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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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
1-2节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5613/
猎兵队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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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米迦勒做梦了。
梦中的他变得矮小而年幼,正仓惶地站在主母的卧房门口。他认得这个场景,那是自主母发病以来,阿密特第一次被允许重新见到自己的母亲。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记忆不清,许许多多的细节却在梦中复现:初春的温度宜人,阳光灿烂,主母卧房附近的空气里却弥漫着脓血和草药的味道。
曾经坚若磐石的女人如今垮塌在一张躺椅上,穿着最为轻薄的衣裙,生怕摩擦到她浑身溢出脓血的疮口。阿密特的父亲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头,分股编好她日渐稀疏的红色长发,不断柔声诉说:今天的天气很好,索拉里娅,我们的小儿子来看你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新鲜采摘的花朵插入她的发辫当中。而躺椅上两眼无神的女人仿佛对一切都无所察觉,既感受不到自己其中一个丈夫的细致照顾,也看不见在门口凝望着自己的小儿子。
当缓慢而细致的洗漱与梳妆完毕,阿密特的父亲才站起身来,走到自己的儿子身边。
“阿密特,”他轻如耳语地说到,声音里仿佛有无尽的疲惫,“向她告别吧。”
死腐病是不治之症,特别对于这个偏远而原始的沿海聚落来说。他们没有知识,也没有资源,能够为他们的主母求得一份良药。除了那些他们遍尝不灵的偏方,以及虚无缥缈的传说。在一切努力之后,只有绝望的苦涩作为余味留下。
主母正渐渐化作一团血肉脓疮。只有极少数人被允许进出那间不祥的屋宇。而每日小心翼翼地剔去死肉,再小心地把嚼碎的牛膝草敷在她浑身疮口上,照顾主母垂死肉体的人正是阿密特的父亲。
阿密特很久没有和他的父亲单独相处过了。在照顾主母期间,父亲自己也急速地滑向衰老。如今他不再有任何精力与阿密特谈起过往他会耐心诉说的话题:海洋,狩猎,未来,星空。现在他只会隔几天匆匆回家,看一眼阿密特是否还如常自己照顾着自己,很快便会返回主母身边。
阿密特无法责怪父亲将一切心力投注在了他最爱的人身上——哪怕那并不是自己。阿密特同样爱着主母,但他与父亲所经历的绝望并不相同,也无法比较。没有一个家人能替代另一个家人。
姐姐们挑起了家族的大梁,她们默认主母的病已无可挽回,行将死去。而阿密特也默默计数着日子,独自学习生活和狩猎的技巧,维护着父亲和自己的小屋状况——现在更像是他一个人的屋子。他知道有一天父亲会回到自己身边,但在那一日,阿密特的父亲将永失所爱。
而那一日似乎提早来临了。
“醒醒,队长。”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了梦境。米迦勒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倚着身边的铁柩睡着了。
八匹马拉动的庞大篷车摇晃着前行,沉重的军备和铁柩那冰冷钢铁的气息包裹着他。猎兵队正在开赴纳塔城的途中,路途漫长,他们只能轮流在行进中休息。他吩咐过新兵一入夜就唤醒自己,现在那个少年正局促地望着自己,似乎不知在这种状况下开口是否合适。
“报告行进进度。”米迦勒简单地要求。
“我们已经经过了圣伯拉大教堂,还有半天左右到达目的地,”少年流利地回答。
猎兵在外执行任务时会遵守静默令。除被指定为代表的领队猎兵以外,其他猎兵不得在任务中开口。禁绝交流,也就禁绝了泄密。但现在他们尚未到达战区,也没有同行者,换言之静默令的确尚未生效。
“你做得很好,现在上来休息吧。”
米迦勒和新兵交换了位置。教会的地盘恐怕是最后的安全区,所以他才抓紧睡了一觉。接下来的路程越是接近纳塔城,他们就越有可能提前遭遇敌人——无论是血族还是湖骸,但猎兵队并不打算与之纠缠。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
“猎兵队会前往纳塔城支援猎人工会,减少他们的损失,”数日前,米迦勒唤醒了铁柩,向圣人们报告自己的计划。米迦勒站在一地钢铁棺椁的中央,作为唯一的活人,进行着这场墓地中的会议。
“目前有两名武库先知正在纳塔城与猎人工会进行交流,奎洛罗与乌烈,二人都拒绝了召回。我们将在当地与他们汇合。”
作为猎兵队内地位极高的战争铁匠,武库先知拥有许多特权。他们也是猎兵队最“外向”的人,还会和猎人工会定期进行开源技术交流。如果乌烈和奎洛罗判断留守纳塔城从长远来看对猎兵队更有必要,那么他们就可以这么做。
“你打算带多少人去?”乌瑟尔的回声隆隆作响。那并不是棺材之中濒死的肉体真正开了口,而是发声器读取了他想说的话,“在我们还活着的时代,湖骸不曾出现,它的危险性无法被评估。”
“三支猎杀小队,以及5名做好准备的新兵。”
“猎兵队的支援只会是杯水车薪,”安达里士提醒到,“我们亦不可能全力投入。”
“这是自然,”米迦勒平静地回答,“大部分兵力和所有的铁柩圣人都将留守小教堂。”
“你应该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吧?”
