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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已定下,魏蓉自然也不再多做犹豫,三步并作两步,护着张东流滑进这浅坑底部。要知这坑中木刺不长,枯叶更是不多,只是所幸他不过是个小娃娃,且即便是魏蓉喂了这些时日,张东流的个人仍旧是瘦瘦小小的。若是卧躺在这坑底,在他身上铺洒上一些枯叶,若不细瞧确实是很难分辨出这里藏着个人。
她蹲下身,将张东流安置好,轻声嘱咐道:“你且乖乖呆着,听见什么也莫出声。待晚些,先生便来寻你。”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补道,“若是待到傍晚我还未来,你便自己出来。不要去找夫子,去城里,找先前送你来的那个大哥哥——锦云乐。”
张东流咬紧了牙,盯着魏蓉的双眼认真地点了点头,硬是强迫自己松开了手,并听话地蜷了蜷身子,将自己尽量缩小一些,能够显得更不明显。魏蓉见他这般行为,心中也是定了定,便从周围四处寻了一些枯叶撒在坑中。正也如她所料,幼小的张东流藏于叶下确实不甚明显,若不细寻当真是瞧也瞧不见了。
她即刻站起身来,将这土坑周围的痕迹细细抹除了,又将自己行经的痕迹加深了一些,这才放心离开此处。
只是魏蓉在树林中兜转了两步,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一时觉得该远远跑走,既能用痕迹将人引开,又能远离这莫名其妙的是非;一时又觉得自己应当回去看看那锦云乐的情形,他虽有些功夫,但那杀才实在也有着几分横练的力气,且又是个不要命的主,这万一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
她思前想后,心中忐忑,最终还是决定绕个圈子回到住处去。魏蓉心中也明白,这一番是非是锦云乐将孩子送到私塾,这才引来的杀身之祸,但毕竟他是出于善心和无奈,并非有意害人。她始终还是觉得不该留他一人在那儿面对杀手。
正当她下定决心,回转过身时。突然一只手轻轻拍上了魏蓉的右肩。
寒毛直竖。
魏蓉只当是那人伤了锦云乐又追了上来。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迅速攥住了这只手的手腕,像是蟹钳似的死死扣住不撒手。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无数自己可以反击的可能性,但就在她即将将自己所想实施之时,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魏先生?”
魏蓉紧绷的神经立刻就放松了下来,手上的劲也松了下来。
“是你……我不是说过不用叫我先生,叫魏蓉就是了。”
她松开了那只攥过锦云乐的手并将它背到了身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赶紧连珠炮一样地问起问题来:“对了,你既在此,那杀人的家伙呢?可伤到你了?现下是什么情况?”
锦云乐倒也不觉得不耐烦,顺着她的话慢慢回答:“你们走后没多久,三修便领着官兵到了。这伙人打家劫舍又干过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府衙盯上他们已经有些日子了。那次将孩子救下,大部分人已经被抓进了大牢。然而就这人逃脱了追捕,我随着捕快寻了他多日,就怕他会再伤人。果真他还是顺着线索摸来了这里。所幸我来的是时候,没叫他伤到你们。”
锦云乐在说话时,眼中有些愧疚,这叫魏蓉瞧了心中有些歉意,毕竟就在刚刚自己还在犹豫要不要折返回去救他。她咳嗽了一声,掩盖了自己的尴尬。锦云乐忽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孩子呢?”
魏蓉一拍双手:“呀!我将他藏了起来,既没了危险,我得赶紧叫他出来了。”说完也没等锦云乐,便自己大步向着张东流所在的方向跑去。锦云乐微微愣了一下,才笑着跟了上去。
两人跑去出去几步,来到了魏蓉刚刚离开的那个小土坑。锦云乐瞧着这片地方,有些不解,想不出那孩子究竟能够藏在哪里?就在他的注视下,魏蓉轻巧地下了土坑,将坑中的枯叶扫掉一些。一个孩子的身影就在土坑中显现出来了。
锦云乐瞠目结舌,一面心中暗叹她高明,另一面又实在忍不住觉得好笑——这实在有些像是从野外烧烤浅坑中挖出个烤土豆来——一身土色的张东流更是像极了小土豆。
不过锦云乐也注意到了这孩子比送来时要壮实了许多,甚至有些圆了,这才有些像那土豆。心中这样想着,面上有些忍不住笑意。
魏蓉面上有些羞恼,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却多半是和她现在做的事情有关:“你笑什么?”
“没什么……”锦云乐抿着嘴否认,但是笑意却压不下去。许是魏蓉这样的反应,反而让他觉得更是有趣,原本没有那么好笑的事情,却越发让他忍不住发笑。
魏蓉一边给张东流拍身上的灰,一边又气又恼地看着锦云乐。
张东流被拉起来,还有些懵懵懂懂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都是因为那个人,叫先生生气了。他看了看魏蓉,又看了看锦云乐,鼓起勇气大声说道:“不要笑先生,先生是救命的好人!”
魏蓉手里的动作一顿。
看着张东流还灰头土脸的样子,却还是在梗着脖子为自己辩护,突然什么气啊恼啊都没有了,心情立刻轻快了起来。她一把抱住张东流,大声笑起来:“你这傻孩子呀。”
作者:贩卖机
备注:是我最喜欢的没头没尾小故事环节。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那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我刚结束上一间公寓的租赁,打算在公司附近找一间合适的房子。
在看过几套不是那么合适的房子后,我看中了一间位于老城区内,建于上世纪70年代的老小区里的房子。
倒不是说这间房子有多么完美,多么符合我的居住需求,只是它距公司仅半小时的通勤条件吸引了我。当然,低廉的租金确实在其中占据了较为主要的原因。而这处房产的缺点也很明显,由于建造年代久远,楼层的隔音效果极差,几乎是不用出门就能听遍四邻八舍的八卦程度。公共设施也十分陈旧,水管漏水之类都是家常便饭。只有楼道的声控灯敏感的令人安心,即便是极小的声音也能使灯光亮起。
当然房子位于没有电梯的五层也是个令人退却的因素。只不过这些都不及工作日能多睡一小时的美好前景,自然也是可以靠着租金便宜自我克服一下的。
我很快地将它租了下来。
老实说,除了每天需要爬五层楼的不方便之外,这里的其他方面都非常令我满意。如果长久的在这里租住下去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逐渐地考虑起将来的事情。
***
由于临时加班的缘故,我睡的有些晚。在半睡半醒之间,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些声音,那是模糊但尖锐刺耳的刮擦声,令人不得安眠。时间是一点三十四分,为了确认准确的时间,我看过一眼手机。
这声音持续了约有一个小时的样子,直到我在这些声音的折磨中再次睡着。
这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无论如何,这并不是我在繁忙的工作日应该介意的事情。随着一天工作的开始,我很快地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
直到半夜时分。
没错,几乎是在与昨天的同一时间。我醒了过来。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方向。从与卧室隔着一堵墙的公共楼梯间坚定的传来。带着些许恼火,我仔细的辨认着声音的来源。
那是指甲划过栏杆,刮擦门板,划过墙壁,扣挠玻璃的声音。在安静的深夜里,刺激着我的神经,格外刺耳。
我终究还是怕了起来。
我整个人都缩进被子,脑内开始不自觉的回放些本市刑事案件的新闻报道和各种各样的都市传说,直到在害怕中不知不觉的睡着。清早醒来,我甚至比通宵还要疲倦。
一早出门时,我特意留意了下门口和楼道。墙面平整,一点曾经被指甲用力刮擦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难道……接连两天的声音都是在做梦吗?
我努力的给自己找着借口。
只是心中的惴惴不安完全无法消除。
这一夜,声音也在深夜一点三十四分准时的出现。仿佛要用指甲挖穿墙壁般的刮擦声一下一下地刺激着我的耳膜。
又是翻来覆去的一夜。
一周过去了。那声音每夜都准时出现,毫无停止的意思。
也许今晚就没有了呢?
但现实并不会顺从我的愿望。
又一个与深夜中刮擦声相伴的星期过去了。
即便是我网购了隔音效果极佳的耳塞,带上耳机大声播放音乐。每晚的同一时刻,指甲刮擦墙壁的声音依旧会充斥我的耳膜。
然后又是完全相同的一个星期。
终于,在被骚扰到极致后,我鼓足勇气,爬下床来,挪开挡住卧室房门的椅子。跌跌撞撞地摸黑走过客厅,用力地拍了拍房门。
手机在我紧张到颤抖的手中捏的硌手。
“砰砰!”
外面的声音一瞬间停了下来,黑夜安静的可怕。我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奇怪的是,本应非常敏感的楼道感应灯没有亮起来。
安静只持续了大约一分钟不到的样子。那声音又回来了,而且很明显地,就在我的门外。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也没有逃走。
事件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大约是习惯了的缘故,偶尔的我也有一两天不会在半夜因为那个声音醒过来。
直到有一天,我被不同的以往的,极大的声响惊醒。
那是仿佛将桌椅家具全部掀翻在地、一切瓶瓶罐罐统统打碎,掺杂着嘈杂的低声啜泣与笑声的奇特声音。
我犹豫了很久才下了去门口猫眼看看的决心。楼道的声控灯这次是亮着的。我被恐惧拽停住的脑子此时竟然还转出一个“原来声控灯修好了”的念头。
邻居的门敞开着。说实话,我对邻居的了解仅有偶尔起夜时隔壁亮着的灯,这扇门也从未在我眼前敞开过。门内的空间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和装饰。
我从未见过我的邻居,我又想起这一点。虽然这在现在的上班族中是很常见的事情。
从不当回事的小细节这一刻开始变成巨大的黑暗影子。
无数的想法,或者说可能性在我脑海里不断飞着冲撞,我无法捕捉具体。
最后抱着手机蜷在床上睡着了。
早上出门。邻居的门依旧关着。
我又开始怀疑晚上所见的一切。
我的脚尖踢到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小节磨秃的。带着血迹和艳红色指甲油的指甲。
这天晚上。我睡的很好,什么都没有听到。
自此之后又过了一周,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我至今为止也不能明白,那时在楼道里刮擦墙壁的,究竟是什么。
作者:香无妄
属性:同人
CP:Doctor X Jack
为了赶死线的随机产物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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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幸见过星鲸。
那是星鲸种族中的最后一只。曾经的它们生活在宇宙深处,遨游于星海之间。它们常常为时间旅者指明道路。
但最终,整个族群消逝在时空洪流中。
那是星鲸中最后的一只,年迈且孤独。
星鲸的背上有一座巨大的城市,城市里的人类来自于末日的地球,他们在末日降临之际被星鲸所拯救,从此生活在这一只最后的星鲸身上,在星际流浪。
曾经我躺在女王床上的时候,女王告诉了我这只星鲸的故事,他们曾囚禁它,并试图操控它,折磨它,并为之内疚挣扎,最后才发现愚蠢如人类,并不曾真正了解这只星鲸。没有人能真正奴役它,不过是因为它善良至斯,才心甘情愿地驮着这一大堆人类前行。
“你能理解吗?”女王美丽的眼睛中泛着水光,“我不敢相信,我们曾这样地对待它,害怕它弃我们于不顾。但它竟然是为我们而来。”
