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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39 【衰退】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笑语
(稍长文章写作大失败,郁闷的萝卜头在此处蹲着画圈圈
我时常会感谢我的胃和食欲,因为它们挑选了同一具身体当主人。一开始,两位调皮捣蛋,相处甚差,受罪的是餐后的我,只得蜷缩着数头发丝熬时间。而过量的疼痛迫使我在躺下时多多思考,最终牵扯出了我一直回避的帮手——交朋友。
让我们一起假设:十几年前,你曾去星岛群旅行,饥肠辘辘地在主岛下船,不打算先去看岛上十大奇迹,或者回舒适的空中公馆补个觉,而是先解决你的午餐。你听取了船站志愿者的建议,选择到综合街吃饭。你一路漫游,观赏风蚀形成的自然景色,来两个左拐,最后被屋顶是特大号赛灵鸟的房子吸引了注意。你来到餐厅的门口,发现有一位靠着蓝绿色木门,白色卷发,带着联盟式护目镜,和迎宾员谈天说地的家伙,对,那就是我,在星岛采风的我。
你只要再看我两眼,我大概率会察觉到你(除非瓦尼亚又讲了一个太好玩的笑话),转过身问:“有兴趣跟陌生人吃顿饭吗?”
最常用的是这句,还有“您好?方便和我一起吃个简餐吗?我请客”,“您好像有些难处……”或者“咕噜叽呱,呱呱卢鸡,呱唧呱唧”,诸如此类等等。也许你听完会感到尴尬,直接走人。请留步,让我再趁热打铁试试两种特殊效果开场语。“嗨,美人”,效果不佳,回敬我的往往是干脆的白眼;而“嗨,帅哥”,这招有点太管用了,我只敢试两回。
在我狂热地爱上这家菜品多得出奇,分量又不小的餐厅后,每到午餐点,站门口随机邀请陌生人吃饭成了我的日常。不用担心,餐厅老板经过精密计算得出结论,我的消费量能够抵债,乐意让我每天在高峰期赶几分钟的客人。我如愿以偿,不浪费地享受多口味的食物,也解决了我职业上的难题——我的主业是一名约莫的作家。温暖而美味的食物能打开味蕾的同时,也将飘远的故事牵扯出来。搅拌着来自各副岛特殊佐料的香味,由当事人重新描画,搬到我的面前。有时,故事的诉说方式是眉眼,拿取食物的惯用手,一声淡淡的叹息。我得以通过聆听和观察,品尝真正的大餐,属于旅客们的故事。
我便因此认识了无河,以及,嗯……另一位无河。
我对无河的第一印象,是“鬼魂”。
人极瘦,戴着碎掉的眼镜,眼神因此散成了七块。黑色的头发多时没有打理,海藻状地,湿哒哒地贴在面部。我选了个最靠窗的位置,因为进来时,我们俩一直在滴水,而老板不会宽容到同意我毁掉它内置的地毯。
星岛有一句谚语:“雨会吃人”。下雨时天不漏光,黑压一片,人站在翻滚着的水幕里,街上的灯光给雨染了点亮色,反光落在人上,人会像一具白骨。
我看了一眼窗外刚才我俩站着的位置,路灯照亮些许的雨丝,在过于浓烈的黑下,像一束聚光灯,而一小会儿前,灯下站了我俩两具骷髅。
我叫人拿了毛巾和电子餐单,简单说了些感谢,身份,如何分餐,共餐愉快之类的话。我今日的餐友没有回应,也没有看我,只盯着电子菜单。我瞟了一眼菜单根据他触摸时的生物信息转换的语言,对他说,选菜的权力归他,从第12页往后都可以点,前面的我都尝过了,后面的任意就好。
他快速地,大声地敲击菜单,仿佛在熟练地敲晕一只老鼠。我默数了一会儿,便放弃猜测他点了多少道菜,用毛巾打理头发。餐友打上了提交订单的绿勾后,便把毛巾盖到脸上,倒进了椅背里。
我向来喜欢赛灵鸟餐厅的食物。土豆片烤得很脆,吃起来会响两声“咔嚓”。蘑菇总是最好的,跟土豆打成浆以后,能做最好的配饭酱料。土豆丝炸得金黄,饼皮像贝类的壳一样光滑,最适合配上亮晶晶的鱼籽……只不过,土豆?也太多土豆了。吃到一半,我忍不住联餐厅内网查了一下订单,清晰可见,一共24道带土豆的菜肴。
一开始我想,我的伙伴应该是饿坏了,他几乎在“撕咬”土豆们。他对折吃掉了一张土豆饼,饮下了一大杯土豆酱。之后,我更加倾向于认为他是在报复性地饮食,吞咽方式传递着“早已吃不下”的讯息,可他一再坚持。
我以为他会这么一直吃下去,所以当餐到中途,我的新朋友开口时,我着实吃了一惊。
“……太硬,太涩……你,认为土豆该配蛾子吃还是配蝴蝶吃?”
他的声音很像瓦尼亚,也就是说,像一个生活稳定,不风餐露宿的人。我抬头,他正直勾勾看着我,他的视线简直是一道威慑,我赶忙咽下正在嚼的土豆块,吞吐着分析道:
“啊……我比较爱吃单独的蝴蝶翅膀脆片。昆虫脆片本身也不是为好味道设计的,视觉上的满足要大于口腹上的满足……蛾子的话,我还没有吃过,我想两者味道应该差不多吧,要是熟了,可能多点蛋白类的香味?如果要配土豆,我还是更乐意配蝴蝶翅膀做点缀……”
“错!”他的回复短促且有力,配合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船长,而我是位导致船偏离了美食航线的一位糊涂船员,“蛾子跟土豆才是天作之合。首先你要把蛾子烤透了,烤蛾子,要把翅膀去掉,就烤它们的身子,用火的尖尖烤,它会变得又脆又香,你要烤得足够多,不然江会说不够吃,烤够蛾子,再把土豆埋到篝火的余烬里,土豆配蛾子,这样才像话,这样才像话……”
他吸了一口气,又紧盯着我,问:“你叫什么?”
按顺序,“列奥”,“辽”,“卢卡”……我应该轮到叫“咕呱奇”了,可我不太忍心,又不太敢把这名叫出来;直接叫“吕”,按他的语言习惯应该已能明白,可是……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开口说:
“您可以叫我柳伊。”
“啊,好,柳伊,你很礼貌,很有善心,这只是表面,我已看穿了你,你很傲慢,傲慢得很……你不懂得土豆和蛾子的精华。”
他的声音并不大,哪怕已经带有了愤怒,他还是克制自己,好像要跟我展开一场公平的辩论。
“好吧,我愿闻其详,不过您得先告诉我,您叫什么?”
“无河。”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河’的无河。没有江,没有海的‘无河’。我们那里,没有水灾,只有干旱,名字,是我们的土。”
“好,无河,无河……”我默念着把名字记录到数据库里,“跟我具体说说土豆或者蛾子吧。”
“好,好——不懂行的人总说,土豆和蛾子是不能在一起养的。‘最多跟桑树吧,哈哈!’我十几岁,要是听到他们这么说,我就不服气,不服气得很,我会说,好啊,来我们的农场看看吧!土豆还是蛾子,要多少有多少!
“您是开复合型农场的吗?”
“你少了最重要的前缀,复合型农场?我们那儿500多年前就满地是了,是超新型科技复合型农场。不一样的!从办理运营证那里就不一样。一个往地里锄,一个坐电脑房,哪能一样呢?”
我粗略检索了一下,显示的信息真让我吃了一惊,我想了想,还是继续说:“怎么说,您是位新式农民了?”
“是的,是的,这土豆也太硬了——我的眼睛就是这么坏了的。我看了太久的屏幕,我骄傲于此,海也骄傲,所以我没治,不是因为钱,土豆,是又好吃又值钱的。我四岁的时候,日子最好,一筐土豆就能换三个信用点,事情家里有人都会做,晚上只要躺着,看天窗外的星星。我十四岁的时候,开始料理整个农场,一车土豆能换五个信用点。再往后的价格我不清楚,我让海卖了,她说,一飞船的土豆寄给船队,我们就不用担心了。她喜欢蛾子,她更喜欢蝴蝶,但她说,蛾子也差不多。”
我本来想问有关海的信息,可我的视线久久地停在护目镜显示的一张动态照片里。泥泞的土地,拥挤的蛾群停成了一个人形,那样密,足够淹死一个活人。
我选择继续听无河说。
“我的生活一直很好,那里的天很漂亮,土豆也够吃。直到海跟江说她想见见蝴蝶,江呢,太听话了,真给她带了一只。那只蝴蝶真漂亮啊,翅膀长长的,闪着蓝光,怪不海会喜欢——可江怎么能去偷呢!隔壁农场用的可是辐射光,他的耳朵被削了半只,再后来,他人也烂得只剩半个了。蝴蝶也就漂亮了一段时间,没飞走,掉地里了……哎,哎……”
他喃喃地说了一会儿,突然又把餐具拿起,叉了一块土豆。
“这块还好,不太硬。爸最擅长炖土豆,他总能炖得刚刚好,他死得太早,然后是妈,她能熬很香的土豆汤,她躺床上,握着我的手,说,别种土豆了,走吧,走吧,我没听,为什么要听她的?我本来以为下一个是我,结果儿子先只剩半个了。这块又太硬了,硬的土豆,就不该上餐桌……”
我仍在查信息。“星球农田制”,“蛾子的蛋白价值”,“认知混乱及脑部衰退”,哦……“457-A的食人蛾已开始批准饲养许可”,在这儿,“首批名单…………无河,个人农场。”
阅读完内容,我看向信息漩涡的中心人物,他正盯着叉起的土豆发呆。我呼出一口气,我接过刚才的话茬:
“啊,您可以试试这盘,炖得更透一些……”
……
我原本以为,这个故事追查到食人蛾就算结束了。一个四十几岁,因饲养危险物种破家破产的农户,打击导致的脑部衰退,一切了然。类似故事我已听了太多。在付完那个长长的账单,多多少少替人难过完,整件事情已经被我抛在脑后。我照例在赛灵鸟餐厅约陌生人吃饭。可就像我前文说的那样——
我又遇上了另外一位他。
这次,是他先找我。他出现时,服装要比上次考究,没有戴眼镜,眼睛却一眯一眯的,我想他还是近视。
我当时在跟瓦尼亚玩赌硬币,他站在旁边,一眯一眯地看我,我转身,发现了他,这下轮到我眯眼睛了,我认了一会儿,认出了他。
“无河?”
那人听到我叫他,很诧异,原本眯着的眼睛瞪得很大:“您——认识我?”
我点了点头:“我们之前吃过一餐饭,就在这。”
无河先是大步后退两下,再径直往前,一把拉上了我,我稀里糊涂地就被拽到了餐厅里。
他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气质上跟之前完全不同。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又遭了什么大变故,乃至记忆出现问题。我观察他仔细地张望餐厅的布局,又嗅了嗅餐布,整个人神经紧张。最后,他把双手握成了一个拳头,看向了我。
“我看您是联盟的人,您又认识“我”,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等我理解他想表达什么,他猛地伸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我简直要目瞪口呆。
“啊……啊!我不是这意思,这该怎么说,这该怎么说,我都说了……”他消沉了下去,喃喃了一会儿,又看向我,仿佛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心。
“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是一个倒退的人,我的人生,一直在倒退。”
“倒退?”我捕捉了关键词。
“是啊,是啊。”他突然把身子探过来,靠近我的耳边,“在您角度的四十几年前,我醒来,发现躺在房间里,拖着副太苍老的身体。我动弹不得,意识也不清楚,直到过了7天,呯!”
我被这声炸耳弄得缩了缩身子,他接着说:“我醒来时,身边站满了人,还奇妙的换了一个房间,而我,能站起来了。”
他坐了回去:“一群叽叽喳喳的护士,说我病入膏肓,没有存活的可能,明天,就得送到等候房自生自灭去。我问他们,我明明是有好转,为什么还要被送走?我好好跟他们说话,可他们就像没听见似的。我被打了一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进了原来的房间。”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里我过了半年,我后来搞清楚了,我的生命,是以每7天为一个节点倒退的。半年后,出院了,或者说,来到我原本入院的那天,我终于得以接触外界的东西。我首先去看了日历,钟表,任何能记录时间的东西,发现只有我的人生在倒退,我变得越来越年轻,而别人的时间,是正常在流逝的。”
“我恐慌极了,眼睛一闭一睁,就会到别的地方去。要我说,我体验过的后半生真是个烂摊子。我一睁眼,在一个破烂的赌场,就得在那待十年,还是已知自己身败名裂的结局下。多么可怕!我明明是逃出去的,在我的视角里,我却归来了。能说我活着吗?或许只能算我又死了一场。”
他沉默了,把手搅在一起,在我开始想要不把菜单拿来的时候,他开口了。
“您刚才说,您见过我。我就在想,您是否愿意把你之前遇上的人的一生讲给我听听?您要知道,哪怕我的人生在倒退,我仍不知道在我的视角的未来会发生什么……您能告诉我,我就算吃上了定心丸……”
我哽住了。我是能猜测出来第一位无河的人生,但是一个人生倒退的人,本身就不该出现。况且我要是告诉他,他将经历妻儿的悲剧,他之后,究竟会选哪一条路呢?他的童年,倒是可能有着熟土豆的美好味道,可他能忍受自己的人生衰退,直到好时候的来临吗?
犹豫后,我摇了摇头:“这方面的忙我帮不上。”
“您有权限,我知道的。您能查到的,您一定能查到!”他的声音里只有恳求。
我只得找了个托词:“我们不能随便干涉别人的人生,何况您的人生如此特殊。”
“好,好,”他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你好像很有礼貌,很有善心,实际上,你是个虚伪的人,你们联盟的人都是这样。你们嘴上说着每个人的都崇高,实际上外人的事都跟你们无关,哈!我就是只小白鼠,是吧?”
他愤然起身,往门口冲,我只来得及从窗口往外望,他几乎是狂奔而去。
我花过时间复盘此事,重新阅读了第一位无河跟我相遇时的资料。唉,我又粗心地掠过了重要的信息,那颗农业之星早在200年前毁于一场撞击,所有的资料都是主时间线里的好几百年前的了。我遇到的这两位无河,是否有一位是真正的无河,还是两位都为某个实验里复制出来的克隆人,我无从得知。我还是会约陌生人吃饭,只是有时候,看着人家的笑容,我的眼前又会浮现那张煞白的脸。即便我保守秘密,是为了保持不插手别人人生的原则。但“傲慢和虚伪”,想起那张脸,我便开始反复咀嚼。
两年还是三年以后,我已经离开星岛。在某一天看早餐新闻时,我发现了此事的后续。
隔壁的瓦莱星发生了一起集体自杀,自杀者的枪响从午夜直响到凌晨。中途反悔的只有一位游民。报道的照片上,那人的面部被黑色的,如海藻般的长发遮挡,双手被铐住,旁边的护送人员拿着他曾经打算用来自杀的枪,枪管上一只蛾子,我看不清,也许是一只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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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啦啦。
雨毫无征兆地下起来了。
幸运的是,远处恰好有一座车站。
于是他小跑几步,
但是那里好像已经有一位和他相同境遇的人。
靠近目的地后,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她似乎也是注意到了。
“你好啊。”
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一年前了。
在那之后他们没有再联系过。
她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嗯,你好。”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雨依旧下着,细密的雨丝在空气中织成一片朦胧的帘幕。
车站的顶棚下,两人之间的沉默像是被雨水浸透了一般,沉重而潮湿。
他瞥了一眼女孩,她的侧脸在雨天的灰暗光线下显得柔和而疏离。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映出一丝淡淡的蓝光。
她的手指依旧在屏幕上滑动,仿佛那小小的方寸之间有着无穷的世界,足以让她完全沉浸其中。
他收回目光。
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墙。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时间似乎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看不见的沟壑,曾经的熟悉感在雨声中渐渐模糊。
“你……”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
“你最近还好吗?”
“还可以。”
她轻声回答,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他点了点头,她的回答简短得让他无法接话。
两人之间的沉默再次蔓延开来,只有雨声在耳边回荡。
他看向远处的雨幕。
雨点打在车站的顶棚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
“雨好像小了点。”
他看了看天空,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
她应了一声,目光又回到了手机上。
他无奈地笑了笑。
她原本就不爱说话,但是现在好像更加惜字如金了
曾经的熟悉感在时间的冲刷下渐渐褪色,留下的只有陌生和疏离。
“你呢?”她忽然问道,声音依旧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
“我也还好。”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雨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
他看向远处的街道,雨水在地面上汇成一条条细流,流向未知的远方。
“你觉得,”
“我应该去往远方吗?”
“什么?”
女孩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屏幕上的光也随之暗了一瞬。
她抬起头,目光终于从手机上移开,看向他。
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
“就是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他解释道,
“明明不属于这里。”
“所以你要走吗?”
他并没有回答。
“我觉得又没有用,你自己觉得可以就可以啊。”
“这样吗?”
他面露苦笑。
“那你都那么大人了,还要我帮你做决定啊。”
“那你要走就说要走啊,什么去远方,听都听不懂。”
“所以,”
她问,
“你决定好去哪里了吗?”
“没,”他摇了摇头,
“就是继续呆在这里,”
“我感觉始终无法实现我想实现的东西”
“是吗,那你去了远方之后,要好好工作啊,不要每天被骂了。”
“像部长那样好脾气的人你可能遇不到了,我这样的人你肯定会经常碰到。”
他笑了,心中却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雨声渐渐小了,细密的雨丝变得稀疏,天空的灰暗似乎也淡了一些。
车站的顶棚下,两人的对话在短暂的轻松后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她,她的目光依旧清澈,但似乎多了一丝他无法触及的深邃。
“你……”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迟疑,“你真的觉得我应该走吗?”
她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映出一丝淡淡的蓝光。她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思考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觉得这里无法实现你想实现的东西,那或许离开是个选择。但……”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
“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他愣住了,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立刻回答。
是啊,他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还是被一种模糊的冲动驱使,还是想要逃离眼前的困境?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迷茫。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的雨幕。
雨已经小了很多,街道上的水洼反射着微弱的光,像是无数面破碎的镜子。
“其实……”
她忽然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轻柔,
“有时候,我们以为远方会有答案,但其实答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她一直在试图告诉他什么,只是他一直没有听懂。
“那……”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这里?”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我也不知道。”她轻声说道,“或许是因为我也在寻找什么吧。”
他沉默了,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他们之间的距离,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时间和空间的阻隔。
更是因为彼此都在逃避着什么,逃避着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和困惑。
雨终于停了,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一丝微弱的阳光。
车站的顶棚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相交。
“雨停了。”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
“嗯。”他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侧脸上。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转身看向他。
“我该走了。”
她说道,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决然。
他点了点头,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后的街道上。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
雨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亮了他的脸庞。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他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并不在远方,而是在他自己的心中。
“再见了。”
他轻声说道。
雨后的街道上,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或许,这场雨永远不会停。
Summary: 卡珊德拉向后倒去,就像这样她就能忽略她剧烈的心跳,就像这样她就能欺骗自己不曾动心。
作者:【十二招】杏梓
评论:任意
PS.是DC旗下角色史蒂芬妮·布朗和卡珊德拉·该隐的同人文,是一篇gl,时间线来自漫画《蝙蝠女 V1》,故事发生在史蒂芬妮死亡的那段时间内(是真的死亡)。
————————————————
卡珊德拉找到了一卷录像带。
这有点奇怪,因为卡珊德拉不记得这里有这么一卷录像带。这不是一个她经常来的地方。准确的说,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不再来这里,或者说,她不敢再来。
窗外在下雨,雨水敲击着窗户,像是一声声枪响。卡珊德拉看了一眼窗外,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那个紫色的身影从窗边飞过,降落在另一片屋檐。
她晃了晃脑袋,在唇间溢出一声叹息。
“Steph……”
这道声音不会比呓语声更轻,但是那个向来灵敏的人却没有察觉,似乎那道声音和呼吸没什么不同,似乎她根本没有发出过那声叹息。
看看吧。卡珊德拉想到,她不知道这个想法从何而来,但是她有点累了,不多,只有一点,她想要放松一下,听着雨声看部录像带似乎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她翻出了相机,插入了那部似乎已经有点褪色的录像带。
【“嘿!这里是史蒂芬妮!这是我的朋友们!卡珊?芭芭拉?来见见我的摄影机小绿!” 金发的少女冒了出来,她朝着镜头挥手,然后拉入了一个黑发的,明显是亚裔的少女。】
那是我,我很开心。卡珊德拉有些茫然的看着屏幕,她不知道这是哪一天,似乎是一个夏天吧……她们当时要做什么?
【“你好,小绿,我叫卡珊德拉。”那个黑发少女点了点头,无比认真。
“小绿?这个名字太怪了!你为什么不起一个好听点的名字?”另一个红发的女士钻入了镜头,那是芭芭拉,坚强的,坐在轮椅上的第一任蝙蝠少女。
“那我叫它小灰你乐意吗?它可是个神奇男孩!”史蒂芬妮对镜头大笑着,翻了个跟头,“怎么样?wonder boy?”
"不,我忽然又觉得小绿不错了。”芭芭拉扶住了额头。】
卡珊德拉扯了扯嘴角。确实不错,她是指wonder boy这个名字,当然,第一任罗宾也很棒,迪克格雷森也确实是一个好人。
【“哈!我就说我总是对的!”金发的少女扬起头,肉眼可见的得意洋洋,“让我来给小绿表演个帅——兹兹——的……】
那段帅的最终还是没有录上。卡珊德拉抱住了身旁的软垫,是什么原因来着?啊!是因为史蒂芬妮尝试了一个平常绝对不会做的动作,最后成功的……被滑板砸了脸。
嗯,这是她自找的,录像也是她当场删的。芭芭拉有拦了,没拦住,那只金毛最擅长即兴发挥,芭芭拉竟然也真被她绕过去了,任由她删掉了录像。卡珊德拉的那个微笑终于还是勾了起来,那段记忆真的很棒,她们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摔跤,受伤,飞上天空,再拖着尾焰坠落。
直到天黑,直到她们开始下一次录像。
【“你说,我们今天晚上能看见星星吗?”史蒂芬妮摊在滑板场的深坑里,乱七八糟的涂鸦在她身后,组成巨大的‘士兵’。】
那是史蒂芬妮画的。卡珊德拉注视着那片脏兮兮的紫色,它的上面冲冲着尘土和划痕,那是史蒂芬妮和她的伙伴在那里留下的痕迹,视频里的她也和那个人一起,躺在那里,躺在‘士兵‘之上,躺在史蒂芬妮的腿上。
【“诶?卡珊,你说我们能看到星星吗?”摄像机的持有者将它对准天空,那里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她只能接到一滴雨水。
“啊啊啊啊啊怎么下雨了啊糟了糟了,我才买的摄像机,小绿还没有看过更大的世界,此生的出生和死亡都在哥谭也太惨了吧,它应该去看更多的地方,我甚至计划了带它去加利福利亚,撑住啊小绿!我们回家!”
画面突兀地变黑。】
卡珊德拉注视着那片漆黑的屏幕,好消息是,小绿没有去世,坏消息是……算了。她打开了下一个视频。
【“我说!我们来跳舞吧!”史蒂芬妮跳上了路边坏掉的台灯,她的背景和黑色的夜幕分割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
“哥谭现在在下雨,大暴雨,以防你不知道这一点,史蒂芬妮。”声音从摄像机外传来,是芭芭拉,只能是她,因为另一个少女在下一秒被拽进了屏幕。
卡珊德拉轻巧地翻了个跟头,在马路上踩出一串水花,她向台灯上的人伸手,于是那个金发的小鸟便向她飞奔而来。她们一起转圈,一脚踩入水坑,将水花溅满屏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们脸上,纠缠住对方,于是她们也相互拥吻。】
那是一个一时兴起的吻,毕竟那时的氛围是那么好,毕竟当时的雨下的那么大,毕竟那个怀中人那么温暖,毕竟……卡珊德拉向后倒去,就像这样她就能忽略她剧烈的心跳,就像这样她就能欺骗自己不曾动心。
【“你们够了。”画面晃动起来,芭芭拉的声音带着笑意,“史蒂芬妮就算了,卡珊德拉你怎么也跟着她闹。好了,回家吧,我可不想明天和你们一起喝感冒药。”】
啊,芭芭拉只录了这么多。卡珊德拉有点可惜,她原本以为能录到布鲁斯闯进塔楼的,结果其实这个时候就已经关掉了吗。
卡珊德拉想起那抹黑色的身影,她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想起他了,布鲁斯·韦恩,或者说,蝙蝠侠。他让她接管布鲁德海文,于是她就在这扎根,再也不回忆哥谭。
可是她如何能不再想起他,他的导师,父亲,她的另一次生命被他赋予,他带领她走进真正的黎明。
他当时就在夜晚降落在钟塔上。
“蝙蝠侠,你来了?”芭芭拉拉下头上的毛巾,转头打开电脑,“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的。”卡珊德拉看到布鲁斯若无其事收回了一个简易的照相装备,显然,史蒂芬妮也看到了这一点。
“老板,你在照什么?”史蒂芬妮踩住了蝙蝠侠披风的一角,她想要个答案。
“照三只顶着毛巾的歪脑袋猫头鹰。” 布鲁斯不动声色地收回披风,走到芭芭拉身前,拿走了她刚打印出的报告,“我先走了。”
“?猫头鹰?”史蒂芬妮依旧感到迷惑。
是的,猫头鹰。卡珊德拉再次爬了起来。当你看到一群五颜六色的脑袋整齐地歪头看向你的时候,你也会觉得她们像一只只小小猫头鹰的。毕竟,她们可从来都不是什么雏鸟,而是猛禽,年轻的,仅仅只是初露锋芒的猛禽。
可是在空中飞翔是会坠落的。年幼的小鸟们的幼羽还没有完全褪去,莽撞和兴奋还逼迫着她们奔向那些危险的地方,而正义又会给她们设下圈套,好让那些阴险狡诈的偷猎者用锁链穿过她们的骨骼,将她钉死在那个展示柜中。
她就是这么死的。
卡珊德拉的下唇被她咬出血痕,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个录像机,直到它播放起了另一个视频……等等,视频?
