来自于上一次被袭击的阴影仍笼罩在他心头。马儿不安分地在森林的入口打转,也在表达它的抗拒。恩斯特望向费恩,费恩则凝视着森林的深处,说:“前进吧。”此刻恩斯特已经对费恩抱有完全的信任,于是他点点头,跟在了费恩的身后。
两个人牵着马,步入了茂密的森林之中。天色极其阴沉,而这树林又格外茂密,四周的视野极窄,昏暗得像夜晚。这条路更像是野兽经过的小道,对两个牵着马匹的人来说显得太窄了。马依旧很不安分,走得不情不愿,还不停地打着响鼻。而四周极静,除了人和马的脚步声,衣物的摩擦声,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恩斯特也敏锐地感受到,这奇异的安静也许是危险的预兆。
费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平时非常冷静的她,此刻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偶尔还回头确认一下身后。恩斯特在心里祈祷着,希望这片森林不大,马上可以走出去。可走了不知道多远,恩斯特感觉双腿已经有些乏力,四周的景色仍不见一丝变化。回过头,来时的路也隐没在了浓密的树丛中。
森林内的湿润的空气让恩斯特有些喘不过气,他甚至感觉自己吸进去的只有水蒸气,没有氧气。他很想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是四周没有看起来适合休息的地方,而且他们已经前进得很慢了。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移动,甚至意识都有些涣散。正在这时,天上突然闪起一阵白光,然后是一声惊人的巨响,让恩斯特彻底惊醒。没过几秒,雨滴从一点一滴,迅速变成了倾盆大雨落了下来,世界被嘈杂的雨声完全覆盖。
恩斯特戴上了斗篷的兜帽,仍感觉雨点打在头顶有些痛。可怜了那些没衣裳穿的马儿,任由雨水击打着身体,然后顺着毛发落下。小路变得泥泞,更加难以前行。恩斯特心中是想努力跟上的,但是身子有些不听使唤,渐渐地和费恩拉开了一些距离。
“费恩小姐……”他去喊费恩的名字,可他的微弱的嗓音被掩盖在了暴雨声下。
费恩的身影逐渐变得遥远,而恩斯特没有拉近距离的办法。他实在是太累了,最终只好停下脚步去休息。
只休息一下就可以加快脚步赶上去,他想。他靠在了一棵树边,抹去了脸上的雨水,也摸了摸马的后背。他确认了一下挂在马上的行李箱,被盖得严严实实,里面的纸张和衣物应该没事。
因为害怕落得太远,他只休息了一下,便决定继续前进。可是雨太大了,而所谓的小路也因为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了,他张望着四周,不知道哪边才是正确的方向。
“费恩小姐!”他又试着去喊,可结果一样,仍然没有回应。
和那天一样,他再次和费恩失散了。
他的心开始砰砰直跳。即使知道自己已经迷路,他仍不敢多做停留。不安驱使着他去前进,去主动寻找费恩。旅行刚开始时他还觉得大自然优美动人,现在只觉得可怕。他原本觉得无论之后的旅途有多危险,只要有费恩在就一定会没事的,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情况下重蹈覆辙。
他向前——至少是他认为的前方行走着,一边叫着费恩的名字,而暴雨似乎断绝了一切的可能性,只是无情地冲刷着树木与大地。
突然,他感到了动静。他看向有动静的方向,但依然看不清什么,只感觉树丛有些晃动。也许是费恩在那里。他向有动静的地方走去,不见人影,却能感觉到了目光——而且并不是友好的目光。抬头环顾四周,那目光并不只来自一个方向。
强烈的恐惧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松开牵着马的缰绳,已经准备自己逃跑。但他又看向马——他的书、手稿、旅费,都在行李箱里,至少得带着箱子。他的脑中只是斗争了这么几秒,危险已经靠近——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树丛中显现,而且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它们正在向自己靠近。
马开始不安地叫唤,用力地把马蹄踩在水洼里。意识到只能不顾一切地逃走时,已经晚了。他已经被包围了。那些眼睛继续逼近,獠牙与身形的轮廓也逐渐浮现。他看清了这些眼睛的真面目——是饥饿的狼群,但体型庞大得接近狮子。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祈祷或想象的余地,狼群已经走到了他几米旁的地方,那些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淋雨的身体显得极瘦,同时看起来更加残忍。而自己,就是他们今天的食物。
终于,一只狼突然扑向了恩斯特。恩斯特看着狼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冲过来时,他只想到了死。他想到了妈妈,想到了米娜,想到了教会的墓地,想到了数日前被费恩处决的吸血鬼——他想到了费恩。
“恩斯特——!!”