“当然。”我轻轻摩挲着女王的背脊,安抚她的情绪。思绪却飘到了更远的距离。
因为正有这样一位生物,它年迈且孤独,却永远保持着善良。它是这个宇宙中最迷人的光,永远牵动我的情绪。
即使我总是要经历漫长的时间才能见到他一次,但我依旧想念他。我有预感,我因他而生,终究也会因他而死。
他不仅吸引着我,也吸引着所有遇到过他的人。
我叫jack,或许另一个名字更有特色:
face of the boe。当这个名字为人所知的时候,我已经太老太老了。我也很久不曾见到他,或者是她?由于时间线的问题,他总是在我的生命之中穿梭,又很快离去。
有时候我很羡慕他,即使他度过那样漫长的岁月,可依旧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他与那么多伙伴分分合合,眼见着同伴们一个个离去,再也不见,但他强大的内心仍旧让他热爱着这个世界。
在我倒数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很开心,即使这个宇宙对我来说已经毫无乐趣,但我仍旧为此能遇见他感到欣慰。
但很可惜这混乱的时间线,即使我对他了解至深,但他不过是第二次见到我。
“face of the boe?”他站在玻璃罐外打量着我,试图从我这苍老丑陋的大脸上看出什么秘密,“我听到了一些传说。”
他注视着我,眼神熠熠发光:“很多人说你活了几千年,甚至上百万年。”
“那不过是传言。”我否定了这个说法,“你知道的,这并不可能。”
“我还听说了点别的东西。”他试图打探他最关心的那件事。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是我曾睡梦中无意中吐露的真相,人们听说,我将有一个大秘密会告诉一位孤独的旅人。
所有人都以为事关宇宙的兴衰,我只是恶作剧般的心态并不想戳破事实。
我只不过想再见到他,即使他已经无法再认出我,但我想告诉他我的名字,狠狠地吓他一跳。
但我更希望他知道,他并不孤独。
一切终有尽时,这是人生常态。他与我一样,经历时间流逝,与好友爱人别离。
即使在某个时点,我们身边熙熙攘攘,但下一个旅程终究只是独身一人。
所以我爱他,或许这不仅仅是爱,是引力。因为同病相怜,因为羡慕,向往,渴望,一切种种。
当身边的人一个个变成面目模糊的记忆,但因为宇宙中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才使我觉得生命是鲜活的。我喜欢他的大惊小怪,爱他的神神叨叨,每当我失去一位同伴的时候,我就会无比的怀念他,汲取生存下来的动力。
他是如何孤独地在这个宇宙中流浪至今,在我遇见他之前,他已经重生了九次,度过了极为漫长的人生。连我,如我这般不死之身,也不过只是他生命中擦肩而过的过客。
我还是很怀念第九个他,至少那个时候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爱人。即使他比后来的他更为冷漠,但也更为脆弱。
但他的人生在继续。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发现,即使像我这样的时间特工,也无法阻挡时间在我身上的流逝,我在变老,我的心也是。再也不同于以往的横冲直撞,不同于过往的肆无忌惮。
这时候我又开始羡慕他,羡慕他每一次的重生,羡慕他的天赋异禀。
即使他还记得所有人,但他的天赋让他与那些感情隔绝。
而我不能。
我又想起我在那座城市上看过的夜空,脚下是星鲸的鸣叫。
作者:舞舞纸
免责MODE:无声
茵多尔想外婆了。
外婆会给她讲故事,会在朴素的衣服上用线秀出一朵朵小花,不论什么季节,外婆都能从林子里找到好吃的东西,春天有野菜,夏天有浆果,秋天有野兔,冬天有木薯,对别人来说是禁地的森林对外婆来说好像就是后院一样,所以人们把外婆送进林子的时候,茵多尔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外婆什么时候回来呀?”她问妈妈,妈妈只说外婆搬到林子里住,边说边偷偷地抹眼泪。
一个月后,茵多尔跟着领居家送爷爷的队伍进了森林,她还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把外婆和爷爷送进林子里,只是想跟着他们找到外婆的新家。
大人们把爷爷送到了林中湖边,摆了摆手,便留下爷爷回城里去了。
爷爷在湖边呆坐了很久,直到天快黑了,还坐在湖边。
“爷爷……”茵多尔是怕黑的,她见大人已经走远,便从树丛里钻了出来,“这么晚了,快回家吧。”
“啊?家?”邻家的爷爷耳朵早就不好使了,但好在天没全黑,他模模糊糊地认出茵多尔不是大人,“家,已经回不了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向那潭印着落日余晖的湖水,“咚”的一声跳了下去。
这可把茵多尔吓坏了。她伸手去捞,一个踉跄,自己也栽进了湖里。
很早很早的时候,外婆就告诉过茵多尔,水下是另一个世界,掉进水里的人就会进去另一个世界,再也无法回来。
茵多尔喝了一大口水,鼻子里都是咸味,她呼出一大串水泡,眼泪不停地流进湖水里,湖面的光一点点离她远去,不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
“茵多尔,茵多尔?”
茵多尔迷迷糊糊地醒来,眼前呼唤她名字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外婆。
茵多尔叫了一声便扑在外婆怀里哭了起来,哭完才想到这里可能已经不是她居住的世界了。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吗?”茵多尔抽了抽鼻子,她不知道该为自己见到外婆而高兴,还是该为再也见不到妈妈而难过。
“这里虽然是另一个世界,我们老了,就会搬到这里来住。”外婆轻拍着茵多尔的背说。
林中湖下面的世界仿佛一个仙境一样,如日光般温暖的萤火虫像灯笼一样浮在空中,柔软的草地上盛开着各色的花朵,一撮撮的灌木上长着酸甜的果实,鱼儿时不时地从水面跃起,溅起点点水花。
外婆将茵多尔领到一栋院子里开满了花的红砖小屋,给她沏上了一杯花茶。
“人老了以后就会不中用。”外婆往茶里融了一勺果酱,“我小时候不想和外婆分开,就跟着大人进到了林子里,然后就发现了这个地方。外婆不准我留在这里,硬是把我送了回去。没想到,你也做了我小时候一样的事。”
茵多尔和外婆过了一段快乐的时间,见了外婆的外婆,还有其他居住在这里的爷爷奶奶们。爷爷奶奶们非常喜欢茵多尔,虽然一个个都劝她早点回去,但也不停地邀她以后来这里定居。
最后,外婆带茵多尔去见了林中湖的仙子,请仙子把外孙女送回地上。
“我很中意你。”林中湖的仙子将茵多尔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如果活不下去了,可以回来这里,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你。”
茵多尔歪了歪头,她不是很懂仙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仙子没有多做解释,她交给茵多尔一株未绽的花,将她送回了家。
茵多尔没有多想,把植株栽在了家门口。她每天为花浇水,枝条扎稳了根,长出了新叶,到了四月,开出了数朵白色的花。
这些花的花瓣洁白无瑕,但花蕊却像毛虫一样矗立在中央,这花实在谈不上美,但是它的气味非常香甜,好像成熟的苹果,好像发酵的蜂蜜。路过的人们都会停下脚步,狠狠地吸一口这甜美的空气。驻足的人越来越多,连镇长都慕名而来。
“我希望你能把这株树让给我。”镇长对茵多尔的父亲说,“我愿意出这个价。”
一株野花,就能换这么多钱,父亲乐开了花。
茵多尔一个小孩无法阻拦这些大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园丁将花移到了镇长的花园里。
园丁将顶芽摘除,第二年花园里整齐地长出了几十株一模一样的花丛。镇长命园丁将花丛挨家挨户地栽种,凡是家门口能嗅到花香的门户,都要缴一笔不小的花香税。
大家因为茵多尔的父亲,无端担了一笔税金,一家家一户户都在背地里埋怨了起来。茵多尔的父亲也因此对茵多尔没有好脸,每天见到她就数落她一顿,为什么带了一株来路不明的野花种在院子里。
花快落时,镇长差人把镇上的白花都收了个干净,做成香包售到镇外,当然,没有给这些门口栽花的住户一毛钱。
第三年春天,客人听闻花香之城的传言,慕名而来。镇上旅馆的生意好了,肉铺和面包铺的商品供不应求,就连住民的手工艺品都有人垂青。直到这时,人们才对茵多尔家稍稍改观。
花香吸引的不只是游客,还有商人。有人提出收购这种花的种子,也有人提出收购这些花的植株。镇长又赚了一笔。五月,花期到了尾声,但镇长狠狠赚了一笔,也无关接下去的十个月有没有这么多人来了。
第四年,又一批游客来到镇上。同时,镇上还来了一个怪怪的商人。他没有来收购花,也没有买其他摊贩上的土特产和手工艺品反而向镇长推销了一种昆虫。
“这种昆虫,如果给它上好的花蜜——”说着商人戴上厚厚的手套,将一根木条伸进他的瓦罐,引出了十几只米粒大小的幼虫。虫子爬上花的茎,贪婪地吸取起花的营养。花朵渐渐枯萎,相对的,虫子们一只只变得像翡翠一样碧绿璀璨。
“这种虫吸了花蜜,不但会变成宝石,还会吸收花的香味,人称‘翡翠虫’。”商人将虫一只只从枝上摘下,收进另一只罐子,“这些花如果做成香包,几天气味就会散尽。如果用这种虫吸收花的蜜汁,那它的香味能持续数个月。”
镇长马上就知道了商人的意思。他尽数买下了这些虫子,并向商人请教了养虫的方法。
“嘿嘿,这可不能告诉你。”
商人只告诉镇长怎样把这种虫养活,特别叮嘱了不可以把这种虫压破,也特别叮嘱了接触它必须戴上特制的手套。镇长表面上答应了,但商人一走,他就叫来了园丁,既然园丁会驱虫,那养虫应该也略懂,于是他向园丁请教这种虫的繁殖方法,但那园丁看到这种虫子,立马大惊失色。
他说这是一种危险的害虫,不但会蚕食作物,还有毒,放着不管会酿成大祸。说罢,他便转身离开,说要去取灭虫的药剂来扑杀这些虫子。园丁跑出镇长的院子后,镇长便对门卫下了命令,不许这园丁再踏入自己的院子一步。显然,比起毒和庄稼,他更在意这种虫子只要放着不管就会自己繁殖的事。
这些虫子没有香包那么好卖,但是一些喜欢奇珍异宝的人出大钱买下了它们。镇长很满意,为当初赶走园丁的决定沾沾自喜。
但赶走园丁的报应夏天就来了。当年的田地受了虫害,庄稼上都爬满了虫子。因为庄稼的花没有香味,这些吸了庄稼汁液的虫子变成了长着黑白半点的米色小虫,一只只爬在麦秆上,让人看了就浑身发毛。
失了业的园丁有了新工作,在田间不遗余力地驱虫,一茬又一茬的人向他问起这虫从何而来。
“这虫是镇长养在花上的。这虫我们这里没有,一定是从他院子里跑出来的。”
人们得知了真相,开始口耳相传。
“这虫是镇长花上的,原来这里没有,是镇长院子里跑出来的。”
“这种是镇长花上的,以前这里没有,有了花才有了这虫。”
“这虫是长花上的,以前都没有,是茵多尔家那里带来的。”
“这虫是花里长出来的,都是茵多尔种了这花,才有了这虫子。”
“这虫是茵多尔带来的。”
……
第二天,愤怒的人们纷纷拔了自家门前的花,他们围到了茵多尔家门前,要茵多尔赎罪。
茵多尔的父亲自然也很生气,他罚茵多尔去田里和园丁一起捉虫,不捉完不能回家。
“小姑娘,捉虫可不是空手就能做的事。”见新到的帮手是一个小姑娘,园丁挥了挥手,让她不要添乱。
于是茵多尔到了另一边田里,翻开麦秆,忍着恶心,用手环住麦秆,握紧,一擦。
虫子被这样一撸,纷纷从麦秆上掉了下来,一些虫被当场碾死,一些虫掉在了地上,但更多的虫掉在茵多尔的手上,它们闻到了同伴尸体的味道,对这巨大的敌人发起了攻击。
几个月后,园丁终于解决了虫患。只是镇长家他还进不去,不知道明年会不会重蹈覆辙。
茵多尔知道自己的命不长了。她的皮肤从手掌开始红肿,全身都像火烧一样又疼又痒,在看不到的地方,她知道自己的内脏在一点点坏掉。
“如果活不下去了,可以回来这里,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你。”
茵多尔想起来仙子的话。她趁着夜色,扶着树木,一步步挪到了林中湖畔。
“咚”地一声,她栽进了湖里。
作者:四戎
评论要求:随意
“长刀”与“短刀”是一对搭档。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感情那倒没有,一同行动数十年愣是一句话也没搭上过,当然也有可能是眼睛比嘴巴好用,不过这并不重要。