录像机里的一切都很模糊,包括那个金色的女孩,可能是因为这已经是后半夜了,连钟楼也没有几丝灯光,那个孩子就在黑暗之中坐着,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屏幕,某一瞬间,卡珊德拉竟然觉得那个视频里的影子比起真人,似乎更像是一个幽灵。
她就那么坐在那里,哼着歌,她唱,
【"If I die tomorrow,I don't want no more sorrow, I just want to spend a night with you.(如果我明天死亡,我不想要任何悲伤,我只要一个和你在一起的晚上)” 史蒂芬妮弹着吉他,轻飘飘地注视着屏幕,唇边是温暖的笑意,她在透过屏幕看着某人,注视着某人。】
这是什么?预言吗?但是我不会听你的,史蒂芬妮,我不想听你的。我感到悲伤,我就是会为你感到悲伤,我们已经有了不止一个晚上,但是这不够,永远不够。
【“I will beg, steal, or borrow, just for one more tomorrow, wanna waste time like only we do.(我会去抢,偷,和借那份时光,仅仅一个明天的时光,去浪费他们,像只有我们会做的那样)”那个女孩还在唱,即使她的身边空无一人,即使整个世界都变得沉寂起来。】
她是唱给我听的。卡珊德拉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在给我唱歌,那应该是我的房间,只是当时我昏迷了,当时我死了一次,所以我没有醒来。而她当时就坐在床边,就坐在那里唱给我听。
这其实才是这个录像机的第一条录像,是机器里自带的录像,是最初的,她们甚至没有那么熟的时候的声音。
所以她爱我,所以她曾经爱过我,所以她一直爱我。录像机接住了一滴咸涩的雨水,下一瞬则迎来了大雨倾盆。苦涩的,痛苦的水滴融入它精巧的机构,惦念起那个虚幻的人。
“steph……”
她念着,就好像她依旧在自己身旁。录像机断断续续地放着歌,就好像这里不是空旷的安全屋,也不只有卡珊德拉·该隐一个人。
就好像她还在身旁。
END
最后说一下歌曲,史蒂芬妮唱的是“If I die tomorrow”,是一个特别特别不知名的小歌手唱的(她叫Chole Adams, 可以去油管上搜),国内应该没有收录(悲),但是蛮好听,所以我用了一下!
关键词:水
作者:魇
评论:笑语
黄昏时分,楠多站在家里,凝视着挂在墙上的猎刀。这把刀有着被略显陈旧的布条缠绕的刀柄,握把前有个小豁口的刀锋,没有刀铛,也没有刀鞘,更没有一处纹章或装饰用的花纹。总的来讲,这是一把看起来不错的刀,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楠多无比渴望得到它。
据说在二百多年前——也就是战火烧遍世界的时候,楠多的祖先,带领着家人逃到了这里。他发现这儿是大片戈壁沙滩中的唯一绿洲,中心那眼泉水似乎永远不会干涸。在详细考察了周围的情况之后,他决定在此定居。不久之后,楠多的祖先在蜥蜴的爪印便发现了一个晕倒的士兵,祖先救了他,给他水和食物,士兵却趁着夜色带着救命恩人一家积攒的口粮逃走了。天亮之后,祖先循着脚印找到了士兵的尸体——他全身发黑,脚边躺着一只被踩碎了一半的沙蝎。祖先带走了自家的口粮,也带走了士兵的刀。如今,这把刀挂在楠多家的墙壁上,它象征着这个家族的宽容与善良,也昭示着这片沙漠对于他们的恩赐。
楠多满十一岁了,他认为自己可以配得上它——也许体力方面差一点,但智慧足以补齐这个短板——但他的母亲不这样认为,她蛮横地夺走了刀子,把它挂回到墙上。
正当楠多还在思考时,屋外响起了交谈声。他把头从窗户里探出去,在被骆驼和栅栏隔开的空隙中看到了母亲的背影,又在那个背影旁边看到了“油舌”杰克。
“夫人,您看看这个吧。”杰克说道,“只要五个铜币,我保证,物超所值。”
楠多不禁走出了房门,他看到母亲似乎在犹豫,但他真的很想看看杰克的新玩意。“油舌”一向都是这样,消失很久之后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和一个新故事出现。楠多很快就注意到杰克手里的箱子了——说是箱子,似乎有些高抬它,那只是几块破烂木板胡乱钉起来的一个匣子形状的长方体,边缘处还支出了几根正在往下滴水的稻草。它看起来是那么不起眼,但又充满了诱惑力。
“你看,你的孩子也很好奇。”杰克说,对着楠多眨了一下右眼。
楠多在母亲的注视中站得笔直,他并不想在母亲面前表露出这份心思。然后他听到母亲谨慎地开了口:“好吧,五个铜币,但如果我认为不值得的话,你需要退给我四个,或者让我拿一些箱子里的东西。”
“夫人,如果你不满意,我可以退钱。”杰克说。“我保证。”
楠多迎着沙漠中晚霞的颜色,看到杰克蓬乱胡子下面露出了泛黄的牙齿,大概是母亲点了头,杰克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打开了勉强可以被称之为箱盖的东西。
一股寒气冲到了楠多脸上,他看到那箱子里的东西一闪一闪的,但似乎又不存在——他能看到箱子底部的棉絮和稻草,它们被什么东西隔开了,而楠多搞不懂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楠多听到母亲很轻地抽了一口气,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不过是一块冰而已,在这里可能算罕见一点。”她说,“可我是去过冰糕厂的。”
“夫人,夫人。”杰克急急忙忙地说,“这确实是一块冰,如您所见,但冰糕厂的冰可不能跟它相提并论。”
楠多看到母亲抱起了双臂,杰克则把箱子盖子合上,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夫人,您是知道的,二百多年前,遍地都在打仗。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能被迫四处逃窜,很多人来不及逃跑就被炸死了,而挑唆人们互相开打的人呢,他们建了一艘大船,全都搬到了船上。
说是一艘船,实际上,那是一支由一艘巨大的船和很多艘小船组成的舰队。小船的“小”是相对大船而言的,如果它们有一艘单独停靠在海岸边,你会发现,我们要头顶着脚地躺下一百多个人,才能从船头够到船尾。至于那艘大船,如果把它掏空,它可以装下所有的小船。小船来来往往,给大船送去那些人需要的奇珍异果、淡水粮食,带走一些被大船上人嫌弃的奴仆,又补充一些新的。至于珠宝黄金,那些东西早就被带上船了,那些挑起战争的人不会给陆地留下任何一点点财产。他们只会收割,不会播种。
是的,夫人,大家都知道这个传说。人们纷纷逃离自己的家乡,跑到原本贫瘠的地方去躲避战争,所以很多真事也变成了传闻,这件事也不能逃离这样的命运。但我可以确定这是真的,因为,你们亲爱的老杰克,在这次旅行的途中,遇到了一名水手。
打那个人一亮相,我就知道他肯定来历不浅。他戴着白色的帽子,穿着笔挺的衣裤,脚上套着到小腿的长筒靴,气派极了!他走到我在的酒馆里,大声问有没有人愿意做工,一天两枚银币。有人马上站起来问工作的内容是什么,那人回答说是往船上搬东西。大家纷纷放下手里的酒杯围上去,最终,我和其他三个人被挑中了。
我们跟着那个人去了堆满货物的码头,见到了那艘巨大的船——那个时候我已经认为它足够大了——被惊得呆在原地。那人往我们三人的屁股上各踹了一脚,态度又骄傲又不悦地让我们快点开始搬东西。
我们搬啊,搬啊,有的箱子散发出蔬菜的清香,有的箱子充满了香料的浓郁,还有的箱子里有东西啾啾的叫声,把它放下来时,我发现手上沾了一泡绿色的粘液。就这样搬了五天,我们终于完工了。最后一个我搬运的箱子摸起来冷冰冰的,表面有些水珠,我的手指在箱子底滑来滑去,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它弄上船。你们的老杰克嘴巴很甜,早就讨得了那个水手的欢心,所以在我友好地询问这个箱子里装了什么时,那个人告诉我,这里装的是冰。他看我有些迷惑,笑了笑,一脚踹开了箱子的盖子。
要我说,冰这东西是有魔力的,它会吸引着你去摸它。当我屁股上又挨了一脚时,才发现我的手几乎要粘到那上面去了。那真是一块漂亮的东西,透过它能看到箱子底部刻着的花纹,不太清楚,却因为不清楚而更加美丽。
水手被我窘迫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他大发慈悲地给了我一个机会——登上这艘船,跟他一起去那艘大船见见世面,我不仅能见到更多新奇的玩意,还能拿到更多工钱,代价只有远离陆地一段时间。
这不是代价,这是恩赐。我登上了那艘“小船”,跟着水手和其他水手一同冲进了大海。我分辨不清方向,但据说这船一直在向北航行。一开始我还能看到零零星星的陆地,但后来只有无穷无尽的海水。水是蓝的,天空也是,但分辨它们居然很容易,因为海浪是白颜色的。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时候,海水和天空都会被染上金色,那可是好看极了。
可就算再美,看多了也会觉得腻味,毕竟那水、天空和太阳都不及夫人您的容貌,这才是真的百看不厌呢。在我逐渐开始怀念把脚踩在地面上的感觉时,我又看到了新的岛屿。我笑了起来,恨不得要跳一支舞,但我很快又发现,那不是岛,那是船。
那就是那艘大船,亲爱的夫人,你们没见识的老杰克把它当成岛了。它比我见过的沙梁要高出一万倍,大到可以装下我们这片沙漠。船身上装饰的花纹又精致又漂亮,但每一个小花纹都是我们这儿最高的树的一百倍,而随着它离我越来越近,我则看到了那些花纹中更加细小的部分,它们最细微的线条竟然跟我的头发丝一样精妙。它真是太大了,那上面的一排排烟囱像通向天国的台阶,那其中中冒出的烟雾还泛着金光,在大船甲板上面走动的人像阳光下漂浮的灰尘一样微小。那一刻我仿佛一下子灌了半瓶酒,喉咙因为突然窜过的辛辣而清凉,肚子里燃起了一团舒适的小火苗,烤得脑子晕乎乎的,干涸的眼眶里渐渐有了泪水。
我不知道自己呆呆地看了多久,屁股上又挨了几脚,只能赶紧去搬东西。是的,我当然没资格登上那艘大船,只能把东西搬到小艇上。这次我们搬了四天,因为来路中消耗掉了一些食物,而一些可怜的动物被闷死了(它们的尸体丢进了海里)。在搬完最后一箱货物时,我突然发现,那艘大船一直没有动。
我以为大船是为了等待我们的货物才抛了锚,得知我这个想法后,水手哈哈大笑。他告诉我他们不会等待我们这样卑贱的人,即使如果没有我们,他们就会挨饿。大船没有动,是因为那上面的人们在观看北极最后一块冰的融化。”
原来我已经到了北极!
水手大发慈悲继续给我解释,北冰洋本来就是一块巨大的冰,但现在融化得只剩下这最后一点。他指给我看,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看到了一块不怎么起眼的白色冰块,在海水上晃晃悠悠地飘着。
我大失所望,却又很快地振作起来,这是让大船足以停靠的东西,而我也亲眼见到了!
是的,夫人,这块冰就是那一大块冰中的一部分。你们亲爱的老杰克,没有要工钱,只要了这么一块冰,还把它带到了你们眼前。夫人,这是否值五个铜板?
楠多听得晕晕乎乎的,小船,大船,海水,北极和冰,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他不得不提醒自己保持冷静。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许不太值得,你的故事肯定是编造的。但我愿意让步,如果你让楠多摸一摸这块冰,我就把五个铜板都给你。”
杰克看起来有点受伤,不过他很快再次打开了盖子,并把箱子递到楠多面前。
楠多摸到了那块冰,它竟然有些烫。他急急忙忙地缩回手,缓了几秒钟,把手指塞进嘴里,尝到一股咸味。
母亲点了点头,这几乎可以算作逐客令,杰克马上礼貌地道别。在他的身影几乎消失在沙梁边上时,楠多忽然对准那个方向,窜了出去。
楠多远远地坠在杰克后面,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去,但他已经在这么做了。他跟着杰克绕过好多道沙梁,最后看着他走进一座方形的建筑——那是冰糕厂,他记得母亲带他来过。
楠多蹑手蹑脚走过去,探头向没有闭合的门里看。杰克正坐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翻着一本杂志,蓝色的海浪在书页上一闪而过,很多大大小小的箱子在他脚边堆着,箱子里渗出来一片片寒气。楠多被激得打了个喷嚏,等他再抬起头时,杰克正在门口看着他。
“这可真不妙啊。”杰克说,露出他的黄色牙齿。“亲爱的楠多,你不会把你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你妈妈的,是不是?”
楠多后退了一步,“我不会说的,杰克。”他说,“但骗人是不对的。”
“当然,你是对的。”杰克说,“只是可怜的老杰克已经没钱喝酒了,看守冰糕厂的仓库没多少钱可拿,所以用故事换一点钱肯定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罪过,是不是?”
“喝酒也是不对的。”楠多一步一步后退。“但我会原谅你。”
“当然,当然。”
楠多认为自己已经退出了足够远的距离,他大喊起来:“骗子!我马上回家喊我妈妈来!”
有什么东西飞到了他脸上,比他想拔腿就跑的念头还快。楠多头晕目眩地倒在地上,迷迷糊糊间感到自己的脖子被狠狠地扼住了,杰克的低语声在他耳边回荡:“骗人是不对的,楠多,这是你告诉我的。”楠多想喊叫,想挥舞并不攥在手里的、祖先传下来的刀子,但一切挣扎都和他的生命一样,在此刻戛然而止了。
PS:这篇算是我比较罕见的“改”出来而不是“写”出来的文,其实某种程度上算是对《百年孤独》开头的一种解构,虽然我一开始是相对恶意的,但改到后来心态就已经是平和的“单纯想讲一个故事”了。
以我现在的水平其实很难判断出这种“改”出来的和之前那种“写”出来的文章哪种更好(或者说都很糟糕),也非常希望大家能够批评指教(鞠躬
作者:【十二招】周雪之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给亲友家OC写的同人
抵达第23号站点时外面正下着大雪,梅林.斯图尔特的脸被遮挡在斗篷的阴影下,中午的时候他曾短暂停下来,把自己的头发塞进兜帽里,但现在那些头发像毛细血管一样露出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镜片在刚才的打斗中掉了一个,因此他几乎是依靠嗅觉保持平衡的。那个长得和他相似的孩子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往哨站的方向走,沿路留下一道血痕,血液几乎是在渗透进积雪的那一刻就冻结了,所以即使是远处的血迹也是鲜红色的。呼啸而过的风闻起来有一股凛冽的气息,混杂着枯木和冻土的气味。这两个人就这样迎着夹杂着雪花和冰渣的大风,向这座曾经的哨站走去。
23号站点的门锁在几乎永不停歇的大雪中生锈,掉落了,因此推开这扇门不需要什么聪明手段,只需要用力推就行,斯图尔特在推门的时候心想自己的肌肉应该断裂了几束,但神经末梢坏死了,他感觉不到痛。转身把门合上的时候他看见了一路走来自己洒下的鲜血,模糊的视野中只有一道鲜红的痕迹,像用刀子在皮肤上划开一道新鲜的伤口,于是雪地血流不止,在失血造成的幻象里斯图尔特总有种雪地因疼痛而抽搐的错觉,尽管他知道那是因为他在忍不住发抖。
他把整个身体都靠了上去,才勉强关上这扇锈死的大门,这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斯图尔特靠着门板倒下去,瘫坐在门前。被他带来的孩子只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渗出的血浸透了他的衣物,又和门板冻结在一起,死死粘在上面。孩子看见门上挂着布条,亮晶晶的结冰血块,再看看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走过去安慰他。
于是孩子歪着脑袋,仔细端详着这个将生命再次交还给他的男人,确认斯图尔特还有呼吸后他试探着走上前去,蹲下来,才发现对方左边的眼球已经脱落了,挂在没有镜片的眼镜框里,把眼镜向左扯下去一点。斯图尔特没有力气再把头抬起来了,只好用仅剩的右眼往上翻,充血的眼白留在阴影里,玫红色的眼珠则对上孩子的视线。退行的生命像水一样从他脸上蒸发,斯图尔特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干燥,开裂,但没有血渗出来,他枯草一样的长发则染成了暗红色,与血块纠结在一起,恐怕只能剪掉而再也没法梳开了。
“艾尔梅德......”他呼唤着孩子,声音微不可闻,像苍蝇在嗡嗡地飞,绕着他的灵魂转了一圈又一圈。后者伸出手去想碰一下他的脸,却被他以一种垂死挣扎的疯狂力道握住了手腕,艾尔梅德甚至可以听见屋外呼啸的寒风下自己骨头发出的响声,孩子只感觉很疼,本能地把手往回缩,斯图尔特却借着这股力道试图把上半身往前伸,最后还是被死死粘在了门板上。艾尔梅德只见那张残缺的脸上因为临终的痛苦和恐惧抽搐着,最后扭曲成了一个夸张的笑。斯图尔特不断咳嗽着,吐出喉咙里的淤血,那些发黑的凝胶状物体,顺着下巴流进领子里。
“你恐怕要.......”一阵令人窒息的干涩笑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斯图尔特好不容易才续上他的话,"在这里关一段日子了。哦,是我挡住了门吗?哈哈,那就吃我的尸体吧,这样你就能出——"
他的遗言被打断了,只剩下一阵呜咽,艾尔梅德毫不客气地咬断了他的喉咙,斯图尔特在死前只来得及把手在冷空气中挥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他远去的生命。在他的大动脉里还剩下一些没有冻结也没有干涸结块的血液,顺着孩子的乳牙流进嘴里,并不滚烫,但好歹还是温热的,艾尔梅德吮吸着父亲的伤口,把这当作饥荒中的最后一餐来享用,又像雪地里跪在地上,吮吸母兽乳房的幼崽。
很快他就没法从斯图尔特的喉咙里吮吸更多血液了,这种天气里人的身体死得比闷热的日子里更快,腐烂本身就是生命的一环,当一具身体被它的主人遗弃,而蛆虫还未接管它,将死亡变得温暖而甜蜜时,剩下的就只有冰冷的死亡。于是艾尔梅德用力从自己的牙印处咬下去,却发现自己咬得太深了,没法将脖子里遍布管道的血肉一口咬下来,只好先吐出来,在伤口的断面处舔舐了几下。
从舌尖传来铁锈的味道,尖锐且酸涩,他小口地啃着父亲留下的血肉,食物在肠胃中蠕动带来的饱腹感驱散了一些寒意。他从斯图尔特身上起身,却发现尸体的手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不愿意松开。于是艾尔梅德咬断了那几根不放的手指,一边嚼着一边探索起这个废弃的哨站,墙上有一个漆黑的壁炉,他能在旁边找到一盒还能用的火柴,然后在阁楼上找到了一堆木头。外面有很多枯树枝能让他捡,但斯图尔特的尸体已经和门以及身下的地板冻结在了一起,他推不动。
毕竟艾尔梅德还是个孩子,因此他能抱得动的木头也很有限,只能来回上下楼梯,门口那具尸体全都看在眼里,但尸体只是尸体而已。艾尔梅德点燃了壁炉,他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可以将一簇火苗燃成一场火灾,但炉火只是静静地燃烧着,偶尔窜出来烧焦了几根他的头发。艾尔梅德往后挪了挪,然后把两只手伸过去烤火,他的两只手被冻得有些发红,现在正慢慢恢复知觉,变得柔软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炉火前坐了多久,直到他的手举得有些酸痛,才把手放下来,揉搓自己被吹得干燥,粗糙的脸颊,如今他的脸颊有些发烫,伴随着火星爆裂开来,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这些让他感到久违的安心。他不知道为什么斯图尔特要带他离开实验室,来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但炉火还亮着,这就够了,不像他的父亲,这个孩子是很容易满足的。
火焰暗下去的时候艾尔梅德听见背后传来些许响动,随后融化了的血腥味开始在密闭空间里弥漫开来,在炙烤下也变得温暖。他没有去理会,直到他想起来该上楼去添一些柴火了,才从地上站起来。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他从视角的余光看见斯图尔特的身体瘫在地上,原先结冰的死血把尸体和空间紧紧冻在一起,现在它们都融化了,在地面上蔓延开来,扩散成一片血泊。艾尔梅德去取木材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踩了过去,于是整个哨站里就布满了孩子的血脚印。先前所咽下去的食物已经被消化完了,饥饿与不安又一次回来找他,而充满了空气的血腥味则把这种感觉从肠胃扩张到了肺部。艾尔梅德往炉子里又塞了几根木头,火焰又一次窜了起来,闪烁着,把屋里照得比先前还要亮堂。
他走到尸体面前,踩过血液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那具尸体如今顺势滑倒在地上,仰面躺着,仅剩的那颗眼珠变得很浑浊,远远看过去和充血的眼白连在一起,显现出生肉一样的粉红色。艾尔梅德扯住尸体的双脚,用两只手把它拖到了火炉旁,然后在一边坐下。由于血液的润滑,这件事做起来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费力,斯图尔特此时竖着躺在他身边,在火光的映射下,那些血水反射出温暖的光斑。艾尔梅德和尸体并排在血泊里躺下,侧过脑袋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仍然维持着临死前的神情。他顺手把脱落在外面的眼球扯下来,对着火光仔细看了一会,发现离开了整张脸以后,眼睛便不再能显露任何神色了。
咬开最外层坚韧的巩膜之后,凝胶状的内容物就流了出来,却没有什么味道,不带有一丝甜味。他试着去摘下父亲的眼镜戴上,镜框十分滑腻,而且太大了,总是从他的脸上掉下去,他也就没有继续尝试,而是继续把脑袋凑进尸体的颈窝里啃着,将气管、静脉和血管混着为数不多的肉嚼碎了再咽下去。毕竟他是个孩子,还不是一头肉食动物,颈椎对他来说就像一千块的拼图一样是个难题,所以他舔干净骨头缝里的肉以后就把脖子放在了一边。斯图尔特的脑袋支在一根孤零零的颈椎上,每一秒都有折断的迹象,但艾尔梅德每次去看时它还好好待在原位上,连表情都没变过。
这天晚上艾尔梅德头一次感到安心,尽管他没有意识到这点,只是听着火光噼啪作响,以及屋外刮过的呜呜风声,一边哼着歌,他只记得其中一小段旋律,那是在斯图尔特过去心情好的时候教给他的,如今他也哼着这首歌沿着匕首的伤口撕开斯图尔特的腹腔。他把手伸进尸体的衣服下面,摸到了其中一道伤口,任何再用另一只手撑开,直到可以塞进孩子的一个拳头,他把手伸进去,忍着寒冷在里面翻搅,发出隐晦且粘稠的水声。没过多久,他在里面摸到一块光滑的内脏,想抓住它往外扯时却发现他开的口子太小了,只好先把手抽回来,这时孩子的小臂都已经被染红了,他只能遗憾地吮吸着手指上的血,一边在尸体的衣物里摸索着什么。
很快他就在里面找到了一把匕首,在橙红色的火光里闪闪发亮。他先割开了斯图尔特腹部的衣服,随后用它小心地割开最表层的皮肤、脂肪和肌肉,沿着伤口一刀一刀划开,最后才取出了他先前找到的那块内脏,它表面覆盖着一层光滑的薄膜,呈现出深红色。艾尔梅德先是从尖端开始咬下,它不像脖子里的软管那样坚韧,也没有那么有弹性,反而在咬破最表层的薄膜后品尝出某种绵密的质感。他用牙齿将薄膜撕下来,同样咽下肚去,内脏在口腔里被不停翻搅、咀嚼着,唾液间滋生出一股腥甜的味道。很快他就吃完了这块内脏,而且发现自己吃得有点太多了,那些腥甜的生肉堵在喉咙里,让他有一种反胃的感觉。但他还是忍下了这股冲动,用力咽了几下,毕竟这是他在几英里内唯一的食物。
剩下的时间里他除了往壁炉里添些柴火以外,就是坐在炉火旁,出神地看着跳动的半透明火焰,看它时而跃起时而落下,又或是蹦出几颗火花。斯图尔特被搁置在一边,衣角被火燎了几下,但没有点燃,只是变得焦黑,发出难闻的气味,闻起来有点像实验室里挥发的药剂,再加上烧瓶里沸腾的东西,斯图尔特经常挑出浮在上面的泡沫,然后把塞子塞回去。他努力回忆着这些,却忍不住犯困,不停眨着眼,或许是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艾尔梅德枕着尸体干瘪的腹部睡着了,这是他能找到最柔软的地方。
屋外的风刮了一夜,在天色刚亮时逐渐停息,转为不那么锋利和干燥的微风。艾尔梅德醒来时壁炉里的火炭还是热的,正闪烁着红色的光,像正在呼吸一般。他枕着的尸体已经僵硬了,但他仍然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抱着他,将他从梦中唤醒,他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正对上了一双玫红色的眼睛。
正蹲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表情木然,正仔细打量着孩子的脸,随后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女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用温水打湿后将他满脸的血渍擦干净,随后将他抱了起来,艾尔梅德才得以从高出看到尸体的全貌,它如今冷冰冰的仰面躺在地上,仅剩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他,残缺的身体血肉模糊,像被咬了好几口后丢弃的奶酪,活人的怀抱是如此温暖,艾尔梅德想,自己或许不再需要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作伴了。
作者:凰
评论:笑语
菲斯在水滴声中醒来。
管道内没有一丝光线,她身下和背后仍是潮湿坚硬的混凝土,冰冷如她此刻已经冻得发僵的四肢。从头顶指着的方向顺着管道往外走九米是一条水沟,下水口里流下来的雨水都汇聚于此,菲斯就这样听着水坠落在水面的声音、水砸在混凝土上的声音、水滴融合到一起汩汩流动的声音,意识到地面上正在下雨。
黑暗与阴湿的气息包裹着她,她继续躺着试图挪动自己的手臂,感到一阵针扎般的酸麻从每一条神经末端传入大脑,而紧接着,当她能够活动身体撑着墙壁坐起来时,腹中肠胃的蠕动又让她想起自己上一次进食已经是在三十个小时前了。
无论如何,最多只能在这里再待六小时,菲斯想到,掏出怀里的手表摸索起来。下水道中的环境对她而言比常人更加糟糕,过于灵敏的触觉和嗅觉都只会让她被迫躲藏在这个地方的每一秒都越发艰难,而从坏表上指针重量分布的变化来看,她刚刚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饥饿、潮湿、寒冷和睡眠不足,这些都太过折磨肉体与精神,要想改变现状不离开这里是绝对不行的。但是直到入睡前她都还能从各种气味中分辨出两条街以外搜寻队所携带的麻醉弹,现在外界应该快要天亮了,她不能假设他们已经放弃了搜查。
头顶偶尔传来雷鸣般的震动,不过那只是汽车从路面经过时带来的响动,不在菲斯需要警惕的范围内。她在一片漆黑中闭上眼睛,抱起膝盖拉了拉外套尽可能地将自己裹住,然后深深地吸气,将精神全部集中到听觉上,开始安静地倾听。
排除了水声的干扰,气流扰动的声响首先传入耳中。风在地上回旋,从空旷的街道间滑下,进入下水道的空洞里,在拐角处擦出尖锐的叫声,菲斯皱起眉毛无视了鼓膜上细微的疼痛,又专心了几分把这些声音也丢掉,继续追寻人能够发出的声音。
终于,她的努力并非一无所获。在各种噪音里,一个遥远的心跳声鼓动着逐渐靠近,每一次跳动都如同直接落在菲斯自己的心脏上,于是只是在那个人越来越近的过程中,她的心跳便也与这心跳一点点同步了。