他回到了现实,本能让他不假思索地从腰间拔出短刀,向狼挥去。那一瞬间很短,但恩斯特感觉过程异常的漫长,而且清晰。动物的咽喉如此脆弱,以至于这把锋利的短刀毫不费力地切了进去,就像是拿剪刀剪开纸张。劲动脉喷射出的鲜血模糊了恩斯特的视野,但他看到狼从半空中落下,鲜红的眼睛失去了光泽,紧接着响起了沉重的身体落地的声音。
野兽变成了脚边一动不动的尸体,倒在了泥泞里。野兽的血溅洒在他的皮肤和衣服上,散发出强烈的腥臭味,让他想要呕吐。但他仍然紧握着刀柄。四周的野兽开始退缩,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同伴的死。
然而事实是——手持长枪的猎人,形如死神,悄然而至。直至费恩来到他的身前,他都没有意识到那是真正的费恩。他一直以为刚才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也是幻觉的一部分。
“没受伤吧。”费恩看了眼一身血迹的恩斯特,低声问着。
“没有……这不是我的血。”
她微微点了点头:“注意我的身后。”说完,她举起长枪,走向野兽。
恩斯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血沾满了袖口,刀尖上的血混着雨水正滴答地落下,又流淌至野兽的尸体。原来夺去生命竟是如此感受。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在他胸中膨胀开来,好像试图填充他心中原本空缺的部分。刚才的野兽草草殒命,而作为猎物的自己靠着武器将形势轻易地反转。尽管是无可退让的情况,但他仍然不可避免地享受到了主宰生命的权力带来的快感。暗处依然存在着贪婪的目光,但至少现在他不害怕了——费恩在他的身边,而且他手中还有一柄锋利的武器,还可以反击……
胸中的高扬感使他举起了武器,而在他的身后,费恩早已收拾掉了靠近的几只。狼群开始后退,眼睛里的光芒变得暗淡。最终,它们像普通的狼一般,呜咽着消失在了黑暗中。
世界又恢复了平静。暴雨继续落下,好似永远不会停息。
费恩甩掉了枪上的血,然后走到了恩斯特身边。
“你很勇敢。”她说。
恩斯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短刀。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自豪——对于成功地保护了自己这件事,又夺去了其他生灵的性命这件事。他轻轻拂去短刀上的雨水和血水,放回了腰间的刀鞘:“费恩小姐,抱歉……我又跟丢了。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一次了。”
“可你没事,这是一件好事。”费恩回到了马匹的身边,“学会保护自己是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的第一步。我看到你攻击时的样子,你学得不错。”
“谢谢……”恩斯特长舒了一口气。安心感和疲惫感同时涌了上来。被雨淋得完全湿透的衣服包裹着他,带走了他身体内所剩无几的能量。
“接下来你走前面吧,这样也不会走散了。”安抚好受惊的马后,费恩重新戴好兜帽,将自己完全纳入黑色的斗篷下,“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这场阵雨应该很快会停,在那之前可以稍作休息一下。”
“好的……”虽然这么回答着,但恩斯特估计自己的体力应该无法继续前行太久。也许走一下就找到休息的地方了,不然还是要继续淋雨。于是他拖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身体,重新迈出了步伐。
再往前走一步,再努力走一步……他不断地在心中鼓励自己,可虚弱的身体和意志背道而驰。渐渐地,他的意识和身体几乎分离,感觉消失了,于是痛苦也跟着消失了。他的身体很轻,意识也很轻,视线开始泛白,一切都变得模糊,雨声也变得遥远……
***
旧日已经消散
曾经拥有过的宝石与欢声
罪恶或无数伤痕
化作风中尘埃
/
语言已经黯淡
牵起彼此的手
让界限融化在呼吸之间
直至审判来临之前
/
你存在过的地方
绽放着看不见的花朵
神将其采摘
装点最后的丰收
/
月亮牵引着命运的浮沉
潮起潮落间
忘却世间万物
和每一颗星曾经的名字
/
饮下这杯美酒就上路吧
默念他的教诲
“来到我身边
你将看见从未见过的美景
你将拥有前所未有的力量
你将获得完全的自由
你将获得永恒的祝福”
/
审判已经来临
***
费恩阅读着碑上的文字。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她隐隐约约读出这是一首圣诗。她抬起头,圣母像的头发和右手已经残缺,悲悯的目光中长出青苔,洁白的手臂和衣物上布满污渍。或许正是因为没经过打理,这座圣母像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宁静与慈爱。
她回过头看,躺在长椅上的恩斯特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座森林她已经往返过好几次,但她从没有遇到过这么一座教堂。也许因为森林太大,也许因为这场大雨让人迷失了方向。费恩将昏倒的恩斯特驮在马背上时,心想也许这一切是神对他的试炼,但找到这所废弃的教堂时,她又觉得这可能是神对他的怜悯。
