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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戎
评论:随意
“叮咚”
“叮咚”
唔,不是吧这个点会有谁?
A正躺在床上,此时已近正午。A并没有早起的习惯,哪怕是醒着也愿意摊在一些柔软的东西上面,这样全身放松,不用用力,也不用借什么力。就仿佛是可以自由地漂浮在海面,随便着去什么地方。
A起身,A下床,打开门。门外有人,穿着工作服,手捧箱子,除此之外,A想不出还有什么会被记住的东西。
“您好,请....”
“您好,我是新BC公司的成员,恭喜您成为我司特选人员,我司有一份大礼送给您。这是我司的新产品泥型机器人,字面意思,打开包装您会得到我们公司新研发的经特殊处理的泥,而您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捏出您想要的泥人外表,更为重要的是,当您对泥进行个人操作时,您期望他内在是什么样的他就会变成什么样,虽然这需要时间,但他最终确实会长成您希望的模样。最后记得放入生成装置,成品机器人会表现出人的特征人的模样,会像人一样能‘存在’。为避免不必要毁坏,请严格按照‘使用说明’来进行操作。”
“听起来不错,不过为什么会是我?”A伸手接下箱子。
“产品适用装嘛,随机上门,当然也要感谢您碰巧在家。”
“我是指为什么会...算了,好,谢谢了。”
“不客气不客气,不要忘记上官网填写产品的使用心得哦,您要是觉得我们产品还不错记得给个好评!预祝您使用愉快!”
“嗯,嗯。”
A送走了人,抱着箱子坐在沙发上,利落地拆开包装,读起操作指南:“哦,这样,恩这样,大概懂了,看上去操作不难。”对大多数人来说,假如收到了这么个陌生东西,又被告知会有一个可以被实践出来的有意思的结果,会很期待或是好奇结果是什么样的,也因为这个原因尝试着开始使用。A倒没去想遥远又飘渺的未来,只是知道要这么做因为自己更好奇这个捏泥人的过程。
泥人会长成自己希望的模样...那自己想要什么样呢,毫无思绪便无从下手。A在屋内踱步,妄图抓住什么一晃而过的灵感。当他经过镜面,通过反射看到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
不喜欢镜里所有被吐槽过的东西,来个新的吧。
镜里的脸,没有温柔也不够锐利,没有辨识度。那就把泥人往夸张了捏。面部结构要立体,眼睛放大,眉形要干净,眼神凶一...算了,还是捏个温柔乖顺一些的。加点上睫毛,打上层次,再放点散落的下睫毛。这样不错,够出彩了吧,够夺目了吧。不会再有人说“你的存在可算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不存在的人。”
到了身子,废话,要壮啊。要能打架,要捏得没有人打得过,最好是捏成那种看一眼就知道不好惹的,惹不起的人。要是再壮一点,再壮一点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就像家人说的,如果壮一点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要对得起别人的期待。
走路的姿势,他们背后评论过,摇摇晃晃的好像重心不稳,僵尸似的,样子很丑又滑稽,只会惹过路人发笑。那个时候A多想大声辩解,那只是因为我高啊,突然间长高数十厘米谁适应得了啊,我也不想这样。一瞬间,A用左手抓起右手手腕,再用右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巴掌拍在那些将要蹦出的字词上,看着它们缩回去。就是说要正常一点的话,腿可以捏短一点再粗一点才比较稳。最好是打开互联网,按照现下流行的腿,分毫不差的捏。
对了还有泥人的内在,说到内在没想到这有什么标准。得了,上数据,具体事件下优先选择90%的人群会给出的反应与举动,优先度与人群百分比始终成正比,以此来计算出最正确的动作。
大概就是这些了。这样子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常的泥人了吗。正常...哦,可是这一点都不正常啊,谁会是这样的。A将泥人立起,准备放入生成装置内,这是一次性操作。突然,A摇晃着将泥人推倒。它背离了“我”,又学不到成为别人的样子成为别人期待的样子,一堆拼接的破烂,鬼样,鬼样。不该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的。这又是什么?我想的不可能是这样。
打烂他,砸碎他,加水,让他和液体随机混合至均匀,让他重新的,自由生长,野蛮发展,变成自己想长的样子就好了。什么样都可以的。
于是A决定改变主意,让一切重新来过。
作者:铸堡人
要求:求知/笑语
泷放下腕表,决定放弃三小时前订下的逃跑计划。
“你这位朋友也太慢了。”酒保冲他笑笑,荒川泷咽下一口威士忌,开始怀疑‘朋友’是不是迷了路。
他在等人。
一位被下达了命令,必须亲手杀了自己的卡巴拉杀手。
两个人必须死掉一个,否则追杀永远也无法结束,而自己也无法带着数年来卧底的情报离开。
“快点结束这一切吧。”泷轻握住胸口的挂坠盒项链,不耐的想到。
……
天桥上站着一个男人,相比脑袋四肢显得粗壮异常,身上是不合时宜的灰色连体衣。
比这个星球上的多数人都更强壮,因此感到他的目标确实已不是人类。
比野牛还巨大的发光臀部在乔的眼前跳着摇摆舞,似是发现了他,凑近微笑着,乔伸出手,整条小臂流畅地没入女巨人的左眼。
眨眼,天使无形的睫毛扫过乔的身体,光影在他皮衣的表面流淌。
乔觉得自己是条不离不弃的狗,追逐着他的目标。
女巨人是最大的一家酒吧的广告牌,全息投影散发的粉色辉光照亮了街道。
枪伤附近的肌肉和血管都已经做了处理,但失去的血液无法在短时间内再生。乔挪动软塌塌的胯子,走下天桥。
过去的三天,他睡了不到4小时。几分钟前,他在走路时醒来,发现自己站在街道的另一端,中间的一小段记忆消失了。
乔觉得那东西不能称之为睡意,而是几百升塞入脑腔的冰块,仅仅是动用这个比喻,都脑子发出玻璃被碾压的嘎吱声。
“跟紧目标,必要时杀死对方。”乔再次想起老板的命令。
在老家,每当有人逃跑,老板就会派他出动。这名男人是未经老板允许,唯一从工厂成功逃离的人。
目标比过去的其它敌人更狡猾,追击持续到三天,乔失去了两个伙伴,老板许诺的增援却迟迟未到。
继续追下去,你当然会死。他想到。
但脑子的速度比乔的反应更快,熟练地将恐惧捻灭在萌芽阶段,乔再次获得了平静。
女巨人高跟鞋的践踏下,乔跟随人群走入酒吧,一个橘发女孩,正抬头看着女巨人空无一物的裙底咯咯大笑。透明外套下,她的奶头像贴在玻璃上一样平整圆润。
乔搓了搓脸部,紧绷的面庞软化下来,令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急需寻欢作乐的普通老哥。
执行这趟任务之前,乔在虚拟机上学习了所有的城市生活常识,但真的见到这么多各式各样的人,还是第一次。
此时的场景令他感到困惑。
空气中能品尝到浓郁的信息素,这里的男男女女都像这座城市夜晚的探照灯,喷射着求偶信息,仿佛随时会和身边的舞伴大干一场,这与他从虚拟机里学到的知识有所不同。
乔觉得这里更像是家乡的大型育种基地,而不是放松身心的娱乐场所。
利用人群的气味干扰自己的嗅觉?乔猜测。但他记得对方的味道,只要两处断点距离不是太远都能续上。
“第一次来哈?”打量到不知所措的客人,人群中分出一名酒保,冲乔问道。
乔回忆起在虚拟机上学习的成果,展露笑容:“我来找女人跳舞。”
……
这真是个错误的决定,泷不耐烦地想到。
打从五年前,子弹射穿左脸,他的一对招子就搬了家。新眼镜的虹膜周围,是一圈纤细金线绣成的商标,在黑暗中泛着光。
盈满了拜金主义的乌烟瘴气里,眼睛主人有钱人的身份活像是中央大街脱光的婊子那样吸人眼球。拒绝掉三名美女,推开怀中软若无骨的男妓后,泷艰抵达了洗手间。
几名披着彩虹色光纤假发,难辨性别的酒客刚刚走进来,成团的绿色大麻烟雾从隔间底下淌出,泷切换到热成像视界,看到每个厕所隔间里都站了人,甚至不止一位。
主人不动声色的命令下,埋藏在心管内壁的胶囊破裂,最后一支肾上腺素欢呼着与血液融为一体。
血压缓慢攀升,来自白舟的军事级义体消耗着所剩不多的糖分,肌肉开始预热。
不健康地血色从脖颈根部向上蔓延,荒川泷感到心脏在腔室中丑陋地搏动,澎湃的动力充盈全身。
杀手超出常人的新陈代谢,意味着更高的体温,即使隔着薄门板也能看到。不假思索地,泷飞快拔出手枪,向一处隔间打出两梭短扫射。
飙飞的门板碎屑里,一只灼热的大手伸出,五根指头握住泷的面孔,往水泥墙板上猛磕。白舟生产的优质合金脑壳没有令他失望,在大力撞击中维持着清醒。
路人的哀嚎与尖叫声中,泷看清了敌人的模样,短硬的白色发茬,与热成像中一样奇怪的粗壮身材。
“你们能不能长得有新意一些?!”泷咆哮道,
泷提起手肘,不需要瞄准,小臂花朵一样在复制人脸上炸开,带出一膨紫色血雾。
嘭!
乔没能扭开,被藏在泷小臂中的独头弹撕下一只耳朵与小半片脑袋。
一声闷哼,乔身体再也无法动弹,黏腻的紫色自上而下覆盖了一切。
泷顺时针甩动开花的左臂,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肉、骨骼,啪嗒闭合,严丝合缝变回肉手。
蹩脚杀手脸朝下,趴在积水的瓦砾垃圾中,向出口爬去。
紫色的墨在垃圾堆里晕开,义体人垂臂立在积水中,被战斗波及的路人蜷缩在墙角发抖,泷左右看看,哑然失笑,“第一次见到知道要跑的,还挺能打,新型号?”
“杀了我。”乔呼噜喘气道。
“不,我改主意了。”泷握着枪蹲下,将复制人的脸掰向自己一侧,“说真的,我对你们没太多了解。”
“如果你们不是总想着杀我,我确实活该被你杀,死在我手上的那几位兄弟姐妹……”泷迟疑道,“你们是亲戚关系?对吧?你们长得可有点儿像,我看你挺喜欢那孩子的,那就有点儿恶心了。”
“可是你不该怪我,卡巴拉的杂种们把你们造出来,杂种造杂种,完美!”
“杀人让你感到慰藉不是吗,尽管你怕我怕得要死,还是乖乖上来送命,不明白为什么是吧?杂种们在你的脑子里烧下命令,大概就是这样。”
泷念叨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拿枪管在乔的脸上戳了戳。复制人一动不动,死了。
唯一留下的女孩呆坐原地,满头橘发被血浸润,一身碎肉。
泷对那女人说“是这样的,这是我们公司生产的机器人,人血是红色的,这就是区别。”
伸手摇了摇她,女孩缓缓转过头,泪光在她的眼眶里凝聚。
“醒着就好……”
空气在她的指尖融化,光线纠缠扭曲,仿佛握有一颗无形的太阳。
泷软倒在地,用还有力气的那只手掏出枪,向不远处的墙壁射了一发。
弹头带出纳米级碳管线,微型马达在线枪里吱吱怪叫,泷抓紧枪柄,任由线枪带着身体撞翻酒柜,尽可能远离橘发女孩。
热成像视界没有显现出任何异常,复制人杀手刚刚死去,墙壁上散落的脑浆还未冷却,尸体维持着成年男性的体温,红色热源从脑袋上的开放性伤口流出。
扭曲空气的能力?
一股热流涌出鼻子,泷确信脑袋里那些脆弱的器官必然已在这一击下受伤,而他还未能搞清楚状况。
泷靠着墙壁停下,试着撑起,却发现失去了对下半身的操控能力,方才激活的体能用比来时快千百倍的速度流逝。
女孩站起身,一只手捂住正在流血的腹部,紫色的,来自她体内的血。
“你们成功了。”泷轻声说道,受伤的地方已经不再毫无知觉,电子脑切断了交感神经,成吨的疼痛被阻隔在突触另一端,从身体各处涌出的警告像Windows7系统的弹窗一样无穷无尽,提醒主人将要死去。
“他们还是给了你紫色的血。”男人怜悯地说道。
女孩读懂了这个眼神,仿佛她既是珍宝,又是毒药。
义体人的胸口处,白色灰烬是骨头,暗红滴落的是金属,复合骨骼被千度高温所摧毁,干燥的空气像是火葬场。
五色光酒在泷的身边汇聚,装有女儿照片的挂坠盒已经打开,翩翩起舞,糜烂的光酒湖泊黑暗中蜿蜒,像人类的泪痕。
“你误会了。”女孩抬起握拳的手臂,没什么力气,却傲然挺立,目光炯炯仿佛攥着一枚勋章,“这是荣耀。”
作者:尘聆
评论:皆可
村口女儿比花娇,乌发迤逦长山腰
苦事难事绕一绕,笑口常开乐到老
“陆仟,我们别再骗村民了吧?”白衫红裙的少女立在崖边,如瀑乌发被山风吹起。
“你不想你的家人复活了吗?”不远的青年同披白衫,垂下眼,“或者说,你不想我活着了吗?”
少女将长发拢起,虚捏在手心,她蹙眉,“可是……”
“他们快乐,你也快乐,”青年停顿,“我也快乐,这样不好吗?”
灰黄天空中雪花一片片落下,零星飘于少女深黑如崖底的发上。
“你忘记第一天时,我们是怎么约定的了?”陆仟向少女伸出手。
他轻柔道,“别想太多,回家吧。”
开春的时候,山杜鹃红透半边长山。
长山脚下的无名小村太破,却有很多空屋——便是陆仟这年打算定居的地方。
也许因为杜鹃过于明艳,他突然觉得活着很无聊。
于是这天傍晚,他随便刨开一座新坟,拿灰土捏了个人。
他捏得仔细,有鼻子有眼,还拿颜料仔细上色,唯独这土黑得通透,不像那墓边杜鹃闹眼,就被他保留下来,做成头极长秀发。
泥塑的名字懒得取,照旧用墓碑上一样随便的王花。
此后他拔下根自己的头发,将发夹在拇指上,拍手合十双掌,念念有词一通,然后绕在这不过像睡着的泥少女皓腕上。
那泥塑悠悠然睁开眼,颇有些迷茫。
“王花啊,你有什么心愿?”陆仟不给她反应机会,即刻便问。
“我想给爸妈治病……”她看向蹲在墓碑边的青年呆愣几秒,条件反射回答。
“这样,但我想你爸妈应该已经也入土了,”陆仟指向那并列的几个坟包,“不过这些村民倒不错,居然还管埋。”
“不如换成你帮我些忙,等时候到了我帮你把爸妈一块捏活——”他慢条斯理掸干净手上余土,“你们就可以团圆了。”
“快说‘好’吧,留给你我的时间都没那么多,一会你就得变回泥巴了。”陆仟听到对方几乎微不可闻的答应,才笑着起身,伸手去拉那半坐在黑泥地里的少女。
王花走路不时会同手同脚,且总是发呆出神。
这很正常,陆仟想,难道还能指望几掊骨灰抟土制成的泥塑,立刻重回血肉之躯的机敏。
好在他的忙不需要机敏,反倒是人越木,越合适。
在小屋外支起乱画经幡,招摇写上一笔行草,逢人就表情神秘宣传。
说只要和长山娘娘许愿,便可以心想事成。
在这种小地方,总会有几个爱看热闹的,信或不信,乐于撺掇别人去试。
这厢陆仟给少女披上白衫,将那头长发一梳,蜿蜒绕过房间四角,又收回至王花端坐的木塌。而少女只是看着门口漏进屋的半束光出神,任凭陆仟摆弄。
首位来客是个老妪,脸上皱纹纵横,干瘪如死去多年枯树之皮。
她见家徒四壁,仅有一床的空屋,半点不觉奇怪,只肃然起敬神仙果然不必睡觉吃饭。
“来,拿着这截头发,夹在拇指上,”陆仟剪下一小段王花的发,递给老妪,一边空手示范,“像这样拍两下合掌,心里默念你的愿望吧。”
尽管没被要求,老妪还是虔诚朝床榻跪下,闭上眼嘴唇翕动。
“好了罢?”陆仟侍立旁边,得到老妪点头后,转而对王花一作揖,“长山娘娘,请施法。”他表情很是谦恭,王花只是将目光从渺远处收回,不解歪头。
“好了。”陆仟舒展眉眼,帮老妪将发戴在手上。
“过几天,你儿子就会回来了。”
人们说长山娘娘神得很,村口老寡妇的儿子不出几天当真现身,还和她讲过段时间就接其进城。这都失踪多少年杳无音讯,居然还可寻得,那其他神通更不必说,小空屋的门槛外顿时来客络绎。
这村庄虽小,倒是人人都有些心愿,何况长山娘娘慈悲,竟不收受财物。
有些来者不好意思,会带些蔬果,又不敢和神仙神使多言,统统堆在门边,渐垒成座小山。
奇怪的是这葡萄杏李多日全无腐烂迹象,传言就更神了,引得邻近村子也有跋山涉水而来,只为求长山娘娘一根许愿仙发。
天星初上,合上门扉,陆仟知道王花想问他什么。
“四十九天已过,想必你已经记起前尘往事。”
“没错,你就是死了。”陆仟语气平淡,似乎觉得这些不值一提。
“那许愿又是……”少女从床榻起来,将长发一点点收回,编盘到身后,她表情已如常人,犹豫语气却和开头无二。
“当然是假的,”陆仟袖手,啼笑皆非,“不过送他们段虚假记忆而已。”
“但人吗,总会觉得自己是对的。”他拿火石打亮白烛,烛火幽微,硬得他面庞影绰,如刀削斧凿,“此外我就抽他们几缕魂魄,对日常也无甚大碍——毕竟这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他突然转头,定眼看向王花,“你不会要放弃吧?”
“如果停下……会怎么样?”
“很简单啊,你会死,我会死,然后你的父母,嗯,还是死着。”陆仟波澜不惊,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有趣,提了一下唇角。
“不过其实死也没什么,”他抬头,看向破破烂烂的房梁,“这屋子真差劲,说不定还没棺材强。”
少女的手又冰又凉,确实像个泥塑寒冬该有的样子。
她和陆仟一言不发,只是在逐渐变大白雪里缓慢行进着。
大年三十的爆竹杳杳炸响,陆仟突然道:“一年又过去了。”
“如果你要活很久很久,”他继续说,“你会觉得害怕吗?”
“应该会吧……为什么这么问?”