怎么会这样?菲斯茫然地向自己发问,下意识睁开眼睛,在看见仍是一片黑暗的空间时便清楚在这里是找不到答案的。她重新把双眼闭紧,继续去听那个在雨中徘徊于街道间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数着,在数到第四百六十七下时猛然停止了计数。
她记得这个频率,这每一次跳动的轻重、心肌收缩与舒张时的声响,还有泵出血液时涌流的声音都让她想起一件事:她是知道这个心跳的,并且曾经就和自己的心跳一样熟悉。
但这是为什么?菲斯又不明白了,这心跳声像某种前奏,从她埋藏于脑海深处的记忆里勾出某个根本不能去回忆的片段。那时天气温暖干燥,午后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落进房间,正照在地毯上的两个人背后,而她被拥在一个怀抱里,这怀抱没有紧到她无法呼吸,也没有疏离得仿佛只是种礼节,她处在眩晕中还未回过神来,听见抱着她的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菲斯,她随着记忆深处的声音这样默念,感到因为心跳加速引起的耳鸣又开始让世界变得嘈杂。这时什么东西击破水面的动静从管道尽头传来,菲斯瞬间回到了无比警惕的状态,刚一收拢注意去听那个声响,就听见与回忆里别无二致的声音再一次念出了她的名字。
“……菲斯?”是再熟悉不过的音色,却压低了些音量,语气也带上了无法忽视的犹疑,伴随着那已经乱了节奏的心跳,一切都在疯狂地对躲藏着的人敲响警铃。
然而对此刻的菲斯来说,只是这样就足够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站起来,弯腰扶住粗糙的墙壁,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期待,向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转过拐角后黑暗变得模糊,光线逐渐照亮了眼前的路,菲斯小心翼翼地避开头顶滴下的水珠,逆着雨水流淌的方向,朝光亮处继续走过去,在几十米外便看见了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下水道入口。
那个心跳声在这影子出现在视线中的同时变得骤然响亮,菲斯遥遥望着不远处的人,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在就快能看清面容时伸出了手。而与此同时,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撕破了安静的空气,直冲着菲斯射来,她在锁骨下传来刺痛的瞬间总算看清了那身影的脸,也跟着看清了那副复杂到无法理解的神情。
“……妈妈?”菲斯在倒下去的瞬间喃喃道。强效的麻醉药剂迅速剥夺了她的意识,她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也感受不到了,却在陷入更深的黑暗前依旧听见那心跳声在自己的胸腔中轰鸣着。
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关于自家一对“兄妹”的故事。
十二岁之前,夏默尔伯爵家的两个孩子最喜爱的日常活动,就是每天上完伯爵夫人的地理课程后,被允许去温室里待上两个小时。
仆人们会提前准备好温热的红茶与新鲜的点心,在兄妹俩常坐的花坛边铺上毯子和软垫,又摆起椅子和小茶几,好方便两人在下课后从图书室直接带着他们想读的书过来,不管挑选光线好的角度还是能看见温室内景致的角度都能直接坐下,舒适地窝在靠垫里开始阅读。
午后三点本就是下午茶的时间,仆人们为两个孩子拉开温室厚重的玻璃门,看着他们坐进花草之间,在确认不会有什么问题后便都离开了——伯爵夫人也正在她自己的小客厅里等着点心和茶。
温室位于伯爵府邸的南边,是整个庄园里最僻静的地方。艾什利知道安和他一样喜欢这种不受打扰的感觉,高耸的玻璃顶下只有他们两人被翠绿的草木与各种绚丽的花朵簇拥着,偶尔从外面会传来知更鸟的鸣唱声,隔着一层玻璃听上去有些变调,更显得这个温室像是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了。
艾什利靠在藤条编制的扶手椅里,看着橙黄色康乃馨与蝴蝶兰组成的背景前坐着的自己的妹妹,注意到她今天的发型又换了一种样式。那一定是伯爵夫人心血来潮的作品,他想到,歪了歪头打算研究这些复杂的编发是如何穿插交织在一起的。
安低头盯着手里翻开的书本,没去在意哥哥的目光。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注视,早从他们仍在母亲腹中时就是这样,彼此的存在感和自身同样理所当然,仿佛他们并非两个人,而是一个人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于是艾什利就这样一直盯着安,研究了半天也搞不清楚继母是如何编出这样复杂的发型之后放弃观察转过了头,视线追随起一只穿梭于花丛中的蜜蜂,在它的身影消失后又回过头继续凝视着安。安端起放在一边的茶杯喝了口茶,抬头看哥哥一眼,又垂下眼睛继续去读自己的书。
他们都很熟悉这样短暂的眼神交流,两双相似的眼睛望着随年龄增长越发与对方相像的面容,在无声的对视间便能够知晓另一个人此刻所想的一切。因此艾什利知道当安的视线扫过自己时,她脑子里的念头仍旧停留在刚刚阅读的那一页书上,就像他也知道,只消这一眼,妹妹就能看出他刚刚又在想父亲时常对兄妹俩说的那段话。
“在你们来到这世上的十三个月以前,为你们的母亲和我证婚的神父就有双这样湛蓝的眼睛,”夏默尔伯爵望进自己小女儿蓝宝石般透亮的双眼,对两个孩子这样说道,“当时那是唯一一个愿意为我们证婚的神父,而你们的母亲那时对我说,希望将来的孩子也能有一双像那么纯净的蓝眼睛。”
如那个在双胞胎出生时去世的女人所期待的一般,她的女儿睁开眼的时候,海洋与宝石的光芒真的照亮了正被丧妻之痛折磨的伯爵的面庞,悲痛欲绝的父亲抱起两个婴儿,随着他们的哭声一起掉下了眼泪。
并不知道“母亲”意味着什么的艾什利与安从记事起就只自伯爵的叙述中获取破碎的线索,从自身一点点逆推着去描摹那个永远蒙着面纱的年轻东方女人的形象。她应该有着和孪生兄妹同样的漆黑发丝、秀气的鼻尖与温和的嘴唇,还有形状相似的眼睛和好似琥珀的虹膜,声音轻柔得像溪流里的水,微笑起来又仿佛春天从树叶间漏下的阳光。
几年后,当她的孩子们到了该去上学的年纪时,一直独身的伯爵为他们迎来了新的母亲。冠着同样高贵的姓氏、被娇纵着长大的独生女来到夏默尔家,原本以为自己会面对一个脾气古怪的鳏夫和两个与她百般作对的孩子,然而不过两年,新的伯爵夫人便在丈夫逐渐沉迷于“私人工作”后接手了家族的全部事务,包括代替不被允许继续进入夏默尔家的家庭教师,教授兄妹俩应学习的课程。
在这些年里,本就难以对孩子们表现亲密的伯爵彻底将自己关进了昏暗的办公室中,还常常一出门便好几个月不回家。但就算是这样,每次父亲走出办公室或是返回庄园时,都不会忘了拥抱两人,然后又对他们讲起早已死去的母亲。
艾什利就这样听着他和安从未经历的一切长大,被父亲的故事中所描述的“蓝眼睛”所吸引,便总是去看妹妹的双眼,越是仔细打量,就越觉得那双在阴暗处也能闪闪发光的眼睛比自己颜色黯淡、如同褪了色的水蓝色金属般的眼睛好看得多,仿佛最珍贵的蓝宝石。他就这样笃定地喜欢上了蓝宝石,而安也在无数次的凝望中习惯了哥哥清浅的目光下难以言说的喜爱。
于是直到他们十二岁前,温室中的下午茶都是每天必不可少的一项重要活动,在这期间的一次次对视也仿佛浇在松饼上的蜂蜜和放进茶里的方糖,适可而止却又不可或缺。
艾什利望着妹妹蓝盈盈的眼睛追着书本上的字句转动,看她翻了一页又一页,在喝完了杯中的红茶后合上了书,转过头与自己静静地对视。蓝宝石望着金属,艾什利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突然轻声开口:“……安的眼睛好漂亮,我希望我能拥有你的眼睛。”
宝石的光泽闪了闪,安笑起来,放下手中的书本和茶杯,提起裙摆走到艾什利身边,跟他挤进一张扶手椅里,靠过去搂住了哥哥的脖子。
“那艾什利得永远跟我在一起才行。”她说道,直直地望进那双映着自己的眼睛。
作者:【十二招】飛龍
Mode:随意
1.港口小镇
夜晚,天上的月亮被看不见的浓雾蒙上了一层面纱,散发出昏昏黄黄的光芒。
咯吱,咯吱,
微弱的木头摩擦声从雾中传来,虽然声音微小,但深夜寂静,在渔港中补网的渔夫格鲁夫自然能够听见。他抬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那是他熟悉的大海。那摩擦声是从如棉絮的浓雾深处传来,听上去像是船随波飘荡的样子。
但如此大雾的天气,就连格鲁夫自己都不会出海,怎么会有人选择这个时候进港?
渔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专心盯着声音传来的那片海域,按照他的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船出现。
果然,没有几分钟的时间,一艘船就出现在了海面上,它的船首首先突破浓雾的包围,而后是部分船身,紧接着,重要的桅杆也依次脱离了浓雾的范围。
这是一艘中型偏大的两桅帆船,所有的帆都懒塌塌的半挂在桅杆上,以白色为主,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桅杆上没有挂任何旗帜,格鲁夫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那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就是在它的身上传出来的。
船乘着深入海港的洋流突破浓雾的包围网顺利进入海港,然后便停在了港口的中心。奇怪的是,这上面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抛锚,也没有人下来,安静的有些过分,更确切地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声音从船上发出来,除了船身木头发出的“吱嘎,吱嘎。”
格鲁夫对此感到非常的奇怪,他将手中的渔网放在了旁边,收好,又将缝补渔网的工具妥善保管。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去了停在港口边,他所拥有的那条质量不错的渔船。
没有多大一会的功夫,浓雾吞没了他摇船的身影。
安静的渔港,又是如此遮蔽视线的大雾,人们早已睡去。突然在夜港那一侧传过来一声惨烈的“啊!”,一户又一户的灯光次第亮起,人们纷纷探头出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次日早晨,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在港口附近,他们听到那声惨叫之后,心惊胆战了一夜,但都不敢出门,怕遇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早到的人正在照顾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格鲁夫,他们在水里发现趴在渔船中不敢动弹的渔夫。只是格鲁夫素来胆大,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将这个人吓成这种魂不守舍的样子。
“格鲁夫,你发现了什么?”
有好事者开口询问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渔民,但没有得到具体的答案。格鲁夫哆哆嗦嗦的伸手指向海港的中心,这才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那艘随浪摆动的船早已吸引了某些人的目光,只是他们不知道那艘船到底从哪里来,也不敢贸贸然就爬上去。
人们将神志不清的格鲁夫送回了家,他的家中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儿,她见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一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办法询问。
有好心的邻居自愿留下照顾这可怜的父女两个,而其他人都聚集在港口的酒店之中,好奇地对那艘船开始八卦。
这艘船从哪来的?
这艘船为什么叫拉卡杉渡鸦号?
船上的人都哪去了?
船上发生了什么?
各种各样的疑问在人群中悄然流传,但没有一个人敢上船去探个究竟,毕竟,前车之鉴在那里。在海港中可谓胆子数一数二大的格鲁夫都吓得不敢出门,神识不在,那么其他人也就更没有胆子去探究。
一日两,两日三,距离船飘离到港口已经五天的时间,还没有任何的人上去过。
海鸟围绕着渡鸦号飞翔,阵阵恶臭顺着海风飘来,给这艘恐怖诡异的船增加了一种恶心的氛围,但就算这样,也没有人想去那艘船上。大家甚至连港口都不想过去,赖以为生的打渔都无法进行。
这样可不行,要想个解决办法。
港口的总督有些忧虑的望着那艘静静飘在港口,正左摇右晃的渡鸦号。
很显然,他作为这个海港的总督不可能不听说这件事,他在船到达的第三天就亲自到港口看过这艘船。
渡鸦号是一艘好船,漆黑的船身,有些修修补补的痕迹,船底的木板很厚实,结实的龙骨应该就被包裹在里面。大小不一的藤壶趴在船体下面的木板上,颇有此地是它们领地的意味。
12月10日,也就是船飘来第五天的下午,总督命人在布告栏贴上了一条委托:
“来自总督:
如果有人能解决那艘来历不明的船,调查出它属于什么人,从哪里来,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将它弄走,必有重赏。
定金3枚西班牙比索金币。”
这个告示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3枚西班牙金币,在这个贫穷的小岛上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钱。
但,
一天过去了,只是有人问问;
三天过去了,也只是有人在犹豫要不要接;
布告张贴出去第五天,仍然没有人要接手,而船上散发出来的恶臭越来越严重,萦绕在这个港口的周围久久不散。
五枚金币!
告示上的比索数字被修改成了新的,有人心动了。
十枚金币!
一天之内,金币的报酬被修改了两次。
弗克多,港口中有名的闲散汉子对十枚金币的重金报酬动了心,他走到布告板那里将悬赏的告示接了下来,到总督那里报告。
“我会将这件事调查清楚的。”他信誓旦旦的对总督说道。
三天过去了,弗克多自从上了那艘船之后就没有下来,更准确的说,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下子,人们更不敢去看那艘船,甚至连讨论都很小声,渡鸦号在他们的口中已经被叫做受到诅咒的渡鸦,凡是跟那艘船扯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下场。
悬赏的布告被重新贴了出来,赏金又上涨了一倍,但这次,没有人再去碰过,甚至连看都不会去看。
一艘看起来并不大的舢板出现在远处的海平面上,舢板的速度并不快,但它的出现引起了海港瞭望哨的警觉,负责守卫的士兵用长筒望远镜一刻不停的盯着那艘船的动作。
划船的人肤色黝黑,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材质因为太远还看不太清楚,但隐约能够看出来乱蓬蓬的头发。那个人的动作非常熟练,双桨在他的控制下平稳且快速的令舢板靠近港口的岸边。
在靠近海岸之时,卫兵看到那个人的脸上胡子拉碴,也很久没有打理过。那个人还用手揉了揉鼻子,眉头紧皱,看起来也是在忍耐飘荡在港口上空的味道。
“你是什么人?”
当舢板靠近木制栈桥,缓缓停下的时候,港口的调度官手里拿着记录本本走到了船的边上。就算是这种不适合人类呆着的地方,他仍然坚持工作,认真记录每艘到达港口的船,虽然现在这个时期,几乎没什么船会选择在这个港口靠岸。
“尊敬的先生,早安,斯沃特,我的名字。”斯沃特跳下了舢板。
“从哪来?”
“一艘叫维纳斯的商船,我拜托他们将我放在这附近,然后他们就往西班牙去了。”
调度官狐疑的看着这个自称叫斯沃特的男人,又看了看对方手里递过来的西班牙颁发的通行证,似乎是没什么问题。
“停船费,三天一八里尔。”他的话音刚落,一枚闪着亮光的银币在空中划着弧度落在了他的本子上,吓得他赶紧用手按住。
“感谢您,尊敬的大人。”
斯沃特向他夸张的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直直的向港口小镇的内侧走去。
扑啦啦啦,砰!
被风吹动一角的布告被人一把按住,是斯沃特,他认真又仔细的看了看布告的内容,此时布告上的比索已经涨到了二十枚。
砰砰砰,
砰砰砰,
正在熟睡的总督被一阵缓慢但很重的砸门声惊醒,他有些恼火的起身穿衣,心里盘算着如果对方不用一个好理由来说明为什么吵醒他,就让对方好看。
门被打开,满脸不悦的总督看见了站在外面的斯沃特。怀疑立刻爬上了他的面容,他眯起眼睛盯着对方,并且开口问道:“你是谁?”
“斯沃特,我尊贵的总督大人,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
“有话快说,否则就扔你进监狱。”总督的脸色变得更差,他盯着眼前这看起来邋里邋遢,像是闲汉一样的人,心中的不耐烦更加了几分。
“我愿意接下那份差事,相信这会让你感到高兴。”斯沃特说着,举起了手中那张已经被风吹雨淋的有些发黄的告示。
12月13日的中午,有人要登上那艘诡异桅杆船的消息不胫而走,有好事的群众不顾那惹人不适的恶臭,纷纷跑到港口边上进行围观。
斯沃特重新回到小船之上,轻轻一支桨,慢慢将船划向随港口碧蓝海浪浮动的那艘诅咒之船。在市镇之中经过之时,他已经注意到其他人的低声轻语,也注意到人们谈论的关于那艘船的种种事情,当然这些事情他在酒馆里听到的最多。
小船绕着黑色的船只整整一圈,斯沃特看见铁铸的锁链,还有连接在上面的硕大船锚,看见攀附在船底的藤壶,看见已经盖上的炮口翻板,还看见了一根挂在船舷之上,随风飘动的绳子。绳子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打上一个绳结,在绳子附近的船体上还有几个明显的靴子印记。
‘这里应该就是那个渔夫爬上船的地方,我也从这里上去好了。’
又转了两圈,斯沃特选好了上船地点,轻轻将小船停在绳子的正下方。他站起来伸手拽了拽悬吊着的绳子,用着全身的力气,绳子可以承受住他双脚离船的重量。
他的一只脚踩住船身,双手稳稳的抓着绳子,手上的青筋外爆。手脚配合,他缓慢而且稳当的一步一步爬上这艘大船。他的鼻子已经闻不到恶臭,更准确的说,因为船上的味道已经让他闻不到任何味道。
还好,他的攀爬动作非常娴熟,用了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他的手就抓住了有些湿滑的船帮。他小心翼翼的将半个头弹了出去,只看了两眼船上的状况,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稳了稳自己的身体,双手支撑,爬上了这艘不祥之船。
“哦呼……还真是惨烈……”
斯沃特揉了揉鼻子,闭着眼睛仔细的嗅了嗅,恶臭的中间只混合了海水的腥味,感觉上相当的纯净。没有料想中的血腥味,看起来并没有按照预想中的发展呢,他一边思考一边四处走来走去。
船上十分的安静,但也并不是毫无原因,尸体们横七竖八的躺在这艘船的各处,他们大多用手捂着自己的喉咙,嘴巴大张,眼球突出,面色狰狞的躺在船板上。每一个倒下的人身边都有一枚西班牙金币,显然是从手中滚落在船板上。
死人身上大部分都穿着水手常见的麻布衣服,不同颜色的亚麻长裤,几乎都是一样破破烂烂的长筒水兵靴子,全船上下只有两具尸体不太一样。
一具在船长室,饰有骷髅标记帽子散落在尸体旁边,桌上堆放着大量的宝石和金币,还有一张用了很久的航海图和用来测量的六分仪与用来观察的望远镜。斯沃特随意摆弄了两下六分仪和望远镜,发现非常的精致和好用,至少在他接触过的同类器械当中排的上前三。
他又拿起那张海图看了看,上面有很多用铅笔画上去之后又擦了的痕迹,纸上早期的图像和文字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纸张也有些泛起绒毛样的磨损。他仔细研究了一下那张海图,从最新的铅笔画线回溯找到了这艘船上一个停靠的地方,那是一座不大的岛屿,没怎么听说过,地图在小岛的旁边用拉丁语写着那座岛的名字,石岩岛。
看起来,这就是下个目的地了,斯沃特的心中盘算,暗暗记下名字。
他卷起海图贴身收在怀里,顺手又将望远镜捞走,而后看了看没什么遗漏,转身走出了船长室,在甲板上还有一句看上去不属于这艘船的尸体等着他去细看。
但当他重新回到甲板的时候,却看见甲板上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背着他有些眼熟的书记员挎包,戴着他不久之前刚见过的书记员帽子。这个人的形象让他想起了一个不久前刚刚见过的港口官员,他没有靠近,而是停住了脚步,眼神中透露出大量的问号。
那个人正在仔细查验那具不属于船上,而应处于港口小镇的居民……额……的尸体,他凑到对方的身边,若无其事地跟着一起看了起来。
“无痕无伤,这家伙不是死于打斗。”他揪了揪下巴上还没有剃掉的胡须,自顾自地说道。
“而看他身上的腐坏程度,应该比其他人晚死了一天。”书记官接着他的话,用手压了压那具尸体的皮肉。
“这你都能看出来?”斯沃特眼睛睁得老大,啧啧称奇。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对方手里的动作。他看着那人小心翼翼的将这具尸体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细致又谨慎。
“发现什么了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但他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那人检查完毕,而后掏出身上的手帕认真讲自己的手擦了一遍又一遍,那叫一个干净。
“你上来做什么?”没有得到答案,但他毫不在意,而又接着问到,他看这个人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只是他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所以暂时观望,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
“总督付钱给你,自然要知道进展情况。”
呵,
斯沃特听到这,有些不控制自己嘴角上扬,“那个家伙看起来还不笨。”他的这句细声的自言自语并没有引起对方的任何反应。
“看起来无论怎样,我们都难免合作,你你我我的称呼太麻烦了。”斯沃特慢条斯理地绕了对方一拳,眼睛也没闲着,从上到下将对方飞速扫了一遍,最后他站到了对方的面前,伸出右手,“斯沃特。”
“特里兰科,索瑞斯之子。”这位船舶管理员兼港口书记官,郑重地同斯沃特握手,就好像他的面前站着的不是一名水手,而是一位国王,“请多指教,斯沃特先生。”
特里兰科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斯沃特背脊有些发凉,他赶紧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说道“在你到之前,我已经将船上搜过一遍,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在,除了这些死的不能再透的死人。”
“哦?那有下一步的方向吗?”
“石岩岛。”斯沃特顺口答音,而后转头问向特里兰科,“是哦,你是本地人,那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石岩岛,距离此地五十海里,并不算太远,只是那边经常有海盗出没,我们这已经很久没有那个岛的消息。”
斯沃特了然地点了点头,他转身向系有绳梯的那侧船舷走了过去,正要向下爬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向特里兰科,问了一个问题:“你,会划船吗?”
他并没有听到答案,只是收获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在对方眼中,自己看起来像是脑子少了点什么。
渡鸦号远处,肉眼近乎看不到的地方。
“怎么样了?”
“他和那个人下了船,正划船离开渡鸦号,不知想去什么地方。”
说话的这两个人身穿西班牙海军军服,问话这人头戴船长的帽子,听取答案的同时从大副手中接过单筒望远镜。
啪,
已被合上的望远镜被重新拉开,远方那艘小船前进的方向被看得一清二楚。
“悄悄跟上他们,别被发现。”
“是。”
大副应声跑去传达命令,只留下不时观察小船动向的船长。
他们脚下这艘船是典型的西班牙轻型战船,两支桅杆,分段白帆,流线型的船身上并没有配置很多的重炮,当然也可能是为了保持良好的速度。
尖头的船首像是一柄用于破浪的利斧,而船首像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神情略带悲伤,在她身后的尾鳍卷在船首那根撞杆的底部。
“速度太快,降下来!”眼见着船飞快的向那艘小船靠近,船长转身继续传令道。
“是!”
十月五日,深夜,港口小镇外五十里。
不同于目的地港口小镇的宁静,渡鸦号船上此时喧闹不已,每个人都在为刚刚做完的那件大事而庆祝。大桶大桶的朗姆酒被搬上甲板,大量的肉块也在简单煎过或烤过之后被放到了甲板中央,用匕首分而食之。
“小子们!”往日里能将小孩子吓哭的船长范·里夫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八字胡须上沾满了朗姆酒。
“Aya!”船员们的喊声震天,并不怕传到港口那里,他们手中的酒被大力摇晃,甩出了酒杯,飞溅的到处都是。
“我们今天大赚一笔,这是大伙儿共同的功劳。”
“船长说的没错!”
“马上就要到下一个港口镇子了,我们可以将这些宝藏分过之后,好好享受一番。”
“船长万岁!”
“现在!”范·里夫再一次搞搞举起他手中的酒杯,走到船舵平台,用压过全场喧闹的声音喊道“小子们,尽情的欢闹吧,将你们的那份全都拿走!”
“老大万岁!”手下们再一次将手里的朗姆酒撞得四处飞溅。
“啊,还有件事……”船长在欢呼声平息之后再次开口,他沙哑的嗓音充满了威严,“明天上岸之后,咱们渡鸦号的人就地解散!”
“什么?”这话一出,果然引起了下面的一片哗然,有的人眼中带着不解,也有的人东摇西晃,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自然也没听明白自家船长说的是什么。
范·里夫说完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了一群心情复杂的手下,有几个人还在他之后跟着进了屋子,质疑跟吵闹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但听不清是什么内容。
可是,这船上的人却一个都没有登上不远处的那座港口,明明只有二十海里的距离。
2.岛
特里兰科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看着茫茫海平面,转头看了看正在用单筒望远镜观测的斯沃特。
“有发现什么吗?”
斯沃特摇了摇头,跟还算整洁的特里兰科相比,他的水手麻衫早已系在了腰间,这一段时间都是赤膊划船,但就算是这样,他脸上的汗水还滴滴答答不停顺着脸颊滑落。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怎样?”特里兰科舔了舔已经布满裂纹的唇边。
“还能怎样,累死、渴死、热死,你选一个?”