不过归结到底,和神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许多因素重叠到了一起,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可怜的孩子,也许就会倒在这个地方。费恩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的脸。恩斯特紧闭着眼睛,嘴微微张着,好像想说些什么,可因为虚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能做的事情费恩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事情只有等待雨停,以及恩斯特自己恢复意识。这种等待并不令人焦急,因为费恩早已习惯。她见过太多无法挽回的事情和脆弱的生命,她的心早已经冰冷。但她仍然一步不离地守在恩斯特身旁,盘算着之后的计划——雨停后就离开森里,去镇上找医生给他治病。自从她意识到恩斯特身体不佳之后,偶尔会想象他病倒的情形和应对方法。自己的任务只是护卫,照顾和治疗都是额外的工作,需要交给其他专业的人。只是她没想到,一切会发生在这样一个地方。
这真是一件比预料中更棘手的差事。费恩坐在另一把长椅上,握住长枪。教堂外的雨继续下着,隔离在室外的雨声听起来反而令人安心。她看向破漏的屋顶,缝隙间透出来一点灰暗的光,和淅淅沥沥的雨水。至少情况不会再坏了,至少没有外伤。在这神圣的地方,她感觉不到任何的同情,或者受到感化。她试图通过教堂的破损程度计算这里废弃了多久,推测为何在森林里会有这么一座教堂,是什么人曾经在这里祈祷,这是否也是教会的战略的一部分。她想了很多,但时间仍然没有过多久。躺在一边的恩斯特一旦有动静,她就会起身去看。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恩斯特其实不是在发烧,而是被困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有的时候她也会想到过去,当自己还极为弱小的时候,经历过的极为凄惨的日子。由于那种生活和现在过于迥异,她偶尔会觉得痛苦的记忆也许并不是真实的,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也许躺在那里的,是噩梦里那个弱小的自己。她俯视着自己。那个自己蜷缩着,颤抖着,等待着被爱,被关怀,被拯救,等待有人牵住自己的手,带自己离开这里……
但她只是开口对那个人说:“活下去。”
***
雨依然下着,他看见了远处伫立着母亲的身影。他明白,只要看见母亲就一定是梦境,因为他实际上并未见过母亲。他过去只在家中的画像中见过她的模样。画中的母亲仍是少女的模样,有银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瘦削的脸颊和肩头。随着自己的成长,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和画像中的母亲越来越像,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他并不会经常梦见母亲,她只在自己十分痛苦的时刻出现。梦中的母亲比任何人都要温柔,比任何实际见过的人都要熟悉,都要亲切。她通常会出现在一片光芒中,仿佛和那光线融为一体。她会坐在自己的身旁,用轻柔的声音问自己,发生什么事了。恩斯特有时候会讲述,有时候会抱怨,说出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说出口的话。但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开始选择不去说话。他们牵着手,只是欣赏着梦中的景色,体验这美好的时光。即使没有交谈,他也会感觉好起来。这么多年来,他觉得母亲依然在守护着自己,在自己最为脆弱的时刻悄然而至。他多么希望这些梦是真的,或者永远不会结束。以至于他在之前看到吸血鬼幻化成母亲的幻影时,惊喜之情让他愣在了原地。之后他想起时,心里最深处甚至会游荡着一种念头——或许死在那个瞬间也是幸福的。
但是这个梦和以往有一些不同。母亲离自己很远,在雨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向母亲的方向走着,但无论怎么走也不见接近,母亲好像永远离自己那么远。他有些焦急,加快了步伐。最终,他走到了一条河的前。那条河好像是雨水聚集而成,河面漂浮着散落的树叶和花瓣,漂向下游。他被那些花瓣们吸引了注意力,想要抓住它们,于是他蹚进了河水中,跟着水流向着下游移动。
他听见有人在岸上叫自己,但他也没有回头。可那声音不断地呼唤着自己,使他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那个孩子,他现在的名字是恩斯特,正身处旅途中。
费恩正在教自己使用短刀的方法。
“恩斯特,你的刀没有握紧,这样武器会很快被敌人夺走,或者没办法刺穿猎物的身体。”
“那……这样呢?”他使出更大的力气握紧刀柄。
“……还不够。”费恩握住了自己的右手,仿佛每个关节都在发力一般,握得自己的手背生痛,“要这么大的力气。记住了吗?”