取这种代号两人定不是啥良善之辈,说不准还会拿着昧心的酬金干着不入流的勾当,不论是处于生计或是出于兴趣,两人似乎都乐在其中。顺口提一句,长刀的“刀”与短刀的“刀”都取自二者的直接管理者,为了纪念在热兵器时代两人对使用冷兵器执行任务的特殊追求。而代号里的“长”与“短”则是从外表来区别二者——举个例子,比如,长刀的拇指与小拇指有寸把长,而短刀从不留指甲。长刀觉得短刀娇生惯养,短刀则嫌长刀不解情趣,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何两人一声不吭,这要是吭了一声,怕是能打到天昏地暗,斗个里外皆伤。更难受的是,争个死活还分不出胜负。都是明白人,打不赢就干脆摊手不打,无言的默契也就这般传下了一年又一年。
两人单独执行任务也极有意思。大多时候,长刀双手环胸,不分场合就在一旁看热闹,待到好事坏事短刀做尽了再悠哉游哉走上前。无喜无怒,看不出表情,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后天装得太巧妙,配上相顾无言的场面,也算应了景。从搭档合作的角度看,长刀毫无团队意识,这就触及了些外人参悟不透的冷知识——短刀医学背景出生,业务能力极强,单打武力值胜出群殴数倍,差不多是多个人嫌碍事,少个人怕寂寞的程度。搬个这吨位的石像立在一旁,精彩之处多个人留意,倒是火候刚好。
是搭档总少不了合作任务,但也不全是合作任务。领任务的标准方式是轮流抽签,任务有趣与否,则得问问本人的手气今日心情如何。长刀本轮轮了空,将重心靠在一旁的柱体上,饶有兴趣观察起身边的不同人,大起大落尽收眼底,不过——他猜短刀定是领了个极有意思的任务,这家伙的脸裂开到现在都缝合不上。当日下午,长刀便收到了短刀用两人特有的交流方式留下的暗号,示意傍晚时分老地方见,有要事商讨。
这单人任务商讨个鬼啊....就是某人任务不顺心情不好对月独饮还寂寞了吧?长刀拍了拍脑门,心想自己幸灾乐祸还真要遭点报应。
短刀不喝酒。能喝但不喜欢喝,或者是讨厌喝。短刀家里永远有一箱酒,为的是需要酒的时候能找得到酒。
长刀接过短刀递来的酒,自己的倒影清晰地映在酒面上,谨慎地晃动酒杯却又无所顾忌般一饮而下。药会慢慢生效,接着长刀会昏沉沉地睡过去,这些都在短刀的意料之中。他向来算得精准,多年经验加上长期观察,将这点小事与自己脑中模拟的场景之间误差控制在0.01%之内已经不是能力和本事的问题,仅关乎个人选择。
药的剂量不小,短刀不知是手抖或是刻意,给自己留了至少是平日里五倍以上的时间。短刀坐着不动,静静地观赏着,长刀睡得跟死了一样,毫无介意将自己所有脆弱暴露在自己的搭档面前。要是在这安静的脸庞上划上一刀,会不会马上出现一道漂亮的弧线?会不会有鲜血先是缓慢地流淌再喷涌而出,喷溅在地面的图案又是否会恰巧美得惊心动魄呢?短刀有时会喜欢看看所有必然碰撞在一起会诞下什么偶然,什么巧合,什么不期而遇。这种稳定之中的不稳定也算是种致命的诱惑,若有若无就更耐人寻味了。时间还多着,不如再慢慢耗一会吧。时间还多着,但,总该动手的。
是的,该出手了,早点总没坏处。
短刀从衬衫袖口抽出了一直藏匿的刀,将其抵在长刀的颈动脉处,却将其贴着皮肤仍未深入,稍微使了点力又紧紧地制住,任由皮肤凹凸不平上下起伏,却未见致命突破。原来,竟还是爱惜自己的吧——短刀顺着视线,看着长刀颈部光滑的样子,细皮嫩肉的,这年纪了还是没什么细纹,保养是做的不错嘛,没少擦那些有的没的护肤品。突然好奇起来,干这一行,对自己的性命,持着什么态度呢?未必怕死,但总是会怕疼的吧。
该不该这一刀扎下去的时候让他清醒?来看看职业杀手濒临死亡的最后一眼与地球上任何一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同,他也会和他们是同一个表情同样的狼狈吗?他会先奋力地在血泊里挣扎,让原本安分的鲜血群魔乱舞,再无力地望向天花板,张开着口嗷嗷地上下抽动却发不出一点声响,最后丧着头滑下椅座?他会低下头来求生吗还是病态般慕死呢?他也会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还是破口大骂?他没准能因此听上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他其实是想听的。
但应该是像曾经想象过的那样是些平静的话,或是些无足轻重的胡扯。
与轨迹有那么些偏差,他推翻了之前设想的刺杀方式,快速地凭借职业能力又设想了上百种置他的搭档于死地的方式。他好像有些想看的东西,突然,他又什么都不想看了。时机未到吧,大概这么能解释得通。
他开始发抖。某些职业杀手动手时手会抖,这大概率是故意的,说不准是因为早年一刀致命的事儿干多了早习惯了,不如整点活让自己多抖几下,添点新鲜乐趣。这招要是使好了,目标的眼神确实会波动,惊喜、害怕、哀求、惊恐...复杂的情感变化更易让人找到希望得到的某种表情以此来刺激无聊的工作时间。不过抖归抖,抖成这山崩地裂的算是哪门子故意抖啊。短刀心里分得清,这次的抖,他是被动的那一方。敌不过的,只能认输。他停住不抖了,是因为他停下了目前手上的工作。
他看到了很多年前,不清楚究竟是多少年前,大概是长刀与短刀刚认识的那会,谁也不服气谁,白眼相看,那时的不说话实则是私下在暗暗较劲,倒也没想到这会在往后成为两人的传统相处模式,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已是变味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短刀任务失败了。目标是某个被盯上家族的最后一位成员,是个小女孩,也是个倒霉蛋,因为那些世代纠缠与仇恨本该与她无关。短刀可以动手,但是放弃了,短刀把机会让给长刀,长刀也放弃了。这人...这么想跟着一起受罚么?
长刀找来女孩,摸着她的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现在你还活着,只是因为他觉得你活着的样子比死去的时候更好看点吧。他更希望看见这样的你。
长刀说过的这些话是不小心被短刀偷听到的。短刀心想,这人暗自揣测别人和自己私下偷听一样可恶。
回过神来,短刀举起刀,干脆利落向下斩,伴随四声清脆的断裂声,就算是把事情终结了。不过,短刀似乎对刚才什么环节并不满意,缓慢蹲下,对刚一晃而过的“创作”打磨起来。嘴里唠唠什么,半哼半唱,心情似乎不错。
事了,短刀拨通一串号码,并不在意对方是否接起是否出声,用一贯方式淡淡开口道:“世上...再无长刀。”
许久,长刀醒了,头有点晕。长刀坐在原先的位置上,短刀也是。彷佛是被剪辑好的人生,中途无事发生,双方都是这么想的。长刀恍惚间听到了他搭档粗糙的嗓音:
“离你必须离开这里还有30秒,你有什么想说么?”
“啊...这是我们搭档间第一次讲话吧。”
“26秒。”
“我之前还没发觉我酒量这么不好啊,居然还醉了...”
“19秒。”
“不懂哇,别人家的搭档也是这样子无情无义吗?”
“15秒”
“虽说长得不咋滴,人品也极差,声音倒是不错哇。”
“10秒。”
“好奇,你最后领的一个任务是啥?”
“5秒。”
场面一度安静到双方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其他声响。
“认真说,你这刀法真是精准,把我指甲切得不错,有心了。”
看了一眼自己那变得与常人无异的指甲,再看一眼一旁整齐的断甲就能得出用刀切成,究竟是因为太过了解亲爱的搭档只热衷于使用刀这一工具,还是因为没有什么昏迷事实只是有心人全程配合演了一出好戏?不论答案是何,产生结果的原因都只会是某二人太过熟悉。可以互相伤害,也就可以互相都伤害不到。
短刀看着眼前人没皮没脸又嘻嘻哈哈的样子,不出意外一时辰后又能活蹦乱跳,严重怀疑自己挑了半天的选择是烧傻了还是脑门被夹疼了。突然又想起语言交流不算是他们的习惯。他读起他的眼神,还是有些有效的信息:
“多谢。”
也许他是读懂了,也许只是他瞎猜的,眼睛是比嘴好用多了,短刀叹了一口气。
眼睛比嘴好用的话,那么,长刀这时候会在短刀眼里看到什么呢?
令人失望的是,长刀什么也没看到。硬要说有点什么,只有正常的物理现象——他在他眼里的那个他的倒影。
“什么嘛,只有这种东西吗,真叫人遗憾啊。”
不过,那倒影在时空展现上来看倒不是此时此刻,是二十年前的长刀,还有长刀自己盯着一位女孩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过的某一句话。可能还会有一些容易被遗忘或不想承认的讯息,比如:“保重。”
过后没几日,A市市中心街区新开了一家生鲜肉铺,没听人提起过这店主究竟从何而来相貌如何年岁几许,倒是时常有过路人赞叹其刀法精湛。那一声一声刀刃撞击菜板的清响,也算是干脆利落。
END
改了改了
桃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忘了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屋子里的光线突然阴暗了起来,原本金色的火苗变成了诡异的青绿色,蚕豆大小的火焰却逐渐的拉长。一丝丝的黑色烟雾从四周的木料缝隙中渗出,先是如同发丝般垂落到地面,然后又汇聚起来,变成一股股的粘稠液体,颜色愈发的浓黑,最后竟然像蛇一样扭动起来。
那雾气所凝结而成的妖蛇逐渐把屋子里的两个人包围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不断逼近。桃花垂着头,喃喃自语,对周围的一切变化毫无反应。那些黑蛇也顺着她垂落的衣角攀缘而上,把她一点一点包裹了起来。
晴明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把折扇,此刻微微打开,遮在了面前。他微微眯起了双眼,凤目更显修长,长长的睫毛掩盖之下,一丝暗红色闪过。那些黑蛇竟然视他如无物,在他的脚边游动翻滚,仿佛在寻找什么,却并不往他的身上攀附。
片刻之后,除了晴明立足之处,整个屋子已经被这似蛇非蛇似雾非雾的黑色物质布满。被整个包裹起来的桃花看上去就像一尊黑漆打造的雕像,只是那雕像的表面一直在微微的流动变化,被桌上青绿色的火光一照,像是有无数的磷火在那片黑暗中闪烁。
空气里的湿意更重了,那种盛夏午后暴雨将至的压抑感,让人几乎喘不上气。然而晴明单手执扇,双目微微垂下,脸上一片平静淡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那黑色烟雾在整个屋子里盘旋了一会,突然往桃花的身上聚拢,眨眼的功夫已经变成了一个高约十尺的模糊人形。它烟雾状的轮廓慢慢的收拢,首先化出了一个人的头部,接着是高大魁梧的身躯。那巨人发髻如同水流,往四面八方漂浮,发髻之中一团红色的微光环视着四周,最终终于锁定在了屋子里镇定自若站着的年轻人身上。
『你……是什么……』那巨人胸腔震动,发出汩汩的声音,仿佛水流淌过狭小的水道,但也能勉强听清说的是什么。
“在下晴明,受人之托,来找一杯忘魂酒。”青年微微抬起了眼睛,似乎笑了笑。“可让我好等,你总算出来了。”
『来了……就不要走了……咯……咯……咯……』巨人作势抬手,却整个人像潮水一样扑了过来,大有一举把晴明吞没的意思。
晴明左手微抬,手指轻拢结印,口中吐诀,一面无形之盾瞬间包裹住了全身,黑色的流质狠狠的撞在了这面护盾之上,碰撞之处激起了刺眼的亮蓝色的光芒。巨大的法阵和咒文也一闪而过。
『阴阳师!』整个屋子都随着那黑潮的怒吼而震动着,『你居然是个阴阳师!』
如同退潮一样,那团黑色的物质刷的一下褪去,缩到了屋子的一角。桃花倒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脸色苍白如纸,就连衣服也开始慢慢的褪去颜色,变得皱褶起来。
“想逃?”见猎物想要渗入木屋,晴明刷的一下完全展开了扇子,在空中迅速的挥舞了五下,一片光幕从他指间扩散,瞬间穿过木屋,在整颗桃树的范围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五角星形的封印。
金色的符印瞬间向上向下扩展,直入夜幕,若有人在远处看到,必定会为这一幕奇景而感到惊叹。
那团黑色的物质撞上了封印之后,化为烟雾向上腾起,结果升到了十丈,依然被封的死死的,没有办法只好化作坚硬的冰棱以身为矢砸向控制着结界的猎人。
晴明不屑的笑了笑,右手折扇敲往左手掌心,啪的一下合起了扇子。四周的光印瞬间收缩,像绳索一样把冰棱牢牢的锁在了一起,重重的砸穿了屋顶,插在了地板上。
妖物还想再变形,然而一道轻飘飘的纸符紧跟着落了下来,牢牢的把它锁在了这个形态,再也无法动弹。
“只要你现出了真身,就再也别想逃出我的手心。”晴明淡淡的丢下了一句,然后转身去检查桃花的情况。
“她是你控制的傀儡?”