“…………”
“这鬼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你是常年生活在船上的人吗?”
“当然是,老子可是走遍了各大海洋的人。”
“……那为什么我们现在还没到目的地?”斯沃特觉得背后的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心里不禁一颤。
他也在奇怪为什么还没有看到石岩岛,指南针跟地图已经看过很多次,但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找不到位置。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的脸上十分镇定,转身毫不在乎地回答:“坚持就是胜利,我们在一分钟之内就会看到目的地。”他的手向前一指,手指的指尖微微发抖。
“…………”特里兰科揉了揉额头,他在认真考虑回去之后要不要向总督申请提高这次出差的酬劳。
“那是?”他将脑中的思绪抛开,顺着斯沃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朦胧间竟然看到了一个岛的轮廓。他用手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没有看错,赶紧拍了拍还在发呆的斯沃特。
“你看那边?”他并没有理会对方的怒目而视,直接将斯沃特的头转向自己看见轮廓的方向。
“看什么啊,你……”斯沃特的咒骂还没出口,被强行转向的视野中,海天一线的尽头,明显有几个黑点出现,而且隐约有一层薄薄的土地。
“……”他眨了眨还带着汗水的眼睛,“海神老爷子这么给面子?”
“虽然不知道前面是哪里,但总比死在海上要好。”特里兰科松开了手,重新握住桨划了起来。
“是……是啊。”豆大的汗水顺着斯沃德的额角滑落,他赶紧也坐下划船。
远处的陆地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片看起来非常平坦的沙滩,除了几棵棕榈树之外,没看到任何活着的生物,而在更远的地方看上去有一片矮山,山里有什么不可知,恐怕得亲自去看一看才会知道。
船头“咔吱”一声卡在了沙滩上,特里兰科和斯沃特向后跃过船舷调到了沙滩之上,后者拿出怀中的海图看了看,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岛?”特里兰科看向斯沃特。
“不知道,无法确定。”斯沃特又向四周望了望,收起了海图。
“还要继续找吗?”
“既然到了这,不如查探一番?”
特里兰科没有反对,只是沉默的跟在斯沃特的身后。
“先去绕一圈看看。”斯沃特并不是在跟特里兰科商量,而是通告,然后他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这个岛并不大,就算沿着最外侧的岛岸线行走,最多一个小时也就绕上一圈,两个人重新回到了船只停靠的那个地点。
咚……
咚……
咚……
再次见到船只时,船已漂离了他们原来停靠的那个位置,随着海浪轻轻摆荡。
“这船?”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特里兰科看见斯沃特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神情,也去瞧了瞧那艘船。刚开始他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但几秒钟之后,他发现船尾在漂到左侧的时候总是不自然的被弹了回来。
他抬头看向斯沃特,想把自己的发现通知对方,却瞧见那个水手已经挽起了裤脚,正在涉水走向船尾。
初初踏进冰凉的海水之中,斯沃特身上的汗毛纷纷跳了一下,仿佛是在向他抗议,只是显然主人家不打算理睬它们的示威,丝毫没有退出海水的意思。海平面以下的水温暖和,将斯沃特流失的体温稍微补回来了一些。
海水清澈透底,他每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小鱼小虾们便慌忙逃窜四散。他只走出几步的距离,便看到是什么在阻碍船的摆动。那是一个侧面翻到的箱子,红色朱漆,古铜色包边与包角,大堆的金币散落在箱子外面,有少量的金币被沙土掩埋。
一枚亮镫镫的金币被从海里捞起,是一枚西班牙古钱币,表面已经被海水洗的明光闪闪,面对手中的金币,斯沃特盯了几秒钟才将手掌慢慢合起。
“找到了什么?”看到斯沃特返回,特里兰科停下正在脱靴子的手。
“金币。”斯沃特走到特里兰科的旁边,甩了甩湿漉漉的双脚,摊开手心,闪闪发亮的金币安静躺在那里。
“古币?”特里兰科以前曾经见过类似的铅笔,只是没有这么干净。
“恩,有见识。”
“有多少?”
“一大宝箱,就在那边,躺在水底。”
“这跟咱们刚才发现的线索有关系吗?”
“不知道,不能确定,但感觉有六成可能性。”
“那重新回去看看吗吧。”特里兰科稍微回忆了一下。
“也好。”
两个人重新走向岛的另一边,目的地是一处一线天的山崖,一条细细的地下水河从深处黑暗缓缓流出,最后进入大海之中。这条河似乎时断时续,不像是水流特别充沛的样子。在初次探查这里时,他们两个找到了船体的碎片。
碎片是顺着一线天流出来的地下河漂到了外面,却被一道漩涡卷住,徘徊在浅滩附近。斯沃特和特里兰科第一次到达这里的时候,碎片正绕着漩涡的中心打转。
两个人顺着一线天的水流走进去,沉寂于黑暗中的洞穴石壁被斯沃特手中的火炬照亮,点点磷光被这突然闯进来的巨大光照吞没。
滴滴答答的水声环绕在他们周围,他们路过不知多少根石笋,却没看到一个人,就连一只蝙蝠也没有遇到,只是脚下踩到越来越多的木板碎片。
“这里还有多深?”特里兰科抓着斯沃特的胳膊,这种黑漆漆的洞穴对他来简直是恶意满满,也是他最不愿意遇见的情况,每走一步他都要小心脚下。
“不知道,不过应该快了……吧?”斯沃特也不甚确定,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将胳膊往回收了收。
“哦。”特里兰科再次用力抓紧斯沃特,以便支撑马上就要滑到的身体。
“…………”斯沃特压住心中的不爽与无奈,却没留意手中的火把突然被一阵不知从哪里来的狂风吹灭。
“小心……”他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感觉脚下一滑,连带着特里兰科一块折了下去。
两个人在黑暗中就像石块一样飞速翻滚而下,啪,咣,轰隆,引起的响动在这个隧道中回荡了好一阵子才平息。
……痛痛痛,斯沃特从眼冒金星中恢复了过来,只觉得身上的骨头没一处不在抗议,全身就像是散了架一样,过了好一会他才将全身的骨头都拼了回来。
“特里兰科?”他摇摇晃晃将自己从地面上撑起来,只是仍然不敢有什么过大的动作,满身肌肉正在互相撕扯,他只能等这场争斗平息。
“我……我在这边。”微弱的声音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响起,听起来是特里兰科,但感觉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呼……”斯沃特深呼吸了两次,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摸索着走到特里兰科声音传来的位置,“我们在什么地方?”
他们手中的火把在刚刚的那场翻滚掉落中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除了头顶的缝隙所透进来的光线照亮的范围之外,其他地方一片漆黑,万幸在黑暗之中没有什么诡异的响动传出来。
“不知道。”特里兰科摇了摇头,他刚刚什么都看不清楚,没办法的情况下,才用手死死拽着斯沃特。
“我们怎么掉下来的?”斯沃特扶着特里兰科靠在山壁旁边恢复体力,与此同时,他也让自己尽快适应这种黑暗视野。
“不知道。”特里兰科又一次摇了摇头,“但我感觉咱们刚刚一直在顺着缓坡向上走,而刚刚滚落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看清,只是觉得坡度不急,应该能重新爬回去。”
“……”斯沃特的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些,转头看了看他们落下来的山坡,满心的疑惑,不过他现在也无心纠结这种事情。
歇了大概一分钟左右,两个人的气力都恢复到差不多能够行动的程度,便决定再向深处探探,然后再按原路返回。他们沿着眼前唯一那道光引导的路前行,却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一道柔和的月光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在空旷的洞穴之中洒落。在这道皎洁月光笼罩的中心,有一个庞然大物正沉睡在洞穴正中的巨大水塘之中。
特里兰科被走在前面的斯沃特拦住,然后感觉自己的肩头被用力向下压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可能是很严重的情况,虽然一脸莫名,但也伏低身子趴下。
“怎么了?”他小声问这旁边的人。
“仔细看前面,那道光亮所在的地方。”斯沃特也几乎同时趴了下来。
“嗯。”特里兰科闻言,慢慢将头抬了起来,凝神观察那道光的所在。
在光照的地方是一片大大的水池,水池的边缘隐没在光线照亮的范围之外。而在水下,隐隐约约看到有一团黑色的、看起来软乎乎的东西正在有规律的一呼一吸,水池的水面也随之起伏,岸边有几条质感软绵绵的肢体不时卷动。
“…………”他看清楚之后,更加小心地重新趴回了原位。
“看清楚了?”斯沃特的声音听上去比较稳定,不过特里兰科还是从中分辨出一丝恐惧的情绪。
“嗯,现在怎么办?”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加快,赶紧尽量平稳心绪,但也不免流露出害怕的语气。
“不知道,我一会悄悄过去看看。”斯沃特探头观察水池的情况,“你好好回忆一下回去的路,万一有需要,你得自己按原路离开这里。”
“…………”特里兰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神色变得有些紧张,黑暗之中看的不那么真切。
斯沃特轻轻将插在靴子边的匕首抽出,反握在手中。有那么一瞬间,特里兰科看到匕首上有流光闪过,但时间太短,他来不及看清细节。而后,斯沃特轻轻绕过他们两个人藏身的石头,一路凭着灵活的身手躲在沿途石头的阴影里。
那个沉睡的庞然大物只要稍有动作,他便立刻贴近石壁,利用黑暗区域藏匿自己的身体。
躲在原地的特里兰科此时只能偶尔出现在光亮之中的斯沃特踪迹,然后便只能听到黑暗中传来的一些细微响动,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
呆在原地的他几次悄悄爬起来,他想去看看,但最终还是没有行动。等待的这几分钟仿佛过去了几年,这让他的心理不免有些焦急。
突然,有一个人从他藏身的石头上方越过,将他一把拽起,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拉着他就向外面跑去。
“怎么了?你是斯沃特?”他感觉这个人是斯沃特,不过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被眼前的人强行拉着往外跑。
“我拿了点东西。”响起的声音是斯沃特,他一边拉着特里兰科一边飞速向着他们两个人来的方向跑去,“结果那个沉睡的打怪物居然醒了。”
“…………”特里兰科还想问些什么,只是突然听到身后的石笋被抽打粉碎的声音,一些飞散的石块滚落到两个人的脚边,还有些直接打到他们的后背上,带来些疼痛感。奔跑途中,不知道是慌张还是怎么的,他的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亏有斯沃特扶了一把。
在身后一路碎石飞溅的伴奏中,特里兰科被带着跑出了一线天洞窟的范围。从光芒的刺激中恢复视力后,他一眼就看到身后飞舞的是一条条粗大的章鱼出手,灰色带斑点的外皮表面,有如盘子大小的吸盘镶嵌在上面。
而正在狂奔的斯沃特手里拎着一根金光闪闪的权杖,大概有小臂长短,杖头上嵌着块亮闪闪、晶莹碧绿的章鱼型宝石。
“这是你从那个怪物那里拿到的?”奔跑之中不便快速说话,特里兰科将这句话分了好几段才全都问出来。
“…………”但被询问的斯沃特现在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回答这个问题,仍然是躲着触手的攻击,向前狂奔。他的双眼此时不停地扫动,在转过几道弯之后,他突然跳进一道裂开的地缝当中,里面遍布细细的沙土,并不深,刚好能够容纳他们平躺身体进去。
他没有挑剔,也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地点,只是本能让自己仰躺在缝隙之中。几秒钟之后,特里兰科也如法炮制,躺在另一半地缝当中。
硕大的吸盘从他们的眼睛上方飞掠而过,腥气直直地钻入他们的鼻子,他们的毛孔,甚至他们身上的各处角落。
“…………”特里兰科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他强压自己想要做起来的冲动。他不知道附近的斯沃特怎样了,也根本没有经历去关心除自己之外的人怎么样了。
他眼睁睁看着大量吸盘从自己的眼前驰过,而后又慢慢地后退,就好像在看一组正在倒放的电影镜头。他的眼前开始慢慢漂浮光球,逐渐的,他觉得自己被一片白色光芒包围,而那光中出现了他许久未见的母亲。
她正在向他招手,温柔地呼唤他的名字。
“喂……”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耳边传来了斯沃特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软,也很远,就像是浮在天边的云。
“喂……”他正享受着这个声音,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脸上传来一阵剧痛,这让他的眼睛因痛而猛然睁开,却看到斯沃特松开自己的手,正准备再次用力拍打他的脸。
“……”他一下子就握住了对方的,让对方的手无法落下,眼神看上去不怎么友善,目光如刀地盯着斯沃特。
“哦呀,睡美人鱼醒了。”斯沃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少了些血色,惨白惨白的,眼神也有些游离。但总体来说,他都比刚刚转醒的特里兰科好上那么一点点。
“刚刚?”特里兰科缓缓坐起,看见自己仍然身处那道地缝之中,并且没有丢胳膊少腿。
“触手离开之后,我又过了一阵子才敢爬起来看情况,然后就发现你昏过去了。我费了半天劲才把你叫醒,不过总的来说,不算坏事。”
“…………”特里兰科又看向斯沃特手中那柄金灿灿的权杖。
“这个啊,这个我刚刚说了一半,是从水里捡出来。”解释的时候,斯沃特还将这个权杖转了几圈,“谁知道它刚离开水,那个怪物就醒了,然后的你就都知道了。”
“…………”
“不过反正都过去了,我们赶紧离开这,免得再追来就麻烦了。”斯沃特跳起来活动了两下,然后伸手将特里兰科拉了起来。
“嗯……”特里兰科深呼吸几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淡定的神情。
“走吧。”斯沃特起身后分辨了一下方向,便向他们船只停泊的地方走去。特里兰科点了下头,紧随其后。
不过当两个人抵达岸边之后,却没看到来时的那艘小船,在原来的位置只看到了几块破碎的木板。
“…………”看到这个情况,两个人有些面面相觑。
“现在该怎么办?”特里兰科检查了一下木板碎片,确实来自他们坐的那条船。
“……”斯沃特的脸上并没有绝望的神色,而是眼珠转了几下,心中犹豫了几秒钟之后,似乎是有些放弃地叹了口气,“没事,我还有办法。”说话的同时,他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了一个圆筒。
将圆筒打开之后,不知动了什么,三颗明亮的橙色光球直直升到天空之中,在蓝色的背景之中甚为扎眼。伴随着光球的升空,还有烟花爆炸的响声传来。
“这是做什么?”特里兰科看着斯沃特的一系列动作,不甚明白。
“等等你就明白了。”斯沃特说完,将手中的手弩收回包里,坐在地上开始等待。
“…………”特里兰科不放心的又向四周观察了一下,确定那个大怪物的身影不再出现,这才放心的坐下。
他们并没有等待很久,大概过了约二十分钟左右,一艘两桅帆船出现在两个人的视野之中。斯沃特看到之后,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还悠闲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来了。”他指着那艘船想特里兰科解释道:“那就是我的办法。”
“那艘船是?”
“我老板的船。”斯沃特不在继续解释,而是迎向从那艘船上放下来的舢板小船。
抵达船边之时,特里兰科注意到船头雕像是架着白色乌鸦的少女,很有特点,但他没见过,若是见过,一定不会忘记。
上船时,水手们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各自的工作。而一名头戴船长帽,身着黑色华丽礼服,腰间佩戴细剑的人正盯着他们两人,在他的手腕上还挂有一条拴着十字架的念珠。
“船长,我回来了。”斯沃特收敛了一些玩世不恭的态度,对船长恭敬行礼,“这位是港口总督派来监察我干活的特里兰科先生。”
船长听了之后,细细观察了特里兰科一阵子,眼中的意味深长,让人捉摸不透,然后他大笑起来“居然是政府的朋友,万幸万幸。”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你找到些什么了?怎么会用上信号弹?”船长笑过之后,才转头问向斯沃特。
“出了些状况,小船碎了,不得已为之。”斯沃特挠了挠头发“下一个目的地是伯列茨岛,那个岛应该很小,咱们没到过。但根据这份海图记载,岛在圣多明哥岛旁边。”
“哈哈哈哈,好,那就先行出发,剩下的可以边走边说。”船长一挥手,他手下的水手们立即动作麻利地准备起航。
距离小岛很远的地方,曾经观察过斯沃特小船行动的那艘西班牙战船再次出现,船上的那名船长依然用望远镜观察着远处发生的一切。
当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了那条两桅帆船之时,他的眉头微皱,不确定的又看了两遍。待看清船身上描绘的白色乌鸦,他的脸上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言自语道“怀特·克劳?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
在港口之时,他虽然曾经看到过这艘船的出现,但当时距离较远,而且他的注意力都在小船身上,所以未曾在意,此时看到难免有些吃惊。
10月4日,傍晚,石岩岛
“报告船长,前面应该就是石岩岛了。”在桅杆顶端观察的瞭望手向下对自家船长喊到。
“好!”这名满脸胡须的船长转头向负责打旗的水手下令,“告诉渡鸦号,石岩岛到了,让他们做好登陆的准备。”
旗手按照他的命令将旗语打了出去,过了十秒钟,旗手收到了对面肯定的回复。
“轻点,轻点。”船只靠岸之后,船长盯着手下人将船上的箱子搬下来,用小船运到岛上,“今天咱们就在这躲避一阵,那几艘劳什子的西班牙军船太难缠了,跟他们纠缠犯不上。”
“可不是!”正在将箱子从小船上搬下来的水手接话道,“好不容易这一次做了一笔大买卖,得了这许多财宝,……哎呀!”说话的水手一个没留神,手中的箱子滑落,箱子翻倒在地,里面的金银珠宝大部分都散落而出。这些财宝当中还有一根显眼的,金光闪闪的权杖,杖头镶嵌着一只翠绿色的八爪章鱼。
“这是?”船长在当初打开箱子时并没有看到这根埋在金币当中的权杖,他慢悠悠地走到杖子旁边,刚想把这根权杖捡起来,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他心下一惊,忙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却正看见他自己心爱的那艘船被什么缓缓拽入海中。他没有办法分辨那具体是什么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还没有沉入海中的几条触手晃动,而后消失在海平面之下。
就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旁边,一场迅速且无声的屠杀正在悄然发生,而晚一步赶到的渡鸦号只听见了隐约不能确定的惨叫声。这艘船的船长派人寻找,却没有找到任何能够提供线索的踪迹。
时间不多的情况下,渡鸦号便离开了石岩岛,前往拟定的目的地,海港港口。
3.船
伯列茨岛,斯沃特不知道这个地点,只从船长的口中听说过,但那个时候船长说得轻描淡写,只是说那里是个流放的好地方,并没有提到其他别的事情。
大船比两人小船要快得多,他们只用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到达伯列茨岛附近。斯沃特被自家船长一脚踹到缓缓放进海里的舢板船上,“不找到什么有用的就别回来,老子没工夫搭理你。”这是他下船之前,听到船长说的最后一句。
他揉了揉还有些发痛的屁股,抬头一眼就看到正在掩饰偷笑的特里兰科,强行压下想要爆粗口的念头。
“早去早回,赶紧出发吧。”纵然他假装镇定,但语气中的愤怒还是难以隐藏,只是看起来特里兰科并未察觉,转手抓起船桨,准备出发。
大船停泊的并不是很远,两个人大概划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岸边。如同在石岩岛一样,小船轻轻靠岸进入浅滩,只是这次他们并未任由小船自行飘荡,而是一起将船推到岸上。
放眼望去,伯列茨岛上并没有阻碍视线的高山,只有看不穿的树林。
“……”刚刚上岸没多远,斯沃特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子转了九十度,向岛中心的方向走去。
“不先绕岛一周观察一番吗?”特里兰科虽然有些适应了斯沃特的不按章法,但还是习惯性问了对方一句。
“闻见了血腥味,就在那边。”斯沃特头也没回地解释到,脚步毫无停滞地继续向前。
“血腥味?可我只闻到了腐臭的味道。”
特里兰科怀疑斯沃特是不是长了一只狗鼻子,这里明明只有腐败的味道,哪来的什么血腥味。
林木幽深,初时还没有什么显著迹象。随着两个人的步行深入,浓烈的血腥之气直直的钻入特里兰科的鼻孔之中。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特里兰科还是不禁捂住了鼻子,再观斯沃特,也只是皱了皱眉。
走在前面的斯沃特忍受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将眼前遮挡视线的树丛再一次拨开,却没有再向前走去,眼前的景色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视野中出现了人类,只是那些人横七竖八的胡乱倒在一大片空地之中,这里有过一场屠杀,惨无人道,能看得出有人在屠杀发生之时挣扎着想要跑到树林之中,不幸的是,并没有成功。
尸体上面的伤口大多是弯刀或者细剑造成,而且每一具尸体上都不止一处伤口。这些已死之人大部分穿的都是常见的水手制服,大多不怎么干净,还有一具尸体上穿的是原本为白色,现在已经变成灰色与红色混杂的船长服。
这些人的面目大都因腐烂而变形,无法辨认出原来具体的样子,特里兰科保守估计这些人被杀至少有三天的时间,伤口处虽能看清形状,但也能看到涌动着大量白色的蛆虫,有些已经化作黑色的虫蛹,稍微受到周边震动就滚落在尸体旁边。
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斯沃特与特里兰科都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他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那片林间空地探查了一番,但还是差点被憋死在那股腐烂与血腥混合的味道当中。
“事情变得有些棘手和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好不容易缓过气的特里兰科坐在地上,掏出腰间别着的烟斗。这个烟斗样式古朴,通体白杉木制成,骨质烟嘴,烟斗主体曾经被漆过一层,但年代过于久远,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看你有些古板甚至过于自律的行事风格,没想到你还有抽烟斗的嗜好。正在吃牛肉干的斯沃特蹲在特里兰科身边,好奇的看着对方手中的那个烟斗。
“精神紧张的时候,它是好帮手。”熟练地点燃烟斗,又吐出了一个烟圈之后,特里兰科才做出应答。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插在那些尸体上的武器有的比较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嗯,而且有些尸体身上的特征也像是渡鸦号上的人。”
“在那块空地中间,还有一个刚被挖出来没多久的深坑。”
“嗯。”特里兰科点点头,他也看到了斯沃特所说的那个深坑。
坑的内外都被血迹覆盖,深度看起来约有半人高,长度和宽度都让他联想到自己曾看到的那两只宝箱。
“看来那两只箱子就是从这里被找到,带出去的。”他再次吐出了一个烟圈,烟圈飘荡荡向上浮着。
“照你这结论,这里就是一切的起点了。”
“也许吧,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现在恐怕也只能推断这群人在发生了内讧。”
“动手的应该是熟人。”
“怕不是黑吃黑?”
“看来我可以去跟总督交差了。”斯沃特将最后一口牛肉干丢进嘴里,站了起来。
“还有一个问题,他们有船吗?”
“去找找吧。”
“嗯。”回应的同时,特里兰科已经清理掉烟斗中剩余的烟丝,重新放回装烟斗的丝绒袋子里。
两个人开始沿着岛屿边缘向到的另一端前进,目的性相当明确。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两个人在岛的另一头并没有找到任何船只,但却在更前方的位置看到了模模糊糊的船影。
走到近处,才看清那是一艘挂着鹰翅交叉骷髅头团的海盗旗一桅帆船。
“那个旗帜……”斯沃特愣了一下,“难道是……?”他突然加快脚步向船奔跑过去。
“斯沃特……”看着那个人逐渐跑远的身影,特里兰科这次并没有紧跟上去。
斯沃特很快就到了船下,沿着船边拴着的绳梯三步两步就爬上了甲板。船上没有任何人,用来照明的蜡烛和灯基本都是自燃至燃料耗尽而熄灭。
“果然是翱翔之鹰号。”他家船长跟这艘船的船长奥斯丁很好,他曾经见过很多次,而那些尸体果然也如他猜测的一样是翱翔之鹰号上的人。
在船长室之中,他找到一张古旧的羊皮地图,地图上绘有圣多明哥岛,在岛的附近话有一个红色的十字叉,还用黑色墨水写着经纬坐标点。
看着这张地图,他在心中算了一下坐标点的位置,又看了看天空太阳的位置,而后再次看向手中的地图,好像是确认了什么,最后才将这张地图收了起来。
当他顺着绳梯重新回到地面时,特里兰科才慢悠悠的抵达这只船附近。
“发现了什么?”
“船上没人,不过看标志和衣物,应该是那群死人的没错,没发现什么重点的。”斯沃特没有说出那张地图的事情。
“嗯。”
“回去吧,还得让船长把我们送回港口去。”
“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怎么,你这位港口管理员玩野了,不想回去了?”
“我看你是不想在总督那领金子了。”再怎么脾气好的人,被斯沃特这么挑衅,也不免想要回一两句。
“别,你这位监察大人还请嘴下留德。”斯沃特并没有害怕,但还是假装求饶的样子。
这一段时间的行动已经他们的关系变得不错,说说笑笑之间,两个人踏上了回船的路程。一想到马上能够拿到不少酬金,而且有八成能够归自己,斯沃特的脸上就乐开了花,心里不停地盘算要如何用掉这些金币。
“老大,他们回来了。”负责瞭望的小弟向自家船长喊着。
“做好准备,等他们上船,我们就出发。”
“是!”