长山娘娘不见了,村民说,神使讲她已经功德圆满,原地飞升。
神使说他修行不够,尚需要四处游历,马上也要离开此处。
村民各个垂泪,不知是为了一年受恩,还是一年后不再能受恩。
冰封小径上,陆仟独自行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有人问他,如果要活很久很久,是否会害怕。
他怎么回答的?
哦,他说,他死得窝囊,巴不得能活着弄死那些把他杀害的人。
可是后来,他却没有实现这个心愿。因为那些人已经死了。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于是那个问他问题的人就笑起来,活着也什么都没有。而且你还没在做善事,难道不亏心?
你都不亏心,我为什么要亏心。他觉得好笑。我还想活着呢,再说让人做梦还不算善事。
行吧,反正你已经学会我所有真传,我是终于可以去地底了。
不过等我死去,你必须得找一个人继承这门,才能死透。那人已经躺好棺材,还在喋喋不休。
别废话,快死。他不耐烦。
哎,身为泥塑,不由己啊。那人长吁短叹,合眼后刹时整个变得生硬,“咔擦”碎为齑粉。
所以他把这个秘密告诉小姑娘,让她自己选。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活着做些无伤大雅的骗局,却还是喜欢森冷地底呢?
他帮王花合上棺材,嘲讽想道,可能她牵挂的人在地底。
可惜,那下面只有他讨厌的人。
所以宁可在这世界上,无所事事,无悲无喜。
绝不是有那么点歆羡,所以不忍这些人一块无所事事地活着。
就像这人间无数客,不是泥塑,胜如泥塑。
文:香无妄
死线下的流水账。
要求:笑语/求知
天才蒙蒙亮,就已经没了睡意。
容诩在床上滚了几圈,见睡眠无望,于是翻腾起身,准备去浴室泡个澡。
不得不说容诩虽年逾四十,身材保养的却是极好。皮肤紧致光滑,没有什么赘肉。容貌清雅韵致,眉间一抹轻愁,倒也别有味道。只不过保养的再好,眼尾的细纹,眼底也是遮不掉的。容诩每日站在镜前,细细的端详自己的躯体,小心的照镜,抚过眼纹,最终留下一丝怅然。
寂寞,都是寂寞。容诩忙挥开脑子里的情绪。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又去衣帽间挑了件衣服。她忽视掉手机上阿ken发来的好几条信息,通知司机接她去自己的画廊。
阿ken这牛郎倒是很会察言观色,同行贵妇那么多,他一眼就瞧上了容诩,开始展开温情攻势。她原本也只是去陪朋友开开眼界,并没有点召牛郎。甚至嫌吵一个人到天台去休息。但没几分钟阿ken立刻就跟了过来,善解人意地说只是觉得跟她聊得来,即使不是客户,也想逗她开心。
容诩到的很早,画廊的员工都还没来。画廊后方有个小花园,有凉亭,也有一座三四十平米的玻璃房。那是容诩最常用的一个画室。容诩径自进了画室,换了衣服。玻璃房中央有一副未完成的油画,斑驳的色块三三两两,整幅画还未成形。对于容诩来说,画画能够让她忘却所有的忧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助理来敲门,跟她说:“李太太来了。”
李太太姓何,叫何悦诗,是她的前助理,后来遇上了一个富豪,两人爱的天雷勾地火,很快就从一个小助理一跃成为贵妇圈中的一员。她与容诩感情很好,没事也会来陪伴打理画廊事宜。
容诩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稍微收拾了一下画具。何悦诗熟门熟路,进了玻璃房便走到容诩面前,开始打量容诩。
她看了好一会儿,让容诩觉得奇怪。不由开口问:“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何悦诗眼中略过一丝奇怪的情绪,但她很快便笑了:“我本以为你会不开心,特地来陪你。不过看起来,你好像还好。”
谁料何悦诗下一句接道:“看来上次带你去临市是个正确的决定,我已和赵太几个约好,今晚再一同去。”
容诩一愣,阿ken的信息恰逢其时发来,几个醒目的字跃上屏幕:“你不理我,我很想你。”
何悦诗显然也瞥见了,挑了挑眉很是意外。但过了片刻,何悦诗还是对容诩道:“跟这种人,耍耍开心倒罢,切记不要动情。”
何悦诗走了以后,容诩也没了心思继续作画。收拾了一会儿,她换了衣服,又去平日里常去的会所做了SPA,才叫司机将她送到了码头。另几个贵妇早早就在等着她了,一路上都很兴奋,只有何悦诗淡淡地靠在座位上,不知在想什么。赵贵妇几个或许是压抑的太久,一路上开了好几个颜色笑话,不过也难免,容诩这个圈子的朋友,平日里能出来开茶会的,不是一年到头见不到老公人,就是夫妻各玩各的。但凡是恩爱的模范夫妻,都不会像她们这般闲。本就大多是商界联姻,夫妻感情基础不多,早就消磨殆尽,又碍于种种原因没有离婚,各个都过的挺无趣。
如今被人怂恿着去鸭店,这些贵妇未尝不是想避人耳目地放纵一番。毕竟男人有钱玩女人不过是些香艳俗闻,而她们这些贵妇若是叫人见了,且不说圈外的人如何鄙夷,圈子内的也要踩上几脚嘲讽几句的。
去邻市的路程不过两个来小时,一路上说笑也就到了。这家店格调高,隐秘性强,装修的也雅致。若是又不知情的人进来,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娱乐会所。只有被熟客介绍来的,这店的阿爸才会将他们带到最里面的房间里去。那房间有个暗门直通另一座楼,那才是真正的店,专为这些偷欢的贵妇打造。她们一进包间,那些牛郎们就叫阿爸领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坐在她们左右。
赵太左右看了看,问阿爸:“阿ken怎么不在。
阿爸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头短发看起来雌雄莫辨。她笑得灿烂,解释道:“阿ken今日有事告假,实在是不好意思。”
赵太太便有些不乐意,开口道:“我今日可是专为他来,我不是特地跟你说过了吗?一定要阿ken出场。”一方面阿ken的业务能力在这个会所也是数一数二,二方面赵太太提前点人却没点到,总是有些失面子。
阿爸几步凑到赵太太面前,语气暧昧:“赵太太,这田地虽沃,可牛也不能不歇歇,否则,这地就耕不好了不是。阿ken是好,他上工以来可是两个多月没休过假,赵太太替我心疼心疼啦。”她拍了拍赵太太的手,道:“何况,我这次带来的,一个都不比阿ken差。尤其是阿闽,我特意从其他店挖来的,保准服务满意。”她伸手将左边一个牛郎拉过来,塞到赵太太身边,嘱咐道:“好好陪赵太太。”
那牛郎长的也俊俏,眼光也灵。一眼就看出赵太喜欢什么口味。刚坐下就拉住赵太的手往自己腹部摸去,一边道:“赵太太,你喜欢不喜欢啊。”
赵太太倒是料不到这牛郎看起来清瘦不显眼,那腹肌确是清晰有料,一下子心情舒畅,跟这个牛郎腻歪起来。
几个贵妇跟牛郎们打得火热。连一开始神色淡淡的何悦诗都媚眼迷离地倒在一个牛郎身上。容诩则清淡淡地默默喝酒。牛郎本来都识趣,见这个美妇人口味清淡,也规规矩矩陪着饮酒。其他几个贵妇早知容诩性格没趣,能跟来早就稀奇,见她只顾喝酒也没觉得奇怪。这房内娇笑呻吟,喘息连连,充满着叫人心跳脸热的暧昧氛围。
容诩不是不情动的,空闺寂寞多年,本就禁不起撩拨。加上饮了些酒,即使理智还在,身体已经很诚实的热了。容诩有一种直觉,阿ken这些日子的短信轰炸,可不是为了这次故意不出现来吊胃口的。阿ken显然是准备发展自己这个客户,若这次容诩一个把持不住,岂不是便宜了其他牛郎。要欲擒故纵,现在也不是时候。
果然,容诩的手机亮了一下。
容诩拿起来看了一眼,便装作有事,离开了房间。
阿ken发消息说:“出来吧,我在等你。”
容诩刚走出房间,阿ken的下一条信息便到了:“往前走,穿过这条走廊,左拐。”
若不是这条走廊太过安静,容诩几乎要怀疑阿ken是不是在附近偷窥。她依着信息,穿过了这条走廊,走廊两旁都是房间,甚至依稀能听见里面的喘息。
左拐以后,阿ken第三条信息也到了,叫容诩从右边的一个暗门进入,然后上楼梯。
楼梯很暗,不知道是不是灯坏了,容诩按了几下都没能将灯打开。容诩并不害怕,拾级而上。但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地方,黑暗反而能更能勾起人心底的情yu。
容诩一手摸索着墙壁,缓缓上楼,楼梯旁狭小的窗户透出浅浅的光亮,让人能依稀辨别脚下的阶梯。阿ken很会摸索人的心态,若是换了其他人来,或许会叫这寂静黑暗的楼梯间吓的疑神疑鬼,什么情调都没了。但她说不上心情是什么样的,但绝不是恐惧。或许,是自己都解释不清的激荡。
等到了楼梯的最上方,前面叫一扇门挡住了路。容诩试着推了推,发现推不开。却听见叮的一声短信提示。阿ken的身影从暗处显出来。他轻声道:“容诩,我在。”
楼梯间仍旧很暗,细微的光线只够勾勒出阿ken的身形,却仍旧无法看清他的面貌。阿ken上前一步,站在了容诩的身后,虽然并没有真正接触到容诩,但微妙的气息已经笼罩在她周身,似是拥抱。
人的距离根据远近亲疏可以分为四种,一般距离,礼貌距离,私人距离和亲密距离。容诩的性子冷,戒心强。越是人多的地方反而越难以接近。但进入到黑暗之中,那种疏离的安全距离似乎便消逝不见。阿ken现在与她相聚不过十来厘米,她似乎可以感受到阿ken的鼻息拂过她的耳畔。
这种无声的暧昧让人无法抗拒。尤其是阿ken男性气息的侵入,让容诩竟有些控制不住的起了鸡皮疙瘩。
这牛郎!什么都没做就将她的情yu勾了起来。
下一刻,一抹温热吻住了她脖颈,叫她身形一僵。阿ken从背后靠近她,一手轻柔的抓住她的右手。左手则轻轻覆住她的眼睛,声音暗哑暧昧:“闭上眼睛。”
容诩依言闭目,好似毫不作防。而阿ken则塞了一片钥匙到她手心,握住她的手,将面前的门开了。轻轻一推,容诩便感觉到一丝外界的凉风迎面吹来。
阿ken带着容诩往前走,动作轻柔体贴,像是呵护着什么珍宝似的。走了约莫十来步,阿ken停了下来,然后轻声笑道:“虽然很想让你倒数几下,但觉得未免太流于形式。还是直接看吧。”
说罢,便拿开了遮在容诩眼前的手。
映入容诩眼中的是夜幕,似墨一般的深蓝,隐隐绰绰的闪烁着微光。
四块巨大的深蓝的幕布遮挡住整个房间的墙壁,此时容诩正在幕布的围绕之中,头顶也是深蓝近黑,极细的金属灯管高低错落呈下坠之势,营造出星光坠落的样子,借着这流泄而下的清弱灯光,光亮投影,幕布迎风摇晃,又使得幕布上荧光流动,幽微星光汇聚成万里星海。
“很好看。”容诩忍不住伸手接光,看斑驳灯影映在手上。
阿ken笑声清朗:“这里开过个展,后来便卖掉了。阿爸还在考虑把这里改成什么样子。趁着还在,带你过来吹吹夜风。”
等阿ken转到面前,容诩才看清了这个牛郎的样子。容貌清俊,眉峰文秀。既不是那种侵人的凌厉也不是雌雄莫辨的美色,看起来温软亲和,极好说话似的。
只有笑起来的时候,那眼神就像一把钩子,在绸缎上划出一道道毛躁的勾丝,让人心痒难耐。
阿ken拉住容诩的手,带她绕过幕布,幕布后什么也没有,连围栏都没有。他们身处30多层的高楼之上,低头看下去,下方的城市灯火璀璨,车影交织。
若是有恐高症的人早已经腿软,但阿ken显然很懂容诩的心理,拉着她在边缘坐下,脚下是万丈深渊,周身是飒飒夜风。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递给了容诩。
容诩抬眼看他,表情倦懒:“你就不怕我喝多了往下跳吗?”
如水的笑意在阿ken脸上漾开,他微微眯眼:“那我就,陪你跳下去。”
到底是阿ken看破了容诩内心的疯狂还是本身就是个有自虐倾向的疯子,不过容诩确实感受到一丝别样的刺激。她伸手扯住阿ken的领子,将他拉近,两个人开始接吻。
这样的姿势其实并不舒服,脚下与身旁都没有借力的地方,只要一个松懈两个人就可能从30多层的高楼翻了下去。高楼夜风猎猎,这种边缘处的紧张刺激感,激起容诩内心深处的颤栗。阿ken的吻技娴熟而热烈,几乎叫容诩喘不过气,不知不觉中阿ken已经解开了容诩的扣子,一只手握住了诩的一侧。容诩也忍不住将胸膛挺起,迎合阿ken的揉捏。正在情动的时候,阿ken突然重心一偏,带着容诩往左边倒去,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骤然而至。一瞬间,容诩心思电转,这牛郎是拉她殉情还是怎么的。
下一瞬间,容诩便感觉掉在了一个柔软的上面,这天台下竟然有一张巨大的网,隐藏在夜色之中,连容诩也忽略了过去。阿ken压在她身上,双手如灵蛇一般探进,解开了她的内衣。他在容诩耳边喘息,声音低沉:“你看,你的身下是整座城市。”
容诩被撩拨得几乎要尖叫,却猝不及防对上了阿ken的眼睛。
阿ken的眼神很奇怪,他的眼神那么冷静,没有丝毫情yu,只有满满的征服欲和占有欲,他的表情得意而高傲,甚至还有些不屑。他似乎注意到容诩在看他,便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又是满溢热烈的情意。他的手指一路向下,马上就要探入容诩的内裤里。
容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阿ken疑惑的看着他,眼神情yu迷离中带着些许愕然,好像刚刚那样志得意满的眼神根本不存在过。
容诩却很坚定地将阿ken的手拿开,然后吻了吻他的嘴角,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她将阿ken推开点,然后坐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
在这张网上并不好站起来,好在两个人滚来滚去的时候已经滚到了窗口附近。容诩整理好,小心地往窗口挪了一段,然后拉住窗棂借力起身出去。
阿ken一把拉住了她,眼神甚是无辜:“为什么,我服务的不够好吗?”
容诩只是淡淡的笑,然后眼神落在阿ken拉她的手上,逼着他不得不松开了手。她说:“你技术很好,钱不会少你的。”容诩刻意将阿ken的挽留理解为对小费的担忧。果不其然,在阿ken的眼中看到一丝被羞辱的怒色,转瞬即逝。
阿ken很快就笑了,笑容甜腻乖巧:“好,那下次来的话一定要点我。”
容诩扬扬眉,挑衅似的捏了捏阿ken的下巴:“你技术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不点你。”
会所的楼上有不少高级套房,专门为她们过夜的时候服务。容诩跟阿ken这番缠绵,早就精疲力尽,干脆开了个房间好好睡了个大觉。唯一难过的是,早上她跟那几个贵妇见面的时候,其他人都一脸餍足,唯独她欲求不满眼底发青。
她的沉默却叫同车的贵妇们误会了,赵太太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眼神瞥过容诩脖颈上的痕迹,语调微扬:“你们瞧她这食髓知味的样,怕是念念不忘。”
一旁的何悦诗替她说话:“我看容诩不太开心,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赵太太扶了扶微卷的发尾,假装叹气:“是了是了,我一向是不识趣的。”不过赵太太也瞧出容诩神色不佳,不再多话。
何悦诗起身坐到容诩身边,亲密地拉住她的手,试探着问:“昨天见着你一个人出去,一晚上都没回来。怎么今日仍是不开心。”
容诩揉了揉眉心,摇摇头,轻叹道:“没事。”
何悦诗见容诩神色疲倦,自行脑补,宽慰道:“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李先生。但要我说,他已经对不起你,你又何需愧疚。”
容诩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别说了,我有点累,我先休息一会儿。”
阿ken不是个简单的牛郎,察言观色是牛郎的基本能力,但这牛郎对细微情绪的把握简直炉火纯青。不过跟她见了一次,就能摸清她的喜好,知道她人前克制疏离,内心疯狂大胆。将她引到无人又刺激的地方寻欢作乐。又知道她婚姻寂寞空虚,每日的短信既不过分骚扰,又足够知情解意关怀备至。她雇请了一个很有名的私家侦探,去调查阿ken的过去。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只要了解了一个人的成长过程,自然会摸到他的喜好。
她又独自去了邻市好几次,每次必点阿ken,却什么都不做,与他喝喝酒聊聊天,时不时眼神飘忽地走会儿神,狠狠在这个征服欲过强的牛郎面前刷一波存在感。
阿ken不是说做朋友聊聊天也很开心吗?那就纯聊天吧,作一副深闺寂寞的贵妇,心事无人可诉,竟拉了个牛郎做闺蜜。
牛郎显然很是迷惑,若说容诩没有看上他,却找他找的频繁,甚至常常让他一陪一整天。可每次都什么也没做,就单纯的陪吃陪逛,俨如一个小厮。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每次都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勾搭她,偏偏容诩就跟x冷淡似的最多搂搂抱抱,绝不更进一步。
何悦诗好像发觉了容诩往邻市跑的勤,也过来试探了两次,问容诩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看上了那个牛郎。容诩不置可否。
某天,容诩从画廊里出来,却见着阿ken跟一个年轻女子在不远处纠缠。那女孩子年轻的很,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微仰着头,眼神执着,跟阿ken争辩着什么。阿ken背对着容诩,斜倚在一棵树上,偶尔搭上两句腔。
容诩不打算靠近,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看了两分钟,觉得无趣,就准备离开。倒是那个女孩子,原本情绪有些激动,注意到容诩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慌忙压低了点声音。阿ken意识到什么,便回头,也瞧见了容诩。
阿ken倒是心理素质过硬,丝毫没有什么紧张感,见着容诩,竟笑了笑。然后伸手拉住了那个女孩子的手臂,将她拉到容诩面前。
容诩好整以暇,倒想知道阿ken又准备做什么。
只见阿ken指着容诩对那个女孩子说:“你喜欢我?可我已经被她包了。”阿ken好像毫不在乎自己牛郎的身份,倒是那个女孩子窘得满脸通红。
女孩子望了望容诩,见她年逾四十,虽保养得当,但仍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她是万万没想到这样看起来气质高雅的贵妇人和一个可以几乎可以做他儿子的年轻人厮混在一起。女孩子到底面皮薄,震惊之下,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阿ken见容诩虽没开口否认,但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皱了皱眉,对那女孩子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女孩子急了,忍不住提高声音道:“我不相信,你是故意想气我走对不对!”她似想到什么似的,“我知道,你有苦衷,所以故意在我面前抹黑自己对不对,你不要放弃你自己,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想办法。”
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望着容诩,好似容诩是一个仗着自己手里有几个小钱便强抢民男逼良为娼的坏女人。
容诩虽不知道阿ken跟这个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兴趣跟一个小女生争执。毕竟容诩明显的看出来,阿ken分明借着她想要甩开这个女孩子,也就是说,这女孩子够不上她的情敌,不需要费心。
她一时兴起,趾高气扬地对阿ken吩咐道:“赶紧把你的这些烂桃花处理干净,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见我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牵扯不清。”然后转身回了画廊。
果不其然听见那个女孩子在背后大声道:“我也有钱,我也可以包你,你告诉我你多少钱,以后你每一天,每一个月我都包你。”
毕竟是青春年少,羡慕着一往无前的冲劲啊。容诩不由感叹。
容诩进画廊没多久,阿ken便跟了进来。虽然容诩不太在乎他人想法,但毕竟自己现下还是个有夫之妇,便招呼助手将阿ken带到自己的工作室去等她。
等容诩去了工作室,这牛郎正施施然漫步在她的画作之间,然后冲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我在这里想了什么吗?”