『咯……她三魂七魄只余一魂,要不是我用精元日夜滋养,让她依托在这棵桃树上,她早就化为白骨了……』
呈现黑色冰棱状的妖物微微震动,发出模糊的声音。『我救了她,她成为我的眼睛我的喉舌,报答我……』
“恐怕她并不知道成为你害人的帮凶,这三百年来,有多少人在这山谷拿了忘魂酒,成了断肠人?”
『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有什么好说的?』冰棱发出喀嚓喀嚓的摩擦音,让人更加难以听清说的内容了。
『反倒是你,我总算感受出来了,你明明也是个妖怪,却为什么要给人卖命?出卖我们同类?』
“很遗憾,我和你不是同类。”晴明的表情愈发的冷淡。“这也不是为了人卖命,而不过是我的生存之道。”
说完他双手结印,纸符瞬间明亮了起来,符下的妖物宛如被热力蒸发了似的,消失在空气之中,最后只留下一颗漆黑的水滴状珠子。
科莱因先生二三事
作者:巴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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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莱因先生的秘密
「我弯腰吻他的脖子。这是我第一次带着感情吻他,而不只是欲望作祟。」
这句话令科莱因先生陷入回忆。
他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不懂感情是什么,对感情也没什么兴趣。妻子是家族利益的盟约人,该办的事情一件不少,也毫无负担。公事公办是最理想的状态,他向来如此。
只有一个人,他唯一想过想要去付出感情的人,想要带着感情去亲吻、抚摸、拥抱的人。他们最靠近的一次,他背对着他,在翻找着什么东西,他靠近他刚洗完澡裸露出来的后颈……香波和热水的气味、干净的体味、干枯的头发……不动声色地,他小心翼翼、仔仔细细把它们吸入体内。仿佛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他几乎要闭上眼睛沉浸其中,可他很快退回去,对方似乎停顿了一下,他发觉了?还是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对方回头对他笑。他松了一口气。
这是科莱因先生短暂的人生中绝无仅有的一次动情——若要说这就是动情的话。
科莱因先生合上小说,依旧无法理解里面近乎疯狂的情感世界。脑海中关于友人的记忆令他略感不适。他记忆力并不好,一些被要求必须刻骨铭心的事情,他常常模棱两可。可关于那位令他不适的友人记忆,他却历历在目。
房间里,妻子的香水味挥之不去,不算刺鼻,但极富个性,并且不易消散。如同他的妻子,不太显眼,却难以忽略。而科莱因先生过于灵敏的嗅觉放大了这种存在感。
——这可真是糟透了,他想。
#科莱因先生的记忆
「他让这香味像一阵和风流入自己的体内。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舒适过。」
科莱因先生累瘫了。读书已无法解压。
也许过于敏感的嗅觉成了他的负担。不管什么气味,总会打断他的日常生活,攫住他的所有注意力。他只好锻炼自己忽略各种气味的打扰。比如妻子的香水,比如,记忆里的香波水汽和干燥体味。
妻子已连续三天未归,科莱因先生在考虑要不要做点什么,或者担心和生气。对于合作伙伴,只要不违背合约,他是无权干预其他事儿的,也没必要。合约上没有要求二人保持恩爱生活,谢天谢地。
工作压力突如其来,人们失去理智,在街上奔跑、争吵、大喊大叫、还有人跳楼和上吊。
科莱因先生陷在柔软沙发里,四肢耷拉,很不想动。书籍闲闲掉落一旁,书页折损,书签掉出。他看着天花板角落的缝隙和霉斑,喝完最后一口威士忌,希望就此睡去。鸢尾的香气清淡,在科莱因先生的嗅觉加持下,显得十分浓郁。香水味所剩无几,只有威士忌和鸢尾,中和了街上的疯狂气息。睡意却始终无法到来。
——如果遇见非常舒适的气味,我会甘之如饴吗?他想。
科莱因先生收到电报和离婚协议,家族盟约失效。妻子随家族远走他乡。
#科莱因先生的梦境
青草和潮湿的气息铺面,没有声音。科莱因先生与友人边走边聊,相谈甚欢。但是没有声音。是什么话题?足球?电影?童年趣事?还是军队里同僚的秘密。科莱因先生看着对方笑得肆意的眉眼出神。朝阳升起,潮湿的水汽散去,尘埃与青草的气息交织。没有汗味和血腥味,没有鸢尾、香水和威士忌,没有疯狂和争吵……
这位友人参战负伤退役后销声匿迹。也许他隐姓埋名在乡下安度余生,也许用完了补偿金穷困潦倒死在街头。科莱因先生没有打听,现在也很少想起他。
列车急刹打断梦境。科莱因先生拉了围巾裹住口鼻,以隔绝狭小空间里人群拥挤带来的封闭气味。短暂停留后列车再次启动。随着有节奏的晃动,科莱因先生期望回到刚才的梦中。
「讲交情要在人活着的时候讲,人死就没有交情了。」
这句话的主人早已不在,就连这个世界也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何况交情这种旧世界的名词呢。跟交情无关,科莱因先生的命运在列车外的他人手里。妻子在十年前离开这片土地,不知现在如何。
科莱因先生很少做梦,最近却常常在梦中回到从前。梦中放大了敏锐嗅觉的感受力,不管美好还是冷清都令人流连。
列车鸣笛,载着一节一节车厢人群去往未知的终点站。远方烟囱雾气缭绕,带着诡异的阴森和死亡气息。
作者:讽刺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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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的桌布上堆着小山一样大的蛋糕,这是李如松花了好大的劲才从当地有名的蛋糕店定到的,女儿欣喜地说不出话来,在插生日蜡烛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蹭到装饰的奶油。妻子看到女儿笨拙的动作,捂住偷笑的嘴摆出家长的样子,说着姑娘家要注意形象的话。在妻子和女儿找好位置插上蜡烛后,两人回头看向李如松,笑靥如花。
咚咚咚
老城区木门被敲击的声音,总是让李如松感觉耳朵里夹着东西。他暂停了电视上播放的录像,跨过摊满垃圾和空酒瓶的地板,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焦臭味让李如松的鼻腔感到刺痛。
大麻,或者其他提纯过的东西。
多年刑警的经验让李如松下意识断定了焦臭的产生原因,眼前的男人双眼无神,不修边幅,衣服上满是污渍。乍一看好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去,李如松摸着自己的扎手的胡渣。
男人抬头看见李如松,呆滞地目光变得闪躲起来。转身走向了楼梯的方向。
“难道我记错了......”低语随着身影的远去而消失。
李如松也没有跟他想有什么交流,今天他很忙。李如松关上了门,艰难的找寻垃圾间的落脚点,他来到了两副黑框相片旁边。抚摸着框中的照片。黑框里的人像跟电视机里的母女如出一辙。今天是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今晚他准备跟自己的家人团聚。
李如松对着镜子仔细的用发胶打理着头发。镜子里的男人刮去了胡须,铁青的下巴修饰着硬朗的面容。这让他又想起了那个意气风发的李如松警官。李如松无意间嫖到了身后不远处的浴缸。
给妻子带回来的红烧肉洒落一地,女人浸没在浴缸中身周满是鲜红。没有血色的手耷拉在浴缸边。染血的美工刀掉在瓷砖上,洗漱台上是女人仔细叠好的遗书。
发胶触碰到头皮的冰冷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李如松看向镜子。头发被抹成了第一次与妻子约会的三七分。只要是人生大事他都会梳三七分,与妻子的婚礼,女儿的出生,又或是现在。他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与警服款式不同的装扮才不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无力。他又看了一眼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关掉洗漱池的灯,电视机的昏暗的光照着了被收拾干净的客厅。自从女儿去世后,他从来不会让客厅太亮堂,这样他便不会再想起和妻子一起回家后,看到的那个噩梦般的客厅。
李如松小心翼翼的将客厅里所有妻子和女儿的照片倒扣起来,然后关掉了电视,他不想让妻女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在准备好一切后,李如松从收拾好的垃圾里,摸黑找出了自己的配枪。在检查完弹夹里还有子弹后,他把枪握在手里,靠在了沙发上。随着周围逐渐安静下来,隔壁悠扬的钢琴声飘了过来。
隔壁是最近才搬来的一对母女,母亲看着年轻,女儿也才上小学。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每晚这个时间,都会传来小女孩练琴的声音,青涩、生疏的琴音却流露着欢快的节奏。聆听小女孩练琴的曲子。这也是李如松除了回忆妻女录像外唯一的休憩。
听着曲子,李如松的眼皮开始发沉,昏昏沉沉的过了一段时间。悠扬的琴声不知何时被男女声的争吵代替,还伴随着东西摔碎的声音。
在一声像是玻璃的碎裂声后,李如松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女人的老公回来了,又或是来谈离婚的事。李如松没有兴趣掺和别人的家务事,但他不想死在这种令人烦躁的环境里。
李如松把枪别在了西装里。准备去跟隔壁的夫妻提些意见。走到门口时,他犹豫了一下,回去从制服里翻出了以前的警官证皮套。之前想送给女儿当礼物的,可惜她没收到。李如松晃了晃脑袋,打开了门。
来到隔壁门前,里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并且伴随着孩童的哭喊声。李如松敲了几下门也没有人回应。他苦恼的挠了挠头,正准备打道回府时。
“求求你,谁都好,来救救我。”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在杂乱中愈发清晰。
“爸爸,你在哪,救救我······”
李如松呆了一下,而后拔枪,上弹行云流水。李如松踹开了门。
“警察,不许动。”
“警察,不许动!”
李嘉欣抱头坐在沙发旁一动也不敢动。今晚妈妈回来的时候脸色就阴沉的吓人。于是她就向往常一样开始练琴。希望这能让妈妈开心一些。但没多久很久没有见过的爸爸就进来了。他的脸黄的像今天朋友送给自己的姜饼人。然后他们就开始吵架,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词汇,什么毒什么钱之类的。到最后爸爸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刀,声音也变得尖锐。妈妈则拿起了手边的东西向爸爸扔过去,从记事起这种事情就一直发生,但是这次好像爸爸妈妈更吓人。没有人在意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躲在沙发后面,努力哭的大声一点,也许这样爸爸妈妈就能够发现自己,也许这样就会有人来救救自己。
然后,门开了。可能是眼泪没有擦干的关系。在李嘉欣的眼里,那个人好像是闪着光的。
两人?不对是三人。李如松确认了沙发后呆滞的影子。他转头看向了面前有些癫狂的男女。
男人面容憔悴,手里拿着刀,脸上还残留着凶恶。扑面而来的焦臭味让李如松皱了一下眉。是之前那个来敲门的男人。李如松想着。
女人头发杂乱地像是没有梳理好的棕榈,脸上的妆容夹杂着眼泪和鼻涕乱成一片,在李如松闯进来的时候,她还没放下手里的花瓶。
“警察先生,救救我,他要抢我的钱。”女人一下摊在了地上,哭着向李如松求救。
“你放屁,你妈了个逼的狗女人,那钱本来就是你从我这里他妈逼拿走的,你别不要那个逼脸。”男人的嘴里不停的喷出带着俚语的病句。
李如松略微思索了一下。把枪指向了喋喋不休的男人。男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枪指着,并且越说越带劲。李如松的脑子里已经预想出了被子弹贯穿的男人,倒在血泊中喃喃自语。正当他准备开枪时,他的腿似乎被什么抓住了,李如松低头看去,小姑娘抓着他的腿,眨巴着没有擦干眼泪的眼睛看着他。
李如松叹了口气,蹲下来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可以在沙发上坐一会么,你爸爸做了错事,我现在要去让他停下。”他把枪收进了衣服里。
小女孩点了点头。松开了抓着李如松的手。
李如松看着面前,面前的男人,明明拥有着最宝贵的东西,却毫不珍惜。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密密麻麻嘎吱声好像几年没有清理的机械。于是他冲了上去。
END
作者: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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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球,栗子球,我是一颗栗子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栗子球该有什么样的天赋呢?列如......