船长一声令下,手下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刻跑动起来,解帆的解帆,起锚的起锚。
“老大!”瞭望小弟的声音再次响起“咱的船后又出现了一条船。”
“嗯?”船长听见这句话,立刻举起望远镜看向那艘船,当他看清船首像的样子和挂在桅杆上的旗帜时,不满的重重哼了一声,“悲伤美人鱼,帕索梅理这个可恶的西班牙鬼,他怎么跟到这了。”
而后,他再次下令,“小子们,做好战斗准备,也做好随时开溜的准备。”
“Aya!”水手应的齐声,动作也越发的麻利。
“糟了!出事了。”刚走到舢板船的边上,斯沃特就发现了船上的不对劲,脚下由慢变快,他爬进小船,还不停的催促特里兰科,“动作快点,要回去给老大帮忙。”
“不用回去了,你得跟我走。”他身后的特里兰科并没有要爬上船的意思,声音听上去也不似往常。
“……”掩饰不住的疑惑,斯沃特转身看向特里兰科,而后者,正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那正是被特里兰科一直带在身上的遂发火枪,此时它已然处在随时可以开火的状态。
“划船!”特里兰科推了一把难免有些震惊的斯沃特,而后自己也跟着上了船,“去那艘西班牙战舰。”他的手指向目的地,正是那艘悲伤的美人鱼。
“……”斯沃特沉默不语,两只手开始缓慢划船离岸。
“那把权杖,拿来!”特里兰科变得比平时更加冷静和语气冷漠,眼神中也没有了那种政府官员的神色,斯沃特依言将权杖递了过去,眼睛还不停地打量对方。
“少乱看,划船。”特里兰科将权杖紧紧握在手里,小心的放在腿上保护好,眼睛还不时瞟上两下。
“老大,斯沃特被带到那边去了。”眼看着斯沃特的船没有回到这边的意思,瞭望水手立刻向自家船长报告。
“老子看见了!”船长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传令,船只立刻快速掉头,向那艘西班牙狗们驾驶的船冲过去。”
“是!”大副立刻去传达命令,值岗的舵手立刻向一侧打满船舵,他们船开始了自己的动作,调转船头。
“船长!飞翔白鸦号转向向咱们冲过来了!”帕索梅理的手下一看到对面的行动,立刻报告给船长。
“准备迎战!”帕索梅理将注意力从那艘划向自己的舢板上收回,集中精神在眼前这艘打过无数次交道的船上。
“悲伤美人鱼的正面,看准时机,搞他!”
“Aya!”舵手精神满满,水手们看起来更享受与老对手的战斗。
两艘规制差不多的两桅帆船的都已满速向对方冲过去,几里距之外,白鸦突然一个急转,整艘船急速漂移到美人鱼号的右侧,面对着敌人那侧的炮口早已准备好,大炮翻板全部打开。
当然,对面的炮手也并未闲着,将自家的船炮准备停当,帕索梅理早已知晓对方的想法,他让船上的各个炮筒早已装满了弹药。
几乎就在同一秒钟,两船炮火齐鸣,交火的一侧船板互有损伤,两船的部分水手赶紧投入到修补破洞的工作之中。只是帕索梅理没有想到的是,白鸦号上打出来的是锁链飞弹,连在炮弹后面的铁链将两条船连在一起,彼此不能轻易分开。
“小子们!跟我冲!”见自己的计划得逞,华丽黑服船长举起早已拔出的弯刀,。
他刚想带领手下通过荡索冲上对方的甲板,却没想到对方先自己一步,将一根根滑索挂上了自家的船舷和缆绳,美人鱼的水手在船长帕索梅理的带领下,沿着滑索到了白鸦号的甲板。
双方的船员立刻战作一团,场面十分的混乱,帕索梅理迅速来到华服船长的对面,大喝道“今天一定要将你擒住,恶贼罗伯茨!”
“做得到就动手啊!”被叫出真名的海盗船长毫不惊慌,将手中弯刀运用如飞,一个劈砍将对手逼退,又一个跟步,用手中的弯刀再次逼近帕索梅理。
白鸦号上一时之间喊杀震天,所有人都想将对手置于死地。而就在杀意正酣的那个高峰!
悲伤美人鱼号周围突然被大量冲出海面的章鱼触手包围,那些触手将船身紧紧包裹,用力向海里拽下去,还停留在美人鱼号上的船员开始惊慌地跳向海里。
“快!断锁链!”当罗伯茨抽出时间向守着铁链的船员喊出这句话时,白鸦号已然被拉斜了十五度。
当听到命令的船员好不容易摆脱自己的对手,开始将铁链抛入海中时,白鸦号已被拉斜了二十度。
而就在白鸦号马上要被拉翻的那一刻,所有的铁链全都被扔进了海中。
“所有人!向右侧集中。”罗伯茨向自己手下大喊,而小弟们也明白老大的用意,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扔下了对手跑向指示的方位。
已将大部分偏向左侧的白鸦号因此停住了倾斜的趋势,并慢慢开始回归平衡。
当船只重新平衡之时,帕索梅理立刻带着手下人站到了船的左边,同还在右侧的罗伯茨小子们对峙。
双方人数差距明显,他并没有将所有人都带上白鸦号,留下了大部分,而刚刚的战斗中又损失了上船的大部分,现在跟在他身边的也就七八个人的样子。反观对面,至少还有二十多人,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
更何况他还在担心留在船上的手下情况如何,是不是都逃出来了。
“帕索,别动歪脑筋了。”罗伯茨笑得很开心,他将手中的弯刀收了起来,“乖乖束手被抓吧。”
“少做梦,就算我死在海里,也不会让你抓的。”帕索梅理斩钉截铁的回答。
“……”罗伯茨叹了口气,然后陷入了沉思。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双方的人都没有说话,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家老大,等待着两位船长的决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沉思中的罗伯茨突然大笑起来,不知原因的狂笑不止,笑的他眼角都有了泪花。
而船上其他人都被他笑的不知所措,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刚刚在想,用几只船可以将你们的人都放到小岛上,但又想是不是应该先跟你们开个宴会再放了你们。”
罗伯茨的话让悲伤美人鱼号上的人听得目瞪口呆,帕索梅理和他的手下们心里都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傻了,也为自己的对手有这种貌似智障的行为而感到惊讶。
但当帕索梅理看到罗伯茨身旁的水手那一个个习以为常的神情时,心中瞬间了然,心中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评论。
“……”他思索不定,也就没有立刻回答。
“你的人还都在水里泡着呢,这附近也就我一艘能装下的船。”
“……”几秒钟过后,帕索梅理收起了手中的武器,“好吧,都收起武器。”他向身后的人说到。
这也意味着帕索梅理做出了决定,双方立刻开始动手救人。
“老……老大!”大家开始救人的时候,从船底传来了微弱的求救声,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海里的斯沃特,他的双手四名扒住船板不让自己沉下去。
“臭小子!刚才打仗的时候干嘛去了!”罗伯茨骂归骂,赶紧让一个手下扔了救生圈,将人捞了起来。
上船之后,罗伯茨刚想问两句,却见斯沃特双眼一翻,昏倒在甲板上,根本无法回答一个字。
当斯沃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一天后的事情。
船上的宴会早已结束,水手们东倒西歪地躺在船上酣睡,而帕索梅理等人早被罗伯茨亲自送下了船。但西班牙人也不是毫无代价,他们的武器和身上所有的财物都被海盗没收。
10月3日清晨,伯列茨岛
铁锹碰撞铁箱的声音,当的一声,清脆可闻。
“老大!!”绑着红头巾的水手停下手中的动作,喊着。
“找到了吗?”一个尖细的嗓音立刻应声,穿着白色花哨船长服的男人跑了过来。
“不知道,不过下面应该是有箱子。”
“来人!挖开这里!”
正在周围寻找的水手们立刻围了过来,开始麻利地挖坑,而在其他区域寻找的海盗们也慢慢听说了这个消息,在各自船长的带领下围了过来。
“出来了,出来了!”红色的箱子渐渐露出了自己的真容,上下两个。箱子被当众打开,金黄色,发光的金子出现在众人眼中,而其中一个箱子中间隐隐泛着绿光。
“……”海盗们的脸上都露着没有掩饰的贪婪神色。
尖细嗓音船长的手下人眼神变得失焦,或许是因为着许多的金子让他们贪心大起,失去了理智。他们渐渐靠近了身边其他船上的人,一场藏于无形的屠杀马上开始。
4.尾声
几日后,斯沃特再次回到港口,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总督大人,但他刻意没有提起特里兰科。
奇怪的是,总督似乎是忘了他还曾经派过一位督察员的事情,根本没有问这件事,很痛快的将装满酬劳的金币交给了斯沃特,唯一的条件就是让对方将渡鸦号停泊船处理掉。
“三天一八里尔。”返回自己小船之时,船舶管理员例行公事地向他收取费用,尽管根本没有到三天。
斯沃特瞧着这位管理员,将钱币放到了对方的手上。他认出了这张脸,是特里兰科,但对方却好像根本不认识他的样子。
“请问,您知道石岩岛吗?”斯沃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管理员面无表情地回答。
“再会。”斯沃特脸上闪过一丝细不可查的失落,但很快恢复如常,将船划离港口,去向停在远方的白鸦号。
“浓雾飘船,小心啊!”渔民格鲁夫拿着手中的渔网,神色呆滞,“那是一艘幽灵船!”
他的身边没有人,但他的样子就像是在跟什么人诉说一样。
“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它出现的那个夜晚!”
在这一天,格鲁夫八岁的女儿在家门外捡到了一个装着三枚比索的袋子,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来的。
再一次的尾声?
看着渡鸦号上熊熊燃烧的火光,罗伯茨严重毫无笑意。
‘一切都结束了,再无那些坑人的宝藏’,他看着手中的金币如此想到,这是一枚他取自西班牙宝箱中的金币,来自渡鸦号,被他用亚麻布层层包裹。
船烧的很慢,他一直在盯着燃烧的速度,也是在悼念一位老朋友。
当渡鸦号快要烧尽之时,他将金币用尽力气扔向大海,那些麻布也随之飘落在海面之上。
“斯沃特?”
“老大,您叫我?”
“那个小子,自称为特里兰科的家伙,究竟怎么了?”
这个问题他问了斯沃特不止一次,但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他……”斯沃特看起来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看见老大严厉的目光,知道这次不给出答案恐怕会无法过关了。
“他跟着一个大块头走了,能够一拳打碎船板的那种,我拦不住……”
“哦……”罗伯茨不再追究。
之后过了很久,但亲身经历了一切的斯沃特仍然不愿回想起那日泡在海水当中的种种。
人与权杖,都被那只无法看清全貌的海中巨兽带走,带往海洋不可探知的深处,杳无踪迹。
作者:徳蔚
mode:随意
备注:亡夫回忆录,呜呜在想的人物小传,先这样交了吧(捂脸
帘外雨潺潺,水色黯淡。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像忘记停止运转的机器,一直步履不停。
高热带来的疲惫把人变成一团面糊,可以拉得很远很远,混沌的意识在沉重的躯体里飘荡,分离的灵肉褪去他背负的枷锁。
当时欲拒还迎地被谢渌带上山,结果着了凉,好像也是这样。
久燃的蜡油在烛台上凝固,一滴新泪方才悠悠转转地从柱面滑落,静静地停在烛柱脚边。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熟悉的脸仿佛近在咫尺。
幽幽的烛火勉强能够到谢渌的脸,然后在清秀的脸上淌下朦胧的光影。疲惫和担忧挂在他的眉间,纵使睡着了也没有完全消散。他就静静地躺卧在那里,胸腹微微地起伏,后颈的肌肤洋溢着朦胧而莹润的光泽。他的口唇在昏暗的光线里吐出热气,鲜活的,好像睁开眼就会同他欢天喜地地把世间风物说尽。
他不由得笑了,因高热而干枯的嘴唇却撕裂出一丝疼痛,宣告此情此景不过是回忆。于是,那帘断梦就这样碎了。
薛旻微微睁开眼,小口小口的呼吸着。空气穿过喉头,像灼烧,像随着檐角坠落的飘雨,由一点燃遍全身。身躯一坠一坠地抽痛,他有些分不清楚,疼痛是不是在心口。
额发被汗水浸湿,丝缕黑发缠绕着贴在颈部,有些发痒。鼻子也因风寒而堵塞,头脑嗡鸣,薛旻感觉自己昏昏沉沉,好像和他一样溺于水底,却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头脑里倏忽地蒙上层雾,看不清自己在哪里,看不清迷雾里充斥利欲的双眼和背后幽冥的火光。
“是不是放下昔日的怨念与渴慕的权势,就不会此恨绵绵?”他撇了撇嘴,疲惫地阖上双眼,汤药汩汩地在小炉里冒着白气,苦涩的药味混着雨夜的腥气袭来。
腥气,他从来都很熟悉。是骤雨初歇时泥土的腥涩,还是寒风与体温缠斗,鼻腔的毛细血管微微破裂?又或者是在板桥上,眼见他和那些世家同侪拾翠暮忘归,快活自在。柳絮纷纷扬扬地撩着心头,咳嗽和感情在胸腔里作痛,无法掩饰,最后化作午夜里雪花膏般的火焰。
不是的,那比一切都要多几分。它多一点沉痛,添几分潮湿,却又像案板上绵软的鱼尸,泛着粼粼的光,双眼晦暗不明。它丝丝入扣地舔舐着脊骨,冷意永随,纵是狐裘锦衾也稍显单薄。那是石阶上血色的身影,青草池畔的梦魂,随着流水而去。
怎明白咫尺伊人,转以睽隔不得相亲?他看着奔涌的水流,目光已经疲倦。
恍惚间,来人咧着嘴笑,不管不顾地举着酒杯碰向他的那只,说:“薛兄,大事将成,同乐。”他依葫画瓢,勉强咧开嘴,却觉得手重得举不起来。这时忽地感觉一只更加冰冷的手拉着他,轻蔑地劝他杯莫停。
酒水从晃动的杯体里荡漾而出,在深色的木桌上画下点点水痕。水里倒映出模糊的面容,苍白无力,没有眉眼,空洞洞的。像遮蔽的纸张被锐器戳破,顺着破洞往里看,黑漆漆的,浮动着痛苦的青筋。血液从空无里流淌出来,混浊污秽,那是死亡。
再没有这样喜欢山水澄明的青年了,会悄悄约着他看春日悬泉,摇醒他见池边高树,拉着他赏月出五山。和风不会再拂过他的脸,亲吻微微翕动的嘴。
身体里的嫉恨随着死亡而死亡了,薛旻把那柄惯用的折扇和他一起埋了。别人问起,只道,好物不坚牢,丢了便是丢了。
所以之后这里只会剩下一个卑鄙之徒,带着一点爱和无力的肉身自欺欺人,然后被翻覆在沧桑的青史里,不会被原谅。后来有人说,叛国贼子,死得其所。他想,这是应得的。
烈火滚滚,发着焦黑的烟气,药炉碎裂开来。炉里的水已经烧尽,长时间炖煮的草药杂着陶片坠进正旺的火炭里。
声音不小,他当然已经醒了,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他正想到很久之前,他们登山观瀑,谢渌笑脸盈盈,同他说什么岩下云方合,结果踩上青苔一下就掉进水里。裤脚都濡湿了,但他还冲他羞赧地笑着。
薛旻想,若是再来一次,他会扑通一下跳进水潭里,同他一起,而不是手足无措地站着。
他会无所顾虑地,朝着水边跑去,跳进去。
作者:高以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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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夺回我们的眼睛。
第一次看到这句标语的时候,公园角落的投币零售机还在,往投币口扔一枚硬币,可以听见它叮叮咚咚唱歌一样落下去的声音。怎么会有人因为喜欢听这个声音就往里扔硬币啊?a边嘲讽我边毫不客气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气压的骤然改变让罐子里的饮料海轻柔地沸腾。不远处斑驳的深色树影洒在c肩裙,她的笑声就像她瞳孔正中生长的浅蓝色花一样柔软。
夺回。我们听着c慢慢地咀嚼海报上的两个字,那时候a、c和我每天都在公园里闲逛,影子熟络亲昵地挤在一起。与原来的保卫二字相比,攻击性更强了,还能隐秘地暗示着某种正当性,好狡猾。c的声音有种魔力,听起来像是从远处飘来、还未抵达就已经失落的歌谣。她问:为什么大家不能彼此相爱、而一定要杀死对方?
因为他们是敌人所以就该死。a耸耸肩,用轻松的语气回答。看我能将这个易拉罐扔多远!她胳膊画个半圆,被捏扁的空易拉罐画了道饱满的弧叮铃当啷飞向终点。瞳孔镶嵌着红色刚玉的a,小臂肌肉饱满、线条流畅,拥有可以看到后槽牙的爽朗笑容。哈哈我是第一名!拜托,c不满地微笑,明明没有人在和你比赛。
当时,我说了什么呢?我捡起滑落出货口的糖盒,泛着甜腻珠光粉色的珍珠糖在其中整齐排列。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产的珍珠糖,因为真的曾咽下去所以回忆时喉咙会条件反射地想起甜到呕吐的滋味,让人宁可自己从来没有吃过,只是空洞甜蜜地怀念一种幻想。我捻起一颗珍珠糖用指腹蹭掉表面的亮粉,它的实体苍白发粘像我普通的肉质眼球,我将它嵌在蛀牙的空洞里,然后骤然爆发疼痛的尖叫。喂!a和c吓了一跳,紧接着我们一起大笑起来。真是个疯子!c捶打我一拳但其实一点都不痛,痛苦和快感的脑区离得很近,你会把自己脑子搞乱掉的。a自顾自笑个不停,等我长虫牙了也要像你那样玩!啊啊,那还得等一百年吧。我的话语含混不清,一半脸颊沿着痛苦的惯性扭曲另一半脸颊挣扎露出笑意。毕竟a你、牙齿和骨骼都那么坚硬。话音刚落我就在眼角余光中看到阴影里的盗猎人,他的机械臂反射着阳光的碎屑闪闪发光,就像硬币背面的浮雕。
战斗结束得很快。a将盗猎人压在地上用力扯下他的机械臂,电线和神经分离的瞬间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瘫倒成一摊烂泥。哼,设备倒是不赖,明明金属是被严格管制的……机械臂抽搐两下端口处爆发几粒火星然后彻底变成温顺的、冰冷的钢铁,婴孩一般安静地躺在a的臂弯里。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得到这样的。a轻柔地抚摸着怀里的机械臂,红色刚玉的瞳孔跳跃光芒。c有些不安地拉扯她,要不还是还给他吧?他看起来快死了……那人很明显已经没了意识,肩膀的断面淌出的大片血迹毯子一样垫在他身下。
c啊,你实在是太……软弱?是这个词吗?a偏了偏头。他可是想要你的命,挖出你眼睛卖个好价钱,你明知道自己生长着花瓣的眼珠多珍稀、多昂贵吧?因为是敌人所以就该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a耸耸肩,我才不要把战利品还给他呢,她抡圆手臂将机械臂摔了出去,远处传来零件叮铃当啷砸碎在地上的声音。总有一天我要给自己装上更好的复合金属机械体。人工的、可靠的、所向披靡的坚硬,真是向往啊。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因为这个死掉了……上次被你扯下机械体的那些人都没活过两天,a。c将脸埋在手心里。如果我没长着一双这样的眼睛……如果大家都长着同样的眼球,一起普通地幸福地活着就好了。蓝色的柔软花瓣沾满泪水,像晨雾凝结的露珠。a撇撇嘴,不说话了。我们继续在公园里闲逛,看太阳如一枚发烫的硬币般无所事事地从天幕上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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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以后,我们都参与了潜泳。在这里,要么参与潜泳,要么生育,只有这两条道路可以选。我和a是很早就确定自己要潜泳的人,但c的选择多少让我们有点吃惊。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事情的。我问c,你知道有人说那些电子幽灵在很久之前也曾是人类的一种吗?c望着我,瞳孔的花朵哀伤地绽放。可是,如果生育的话必须将眼珠上缴供潜泳者使用,我恨我的眼睛,但是没有恨到想要真的失去它们。
我们必须夺回我们的眼睛,潜泳者训练手册的第一页写着:同时杀死妄图占有它们的电子幽灵。
数据海。宏大的、肮脏的、晦暗不明的,上个时代的人类遗留下的产物。数据海里有丰富的待打捞的数字遗产,邪恶的电子幽灵寄居其中,它们缓慢蚕食着海里的数据,腐食性细菌一样一点一点将海蛀空,潜泳者必须和它们搏斗,与此同时电子幽灵也觊觎着我们的眼球。当然不是真的眼球:想要进入数据海必须使用金属头盔将脑波进行投影变换以进入数据海空间,投影后一个人绝大多数信息都积聚在眼球的位置,在数据海的战斗里眼球被破坏的人永远没有办法复原,只能被电子幽灵生吞。而如果捕捞电子幽灵将其进行逆投影变换,就可以得到珍贵的稀有金属,幸运的话,稀有金属里还会镶嵌着代表着不幸命丧其手的潜泳者身份的眼球碎块,Z说。当然,谅你们这群蠢货也听不懂,就好好记住你们自己的任务以及别被打爆眼球死掉就行了。Z是我们的培训者和领导者,脖子以下都替换为了复合金属机械,周身闪烁傲慢的亮银色辉光,爱好是贬低我们以及吹嘘自己的眼瞳是多么昂贵的钛合金。等着瞧,a背地里朝他翻白眼,早晚有一天我要将全身都改造成比他更坚硬的金属一拳将他脑浆锤烂。a的眼眸红色刚玉里暗波流转,早晚有一天我会的。
我们被分配了不同的任务,作为一个小队战斗。c负责勘探、a负责战斗、我负责清扫。一切都还算顺利、日子无波无澜地淌过去,直到有一天,c爱上了她的敌人。
7说我们原本都是人类。从战斗脱身后c急切地向我和a解释,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他们只是想在数据海里活下去。听我说,a,你杀死的哪些电子幽灵也和你一样,只是想要幸福地生活啊。a不屑地冷哼,几场战斗令她变得更加高大、冷酷,现在的她甚至比一些改装了机械体的潜泳者更擅长战斗,但a仍然梦想有朝一日用工资买下全套金属机械、抛弃自己的肉体。既然你不能接受这种生活方式,那就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回家去不就行了。c,现在看来你不仅软弱而且愚蠢:为什么要听敌人说的话?c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拜托,你不会告诉Z我私藏了电子幽灵吧?在这整个过程中,电子幽灵7转换成的稀有金属块在她手心里显得沉甸、安静、无害。我当然会报告啊!a提高了音量,你明知道私藏稀有金属是可以判死刑的罪过!
但a最终还是没有告发。她和我们走得不再那么近了,有时侯自己包揽下潜中全部勘探、战斗和清扫的任务,由于战斗成绩特别出色,还得到了两枚塑料勋章。休息的时候,她沉迷于比选各种机械体,但是我们的工资什么也买不起,所以最后也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c和7在数据海的各种障碍背面和缝隙内侧约会,我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给她们望风,渐渐地c的话题全部定格在7身上。7说她喜欢天蓝色。7说她也讨厌相互残杀。7说遇到我太好了。直到有一天,c笑盈盈地告诉我,7邀请她永远留在数据海里。
你确定吗?我不安地问c,她邀请我参加她和7的婚礼,今天以后她不会再回来。当然了!c戴上电波转换头盔,眼瞳正中的小花微笑着摇曳,你知道吗,这是唯一一次我戴上头盔还会感到高兴呢!