容诩挑挑眉,问:“什么。”
阿ken眼神挑衅:“在这里我们用什么姿势做。”
容诩被阿ken这直白的职业操守噎了一下,无奈道:“你在我的工作室说这个,你不怕我生气把你赶出去吗?”
阿ken扯了扯自己的衬衫领口,走到容诩面前,微微低头在容诩耳边开口:“我以为你会很兴奋。”他抬头冲容诩舔了舔嘴唇,然后挑眉问道,“你需不需要人体模特,不穿衣服的那种。”
这牛郎无时无刻都在勾引她。容诩叹气道:“你要再这么说话,我真的不会再让你进我的画室。”
阿ken摊手道:“好吧,你要知道我是个牛郎,我只会以色侍人,没办法在这里跟你讨论更多的艺术情操。我以为,你会喜欢你和我在颜料中滚在一起。”
容诩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打断他的畅想:“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还有那个女孩子怎么回事。”
阿ken闻言微微眯眼,带着笑意靠近容诩,伸手扶住她的腰,炙热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从下而上缓缓攀升。他说:“我这么辛苦来找你,为什么还要谈其他人呢。”
容诩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眼神在他的唇上打了个转,道:“我只是好奇,一个女孩子如此痴心,你却一点都不感动。毕竟说起来,她愿意出钱,也比我年轻,你怎么就不动心呢?”容诩眼神迷离,手指划过阿ken的鬓角,慢慢向下,最后轻轻压住他的下唇。
阿ken眼神翻滚着欲望,忍不住用力将容诩揽紧一些,低头想要吻下来。
却叫容诩拦住了。
容诩缓慢而不失坚决的将阿ken推开,然后轻笑道:“别把我当傻子。”
这一瞬间,她清晰地看见阿ken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女孩是不是真心喜欢阿ken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ken只是想利用那个年轻的女孩激起容诩的危机感。他以为,所有的女人都会对比自己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充满敌意。而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手里抢东西,也会令她得意,从而忘形。
当然这不仅仅是针对女人而已,男人也是这样,如果两个男人抢一头母猪,母猪也会变仙女。
很多时候,只有辛苦得来的东西,才会格外珍贵。牛郎深谙此道。
阿ken很快眼神露出一丝受伤的神色,他说,“我以为你见到我会很开心。”他可以避开那个女孩的话题,“我特意过来想祝你生日快乐。”
他说:“我问你今日有什么安排,你说你与平日并无不同。我想你会一个人过生日,说不定觉得孤单。”
容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忘了。”然后道,“谢谢你记得。”她并没有笑,也未露出怅然的神色。按照正常剧本,寂寞的容贵妇怎么也要感动不已了,然而容诩开口就是一句:“要知道,到我们这个年龄,往往都不愿意记起自己的生日的,免得提醒自己,又老了一岁。”她伸手摸了摸阿ken的脸,“你去记我的生日,是不是忘了,女人总是不大希望被人知道自己的年龄。”
也不管阿ken脸上是什么表情,容诩心里却在狂笑,本应该嫉妒不嫉妒,本应该感动不感动,估计这个牛郎也很懵逼面前的容诩不按常理出牌。 容诩的性格越捉摸不透,才能叫这个征服癖牛郎越挫越勇,不过容诩还是打算给阿ken一点甜头,所以她走了几步,又回身冲还站在原地发愣的牛郎道:“怎么,不是要陪我过生日,还不走吗?”
当然,牛郎原本细心准备的一切生日庆祝都没用上,容诩带牛郎到了附近的大学城压了两个小时的操场,用一种近乎缅怀和感慨的语气谈论着这些还年轻鲜活的灵魂。
期间也有不少女生见阿ken长得好看,羞羞答答地想要过来要联系方式,无一例外地将容诩当成阿ken的长辈。然后又一脸僵硬地看阿ken将容诩揽在怀里宣示两人非一般的关系。那些学生的眼神不是不异样,不过容诩和阿ken都不在乎。
容诩对阿ken说:“这样子我的成就感岂不是比打败一个女孩子要大得多?”阿ken的眼神充满研究和好奇,然后拉住她以深吻告终。
最后,容诩叫阿ken给她买了一支气球作为生日礼物,然后叫司机开车将阿ken送去车站。
阿ken问她:“为什么要气球?”
容诩回答:“因为没有收到过气球,所以就很想要了。”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容诩正准备去洗澡,却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她的丈夫。
丈夫语气很平静,说这几年在外面奔波。很少回家,只不过是想将手里所有的生意处理掉,准备就此退休,好好陪容诩生活。他知道让容诩这几年很不开心,本以为这次赶回来可以陪容诩过生日,顺便给容诩这个惊喜。
结果,看到容诩跟一个年轻男人正在厮混。 所以,他连夜订了机票又走了,并且提了离婚。
容诩忍不住笑了笑,虽然对面得丈夫并看不到,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容诩早就已经发现了藏在床头柜的离婚协议书,连阿ken的底细都已查明,只不过她很乐意玩这个游戏。
关于阿ken的过去就不多赘述,对容诩有用的大概有两点,一是阿ken这么多年没有真正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可以说他在高中毕业没多久就去做了牛郎,至今也有五六年了;第二是,阿ken在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生,但是这个女生只是为了捉弄他,并且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情,让阿ken在学校丢脸,并且不得不转学。快递里有那个女生的照片,看起来温柔大方,很亲切的长相。
侦探写的比较详细,因为这件事在学校闹的很大,几乎很多人都有印象。据说那个时候阿ken还是一个比较羞涩内向腼腆的男生,父母早逝,靠外公带大。那个女生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长相,家境,学习都在同龄人中数一数二,父母宠爱,朋友众多,在学校很受欢迎。
本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直到某天这个女生成了阿ken的同桌。
阿ken那个时候在学校里几乎是透明人一般的存在,没有朋友,衣着寒酸,但是国文很好。那个女生见阿ken拿了几次全校的国文第一,便缠着阿ken给她做复习笔记。一来二去,阿ken喜欢上了这个爽朗大方的女孩子。
人总会喜欢上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对于阿ken而言,那个女孩子像阳光,是他这样自卑阴暗的人所恋慕的对象。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在刻意勾引他,只是每次在“不小心”的肢体接触下面红心跳。
女孩子在学校很受欢迎,喜欢她的自然有不少人。所以在这些人的恶意推波助澜下,阿ken以为女生对自己青眼相看,在生日那天夜里约他去教室,然后假装要发生些什么似的。
女生中途离去,又叫人偷了他的衣服。最后,来的是一大群所谓替女生举行生日派对的其他人。
那天晚上,阿ken被迫光着身子,被所有人拍照围观。
有时候所谓孩子的恶意,真是让人发指。
更令容诩惊讶的在后头,阿ken在高中毕业以后无所事事,有一次在夜店勾搭了当年那个女生的朋友,借此重新跟那个女生扯上了关系。这一次,阿ken将两个女生玩弄于股掌之中,并且诱使了那个女生与朋友,家庭决裂,最终还逃婚。
最后自然是以阿ken的抛弃而告终。
报复欲可见一斑。
但阿ken并未止步于此,他好似从中找到了快感,他开始游走于各色女人之中,骗财骗色,最后还做起了牛郎。
容诩看完这些资料不由得觉得有些棘手,从这些资料来看,容诩基本可以印证之前的想法,阿ken来做牛郎不仅仅只是为了求财,更多的是对女性的一种报复心理。在他内心,说不定是极其厌恶和不信任女性的。
他自卑又极其自恋,他享受着女人迷恋他,又鄙弃着女人着迷皮相的肤浅。
不过侦探还告诉了她另一件事,是关于何悦诗的。阿ken是被何悦诗雇佣来勾引容诩的。
容诩对何悦诗早有怀疑,若说对容诩的了解,与容诩朝夕相处几年的前助手何悦诗是最有发言权的,阿ken对她的喜好与性格的讯息,很有可能就是来源于何悦诗。但却想不通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等再去找阿ken,果然那店里的阿爸说阿ken请了长假,已经不知去向。不过容诩早就叫侦探替他盯着,知晓阿ken脸出现了问题,去了好几家医院都束手无策,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牛郎自然是不能做了,现在正躲在出租屋里,不敢出门。
她去找阿ken的时候,正巧碰上阿ken叫的外卖上门,她便跟着外卖员到了阿ken的门口。阿ken听见外卖敲门,便用口罩拦着脸,开门来接。
容诩不等阿ken反应过来,拿过外卖,并且伸手一把将阿ken推进屋内,朝外卖员歉意的一笑,跟着进屋,把门关上。
没等阿ken开口,容诩立马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不给阿ken思考的余地,劈头盖脸又追问道:“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是不是忘记答应这周陪我的。我去店里找你,阿爸说找不到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ken见着容诩,眼睛里透出些惊慌的神色,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口罩,见口罩安好才放下心来。他支吾道:“我这些日子不太舒服。”
“不舒服?”容诩装作不信,“我看你刚刚跟外卖员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
阿ken难得的焦躁起来,他起身开始推容诩,想开门把容诩推出去:“我是真的不舒服,也没有心情。如果容女士有意见尽管去投诉我。”
容诩一边假作挣扎一边开口:“我离婚了。”
阿ken开始没听清,等容诩又大声的说了一句,方才愣住停下了手,半晌,突然失笑开口:“容女士,你不会准备告诉我,你是为了我离的婚吧。”
容诩盯着阿ken良久,才缓缓道:“不是。”
阿ken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开口道:“那容女士又何必告诉我这个消息。”他不等容诩回答,“但我今日恐怕没有心思听容女士说心事了,我真的很不舒服,希望容女士能给我一点私人空间。”说罢,他又准备伸手去拉容诩。
容诩却突然惊呼:“你脸上怎么在流血?”
阿ken戴的是医用口罩,如今脸上溃烂的组织液正渗透出来,在口罩上晕出一些浅红色的痕迹。不等阿ken反应过来,容诩已经伸手扯掉了阿ken的口罩。
阿ken的左脸颊下方长了一大片红疹,加上伤口溃烂显得十分触目惊心。此时的阿ken一点也看不出当初的帅气迷人。容诩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愣了一下。阿ken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夺过口罩,转身背对着容诩。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胡乱将口罩戴上以后,就要把容诩赶出去。却发现面前的容诩面上没有任何厌恶的神色,只有难过和心疼。阿ken心中一颤,他又看了容诩一眼,发现容诩真的在心疼他。
容诩定定地望着他,然后说:“别戴口罩,这样对伤口不好。”
容诩那天还是离开了阿ken的屋子。她这次来只不过是释放善意,但还没到阿ken山穷水尽的时候,容诩如果立刻施以援手,阿ken未必能领情。她倒是时不时给阿ken几条短信,表示关心。顺带刷一刷存在感。
容诩承认自己的行为不够光明正大,准备在阿ken陷入非常艰难的境地再趁虚而入。不过,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将何悦诗与阿ken即将对她所做的事情还给阿ken而已。
容诩雇的侦探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和窃听,发现何悦诗与阿ken合作,利用容诩丈夫出轨的事情使容诩心神不宁,然后再让阿ken刻意勾搭容诩,让容诩陷入阿ken制造的情网之中。
不过现在阿ken跟何悦诗闹翻了,阿ken一直跟何悦诗报备的是他和容诩没有实质性进展,而何悦诗看到的却是容诩跟阿ken打得火热,见他见的十分殷勤。何悦诗自然是不相信容诩天天找阿ken只是纯喝茶聊天,她就怀疑阿ken是不是钓上了容诩这个贵妇,不打算轻易撒手。何悦诗的老公手段狠辣,听何悦诗说一个牛郎敢得罪她,自然是出手教训了阿ken。
容诩再一次去找阿ken,等在阿ken家的楼下,等到晚上十一点,阿ken才醉醺醺的出现。见了容诩,却没吭声,转身就走。容诩默不作声跟在阿ken身后,走了好一会儿,阿ken停住步子,问:“容小姐,你跟着我做什么。”
容诩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ken嗤笑出声:“可怜我?”
容诩扬眉道:”怎么会呢,我为何要可怜你?”
阿ken一把攥住容诩的手,将她拉到路边的路灯下,猛地拉开口罩给容诩看,“可怜我这个样子?”
阿ken两颊全是红疹与抓破的血痕,在路灯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他紧紧盯着容诩,想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不适或者厌恶,但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阿ken将口罩拉起,然后道:“你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可不适合你这个贵妇的口味。”
容诩伸手拨了拨阿ken眼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她道:“阿诗临走前让我问你,为何你和她会在一起。你会告诉我吗?”
阿ken闭口不言。容诩淡淡笑了笑,”我丈夫出轨的是阿诗是不是,所以她找了你,想让我离婚。”
容诩的直白是阿ken没想到的,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容诩说了什么,他张了张口,终于道:“你都知道了?”
容诩编瞎话不眨眼,她说:“我丈夫跟我道了歉,说不应该睡我身边的人。我就知道是何悦诗了。”她的语气平淡,好似说的是他人的事情一般,“再想到她对我和你的事情过于热络,你又对我太过了解,我便有了猜测。”
阿ken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离婚遂了她的意。”
“我离婚从来不是因为其他人,很久以前便有了这个打算。只不过一直囿于这么多年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割舍。虽然我和他感情早就消磨殆尽,但还有回忆,还有习惯。只是我后来觉得,这种拒绝新生活的习惯,并不能使我快乐。”容诩淡淡一笑,在灯光下显得温柔,“倒是要谢谢你,我才知道,其实我并不服老。”
阿ken听得容诩这一番话,心中颇不是滋味。容诩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他与何悦诗从中作梗,只不过让容诩挖掘了自己内心中的渴望。容诩教多年平淡无味的婚姻消磨了激情,而阿ken的出现,令她又有了追求刺激的勇气。
换句话说,容诩从未因为阿ken的魅力迷失。
阿ken苦笑,倒也不再别扭。他不愿意叫容诩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一方面是骄傲,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容诩足够的特别叫他在意。何悦诗叫他去勾引容诩,本就是因为容诩是一个足够冷静自持的人,只有拉容诩进了泥潭,何悦诗才在容诩面前有足够自信。但容诩几次想要放纵的时候,最终都克制住自己。这一份自制力,阿ken也感到佩服。
容诩再邀请他坐车,他没有拒绝。
在车上,容诩道:“我在美国认识一个医生,说不定可以帮到你。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阿ken扭头看容诩,容诩正在认真开车,好像刚刚的提议只是很普通的闲聊一般。阿ken半真半假的开玩笑:“你对我这样好,是不是想要我以身相许?”
容诩说:“你说跟我是朋友,那我不想看朋友自暴自弃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阿ken扯唇笑了笑,他其实对恢复不太抱有希望,毕竟这么多医院都看不出端倪。连病因都无法查出来,就算去美国也不一定能治。
容诩似是感觉到阿ken对治疗不抱希望,宽慰道:“你不必绝望,说不定换个好一点的环境,皮肤自己好起来也说不定。”
阿ken没有接容诩的话。容诩知道他心情不佳,倒也不再强求。
之后容诩又连着三日上门劝说阿ken,阿ken终于松口,跟容诩一同去了美国。
容诩早就替阿ken联系了医生,医生在阿ken脸上提取了一些组织细胞去化验,跟阿ken说这些红疹看起来严重,但几乎没有伤到真皮组织,倒也问题不大。阿ken听了医生的话,并没有开心起来,毕竟红疹能不能消除都无法确定,那谈何恢复。
美国的住处,是容诩的。地方不大,胜在环境不错。容诩跟阿ken一人一间房,阿ken早上起来的时候,见容诩在做早餐,颇有些惊异。要知道他所认知的贵妇,虽不说厨艺不通,但很少亲自做饭。毕竟下厨一来伤手二来伤脸,贵妇们为了保养,往往离厨房远远的。
何况这屋子里就两个人,容诩自然是不可能只做一个人的份。容诩给他下厨,倒叫阿ken受宠若惊。
所以说阿ken性子奇怪。以往迷恋阿ken的除了贵妇,普通女孩子也有。时不时送上爱心手作正常不过,阿ken一面收了,一面却从不放在心上。如今见容诩下厨,竟觉得容诩的烟火气格外迷人。
容诩做的饮食清淡得很,但摆盘则精益求精,盘子周边一点酱汁都擦的干干净净。几样点心加主食满当当地摆在餐桌上,错落有致,几乎令阿ken怀疑下一秒容诩是不是就要在旁摆个画架画一幅“清晨的早餐”。容诩开口打乱了他的胡思乱想。“愣着干什么,还不吃点东西。等下还要去复查。”
在容诩和医生的坚持下,阿ken已经取下了口罩。毕竟口罩不透风,倒不太方便阿ken伤口的愈合。容诩看着“满面疮痍”的阿ken表情十分淡定,一点不适感都没有。
吃过东西以后,容诩跟阿ken又去了医院一趟。这回医生给了个准信,说化验了以后,阿ken的问题不是很大。还给阿ken开了一些药。阿ken看不懂药名,但英文还不错,翻了翻说明书发现还是一些治疗皮肤恢复的药物,顿时又没了信心。容诩装作没发现阿ken的情绪,反而替阿ken高兴似的宽慰他,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好了。
阿ken见容诩替他开心,也不好说丧气话。依言拿着药回去吃。不过对脸的恢复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在照镜子的时候忍不住迷茫,不知道自己以后可以做什么。
容诩知道阿ken对面貌自卑,但也不愿意见阿ken躲在屋内不出门。便拉阿ken开车到城外的一些僻静农场去散心。容诩车上放了不少画画的工具,有时候就任阿ken四处转悠,她则摆个架子画稻田画树木。美国郊外人烟稀少,阿ken见不到人也自在许多。
但更多的时候,阿ken就坐在边上看容诩画画。
容诩其实长得十分美,这种美更多的是一种静态娴静的美。平日里举手投足,说话做事,总是慢条斯理的温柔,令人心生愉悦。以往这样的女人阿ken总觉得她们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打击,就像温室的花朵。但容诩,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何悦诗当初看出了容诩被婚姻禁锢下所压抑的自毁的疯狂,但容诩却借着何悦诗和他,摆脱了那个被平庸无趣的生活所消磨的自己。
容诩忽然开口打断了阿ken的思考,见阿ken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你要不要也试着画一画?”