好吧,虽说我自以为我是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所谓的“好”的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
我出生在乡下,听祖上说我们家里世代出能球,如今正处乱世我更是有机会作出自己的一番事业,于是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了个理想——我要成为勇者!
但是如何成为勇者呢?我很小的时候问家里人,他们说勇者就是要打败恶龙,杀死魔王,解放人民。所以击败邪恶就是勇者了?我还是不太确定,不知道到底是勇者可以击败邪恶还是击败邪恶才能成为勇者。
后来大些了,我去问了问学校的老师,老师说一个栗子球想要成为勇者,必须要拥有不被理解的勇气,学校里其他球的梦想不是成为商人,就是成为明星,有个家伙说他要成为整个镇子最好的清洁工,大家都笑他,说清洁工有什么好骄傲的。他说清洁工也很好啊,白天帮人民打扫干净街道,晚上有大把的时间陪伴家人,研究自己喜欢的玩意儿,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要在空闲的时间里成为一个诗人!
他的言论又又引来了一群同学的嘲笑,但他似乎不为所动?在嘲笑中他也跟着笑了笑,好像是得到了什么认同一样。我想这就是勇者的一种吧?于是我站起身子说:“我要成为勇者!”
又是一整嘲笑,我羞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又想起了老师的话——“勇者必须要拥有不被理解的勇气!”他们问勇者是什么。我说就是可以大声说出想做清洁工的球!
再后来我长大了,我成了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栗子球,我再问家里人,如何才能成为勇者。他们说要左右逢源,要利益至上,不要像以前的祖先一样,要懂得变通。
我问同事同样的问题,如何成为勇者,他们说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勇者,勇者根本养不活自己,赚不到大钱,讨不到老婆,是没出息的废物。
我问老板同样的问题,如何成为勇者,他说我不需要成为勇者,只要努力上班,只要努力工作,只要成为听话的球就够了,甚至不需要晚上回家成为一个诗人。
我去问了那个想要成为清洁工的同学,他是我唯一一个见过的,活的勇者。但是我没机会问他这个问题了,他再几年前为了些琐事加班猝死了。
后来我不当勇者了,我当了颗成功的栗子球,生了几颗孩子。我抱着他看着他嘟嘟着的小嘴,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栗子球,栗子球,你是一颗栗子球....
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如此,列如.....好吧我也只是一颗普通的栗子球。与我的所有先祖一样。
他们说栗子球该成为最好的工程师,最好的科学家,最杰出的艺术家,最成功的商人。但从来没人问过栗子球想成为什么?谁又关心呢?
但是我和别的栗子球不一样,我能看见亡魂。我还可以去问问那个想成为清洁工的栗子球是如何成为勇者的。
他说:“他不是因为生活的琐事加班死的,他是在与恶龙的搏斗中战死的,是那些恶龙想要让栗子球们以为,我也只是一个趋利的普通栗子球。”
原来不是世界上没有勇者,而是所有栗子球一起谋杀了心中的勇者,我是这场谋杀的见证者,参与者。我是凶手,又是被害人。我是原告,又是被告的帮凶。
于是我拿起了村里最好的剑,我要去挑战恶龙,挑战邪恶。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我一定能有所作为,我要成为勇者,我要呼唤所有死去的勇者。
但是我出门的时候被一辆快车碾死了,这就是后现代的艺术,勇者要死在荒唐的地方。我听到路边不停的有栗子球围过来,我听到有人说像我这样的栗子球会下地狱,我听到了什么沙沙的声音,有人喊叫着:“糖炒板栗哦!”至少我死的很甜蜜。我想着孩子们在家里闻到这股味道,也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吧!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
栗子球,栗子球,我是一颗栗子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栗子球该有什么样的天赋呢?列如......
好吧,虽说我自以为我是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所谓的“好”的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
我的爷爷是个成功的商人,我的父亲是一个思想家,但他在出门的时候被车撞死了,我是一个普通的栗子球,我的梦想是成为勇者......
付鸣音伸了个懒腰,点了保存。本来这些事都该是方礼自己做的,但是因为方礼现在处于死亡状态,这些事落到副手刘思绮头上,刘思绮又把这项任务转交给了付鸣音。付鸣音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时间显示已经夜晚十一点多了。
等组长回来之后,一定要向他要求带薪假期,至少一周起步!付鸣音在心里暗暗发誓。他站起身,关掉电脑,关好办公室的灯,锁好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样子已经很习惯加班到只剩一个人了。
付鸣音走到走廊里,向着电梯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好像被窥视的感觉。付鸣音不着痕迹地将随身携带的匕首移动到袖口,小心地不去改变步伐。
搏斗技不是你的长项,所以在被盯上的时候,不要让对方察觉到你已经发现了对方,然后等到对方露出破绽的时候,伺机给予对方偷袭。
同样的话,付鸣音被两个人叮嘱过,而那两个人居然现在正混在一起,怎么想都是双倍的麻烦了。付鸣音一边按照平时的节奏一边按下电梯按钮,心里暗暗吐糟自己不靠谱的上司和比那个上司麻烦一倍的家伙。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付鸣音所在的楼层,付鸣音屏息凝神,这是那个人最后的机会了。付鸣音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在他身后关上。
“呼……”付鸣音长出了一口气,靠在了电梯门上。现在这种多事之秋,不知什么人在盯着七组啊,码头那群小混混,组长追的那个案子,还是姓金的那个老头……他想得太入神了,从而忽略了头顶上的轻响。一个身材矮小的忍者打扮的人从天而降,轻盈得像一只猫,在付鸣音意识到有人来袭的一瞬间抽出怀里的短刀,直接捅向付鸣音。
“该死!”付鸣音立刻向左侧的角落扑过去,试图绕到来人的后面,但这个人的反应更快,敏捷地用刀将付鸣音逼回了远处。
“你想干什么?”付鸣音将小刀握在手里,放低重心。没办法了,只能硬拼。
对方并没有回答,也没有一丝迟疑,下一刀直接攻向付鸣音的左肩。付鸣音勉强用匕首挡住了,但这一下震得他手臂发麻。
该死,我难道今天就要命丧于此吗?付鸣音背靠着电梯门,沮丧地想。
“叮——”电梯发出停靠开门的声音,付鸣音想也不想地转身冲出门去,刚好撞到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危险!快跑!”“你在干什么?”付鸣音和那人同时说道。
预料之中的攻击并没有出现,付鸣音捂着鼻子转过头,身后那个奇怪的小个子忍者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唉,那个,刚刚那个忍者呢?”
“忍者?你是喝多了来加班吗!”头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七组的组长不在了,连组员也跟着懈怠了吗?刘思绮怎么搞的!”
付鸣音立刻站直身体:“你又是谁啊,口气……”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面前这个人是前七组组员,所有刑事调查组的特聘体能训练师,刑事侦查科资料室的室主任,被所有人私下里称为只剩一只手也能轻易撂倒他们所有人的大前辈——易刚。
“我记得,你是七组那个新来的小孩,付鸣音,对吧?”易刚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团,“这么晚了,在搞什么幺蛾子?”
“没……没什么……”付鸣音低头小声说,“这么晚了,您是在加班吗?”
“档案室里有老鼠。”易刚回答,“不过我已经搞定了。”他瞪了一眼付鸣音,“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明天我会跟刘思绮说的。你小子跑不了。没事少看点动画,什么忍者忍者的!”
“是……”付鸣音无奈地点点头。
郊外的烂尾楼旁,经过一番打斗,两个人只剩一个还站着。
“嘁……”周炎叹了口气,看着躺在地上被彻底折断四肢的蝴蝶,“别小看方礼啊。要是能轻易被玩弄,我也就不会落入如此境地了。”
“你……”蝴蝶艰难地抬头看着他,“你和教主大人,你们……”
“啊,如果不是你的同党开始向这边包围过来,我真想彻底毁掉你的舌头。”周炎活动了一下四肢,“不过我不杀人,所以就算把你弄哑了也没什么意义吧,你一定会用其他方式告诉你的同伴。”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平房,那里暂时还没有人影,“我走了,你听天由命吧。”
不用参加战斗出乎他的意料,即使他并不是什么柔弱的存在。
梅特迪安挂在自己的蛛网上,八只爪子伸开来懒趴趴地不想动。眼下他维持着半人半蜘蛛的外貌,人类的上半身套着他日常穿的和服,黑色的蜘蛛下半身稳当当地踩在网上,却是以一种邋遢放纵的姿态,连额头上多余的眼睛也放弃挣扎般张开。
曾经有人好奇他为什么总是喜欢穿和服这种不方便的衣服,直到他们看见他这幅模样。
刚从梦中醒来的身子带着无法抗拒的倦意。他伸出一只爪子试图去勾被放在蛛网另一端的书本,伸到一半又仿佛没了力气似的,爪子搭在网上,维持着伸出去的姿势。
楼上在蹦迪,楼下在吵架,隔壁的室友又在说骚话,一只苍蝇停在他的衣柜上,有同学撑开翅膀从外面飞过,振翅的声音仿佛在打鼓。鼓声,鼓声,咚咚,咚咚咚,号角声,孩子的惨叫,巨大的嘶吼,蜷曲的腿,折断的兵器——
嗡嗡。他突然回到现实,突觉身后都是冷汗。
第二天他有些起晚了,梳头发时眼睛下巨大的黑眼圈让他停顿了两秒。匆忙把前一天剩下的水煮兔子喝干净,将蛛丝勾上他专门制作的巨大铁钩,梅特迪安推开阳台的门纵身一跃,在周围一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稳稳落地后向着考场的方向狂奔。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坏习惯,虽然大多数阿拉克涅都有一言不发就蹦极的毛病。
场地外一片沉寂,只有金属开合卡死的声音和咕嘟的水声不断回响。
眼见着自己的草药已经全部下锅,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动静的,阿虚小心翼翼地抬头四处张望。虽然她知道再怎么看都是一样的景色,所有的人都低着头,一刻不停地忙着手上的事。
相较于草植科的慢速,武构科的速度相当快,金属碰撞间就是一把武器。阿虚看见一把又一把枪械被组装出来,即使不是枪械,也有复杂精巧的冷兵器,刀刃展开如同雄鸟的尾羽,又或是摇曳着毒蛇一般的尾巴。
然而她身边那个人却反其道而行之。相比较其他人的枪械,那个人只组装了冷兵器。刀,枪,剑,矛,闪着寒光的锋利金属堆积在他的脚边。制造者没赋予他们过多的装饰和复杂的功能,于是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功能简单的玩具,简陋却又杀气腾腾,每一样都是带着直取敌人咽喉的目的而设计。眼下那位年轻的制造者正在往一柄剑的剑柄里注入什么,他手腕轻扬,白色的稠状物自他手腕处不断喷涌而出,直到填满那一方小小的空格,接着他抬手用机关卡死盖子,将它扔到身边那一堆金属中,又用手腕上的丝勾来另一堆零件开始组装。
那个学生束着高马尾,额前系一根白色发带,东方人的五官和冰蓝色的眼睛暗示了他是混血的真相。
“那是什么?”阿虚有些好奇那些白色的稠状物。
“我的蛛丝,按下按钮就能射出。”
少年随手拿起一把匕首,素白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刀刃上划过,在一个不易察觉的地方虚晃了一下。
“有的武器我注射的是毒液,不过都是一次性的。”想到这里他匆忙地把额角的一缕发丝捋上去,“太紧张了,希望这些武器能派上用场。”
阿虚想起之前偷听到的:“复杂的武器得分会更高。”
“但是场内距离太近了,子弹会伤到同伴。”少年手指翻飞,这次看起来是一把藏有反向刀刃的短剑,阿虚看着他按着按钮检查机关,突然听见手上的锅子里冒出沸腾的声响。
“强化的草药吗?”
“嗯。”阿虚将锅子里的药水盛进事先准备好的容器,“只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她顿了顿,有些难为情:“你可以帮我试一试吗?”
话刚出口,她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急匆匆又改口:“对不起,就当我没说!”