7在数据海里等她。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7,半透明的电子幽灵团,一团边缘柔软的多边形样子慢慢浮现出小巧的眼睛、鼻子、耳朵,忽而消失,忽而浮现。你终于来了。一小团数据裹附住她的手,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c轻轻皱起眉,仍然保持着笑脸,7你先放开我的手好吗?有点痛欸。可是电子幽灵并没有回答,它的身体一瞬间膨胀了几倍,就要将c和我全部吞噬——
你们这么不坚定、这么愚蠢,真的太好了。它的声音变得低沉邪恶,红光一闪,它的头部爆裂开来、零散的数据飞沫胡乱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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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完全忍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事实上她笑得有点太夸张了,如果是在陆地,她会岔气的。c,这也是婚礼其中一部分吗?她手里端着脉冲枪,刚才它救了c和我的命。被打散的电子幽灵缓缓朝死亡的方向挣扎蠕动,不,不——
——邪恶的,恐怖的生物。我注意到电子幽灵似乎是许多小小数据泡沫的聚合物,现在它们的光芒一闪一烁渐渐黯淡,全都发出凄厉的哀嚎。抢走了属于我们的机械体,抢走了属于我们的陆地空间,现在还要杀死我们的灵魂、用于奴役。明明他们并不允许你们使用机械体。承载着被煽动的仇恨和被灌输的理想的你们,不过是被利用的……a熟练地补上两枪,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眼疾手快地将飞沫用特殊装置收集了起来。哈哈,寄生虫还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呢。a喜滋滋地摇晃着战利品,这些能转换成好多稀有金属,这个月可以拿到提成了!
c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于是我和a将曾经是7东西送去逆投射。将手掌大小的稀有金属切开,其内部密密麻麻堆积着十几颗破损的眼球,同样的惊恐定格在型质各异的瞳孔里,挤压成一座小小的、悲哀的坟茔。啊,这里有很完整的——a惊叫起来,她手里攥着一双刚刚从稀有金属里剥离出的、完美圆润的金属球,不知曾属于哪个潜泳者。光线在被举起的金属球表面聚焦,笔直地刺进a的眼瞳里。太美丽了……我做梦都想换掉我的瞳仁!A回头朝我狡黠一笑,如果别人问起的话,就告诉他们我做了最昂贵的瞳仁改造术。红色刚玉闪烁着明艳的华彩,a将手伸进眼眶扣下自己的眼珠混着血滴随手丢掉,迫不及待地将金属球塞进眼眶里。这是将全身都换成金属机械的第一步,她说。当晚a发起高烧,第二天没能参加潜泳。又过了一周后,我和c接到a病危的消息。
我和c去病房里看望a。曾经那么强壮的、美丽的a,此刻在白色病床单上奄奄一息,她体内的血液沸腾灼烧全部的脏器并将骨头煮得软脆,眼眶里的金属球表面一层氧化斑驳,剥落的银色金属质再和着烫人的血从眼眶淌出来,干涸成床单上黯淡肮脏的血痂。不要换掉我的眼睛,这很昂贵。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a反反复复对我们重复这一句话,要求我们转告给医生,当她昏迷后医生为她准备瞳仁摘除术却在初步检查后就宣布放弃,我们看见金属球的底部已经与她的血液彻底融合黏连、无法分离。
真是货真价实的蠢货。Z轻蔑地评价,日光被他光洁的身体反射在病房的墙上,明亮得令人恼火。难道不知道瞳仁改造术之所以昂贵就是因为需要用大量药物控制排异反应吗?人体和金属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相融?如果因为这个完不成这个月的指标的话,你们都拿不到奖金,我可是事先提醒你们了,Z拖长腔调,本以为你们两个至少能聪明一点、提醒那个蠢货的。
c的巴掌扇在Z脸上。
我从未看见过那么愤怒的c,好像她将自己献祭给了愤怒本身,哪怕下一秒就会被自己的怒火吞噬、焚烧成灰。Z愣了一下,脸颊的巴掌印开始泛红,回过神来后立刻恼羞成怒地掐住c的脖子,我拼尽全身力气拉拽也无济于事。滚回家吧!Z的金属手指像戳爆一个肥皂泡似的戳进c的右眼球,血滴成股喷涌一霎打湿花瓣,因为愤怒而绽放的花瓣垂下头、安静地萎蔫。Z松开手将c扔在地上。从今天开始,你们都被解雇了。
害你也丢了工作,对不起呀,Z踢踏着脚步离开后c小声对我说。血从她捂住右眼的指缝里汩汩淌出,当我们再望向病床时,a已经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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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被葬在潜泳之地,我和c领到了a的眼睛,却是那双害死她的金属球。她从前的红刚玉眼珠呢?我问工作人员,对方很不耐烦地驱赶我:谁知道?金属球很值钱的你们不要得寸进尺了。
我抚摸着金属球,一半亮银、一半黑灰色的光滑金属,握在手心里不一会儿就变得滚烫,我想起我们手挽着手在公园闲逛的时候a灼热的手心,血在她血管里奔流乱跳,很容易摸到她的脉搏。她总是喜欢握住我们的手,笑着嘲讽c的手心怎么总是冰凉、一定活不长的。而我,a嘻嘻地开着玩笑,我会将身体换成机械体然后永远永远活下去、每年去公园给你们扫墓。闪闪发光的、坚硬美丽的机械体,要杀死多少电子幽灵才能得到呢?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有关a的梦,梦里a的红色刚玉眼瞳里精光跳跃,我定睛细看时原来是内里有一簇火焰在燃烧。这是一个好梦想吧。a望着我,她眼眸里的火光映在我脸颊上,烤得我脸颊发烫。还是说、这是一个坏到必须以死亡为代价的坏理想?梦里的a偏着头思考了很久,这是她活着时永远不会做的事,火流淌出来将哑口无言的我烧成灰烬,然后我醒来。c在我的对面默默流泪。我梦到a了,她抹去空眼眶里淌出的泪滴,a问我为理想付出的代价和惩罚有什么区别。
那一天我和c离开了潜泳之地。外面许多事情都变了。公园变得杂乱、肮脏,投币零售机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玻璃被砸得粉碎,表面覆盖着粗俗的涂鸦。标语被撕下来,集合在一起点火焚烧。杀死潜泳者、稀有金属是属于我们的、挖掉他们的眼睛。像当初的a、c和我一样大的年轻人聚集在我们曾经闲逛发呆的地方,喊着乱七八糟的口号。
其实他们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呢,我对c说,如果我们当时知道这些就好了。自从不再潜泳后c变得愈发沉默,聊天时总显得心不在焉,仅剩的左眼眸里蓝色的小花耷拉着花瓣,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和枯萎有什么区别。都是那些大写字母的错,凭什么他们就可以随便使用金属机械啊?潜泳只是一个骗局,我们被骗了而已……别说了。c突兀地打断我,我不想再想起来那些事。
其实,我要结婚了。沉默了一会c犹豫着开口。未婚夫说为了我好,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
因为太突然、太荒诞了,我笑起来。你是在开玩笑对吧,我们从多久以前就是朋友了?啊,因为实在太久远,所以一时甚至想不起来。再说,生育的话眼球要上缴,你不就是因为不想这么做才参与潜泳的吗?如果现在结婚的话一切……脑海中闪过a的脸,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任凭舌头说下去。一切就都白费了。
c突然站起身,她的影子覆盖在桌子上、朝我倾斜,一瞬就将我笼罩了。c扇了我一巴掌。不要再审判我了,够了。不要再审判我的一切、审判我的理想、审判我的幸福。我为了这样的幸福付出多少价码是我自己的事情,拜托。c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脸,我不想再恨、不想再痛苦了。他是个好人,就这样吧。
愤怒的火焰填满我每一条脑沟,因为太过生气,我的心中反而升腾一股冷笑。c,你还真是从头到尾就只会说漂亮话,也许你还没注意到你所谓的爱和理想只会让敌人幸福、让自己人受伤。愿意自欺欺人的话就请继续吧!忘记潜泳、忘记我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哪一天你也会忘记a的死。想要紧闭眼睛蜷缩在你肤浅的理想和虚伪的幸福——我停顿一下,讥讽地补充到,哦我忘记了,失去眼球的你,马上就要连闭紧眼睛都做不到了呀。
你是不是也一直觉得我既懦弱又愚蠢?眼泪沿着c指缝流到指节处再蜿蜒淌下手背,滴滴答答在白色桌布上洇湿灰色的小圈,像林立椭圆形的墓碑。
我没有回答,夺门而出。曾经我们一起消磨掉年少时光的公园在一片隆隆声中被拆毁了,我听见义愤填膺的口号声、呐喊尖叫的哭喊,混着警察的枪声。我贴着风暴外围溜过去,在心里默念:杀死潜泳者、稀有金属是属于我们的、挖掉他们的眼睛。吞吃着这些词语,我心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撕碎了一朵蓝色的花,比我以为的还要更加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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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后,我收到了c的道歉信。
致我最好的朋友:
很抱歉上次和你吵架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的既弱小又虚伪、遇到痛苦首先就想要躲藏起来的人,对不起。诚实地说,就是因为在我内心最深处知道我所追寻的理想多么虚幻,希望所有人都互相爱着、不要再伤害对方,其实只是自己因为脆弱而不想被伤害而已,还用理想啊幸福之类的词语粉饰,胆怯又狡猾的其实是我自己,真的很抱歉。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和a的,只有这点务必相信我,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会为了逃避过去的错误而将远离你了,我会尽量坚强起来,以后我们也要多多见面,好吗?
再次说声抱歉,请原谅我。因为发生的一切事。
爱你的
c
c在信封上画了一朵卡通的、五个花瓣圆溜溜均匀分布在一个不那么圆的圆形外围的小花,小花里是一个笑脸。小花的叶子牵着一个卡通小人,小人被血迹覆盖了。c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经过曾经是公园的地方时被声称仇恨潜泳者的人用刀子捅进了后腰,凶手像折断一朵花的茎那样将她丢在路边任凭她流干血液,等警察到来的时候她两个眼眶都空空如也。因为信封上有我的名字所以在结案后警察将信封送给我,我当时正在浏览反叛潜泳者的消息,听见警察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将消息谨慎地藏起来。然后,我收到了c再也没能送到我手中的信。
葬礼是雨天。
天空是湿润、沉重的灰色,铺满蓄水的云层;墓碑是光滑、美丽、崭新的灰色,墓碑旁有人放下整洁的蓝色花束。c本来就人缘很好,还有人因为同情前来,一些人站在远处举着牌子,上面的标语写着叛逆者都是杀人犯。我一个人站在墓前,影子垂落墓碑上,想起她影子将我笼罩、打我一巴掌的时候。有一瞬间我希望她能从墓中坐起来,再扇我一次,我会告诉她她的巴掌从来都没有什么力道,这样想着眼泪莫名其妙地落下来,混着雨滴砸在墓碑上。我从未如此想念那双生长着蓝色小花的眼瞳。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转过头去发现是一个和我一样长着普通眼睛的男人,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悲痛的痕迹,微笑的时候眼角有点向下瞥,无意间流露出一种无辜。你就是c的朋友吧?c经常向我提起你……他向我低头致意。你好,我是c的未婚夫。
我任凭眼泪从脸颊滑落,没有伸手去擦。为什么c死了?我的声音平静得令我自己感到恐怖。
男人被我的问题噎住了,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支支吾吾地笑着,露出有点不好意思、想要息事宁人的笑容。我长久地凝视这个男人,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一点过人的地方,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就连眼珠都普通得要死。就是他不让c和我见面导致我们吵架所以c才会死在给我送道歉信的路上,脑子还在思考逻辑的时候我的手臂已经挥舞出去,结结实实揍在他脸上。为什么c死了?周围人惊叫起来,我一拳又一拳打在他身上,直到警察将我们拉开。怎么回事?他倒下时压倒了墓前的花束,我盯着被压扁的蓝色小花想,如果在逮捕我之前能允许我买一束新的就好了。
没事,我们只是……闹着玩。男人对着警察赔笑。真的,没关系,抱歉,不必理会我们了。闹着玩至少要分清场合吧。人群散尽,警察也一脸狐疑地离开,他们叮嘱了两句,转身回去抓捕反叛者了。
为什么不揭发我?我疑惑地问男人。他拍打着身上的草和尘土,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还好没有压坏,c曾说希望你能拥有这个……c的眼瞳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盒里注视我,在一块透明的浅灰里,淡蓝色花朵恍若凝固在风中。为什么大家不能彼此相爱、而一定要杀死对方,c不是经常这么说吗?男人有点尴尬地挠头。总之,既然你收到了就好了。再见。
我站在原地,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一切力气,整个世界都沿着远离我的方向崩裂开来,我的眼前浮起c的脸庞、a的眼瞳、我们一起玩闹时的欢笑,它们短暂璀璨地在我眼前绽放又归于长久的寂灭,我伸出手时一切都灵活地从我指尖滑脱。在还不知道什么是信仰的时候所坚信不疑的东西,现在已经一点都不剩了。连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也已经不知道了。我想起公园、想起潜泳、想起叛逆者,想起我曾和杀死c的人喊过同一个反叛的口号,尖锐的酸苦从我腑脏间升起将我整个戳穿,我跪倒在墓碑前呕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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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我又回到了潜泳之地。大概是由于外面对潜泳的反叛愈演愈烈的缘故,参与潜泳的人越来越少,像我这种曾被辞退的人也没受到什么阻碍,很快被分配了一个搭档。为了削减人员需求,现在一个小队只有两个人,我的新搭档X有着镍基高温合金的眼珠,一半身体改造成了机械但使用并不熟练,作业效率比a差一点点。她的性格安静、温和,杀死电子幽灵时的表情会让我想起c。
电子幽灵在很久以前,其实是和人类灵魂差不多的东西,X对我说。它们原来寄居在机械体里,人类为了使用机械将它们驱赶到数据海,现在还要杀死他们转换稀有金属,其实很过分吧?我垂下眼睛将被打散的电子幽灵碎末收集起来,曾经我有一个朋友也这样想。c的瞳孔的蓝色花朵在我脑海里摇曳绽放。X很识趣地意识到曾经这个词语的含义,没有继续追问。过了一会我们将成果送去逆转换时我问X,像你这样的人也需要参与潜泳吗?说话的时候,我盯着金属眼球里反射的白色光点,它击碎了我倒映变形的脸庞。
X很慢、很轻柔地露出一个苦笑。这是为了我爸爸妈妈做的。因为他们想让我装上金属眼球所以我做了瞳仁改造术。因为他们希望我的身体更结实所以我将一半身体换成机械。因为他们想让我参与潜泳所以我就来这里报名。其实,我的梦想就是普通地活着而已,我很喜欢自己天生的欧珀眼球,但是爸爸妈妈说我原本的样子显得既廉价又丑陋,所以我变成了现在这样,她举起自己亮银色的右手,坚硬美丽的金属在灯辉下闪闪发亮、刺痛我的眼睛。虽然每周两次的机械人体融合手术都痛得让人想立刻从窗子跳下去,但是只要坚持当三年潜泳者让爸爸妈妈满意,我就可以换回自己原来的眼珠,然后全世界旅行……说不定,以后我会参与反叛潜泳者阵营的。她不安地笑笑,当然是开玩笑,我不会做那种事。
真好啊,听起来是很容易实现的梦想。我的心下涌起一簇哀伤的火焰,a红色刚玉的眼眸在跳跃的火里注视我。可是付出代价就会得到回应的理想本身就是一种特权。X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愣了一秒,然后好脾气地接话,这是在说你那个朋友的事吗?其实要说理想什么的话,我也不算有吧……还有,融合手术真的会让人痛到想死哦。后来我们只是维持着日常同事程度的交流,大约一个月后,X被电子幽灵打爆眼球,普通地死在一场战斗里。
我见到了X的父母,二人有着同款眼眸,一只眼睛是铮亮的精钢、一只眼睛是乳白色的珍珠,眼泪淌下来,珍珠就浸泡在他们儒雅华贵、表演痕迹过重的痛苦里,还有一个身体和面部全都替换成机械的孩子全程沉默着跟随他们,提着他们的名牌手提包。真是没用的孩子。母亲用真丝手帕擦拭着眼泪,如果早点把全身都换成机械就好了,都是我的错。女人呜咽起来,不应该太宠爱她、任由她只改造半边身体的。男人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安慰,亲爱的别哭了,精钢的眼珠没办法接受长时间盐水的腐蚀,换眼球实在麻烦又昂贵。我斜觑着他们,看曾经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的Z小心翼翼地应付二人,忽然迸发了一个灵感。我走上前去,向夫妇递上X的眼球,这是您们女儿的眼珠,请节哀。
X的父亲似乎没想好该做什么表情,木木地杵在那里,Z看起来又想杀了我又想给我颁发最高规格的年终奖,只有X的母亲又惊又喜地喊叫起来。亲爱的真是太感谢了,哦我可怜的孩子……女人又嚎啕一阵后忽然收敛了所有表情,目光炯炯地凝视我,眼神既冷淡又精明。说吧,年轻人,你想要什么呢?
我浅浅地笑了。放心,绝对是你们能付得起的代价。女人稍一思考,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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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监狱里,防弹玻璃对面的人看起来比我还要年轻,甚至称得上年幼。他抬起头的瞬间我全身像过电一般颤栗。杀死c的凶手,眼眶里嵌着一双a的瞳珠,明艳张扬、桀骜不驯的红色刚玉,此刻正不屑一顾地注视我。
为什么杀了……我的喉咙发紧,换了一个问题。你的眼睛是从哪里得到的?
潜泳者就是该死。他们不仅迫害电子幽灵还是机械压迫者的帮凶,杀掉他们明明是在做好事吧?
回答我的问题!我咬紧牙关望着对面那张陌生的、因为缺乏营养显得有些苍白目光却坚定不移的脸。你从哪里得到了那双眼睛?
真是愚蠢的人,怎么连孰好孰坏都分不清楚呢。追寻理想和信仰总要付出些代价,这规矩你知道的。虽然牺牲了一个人,但是她的死比普通的死亡意义更重大,她自己如果知道这件事,也会开心的。而且在这之后关于潜泳者的政策有改变吧?你们明明应该感谢我才对嘛。
我按下手边的按钮,这是X的母亲说这是额外送给我的礼物。多按几下,他一定会乖乖听话的,女人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做出嘘声的手势。在我每个孩子的身上都很灵验。玻璃后的人眼睛忽然睁圆仿佛要掉出眼眶,他露出万分痛苦的、仿佛被一千根针同时扎进眼球的表情。呃,我的理想。我的理想一定是正确的,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杀死潜泳者、稀有金属是属于我们的、挖掉他们的眼睛。我明明就是在做正确的事。我松开按钮后他像濒死的动物一样喘着气,我的拳头锤在按钮上,他的声音陡然变调,像待宰的畜生一样哀嚎。
我停下,他大喘气。等等,等等,这双眼睛是我偷的,对不起,我从潜泳之地溜走时偷……我不等他说完话又按下按钮,这一次他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昏死了半分钟。为什么杀了c。我没有耐心等他爬起来就按下按钮,现在他像触电的鱼一样在地上滑稽地跳跃,嘴唇颤抖着仿佛忘记了怎么说话。等一下,求求你,我错了,我只是,只是因为太愤怒,因为在潜泳之地受到了不公平的……他包含泪水的红色眼睛哀求地望着我,我的耳边忽然浮现起a的声音。
因为是敌人所以就该死。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压迫着我心脏的石块忽然消失了,灰色的空气里弥散一股扭曲的轻松。如果不想让我永远恨下去的话,只能这么做了吧。反正又不会真的杀掉他。我对脑海中的c解释,她生长着蓝色花朵的瞳仁责备地望着我。而且,他杀了你。c的虚影叹了口气,哀伤地消失了。我漠然地看着肮脏的液体从死刑犯身上每个抽搐的孔洞逸散。为什么。按下按钮。为什么。按下按钮。为什么。按下按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杀了她是因为她看起来最柔弱、也不会反抗,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潜泳者……我只是随意挑选弱者发泄的懦夫,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凶手婴儿一样蜷缩在地上,嘤嘤地啜泣起来。我有罪,请杀了我……我做了错事,我罪该万死,让我解脱吧。
为什么。而我只是重复询问着这一个问题,有如坏掉的机械般一次一次按下手中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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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明明知道答案的。
因为人类是弱小的生物。就是因为人类实在是太渺小、太脆弱了,所以才不得不用宏大的事物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武装起来,机械也好理想也好暴力也好,只有依附着这些东西才能生存的人类、真是渺小又恶心。其实只是一厢情愿吧?所谓为信仰付出的代价,只是自己一头撞到墙上然后又叫喊着流血了责怪墙壁而已。因为过于弱小、怕受伤害、所以必须抢先一步杀死敌人,然后再为了让自己心安而祈祷,本质上来说就是纯粹的恶劣。无论藏在多么冠冕堂皇的伟大背后,人摊开的赤裸手心都那么柔弱无力,稍微用力一砸就碎掉了。我知道我也是这样的。不就是因为太弱小,才会什么都握不住、一切的一切都从指缝里徒然流走的吗?
我伸出自己赤裸着摊开的手心,久久地凝视这脆弱的皮、肉、血,然后攥紧了拳头。
可是即使明明知道是这样。
即使明白一切只是徒劳,即使指节会血肉模糊,即使会痛苦不已。我也有下定决心、必须亲自用这双手牢牢抓住的事物。
死刑行刑后,我收到了X父母寄来的红刚玉眼珠。我将它们珍重地放在珍珠糖盒里、和c的左眼球安静地依偎,明红和浅蓝模糊地倒映在盒盖的背面像一个遥远的梦,我将它们藏在曾经的公园里、曾经的我们、如今只有我自己能找到的地方。我换上了机械臂,的确很痛,因为有心理准备我咬牙忍住没有叫喊出来。完工后我练习着抓握的动作,独臂的老板笑着跟我闲聊,当今真是个好时候,走私机械金属利润高得惊人,给到顾客的价格也更便宜了。还有眼珠贸易。有些以反叛者的名义被逮捕的人,其实是有人看上了他们的瞳仁哦?老板看了看我的眼睛,谄媚地笑着,咱就是说还是生着普通眼球最好嘛,起码比较安全。你从没想过不干这一行吗?我问他。咱就喜欢干这个,咱相信只要坚持干下去总有一天能成大事发大财。老板拍了拍肚皮开始吹嘘,在我的机械手臂还在的时候我挖出过一双长着蓝色小花的眼球,特别稀罕,卖出了——我没等他说完话,用机械手捏碎了他的头颅。
什么啊,理想这种东西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嘛,根本一点也不珍贵。凭什么我们要为了这种东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笨拙地清理了机械体缝隙里的血迹,走出店门,还有一个人要杀死,我的眼前浮现起潜泳之地Z的脸。外面的阳光明亮慷慨,差点灼伤我的眼睛。
什么是坏人呢?在一个与今天同样明亮、甚至比今天还要更玻璃般晶莹剔透的晴天里,在公园闲逛的我们曾经无所事事地讨论起这个问题。坏人就是邪恶的人,a抢答,多么简单!c思索了很久才犹豫着给出她的答案,坏人就是……破坏了别人的幸福、给别人带来痛苦的人。当时,我回答了什么呢?那些阳光太久远、太模糊了,我已经想不起来,我甚至看不清挽着a和c手臂的、自己的脸。到底哪一步走错了才会变成这样,该相信什么、该痛恨什么、该原谅什么,全部都不知道啊。世界上存在正确的理想吗?那有什么错误的理想吗?正确和错误又由谁来评判、凭什么祂来判断呢?理想一定会痛苦吗,那相信着的人和不相信的人,各自因为什么彼此仇恨、在夜晚流眼泪呢?杀掉Z是对的吗?不杀Z是对的吗?Z会不会也有自己的理想,只是他的理想里没有我们?我握紧机械手,痛苦的电脉冲在大脑皮壑中冲撞,我好想再看一眼a的眼睛、c的眼睛,如果她们还在我身边就好了……奇迹般地,此时此刻我的耳边响起她们的声音。
不要躲到那些巨大的、抽象的东西后面去。拜托,不要欺骗也不要隐瞒,不要试着将自己藏起来。a的声音爽朗干脆,c的微笑听起来很柔软。就是你自己怎么想?a问我,就是你自己,c肯定地应和。就是你。她们重复我的名字。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感到快乐、又感到痛苦,就是你自己现在快乐和痛苦混在一起全都分不清了。就是你对平常的快乐感到麻木又在阴暗的缝隙产生扭曲的期待,并且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痛苦悲哀。
所以,就是你,想怎么做呢……?
于是我下定了决心。将冰凉的手指放进眼眶里,眼珠发出了嘎吱嘎吱、老旧橡皮塞的声音。我低下头倒出了存放在眼眶深处、因为没有了投币零售机所以已经失去作用、至今仍然顽强地闪闪发亮着的硬币,慢慢地、一个也不剩地、一枚一枚将它们投入路旁的排水沟。
fin.
写这篇的时候在重温《宝石之国》《天堂的天平》,听pinocchiop的《请问有内脏吗》。不由自主染上浓浓术力口风味。。。
作者:土木风
评论:随意
我的诊所开在郊外,一处崎岖险峻的山路旁。这里人迹罕至,每隔两三天才会有人敲响我的屋门。他们灰头土脸、惊魂未定,警惕而惶然地看我操起闪着寒光的手术用具,为他们接上摔断的骨头,处理山贼造成的刀伤枪伤。我以此为生计,而除此之外的日子里,与我相伴的只有窗外的群山。山峦层层叠叠,无数庞大的、青灰色的影子沉默地环绕着这片狭小的山坳。我在它们的凝望下起床、入睡、洗手、接诊,为床单消毒,用沸水煮一盒又一盒的刀片。
这天清晨,当我照例坐在桌前为药品记账时,屋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门响。我拉开门,本周的第一位患者赫然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独眼,看上去约莫四十岁,衬衫又脏又乱,鲜血从左肩一直沁到胸口。“招牌上写您是军医出身?”他的同伴勉强支撑着他沉重的身躯,问,“枪伤能治吧?”
我领他们进入诊室。落座时,他身体脱力,险些倒向一旁。肩上简单包扎的布条剪开后,底下的弹孔立刻汩汩地冒出血流来。那随从打扮的年轻人在我身后转悠,嘴里骂骂咧咧地咕哝着:
“狗娘养的——仗着这儿只有一条道——...不过是铅头子弹,他们自己造的,这帮出来打劫的穷酸货——可血就是止不住...”
“伤及动脉了,要立刻手术。”我说。
“钱在我外套内侧的口袋里。”伤者发话道。
年轻人立刻去取外套;我叫住他,让他先把装着手术用品的小车推来。同时,我不禁观察起这个男人,因为他的模样与嗓音都使我感到说不清地熟悉。他穿着讲究,衣裤的面料都光滑厚实,胡须也修得很利落;和任何受重伤的人一样,他看起来疲惫、虚弱,脸色煞白,随时像要昏死过去,与此同时,在沁满冷汗的鼻梁旁边,那仅有的一只右眼却冷静地打量着我。那是一只已有年龄痕迹的眼睛,浓眉,眼窝很深,像是某种猛禽;每当眉头因疼痛而皱起时,那冷峻的银灰色瞳仁就会藏到眉骨的阴影底下,其中射出的目光是锋利的,像能把人盯个对穿,却也现出一种清醒的、憔悴的情态来,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漠视和厌烦似的。他已经失血过多,眼神只偶尔能聚焦在一处,却在审视我片刻后露出微妙的诧异神色,像是认得我一样,很快又无力地将头垂下去了。
没时间准备麻醉了。年轻人推着小车回来,一切都急匆匆地发生着:铺床单,搀伤者上床,扯扎带,固定手臂;洗手,倒酒精,擦刀片,对伤口切下第一刀。皮肤与肌肉整齐地在刀尖下豁开,像睁开了一只猩红的眼睛,鲜血如泪水般争先恐后地从中涌出来。我感到手掌下扶着的这条胳膊猛地绷紧了,头顶上传来竭力控制又微微发颤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他竟悄无声息,既不挣扎,也不喊叫,只用手死死抓住床沿,关节都攥得发白。待我找到破裂的血管,结扎完毕的时候,旁观的年轻人已面色发青,手术台上的男人仍一声不吭。他转过脸去,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此刻的模样,额边的鬓发却已经湿透了。
我招呼年轻人帮我拿盒棉球过来。小伙子迫不及待地出去,又哆哆嗦嗦地回来,一只手递给我棉球,另一只手拎着那件外套。他从内侧的口袋里掏出几枚银币和两根纸烟,冲男人晃了晃,就将外套往床头一搭,逃也似地丢下雇主离开了。
“他知道你还要再开一次刀,把子弹取出来吧?”我一边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液,一边问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拿钱办事,有自己的事要做。”男人回答,“请继续吧。”
我往伤口四周涂上乙醚,等待它起效;随后,第二轮手术开始了。那颗炸开了花的银色弹头深深地卡在锁骨下方,被肿胀的肌肉包裹着。我用镊子轻轻拨动边缘,他的肩膀立刻挣动了一下。
“抱歉。”好一会儿,他才小声说。那声音几乎是打着颤从呼吸里被带出来的。
“这很正常,”我回答,“即使用过麻醉,有时也会刺激到神经...”