阿ken下意识的拒绝:“我从没画过这玩意,又没基础,恐怕难看得很。”
容诩耐心道:“不会,我看你品味不错,说不定在画画上会有天赋呢?就算没有,我也不会笑你,免得你坐在这里无聊。”
阿ken想了想觉得横竖无事可做,便真的去容诩车上拿了另一个画架,等坐到容诩旁边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否则为什么带两个画架。”
容诩自然不会承认,面不改色道:“你看你的画架与我的规格并不一样,我们画画的,往往都带好几种画架出门。”
容诩表情太过自然,阿ken真的信了。
阿ken原本想学着容诩画,容诩却不让,说每个人看到的景色本就不太一样。她看到的可能只是稻田,而阿ken说不定会注意的会是稻田边上的夕阳。主次不一样,情感不一样,画出来的感觉就不一样。她挥了挥手叫阿ken自由发挥。又叫阿ken坐开一点。阿ken叫容诩一通忽悠,总觉得容诩是嫌自己一直盯着她不自在才给自己找事情做。
鬼迷心窍般的,阿ken觉得容诩这样子有点可爱。
阿ken虽然不懂画画,但也装模作样地拿笔涂抹几下。不过阿ken辨色能力不错,调出来的颜色十分贴近,虽然画出来的稻田算不上美观,但看起来也不会难看。阿ken自己倒是挺满意的,越画越开心。也不知道容诩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突然伸手拉住他的笔教他改了几笔。
容诩凑得很近,头发拂过阿ken的脸有些发痒,但又能闻到容诩身上的淡淡香味。容诩的体温通过掌心传到阿ken的手臂上,就好像灼烧一般一路传了上来。阿ken好像觉得自己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只听得到容诩在脸旁清浅的呼吸声。
他竟然有些紧张。
“好了,远景不要画的这么明显,否则会有些突兀。”容诩放开了阿ken的手,指点了几句。
阿ken心不在焉的应了,心神还沉浸在容诩刚才的接近上,缓不过神来。
容诩笑道:“其实我觉得你的天赋不错,倒不如做我的弟子。”
阿ken只当容诩开玩笑。
之后几日,阿ken跟着容诩画画,倒不是真的对画画有多大兴趣,而是喜欢容诩时不时过来指点两下,他若是装作不懂,容诩说不定还会亲自上手画上两笔。阿ken喜欢容诩弯下腰,靠在他的身侧替他画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滋长。他痴痴的望着容诩的侧脸,想上前亲吻。却又想到自己“惊世骇俗”的模样,不敢亵渎。
容诩又不是傻子,自然感觉到阿ken的呼吸明显加重。她忍不住挑挑眉,想不到这计策着实好用。当一个人什么都失去的时候,难得的关心与温柔就显得格外重要。
于是中饭的时候,容诩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我觉得你的脸好像好了不少。”
阿ken闻言一愣。自从脸出了问题以后,他就不太照镜子,平日里洗漱也草草略过,不敢仔细端详。听得容诩这般说,还以为只是容诩安慰自己,也只强笑了一下,没作声。
容诩见他不信,非拉着他到洗手间照镜子。阿ken起初不肯看,还是容诩硬板正了他的脸。
阿ken拗不过容诩,勉强看了,一看之下便有些愣住了,他面上的红疹果真消退了不少,虽然摸起来还有凹凸不平,但早已不那么发红,若不仔细看,倒不那么可怖了。阿ken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脸,之前每日他都要在镜子前担惊受怕,可如今不那么在意了,反而竟大好了。
容诩在一旁笑道:“看来这边医生果真是有用的,又或者是环境舒适些?”
阿ken突然回身抱住了容诩。容诩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只以为阿ken激动过度,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阿ken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半晌没松开。
好一会儿,阿ken才直起身来,别过脸去:“我去洗把脸。”说着匆匆往外走,也不管容诩在背后喊他这里就是洗手间。
容诩抿着唇笑,她觉得阿ken可能是有些害羞了。她心情有点愉快,算了算剩下的日子,想再做点什么能再加把力,看能不能踩点将任务完成。
不料,一直到晚上九点,阿ken也没回来。
容诩本来在给自己的画作润色,也没注意时间的流逝,等到画作完成的差不多,才惊觉夜色已深。按照道理说,阿ken早就该回来了,却一直没有动静。
不会脸才刚好一点就出去鬼混了吧。容诩有点头疼,她对人心理把握不够,也不敢确定,这回可没有侦探替她盯着阿ken。她想了想,还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好半天也没有人接,容诩不由心中纳罕。刚准备放下手机,阿ken竟又拨了过来。
容诩按下接听,喂了几声,阿ken都没搭话。容诩心下越发奇怪。听筒里突然传来一些西西索索的杂音,然后传来了一个女声。她沉默了一下,疑惑道:“阿诗,是不是你?”
“是我。“阿诗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跟阿ken在一起。”
她心思电转,那一头的何悦诗已经笑出声来:“容姐,你不会真的这么傻,会相信一个牛郎吧?”
容诩自然也不会信何悦诗的鬼话,她淡淡地道:“还有事吗?”
何悦诗见容诩根本不打算跟她说话,不由得有些生气:“容姐,我们聊聊如何?”
容诩道:“我不觉得我跟你还有什么可聊的。”
何悦诗道:“跟这个牛郎有关的也不聊吗?”
容诩问:“除了他是你雇来的,你还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吗?”
何悦诗没想到容诩直白的过分,不由一噎,然后冷笑道:“好,好,他倒是什么都跟你坦白了。难怪你信他不信我。”
容诩不知道何悦诗到底在卖哪门子药,倒也不像来耀武扬威的。她只得柔声道:“阿诗,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悦诗道:“你开门,我想见你。”
容诩微微一愣,拿着手机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望去,何悦诗竟果真站在门外。容诩想了想,便挂了电话开了门。
接下来的发展却是容诩想不到的,何悦诗一个箭步就扑到容诩面前,一把抱住容诩吻了下去。
容诩条件反射之下,何悦诗刚亲上她,就被她一个甩手推了出去。
何悦诗叫容诩大力一推,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容诩心情有点复杂,这何悦诗怎么回事,男女通吃不成?她不远不近的站着,想看看何悦诗到底什么意思。
何悦诗估计摔得有点懵,半晌才低笑出声,还越笑越大声,她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来,站直以后,也不知道哪里掏了把刀对着容诩了。
这是非礼不成就要赶尽杀绝了吗。容诩皱眉道:“你在发什么疯?”
何悦诗此时形象也不太好,头发凌乱,眼神疯狂。她舔了舔嘴唇,道:“容姐,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偏偏竟爱上一个牛郎,为了他离婚,他毁容了也舍不得,还带他到国外来了。
容诩道:“这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这句话刺激了何悦诗,她将手里的刀一晃,冲容诩迈了一步,“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好不容易跻身进了你的圈子。我只想让你,想让你离我近一点,而不是为了便宜别人!”
“我勾引你先生,我使你对他失望,我以为你放纵过后就会允许我接近。”何悦诗双目泛红,“你竟,竟喜欢上一个牛郎?”
何悦诗大力的挥舞着双手,神态癫狂:“我早就告诉过你,这种人,玩玩可以,犯不着搭上真心。”她凑近容诩,神情激愤,“若说真心,谁及得上我。”
容诩不为所动:“阿诗,你需要冷静。”她微微后退,尽量想离刀远一点。
何悦诗冷笑道:“我平日就是太冷静了,才能看你跟那牛郎你侬我侬。”她突然转身,走到门边,拖了一个人进来。
正是阿ken。
也不知道何悦诗对他做了什么,竟将他弄昏了过去。何悦诗拿着刀在阿ken脸上笔划,“你信不信,在他心中,你怕是还不如他的脸重要。”
容诩看着何悦诗,叹道:“我在他心中就算无足轻重那又如何,你勾引我的丈夫,又使计玩弄我。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接受你。”
何悦诗不服气:“这世上若说谁最了解你,谁最在意你,那只有我。”
容诩苦笑,只得开口道:“如果你只是想要我,我可以跟你走,不必牵扯上他。”
何悦诗咬牙道:“这个时候你还要在乎这个牛郎,倒真的是情深意重。”她看了牛郎一眼,突然笑了,“我不走,我要在这里,当着他的面跟你做。”
之前阿ken勾搭她,她意志摇摆还能解释为找个男人放松放松横竖不亏,但是在别人面前演春宫可是不是她能接受的。她想也不想就准备拒绝。
何悦诗手里的刀就立在阿ken脸上了,她盯着容诩道:“你不答应,我就毁了他。”
容诩当然不愿意答应。但见何悦诗情绪激动,也怕激怒她,边想着拖延下时间。只得装作迟疑,然后倍感屈辱的应了。
何悦诗也谈不上高兴还是难过,只是咬牙切齿地叫容诩脱衣服。
容诩假作颤抖地解衣扣,半天也没解下两粒,一面手上动作,一面悄悄地往边上挪动,准备绕开一点。何悦诗盯着容诩,一时之间也放松了点警惕。
容诩见何悦诗的手臂肌肉放松了些,刀尖也没死死抵在阿ken脸上,心里道这正是时机。正准备动作,突然阿ken眼睛一睁,一把抱住了何悦诗的腿,然后扭头冲容诩道:“快走!”
何悦诗冷不防被抱住,心下一惊,见是阿ken不由恶向心生,拿刀就向阿ken手臂刺去。阿ken惨叫一声,却没有放手,死死抱住何悦诗不准她向前一步,催促容诩道:“你快走!”一瞬间,何悦诗又冲着他刺了几刀。
容诩自然不可能跑,她连忙扑到一边,拿了一个花瓶向何悦诗砸去,何悦诗此时力气大的出奇,竟硬生生隔开了容诩砸来的花瓶。容诩趁着她没注意,托住她的手肘往上一推,何悦诗吃痛,果然忍不住往后仰去。容诩将自己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何悦诗身上,然后将她扑到在地。
何悦诗一边狂叫,一边胡乱舞着刀。容诩也不小心地假装被划了两下。她捡起旁边的吸尘器,用力向何悦诗砸去,砸了两下,何悦诗方才脱力晕了过去。
容诩泄气一般软倒在一旁,喘气望向阿ken。阿ken这个时候浑身都是血,一半脸都叫血污了。容诩慌乱地爬过去想捂住阿ken的伤口,又无处可放似的。阿ken还有余力安慰她:“没事,都是皮外伤,你先报警。”
容诩眼泪婆娑地打着电话,断断续续地报完警,又赶紧拿了药箱来给阿ken急救。等到警察带走了何悦诗,顺便送两人去了医院。容诩只有一点小伤,很快就包扎好了,便坐在一旁看护士替阿ken擦了血迹,处理伤口。等到止了血,容诩这才发现阿ken脸上的血迹不是被溅的,而是真的被何悦诗划伤了。刀痕不浅,说不定真的会落下疤痕来。
容诩想起阿ken对相貌的在意,心里一堵,竟有点想落泪。
阿ken见容诩眼圈发红,反而道:“都是小伤口,你别怕。”也许是容诩盯着他的眼神过于伤心,他忍不住拿了镜子去敲,见着脸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也是一紧。
半晌,他才笑了,对容诩道:“真的不打紧,我又不做牛郎了,一点点伤口碍不了什么事。”
阿ken说完这句话,。她呆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冲着阿ken道:“好,不做牛郎,以后跟我学画吧。”
她的笑容温柔,伸手抱住了阿ken,顺便将口袋里的药瓶丢进了垃圾桶。
没什么,无非是叫人长点疹子的药物而已。
作者:格子
要求:笑语
“1971年,菲利普·津巴多主持了十分著名的‘斯坦福监狱实验’。津巴多教授结合从该实验到伊拉克监狱虐囚案三十多年来发现的社会现象,透彻解释“情境力量”对个人行为的影响……”
年轻的女教授带着略显老旧的黑框眼镜,一板一眼地读着讲义上的内容,丝毫不介意光线昏暗的教室里学生几乎都趴在桌上补眠。
“津巴多教授的实验对监狱的具体情境进行了非常详实的具现化,包括监狱的构造、人员的服装、狱卒的任务等……”
应声弹出的PPT上,几十副刻画监狱内乱象的插图照片依次播放,不知道谁悄悄把窗帘拉开了一点,透进来的日光格外刺眼,横插过投影机的淡光在白色幕布上落下几点光斑。
“……人类是社会动物,我们都处在日常生活,扮演着分属于自己的社会角色剧本,并在其规范与约束下,这也导致了,受到角色剧本引导的我们会不自觉作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恶行……”
捧着书的女老师似乎完全不介意台下的沉闷,推了推厚重的黑色圆框眼镜,继续按部就班播放PPT。直到清脆的铃声打断了冗长的讲述,她才止住声音合上书。而此时,昏昏欲睡的学生们纷纷回了神,沉闷的教室骤然充满热烈的人声,不知道谁手快地将遮光帘一拉,盛夏午后的阳光猛地跃过窗户与所有人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引发了几声女生的惊呼和男生的抱怨。
“困死了,下午第一节课就是让人想睡觉,尤其是这种凑学分的选修课。勇哥他们约了去唱K,下午学生半价,一起不?”梁鸣山的肩膀被室友大力拍了一把。
“啊,今天不了。有事。”他敷衍地摆了摆手,匆匆挎上单肩包,一步三级冲下了阶梯。
“王老师!等,等下!”
对方转过身来安静地等待他,直到梁鸣山气喘吁吁跑到她的面前,有点局促地站好,才开口询问:“怎么了?”
“关于这本书,《路西法效应》,对,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你说。”
“呃。”他尴尬地眼神游离了起来,室友呼朋唤友的声音还在背后响起,时不时有人询问梁哥怎么不一起来。于是,没等他做出什么切实的回应,对方便体贴地再次开口:“到我办公室谈吧。”
被用作心理咨询室的办公室收拾得窗明几净,门口贴着王晴教授的名字,旁边的玻璃展柜上摆放着一排荣誉证书,几本参考书摆在案头,白色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角落里的加湿器安静地冒着白色的雾气。下了讲台,严肃刻板的女教授显得平易近人了不少,她随手将教材和水杯放在桌上,替梁鸣山拉开一把看起来很舒适的沙发椅,又颇为贴心地给他倒了杯水,才在另一个椅子上坐下:“现在可以说了。”
梁鸣山有些出神地看着王晴流畅自然地做完了这一切,才如梦初醒般回了神。他握紧手里的水杯,清了清嗓子:“啊,对,是的,王老师,关于刚刚讲的部分,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您在课上说,受到角色剧本引导的我们会不自觉作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恶行,是这样吧?”
“没错。”
“也就是说,像津巴多教授所说的,一群佼佼者在特定角色剧本里也会变成暴力没有道德的人。”
“是的,津巴多教授是这个意思。”
“呃,那老师您觉得呢?”
“我对此保留意见。”
“保留……的意思是?”梁鸣山迟疑了一下,局促地喝了口水。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
“啊?噢,噢噢。那我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可以说,展现出暴力倾向也好,破坏秩序也好,主要是角色剧本的问题,而并不是演出剧本的人。您知道,被剧本要求的嘛。”他的身体稍微有些前倾,像是极度希望获得对方的肯定。
“你是说实验设计者的剧本有问题?”
“嗯,啊,啊啊不对。”梁鸣山的眼神错愕了一下,急忙解释,“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监狱的看守,这个角色就注定了需要暴力镇压反抗,需要维护秩序,所以扮演这一角色的时候,理应忠于职守,并非是参与实验的人想要暴力,是这样的吗?”
“嗯。”
王晴点了点头,这显著地鼓舞了梁鸣山,他的表达逐渐流畅了起来。
“那么,我们怎么知道人是被角色剧本引导而不自觉干了坏事,还是因为自己想要做坏事而做坏事呢?你看,像实验里的那些扮演看守的学生,他们实际上是被要求镇压反抗、树立权威……巴拉巴拉,啊总之就是类似的要求吧,并且后面还说到,他们的心理受到了很大创伤,可以说也是受害者了吧。”梁鸣山舔了舔嘴唇,又喝了口水,才继续说下去。
“换到现实中,角色剧本大都已经被写好了,而大多数时候,人们扮演什么角色也并非自己的选择,简而言之,人不过是被外力推着在一个又一个剧本间切换的棋子罢了。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犯了什么错误,应该优先反思的是塑造了这样角色的社会,或者构造了这环境的周围人。去谴责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用,甚至他也是受害者。”
他像是害怕被打断一样,急匆匆地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内容,然后才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松了口气向后靠在沙发椅背上。
“社会环境当然是有很大责任的,但人也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王晴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了一边,推了推眼镜,“这个道理是不是有点太泛泛了?详细点来说,就像津巴多教授在书里所谈到的,优秀的美国女兵会对伊拉克战俘做出虐囚的性游戏,护士明知医生处方超剂量,却仍遵从指示开药。这些事情的背后显然有群体环境导致的去个人化、从众、屈从权威,但不可否认的,对自己的角色逐渐产生认同和不断进行自我辩护,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才是导致他们变本加厉,导致事态失控的必要原因。”
看着梁鸣山逐渐难看的脸色,王晴叹了口气。
“为自己拼命找理由并没有什么意义,我想这个话题我们之前就讨论过了。”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想给自己个机会。”梁鸣山捂住了脸。
“事实上,你从来没有放弃过给自己机会,不给你机会的是对方。哪怕你能说服自己一千次,你也是受害者,你只是被环境和固有观念左右了,但你对她造成的创伤,说到底是你的责任,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没有逃避,我道歉了啊,我也反省了。有什么用呢?她又不愿意原谅我……”
“坦白来讲,不原谅你这件事,很难说是你受到的伤害更大还是她受到的更大。”
谈话一时间陷入了僵局,王晴并不急着继续讲下去,而是重新拿起了杯子。
漫长的宁静后,梁鸣山缓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所以,真的,真的没有办法让她回到我身边了吗?”