“知道了。”
费恩松开自己的手:“再试试看。”
这次,他紧紧地握住了短刀,向前挥去。突然,一阵强烈的闪光出现,伴随着雷鸣,他又回到了森林里。大雨依旧下着,他的手里握着短刀,地上没有尸体,但刀尖却淌着血。他心中不安,想扔掉手中的武器,但又害怕敌人出现。他环顾着四周,终于再次看见了母亲的身影。
他松开握住短刀的手,向母亲的方向走去。他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又身处河流中。温暖的水流包裹着自己,让他觉得安心,愉快……他觉得自己也要变成一片花瓣,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活下去。
他突然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惊雷再次响起。他突然清醒,发现自己身处湍急的河流之中,衣服已经湿透,浑身冰冷。他发现母亲正在河的对岸,还是那样的安详与慈爱地望着自己。他知道自己仍在梦中,但他需要快点醒来。继续还在旅途,他要拾起那把落下的短刀……于是他转过了身。他觉得母亲在身后目送自己,而他没有回头。
***
恩斯特醒来时,看到了一个纯白的,就像是梦中的母亲一样的身影——他很快意识到那是圣母像。而当他眨眨眼,视线更加清晰的时候,他看到了另一个黑色的身影来到自己的身边,手中的银枪反射出明亮的光泽。
他去看那光线的来源,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破旧的教堂。雨已经停了,阳光从屋顶的缝隙间落下,正好照在费恩的身侧。
“你醒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没有弄清哪些是梦境,而哪些是真实的。他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痛,难以发出声音。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而他脸上的雨和血、还有汗水都已经被擦干,身上则盖着费恩黑色的披风。他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尽管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但睡过一觉令他感觉好了许多。
“还需要休息吗?”费恩问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恩斯特觉得她的声音比以往要轻柔。
恩斯特摇摇头,努力地发出声音:“我……我睡了多久?”
“大概几个小时。”
他看向阳光,心想原来还在白天。这天内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趁着天还亮着,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恩斯特把斗篷递给了费恩。
费恩点了点头。
两个人稍作整理,便打算离开教堂。动身之前,他特地确认了一下短刀还在腰间。
面目可憎的森林瞬间变得美好而友善——雨后的新鲜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特有的清香,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在道路和他们的身上,残留的水珠被照射得像宝石一样闪亮。在太阳的指引下,辨别方向变得非常容易。他们很快走出了森林。
夕阳将天空染成血色,而远处云层的下方,猎人工会清晰可见。
——————————————————
和上一篇不一样,这篇比较对应漫画的内容!
因为之前讨论了时间线,出发时是在夏季,正好和现在季节差不多,写了一篇有季节感的故事
部分意象和氛围参考了宇多田光的《真夏の通り雨》
https://music.163.com/#/song?id=430208484
一些之前剧情的后续
主要是忘记了让小猪还耳坠这个重要剧情只好在这补上【
擅自被我借来用的玛歌麻麻和艾薇,如果ooc了请见谅!