我终于与他攀谈起来。一是出于我在军旅生涯中得出的经验:在疼痛无可避免时,聊天能够分散患者的注意力,使对方更不容易因剧痛而乱动;二是,此人的形象与种种表现的确使我感到十分好奇。我问起他的来历和家庭,对此他虽不排斥,但也不愿透露太多,只偶尔在喘得过气时用低沉的嗓音应答我两句。很快,我就了解到他是位商人,主营烟草和纺织品生意,此番是跟随运送货物的车队前来的,家里有个八岁的女儿等他回去。我搜遍记忆,也没想起自己何时认识过这样的人。他谈起女儿时话变多了,语气松快下来,手指也从床沿上松开了一瞬;我瞥见那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便接着问:
“那您的妻子呢?您夫人一定也是个可爱的人吧。”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静得好像连血渗出来的声音都听得见。半晌,他缓缓转过头,用独眼凝视着我,说:
“死了。——八年前去世了。”
他面上没什么波澜,甚至有一丝怜悯,大概是对我接下来将要遭遇的尴尬局面感到同情吧。我向他道歉,识趣地闭上嘴,之后我们谁也没有再开口。我默不作声地牵拉着那颗子弹,将它一点点挪出来,他则默不作声地忍受着。诊室里一片静寂,除去持续不断的、粗重的呼吸声外,只偶尔有镊子刮擦骨头的细微声响。之后是切割血肉的沙沙声,急促而痛苦的喘息,金属落在铁盘里的声音,脚步声,水声——我起身洗手,备好缝合用的针线。最后一根线头剪断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他已精疲力竭,提着气的胸膛猛然回落,之后就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去屋外取干净的纱布,来回一趟的功夫,他已沉沉睡去。我默默地松开绑着他手臂的扎带,为他清洁皮肤,包扎伤口。在这途中,我注意到:他上臂靠近肩膀处有一道浅淡的伤疤,颜色微微发白,一条细梭似的横在汗湿的皮肤上。这勾起了一种奇异的直觉,像是忽然涌上了来自过去某一时期的许多感受,如一种熟悉的气味、色彩或氛围般击中了我。直到我收好器具、回到桌边,准备继续早上的工作时,这道伤痕所激起的迷思仍未止息。窗外的雾气已经散去,天色白得像纸,卧在其下的是青黄相间的春季的群山,偶有桃色或黄白色的野花成簇地点缀在向阳的那一面山体上。我漫无目的地眺望着它们;突然,好像受到了什么提醒似的,脑海中的一切仿佛都贯通了,无数许久未回忆起过的细节纷纷跳将出来,如单词般串联在一块儿。
对,我曾见过这个人。我曾见过此人不止一面。
这要从许多年前,我仍在服役时说起。
刚入伍的那年冬天,我曾跟随一支后勤部队在法兰西北部的各个新占区间辗转,为前线撤下来的士兵提供医疗和给养。当时正值战况激烈的时期,我在医学院经过寥寥几次实训便应征入伍,真正上手时怵得要命。当前线的军医用四分钟卸下一截小腿时,我就躲在后方的大帐篷里,慢悠悠地为人上药,给有经验的医生当助手。能到达我们这里的士兵大多伤得不重,或只剩下一些后期护理的工作,正适合我这种菜鸟拿来练手,他们却大多对我敬而远之,我想大概是我手艺太差,总把人弄疼的缘故吧。正是因此,到了十一月份,当一支枪骑兵部队刚经历过出征后的第一场战役,来与我们合并扎营,浩浩荡荡的轻伤员把营帐挤满的时候,我竟是所有人当中最清闲的一个。我站在洗手台边,正为煮刀片用的小锅点火;一位身着枪骑兵制服的战士大步流星地跨进来,带进一阵冷风。他站定在我身前,中气十足地对帐篷内部喝道:
“有空闲的医生吗?——冯·阿森海姆少校需要人去为他处理伤口。”
原本鼎沸的人声立刻消停了,连哀嚎声都暂停了几秒,无数双眼睛冲这边看过来。平常带我的那位军医问:
“他伤得重吗?”
“不重,一道擦伤。”
“你身后那个。”我上司说,“——他没有活儿干。”
我就这样背上药箱,随那位军人向骑兵营中走去。路上的一切都使我心里打鼓,从路边向我侧目的陌生面孔到愈来愈浓的马粪味,再到容纳垂死伤患的野战医院,隔着薄薄的帐篷能听见有气无力的呻吟声。我还从未见过少校军衔的人,更别说用这双生手为其治伤了。有那么一瞬间,我青年时代的脑瓜已经想好自己该被流放到哪里。很快,我们停在一处圆顶帐篷前,引路的战士冲里打了声报告。“——请进吧。”一个低沉的嗓音回应道。
门帘掀开了;我钻入帐中,脖子都不敢弯一下。我就是在这里见到了他。威廉·冯·阿森海姆少校,他那时脸庞白净、面容严肃,看着远比他的声音听起来要年轻,挺拔地坐在一张简易的办公桌后面,灰色独眼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下,立刻使我紧张得两腿发直。他冲我微微颔首,我又莫名松快下来,想:他不像是会为难我的人。尽管如此,当我开口跟他说话的时候,吐出的句子还是磕磕巴巴的。
“长官,我——我需要一块地方来搁药箱。”我说。
“请便。”他答,将桌上的文书挪向一侧。我将装有药品和纱布的小铁盘从箱子里码出来时,他已自行褪下制服外套,将受伤的手臂整个露出,好像对此已很有经验了。他伤得不重也不轻,子弹擦着皮肉过去,在肩头下方留下一条鲜血淋漓的裂口。我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凝固的血块,告知他这需要缝针,他同意了。之后的十几分钟里我们都很沉默:他手攥着拳,一声不响地忍受棉球擦在血肉上的疼痛,不知在沉思什么事,我则庆幸他伤在戴眼罩的那半边,起码看不见我在折腾些什么。很快,我就明白他为什么要叫医生过来,而不是自己到我们那里去:即便是处理伤口的时间里,他的帐中也人来人往,一会送来一份文书要他签字,一会又来几位下属,向他请示下一步的安排。每个人进来都要看我一眼;他下达命令时则总是言简意赅,语调如常,好像伤口没有知觉似的,只在我入针时肩臂会猛地一颤。终于,我哆哆嗦嗦地收了针,他也终于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脸上露出疲态。我这才看见,他左手有根手指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像根棒槌,表层已被尘土染成灰色了,看上去颇为奇怪。
“您手指也受伤了?”我一边为他包扎,一边问他,“用我顺便帮您换药么?”
当时营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疑惑地瞥了我一眼,又低头去瞅那根指头,好像刚刚才想起它来。“不用,”他说,又马上改口道,“——您帮我拆掉吧。小划伤,”他顿了顿,“出征前我妻子包扎的。”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说这话的时候,他那阴沉沉的面容似乎柔和了一些,看起来既有些引以为傲,又好像有点难为情似的。那绷带包得又多又紧,剪开颇费力气;拆净后,里面的手指都捂得发白,指腹上的伤口也早已愈合成一条细线。这种小口子在军营里一般是不算伤的。我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又有几位军官先后来到他帐中,就某件事的责任归属请他定夺,很快在他面前争辩得不可开交,谈到重要处时,他们当中的一两个又时不时要狐疑地看我一眼。我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见他冲我点了点头——便如释重负地背起药箱,脚底抹油般开溜了。
这便是我与此人的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又见过他三五次,都是被他派人叫去,为伤口换药。他已经认得我,每次我只需钻入帐中和他对个眼色,就可以开始准备工作,一句废话也不用说。他所带领的枪骑兵部队在我们这里休整了一个多星期,随后与另一支骑兵合并整编;最后一次去见他时,营地里吵闹无比,帐外全是新扎营的士兵乱糟糟的喧哗声,不时夹杂着几声马儿发牢骚似的嘶鸣。他正伏案写些什么,见我进来,便将纸张翻面往桌上一扣,照例冲我点点头,在旁边为我腾出一片位置。奇怪的是,这天他虽仍绷着一张严肃的面孔,眉头却较平日里舒展了不少,那只令人生畏的灰色眼睛松下劲来,不像在看我,而像在平和而期盼地眺望着营帐外更远的地方,嘴角也克制地微微抬起。简而言之,凡是他脸上未被眼罩遮挡之处,那些原本冷硬的线条都软化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发芽似的。如此变化令我印象深刻,也使我不禁好奇;然而,我刚把药箱搁在桌上,营帐的门帘就再度被人掀开,从缝里露出一位士兵冻得通红的脸。“报告!”他喊道,尽力扯高嗓门,以盖过外面的噪音。
“什么事?”
“准将到了,长官。”
少校起身,扣好刚刚解开的制服扣子——犹疑地瞥了我一眼——还是将那张纸留在桌面上,径直向帐外走去。“劳烦您等我一刻钟。”他离开前说。
我答应下来,并很快将药品和纱布都备好了。半个小时过去,他还没回来,我于是在营帐中四处转悠起来,想要找些消遣。他的帐中布置得很简单,门边摆着一张简朴的行军床,床头挂有手枪、佩刀和一干洗漱用具;一个小小的炭盆支在门的另一侧,把漏进来的寒风烤暖一些,尽管作用微乎其微。桌椅下方的地面上铺着一张地毯。像他这样指挥别人杀人的人过得也不怎么样,我心想,虽然比我们这些睡通铺的要好得多。部队里的一切设计都只为使你上战场之前不要衰弱或死去,其他是一概不管的。桌上的东西还稍微多些,大多是些办公用具,没什么可看的,这就使得桌面中央扣着的那张纸变得更加具有吸引力了。无聊能够驱使人做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在本就好奇时尤其如此,周遭的喧哗声也不断地给你以暗示:你正处于群体之中,做点小动作也不会有人看见。总之,我鬼鬼祟祟地凑近那张应当不是机密的神奇的信纸——仍不敢把它翻过来,于是借着帐外透进来的光,辨认起笔尖在纸背上的压痕。
[亲爱的埃拉:]
第一行写着。我当即意识到这是一封家书。他的字迹工整,即使倒着也很容易辨清,我于是接着往下读:
[安东今天才为我捎来你的上一封信。此次战线绵延太长,邮车都不愿靠近前线,害怕进来之后无法返程,好在有人家帮我代收。我很好;我们都很安全。我们在后方汇合,营地旁边就是后勤部队。如果你早早收到了信,代安东向宝丽娜也报个平安吧。
我们现在位于B省和S省的交界处,与大部队分离;上校病了,我代为指挥一整个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埃拉。我们即将并入第三军团,之后我会回归参谋工作,远比之前要安全得多。你怎么样?还是常常感到腰痛吗?胃口怎么样?有位同僚对我说,孕妇只要胃口还不错,后面的几个月里就能好受些。我无法常常回去,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帮上忙。你要是感觉不舒服,或有什么想要倾吐的,就写在信里寄给我吧。
关于你的来信:几件新鲜事我已读过,每一件都很有意思。我这里的新鲜事不太多,也没有添置什么新东西。我手上的伤口已经好透了,拆了纱布,除此之外,唯一的新鲜事物只有前两天钻进帐里的一只黑猫。它是胸口有撮白毛的那一类,和院子里常来找你的那只很像,性格温顺,大概是后勤部队饲养的。它蜷在我的椅子上呼呼大睡,我差点坐下去,吓了一跳。
以及:你随信寄来的花种我已收到,可惜天气越来越冷,我也找不到花盆来安置它。我准备来年春天再将它种下,如果那时回去的话,就种在窗边或院子里。是的,我或许春天回去——法兰西已现出颓势,已有些高官在以贿赂寻求庇护,军队高层中也流传起他们即将讲和的消息。我估计到明年春天,战争就会结束,若非如此也可以暂缓。我...]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我直起身,心中并不因偷看了他的信件而感到羞愧。这些有家庭的人,最起码依我平日里所见到的那些来看,从不羞于展示自己幸福的那一面,看一眼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接下来的等待时间却变得令人坐立不安。我焦躁地在营帐里踱来踱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什么动物似的,信中的那些句子在脑袋里盘桓不散。如此,我又等了他一刻钟左右,直到那位脸蛋通红的勤务兵进来对我说:
“少校叫您先回去休息——他有一场紧急会议,晚上之前都没办法回来。他向您致歉,说改日再联系您。”
这就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起码是我所认为的最后一次。当天晚上,刚合并的两支骑兵就连夜开拔,马蹄与车轮声隆隆作响,使地面都为之震颤。清早起来时,昨日还拥挤吵闹的兵营处只余下一片沉默、平坦的空地。几辆运送辎重的马车停在一旁,正由我们的人清点数目,军帐的骨架支出车斗外,像帆船上折断的桅杆。
“他们去前线了,”我上司说,“只有去前线的部队才会这么急,连帐篷也带不走。”
这段时间的工作于是告一段落了。很快,下一批士兵来到这里,我也照样每天旁观起手术,挨训,处理伤口,听伤兵发牢骚。过了两周光景,第一场雪落了下来;紧接着,邮车也到了。邮差戴着标志性的圆顶小帽,帽顶、肩头与座下马匹的鬃毛、睫毛上全都落满雪花,铃铛在他身后的车厢顶上叮叮作响。他刚将那厚厚的一沓信封放在桌上,营地里就已排起长队,从营前排到营后而再度折返,两排芦苇似的在寒风中攒动着。收信之后又是读信,无数张咧开的嘴巴都谈起父母、亲戚、朋友、爱人,随白汽一起冒出些鸡毛蒜皮的事,在哪儿都能听见。一时间,在这般嘈杂中,我竟无比渴望听一听踩踏雪地的嘎吱声,而当我独自溜出营地的时候,也没人让我请假,没有人多看我一眼。雪一直下到中午才停,我也一路闲逛到午休时分才肯回来。营里已经安静下来,帐篷外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清早排队时踩踏出的脚印也被新雪遮盖得差不多了。
倒不如逛到下午再回去,我想,免得有人被吵醒,问我去了哪里——这般打算定了,又突然生出某种幸灾乐祸的兴致,想去瞅一瞅那张曾摆满信封的桌子,看有哪封倒霉的信还没被人认领。意料之外地,在那覆满薄雪的桌面底下,竟真有一只信封被遗落在雪地上,孤零零地斜插在雪里。我蹲下身,将它拾起来;收信人一栏居然写着:
冯·阿森海姆少校 收
莱茵兰第二枪骑兵团
c/o 战地邮政局
S省,法兰西
在寄件人那一栏,则是:
埃拉·冯·阿森海姆
椴树街10号 (后面被雪水洇湿,模糊不清)
这大概是军邮系统的一个小小失误——有时,地址更新得不够及时,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鬼使神差地,我将信封擦净,揣进自己兜里。接下来的三五天里我都思来想去,不知要不要把它拆开看一看。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人问我关于信的事;后来,信封开口处的封条也因曾被浸湿过而失去了粘性,不知不觉地自己脱落了。唯一的阻碍就此消失,我在夜里点起蜡烛,悄悄地抽出了信纸。
[我最亲爱的威廉:]
这就是他妻子的字迹——和他本人的很不一样,字母全都圆圆的,在单词内东倒西歪地挤在一起。
[我早就预感到这周会发生什么好事,果然,你的信来啦。我怕信纸不够用,只好把字写密一点。珍妮出去采购了,我让她顺道捎一些信纸,但又等不及她回来,现在就想给你回信。我好想你,我每个小时里都在想你。每次珍妮出门去,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屋里的时候,我都会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也会想:要是你在就好了,我可以把花呀、草呀,所有可爱的好玩的东西都指给你看。离春天怎么还有那么多个月呀?
我最近一直在院子里待着,珍妮一点活儿也不让我干,只许我偶尔剪一剪枯枝。她很厉害,已经生过三个孩子啦,所以总是知道我会需要什么,把我照顾得很好。天越来越冷,但一直很晴朗。我每天早晨手脚都有点水肿(所以这封信的字写得不太好看!),就去院里晒晒太阳,看看有没有哪棵植物需要理发,等腰开始酸疼了,就靠在躺椅上歇息,织点东西。小家伙越来越沉了,我感觉她(或者他)一定非常强壮,可能会像你一样长得很高——虽然可能也有我最近吃得很多的缘故...——反正,我在躺椅上捻毛线的时候,总能感觉她在拿小脚踢我呢。
你在春天的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知道你也不确定,可我就是想问问你。春天是好几个月份加在一起,从现在到春天可以是三个月,也可以是六个月。你才出门一个月,我就已经攒了一肚子话想对你说,等攒到春天,怕是要塞满整个院子啦。有时候,我看着我们一起栽的冬青树,感觉你好像还没离开多久,又马上会回家;有时候又突然难过得要命,觉得你好像永远不会回来了似的。我有时夜里会偷偷掉眼泪,不让珍妮看见。之前我也经常感到孤单,但很少这样哭过,可能做了母亲的人就是会和以前不一样吧。宝丽娜说常常悲伤对我和小孩都不好,所以我在努力克制——到了春天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我从今往后要这样想——你会回家,院子里的花草会长出来,在花园里迎接你的也会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啦。
对了:冬天到了,你的旧伤是不是又要开始疼了?用不用我寄些能护住腹部的衣服给你?你说要当参谋,是不用再上前线的意思吗?吃穿上会不会好一些?以及:你说的那只小猫现在正趴在桌上陪我写信呢,我今早给了它几片香肠吃。它最近和我很亲密,我走到哪它就要跟到哪。还有:虽然你没办法回来过圣诞,但我手头已经在为你织新袜子了。我去逛集市,看见好看的图样就忍不住买下来,已经攒了一小沓,毛线也精挑细选地买了许多...但愿我今年能织得像个袜子的形状!要是好看,就在圣诞前寄给你——要是没有寄,那你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准笑话我。
啊,再以及:我怎么能忘记花种发芽的时间呢?上回一定是高兴到糊涂啦。我还是没搞清楚这种小花叫什么,只趁它谢光之前夹了几朵在册子里,今天看已经全干透了。我分一朵给你,既然种不出来,就让你先看看它长什么样子——顺便也剪几条毛线给你,让你想象一下那双袜子会是什么样子——唉,要是能把我自己也寄给你就好啦。你要是有空,也多想想我是什么样子吧。想一想我披头散发地窝在躺椅里看小说,或睡觉时搂着你的枕头;想一想我抱着我们的小孩站在院门口,院子里全是我秋天就种下的雏菊、风信子和丁香——这就是你明年春天回家时会看见的。我可是一直都在想你,所以多想想我吧!再见,这是最后一张信纸了——要快点回信呀!
亲你一万下也不够
永远是你的 埃拉
(一个简笔画笑脸)
1870.11.15]
我捏住信封的两边,在手掌上磕了两下,干花和毛线就从中滑落下来,躺在我掌心里。花是淡粉色的,有五片大而匀称的花瓣,像是野棉花之类的秋季花朵,毛线则是红、绿、白相间的杂色,摸起来又轻又软,好似还残存着太阳烘烤过的热量。如此的一丝暖意蹭过我在夜里冻得僵硬的指尖,就像火柴头蹭过砂纸一样,迅速地在心中燃起一捧奇异的火焰,与半个月前于枪骑兵营中所经历的同根同源,以同样的焦躁烧灼着我的五脏六腑,程度远甚于前,使我在接下来的几星期里都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我像在期待着什么,却不了解自己所期待的究竟是何物;好似感到怨愤,却又好像在这怨愤的躁动之中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定,像是终于找到了一样可以抓住的东西。我将这封信收进军服内侧的口袋,等邮差再一次到来时,我没有把它拿出来,而是跟随排队的人流挤到营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这里有信送错了,也是归你管吧?”
邮差倚在马车前座上,不耐烦地睨了我一眼,问:
“什么信?哪有送错的信?”
“没有。”我说,随后扭头便走,直到马蹄声与铃铛声渐渐远去,才敢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心脏也激动得砰砰直跳。反正——我酸溜溜地想,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对方的信件没有按时到来——很快又会互相寄更多干花、花种、毛线等一干小玩意,说不定还要把这次错寄当作一件趣事来讲。再过几个月,他们一家三口还要团聚哩。这封信很快要被他们抛在脑后,这世上除我之外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它,因此它可以是属于我的。凭着这份歪理,我心安理得地揣起这封信,继续过我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又带着它一起上了战场。战争没有在春天按期结束,而我最终也成为了前线那些军医中的一员。我也曾见过死人,忽视过渴望活命而无可救药之人的哭声;我也能用五分钟卸下一截小腿,十分钟切除一条断臂,二十分钟摘去一颗眼球。我在肮脏而逼仄的帐篷顶下与他们聊起家人,因为在内心想着家人时动手术的士兵更易存活,而那些没有家庭的本就很难在战场上活得太久。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那封信就静静地夹在我制服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胸口,像在帮我的心脏将血液与体温泵向全身,又在难以入眠的深夜里一遍遍地使我回想起其上的词句,想象花园与院落,想象白日里猫儿温暖的皮毛。我只将它拆开看过寥寥几次,却奇迹般地记得其中每一个句点;当我最终退伍,独自拎起行囊走出军营时,它也因一念之差而留存下来,夹在我仅有的几样行李中间。它随我在几座城市间辗转漂泊,无以为家,又一起落入这片人迹罕至的山区,默默地躺进诊所的抽屉,在我每次存取文件时与我对视,边角愈发泛黄。而如今,当我坐在书桌前,久违地展开信纸的时候,只感觉喉咙发紧,心也跳得厉害。多久了?有个声音在我耳边不住地问,从你收信到现在,一共有多少年了?
八年,我回答。落款上的日期写得清清楚楚,到现在为止一共八年零四个月。我感到手里这张信纸的边沿微微颤抖起来。他说他的妻子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几年前?多长时间?
我已忘记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怎样度过的。我肯定焦灼地在诊室门前徘徊了很多次,看他有没有醒,或许也曾试图将信封的封条重新粘上,假装从来没有打开过。人在感到自己已然做出一桩天大的蠢事时,再做出其他蠢事来自然是轻而易举的。我估算着四个月足够收发几封信件——但不知道中间耽误了多长时间——又灌下几大杯水,屋里屋外地踱来踱去,希望能把心慌止住。这就好比你以为自己偷走了一枚微不足道的银币,未曾想那已是他人最后的一点身家,而我的这颗心自打成年之后就再没为人愧疚过,连着应对愧疚的经验也一并忘记了。总之,当他醒转的时候,一定觉得我这副模样相当奇怪——我像个小学生似的立在门边上,鬼鬼祟祟地拿眼瞟他,缩在身前的双手紧张地互相搓着指节。
“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干巴巴地问——又抢在他完全清醒之前,就迅速上前两步,将信塞在他枕头边上。
“对不起。”我小声说,不敢看他的脸——接着逃也似地离开了。诊室的门正对一面药柜,我将自己藏在书桌后面,从玻璃柜门上的倒影里偷偷观察起他的反应。他在刚苏醒的迷茫中抬了抬手臂,确认自己的肩膀还能活动,随后艰难地用未受伤的那条胳膊支撑起身体,从床上坐起来。这时他发现了那封信,困惑地皱起眉头,可能以为是谁刚寄给他的,并将它拈起来,端详上面的字迹——在看清信封上落款的那一刻,脸色骤然变了。
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环顾屋内,寻找我在哪里——自然是找不见的;之后,又翻来覆去地将信封检视了几遍,似乎生怕自己是看错了,或者在做梦。千真万确,我真想对他说,这就是你的信没错,早该是属于你的;而当他试图打开信封,发现早已被人拆过之后,我又脸上发烧,恨不得自己从没存在过。他的体力尚未恢复,很快就不得不倚在床边的墙壁上,用沾满自己血迹的手展开信纸。他慢慢地、仔细地阅读着——远比我预想的要慢得多——散乱的头发垂下来,使我看不清他的脸。每隔许久,他才会将前一张信纸挪到后面去。而当她终于对他说:再见——多想想我吧——快点回信呀——并画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的时候,他也同我当年一样捏起信封,在手掌上磕了两下。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了,毛线已然褪色,那朵干花也早已碎裂,只余下干瘪的花蕊和两三片零碎的花瓣。这些物件落进他宽大的掌心里,那么轻、那么小,他用指尖细细摩挲它们,动作轻柔得使我几乎想要落泪。他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搁在信封上,又把最后一张信纸挪回底下,从头开始读第二遍,读得甚至比一开始还要慢得多,中途才发觉自己的手指上沾满血污,慌忙用衣摆去擦;随后又读了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到最后,他只是定定地捏着信纸,像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有起伏着的胸腹与衬衫上半干的血迹还表明他是个血肉构成的活人。那红棕色的印记漫过他的半边胸膛,在心口处还是鲜红的。
我不忍再看,起身去外面走一走。求让他奇迹般地赶快恢复吧,我在心里徒劳地祈祷着,这样等我在山里转上一圈,回去就不用面对那只目光灼人的眼睛。无论如何,只要别再让我出现在他面前,别再让他问我什么事...
我在山林间漫步许久——花草树木固然有那种魔力,能使人暂时忘记与人世相关的一切烦扰,在此刻却远远不够。直到太阳西斜,群山的间隙中泛起金光,我才终于有勇气对自己说:走吧,伤员还需要你照顾——即便曾过度失血,最起码到这时他已经可以喝一点淡盐水。为了使这一下午的逃避有充足的理由,我甚至沿途摘了几朵野花,打算安置在窗边。天色暗得飞快,到达诊所时,白日里成片的阴云已被夕阳燎着了边缘,在天际连成一条火红的细线。这是晚霞的预兆,代表明天的天气将适合远行,也适宜伤患休养;然而,向诊室内望去,房间里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病床空荡荡的,被单与枕头整齐地叠放在床板上,用一只小钱袋压着,床头搭着的外套也给取走了。
众所周知,十九世纪已不再可能有奇迹发生,而最近的城镇距离此处也有两德里的山路,按常人的恢复速度来看,简直难以想象他该如何跋涉到下一处可以休憩的地方。我在屋前与后院都找了个遍,又临山眺望,仍没有看见他的影子,只好心神不宁地回到屋内,去看看他都留下了些什么。钱袋里装着几十枚银币,目测有四十马克左右;将它整个拎起来时,从袋子底下又露出一张对半折叠的便笺,看着像是从我的草稿本上撕下来的。我将其展开,上面用那一贯整洁的字迹写着:
不知名姓的医师先生:
请原谅我未经允许使用了您的纸笔。我的商队在城镇外围等候,倘若再耽误下去,恐将无法按期交付货品,因此我只得不辞而别。我有过带伤行军的经验,也曾交代他们来附近接应,不会使您救治我时所付出的努力白费;钱袋里的四十五马克是我随身携带的全部现金,对于手术而言大概是不够的,余下的诊费将于明日遣人来与您结清。
很高兴看到您安全退伍,再次感谢您八年前及现在对我的照料。
W.v.阿森海姆
(如需后续通信,请您联络镇内商行办事处。)
他语气疏离,且对信件的事只字未提,我却并不为此感到庆幸。是的,事情就这样了结了,没有任何责备落在我头上,我的心却分毫也不能轻快。在我眼前浮现出一个踉跄着的背影,形单影只地沿诊所门前的小道离去,走向斜阳笼罩的山峦之间,渺小得好像一颗沙砾,又像直视落日后产生的斑点状残影,顽固地印在视野里。我想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然而,当我将纸张翻过来时,纸背下沿又有几行小字写着:
您没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
她在生产之后染上肺炎,于1871年二月去世。在高烧导致的谵妄中,她曾执意向我展示她收集的所有花朵。
我不怨您。
我默默地收拾好一切,再度回到书桌前的时候,墙壁与地板均已染上明亮的、火焰似的橙红色,由窗棂的影子分割成规整的几大块。窗外,残阳已终于降到云层之下,炽烈的霞光随其沉降而自下至上地蔓延,像焚烧纸张一般,使最远处的群山只余下灰烬似的漆黑剪影。
我将路上采的野花插进窗边的花瓶里。明天到城里去吧,我想着,才发觉自己的脸颊上已经布满了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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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
预警:RPS,舟区主播同人文,龙与地下城设定,不喜勿入
DND paro,CP属性:吟游诗人ZCx野蛮人米勒寒
有冠军厨小队友情参演 法师龙/战士狼/德鲁伊笋
“所以呢?今天是因为什么事把大家叫到这儿来?”