“那你不如也想一想,你想要回到你身边的,是打不还手、言听计从的她,还是惊弓之鸟、惶恐度日的她。”
嘈杂的蝉鸣在教学楼外响得此起彼伏,室内的冷气似乎为了抵抗猛烈的暑气猛地吹来一阵冷风,日头西斜透过明亮的窗户,照得椅背上一抹将散未散的暖黄。
评论:随意
一:
“叮!”
徐鑫打开微波炉,拿出煎饺和鸡蛋饼。
金黄的外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仔细看还能看到油脂点缀在其中。
“吱!吱!吱!”
煎饺虽然不是刚出炉的,却香脆不减。
徐鑫转眼间就吃了3个煎饺了,出筷子又叨了块鸡蛋饼。
不一会儿食物就被消耗一空。
徐鑫心里默念:罪过罪过!这一顿吃了多少油脂!真控制不住自己。
这些食物实际上是徐鑫妈妈在小吃店里面带回来的,徐鑫虽已吃过不知多少回了,却依旧感觉美味可口,控制不住。
不过徐鑫只说对了一点,那就是这个食物油脂比较高。
实际上徐鑫非常能克制自己
或许这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吧!
二:
徐鑫出生在一个非常平凡的家庭中,爸爸妈妈没有文化,每天重复做着体力劳动。
起初这个家庭非常正常,一家人虽然穷却其乐融融。
徐鑫无忧无虑,每天都可以散发儿童的天性,和爸爸妈妈撒娇,被老师说教却屡教不改,和同学朋友们快快乐乐的在一起玩耍,嬉戏活泼。
直到父母离婚的那一刻。
徐鑫到现在23岁了,还能记得这许多年前那个夜晚的情感。
自己的爸爸疯狂的撕扯着母亲的头发,语气狰狞而发狂。
妈妈无力反抗,只能在嘴里疯狂的喊着徐鑫让他帮忙,喊警察。
而徐鑫自己呆呆的坐在床脚,手脚不自觉的紧绷。
徐鑫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夜变成了白昼。
徐鑫的家庭也破碎了。
他跟着妈妈一个人来到了陌生的老家
三:
单亲家庭虽然苦虽然累,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
徐鑫的妈妈干过许多工作,每一样都挺困难的。
毕竟在一个国家贫困县里,普通劳动力能工资高一点的办法也就是长时间的工作了。
工作时间一长,对徐鑫的态度就很难和之前一样了。
徐鑫觉得自己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安全感,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弃。
他只好默默忍受,独自难过。
四:
徐鑫正在和妈妈打着电话
手机中的妈妈看着身体还算硬朗,比较有精神。
正在不断的和徐鑫说着自己最近养的花
有菊花,有多肉,都养的鲜活明丽,生机盎然。
徐鑫看起来笑的很开心,不知不觉间30分钟就过去了
挂了VX电话后,他在椅子上呆坐
徐鑫不喜欢花,感觉它们太麻烦了。
徐鑫很怕麻烦,无论是麻烦自己还是别人
他小时候就被妈妈教导过不要麻烦别人,于是很小的时候,他就自己一个人上学,晚上忍着饿等妈妈回家了才吃饭。
徐鑫自立自强却也没有主见
小时候妈妈对他充满了说教,徐鑫只能茫然接受。
妈妈说的也只能默默遵守,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会被抛弃。
五:
徐鑫翻来覆去的在床上折腾着
他好像又失眠了
睡不着就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想发生过的事
从今天发生过的事开始回想
今天在坐公交车的时候好像袢到了某个女生,没有和她说对不起
自己好像在很多时候都没有反馈,呆呆的像个石头一样。
怪不得母胎solo20多年
好几天都没有和那个她聊天了
唉!我到底应该说什么呢!
想着想着徐鑫就从最近几天的事就想到了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他突然想起有一天他穿着鞋面刻着阿迪达斯,脚跟印着彪马的鞋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走着
身后就有同学议论起了他的鞋子
“阿迪+彪马,徐鑫你怎么牛逼啊!”
同学们说笑间
徐鑫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脚步
回家了就把鞋子上那个刻有阿迪的标给撕下来了
……
想着想着徐鑫又想起了妈妈在小时候给他买过的奥特曼背包
当时徐鑫是哭笑不得,笑是因为妈妈给自己买了新背包,哭是因为妈妈给自己买的书包好像有点太土了
六:
徐鑫结束了在师范学校的一次为期6个星期的实习
过上几天好像就可以回家了
其他同学都已经在想象回家的日子了
可徐鑫却一点也不想家
徐鑫觉得在家好像有点无聊
在学校也有点无聊但是有室友在好像没有那么无聊了
徐鑫从小就克制自己
想要的东西不说出口
不想给妈妈添麻烦
得过且过,浑浑噩噩
就像一天重复了无数次一样
好像也只能在想象中才可以随意的放肆了
所以徐鑫才会经常的发呆
因为那是徐鑫最自由的时候了
只不过那时候也是徐鑫最容易流泪的时候了
曾经徐鑫一度爱上了郭敬明的《左手倒影,右手年华》
觉得自己的感受被郭金明给完完全全的写出来了
直到某一天徐鑫才发觉自己被书中的情绪给影响了
自己虽然之前过的很难,可实际上却和他不是同一类型
自己虽然感觉无聊,没有目标
但是却一直在和生活顽强的斗争着
从不浪费每一份食物
作者:贩卖机
他的室友胆子很小。
这是他在合租第五天的晚上发现的。
那天半夜,他突然醒来的时候,室友的房间亮着灯。出于好奇,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室友房间里的灯光一直亮到早上。
这让他对电费稍许有些担心。
那么,事情又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首先,这是他在学校里待的最后一个学期。而他早就受够了校内差劲的宿舍环境,再加上附近的施工让宿舍经常停电断水。为了在毕业前获得一个良好的住宿体验,他决定在校外找一间出租屋住。
当然,一个人付整间屋子的租金令人心疼,经中介介绍,他认识了一个有着相似理由搬出来的室友。室友与他同校,同年级,不同系。
听说是同校还有些为难。但又听说是完全无交集可能的人又痛快答应。
专业似乎是什么历史文学一类相关,据说是在做什么民间传说相关的课题。
这点倒也与他相似,都是为了在论文里做出一个与众不同的论点而拼命的人。
他与室友都不是话多的人,生活习惯爱好课表也完全不同,又都忙着各自的作业,平日里完全没有交流。
这倒是令他稍稍有些安心,若是遇上个天天抓着他聊天的自来熟,他反而要难办了。
他要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赶出一个实验,在他的预期里,这个数据将会是让他的论文在一众水货中脱颖而出的关键。
于是借着室友不关灯的习惯,他便顺理成章的留心起室友的作息。室友大约是在与论文拼命的样子,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出租屋,想必是去图书馆什么的地方了,只回来进行必要的睡眠。就算回来,人也是门一关,灯亮到天亮。
主卧的门开着,室友顶着一对刚通过宵的黑眼圈看着他。
“你觉得……你信鬼吗?”这是搬进这间屋子的一个月里,室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作为一个未来的心理学者,他敏锐的感觉出室友的犹豫。
“嗯。嗯?啊……”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室友像是本来就没有期待他的答案。关门,上锁。
半夜似乎听到室友在喊叫些什么。而当他早上起床的时候,室友已经出门了。垃圾桶里有镜子的碎片。而室友的门上,正挂着一个新的小镜子。
什么情况?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这件事。他的论文还缺少一个数据,他全心地忙着那个实验。
之后的几天,他总是在半夜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些有声音。这让他睡眠不足,白天在课上打起瞌睡。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决定在室友门上贴张纸条提醒他一下。
于是,半夜里的声音便消停了几日。
几日后,他回到出租屋,大门敞开着,从室友紧闭着的房门里传来一阵烧什么东西的气味。
失火了?他推了一把室友的门,门锁着。房间里传来咳嗽的声音。很明显,室友在里面。
他用力的敲门,没有回应。该不该把门打开冲进去?他有些犹豫,怕好不容易进行到现在的实验功亏一篑。
“你在干什么?再不开门我报警了?”他的手机并不在身上。
门开了。室友堵在门口,浓重的烟雾从室友身后飘过来。
室友的黑眼圈更浓厚了。
“没着火,不用报警。”门又关上了。
在门关上之前,他努力地从烟雾中分辨出地上一大叠正在燃烧的纸钱和烧焦的娃娃。
这不还是在点火吗?他打开自己房间与客厅的窗,好让烟雾尽快散出去。
这个时候,他倒是考虑了一下是否提前结束实验,并且搬回宿舍。不过这念头很快就被未完成的独一无二的论文压回去了。
毕竟那个研究数据,有可能获得一个不大不小的奖项。
第二天,他在垃圾箱里发现一个烧焦、剪碎的娃娃残骸。这并不令他感到意外。
晚上,他刚回到出租屋,就看到室友一脸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看到他回来,急不可耐的抓住他问“垃圾,垃圾你是不是没倒!”
是不小心把重要的东西与垃圾一同扔进去了?
“啊……我早上顺手扔掉了。”
“你倒过了?”
室友焦急的啃着指甲。
“是不小心把什么放进垃圾袋了吗?用不用帮你去垃圾站找?”
“不用。”
室友说完,便回去自己的房间,咣的一声甩上门,又很快的出来,扔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垃圾桶里。
又是那个烧焦的娃娃。
第二天,他回来的很晚。也没有急着回房间,先是敲了室友的门。
“回来的时候这个娃娃在门口,我就拿进来了。对不起被我踩了一脚。”室友没有出声,虽然他知道室友在就在房间内。
他把娃娃轻轻摆在室友房门口。
几天之后,他再次晚归。室友蜷缩着睡在沙发上。而那个带着各种损坏过的痕迹的娃娃,就靠在室友腿上。
他拍醒室友,示意室友回屋去睡。室友坐起来,看到娃娃,发声喊推开他,逃进房间。
他敲门问室友娃娃还要不要,回应他的只有室友歇斯底里的喊声。
接下来的几日,室友似乎都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
他打算提前结束租约,搬回宿舍。
收拾行李之前,他打算告诉室友自己的决定。但无论怎么敲门,室友也不回应。他只能隔着门将自己要搬走的事情告诉室友。
并不知道室友有没有听到,他说完后便回房间准备收拾一下。
他正在关门,室友的手挡住门,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害怕,想逃。室友死死地按住门。盯着他。
他的手在抖,不能让室友进入自己的房间。尤其是不能让室友发现他房间里那些与室友当初买的一模一样的五六个廉价的娃娃。
室友突然跪下,大哭着磕起头来。“我错了,我对不住你。我不知道他会先找上我。”室友抱着他的腿,痛哭。他害怕极了,用尽一切办法甩开室友。锁上房间门头也不回的逃了出去。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都没有再回到那间出租屋。直到室友的同学的同学的同学找到他。
“他……怎么了。”“好像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了,”同学指了指脑壳,“已经送去医院了。”他张了张嘴,终究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接过室友那份转交多手的房租,回到出租屋。
他的毕业论文实验完成了。数据比他期望的要更好一些。是好事情,他却兴奋不起来。
之后,为了整理室友的东西,他与室友的同学一起进了室友的房间。发现室友的论文主题是关于流传已久的诅咒他人方法来由发展。
房间的门又自顾自的打开了。
实验完成。
备注:充满了发烧中的胡言乱语。居然赶上了真是不可思议。我再也不卡死线了。
其实就是俩人互相拿对方做实验的故事。灵感来自一个短小怪谈。国外网站网友写的。大概是讲丈夫装神弄鬼吓死老婆快乐迎娶小三的故事。
评论要求:笑语。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正文:
夏如露是夏延的女儿,这消息过了不到一周就在校园里传开。夏延是何许人也?生物学家,正当年富力强之时,孩子们搞不清楚他的研究,但当他的女儿就这样活生生站在眼前时,却不由得有些感兴趣了。
她实际上很丑。身形面貌大致还是个发育中的青春期女孩的样子,可是,最夺目的却是盘踞在她手臂、小腿、脸额上的疮疤,凹凸不平,一粒粒繁密的毛孔就像芝麻。而且对于自己的丑陋,她也于心深知,在人们都对她指指点点的时候,偏要不穿校服来上课,夏天里穿得薄透,在老师和她谈话的时候梗着脖子,带点厌世的笑。
孩子们最会随风转向,发现老师不喜欢她后,就随着自己的本心蹴踏她。也不过是那些常见的把戏,不和她说话,不和她玩,碰掉她桌子上的东西,不一而足。但如露的性格可不是孩子们所想的那样。她把一个带头欺负她的女孩子脸给抓破了,闹到班主任那里去。她爸爸并没有来,最后的处理方式也不过是赔了点钱了事。于是只能把她当陌生人,一个有危险性的陌生人。
事情闹得大起来是在有一天,如露把她的白老鼠带到学校里来。那只动物也已经很老了,胡子都掉了,安安稳稳搁在如露的衣兜里。没有人和她说话,下了课她就把老鼠捧在手里,一下下地抚摸着。课间操,她把老鼠放在桌洞里,回来的时候,有个男生故意去绊她。如露站起来就把操场上的一把沙子朝他眼睛丢去。于是那个愤怒的男生就冲到教室里,把她的老鼠从五楼扔了下去。
如露大哭。她抱起了男生桌子上的书,也要把它们扔下去,大家不得不拉住她。一直闹到上课,她坐在那里,哭着,一本一本嘶拉地撕男生的书,老师喝止她听而不闻,同学们又扯住她,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扭到办公室里去。男生已经因为眼睛进了医务室,老师们又只得想办法联系她的家长——这一回他终于来了。
他比照片更英俊,而且非常随和。他一进办公室,就喊了一声:“如露!”如露两只眼睛哭得像金鱼,听到他的声音,勉强止住哭泣,可是抽噎是控制不了的,时不时就要抽搐一下。夏延快步走到她身边,抱住了她。
到事情结束,如露的泪水已经把夏延的肩头浸湿了。夏延先问了问事件的起因,听到男生绊了如露后皱眉问道:“陈老师,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学生拉帮结派欺负我的小孩?”班主任本是希望把这件事情压下去,连忙要解释,夏延摇头道:“不用说了,陈老师。这件事情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也不要求见那个学生的家长了。”他已经决定要给如露办转学。
他俩从办公室出来,在校园里走,路上的学生纷纷回望。夏延把如露带到餐厅里,给她买了个草莓蛋糕,如露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叉子。夏延说:“太少了,再多吃几口。”如露摇摇头,表示吃不下。夏延盯着她,于是如露只得又吃了一口,还没咽下肚,就忍不住打哕。夏延叹了口气,说:“算了。回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回家。”
他又改变了主意,如露现在这样子,再换一所学校说不定也会被欺负,还是带在身边比较放心。等两人回到家,夏延就给助手发了消息,让她过来处理如露的事。
父亲不在身边,如露显得胆子大些了。助手给她办好了退学手续,她又跑到楼下去。两人离开学校,她又让助手把她带到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去。从中午一直待到晚上,她才出现,手里攥着一根绳子,绳子末端吊着一只死猫。
助手吃了一惊:“这是哪儿来的?”如露正踩着花坛边,把猫吊到树上,闻言答道:“是那个和我打架的人,他家里养的猫。我看到他带着猫出来玩了。”她这是在报复。如露在猫的尸体上贴了张纸,是那个男生写了名字的课本扉页,后退几步,端详着,禁不住笑了,是得意的样子。
上了车后,助手不断找话题来说,如露只是默默地听着。对于父亲,她一向都不太关心。何况他又常年不在家,她大多数时候是独来独往,绝没有第二个人来告诉她他的情况。
“……龙蛇,怎么样,是不是很特别的名字?但它们却生活在水里。”
助手说得兴起,忽而看见如露两手捧着下巴,垂着眼睛不是很关心的样子,于是又住口不言了。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如露,只觉得这个女孩和夏教授毫无相似之处。
如露依然恹恹的,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薄荷绿的乔其纱裙,隐隐透出大片疤痕的阴影。她埋头在膝盖上,又开始默默地流泪,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有人推醒她。如露猛然睁开双眼,习惯了黑暗后才看出父亲的脸。他模模糊糊的,低声问她:“饿不饿?”
“不。”如露用气声回答。黑夜里她防备心大起,绷紧脊背,直起身子望望四周。这是内舱房。唯一的光源就是敞开的门外,一层一层,丝丝缕缕的光又理进深重的黑暗。
在飞机上她忍着恶心吃了点东西,现在还觉得胃不舒服。夏研的表情被黑夜笼罩住了,但如露却不由得打了个颤。她要坐起来,夏延按住她的肩膀:“躺着吧。”
那只手的力量几乎是不可抗拒的。如露躺下去,他的手在她的脸上,慢慢地刺刺地拉下去。“睡吧。”他的口气柔和了一些。
他还没走她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时,如露就觉得嗓子发疼。她的房间里没有窗,她打开灯,走出去,几天来头一次有饥饿的感觉。
船已经停了。他们在海上,如露看到一片平展的雪地,白得发蓝。她身上还穿着那条裙子,可是她从心口处就发热,热得烦躁。她觉得自己的疤痕现在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分泌出水来。
海风从背后浩浩吹来,如露下了船。她差不多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什么学校,什么同学,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连老鼠她也忘记了。如露在雪地上站了片刻,朝着一块她觉得可能是路的地方走去。
走了大约十分钟,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夏如露?你怎么过来了?”
助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脱下羽绒服就往她身上裹。如露猝不及防,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大声道:“我不冷!”
“你不冷……?”助手狐疑道。“你怎么出来了?”一边问着,她一边又去抓如露的手。
“找我爸爸。”如露说。
“谁带你过来的?”
“我自己走过来的。”
她的五根手指包在助手的掌心里,通红发热。助手又去摸她的额头,不像发烧,便垂下手,低声道:“你爸爸在工作,不方便。你先回去好吗?”
如露看看前面。那分明是一块平整的雪地,但她觉得那里有一口大锅,咕咚咕咚熬着热腾腾的黑色汤水。助手关切道:“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她摇摇头,转身就走。
风割痛了如露的眼睛。助手还是跟了上来,如露也没拦她。她的细带凉鞋咯吱咯吱,踩在亮闪闪如云母的雪地上。
“你特意想来看看你爸爸啊?”
“是的。”如露刮了她一眼。助手的脸吹得红红的,倒看不出情绪怎样,她笑得和煦:“真好。就是要这样,多关心关心你爸爸,他真是不容易啊。”
如露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烦恶之心顿生。那我难道就容易了吗?她想起他那副平静、稳重的样子。饿不饿?躺着吧。真宽和。真是个好父亲。只要六个字,她就又把十字架背上身了。她喉头滚烫,头骨下火星直爆。他在她脸上挨过去的手。他抱着她的陌生的、结实的躯体。她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有你关心就行了。我一年和他还见不到一回呢,你要——”她立刻后悔自己的恶毒,但却仍然在激动中续下去道:“爱肉麻,就自己跟他肉麻去得了!”