=====================
“圣女露缇娅,你的闭门思过于今日结束。”
玛歌修女以手语诉说着,门外射进房间的光线将她的脸庞隐藏于阴影之中,无法分辨她此刻是什么表情。
只不过,一句话结束,那双手仍停在胸前,似乎在思考还要不要说些什么,于是露缇娅也只是静静等待着。
“那个猎人前几天已经恢复了意识,”过了一会儿,那双手才又灵巧地翻飞起来,“结束当日的修行后,你可以去看看他。”
露缇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犹豫了片刻,怯生生地向前挪了挪,打量了一下玛歌修女的神情。
而一贯面色淡然的玛歌脸上,似乎比平时看上去要柔和了些。
这才确认自己并没看错,已经消失了许久的笑容终于回到了她的脸上。
转眼间,距离那个混乱的黄昏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时间。
虽然在当时造成了不小的骚乱,但考虑到尚在进行的赦罪演武,以及除了一位猎人并未出现其他伤员的状况,教会方面就将这起事件作为意外压了下去。
作为当事人之一,露缇娅并未因此受到责罚。但她却主动找到玛歌修女,希望接受惩罚。
无论别人怎么说,露缇娅很清楚自己才是一切的起因,毕竟阿沙尔是冲着她来的。
玛歌修女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同时,她也答应露缇娅去为担任圣女护卫的蓟草求情,减轻对她的惩罚。
从那天起,露缇娅就被单独关进了悔过室,每天潜心祈祷,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如今终于结束了闭门思过,重新回到秋日温暖的阳光下,竟让她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露露!可算又见到你了!”
跟在玛歌修女身后刚一回到圣女们的房间,一个影子就扑了上来。
露缇娅只来得及捕捉到艾薇唇上一半的意思,对方就已经把她牢牢箍进了怀里。
作为同年进入教会,又一起被选为圣女的同期,她们的关系在圣女中也算是比较好的。再加上艾薇喜欢照顾人的性格,也难怪她会迫不及待地扑上来迎接自己,恐怕她已经在门后等了好久了吧。
“你可算回来了,露露。那些小姑娘还以为你被拉去献祭了,天天哭着说没来得及跟你道别什么的。屋里少了一个人,晚上大家都提不起兴致……哎哟!”
玛歌修女的轻轻一拳适时打断了艾薇的唠唠叨叨,让露缇娅总算松了口气。
虽然她并没能完全接收到艾薇传递的信息,但看看那些满脸关切围上来的小姐妹,也能明白她们是在担心自己。
我不光害得雷涅受伤,害小蓟因我受罚,还让大家这么挂心……
尽管露缇娅在脸上挤出笑容让他人放心,心里却又沉重了起来。
好在这时玛歌修女挥了挥手,示意圣女们该开始今天的修行了,才没有人察觉到露缇娅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
当一天的苦修终于结束,露缇娅迈着有些急促的脚步向医务室走去。
那天的骚乱之后,她并没有机会再见雷涅一面,只是听说他被蓟草带回了大教堂接受治疗。
而被阿沙尔重伤的他,终于在数日前恢复了意识。
尽管歉意让露缇娅有些不知该怎么去面对雷涅,但想探望他的心情还是压过了心中的纠结。
医务室就快到了,露缇娅张望了一下,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听到脚步声,露西娅嬷嬷转过身来。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少女,她的脸上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
“来看雷涅?”
嬷嬷仅以口型问道。
露缇娅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掏出纸笔,快速写了几个字。
“他还好吗?”