米勒寒喝了一大口麦芽酒,抹了抹杯壁上染上的血迹。
“你沾满罪恶的手离我新买的快板远一点,”ZC把桌上的两个快板往远挪了挪,“再等等,万一还有懂我的惊世智慧的人呢?”
“万一吗?那你无敌了。你个吟游诗人用快板是怎么个事呢,我请问了。”
“ZC啊……摸着良心说,除了我们还有谁会被你那个玄之又玄的招募吸引来啊?”熊形态看起来格外憨厚的德鲁伊笋干语重心长地说。
“给你们念念充满了惊世智慧的招募啊,”曾是海盗的战士血狼煞有介事地掏出一张羊皮纸,操着弹舌起步的海盗口音,“Arrr,‘这是一趟发现自我的旅程’……哥你上来就画饼是吧,‘一场史诗般的冒险’,还没开始就下定论是吧,‘冒险,我只跟着吟游诗人ZC,到艾尔文小镇欢乐酒馆找吟游诗人ZC,冒险者,你的人生有前途’……”
血狼反手把羊皮纸往桌上一拍:“我的天啊,变形怪都比你像人。”
“那你们不还是来了嘛。”ZC试图狡辩。
“兄弟,我们来是给你面子兄弟,虽然大家都觉得你像骗子,但是我们知道你偶尔也有靠谱的时候。”把玩着一个金色吊坠的法师龙哥试图打圆场但并不成功。
米勒寒适时追加:“对的哥们,偶尔。”
ZC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行了,”笋干厚厚的熊掌罩下来揉了揉ZC毛躁的头发,“这次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什么了?”
“伊瑟隆,听说过没有?”ZC摇头晃脑地说。
“兄弟,你在哪儿听到的,那不是精灵语里的命运之城吗?”见多识广的法师在此时还是颇有优势。
“对咯~”ZC哼着旋律陌生的小曲,拿起桌上的快板,“正月里,来到了,鬼呀么……对不起,不是这段,重来。”
在其他几个人果不其然的眼神中他清了清嗓子,放下快板掏出琴:“学太杂了是这样的。咳咳,遥~远的伊瑟隆~温柔的伊瑟隆~充满奇迹的伊瑟隆~命运的轮转在被遗忘的残垣上歌唱,旅人找到伊瑟隆的方向~”
酒吧里应和的掌声和吆喝声渐落,有几个跳到桌子上随着歌声起舞的冒险者,响起了陆陆续续的掌声,还有几个熟客往他面前的盘子里丢了几枚铜板,ZC礼貌地向各个方向鞠躬致谢之后
“所以呢?你把大家叫来就是因为你学了新歌?”
“不是,注意歌词。以前只有前半段的,我找到了后半段!”
“好像是没听过后面的内容,兄弟,命运的轮转是指命运之轮吗?这玩意跟伊瑟隆一样是传说啊兄弟。”
“对啊!我们一口气解决两个传说,岂不是赚麻了!”ZC手舞足蹈地比画。
“那~么,我们怎么能通过两个传说互相解决对方呢?”血狼摇头晃脑地问。
“当然是通过第三个传说~”在即将被另外四个人的眼神扎成刺猬之前,他及时补充,“命运之轮就在被遗忘的遗迹上,只要找到被遗忘的遗迹就行了。”
“那既然都说这遗迹被遗忘了,又怎么找呢?”笋干慢悠悠地问。
“干了!”出乎意料地,米勒寒已经把酒杯往桌上一砸,“总之跟着你就完事了呗。”
正要解释的ZC被噎了一下。
“也是,反正也没事干~”血狼第二个响应。
“伊瑟隆有说法的兄弟,去查查不亏我觉得。”龙哥附和道。
“有点变态了……”虽然这么说着,大熊的爪子优雅地从盘子里拨出酒钱,然后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看起来似乎对这群队友的秉性还颇为享受。
“所以呢?我们现在去哪儿?”走出好远一段,豪迈走在最前面的米勒寒才扭过头来。
自顾自嘴炮闲聊半天的他们好像这才发现,应该带路的ZC一脸无奈走在血狼和龙哥中间。
“你们听我说完,虽然被遗忘了,但是我找到了这个。”
他伸手拿出半张地图,模糊的图案似乎正是艾尔文小镇周边,北侧的密林深处,隐约标注着半颗星形标记。ZC指着半颗星星:“从以前就有艾尔文小镇很特殊的说法,北部的密林那个哥布林洞穴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以至于大家对其他部分的探索远远不足。就比如这里。”
“有点道理。”大家纷纷附和了起来,只不过有人是真的觉得可靠,有的人只是跟风。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穿过那片密林,去找那个被遗忘的遗迹?”血狼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哥布林洞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可不想在半路上被一群绿皮小怪物围殴。”
ZC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放心,我有办法避开它们。再说了,你们不是一直抱怨生活太无聊吗?这次可是真正的冒险,伊瑟隆、命运之轮,最不济我们也能打扫点哥布林的战利品呢!”
“命运之轮……”龙哥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兄弟,如果那东西真的存在,或许能解释为什么伊瑟隆会被称作命运之城。传说中,命运之轮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轨迹的兄弟。”
“听起来有点玄乎啊。”米勒寒挠了挠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不过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去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笋干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厚重的熊掌拍了拍ZC的肩膀:“我可以去找点鹿杀杀。”
一行人沿着小镇北侧的小路,逐渐进入了密林的深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偶尔有几声鸟鸣从远处传来,给这片寂静的森林增添了几分生机。
“说起来,C啊——你是怎么找到这半张地图的?”血狼一边走一边问道。
ZC一边摆弄着半张地图一边抬头:“啊?从一个老酒鬼手里拿来的。那家伙喝得醉醺醺的,说什么‘命运之轮在等待有缘人’,然后就把这半张地图塞给了我。也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卖唱的钱拿走了。”
“卖唱说是,你真无敌了。”米勒寒无语道。
“强买强卖啊兄弟!找他去啊!”龙哥震惊,“怎么看都是骗子吧。”
“说不定真有呢?哎,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们已经走到这儿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ZC摊了摊手,语气轻松。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米勒寒突然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面,低声说道:“有脚印,而且不止一个。看起来像是人类的,但比普通人的要大一些。”
“难道是巨人?”笋干皱了皱眉,熊掌轻轻按在地面上,感受着地面的震动。
“不太像,兄弟。”龙哥摇了摇头,手中的吊坠微微晃动,“巨人的脚印应该更深,而且这些脚印的排列方式更像是……那种有组织的队伍。”
ZC凑过去看了看,也不知道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难道是其他冒险者?他们也找到了这里?”
“可能性不大。”血狼摇了摇头,“艾尔文小镇的冒险者大多集中在哥布林洞穴附近,很少有人会深入这片密林。除非……”
“除非他们也得到了线索。”龙哥接过了话头,“这老头地图不会批发卖的吧?兄弟。”
“不管是谁,这下真得继续往前了。”米勒寒站起身,“接着走吧,小心点就行了。”
一行人继续向前,脚下的路逐渐变得崎岖不平,周围的树木也越发密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他们。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点不对劲?”笋干低声说道,熊耳朵微微抖动,似乎在捕捉周围的动静。
“确实,兄弟。”龙哥点了点头,手中的吊坠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光芒,“这里的魔力波动很混乱,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难道真是遗迹的影响?”ZC猜测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没等他们回答,前方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紧接着,几道高大的身影从树后缓缓走出。他们的身形比普通人要高大许多,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眼睛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这是……亡灵战士?”血狼眯起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
“挖到宝了~”ZC低声说道,掏出了那副九成新的快板,“来吧,让这些家伙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战斗一触即发。亡灵战士们发出低沉的咆哮,挥舞着锈迹斑斑的武器冲了过来。随着亡灵战士的低沉咆哮声在密林中回荡,战斗瞬间爆发。米勒寒和血狼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剑刃与斧头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线,迎上了最前面的两个亡灵战士。
米勒寒的剑锋直指一个亡灵战士的脖颈,剑刃与锈迹斑斑的盔甲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亡灵战士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震得米勒寒手臂发麻,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借着反震的力量,迅速侧身,一剑刺向对方的肋部。剑尖穿透了腐朽的铠甲,亡灵战士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身体踉跄后退,灰白色的皮肤上裂开了一道黑色的伤口,却没有流出鲜血,而是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气息。
血狼的战斗风格则更加狂野。他挥舞着巨大的战斧,斧刃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接劈向另一个亡灵战士的头颅。亡灵战士举起锈迹斑斑的盾牌试图格挡,但血狼的力量显然更胜一筹。斧刃劈开了盾牌,顺势砍入了亡灵战士的肩膀。亡灵战士的身体被这一击震得后退几步,但它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反而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斧柄,试图将血狼拉近。血狼冷笑一声,猛地一脚踹在亡灵战士的胸口,借力将斧头拔出,紧接着一记横扫,斧刃直接斩断了对方的头颅。亡灵战士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堆灰烬,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笋干化身的巨熊已经冲入了敌群。他的熊掌拍向一个亡灵战士的胸口,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对方击飞,撞在了一棵大树上。树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亡灵战士的身体缓缓滑落,胸口的铠甲已经完全凹陷。笋干没有停下,厚重的熊掌再次挥出,将另一个试图靠近的亡灵战士拍倒在地,紧接着一脚踩下,直接将对方的头颅碾碎。
龙哥站在战场的后方,手中的金色吊坠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的嘴唇快速翕动,念诵着简短而高效的咒语。随着他的声音,空气中的魔力迅速凝聚,化作一道道炽热的魔法箭矢,精准地射向亡灵战士的头部。每一支箭矢都带着灼热的光芒,击中目标后瞬间爆裂,将亡灵战士的头颅炸得粉碎。
而ZC,则站在战场的边缘,手中的快板有节奏地敲击着。随着他的歌(?)声,米勒寒的动作变得更加迅捷,血狼的力量似乎也增强了几分,甚至连笋干的熊掌拍击都变得更加有力。
“这家伙……还真有点用。”血狼一边战斗,一边忍不住吐槽道。
“别分心!”米勒寒大喊一声,一剑劈开了一个在他背后举起镰刀的亡灵的头。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但在五人默契的配合下,亡灵战士们很快就被各个击破。随着最后一个亡灵战士在米勒寒的剑下倒下,化作一堆灰烬,四周重新恢复了寂静。
“哥们新进的快板威力大吧~”ZC收起快板,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别高兴得太早。”米勒寒从背后推了他脑袋一下,“平静得不太对劲。”
“不过这证明真有东西吧?”血狼好像也接受了,“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在密林里见过亡灵,风浪越大鱼越贵啊~”
一行人继续向前,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不用提醒他们也都能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常规意义上的密林里了。
直到他们看到地面上的巨大花纹构成的法阵和周围密密麻麻的符文。
“兄弟……”龙哥深吸了口气,让刚刚屏住呼吸导致有些沙哑的嗓音恢复过来,“这些符文是古代精灵语,意思是‘命运的轮转,始于此处’。”
“那我们还等什么?”血狼走上前,左右打量了半天法阵,“这玩意怎么激活?”
几个人齐刷刷扭头看向龙哥。
“嘿,兄弟,不要总觉得魔法像故事里一样万能,现在是现实兄弟,魔法能做的很有限。”龙哥煞有介事地谴责道。
“你的意思就是干不了呗。”血狼问。
“我能。”龙嘿嘿一笑,“兄弟,这个我还真行。”
龙哥站在法阵中央,手中的金色吊坠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的嘴唇快速翕动,念诵着法阵上刻着的古老精灵语咒语。随着他的声音,空气中的魔力开始剧烈波动,法阵上的符文逐渐亮起,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兄弟们,准备好了吗?”龙哥回头看了一眼众人,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别废话了,赶紧的!”血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手中的战斧已经握紧,显然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走吧!”ZC也收起了快板,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严肃。
随着龙哥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法阵中的光芒骤然爆发,刺眼的光线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眼睛。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法阵中心传来,仿佛要将他们拉入另一个世界。
几秒钟后,光芒逐渐消散,众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四周是一片残破的遗迹,高大的石柱倒塌在地,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和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而腐朽的气息。天空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透过云层洒下,给这片废墟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这就是被遗忘的遗迹?”米勒寒环顾四周,“被忘得有点久啊,保底几百年起步吧。”
“哥们厉害吧?”ZC一把搭在他肩膀上,语气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往后边点去,一会儿怪物出来直接给你轮飞咯就知道厉不厉害了。”米勒寒毫不客气地给他脑门上推了一把。
“兄弟,小心点,这里的时间流动好像和外面不一样。”龙哥低声说道,手中的吊坠依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既然来了,该找那个命运之轮了。再不济来点宝~藏~也行啊。”血狼大步向前走去,语气抑扬顿挫地感慨,似乎觉得这样就能把宝藏呼唤出来。
一行人沿着残破的石板路向前走去,脚下的地面布满了裂缝,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奇怪的符号和图案。
突然,笋干的熊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他低声说道:“有东西在靠近。”
话音刚落,前方的废墟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嘶吼声,紧接着,几只巨大的生物从倒塌的石柱后缓缓走出。它们的身体像是石头和血肉的结合体,皮肤呈现出一种灰黑色的岩石质感,眼睛中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仿佛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怪物。
“啥玩意……石像鬼?”米勒寒不确定地问。
龙哥眯起眼睛,手中的金色吊坠微微晃动,“不,不太像,兄弟,更像是被某种魔法扭曲的玩意儿。”
“管它是什么,打打不就知道了嘛~”血狼握紧了战斧,“全军出击!哦不对,我不是召唤师了……”
在这当口,怪物们已经发出低沉的咆哮,猛地冲了过来。它们的体型虽然看起来笨重,但速度却出乎意料地快,巨大的石爪挥舞着,带起阵阵呼啸的风声。
米勒寒率先迎了上去,朝着最前面的怪物劈了上去。然而,剑刃砍在他们石头做的皮肤上却只溅起一阵火花,这些怪物的皮肤坚硬得如同真正的岩石,米勒寒的剑只在它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皮也太厚了!”米勒寒骂了一声,迅速后退翻滚躲开了怪物的反击。
“让我来!”血狼大喝一声,挥舞着战斧冲了上去。他的斧刃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劈向怪物的肩膀。这一次,斧刃深深地嵌入了怪物的身体,但怪物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反而用另一只石爪猛地拍向血狼。血狼借着对方的力量直接往后飞卸掉了大部分力气,在地上滚了两圈站起来,“有点难搞啊,这些家伙不怕物理攻击!”
“试试魔法呢兄弟!”龙哥站在后方,手中的吊坠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快速念诵着咒语,将炽热的火球射向怪物。火球击中怪物的身体后瞬间爆裂开,怪物的身体顿时完全被火焰包裹,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有效兄弟!”龙哥喊道,“整点机会兄弟!”
“那就再来点!”ZC站在一旁,手中的快板有节奏地敲击着,嘴里哼唱着一段古老的战歌。随着他的歌声,龙哥的魔法箭矢变得更加炽热,火焰的威力似乎也增强了几分。
“Work~Work~”血狼大喊一声,战斧再次挥出,这一次他瞄准了怪物的关节部位。剑刃划过怪物的膝盖,怪物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单膝跪地。
“吼!”笋干化身的巨熊也加入了战斗,他的熊掌拍向一个怪物的胸口,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对方击退了几步。
“去死吧你!”米勒寒抓住机会,剑刃狠狠地劈向怪物的头部。这一次直接劈开了怪物的头颅,怪物的身体瞬间崩解,化作一堆碎石,中间的魔法核心掉了出来。
“错误的,它可能已经死了,是亡灵生物。”ZC嬉皮笑脸地插话。
然而这调侃并没有耽误他们的动作,掌握了规律之后,接下来靠的就是战斗技巧。在五人的默契配合下,剩下的怪物也有惊无险地被逐个击破。随着最后一个怪物化为灰烬,四周再次恢复了寂静。
“Nice!”米勒寒喘着气站起身,“龙哥法术真强吧,笋干牵制得也好,血狼劈得够准,ZC也是个人。”
“这趟起码回本了~”ZC不以为意,将散落的魔法核心收集起来,“你就是嫉妒我优美的歌声。”
“哪儿优美了我请问了,原本琴还好点,现在两块木板噼里啪啦地响得我脑子疼。”
“哈,不懂艺术的野蛮人。”ZC又兴致勃勃打了一段。
“等会把怪物引来就老实了。”笋干摇了摇头,倒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走走走,继续往前。”血狼打出了激情,声音都显得激动了起来。
两个小学生在后面一边拌嘴一边跟着。一行人继续在废墟中前行,四周的残垣断壁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随着他们深入遗迹,空气中的魔力波动变得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引导着他们。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石制轮盘,轮盘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和复杂的图案,轮盘的边缘镶嵌着几颗闪烁着微光的宝石。轮盘缓缓转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古老的秘密。
“这就是命运之轮?”笋干有点震惊真的能找到,低声询问道。
“应该是,兄弟。”龙哥走上前,仔细打量着轮盘上的符文,“这些符文是古代精灵语,意思是‘命运的指引,始于此处’。还真让我们找到了,兄弟。”
“什么话,跟着我……”ZC刚想要自夸,到一半就被其他人打断了。
“哦吼!!”几个人欢欣鼓舞地互相击掌尖叫,还拉着他的脖子摇来晃去。
“哥们,哥们!”ZC晕头转向地余光中看到早早离远了的龙哥,感觉自己可能没有死在路上要死于友伤了。
等到几个人兴奋劲过去,ZC才瘫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说:“我严厉谴责这种庆功会蹂躏脆皮的行为……”
“无人在意你的谴责,哥们儿~”米勒寒一把把他拎起来,扭头问龙哥,“这玩意怎么用?”
“不会。”龙哥严肃,“这可是传说中的东西,兄弟。”
“把不会说这么义正词严,你也是无敌了。”米勒寒摇了摇头,又摇了摇手上的ZC,“那个老酒鬼没说什么吗?”
“说了,但你得让我喘口气。”ZC松了松自己的领口,在另外三个人期待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但是说了跟没说一样,他说我自然会知道的。”
“……”
“……”
“……”
“……”
五人面面相觑,一股熟悉的无力感蔓延在他们之中。
“算了算了,”笋干晃了晃脑袋,“群策群力吧。龙哥看看上面的字啊符啊有没有能看懂的,血狼想想以往在海上有没有什么对得上的事儿,ZC琢磨琢磨能不能受点启发,寒哥,寒哥你看着,怪物和ZC你总能打一个。”
“总能打一个吗?不赖。”米勒寒咧嘴。
那边龙哥已经依言仰头凝视着石制的轮盘:“只能读懂一些,兄弟。”
“上面还有‘兄弟’这个词儿呢?”血狼扛着斧子站在旁边。
“没有没有……”龙哥赶紧否认,“我看看啊。伊瑟隆……命运……宝藏……”
随着他一个一个词念出,其他人的眼神越来越亮。
“……迷失……解答……循环……”
其他人亮起的眼神又逐渐黯淡了下去。
“没了。”
“没了?!”其他人一齐喊道。
“剩下的看不懂了兄弟。这些都是常见词。”龙哥摊了摊手。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一阵激烈的快板声在人群中响起。
“遥~远的伊瑟隆~温柔的伊瑟隆~充满奇迹的伊瑟隆~命运的轮转在被遗忘的残垣上歌唱,旅人找到伊瑟隆的方向~”
“真有用吗?”血狼用一种弱智的眼神看着前面手舞足蹈的ZC。
“试试看呗,还能咋的。”米勒寒摊了摊手,“不过我说这转的速度是不是变快了?”
“你别说,还真是。”笋干瞪圆了眼睛,“别停,继续唱!”
“遥~远的伊瑟隆~温柔的伊瑟隆~充满奇迹的伊瑟隆~命运的轮转在被遗忘的残垣上歌唱,旅人找到伊瑟隆的方向~”
随着ZC的歌声,前方石制的轮盘转动速度似乎逐渐加快,轮盘上的符文开始散发出幽幽的蓝光,从淡淡的光芒到连成光轮,绘成光幕。
最后,在光幕上形成了一幅模糊的地图,上面正是他们熟悉的,补全了那半张羊皮纸上图案的艾尔文小镇周边地图。
“那不是艾尔文吗?”米勒寒一愣。
“还真是……什么意思?从哪儿来的就给哪儿的地图?”血狼问道。
“不是兄弟,你没发现这个图案跟羊皮纸上的一样吗?”龙哥捅了捅血狼,“只不过把另外半张补全了。”
“ZC,继续唱啊,别停~”笋干关照了一声,才加入讨论,“重点是不是应该在补全的半张地图上?”
“遥~远的伊瑟隆……”
“补全的半张有什么……南边的乱葬岗,上面写的不认识,西边的河,看起来很普通啊……”
“还有城里的部分,镇长家……酒馆……哎不是,酒馆上是不是有东西啊?”米勒寒对比着手里的半张羊皮纸叫了起来。
随着米勒寒的提醒,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地图上酒馆的位置。果然,酒馆的图标上有一个微小的星形标记,与之前他们在密林中找到的半张地图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酒馆?”血狼挑了挑眉,“我们刚从那儿出来,难道线索一直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遥~远的伊瑟隆……哥们快没气儿了……”ZC发出半死不活的声音。
“行了行了,不就是在酒馆么,回去找找吧。”米勒寒不耐烦道,“别唱了别唱了,我梦里都是你打这玩意的声音了。”
“梦到我吗,那你无敌了。”ZC哑着嗓子说完,又咳嗽了两下,他的快板声停止后,命运之轮的转动也恢复到了正常的速度。
相对应地,下面的石板裂开一个洞。
“怎么说兄~弟们?走?”米勒寒指了指洞口。
“我有种预感兄弟,这是回艾尔文小镇的路。”龙哥接了一句。
“那走呗,小心陷阱。”
一行人沿着密道向下走去,密道的两边插着火把,弯弯折折的石板路看起来与故事里的迷宫别无二致,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似乎这真的只是一条离开的路,预想的机关陷阱通通没有出现,而相应的,宝物也是一点没有。
推开通道尽头的石板门,米勒寒率先爬了出来,然后“哎哟卧槽”一声。
后面几人陆续爬出,刚适应了骤亮的天光,就被涌起的欢呼声淹没了。
“恭喜恭喜啊!”酒馆的几位熟客、酒保、老板,还有一个鼻子通红的老头纷纷给他们报以掌声。
“啊?”
“啊?”
“啊?”
“啊?”
“啊?”
五个人目瞪口呆。
“恭喜五位通过我们酒馆周年活动,命运之轮,感谢冒险者行会对本次活动的赞助,请五位收下酒馆免费畅喝一周年的代金券!”
“等等,等等!”米勒寒打断了祝贺,“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你们酒馆的周年活动?命运之轮、伊瑟隆、被遗忘的遗迹,都是假的?”
酒馆老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没错,这是我们酒馆和冒险者行会联合举办的特别活动。你们的表现非常出色,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
“所以……那些亡灵战士、石像鬼,都是你们安排的?”血狼皱着眉头,显然还有些不敢相信。
“咳,多亏了冒险者行会赞助的场地和幻术道具!”酒馆老板哈哈大笑,“效果还不错吧?”
“幻术?”龙哥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那掉落的魔法核心就是魔法道具吧兄弟!”
“那命运之轮呢?”ZC突然插嘴,“那个轮盘,还有那些符文,总不会也是假的吧?”
“那个嘛……”酒馆老板神秘地笑了笑,“确实是我们特意制作的,不过它只是个装饰品,由知名大法师在后面操作来着,增强大家的体验感和真实感嘛~”
“……”五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我们折腾了半天,就是为了参加一个酒馆的活动?”米勒寒挠了挠头。
“别这么说嘛,”酒馆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可是赢得了免费畅喝一周年的代金券呢!这可是我们酒馆有史以来最丰厚的奖品!”
“免费畅喝……确实也还行。”笋干无奈地笑道。
“那还等什么?”米勒寒一挥手,“兄弟们,开喝!”
“等等,”龙哥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那个老酒鬼呢?给ZC地图那个神神道道的……”
“就是他!”ZC指着面前鼻子通红的老头,“我刚刚半天还没敢认。”
“咳咳,这位就是冒险者行会的会长,我们的赞助商瑞恩大法师。那个假命运之轮也是他操纵的。”酒馆老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老头亲切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行吧……”ZC略带不甘地看了他一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米勒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我们玩得挺开心的,对吧?”
“也是,”ZC笑了笑,从低迷的状态中调整了过来,“老板,先来一桶麦芽酒!”
随着酒桶被打开,麦芽酒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酒馆里,五个人围坐在吧台前,陌生的吟游诗人在弹奏三弦琴,熟客们依旧踩在桌椅上欢快地跟着起舞。
“为了命运之轮!”米勒寒举起酒杯,大声喊道。
“为了伊瑟隆!”ZC也跟着举起酒杯,随声附和。
“为了免费畅喝!”血狼豪迈地一饮而尽。
“为了……”龙哥顿了顿,随即笑道,“为了我们这群笨蛋!”
“哈哈哈!”五个人同时大笑起来,酒杯碰撞的声音在酒馆里回荡,又是平凡的冒险的一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