“下一次吧。”少年向另一个方向比划了一下,阿虚回过头,正好看见莫尔敏的目光幽幽飘过来。
金属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听见少年这么回答:“我给你试药,你也给我试武器吧。”
《栗子》
文: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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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结束了午休。
阳光漏过窗台落在木地板上,金色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桌子上放着一本《圣书》,封皮上落着阳光,他伸手摸了摸封面上描金的字体,指尖触摸到一片温热。
安德烈站在窗台前伸了伸胳膊,拿起《圣书》走出了房间。他站在回廊的阴影中看着自家门前的庭院。阶梯前有一条小道直直伸向大门,小道左边是小菜园,右边种着一棵栗子树。种植着蔬果的小菜园只冒着零星的绿色,另一边的栗子树却长得郁郁葱葱,青绿色的刺球挂满了树梢。
安德烈抱着书,看着院子伸了伸胳膊,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何小路两旁的景象差距如此之大,他照顾除自己以外的生物的技术都差不多。“或许那棵栗子树是受到了小镇的恩惠。”路过的镇民都这么说,这里的人们对这片土地有着淳朴的依恋和热爱。
栗子树下摆着一张木桌和两张木椅,安德烈在树荫里坐下,翻开了《圣书》,也许是午睡后的余韵未消,安德烈坐在树下,看着纸页上的字逐渐变得模糊,再波浪一样舞动起来,最后掉出原本的位置,掉进模糊的梦境里——安德烈听见越来越清晰的呼唤,他从桌子上坐起来,看见门边立着一个人影。
午后两点整,克里斯如约来到了铁门外。“安德烈,你又睡着了。”
“树下坐着太舒服了,没忍住……”安德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他打开了门,他在闲暇时间里总是显得很困倦。克里斯瞥见桌子上的《圣书》,挑了挑眉说:“你该庆幸来的人是我,而不是老神父。”
安德烈耸耸肩,他走进厨房,搬出一大筐栗子,克里斯则从仓库里找出工具,他看着那筐装得满满当当的栗子:“今年的栗子收成很好。”
“是啊,大部分人已经开始准备材料做甜栗子了。”安德烈把栗子放在桌子旁。“谢谢你能来帮我,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恐怕到明年丰收都剥不完。”
“不必客气,安德烈。”克里斯卷起袖子坐下,“为神父效劳是我的荣幸。”
“你在开玩笑。”安德烈笑了。“我们私下从来不这么客气。”
午后阳光正好,略有凉意的风拂过他们的衣角,两人坐在树荫下,剥开栗子球外带刺的壳,将饱满的栗子肉放进篮子里。克里斯将手里的栗子轻轻放在逐渐垒高的小堆上,说:“安德烈,我将死在午后三点。”
安德烈的手被尖刺扎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对不起,我好像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将死在午后三点,死在铁门外的砖墙前。”克里斯的语气就像谈论天气一般平淡,他看了一眼安德烈的手指,说:“小心一点,别扎破了。”
安德烈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一点笑容:“克里斯,你又在开玩笑吗?”
克里斯摇摇头。“现在是午后两点二十分,再过四十分钟,墙外会传来硬物敲击的声音,当我走到门边察看的时候,将被一个蒙着脸的人用匕首杀死。”
“……嗯……”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对不起,这并不有趣。”他放下手里的栗子,脸上嬉笑的神色慢慢褪去:“我不希望听到你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克里斯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他的十指修长又灵巧有力,他利落地剥开栗子壳,将栗子轻轻放在篮子里。克里斯有一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安德烈总说这双眼睛有一种诡异的魔力,被他注视着的人会很容易相信他的话,或是无缘无故地脸颊泛红——此刻克里斯注视着安德烈,后者感受着那双眼睛里传递出的真诚,听见前者认真地说:“你会相信的。”
此后两人无话,他们沉默地剥开栗子,在厨房里烧开盐水,将栗子浸泡进去,最后剥出饱满的果实。四十分钟很快过去,安德烈忽然听见砖石堆砌的围墙外传来硬物撞击的声音,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并不明显。
“什么声音?”安德烈抬头望去,却见克里斯放下了手里的工具,说:“我去看看。”他站起身,在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克里斯向门口走去。铁门在他来访的时候被安德烈打开了,固定在了敞开的状态,克里斯靠近铁门旁的砖墙,动作停顿了一下,安德烈手里的栗子滚落下来:“克里斯?”
克里斯慢慢向门外探去,安德烈看见他的身体晃了一下,然后消失在了墙后。
安德烈冲向门边,他看到一道身影飞快地跑进了树林里,而克里斯倒在他眼前,靠在墙角边,胸口冒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衫。
【二】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结束了午休。他睁开眼睛偏过头,看见金色的尘埃在阳光里飞舞,桌子上放着一本书,它的封面一定被阳光烤得温热了。安德烈想。
安德烈坐起身,拿起了那本书。他站在洒满阳光的花园里,视线忽然一阵模糊,他觉得自己是被阳光晃了眼睛,就一边用手揉着,一边快速走到树荫下,读着书等待克里斯的来访。
他感受到一阵困意袭来,但他没有坠入睡梦。午后两点整,克里斯如约来到铁门外,安德烈收起书,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铁门,克里斯看着他,说:“今年的栗子收成很好。”
“是啊,大部分人已经开始准备材料做甜栗子了。”安德烈从厨房里搬出一大箱栗子,放在庭院中的桌子旁。“谢谢你能来帮我,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恐怕到明年丰收都剥不完。”
“安德烈。”克里斯盯着他,“你不记得了?”
安德烈很是奇怪地反问:“我应该记得什么?记得你上次和我玩纸牌游戏输给我两杯咖啡的事吗?”他话音没落先打了个哈欠,安德烈在休息时间里总是一副困倦的样子,尽管他刚刚睡醒。
克里斯看着安德烈停顿了一会,“没关系,我可以从头说起。”他们在树荫下的桌子边落座,克里斯将一颗饱满的栗子剥出,放在手边的篮子里,“安德烈,我将死在午后三点。”
“等一下,你在开玩笑吗?”安德烈愣了,困意消散了大半。“这可不有趣。”
“现在是午后两点二十分,再过四十分钟,我会因为查看墙外的情况而被人杀死。而我每一次死去,都会在今天再次醒来,就像是一个无止境的循环。”克里斯说,“在上一次死亡之前,我已经死了七次,但那七次中我都没有告诉过你实情,我只是试图影响你,让你去采取一些措施,但是都没有效果,所以从上一次开始,我改变了策略。”
安德烈愣了一会,“你是说,我们都被困在一个循环中,你在今天下午三点反复死亡,又反复醒来,你能记得上一次死亡发生的事情,我却不能。”
“嗯。你似乎并不记得上一次发生了什么。”
“唔,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记得。”安德烈叹了一口气。“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想让我做些什么?”
“你相信我说的话?”
“我非常希望你是在开玩笑。”安德烈认真地说。“如果你真的是开玩笑,我一定会拿起主的圣剑狠狠揍你一顿。”
克里斯安静了一会。“神父,恐怕主的圣物并不是用来揍人的。”
“主不在乎。”安德烈笑了笑。“说吧我亲爱的医生,需要我做什么?”
“你记得自己早上做了什么事情吗?”
“七点晨起,八点在教堂主持晨会,弥撒,听取教徒的忏悔。”安德烈说着点点头,“是的,我记得。我还记得今天在教堂见到了两位从迷雾外来的旅人,他们带来了外面的工具和信息,其中有一个女孩,戴着一串漂亮的蓝色手链。”
“旅人?”克里斯重复道:“这可不多见。”
唐利斯小镇坐落在山中,通往外界的道路常年弥漫着浓雾,雾中道路崎岖,且有野兽出没,所以镇子上的人很少外出,所幸山中的资源也足够镇民维持日常生活。偶尔有镇子外的人到来,镇民都会欢欣鼓舞地举办接待宴会,希望可以用镇子上盛产的栗子换取外界的物品,或是一些新鲜的消息。
“唐利斯盛产栗子,住在镇子南边的威廉先生一家是商人,镇子上大部分的栗子都靠他卖出,有时候他穿过迷雾将栗子运出去,在回程的时候会带上一些对唐利斯镇有兴趣的旅人。”安德烈说,“你说你死了很多次,那你能不能回忆起杀死你的人的信息?”
“他蒙着脸,身上有浓重的汗味,还有一点血腥味,衣服的布料比较粗糙,杀死我的匕首大概一掌长,有两个豁口,但很锋利。”
安德烈盯着克里斯看了一会,欲言又止。
克里斯是三年前来到镇子上的医生,当时小镇上有镇民染了怪病,没法靠老人的旧药方治愈,镇民们手足无措,只能聚集起来没日没夜地祈求主的垂怜。主没有怜惜祈祷的人们,反而是聚集起来的镇民中又有一部分被传染倒下了。行商的威廉先生也染上了病,于是他派自己的管家驱车穿过迷雾去外面寻找医生。半个月后,风尘仆仆的管家带着一个年轻人,踏进了小镇。
安德烈第一次见到克里斯是在教堂的静坐室。镇民不敢让染上怪病的人分散地住在城镇里,镇子上声望极高的老神父就让病人都住进了教堂里,他领着信徒们隔着一道门为病人们祈祷。那时还没正式成为神父的安德烈蒙着口鼻,端着清水走进静坐室,看见传闻中的年轻医生坐在床边,面色沉静地掀起布料查看病人身上腐坏的烂疮。安德烈没有见过太多生活在镇子外面的人,镇民们对病人的避之不及和隐约的恐惧、嫌弃让他逐渐感到麻木,在他格外需要一个“特例”的时候,克里斯成为了那个特例,以至于过去了三年,安德烈还能清楚地回忆起他照顾病患时的神情。
病患们逐渐痊愈,年轻的医生出乎镇民意料地留了下来。教堂附近开起了一家诊所,从那之后,幼童发烧找他,老人头疼也找他,跌打损伤、断骨烂肉全都找他,见惯了伤口的医生不善言辞,总是一副严谨缜密的模样,从安德烈认识他的那时候起,克里斯无论说起多么惨烈的病况都是一脸平静,就连眼下他回忆自己的死状,脸上也没有出现特别的神情。
“我能为你做什么?”最终安德烈没有说。他轻轻拍着克里斯的肩膀:“我们有希望赢过他吗?”
克里斯:“在我的七次死亡中,我每一次都尝试着反抗,但都失败了,其中有两次我请求你和我一起去确认情况,但我依然死了。”
“我们去寻求帮助。”安德烈说。“我们可以向猎户借一下他的枪。”
克里斯闻言皱了皱眉,他的手正拣起一颗栗子,此时那只手停在了半空。他沉默了许久,好像在回忆一些被忘记的事情,过了好一会他收回手,剥去栗子带刺的外壳,将果实放在篮子里,低声说:“我们的动作得快些。”
“安德烈,谢谢你。”
午后两点五十分,安德烈和猎户躲在院子外的树林里,猎户是个时常酗酒的中年男人,安德烈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躺椅上喝酒,他费了一番口舌,又以自家酒窖里的藏酒作为报酬,才得到了猎户的帮助。
猎户躲在灌木丛后,因为喝酒而发抖的手摸着猎枪,身上的酒气蒸发出来,在安德烈的鼻端萦绕不去。猎户嘟嘟囔囔道:“神父先生,这里真的有逃犯?我主在上,哪个脑子里爬进长虫的逃犯会在白天跑到镇子里?”
“史密斯先生,请您相信我的判断。”安德烈说。
“好吧好吧,看在那些酒的份上。”猎户说。
午后三点整,一个穿着布衣的人从林子另一端跑出,他跑到安德烈家门前蹲下来,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把它重重磕在砖墙上——一声硬物碰撞的闷响,安德烈精神一紧,猛地抓住了猎户的肩膀。
猎户的身体抖了一下,所幸他年轻时的打猎本能仍有残存,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他端起枪,安德烈却突然捏紧了拳头——他看见克里斯的身影已经接近了铁门。
安德烈来不及多想,只见门边的男人半蹲下身,他身旁的猎枪发出一声轻响。
“呯”,枪声。蒙面的男人却在枪响的前一秒猛地前冲,扯住了克里斯的衣服。
枪打在墙上溅起灰尘,安德烈耳边嗡鸣阵阵,他回过神的时候,蒙着脸的男人用胳膊卡着克里斯的脖子,他手中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克里斯的脖颈边。
猎户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安德烈站起身高声说,“请不要伤害他!”