可不知为何,露西娅嬷嬷脸上竟浮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他……很难说是‘还好’。”见露缇娅脸色有些变白,嬷嬷赶快补充道,“不,他的身体恢复得很顺利,只需要再静养一阵子。只不过……”
嬷嬷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则飘向了一旁的室内。
露缇娅看得出,嬷嬷的眼里无疑是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的。
于是她也不禁上前一步,从虚掩的门缝里偷偷打量起医务室里的样子。
只见雷涅正一脸无奈地坐在病床上,他两只手上都打着石膏,应该是被阿沙尔打断的。
因为无法使用双手,就连进食、更衣等最基本的日常操作他都无法自己完成。
而此刻那个正明显摆着一张臭脸给他喂饭的,正是露缇娅在教会猎人中的好友蓟草。
看到这,就连露缇娅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其实平时都是我来负责照顾这个浑小子的。”露西娅嬷嬷拍拍她的肩,笑着对她说,“刚才我有点事必须离开,就拜托蓟草来代个班……不过看这样子,很难说他俩谁更不情愿。”
确实,雷涅对血族的厌恶露缇娅最清楚不过了,就算知道教会猎人不是敌人,但那种源自本能的抵触也没那么容易消失。
而蓟草从一开始就对雷涅没什么好脸色。在她看来,有雷涅跟着还会闹出那种状况,自己也因此受了罚,没给他补上几拳就已经算客气了。
这两个人就这么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时不时还互呛几句,就算露缇娅听不见,光看气氛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在放狠话。
“郁闷的心情可不利于伤势的恢复。真没办法,我们还是去救救那个重伤员吧。”
露西娅嬷嬷看来也总算看够了热闹,敲了敲门,然后故意侧过身子,让露缇娅先进去。
“师父你可算回……露露!”
雷涅的抱怨在看到露缇娅后立刻就被抛在了脑后,他似乎很想迎上来,但刚一活动身体就扯到了伤口,浑身颤抖起来。
露缇娅吓了一跳,赶快跑到床边扶住雷涅,关切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我没事,就是有点激动。”
尽管脸上都是冷汗,雷涅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他好像还想抬手摸摸露缇娅的小脑袋,但在看到自己那两根“棒槌”后就老实地放弃了。
“雷涅,你这家伙没事吧?”
由于露西娅嬷嬷还要忙着收拾病房,蓟草只好临时担任起露缇娅和雷涅间的翻译。
“喂,这绝对不是露露写出来的话吧。露露你放心,我身体壮得很,这种小伤不算什么。”
“可你脸色看起来还是跟快死了似的。”
“你倒是照着露露写的字念啊!”看露缇娅还是满脸担心,雷涅不由叹了口气,“我脸色不好只是因为我最近没休息好,你也知道这里来来往往的吸血鬼很多,我怎么也安不下心来。”
“对不起,都是我……你说什么呢露露!这家伙会受伤只是因为他技艺不精!才不是你的错!”
“啧,虽然这小鬼说话不好听,不过这确实不是你的错。明明是那个浑蛋吸血鬼突然找事!”
雷涅和蓟草突然一左一右凑了上来,强硬地打断了露缇娅的自责。
“下次再让我遇到那混账,我一定要把他切成臊子再拿到太阳底下暴晒!”
“算了吧,再来一次你也只有被暴揍的份。要不是你那个师兄及时赶到,你搞不好……”
发现露缇娅的脸色又变得不太好,蓟草赶快停住了话头。
“对、对了!”雷涅也及时插了进来,“真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是我师兄!听说他还帮了你一把?”
尽管很生硬,但雷涅的转移话题还是起了作用。
那时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混乱中露缇娅甚至没有找到机会向那个人道声谢。
“那个人是雷涅的师兄?”
“没错,他也是我的弟子。”收拾完的露西娅嬷嬷也走了过来,“虽然年纪比雷涅小很多,但却比他早入门,所以是雷涅的师兄。不过我也没料到,你们师兄弟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嬷嬷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端上了一盘烤饼干。拜她所赐,病房里的气氛终于轻松了起来。
一直等到太阳开始西沉,露缇娅才告别了雷涅。
她本打算就这么直接回圣女的房间,但露西娅嬷嬷拉住了她。
“露露,其实我那个笨蛋徒弟也还留在大教堂,他想再见你一面,你有时间吗?”
毕竟算是帮过自己的人,露缇娅也想向他道谢,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她按照嬷嬷的指示在一处角落里的花圃边等着,没多久就看到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
“不、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吗?”
那个金发的青年跑得很急,来到露缇娅跟前时还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气。
这还是露缇娅第一次有时间仔细端详他的样子。尽管看起来比自己大了好几岁,但青年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的痕迹,并不会让露缇娅产生距离感。
她赶快摇了摇头,然后拿出了纸笔。
“那天,谢谢你帮了我。”
看到她写下的文字,青年却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
“那、那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如说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没有的事。如果没有你在,雷涅一定会伤得更重。真的很谢谢你。”
“唉,要是我能更早赶到就好了……”青年叹了口气,“对了,其实我有事想要问你。”
露缇娅疑惑地偏过头,静静等待着下文。
“那个……假面舞会那晚,也是你吗?”