助手尴尬一笑,以为这是青春期闹的脾气。但转头去看如露时,却吃了一惊:女孩的双眼白愣愣瞪着她,一道泪水已经滑下。她说:“你回他那儿去!”脸上烧得一片火,皮肉横拧,嘴唇翻动得像吐一口黏腻的痰。说完这句话,掉头径跑,助手还在发怔,立刻又反应过来,既疑惑,又不忿,还隐隐有些心虚。她怕如露出事,也急忙追上去。可如露跑得飞快,助手只看她蹬着凉鞋,匆忙奔逃,眨眼间身影便缩小了好几倍。反倒是助手自己在雪地上摔了一跤。
她上了船,四顾茫茫。她担心女孩子从哪个角落里鼠窜出来,只得提心吊胆,大声喊道:“如露?夏如露?”话刚离口,便被风卷走,助手猛然捂住嘴。她鼓起勇气,走进船舱,去往如露的房间。
如露果真在那里。那房间像被人抄家。床乱柜倒,所有零碎一律丢下了地,如露还半跪在床边,不甘心地抻着被子。
“如露?”
“豆豆哪儿去了?!”
她尖叫一声,扑过来揪住了助手的领子。
“豆豆呢?你把它偷偷拿走了?”
助手只觉得她要掐死自己,连忙把住她的手腕,一边试图摆脱她的桎梏,一边吼道:“我不知道!什么豆豆?”
“老鼠!我的老鼠!”
如露的手腕上也有大片凹凸不平的疤痕,烧得滚烫。她冲助手嘶哑大吼,助手反而稍许冷静了下来:“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老鼠……我除了把你送到这里,就从没进过你的房间——如露,别发疯了!”
如露竟停住手。助手还未欣喜,就看到她又转身跑走,任凭别人在她身后喊了几十声如露。助手喊得嗓子都要哑了,愤然在地板上跺了一脚,蹲下身收拾东西去了。
她再见到如露,已经是三天后。这期间发生的事,她听医生大致说过:如露跑到实验基地去了。
这女孩子顽劣不堪,助手想,现在她大概能够体会学校里老师的苦楚了。
然而,身为父亲的医生却体会不到。他没费多少功夫,就把如露从基地上带走,塞进船上的水池——如露的皮肤病又一次发作了。不知道是因为天气,抑或是因为她的情绪波动,这两样都可能是如露的病因。
助手给她送饭。她本来倒不打算废这个好心,只是如露现在也就和她熟悉几分,而发作时又会十分难受,极有可能会伤人,只有助手曾经和她熟识。
助手进来送饭的时候,看见她浸在池子里,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身上的疤痕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鲜红抓痕,四周隐约能看见红血丝。她的身边,乌黑的潭水上,浮着一圈细小的皮屑。
她把碟子放在水边。如露抱膝而坐,不发一言。
但她要走时,如露却突然叫住了她:“喂。你叫什么名字?”
助手不解地答道:“孙艺。”
“孙艺。”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想道歉吗?
“你能帮我找一下豆豆吗?”
孙艺在心里笑了一声。这个性格古怪的女孩子,要能道歉,才是怪事呢。但,她在水池边上俯视着这个满身疤痕与血丝的丑姑娘时,却感到一分同情。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帮你找?”孙艺反问。“如露,”她看到如露已经警惕凶狠地瞪着她,却仍继续往下说,“你对我都做了些什么?你不会道歉吗?”
如露的疤痕就像斑驳的树皮。她有一瞬间像要站起来,扑到孙艺身上去。但接着,她像被揪住后颈的猫,松弛了,屈从了。
“随便你怎样吧。孙艺。但是你再好好想一想。我想要你帮我。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爸爸。你喜欢,夏,延。你帮不帮我?”
孙艺几乎忍不住要嗤笑出声。“夏如露,你真的不大像夏博士。”她转身出门,丢下轻快的一句话。
她一走,夏如露就站起身。她一步一步,只觉得双脚松软无力。潭水晃荡,她脚下一晃,跪倒在水中。
如露在发烧。
她机械地抓起食物往嘴里塞。她尝不出味道,这么做只是因为害怕,害怕夏延生她的气。
大约嚼了二十几下后,如露拼命把东西吞了下去。她觉得自己再吃不下第二口,但仍然又抓起一把食物。
夏延没有对如露动手。他仅仅是疾言厉色,把如露关在了这里,拘束在了这池水中。
要不然就算了吧。有个尖厉的声音这样对她说。难道这是你的错吗?你吃不下,那就不要吃了!你怕什么呢?他不会打你的——如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一滴泪水跌入潭中。她又把东西往嘴里塞去。
那声音骤然一变,恶声恶气地吼道:你真是个胆小鬼!小贱货!贪生怕死的母狗!活该你这样被关在这里,人人都能欺负你,连豆豆都保不住!
如露嚼着东西,遏制不住地呕吐着,连忙用手捂住了嘴。泪水一道道被手掌挡住。
只会哭,没用的东西!
她几乎要哭出声来,却忽然听见门响,立刻生生把东西咽了下去,噎得翻白眼。她转头看去,竭力作出平常那副冷冷的态度来。
是孙艺。孙艺蹲在水池边,眼神古怪,又有些软化。
“夏如露,我想了一下。”她轻声道,“你说得很对。”孙艺确实暗恋夏延,暗到连自己也才知道的地步。
孙艺从那间暗室走出来,只觉得心情都舒畅了不少。是正午,船上的人很少,夏延还没从实验基地回来。这项实验是针对龙蛇,这种此地的特产动物所进行的研究。龙蛇难以捕捉,夏延差不多花了十年功夫,才找到这一个繁殖地。它就像体积大些的黑色水蛇,其血液是珍贵的药材。也正是因为它的珍贵,因为夏延在它身上所耗费的心血,他才不许如露靠近。
她注意了一下左右,见没人,就朝医生的实验室走去。她本来就是助手,对这些地方自然十分熟悉。
实验室里也无人迹。她翻找了一下几个抽屉和柜子,干干净净的一无所获。
到了这时,孙艺已基本断定:夏如露说的全是假话。她倒不如何惊讶,只是觉得烦躁厌恶。这样一个相由心生的女孩子。
照如露说,她走之前,找到了豆豆的尸体,并且把它带走了。一直带上了飞机,带上了船。可是,那天她回去,想要抱抱它的尸体,它却不见了。正因此,她那天才会情绪激动,朝孙艺大呼小叫。如露怀疑,就是医生把豆豆带走了。
但孙艺却觉得,说不定如露在说谎。她把豆豆带在身上?还带上了飞机,带到了这里,这是怎样的无稽之谈?即使这是真话,如露确实把老鼠的尸体捡了回来,可是医生又有什么动机拿走老鼠?
孙艺已经渐渐的不想找了。她滑坐至地,打开柜子,里面有好几摞实验报告。孙艺记得这些,还是去年自己从那个旧的实验室搬回来的。上面是新的,越往下越旧,夹着彩印的材料。她一时兴起,从最底下抽了两份出来。里面记录的还是夏延早年的实验,他当时就醉心于龙蛇的药用价值。
孙艺还没翻开,实验门就响了。她赶紧站起身,顺手就把报告掖进了腰间。进来的正是夏延,他看见孙艺,皱了皱眉,问:“你怎么在这儿?”
孙艺信口找了个理由:“老周他们说,不知道那条蛇什么时候要。”
她说的是一条待宰的龙蛇。刚开始抓捕的时候,龙蛇基本上全都死去了,这是唯一活下来的一条,也多亏了它,他们才能给上头交差。不过自夏延改进了抓捕工具后,情况就好多了。
“后天吧。”夏延想了想,答道。“到那天,我预估会是我们大举收获的日子。它们的繁殖期,出来交配的肯定多。”
“说不定养殖也有希望呢。”
“哪能那么容易。”夏延笑了。孙艺也抿着嘴笑,眼神柔和地看着他。夏延又吩咐她道:“对了,你帮我把那个玻璃缸里的动物拿出来吧。”
“玻璃缸?”
孙艺转身,这才看见架子最高层上,黄色液体里泡着的。没错,是只老鼠,尽管液体浑浊,但一旦捞起身体的残块,一切也就很分明了。原来如露说的是真话。
“做过标本吗?”夏延从她手里接过装着业已腐蚀得七七八八的老鼠残余骨肉的烧杯,这样问道。
“没有。”孙艺勾起嘴角,笑得口不应心。夏延操起一根铁丝,开始刮去骨头上的残肉。“你要是学一学,也挺好的,以后可以留作纪念。这只白鼠就是我曾经的实验品。”果冻似的脑组织一点点淤到瓷板上,白净的细骨裸露出来。他又问道:“她怎么样了?”
“胃口还是不大好。博士,要不然还是找个医生……”
“我就是医生啊,doctor。”
他很少开玩笑,孙艺觉得如果不笑,仿佛就不好意思,连忙挤出几声笑来。他连头也不抬,径直说了下去:“别理她。要是请了医生,更不得了,因为她根本就没病,完全是装的。她只有皮肤病。我这些年为了研究龙蛇,费尽了心思,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添乱。龙蛇就是治她的病的关键,这时候她怎么就不能收一收她那个小性儿?”
“龙蛇是关键?”孙艺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点,小声问道:“所以,您才……”
她想:原来如此。她觉得一切都有了解释。豆豆就是夏延送给如露的,而夏延的研究也是为了女儿。她觉得关键之处已经打通,于是便不假思索地开口道:“那您还是去看看她吧!她不就是个小孩子吗?她或许没病,那么就哄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第二天,孙艺到基地去,那里的冰面上已经凿开一个洞,为免光线惊扰到龙蛇,直径并不大。还是那样的寒冷,把血都冻住了,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在幽黑邃暗的海水中,龙蛇热情地相互缠绕,精子和卵子在腹腔中结合。为它们准备的拖网都已妥妥当当,冷海水静静地等待着。
孙艺心中十分振奋,脸上也带了笑意。她把手揣进兜里,跟一个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示意自己要回去了,对方挥了挥手。她朝船那边走去,兴奋而紧张的情绪,不知不觉的融合起来了。她分不清自己为什么而紧张,是因为可预见的大大成功,自己和夏延事业上的胜利呢,还是为了被夏如露戳中心事后才发现的情愫呢?是的,如果如露不说,她不知道要多久后才能注意到。
“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和好了吧。”她想。她劝说了夏延,让他去看看如露,不要和她怄气了。她也同样去劝说了如露,告诉了这个女孩子自己所了解到的,只略去了豆豆被夏延做成标本的原因。如果他俩还是这样的别别扭扭。那大不了她再从中斡旋一下。简单极了。她已经觉得夏延是自己的了,她看穿了这对父女骨子里对情感的笨拙。想到这里,她的脚步更加轻快了。
那时候,夏如露父女两个确实在拥抱。夏延把女儿湿漉漉、冰凉的身体束缚在怀中,又一次觉得她是这样的轻小。他的心中涌起一股爱怜之情,它还是熟悉的温暖湿润,顺着心头流到四肢百骸。如露不一时就在他怀中抽搐一下,因为她刚刚哭过,所以抖得像一只濒死的野兔,一颗挖出来的带血的鹿心。她再次感到他怀抱的陌生,每一次,每一个不同的气味。
如露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双手还是麻痹的。她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立刻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她睡得头痛,吃力地回想着她和父亲的谈话。印象已经十分模糊,只记得他这样说过:“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珍宝。”
“我的珍宝。”如露低声默念。“我的珍宝。我的珍宝。”
她又害怕起来。每次他对她这么好,她就开始担心,担心他下一次暴躁起来的时候。
她慢慢才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发烧了,虽然是赤身裸体,坐在床上却依然觉得燥热。她的衣服,那次都被夏延扒了下来。在衣柜里吗?
如露站起身,就这么裸着走了出去。
她发烧烧得迷糊昏沉了,踩在甲板上像踩在棉花上。她记得父亲的实验室是在左手边,绕一个大圈。
孙艺从里面出来了。可能夏延也在。如露蹲下身,不想被她看见。直到孙艺走远,她才进门。
门有两层,第二层是锁着的,门前摆着椅子,没有人在。如露之前从没来过这个实验室。她彷徨着,几乎想转身就走,却忽然看见椅子上放了个包,大概是孙艺的。
如露拉开拉链,在里面翻找。她竖着耳朵,一边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声响,一边手忙脚乱地在里面翻找,心里只盼望孙艺千万不要回来才好。
包里面东西零零碎碎,卷着的两份册子,磁卡,唇膏,护手霜,一大堆林林总总,如露把册子拿出来方便翻找,才找到一串钥匙,就听到脚步声。她心慌意乱,抓起钥匙拉上拉链,把册子拿在手里,就兔子似的窜到门后。
孙艺小跑进来,拿起包又出去了。如露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钥匙一共有四把,她试到第二把就开了。
里面没有她想找的豆豆的标本一类,而是一个池子。水色缥碧,縠纹一线线,在水面摆动。光芒照到人的脸上,如露看见里面还有一扇门。她在水边蹲下,由于浑身郁热,只想一头扎进这池水中。
手才放进去,就一阵剧痛,如露尖叫着收回了手,带出了一条黑蛇。蛇死死咬住她的手指,如露连续甩了几下都甩不开它,且痛且怒,把那根被咬住的手指直直送进它的喉咙,另一只手扯住嘴巴,两面发力,蛇的嘴寸寸崩裂开来,松皮累累的身躯颓然下坠。如露的手指被咬得没有了知觉,她噙住它,站起身来,头昏脑涨,跌进池中。
她一时仿佛身着烈火,一时又如坠冰窟。挣扎着醒来时似乎意识清醒了些,疑心一切是梦,但那条蛇仍然在地上痛苦地屈伸,张大了嘴,伤口处发黑的血沫直冒。如露突然想起那两份册子。它们都漂浮在水面,在刚才的搏斗中被摊开了,一点一点浸湿。彩印的图像渐渐模糊,那上面分明是她自己的脸,只不过幼小得可怜。
如露不在乎这是不是梦了。她抓过它们来就急急地读下去。有很多她不理解的用词,不理解的句子,枯燥无味,平铺直叙。但有些内容她只需要读一遍,就知道那正是线索。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她。如露终于感到自己是正确的。她想起那次她到岸上去然后被助手送回来。那时候,她就感觉一切都如此熟悉,也许真的曾经来过。
他们都惊呆了。被她的裸体。
她一路穿过呆立的人群,她走过之后,他们才像种子一样,窸窸窣窣地发出声音。在人群的中心就是那汪沸腾的盐水,它是乌黑的,散发出腐烂的气味。
她找到了夏延,他似乎感觉出来了什么,转身看着她。如露忍不住要笑出声,她步子不停,直走到水潭边,眼睛却始终盯着他。
“如露!”他吼道:“你发什么疯?!”
她立马笑不出来了。她朝水潭里看了一眼,紧接着,悒悒地微笑了一下。
“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夏延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只觉得一阵暴怒和悔意:“你说些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
“什么?”
如露的身上阵阵发热。她坐下来,周围顿时一阵声浪。众人不确定地靠近,又停下来。
她恍若未见,恍若未闻。她把双腿伸进水中,坐在潭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到几乎可以不在乎一切,即使所有人都盯着她有大片疤痕的身体
“你说的话都是假的。”她突然说。“什么孩子,珍宝,原来都是在骗我。”
夏延朝她走过去。他无视一切劝阻,推开所有手臂。“我看你是发疯了!”他终于厉声呵斥,使得如露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她脸颊烧得就像火。
“我发疯了?”她反问道,“你才发疯了吧?夏延,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我是你的女儿吗,我不是编号4607吗,我不是你十四年前抱回来的实验品吗?我不是被你弄得毁容了吗?!”她的脸上火烧火燎的疼,一滴泪水落在大腿的疤痕上,滋滋地烧出了一个圆印。泪水在她的脸上腐蚀出了两道血痕。
“夏如露……”
“别叫我夏如露了!”
而他继续说下去:“你今年多大了?你又在耍什么脾气?你要耽误多少进度?”
“别过来,别说了,别过来!”
“别冲动啊!”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夏延继续往前走去。他看到如露站起身来,他听到有人朝她喊“先过来”,她挂着两道红得发黑的泪水,恐惧地微笑着,喊道:“别过来!”然后嘴里喃喃了一句什么,就扑进了水中。
他们忽然听见海水的呼啸声。黑潭开始颤动。几秒钟后,一部分人开始奔逃,而另一些人则冲了过去。在那个凿出来的冰洞中,只能看见根根绞扭在一起的黑蛇疯狂地蠕动。它们纠结,相缠,然后冰面碎裂。
抓获了两条。这是唯一的收获。它们不再来了,再也没有被发现。
即使是在这两条蛇的肚子里,也没有找到少女血肉的任何痕迹。她可能被吃掉了,骨头沉进了海水里。准确地说,一切都干干净净的了,因为老鼠不属于她,而是她爸爸的纪念品。至于她的纪念品,她已把钥匙沉在池底,蛇和它的血埋在雪里,报告丢在海中。
fin.