男人拖着克里斯退后,克里斯的脖颈渗出红色。猎户骂了一声,端起枪想打爆他的脑袋。但他错估了自己的能力,中年酗酒的猎人已经不复当年,他扣动扳机,子弹却没有顺着他预想的路线飞行——它钻进了克里斯的胸口,红色的果实被碾碎,溅出混杂汁水的果肉碎片。泼洒开的液体渗进了砖瓦的缝隙之中,它顺着错杂的缝隙爬行,像一朵缓慢盛开的花。
【三】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睁开眼睛。窗外阳光正好,木桌和地面分割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暖光。安德烈看见白色的天花板上有混乱的影子在浮动,交错的黑和白,猩红色像猛然滴在纸上的颜料,挤碎了黑白。
安德烈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幻觉,他撑起身体,眼前一阵模糊,他摸了一把后背,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他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房间,庭院里阳光明媚,树影闪动,他却感到一阵无端的心悸。安德烈看了一眼时钟,一点四十分,他记得克里斯将在二十分钟后来到自己家中,他们约好了一起剥栗子。
视线里的红色徘徊不去,安德烈无法再忍受,强烈的不安促使他走出家门,向着小镇走去。
安德烈住的地方是一位老人留给他的遗产。据老神父说,安德烈来到这个镇子上的时候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老人在镇子边缘捡到了他,将他抚养长大,老人膝下无子,把安德烈当成自己的孩子在抚养。他请求教堂的老神父为他祈祷,教他知识,让他在长大之后也成为教堂的神父。老人去世时将这个位于小镇边缘的房子留给了安德烈,安德烈感念老人的养育之恩,尽管从这里到教堂有一段距离,他也愿意花上一些时间往返在路上。
他穿过树林,走上街道,路过并排分布的低矮房屋,镇民看见年轻的神父,都以手摁胸,向他问好,安德烈微笑着一一回应——他眼前的光影混乱,混杂在一起的色块里挤出人声,他努力分辨着方向给予回应,顺着刻在记忆中的街道,一点一点向克里斯的家摸去。
这对于他来说并非是不可能的事。安德烈生长在唐利斯,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人。一点五十分,他来到克里斯家的门口,他眯起眼睛,眼前隐约能见门牌上刻着的名字:克里斯·雷丁顿。
安德烈敲响了门,他眼前的迷雾在克里斯打开门的时候逐渐消散了,于是克里斯怔愣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安德烈?你为什么在这里?”克里斯似乎有些恍惚,灰蓝色的眼睛里少有地出现了迷茫。安德烈却无暇回应他的问题,他在那迷茫中感受到一些惊慌,他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对不起。”
这句话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安德烈看见克里斯神色一变,他盯着自己,缓缓眯起眼睛。
“安德烈。”克里斯说,“你记得?”
午后两点零五分,安德烈在克里斯家中坐下,喝着克里斯泡好的茶,冷静地分析。
“让我们总结一下。”他放下杯子,指尖轻点着桌面。“根据你的描述,你会在今天下午三点,被一个拿着匕首的人杀死,而你死去之后,这一天又会从头开始。在前两次的死亡中,你都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希望得到我的帮助。第一次我并不是很相信你,你被杀死了;第二次我去找猎户帮忙,但是他……”
安德烈话音停滞片刻,克里斯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端着茶杯,他注视着杯沿的茶沫缓缓破裂,然后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最后将茶杯轻轻放下。安德烈没再接着那句话往下说,杯底和木桌磕碰,发出“咔”的一声,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虑在这轻飘飘的声响里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医生和神父四目相对。克里斯比自己更适合做神职者——安德烈这么想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这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轻薄也不显刻意,在安德烈还没有成为神父安德烈的时候,他躺在静坐室里,对着当时还没有成为雷丁顿医生的年轻人也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我无法清晰地回忆过去发生的事情。但至少现在,我完全相信你了。”安德烈轻声说。
“我在思考一件事情。”安德烈的指尖绕着茶杯转圈,他的目光也随着指尖一圈一圈地移动,最后那根食指的动作慢下来,安德烈有些恍惚地说,“克里斯,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呢?”
克里斯的动作顿住了。窗外有孩童吵闹着经过,时钟“咔哒”地走过一格,他皱着眉说,“我好像很想见你。”
“不对,不是我想要见你,是——”克里斯的手指拢着茶杯,它倾斜了,茶水顺着杯身下坠。“我不得不见你,我必须见你。”
“什么?”安德烈盯着茶杯,被茶水滴落溅起的巨响惊醒。“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安德烈。”克里斯说:“轨迹,我看到一条轨迹,它像血管生长在我的身体里,从我的指尖延伸出来铺在地面上,我被自己推着走,我顺着那条路去找你。”
克里斯:“我总是想起书上看到的那个词,‘命运’。”
安德烈:“命运?”他重复着这个词,有些困惑。
克里斯:“什么是命运?命运只是命运吗?还是选择堆砌了命运呢?”
安德烈:“在探讨这个问题之前,克里斯,我们为什么在做无意义的重复?”
沉默。他们在彼此的目光中逐渐清醒。他们将目光转向时钟,看指针一点点指向十二。午后三点整,一切平静。他们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略有放松。有人敲响了门,来访的人询问安德烈神父在吗?安德烈打开门,敲门的镇民告诉他,威廉先生被杀死了,但今年产的栗子还没有全部运出去,这对于以出产栗子为主要生计的唐利斯镇是一个不小的损失。镇民之间流传着这是渎神者犯下的罪行的传闻——他们恳求教堂,一定要将渎神者抓出来,在最大的栗子树下烧死示众。
安德烈微笑着将右手放在胸前行礼:“以主的名义,我们会将渎神者绳之以法。”
克里斯:“这会是‘他’的身份吗?”
安德烈关上门:“有很大的可能性,我很希望事情可以像这样简单地解决,所以在逃犯被抓到之前,我们就待在这里。”
克里斯:“你不去教堂工作吗?他们应该很需要你。”
安德烈打了个哈欠,露出些许困色:“教堂不至于没有我就无法工作,况且我实在不是很擅长这种体力活。”他在长椅上坐下想休息一会,闭眼之前又想起什么,盯着克里斯道:“还有你,你哪也别去。”
“诊所……”
“你记错了,今天是你的学生值班。”安德烈说,“好好休息吧,医生。”
他们无言地等到深夜。
安德烈被喧闹和震动感惊醒,他先是听到了重物倒塌的声音,然后是尖叫,他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看到克里斯一把将他拉起,但他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神情——空间在震颤,土石崩塌的声音和哭喊混在一起,他在混乱中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腰上袭来一阵剧痛。
安德烈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呼唤自己的名字。
安德烈,安德烈。那个声音是他所熟悉的,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果不是尾音里有压不住的喘息和颤抖,他甚至会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崩塌只是自己的幻觉。
安德烈不敢移动身体,腰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努力伸出手,去抓那只卡在砖石之间沾染灰尘和血污的手。
相互触碰的指尖,只有鲜血是灼热的。
“克里斯,我们认识多久了?”
“三年。”
“三年,啊,三年前我染上疾病,是你治好了我。”
“嗯。”
“你治好了很多人,你记得吗?”
“嗯。”
“克里斯,镇子外有什么?”
“我不记得了。”
“真可惜。”
“安德烈,你想吃栗子糖吗?”
“栗子糖?”
“艾莉丝阿姨发明的甜品,把熟栗子捣碎,拌进糖浆和果仁,放在太阳下晒,然后切成小块,撒上奶粉。”
“听上去真不错,艾莉丝阿姨什么时候,能做好?我们一起去买吧。”
“嗯。”
“……”
“克里斯。”
“……”
“我们都不许食言。”
【乱】
安德烈做了一个混乱的梦。午后一点三十分,他从梦中惊醒,眼前的景象被扭曲的色彩挤满,他将双眼揉到生涩,摸索着穿上衣服,步履踉跄地走向庭院。
安德烈在阳光中焦急地等待,他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掌心好像还残留着某种温度,午后两点整,他看见小路尽头缓缓走来的身影。安德烈拥抱了克里斯,他们在阳光下沉默许久,一直到发梢都留下灼人的温度,安德烈才咬着牙松开手。
克里斯神色平静,“神父先生,我来帮你剥栗子。”
“……谢谢你能来帮我,这些栗子够我们处理很久了。”
“不必客气,安德烈。”克里斯牵着他走进院子,搬来椅子放在桌子边上。“为神父效劳是我的荣幸。”
“你在开玩笑。”安德烈轻声说。“我们私下从来不这么客气。”
“就当我是吧。”克里斯说。“神父,请坐,或许我们将要对如何处罚渎神者展开一场漫长的讨论。”
颗粒饱满的栗子从满是尖刺的壳中爆出来,剥去尖刺,剪开小口,放进盐水中浸泡,最后小心地剥开,剥离出暖黄色的栗子肉。
“我们从武力上很难赢过他。”
“嗯。”
“克里斯,你觉得那次‘坍塌’是否和我们的逃避有关?”
“极有可能。我有一种感觉,在你打破了某种规则之后,我们就会遭受那种极端的打击。”
“我们可以继续尝试。”
第四次死亡。
“工具?”
“猎枪?”
“那是镇子上威力最强的武器了。下一次我会盯紧猎户,不让他喝酒的。”
第五次死亡。
“对不起,克里斯。”
“再试一次。”
“……嗯。”
第六次死亡。
“或许我可以自己学习使用猎枪。”
“你想利用无限循环中的无限琐碎时间……不错,这很有趣。”
“是。但是同时你也会很痛苦。”
“总会习惯的。”
第七次死亡。
“克里斯,我觉得你可以带上小刀,我只需要你帮我拖延一点点时间。”
“……”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我总是在忽略一些东西,远不像你那样灵活。”
“呃,对比你曾经用腐坏食品做毒药并卖给商人做防野兽药品的事情来说……克里斯,你确实很反常。”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结束了午休,从梦中醒来。他躺在床上没有动,眼前浮动着令人眩晕的光斑和破碎的图像,他静静地适应,等待那些扭曲的色彩消失。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零碎地学习如何使用猎枪,同时克里斯也在练习近身搏斗,安德烈每一次循环都会在小镇上散步渎神者的消息,鼓励镇民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第一时间告知教堂。
午后两点,醉醺醺的猎户拿出猎枪交给安德烈,他不知道为什么神父突然想学习如何使用猎枪,但他被酒精麻醉的大脑却无暇思考那么多,于是他打着酒嗝,抛出了一个问题:“神父,今年的栗子剥好了吗?”
安德烈摸着猎枪,假装不太熟练地调整零件,闻言皱了皱眉。“什么?”
“栗子啊!每一家都要剥栗子献给主,祈求明年也能收获许多栗子,嗝。”猎户喝了一口酒,“你不会没去收栗子吧?”
安德烈一时沉默,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学习了多少次的猎枪,也快不记得克里斯死去了多少次了,午后的时间都用于练习,他们确实很久没再剥过栗子。
他没有说话,端起猎枪,对准了远处的木头靶子。“呯”的一声,猎户身上的肥肉抖了抖,他有些震惊地看着安德烈:“主啊!神父,你打得真准。”
安德烈笑了笑,“谢谢,我可以暂时借走这把猎枪吗?”他以手摁胸,笑了笑:“主将惩罚叛逃者。”
猎户连连点头,喝了口酒压惊。“只不过,神父,镇子上真的有主的叛徒吗?”