“是的,我们无法拯救纳塔城,” 米迦勒的语气一成不变,仿佛已经看到了血流成河的明日,并坦然接受了破城的命运,“我们只能尽力减少猎人工会的损失。”
如此,铁柩圣人们同意了他的行动计划。起码是大多数。
“我会与你们同行。”其中一具铁柩从自己的墓穴中起身,伴随着隆隆声响,巨大的钢铁之躯抬起了自己身前那块那刻有生平碑文的纪录石板,轻若无物地放在了一旁。
“让武库先知们准备好燃料。”
“如果您不信任我,可以直接提出,乌瑟尔队长,” 小山般的阴影笼罩着他,米迦勒现在得仰头和前辈交谈, “支援计划可以被修正,但圣人不应当离开小教堂。”
猎兵队的历任队长都无法轻易获得安息。猎兵队长重在伤或衰弱后,才会被装入由武库先知们改装过的铁棺材中,以武库先知们打造机械身躯为自己的肢体延伸,继续进行作战。
是他们曾经发动的围猎招致了血族酷烈的报复与永恒的仇恨,那么哪怕病重伤残,他们也必须继续守护小教堂。这些前任队长被束缚在活棺材中做成战争机器的唯一理由,就是保护猎兵队的最后据点。除此之外,他们理应获得安详的休眠,留守备战。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小子,但这是我个人意愿,”乌瑟尔坚持道,“备好燃料,还有我的机枪。”
情报来得很快,他们出发得也很及时,但湖骸的蚕食速度同样惊人。他们在路上就收到了纳塔关卡的猎人们已经溃散的消息,同样遭殃的还有斯奎尔农场。
“我们没法救全部人,”米迦勒并未改变先前计划好的路线,“继续前进。”
米迦勒心中并非如他表现出来的一样淡定。他只从书卷与情报中了解过纳塔城,而从未亲自去过。那是一座人口众多的大城,理应有属于自己的城防卫队,或受到附近教会武装力量的保护。但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信号表示,离开的人远比前来护卫它的人更多。
湖骸虽尚未侵入城内,形势已经一片混乱。每一天,都有更多的人选择涌向出城的道路。大多数人只能徒步,过于幼小的孩子和老人坐在马背或是缓慢行驶的篷车中,携带着一点点家当,顺着细雪飘摇的道路离开,如同一条缓缓流动的苦难之河。而骑马的猎兵们沉默地逆着人流而上,走进这座将死之城。
当猎兵队到达纳塔城内部时,任何理想化的军事条例都已不复存在,或说根本就从未存在过。米迦勒连着见了几波自称是本地城防的代表,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纳塔城根本没有统一防线。
这里只有一个个各自为战的小型据点。没有人能在一夜之间统合整个纳塔城的阵线,每一小队猎人、教会支援或是像猎兵队一样前来的力量之间都彼此独立,他们甚至没有一致的信号旗语。
猎兵队还有许许多多的准备工作要做,构筑自己的纵深防线,围绕猎人工会的主要工坊建立射杀带——这是两名武库先知强烈要求的。工会中留守的多数猎人将会围绕他们的血库作战,因为那是他们来之不易的战利品。但乌烈认为工坊的毁坏和高级工匠的牺牲将导致一部分猎具生产技术永久性失传,它们比血罐更为重要。米迦勒尊重了先知们的意见。
奎洛罗忙着指挥新兵就地取材制作一些小型工事。他还给米迦勒引荐了几波工会猎人——此后他们将在同一个区域驻防。米迦勒记住了几个面孔和名字。但在外人看来,静默令下的猎兵队显然是一群诡异的怪人,唯一会开口说话的米迦勒也是惜字如金。其他人很难分清猎兵们的职级,不知道他们守卫的马车里藏着什么大宝贝不愿意公开。显然,谁也不打算听谁的,只能说是互相混了个脸熟。
城内被抛弃的空屋比比皆是,不再受到照顾的牲畜茫然地在围栏中等待着不会再来的食水。湖骸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饥荒与暴动甚至没能在战争到来前先行。这座城市将获得一个利落的死亡。但对于那些留下来并不幸将要活得更久的人来说,瘟疫与饥饿迟早会撵上他们。