备注:请叫我死线滑铲之王,我的贫瘠已经充分显现了……happy new year,Dr.Xia
我向前大步地奔跑,指尖勾住磨花的饭盒布带,它随着呼出的白气一蹦一跳,勺子与金属内壁共振,哐哐铛铛的声音在身后响个不停。无数次,黑色的草堆越过凉鞋刺破我的脚背,我的橡胶鞋底又掠过草堆,只在它们狭长的叶片留下滴滴汗水。我只能看见的遥远的前方,池塘倒影出破碎的月亮,一只等待启航的木船在银色光芒下沉寂。
安静的黑暗只剩下夏夜密集的虫鸣,或许空气里还潜伏着一个村庄的人沉睡的呼吸声。鞋与沙土一次一次地碰撞,敲击着沉睡的土地。
几个小时前我踮起脚,站在缺了一角的木马扎上,握住铁勺冰凉的一端,用尽全身的气力摆动着手臂,试着让咕噜咕噜的汤水与柴火沸腾的热气混合地更均匀。一圈,又一圈。米饭已软烂融进了菜汤中,
我跳下地关火,人忽的一晃,眼前一片模糊。恍惚间,我又想起了母亲的叮嘱:“十一点来一趟,弄一点饭菜,我和你爸在船上等你们,吃完我们就启航去。”她又拍拍我的肩膀,“小宝啊,你作业写完了再来。”
哥哥早已跑到不知道哪座山头找那群母亲从不正眼打量的狐朋狗友去了。我愤恨地爬起来。把快要磨不尖的铅笔头和写了一半的作业甩到地上。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语文老师那双的肥胖多肉的手,把一个又一个错误烙在耳朵上,才消肿的耳朵又隐隐作痛起来。我垂着脑袋着拿起叠那沾满灰土的作业。拎起桌上东倒西歪的咸肉和小青菜,跑进厨房。一拥而上的腥味与焦糊味呛得我直咳嗽。
我快用尽全身的力气了。脚底板挣扎着脱离凉鞋,手臂失去平衡,紧绷的小腿肌随着每一步都撕裂般疼痛,强忍着酸麻的喉头小口呼吸。
黑夜的田地被分成一块一块。风贴着我的耳朵传来嘶哑的呼声。熄灭的村庄只有轮廓可见,几只没有睡醒的吠叫着的狗相互呼应,似乎在交谈什么。恍惚间,月光下的船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救命啊……救救我!妈妈……”
水面上起伏的波澜中,水中扑腾的少年拼了命地扬起苍白的脸,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的脸上,他张大嘴试图呼吸着空气,双手乱甩着,被湖水跑蜕皮的手指试图抓住一个支点。他带着绝望叫出了那两个字。而他的母亲在河岸决绝地看着她不孝的儿子受罚。
或许在那瞬间,她看到了自己一部分的痛苦是来源于这两个孩子的。母亲总是向我念叨着出嫁前在曾经的家中的点滴琐事,却从未提过她是怎样被送进这个陌生的村庄,而后独自一个人拉扯了两个孩子。
但是躲在桂花树后注视着一切的我,只记住了哥哥不服气的怒吼,和母亲将他推入湖中,被月光照亮的那一双粗糙的手。
也是在桂花树旁,我注视着那个卖旧货的穿着附近校服外套的老头将那薄薄一叠钞票递给我的哥哥。我紧紧地握着那几本接到哥哥电话后匆匆赶回来挑选的旧书。看着那个老头子佝偻着腰、沿着新修的公路踩起脚踏三轮车,将我和哥哥藏在床板的窟窿下每日念叨着的一柜子书都运走。
那时候桂花还没有开,青色的花苞和绿叶好像遮住了我的眼睛。模糊间我看不清哥哥低头数钱的身影,几滴眼泪打在《情人》的绿封皮上,在厚厚的积灰间冲刷了一条水渍。我还能听到他第一次买到这本书时兴奋地向我炫耀的声音,他总能厚着脸皮念出那些让我面红心跳的句段。而我苦苦哀求了好几个日夜才借到它,第一次开始看,而后读了一遍又一遍——从他对小说兴致索然,到他日日夜夜沉迷武功秘籍,再到他辍学去做锁匠的表叔那里当学徒……我还是沉浸在玛格丽特杜拉斯的狂想中。只是注意力从执着于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性描写,转变成对爱情的向往,又变成了对文学的向往。
“爸!”
“妈!”
穿过层层叠叠的黑暗,我终于跑到了目的地,撕扯着喉咙站在岸边呼喊起来。
他们都在等我,他们仍然需要我,他们一定会听到我的声音……我试图安抚自己惶恐受惊的心跳。
那条摇摇晃晃的光秃秃的木船,无声地沉没在水面下。我呜咽着埋下头,握住了病床前父亲冰冷的手。他不再会咳嗽,也不再会用力抚摸我的头,不会挡在愤怒的母亲前面拦住她挥起的拳头,也不会因为随船远行而消失几周几月。他只是被放进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里,一起被放进去的还有母亲的笑容。
死亡是什么?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的时候,是因为那个时不时和我同路回家、总是咯咯笑的女孩,在一个清晨身着红色的连衣裙吊在在教室的房梁上。我仰望她,她垂下的眼睛却再也不会回看我。小学的我们像羔羊一样被成年人驱逐出教室,回家又被讳莫如深的父母教导禁止讨论死亡。但谁都知道,这个词只是被留在了身体里,隔着五年或是十年,时不时地刺痛你一下。
深夜被尿意憋醒的我,踩着破破烂烂的草鞋,迷迷糊糊地走到客厅。听到了一阵窸窣声,那不会是风声,也不可能是虫鸣。哀伤在夜晚的凝固空气中缓速传播。透过大门的玻璃,我看见母亲倚着搬到村庄亲手栽下的桂花树,低着头悄悄地纳鞋底,那花色和样式是我从未见过的。她低声地哭着。
那是她童年时母亲悉数教给她的吗?那是为谁而作的,是为父亲?是为了她再也找不回的家?还是为了她自己?
我拨开漆黑的灌木丛和草堆,走近那条简陋的木船,隔着灰黄高耸的芦苇,父亲和母亲与我的距离仿佛一伸手便能碰到他们的肩膀。但这距离并不足以让我听到他们嘴唇上余留的话语。他们交谈着什么,我却无从得知。
我用力地甩动着饭盒,着急地呼喊着他们——用他们曾使用过的不同名字——爸、妈、李好、孙美、老李、阿妹、儿子、小妹……他们却像是听不见声音,欢快地划向湖的对面,月亮所在的地方。
我跪在芦苇中如同饥饿的婴儿一般无助地嚎哭着。没有看见黑蓝色的湖面被摇晃木船割成两半,船留下的印记像一道久久未干的泪痕。父亲的,母亲的,哥哥的,我的……整个村庄的泪水都汇入船后拖出的粼粼波光,慢慢地靠近低垂的月亮。
姐妹花把方礼放在第九大道附近,开着车载着黄牙离开了。阴影中的周炎走了出来:“怎么样?有收获吗?”
方礼露出营业用笑容:“很可惜,没有呢。”
“我有。”周炎试图学着方礼的样子假笑,可惜不太成功,看着反而像是便秘,“我找到那个想炸死你的人了。”
“别告诉我你把他带回来了。”方礼的表情瞬间严肃了下来,“我还不确定,不能打草惊蛇。”
周炎收起笑容:“你倒是并不意外。”
“和意外不意外没关系,即使不是他们干的,我也得调查下去。Celestial不简单。”方礼低下头,月光下他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我甚至怀疑……”他欲言又止,“算了,先回去吧,明天我想办法见一面付鸣音。”
“随便你。”周炎毫不在意的跟在方礼身后,既然方礼并不关心那个什么蝴蝶,那就不提也罢,“哦对,明天我得去Firework一趟,我顺了曹明的摩托,得赶快还回去,不然还不知道他能做出点什么来。”曹明可宝贝他这辆摩托了,整天“爱妾,爱妾”地叫着。
“好,我也需要和人见个面,低调点。”方礼叮嘱道。
“你看起来不太对劲。”周炎一把抓住方礼的手臂,“发生什么事了?”
身后的这个人,虽然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扯了进来,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个普通人,甚至算是没有违法记录的普通人,有些事,他最好不要知道,这样他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安全的。
“……没什么。”方礼说。
付鸣音觉得自己最近倒霉透了。方礼的“下落不明”让整个七组的人都忙了起来,那个讨厌的空降老头金严还老是给他们布置杂事,自己接二连三的遇到需要和人肉搏的状况,昨天晚上还被怀疑是精神有问题,最惨的是,不论他怎么解释,刘思绮都不相信真的有个小个子忍者试图刺杀他,还勒令他写好检讨给易刚送过去,手写,不少于1000字。好在,刘思绮也没信他真的喝了酒。
从刘思绮办公室出来后,付鸣音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本想摸鱼到中午的他突然发现斜对面的二层露台咖啡厅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个双筒望远镜正对着自己的位置观测。能干出这种事的,付鸣音想不到第二个人。
五分钟后,付鸣音坐到那个人对面,摆着一张臭脸,不情不愿地打招呼:“先组长,别来无恙啊。”
方礼笑了:“我还没死呢,官方通报只是失踪,不用这么着急就把我升级到‘先组长’吧。”
“啧。”付鸣音翻了个微妙的白眼,“您到底有什么事?如果失踪多日的七组组长被抓到在工作时间和下属喝咖啡,那可真是天大的丑闻了。”
“是啊……来找你什么事呢……”方礼没有理会付鸣音的冷嘲热讽,和昨晚收到的惊吓比起来,这些嘲讽都看上去如此亲切,“我也不知道找你干什么。”
付鸣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虽然方组长一向让人头大,也经常干些看似脱线的事情,但是这么不靠谱又风险大的事情……好吧,仔细想想,方礼还真就是这种人。
“我遇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我需要你把那张表带给我。不论以什么形式。但是注意保密。”那张表是专属于七组的,除七组成员外只有少数有权限的高层才能调阅,并且表格平时并不由七组的档案库保存,而是在刑事侦查科资料室的一个特制的保险柜,开启密码分三部分,一部分是资料室负责人保管,一部分由七组组长保管,剩下一部分,在需要的时候由七组组长向上级申请。现在方礼虽然“失踪”,但还是七组的组长,所以属于七组组长的那部分密码由他保管,导致保险箱现在处于实质性的无法开启状态。
“你也知道你在强人所难吧!”付鸣音的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别说你现在死着呢,就算没死着,我也无权越级调阅这些数据啊。”
“的确。所以鸣音,你要想办法绕过所有人。你去和易刚私下沟通,他肯定有办法。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说是我要的……鸣音,怎么了?你的脸色好糟糕。”
付鸣音脸色在苍白和铁青直接反复横跳:我该怎么向组长解释,我在易刚前辈的眼中是一个看动画看到虚拟和现实分不清,还在加班时候喝酒的不良员工啊……
“太好了,我刚好有一篇检讨书,需要交给易刚前辈……”付鸣音有气无力地说。
作者:夜雨
评价:无言
(不光滑铲了,写的还不好。)
仰脸看天,天上是蓝色的太阳。
左右岩壁直冲天去,高得将天空逼成一线。那日光便从这一线间洒落下来,落进古天的眼里。
这里是火星上的水手谷,首次在1972年由水手九号发现。这深约两公里,长度则达八百公里的大峡谷形成于三十五一年前的地质运动。那惊天动地的一瞬间,扑天盖地的水汽从裂缝中来,旋而凝结,旋而瀑流四野。
火星从前也有过生机勃勃的时候吧。古天这么想着。
借着绳索,古天在岩壁上跳跃着。
双手攀上岩壁,古天的双脚猛然一蹬,跃上平原。
火星上常见的荒原景象,风随意地游荡着,带起灰尘。地面上一片铁锈红,这是氧化铁的颜色。
几座风力发电机静静地立在地面上,扇叶已经不转了,大概是出了什么故障。
古天跳了过去,修理了起来。他的手虽然套着手套显得大而笨拙,但是有条不紊,显然已经修过不少次了。
漫长的光阴没有给火星留下什么,除了一片荒芜。不管是几十亿年,还是几十年。古天想。
风力发电机重新开始转动。他站上电梯回到他的家。
水手号峡谷中,有数个洞穴,其中仍保有着一些水分,且受地热影响,温度也比较适宜,可以作为基地。夏天时,这里甚至会有咸涩的液态水流动。这在火星珍贵无比。
隔离舱中,他把隔离服轻轻脱下。
基地明亮如同地球上的白昼。左右两侧的蔬菜培植室中,人造阳光亮得刺眼。早中晚三个时候,培植室中央的喷头都会探出来,带来如纱般的水雾。那一瞬间,培植室中的植物都像是迎来了春天。
在一个人的时候,他开着火星车在平原上跑着,带着数个月的口粮,就像上古年间远行的人。荒天古原,苍凉寒寂,可对他来说,这片土地就像母亲。
而他已要沉睡。吃完最后一顿饭,他走向冷藏室。
一阵睡意袭来,他的眼神逐渐涣散。
仿佛走向死亡,他陷入沉睡。
时限是,两百年。
……
“太阳系舰队,火星列队,军号PXL7110,列兵,向您致敬!”
面前的人站着绝对标准的军姿,一丝不苟地表达着他话里的敬意。他的眼神清澈,腰挺得笔直。
古天有些疑惑地晃了晃头。周围依旧是火星基地的样子,只不过老旧了不少,还有许多人站在两侧,仿佛在列队欢迎他一样。
现在是怎么了?古田有点奇怪于他们的行为,而更奇怪的是,他们虽然长相、身高各不相同,但那些眼神所传递出的东西,却都是相同的。
清澈、自信与一抹狂热。
“列兵PXL7110将为您引路。”
“鉴于先行者的冷藏后的身体状况,我们将采用计划2。”
“空落舱准备。发射。”
一阵阵雷声轰然而来,仿佛一条巨龙在头顶钻动,沉闷而恐怖。
冷藏室顶部的金属开始扭曲,最终被破开。
一座两米多高的金属罐立在了地上,舱门缓缓打开,透出一抹柔和的白光。
古天被人搀扶着走进了这所谓的空落舱。舱门随之关闭。
古天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凝滞,但一会就消失了。三秒钟后,空落舱来到了火星表面。他们上升得很快,脚下的火星赤原不断扩大,壮阔无比。一座太空堡垒遮蔽了大半块天空,面积恐怕有几个城市大小。古天有些吃惊。
空落舱喷出迷人的火焰,飞速向那座堡垒靠近。
“你是英雄。”面前的魁梧男子这么对古天说,“英雄在铁铸的平原上生存,这多么具有诗意。”
“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发生了什么?”古天问道。
“现在是2376年,人类终于进入了太空时代。”
“21世纪经济的高度繁荣与技术的飞速发展使那个时代的人们丧失了探索宇宙的欲望,沉沦于娱乐与商业化之中。后来,则是经济危机的全面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也随之启动。这一次世界大战没有人是胜利者。各国耗费了大量资源,却不过堪堪自保。那场战争打了三十年,之后又为了摆脱战后恐慌与重建经济花费了三十年。自那之后,人类才重新获得了向前看的勇气。那段时期,人类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却也同时明白了蚁积通天、愚公移山的勇气。时代又向前了一步。人类获得了新生。”
“你一定观察过他们的眼神了吧。现在的人类,已经完全不同了。”
“今天,就请您来看看这愚公移山的奇迹。”
“轰”,数百颗流星向下坠去。长长的尾焰划过黑暗的天际,美丽无比。
“小行星的撞击,会给火星带来水和氧气。”
突兀地,在古天眼中,火星的地貌发生了变化。
原来的平原隆起了高山,原来的峡谷开始合拢,而新的裂谷也在不断形成。
“我们在火星的板块交界处装上了反物质驱动器,整个大陆都在被我们推动,以火星婴儿时期的速度。”
火星上,一个个火山生成,一条条裂谷也在不断形成。岩浆伴着水蒸气从地底喷出。早几十亿年就停止了的地质循环重新开始。岩石熔化,释放出大量二氧化碳,重新补充回空气中。
“我们运用反物质能量,将火星地核重新加热。地热能会重新到达地面。地下水也会重新开始流动,参与水圈的循环。与此同时,火星的磁场也将恢复,太阳风对它的影响将会微乎其微。这将会使火星上的气温上升至五十度,两极的干冰层将会首先气化。其下的水冰层也会开始融化,接着在盛行风的吹拂下向四方流去。”
“原来的荒原会长出花朵,原来的谷地将会形成河流或海洋。对了,忘记说了,大气生成器将会同步到达地表。对大气的改造完成后,我们即使不穿隔离服,也能够在火星生存。”
“或许是几十年后,火星就将完全不同。”
“火星上的先行者啊,这就是我们要给您呈现的。”
古天看着他的眼睛,陷入了沉思。
这是人类历史上,上游与下游的人类的相望。
古天的心里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失意。
现在是足以被称为滚烫的历史。和记忆里的地球重合,火星或许也会成为宇宙里的一个热点。
火星上销声匿迹亿万年的水汽终于出现在了地表。火星的春天,终于要来临了吗?
作者:汉尼
要求:笑语
他们说神就住在海那边的山巅上,只要穿过这片血红色的海,就能在地平线的另一端看见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神明就在云端上。
那一定是和这里的废弃都市不一样的光景。就像书本里记载的那样,时间在石柱间凝固,那里的花朵永不凋败,食物永远可口,神坐在他透明的玻璃高塔上,他的神殿里一尘不染。也许去了那里,他就可以每天早上睡到十点再去做实验,而不是六点就起床,他因为实验留下的疤痕也都能被抹去。
一号决定要去寻找神明。他没有把这些说出去,倒不是因为这件事注定是有去无回,朝圣的路是用尸骨铺成,水下的尸骨堆积到连在岸边都能看见。更多是因为他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四号和十三号。
他们和他不一样。一号只是人群里的小透明,除了一个靠前的序号,一无所有。四号和十三号才是他们中最杰出的那一批,真正耀眼的神之宠儿,从外貌到能力都被神明眷恋的存在,一号永远是被他们藏在身后的人。他们生出巨大的羽翼和利爪,穿行在废旧的钢铁高塔间,和那些怪物厮杀,一号永远做不到他么那般轻盈又强壮,除了超乎寻常的恢复力和作为副作用的满身伤疤,他能做的就是在他们回来后替他们疗伤。
然而四号和十三号还是知道了。
"带我呗。"十三号直接趴在他准备好的船上,四号坐在礁石上,手臂撑着膝盖托腮看他,俊俏的脸上是烦闷的表情,两人身上还带着伤,鲜血把实验服都染成了斑驳的暗红色。一号猜测他们没准是把老师们打了才跑出来的
“太危险了。”
“那你还自己一个人走啊?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的吗。”十三号从船上支棱起来,琥珀色的眼里瞬间红光闪过,四号依然没有动作,但是一号在他红色的眼睛里已经在隐隐发光。
有血滴从他们发间滚落,一号条件反射开始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俩平静下来,这样他才能给他们处理伤口。
"反正已经逃出来了。"四号突然收起了眼神,挂上他标志性的狐狸笑,重新变成一号熟悉的四号,"我们一起走吧。"
一上船一号就被十三号赶到了甲板上,还有跟随而来的四号。码头逐渐远去,眼前只剩下了红色的海洋,和碧蓝的天空在地平线相交,一号再回头,只能看见在船舱里忙碌的十三号的身影。
"我是不是被嫌弃了啊……"
"只是因为她更了解这个而已。"四号贴上来,两人挨在一起坐在甲板上。一号想着刚刚四号前去收锚的样子,在心底抱怨为什么都是没有离开过实验所的人,你们怎么什么都会。
"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去寻找神明呢?"