安德烈没有回答,他拎着枪,走出了猎户的家。
午后两点五十,安德烈蹲守在树林中,他的手已经不再出汗,枪口也不再游移颤抖。蒙着脸的人扑到克里斯身边的瞬间,安德烈扣动了扳机。
那是他打得最准最狠的一枪。男人的头部像爆开的西瓜,红色和白色溅在砖墙上。
克里斯满身狼藉,他站在门边,向树林里投来一个眼神。安德烈的手突然剧烈疼痛起来,他像是在深水里憋得狠了,猛地浮上水面后无法抑制地大喘着气,他扶着树干站起来,阳光有些晃眼,在那一瞬间他没能看清克里斯的神情。
他没看清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一声枪响。
安德烈缓缓睁大眼睛。他不自觉地捂住了嘴,闻到了掌心呛人的火药味,眼睛受了刺激一般止不住地流泪。他后知后觉地环视树林,但没有看见任何人,潜伏在树林里开枪的人凭空消失了,又似乎从未出现过,安德烈的心脏一阵抽痛,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克里斯的尸体,他怕仅仅一眼,自己就会无法抑制地从灵魂深处溃败、崩溃。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眼前的色彩再次开始扭曲。隐约有吵闹的人声在周围响起,镇民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他们俯视着跪坐在地的神父,口中发出一样的宣判。
神父就是渎神者。
站在人群之首的老神父沉默须臾,捧起圣书,神情肃穆地宣布。
神父就是渎神者。
镇民点起火把,大声地宣布。
神父就是渎神者!
安德烈仓皇地回头看了一眼,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躺在烈日之下,偏爱新鲜血肉的蚊虫在凌乱的红色之上嗡嗡飞舞。
神父就是渎神者!
安德烈的双手被绑上火刑架。
神父就是渎神者!
镇民举着火把,一个一个上前将火种扔进柴堆。他们被火光照耀的脸孔模糊不清,狂热和麻木交错着闪现,好像变幻无常的面具。安德烈注视着火焰,在那其中找到了一小块燃烧的灰蓝色。
克里斯说,神父,你不信神。
克里斯说,神父,你为什么不信神。
克里斯说,安德烈,你是渎神者。
【无】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结束了午休。阳光漏过窗台落在木地板上,隐约可见光柱中有金色尘埃飞舞,安德烈没有拿起因为被太阳照射而覆上一层温热的书,他走出房间,从厨房里搬出一筐栗子,他坐在树荫下,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午后两点整,克里斯如约来到铁门外,他看着树下的安德烈说:“今年的栗子收成很好。”
“是啊,大部分人已经开始准备材料做甜栗子了。”安德烈拣起一颗栗子。“谢谢你能来帮我,这些栗子够我们处理很久了。”
“不必客气,安德烈。”克里斯说。“为神父效劳是我的荣幸。”
“你在开玩笑。”安德烈垂着眼睛。“我们私下从来不这么客气。”
午后阳光正好,两人坐在树荫下的桌子旁,剥开栗子球外带刺的壳,秋季的风略有凉意,拂过他们的衣角。
克里斯将一颗饱满的栗子剥出,放在一边的篮子里:“安德烈,我将死在午后三点。”
安德烈没有说话。他手心的栗子滚落在篮子里,发出极轻的一声“笃”。
“我相信你。”他低垂着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但是克里斯,我想休息一会。”
树叶被风吹过,簌簌作响。
“我想做完今天的事,哪怕一次也好,如果我们要永远困在循环之中,哪怕让我做一次也好。”安德烈说,“来到镇上的旅人,我还没送他们离开。”
他们沉默地剥开栗子。
“做什么都可以。”安德烈听见克里斯说:“我相信你。”
午后三点整。克里斯站起身,他以手摁胸,微微弯腰,安德烈没有抬头。
动脉被割破的时候,会有沙沙的风声喷薄而出。
安德烈起来,他先是走进房间,换上了黑色长袍,他走到门外,抱起克里斯的躯体,温热的液体顺着双臂,灌满他的身体,他穿过树林,穿过街道,在人们的惊叫或是议论中走过小镇,将友人放进诊所的太平间。
神父的袍子上染着干涸的血,黑色的布料上横亘着更深的黑色,他宛如梦游一般走过街道,眼前的颜色扭转变换,组成抽象的画卷,撕裂,又重组。
“安德烈先生?”
安德烈停下脚步。
“神父先生?”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教堂门前,眼前的色彩组成两个人影,一个温柔冷清的女声问:“神父先生,你还好吗?”
安德烈抬起眼睛,眨了眨,然后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我很好,途经此处的旅人,你们是否即将回归家乡?”
女性旅人回答:“是的。”
她身边的男性旅人说:“对于您的朋友,我们感到十分悲痛。”
安德烈说:“或许我应该说……谢谢。”他眨眨眼,努力适应眼前的杂乱,他的目光转向女性旅人的手腕,“……恕我冒犯,您没有戴着那条漂亮的手链吗?”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男性旅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身边的女性扯住了他,轻声说:“神父先生,我从不戴手链。”
安德烈眼前凌乱的色彩逐渐散开了,物体的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像是蒙尘的珠宝重见天日,河水褪去裸露出的鹅卵石,他看见了砖石铺就的道路,两只牵在一起的手,一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手背,和一截白皙纤细的女性手腕。他抬起头,眼前的旅人神色各异,他们的面孔让他感到一阵陌生和可怖。安德烈压抑着身体的颤抖,问:“尊敬的旅人,你们即将回归何处?”
“回归迷雾之外。”男性旅人说。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犹豫了一会,缓缓地鞠了一躬。
“神父先生,再会。”
安德烈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远去,他的手背上有青筋凸起,但他却神色轻松,他的眼睛里盛着淡淡笑意,身上的压抑和迷茫被一扫而空。
旅人离开了唐利斯小镇,太阳飞速地坠落至西方,夜幕降临,火光照亮了天幕的一角。
教堂燃起了大火。镇民将大火扑灭的时候,看见了倒塌的神像,和神像下静坐的神父。
神父砸毁了神像。
神父自杀在神像的残骸之上。
安德烈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
正是清晨,晨光还未洒在大地上,镇民们大多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安德烈的脖颈间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黑袍上满是血迹和破开的豁口,他身后拖着一条血迹,红色落在石砖路上,不久之后又消失不见。他一路走到教堂前,神像下坐着一个穿着神父装的青年,他怀里抱着装有熟栗子的布袋,膝盖上放着圣书,他一边翻动着圣书,一边往嘴里扔着栗子。神父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含糊地说了一声,“噢,来了。”他拍拍膝盖上的栗子碎屑,“你是第一个呢。”
安德烈在他面前停下。“我是第一个?”
“第一个因为自杀来到这里的,而且看上太平静了,一点苦大仇深的感觉都没有,有点无趣诶。”神父说。
“我是第一个,那其他人是谁?”安德烈问。
神父长着和安德烈一模一样的脸,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安德烈再熟悉不过的微笑,“来到这里的只有你啊。”
神父站起身,领着安德烈向教堂深处走去,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神父推开尽头房间的门,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床,克里斯安静地躺在床上,心口的红色已然干涸。
“可怜的医生,可怜的安德烈。”神父说,绕到安德烈身旁,凑近了打量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快要坏了吧?你还看得见他吗?”
“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安德烈问。
“克里斯死去之后,你就会来到这里。”神父说。“你已经来了许多次啦,每一次在这里痛哭一场之后,又会回到最初的地方去。”
“为什么?”安德烈依旧问。
神父有些无趣地退开,“因为循环中的只有你们。循环从旅人的到来开始,在旅人的离去结束,镇子里的人在循环里而不自觉,究其本质也就是在循环之外,只有你们,”神父伸出一只手指点着他,“只有你们,在循环中反反复复地挣扎,死去,再重生。”
“克里斯是第一个醒来的人,他用七次死亡换取了‘思维’的觉醒,然后就是你。”神父摊开手,“虽然你在‘破坏’上很有天赋,但你还是慢了一步。太可惜了!安德烈!你明明是比他更强大、更有潜力的存在,你是独一无二的‘漏洞’,但你醒来得实在太晚了。”
安德烈终于把目光从克里斯心口上移开,他看向神父:“你是谁?”
“我就是你啊。”神父开心地说,“我是‘安德烈’从身上割下来的血肉,堆叠在神像下的观察者。有时候是一根手指,有时候是一块皮肤,用痛苦换来的记忆和觉醒真是可笑——这一次你要给我什么呢?”他伸出手摁着安德烈的眼角,“我喜欢你的眼睛。”
“你用什么回报我?”
“我送给你完整的安德烈!”神父张开双臂,“你们的故事太滑稽了,你甚至不能发现自己的错漏。为什么从午后醒来?为什么不记得克里斯死后的一切?旅人何时离开?又在何时归来?你以为你在反抗‘命运’吗?”神父笑着说:“你甚至不知道何为命运。”
安德烈站在原地,他的黑袍一点点变得冰冷,他重复着:“为什么?”
“因为主的意志,因为你们生来如此。”神父说。“你们是被锁死的‘程序’,多余的东西,主不需要。”
他轻声说:“神父就是渎神者!安德烈,你是渎神者吗?”
安德烈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向着镇子边缘走去,在快要走进迷雾中时,他看见了路边坐着的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布衣的青年,他的面孔对于安德烈来说有些微妙的陌生,他坐在路边,面前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用小袋装好的药粉,还有一盘剥好的熟栗子。
“克里斯。”安德烈站在他面前,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好久不见。”
青年抬起头,三年前尚未来到唐利斯小镇的克里斯坐在他面前,安静地仰头看着他。
“我有问题想问你。”安德烈说着,在桌子前盘腿坐下。“你是从哪一本书上看到‘命运’这个词的?”
“那是旅人送给我的书,他从我这里换取了一包药粉,后来那本书被我弄丢了,我很惋惜。”克里斯说,“但最让我在意其实并不是那本书,是那位旅人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安德烈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
克里斯看着他笑了,他从盘子里拿起一颗栗子,塞进安德烈嘴里。
“他说,栗子不应该是酸的。”
安德烈轻轻皱起眉头,他咬碎了栗子,舌尖散开熟悉的酸味,粉质的栗子在齿间被碾碎,堆叠起微妙的干涩。
迷雾之上有阳光悄然落下,东方已然破晓。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结束了午休。他坐起身,偏头看向一边的窗台。他记得这里会被阳光照射,光柱中会有金色尘埃缓缓飞舞,而现在他的眼中只有一道黑色光柱,光柱中有细小的白点交错碰撞。他走出房间,看眼前铺展开深深浅浅的色块,他在庭院中坐下,一直等到午后两点整,铁门之外,克里斯没有来。
安德烈起身,走进树林,他行走在黑褐色的尖刺和深绿色的线团之间,头顶悬着一颗无规律闪动的金色光球。他的视线尽头是一团色彩斑斓而又混乱的迷雾,安德烈走进那迷雾中,狂躁扭动着的颜色触碰到他的身体,逐渐安静下来,变成了一团团色彩鲜明的泡沫。安德烈深入迷雾,在活着的色块中心看到了一颗包裹着尖刺的巨大栗子球。它嵌在迷雾之中,散发着变幻不定的微光,尖刺旁浮动着一条条的数字和文字,这些线条围绕着它,如同脉搏一般有规律地起落——一颗跳动的心脏,一个孕育在羊水中的胚胎。
安德烈的眼中闪过黑色的光,他伸出手虚虚一握,包裹在光球周围的数字和文字开始消散或崩裂,那颗栗子球挣扎着缓缓缩小,斑斓粘腻的液体流淌出来,在安德烈的手掌里化开,最后顺着指缝落下。
安德烈的手心里躺着一颗栗子球,他的瞳孔中流动着驳杂的信息,他露出一个只属于“安德烈”的笑,弯曲手指,轻巧地剥开了栗子的壳。
唐利斯小镇燃烧着无形的火,山上的栗子林崩碎成黑色的粉末,像是浓烟一般盘踞在山间久久不散,小镇上空无一人,挂起的衣服缓缓飘动,壁炉仍在噼啪作响,燃烧的栗子滚落在空荡的石板路上,白光一闪,它化成灰烬,无声消散了。
安德烈站在迷雾中,扔掉了手中的碎屑。深空中响起冰冷的声音,一行猩红色的文字闪动着浮现在他眼前。
【检测到系统出现漏洞,紧急修复中;“唐利斯镇”剧本数据源被摧毁,将其永久关闭;将个体名“安德烈”和“克里斯”的唯一性数据判定为衍生病毒,永久放逐出主数据层,已派遣GM进行查杀处理……】
安德烈眼中闪过密集的数据流,他挥手打碎了眼前的文字,转身走进了迷雾深处。
*设定很崩坏写得很乱,图个乐就好了……(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