听到这个问题,露缇娅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怪不得那天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青年,仔细想想,他确实就是舞会那晚和自己匆匆打了个照面的人。
“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是圣女,还那么轻佻地向你搭话!我是说我那时以为你就是一位普通的修女……不对!我一眼就看出来你并不普通……啊啊也不对!”
青年手忙脚乱地想解释什么,却越说越语无伦次。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样子,露缇娅竟觉得今天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巨石消失了。
“对了,我想说的其实是这个!”青年似乎终于找到了头绪,拿出了什么递了过来,“这个,是你掉的吧?”
只见他摊开的掌心中,正躺着那绿水晶的坠子。
我的耳坠!
露缇娅赶忙取过坠子端详起来,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行为有些不礼貌,又慌忙低头向青年致歉。
“没关系没关系,不如说我早该还给你才对。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再见你一面……咳咳我是说,拖了这么久才还给你实在不好意思!”
露缇娅看着青年手足无措的样子,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什么递给了他。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青年愣了片刻,又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露缇娅慢慢写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次青年彻底傻了眼,看看纸上的字又看看露缇娅,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不好意思,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尽管听不到声音,但他的笑容仍感染了露缇娅,让她也吃吃笑了起来。
青年边笑边比划着借过露缇娅的纸笔,在露缇娅娟秀的字迹下方留下了他略显潦草的文字。
“我是尤莱亚。”
“而我是露缇娅。”露缇娅凑到他身边,直接在他捧着的本子上写道,“谢谢你今天来见我,我很开心。”
露缇娅微笑着抬起头,正对上尤莱亚看着自己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晚霞的映衬,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刚才红了不少。
洛基·奥尼斯特微微侧头,半睁着的黑色眼眸转向这边,眼眶周围有些发红。他被安纳托的影子遮住,叼在他嘴里的香烟上火星忽明忽暗。
“啊,”他的声音也低沉沙哑,没有平时的开朗友善,他抬手抓了抓左边锁骨下面,绷带的边缘从他的衬衫领口露出来,而后他的指尖捏住香烟拿开抖了抖烟灰,白色的烟雾随着他的呼吸从口鼻呼出,“是你,起得挺早嘛。”
“个人习惯。你也是,我好像没怎么在这个时间看见过你。”安纳托坐在长椅的另一边,而洛基只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这会儿太阳刚刚升起不久,天空刚刚褪去夜晚的薄纱,气温还没有完全升高,一滴露珠压弯路边的杂草顺着叶片滑落,烟雾逐渐弥漫开同清晨的薄雾一同消散而去。
“我没睡。”
想也知道。“你昨天去烙印了?”
“……你怎么熬过去的?”
安纳托知道他在说烙印的事,洛基还很年轻,新人难免会有这个时期,但他也没有对方所期待的麻痹自己的好办法便只能耸耸肩,“抱歉,可能因为我是没什么痛觉的类型,所以我想我大概帮不到你。”
“好吧,看来我只能慢慢去习惯了。”
“确实如此,有人和我说过时间永远是最管用的麻醉药。你会习惯的。”
洛基闭上眼睛皱紧眉头长叹一口气,这个年轻人平常总是笑意盈盈地对每个同僚,以至于安纳托一时不太适应他这幅颓废的模样。即使他也能看出大多数时候洛基并没有真的在笑,勾起嘴角说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像是他的机械性动作。
“除了这个呢,有没有习惯一些这里的生活?嗜血在这里其实很难吃得开,不过我看你和别人相处的还不错。”
他将香烟送到嘴边的动作一停,但还是用双唇含住烟嘴吸了口烟,烟灰向上蔓延了些许,“还行吧,好好说话,好好微笑,没什么人会不给面子的。”
“是吗,感觉有点儿像凯蒂,你们比较像一类人。”
“凯蒂?我还没怎么和她说过话,”这会儿洛基像是来了点儿精神头,他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身体前倾看向安纳托,“听起来你们之间像是有什么故事?”