"……大概是想看看蓝色的海。"
实验所每隔几天会有难得的放风时间,一号没什么朋友,只能去翻图书室里那几本落满灰尘的小册子。在灾变前,那时海洋还是蓝色,地面上的人也远比现在多。一号总是在想,如果没有那场发生在他出生前的灾变,他也不会进入实验所,会不会也有更正常的人生。
"这么简单的愿望吗?"四号歪着脑袋,露出一号从没见过的疑惑表情,额头上缠着一号撕成条状的实验服。
"或者不用再做实验了。"一号抬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背上的伤疤隐隐发痒。书上的插图里,海面上也会有鸟类翱翔,"据说灾变前那些鸟还不会吃人。"
那是他们训练的内容之一,要么生出翅膀飞上天空,要么就要在地上学会使用枪械,来自天空的敌人永远是最棘手的。可惜的是一号两个都不会,他连枪都拿不动。如果不是四号和十三号,他早就该死在外面。
"那么至少实现一个了。"四号看着他,鸽子血色的眼中满是雀跃,"至少我们现在是自由的。"
一号惊觉他们从没走出过这么远,以往他还没走出实验所大门就会被抓回去,惩罚如果不是小黑屋,就是足够要了他命的实验。但是这一次的出逃出乎意料地顺利。
"那就,希望我们能……"他还没说完就被颠簸的船身晃了一个踉跄,一头栽到四号身上。
"要起风浪了,进来!"十三号突然用船上的广播喊。
夜晚他们睡在船舱里。夜晚的海面比实验所的地下还要阴冷一些,一号载船舱里冻得直发抖。十三号发动了能力,变成一大团毛茸茸的生物,四脚一翻掀出柔软的肚皮,一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四号一把带倒在厚实的皮毛里,接着十三号身子一蜷尾巴一卷,把他们裹得严严实实。
四号的体格比一号大一些,正好把他搂在怀里。身下温热的皮毛起伏着,十三号从喉咙里挤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和海浪声混在一起。一号抬头望去,窗户外是他鲜少能看见的星空,船身慢慢摇晃着,
一号没被关小黑屋或是没有通宵实验的时候他们就会这么干,夜晚四号偷偷溜进来,哧溜一下溜进一号的被窝,他们在黑暗中接吻,无师自通地抚摸、拥抱与缠绵,四号抚摸过遍布一号身体的每一条伤疤,近乎虔诚地亲吻上去。男孩们细瘦的肢体缠绕着贴紧,难舍难分,在天明前他们只属于彼此。
四号手臂滑落到一号腰间时,他猛然慌乱起来。这里不是他们的小房间。
"哇,小情侣贴贴。"十三号突然就兴奋了,呼噜声直接变调,"你们是不是还要做?我能看看吗?"
"……怎么可能啊!"
一号趴在四号的怀里哀嚎,十三号抽出爪子把两人搂在怀里,呼噜得更大声了。这个生物就和十三号本人一样,有漂亮的杏仁眼和尖细柔软的叫声。
"你们就没有愿望吗?"
"没有。"十三号眯着眼,"我就是来陪你的。"
"只要你的愿望能实现就好。"四号的呼吸正好打在一号耳边,惹得他浑身一个哆嗦,偷偷把头埋下去。
"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没有愿望啊……"
"我的愿望是我们的神明能够幸福。"四号凑上来亲吻他的额头上的一条伤疤,"我们爱你。"
又来了,四号和十三号的执念,他们固执的爱和偏执的愿望,从初见起就是这个样子。那天一号刚刚做完一轮测试,裹着绷带从走廊里一瘸一拐地回去,迎面来的是新一批的孩子,看上去和一号同龄,拥挤着塞满了走廊。他在领头老师粗暴的呵斥声中侧着身子,没去细听那是对自己的还是对这些新人的。
一号从孩子们让开的一条小缝中慢慢走过,很快他就觉得有黑影黏在眼皮上将要滴落,他估摸着是额头上的伤口开裂了,可惜麻药还没完全过去,他的手也被绷带裹着没法动,他无暇去确认,人群的阴影似乎也快要淹没他。
眼下他只想回去自己的房间躺着,也许那样还赶得上在晚饭前把伤口全部长好。人群的嘈杂声如同被沉进实验槽时眼前上浮的气泡,又让他想起小黑屋里的黑暗,他只能听着内脏的鼓动和关节的咔嗒声熬过漫长的恐惧,皮外伤真的不算什么。他已经看见队尾了,感谢他有些骇人的样子,这些孩子给他让出了不小的道。
他忽然感觉衣服有些异样,还没完全消退的麻醉让他有些迟钝,于是一号回头想确认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拉着他的是一个白头发的男孩,还有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后来他们是这批里唯二活下来的。
"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个男孩靠上来,双手捧着一号的脸颊,他们额头相贴,一号的血沾到他的脸上,血滴滚落到眼角堪堪悬住。一号觉得他的眼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从那里面看见了自己,还有某种悲切恳求的愿望,原本一号该推开他的,但是男孩那副幼崽般可怜柔软的目光紧紧咬着他,他鬼使神差地用缠着绷带的手去碰了碰男孩的。
结果是领头的老师把他们分开了,一切快到让一号认为这些是错觉。下次再见时,男孩已经换上了了和他一样的实验服,挂上了沾着血迹的四号的牌子,坐在实验室的一角,因为实验的疼痛闭着眼喘息。一号靠过去时他警惕地睁开眼睛,在看清是一号时,他勉强挤出了一个日后被十三号称为是"狐狸笑"的表情。而他对面是那个黑头发的女孩,甩着十三号的牌子对一号挥手。
现在想想那绝对是四号的诡计,先让他心软再缠上他,等一号反应过来时,他刚刚被四号亲到头晕脑胀。
时至今日一号已经不太确认当时四号是不是说了那句话。他们此前从未谋面,一号是孤儿,依稀记得自己是在少年时期的某个年岁被带了进来,然而他搜遍脑海也没有找到四号和十三号曾经出现过的证据。实验所里不知年月,一号猜测也许他已经到了成人的年纪,然而他那细瘦伶仃的体格和真正的大人还差得很远。
……
"你还记得我们是要做什么实验吗?"
"这种事情我怎么记得……实验不是已经关停很久了吗!"
"实验真的进行过吗?"十三号捂着腹部倚在桅杆上,手缝间隐约可见几乎要兜不住的内脏,背上拖着半截断掉的翅膀,一只眼睛里还在不断涌出鲜血,身后的海面上飘满了被撕碎的怪鸟尸体,"为什么这一次我们出逃这么顺利,连怪物都没有。"
……
一号从梦里惊醒,猛然起身的动作带醒了其他两人。
"天不是才亮吗……"十三号打着哈欠,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号只顾着抓着她的皮毛,然而嗓子哆嗦了半天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四号先发觉他的不对劲,手臂绕到一号背上,一下下帮一号顺着气。直到一号的身子真正软下去,他才微微用力,让一号枕在自己肩头。
"做噩梦了?"
一号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全湿透了,但是梦里的十三号过于真实又过于可怖,他还记得缠绕在她手臂上摇摇欲坠的肠子:"我梦见十三号……你的肚子和眼睛……"
身后的野兽用鼻尖蹭过来:"安啦,我还没怕过那点伤。"
他们的旅途似乎出人意料地轻松,一号开始怀疑传说是不是假的。但是他又不得不相信眼前风平浪静的水面的确没法藏得住任何杀机。海水太清澈了,没有任何生物。很快他们眼前出现了高耸至云端的山峰,山脚下倒着无数的尸骸,一号只能勉强认出那些似乎是和他们一般大的少年,他不敢去回头看。
四号发动了能力,巨大的羽翼撕破背部的皮肤伸出,在适应了疼痛后,他背着两人向上飞去。
他们中间换了两次手,最后才飞到山顶上。一号在山巅上看见了那座玻璃高塔,然而那上面的玻璃几乎完全破碎,锈红色的钢铁骨架裸露在空气中,如同一具巨大的骷髅。
十三号没有停下,带着他们径直飞向高塔的顶部。钢铁骨架的间隙是一号熟悉的场景,办公区域和试验区域,然而无一例外都装满了骷髅。十三号在顶楼从一个破口将他们送了进去。
顶楼的大厅中空无一物,除了一个椅子。一具骷髅坐在上面,骨骼纤细修长,和山下的尸骸们如出一辙,不知为何没有散架。
"那就是神明。"十三号收了翅膀进来,站在墙边的阴影中,两只眼睛泛着红光。
"许个愿吧。"四号轻轻推着他的腰侧。
一号呆立在那里,许久没有动作。
"不,这怎么可能是神明呢……"永不枯萎的花去哪了?一尘不染的神殿去哪了?那具骷髅也已蒙尘,表面枯黄又千疮百孔,似乎只是维持这个样子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量。
"那,就,是,神。"十三号说,目光锁定在一号身上,眼里红光正盛,"我们不可能忘记神明本来的样子,他化作枯骨我们也能从层层叠叠的尸骸中找到他。"
她依然维持着半兽化的样子,说话间夹杂着野兽含糊的嘶吼,利爪和红眼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一号面前。这个样子的十三号令他畏惧,他本能地想往四号身后躲去,然而四号推着他的肩膀,一步步逼近那具骨架。
"没事的,和以前一样的愿望就好,剩下的交给我们。"四号从身后拥抱他,握住他的手腕伸出去,"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成功。"
一号挣扎着,他看见四号的手臂上生出了鳞片,环绕着他的手臂和身躯突然就增大了力量,把他牢牢罩在那具身体投下的阴影中。一种恐惧突然攥住了他,一号哀求着,喊着两人的名字,寄希望于他的顺从能够换来一个答案。他固执地想回头看看他们,他有一种预感以后他将再也看不到他们。四号从来不会这么强硬,十三号也从来不会这么沉默,为什么今天他们都失控了。
他的手突然握住了骷髅的手臂。
……
"你还记得我们是要做什么实验吗?"
"这种事情我怎么记得……实验不是已经关停很久了吗!"
"实验真的进行过吗?"十三号倚着桅杆,拖着半截断掉的翅膀,一只眼睛里不断涌出鲜血,身后的海面上飘满了被撕碎的怪鸟尸体,"为什么这一次我们出逃这么顺利,连怪物都没有。"
……
"你没留意过,我们一路上所见的尸体,体格都是一致的?"怪物倒在他面前,鸽子血色的眼里蓄满泪水,"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坐上那个位置,你明明只要做我们的神明就好了……"
"那是……我?"
一号睁开眼睛。
他躺在生满了毛发的温暖的大地上,这土地似乎还在微弱地喘息着。在他抬头时,土地传来了最后一声悲鸣。
"四号!"一号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土地,这就是四号的身体,他变成了岛屿般巨大的怪物。
"重启已经开始了。"十三号的声音隆隆作响,从天空中传来。
一号这才发现天空中光线的来源不是太阳,而是六只金色的眼睛。一个巨大的怪物笼罩了天空,六只眼睛替代了太阳,如今他正被这六只眼睛注视着。
"十三号!"海风开始呼啸,一号差点站立不稳,下一刻他看见围绕着四号的尸体,升起了一圈防护立场,这才勉强稳住了身体,"快停下,十三号!"
"我做不到。"十三号的声音回响着,远方的大地开始崩裂,"神的愿望开始运转了。"
"什么神……"一号愣住了。
"那些尸体都是你。"天空中的怪物发出悲鸣,巨浪化作海啸,不断冲击着防御立场,"这是你的愿望,我们只是启动的按钮。"
"我撤销!快停下啊!"
"很早之前就约定好了,你的愿望我们都会听。"怪物的眼中落下泪水,水滴化作炮弹砸向远处的陆地,一瞬间大地崩裂,地面上升腾起几千米高的烟雾,"很久之前你就许下了愿望,然而愿望一次次落空,我们便一次次轮回。"
"成为神,意味着要把自己交给信徒,包括样貌,包括身份,包括思想。"十三号的翅膀罩住他们,"很久以前你就在这样做,你把自己交给人类。"
"很久以前?"
"我们被推出来作为战士,在蓝色的海面上和无穷的怪物战斗,你是我们的王牌。"十三号说,"你和四号是恋人,但是你们总是错过。"
"我们是失败了吗?"一号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他只能坐下来仰望着天空中的怪物。
"所有人的愿望都落空了。"十三号说,一号被震得头脑发晕,"轮回是他的愿望,他渴望能有一次你们可以共存,恰好那和你的重合了。"
一号的头越来越疼,身体也用不上劲,他只能躺下,身下的"土地"仿佛还带着熟悉的气息。他猜这大概就是重启,现在他将要在这里死去。
"那也是你的愿望吗?"
"我吗?"十三号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外形,六只金色的眼睛聚焦在三号身上,"大概吧,那个所有人都可以幸福的世界。"
"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一号已经没了力气,他蜷缩在四号巨大的尸体上,海啸的轰鸣声传来,四号死前筑下的立场保护着他。
"有蓝色海洋的世界,就像书上写的那样。"十三号的身子逐渐绻起,翅膀收拢如同一个球,"这一切都要消失,我们会以各种身份相遇,在生命的结尾告别,然后等待下一次相遇。"
"你们怎么确定那一定是我呢……"
"你是我们的神明。"十三号说,"信徒的愿望和信仰会指引我们找到你。"
一号没了气息。怪物的尸体倒在海中,连海水都不能淹没他的尸身。他蜷缩在怪物的胸口,如同睡进恋人的怀抱。
十三号的体型已经盖住了天空。她抬头,只看见了星空,恒星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眼前的行星上,四号的尸体仿佛一座多出来的白色大陆,横贯在红色大洋之中。她已经看不见一号了。
她的手臂也足够拥抱这颗星球了。十三号静静回想着他们在海上行驶的时候,还有蓝色的海洋,那大概是很久远的回忆了,她努力回想也只想起一点点,那时他们并肩在天空下战斗,厮杀,同伴一个个消失,还有在恋人尸身前崩溃痛哭的最后一人。
她用怪物的眼睛看见同伴们的羽毛纷纷扬扬落在他肩头,人们从她的身体上踩过。光影在狭窄的视野中不断闪动,他们将面目全非的神送上王座。王座下万众狂欢,王座上神明在绝望中自尽,神的悲鸣混合进血液染红了海洋,没有生物能在那种哀伤下生存。
十三号闭上眼,再看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重启还要很久很久,她从记忆里挖出那些片段一点点咀嚼,慢慢画着那个在人群里穿行的遍体鳞伤的影子。最初的记忆已经不可考,很难说究竟是因为神明希望被爱,所以信徒才爱上了他,还是信徒先爱上了神明,神明才渴求信徒的回应。
他从梦中惊醒,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天花板,直到床头柜上的闹钟在六点时响起。
这都什么梦啊。他隐约想起这是现实,匆匆爬起来洗漱,还要为不小心吵醒了其他人而道歉。扒了两口剩饭之后他顶着卧室里的咒骂声匆忙出门。
室外的空气比他想象中还要冷,呼出的白雾凝固在鼻尖,似乎变成了更加寒冷的存在。然而他根本没有回去的想法,只是一个劲向前跑,祈祷着用这个速度跑到车站的时候身体会暖起来。据说高中之后只会更加辛苦,他思考着要不申请住校算了,还能躲过父母的施压。
早班车上理所应当地只有学生,只可惜这里不是起点站,单人的位子早就没了。他拉着吊环打哈欠。窗户外的风景被水汽模糊成斑驳的色块,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浅灰色调。
临近期末一般都是比较难受的日子,加上他又是升学年,惨上加惨的年级,是被学弟学妹们绕着走的阶段。拖了一周还是得去办公室面对急风骤雨,他的成绩只能算中游,这样下去重点肯定进不去。
午休时他一个人跑到了学校的小池塘边,坐在落满灰的长椅上一边搓手一边看书。教室里中午一直很吵,但是又没人会理他,所以他自己走出来。
一个人回到家又是冰冷的房间,把剩饭吃掉一部分,留一点作为第二天的早饭,他钻进房间里继续看书。等着第二天继续一个24小时的循环。
日子似乎就这样了。他开始盘算假期打工的事情,不知道附近的便利店假期会不会缺人手,这样高中第一年的学费多少能解决一些。
因为那场梦的缘故,他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这下期末估计堪忧,梦里的血色海洋总是在眼前挥之不去,害得他体育课差点被篮球砸中。
估计是太累了吧。
紧赶慢赶终于把落下的课程草草看了一遍,他只希望这次期末多少能过关。卷子发下来,一边扫着题节省时间,一边写着名字。
一号……不对,怎么把梦里的名字带出来了……那我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是?他慌忙去看学生证,却发现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连照片都换成了梦里的自己,被伤疤遮蔽了真正面容的自己。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所有人都穿着实验服。
"你们骗了我。"
他从学校顶楼跳了下去,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有一片血色的空间,以及两只怪物。
"你为什么会知道?"六只眼睛的怪物用翅膀环住他,四号停在他身前,还是人类的样子。
"破绽太大了。"一号靠过去,四号迎上来,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你们,到底轮回了多久啊……"
"从没数过。"四号拥住他,"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世界已经很接近了,然而我们的神明却在世界外孤独地哭泣。"
"那这样又有什么区别,我希望的是所有人都可以幸福……至少我们可以。"一号伸出手去,十三号巨大的身躯贴上来。
"你要如此选择吗,和我们一起?"十三号振翅,虚空中似乎有物质在流动,四号的身形开始变化,两对羽翼伸出,配合着十三号的翅膀一起,将他们圈在其中。
"只要醒来,便能相见,只要沉睡,便是美好的梦境。"
这是不知道从何时传下来的故事。
曾经大地上遍布着怪物,人们在怪物的威胁下苟且偷生,于是勇敢的少年和少女们站出来,和怪物战斗。他们在大地上跳跃,飞翔,然后跌落,陷入沉睡,他们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神明,成为传说被代代传颂。
现在他们还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相拥着、依偎着,沉浸在永恒的沉眠中。
一郎放下笔记本,才注意到玻璃外的天空已经黑下去了,霓虹灯闪烁着如同廉价的彩虹,只是他还想再坐会,那个家可没有店里这么温暖。
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多都是晚上出来约会的成年情侣,像他这样的高中生,似乎怎么都不该在咖啡馆闲逛。咖啡只剩下杯底浅浅一汪,他拿着杯子往续杯处走,脑中还是剩下的作业,他似乎太专注在记录那个梦境上了,比起回家和他的打工,目前更紧迫的是应付明天的老师。
他有些出神了,连对面来了人也没注意到,等他被暖气烘得有些迟钝的脑袋反应过来时,鼻尖已经和对方来了个亲密接触。
"抱歉!我有些走神了……"一郎看着对方外套上的咖啡渍,慌忙去掏纸巾。
"没事……"男人的声音无比熟悉,似乎他在哪里听过。一郎抬头,只看见似曾相识的面容,熟悉的狐狸笑,鸽子血色的眼睛变成了寻常的琥珀色,以及有着漂亮杏仁眼的年轻女人。
"你们互相伤害呢?"女人掏出纸巾,一郎才发现自己的校服上液有一块污渍,他的目光又看向男人手中的只有一半的咖啡。
"抱歉。"男人露出副人畜无害的微笑,虽然一郎觉得他看上去更像狐狸了。然而他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接着是什么振翅的声音。
他只觉得脸上有些热,慌忙别过头去。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两人的眼中,红光隐隐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