留下的人正绝望地企图自救。少数人是不愿离开,更多人则是没有抛弃一切离开此地的能力。纳塔城本地的所有老人、妇女和儿童已经都加入了城防队列。他们在城外挖掘出一道道填入燃料的壕沟,企图延缓湖骸的前进速度。
本地民兵连队请求猎兵的指挥与混编。但那尽是一些拿着陈年猎枪的老年人,他们中许多甚至已经有了残疾或是视听障碍。在许多年前,他们或许也曾有过作战经验,但绝不是面对湖骸这种怪物。
米迦勒起先拒绝这些平民加入猎兵队的战线,但最后还是妥协于将他们安排成后勤的一部分,给予他们光荣的……运输任务。他们每一个都老得可以当猎兵们的祖父母,米迦勒不知如何向他们下达除了撤退以外的命令。
那些从纳塔关卡溃散回撤的猎人情况也十分糟糕。他们的面庞死气沉沉,肢体乌黑不堪,像是从黑色的沼泽中爬出,每一个都颧骨高耸,眼白泛青,许多人原本细心保养的外衣与软甲已经破损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出于对先行接敌部队的敬意,米迦勒示意猎兵队为他们让道。那些归来的猎人像幽灵一般穿过了猎兵的队伍,仿佛从从未真正看到过任何人,眼中不再倒影出任何事物。
这些猎人遭遇了什么——新兵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失魂落魄归来的猎人,不安地用手势比划出自己的疑问——他们好像丢了魂一样。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米迦勒望着他们的背影,幽灵的队列穿过了一排排空置的屋宇,消融在这座即将化作血肉熔炉的城邦中。
“做好准备。”
有人在沙上行走。
维塔拉在吊床上伸了个懒腰,在离她不到一臂长的地方,流沙从溶洞顶的细小孔洞簌簌落下,宛如一根金线,很上面的地方隐约传来些人声。
不是独行者,至少有……十个人还多,洛卡沙漠难得这么热闹,说不准就是因为纳塔城的事逃难来的旅人。
维塔拉再次打了个哈欠,几个月前她数次遇到那些从水里爬出来的,会唱歌的柔软混沌。那些东西像皮肉做的袋子,被她的利爪剖开,里面乱糟糟地流出来半融化的动物或者人的肢体,不再转动的一大堆眼睛盯着她,歌声却清越动人,哀婉至极,让舞者的脑袋嗡嗡乱响。
和这些有着歌唱之心的肉果冻的相遇加重了维塔拉的疯病,歌声缠绕着她,夹杂着规律的,钱币落下的“当啷”声,连同不久之前的记忆都像浸了水一样糊成一团。她开始觉得骨头里发痒发烫,在无人的夜里咯咯作响,像是迟来的生长痛,仿佛那些早就不生长的骨头要穿破她的皮肉,刺出血淋淋的骨茬,长出新的什么东西来。随疼痛而来的是惊人的好胃口,在一周里连续五天发现自己制造了悲惨的凶杀案之后,维塔拉决定回洛卡沙漠好好休息——维持这种进食频率在沙漠不出两个月迟早饿死,她必须调整。
她像需要冬眠的动物一般在沙漠下的溶洞迷宫里睡了一整个月,把梦里被盘子盛着的女人脑袋、港口的暴风雨和看了想吐、有些十七八只脚的海怪一类的冗余的碎片通通——从大脑里剔除。
歌声和其他声音消失了,她重新找回了自己,听到尘世之音。
醒来的吸血鬼舒展了身体,歪着头听了一会儿上面的动静,喃喃自语道:“我饿了。”
是个贩人的队伍,但似乎也有顺路的旅人,夜里的火把和提灯亮起来,像是沙脊上一串闪亮发光的珠子。
风带来牲畜、血族和猎人的味道。不是猎兵队,不是家族一起外出的队伍,也不是正经商队,松散的结构非常方便行动……维塔拉眨了眨眼睛,队伍里有一个血族,两个猎人,猎人中的女海盗没见过,那个男性猎人倒稍微有点眼熟。
这种队伍出意外的时候走散一两个人也是非常合乎情理的,一般她会等待一个昏暗困倦的夜晚,轻轻带走一个,但若隐若现的热痛让金发吸血鬼的耐心变得极其有限。维塔拉的眼神左右逡巡,在不远处的沙地里看到一小片光洁如陶瓷的肉色曲面,于是满意地凝出巨大的血爪,拆下一瓣利刃用作飞刀,血红色的刀刃顷刻间掷出,扎在了那面上。
沙丘上爆发出孩提哭嚎一般的尖利嚎叫!