“那可不算是什么故事,我也只是和她说过几次话。”
不过如果这能让这个年轻人打起精神安纳托也不介意和他说一些可能并不愉快的陈年旧事。
事情可能要从一个女孩说起,时间已久安纳托也记不太清她的名字,她或许是叫英格丽……之类的名字,从某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来过教会猎人总部,而在那之前她频繁地出入这里。
为了见凯蒂。
那一天那个女孩也为了凯蒂来到这里,她们在宽敞的休息室里找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她坐在凯蒂的对面。安纳托看不到凯蒂的表情却对女孩担忧的神情历历在目。
“……求你了凯蒂,他不想变成血族,但是这么下去他会死的,帮帮他,我也不想失去他,想想办法好吗?”
看来是一个得了疫病的男孩,他对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孩有些同情,但是如果他不想接受血族的命运最终也只能走向死亡。想到这里他看向那女孩的眼神中也多了些悲伤。
“可怜的孩子,交给我吧,英格丽,”凯蒂握住她的手,探身拍拍她的肩膀,“我会有办法的,他是你最重要的朋友,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安纳托挑了挑眉。
“真的吗?!”希望马上照亮了英格丽,她激动地握住凯蒂的手,“你真的会有办法吗!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你总是这么厉害,如果你能救他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这个话题逐渐导向了危险的方向,安纳托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坐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向凯蒂的方向。
“哦,好巧啊,凯蒂。”他站在凯蒂身后,捕捉到那望向自己的双眸中闪过的一丝不快,但很快她又变成了平时那副圆滑的微笑。
“真巧,安纳托,我都不知道你在呢。”
“你好,小姐。”他走过去并朝那女孩打招呼。
女孩马上很高兴地同他问好,“您好,先生。”她朝另一边挪了几下示意安纳托可以坐在自己身边。
“谢谢你,小姐,”他在她身旁坐在,凯蒂一手托腮,眼珠随着他坐下的动作转动,“请原谅我的唐突,不过你们似乎说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不知道我能不能加入你们的讨论呢?”
“其实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话题,”她摇了摇头,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桌面上十指交握的双手,声音也变低了许多,“我的朋友他……”
“英格丽,”凯蒂忽然打断她的话,她对那女孩露出笑容,“我记得你接下来还有家族聚会不是吗?时间不早了,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她看了眼外面的太阳,太阳已经西斜许多,她倒吸一口气站起身,“哎呀,我都忘记了。抱歉,先生,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没关系,快走吧。”
道别之后女孩匆忙地离开了这里,这张桌子旁只剩下凯蒂和安纳托,而在和安纳托对视一眼后凯蒂也站起身,“我也有事,先失陪了。”
他也跟着起身,“你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是啊,我听到你在蒙骗一个信任你的女孩,”安纳托说,“你明明知道疫病除了良药没有别的医治方法。”
“当然,我们都知道,我们也知道如果不这样那孩子一定会死。她想让他活下来,我帮她实现愿望,就这么简单。难道你希望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孩死?”
“凯蒂,”安纳托直视她的双眼,“当然,我不能替他说什么,我并不了解他,但是你是教会猎人,我希望你能知道你在做什么。”
凯蒂打个响指,“对,我们都是教会猎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你也会理解我的,对吗?”
“所以她最后真的救了他?”洛基问道。
“是啊,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安纳托说。
“你怎么知道,”香烟仍在燃烧,经过火星的洗礼烟草的大半截已经变成了烟灰摇摇欲坠,“你还见过他吗?”
安纳托抬起头,腥红的眼眸中流露出悔意,“我见过,他独自在教会猎人的医务室里哭泣发抖,我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的,这不是他想要的生命。”
“后来他怎样了?”
“他说自己的叔叔在纳塔城,我把他送到了那里。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了,虽然他为变成了血族而痛苦,但既然他还活着我希望他能活下去。”
“你觉得……时间能治愈他吗?”
“或许可以吧,经过漫长的时间一切都不重要了,洛基,我们的生命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只有现在我们才是活着的。”
香烟上的烟灰终于崩毁断裂坠落在地,他的指尖只剩下几近熄灭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