不远处的队伍被剧烈振动起来的沙地弄得左摇右晃,一只蚯蚓样的怪物从沙里整个探出,这东西长十余米,比酒馆圆形大桌的桌面还要粗,没有眼睛,却长了张血盆大口,里面一层又一层地长满了细细密密的尖牙,它张嘴时,獠牙如花一般层层绽开。
这大沙虫平时在沙里不怎么动弹,却喜欢血食,又不长眼睛,拿来祸水东引最好不过。
嗅到了活人气息的巨型沙虫向着那边的队伍就冲了过去,人群尖叫起来,四散奔逃,走在前头的男猎人骂了一叠串的脏话,看起来颇有些气急败坏。
“真对不起。”罪魁祸首毫无诚意地隔空道歉,然后潜进沙里,在混乱中抓牢了到手的大餐。
她一定会怀着感恩之心吮掉最后一滴血,再把剩下的尸体丢给更需要他的食肉动物们,绝不浪费一丁点儿。
“不过确实有点眼熟……”她放下尸体思考了一会儿,接着驿站外的雪人蹦进了脑海,“是那个猎人啊。”不过那点印象在被肉果冻歌声冲刷过的脑子里已经寡淡得几乎消失,被她抛之脑后。
几天后起了一场不小的沙尘暴,溶洞里的维塔拉又睡了几天,在风平浪静后来到了地上。沙尘暴后的夜空显得晴朗旷远。夜游的维塔拉在沙地里踢到一块柔软的人体。
她把人从流沙里扒出上半边,抖落昏迷猎人身上的沙子,不禁感慨或许是前段时间太倒霉,这时候才遇见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落难的猎人有着略深的肤色,黑色的短发,没好好搭理的长着胡渣的下巴,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怜。维塔拉从他身上摸出半新不旧的水壶和火把,取血的匕首和猎枪被保养得不错,于是顺理成章地被丢进了流动着的沙丘之中消失不见。
维塔拉坐在原地出了会儿神。她吃掉的猎人加起来四双手可能都数不完,但前两天托猎人的福,她才饱餐了一顿,现下倒是不饿。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吸血鬼捧着沙子,满脸严肃地想着。
猎人的手抽动了一下,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吐出不少沙子。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看起来还没搞清楚状况,维塔拉看了看手里的沙子,秉着毫不浪费的原则,她鼓起脸颊,把沙都吹到了猎人的脸上。
“咳咳咳咳!!!”对方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你……”他骂出声的前一刻终于看清楚面前的嗜血,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去摸枪……摸了个空。
“重获新生的感觉如何?”维塔拉拍了拍手上的沙粒,“我可是好辛苦才把你挖出来的,不然你就要闷死啦。”
黑发的猎人看着眼前每一根头发丝都表露着“快感谢我”的血族,即使在这样危机的情况下,也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支起身来,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挪,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面前兴致勃勃的有病嗜血:“那还真是非常感谢……”
“这时候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维塔拉打断了他,金绿色的眼睛忽闪忽闪。
这什么狗屎的弱智问答现场!但举目四望,周围沙海茫茫,而他两手空空,摔得七晕八素的身体连起身逃跑都有点吃力,身上的随身物品也可疑地失踪了,于是猎人硬梆梆地抛出声音:“翁德雷•什维赫里克。”又忍不住发问:“你有看到我身上带着的东西吗?”比如火把,必要的水壶,值几个钱的武器和为数不多的钱。
有着一张精致脸孔,看起来真诚又无辜的女性吸血鬼笑起来会露出令人胆寒的两颗小尖牙:“为了(我的)安全考虑,都扔掉啦。”
很好,她就是准备把我救活,找点乐子,再让我气血攻心而死,翁德雷想。
失去理智的猎人举起拳头,朝维塔拉发起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