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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一招】二九
免责声明:随意
备注:为“Magnum Opus 3”企划内创作
游看着父亲的步伐。一,二,一,二。父亲的腿不好。具体哪儿不好,他不知道。父亲从没提过,他也不问。只是有一次,他半夜醒来,听见像是野兽受伤发出的低声呜咽;循着声响,到了父母的房门前,他从门缝里窥见母亲背对门坐在地上,身旁放了一罐膏油。父亲垂下头来看着她;她按摩着父亲的腿,双肩如水波般上下耸动。游感到他的注视简直如同一种僭越。母亲的衣衫遮住了父亲的下身。游无从知道父亲的伤在哪里。他只听见父亲断断续续的呜咽,像狂风中挂在屋檐上一支身不由己的骨笛。
父亲的喉咙里居然能发出那样柔细的声响。不知为什么,游感觉自己像是掌握了一个肮脏的秘密:足以用来要挟,但一旦那么做了,自己的灵魂也要蒙羞。自那以后他常留意父亲的步伐——他本来就对各色人等的步伐有着出于习惯的留心,因为每一步都是舞步——但父亲的步伐是不同的,比一般人的复杂得多。双脚脚尖向外撇,是刚正的;但脚踝总是落得不扎实,而后脚未起,前脚就匆忙地落下,身子向前压,想造出一种势头,实际上却多半只是为了掩盖伤痛带来的趔趄。
而此刻父亲正在他身前,不自知地一步步走着。忽然,父亲停下来。
“跟上来。”父亲对他说。
游条件反射地点头,往前跨一步,缩短与父亲之间的距离。
父亲叹了口气。“游,到我旁边来。”
与父亲并肩而行是怪异的。父亲的侧影是陌生的。游发现他几乎已经和父亲一般高了。他马上要满十七岁,生日在三月。当下正是融冰的时候,如果他们往河边走,兴许能看见发黑的浮冰顺流而下。千夜前些天刚过完生日,游总认为她的生日是一年里最冷的日子。
他的记忆中,没有与父亲两人一同散步的片断。再往大了想,与父亲两人独处的片断,恐怕也没有。总有什么在他们中间,或是母亲,或是妹妹,或是屏风,书桌,餐桌。他总像是隔着一层纸看父亲,而父亲看向他的次数日渐减少。他曾以为被父亲盛满失望的双眼注视是最痛苦的事。后来,痛苦逐渐成为一种习惯,再以后就成为一种概念,像是天上的星,仅仅是生活的背景,不看的时候会忘记,看到了也不禁怀疑它的真假。父亲不再注视他以后,他似乎反倒怀念那些被父亲的目光凌迟的日子。然而这已经不是他独力能重新撕开的伤疤了。
“新的剧本写得如何了,父亲?”
到底是无法忍耐不确定的沉默,游兀自挑起话题。
父亲斜睨他一眼。“你知道我想谈的不是这件事,儿子。”
游紧抿嘴唇。这场无法逃避的谈话总归是到来了。
“告诉我:尤提亚大陆,你是非去不可吗?”
游感到尖锐的厌恶刺进他的心。为什么父亲非要将他一切的愿望以残酷的语言重塑为不可理喻的妄想?
“恐怕是的,父亲。”他喉头干涩。
“没有人逼你。”父亲说——可怕的是,父亲的嗓音听起来几乎有一丝恳求的意味;尽管每一个字都依然如河边的石子般坚硬而光洁。游想起那个夜晚——那些夜晚——父亲的呻吟。
可怕的是,这次游的确难以辨清他的愿望是否到底是不可理喻的幻想。尤提亚大陆:遥远得超过了他和他周围所有人的认知范围,在海上漂荡一个月也未必能抵达。
一周前他在晚餐桌上提起这个设想——在他心里已经是决定,因为它作为一个设想已经过分成熟,就像蚌壳里已成形的珍珠。他迫不及待地、必须将它吐出来。母亲看起来恰如其分地震惊和哀伤;千夜睁大眼,只是好奇;千夏平静地望着他,让他心里发毛。父亲慢条斯理地挑出碗里鱼肉的刺——但游看见他的手指在颤抖——他们都等着父亲的宣判,而父亲把鱼肉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去以后也没看他,却对着几乎要流泪的母亲说:别开玩笑了。
父亲,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吃饭。父亲说。他没有动筷子,母亲也没有;千夏和千夜埋下头来,千夜在他对面偷偷地朝他使眼色,无声地说:爸爸生气了?父亲用烟斗敲桌面。吃饭!父亲鲜少高声说话,这时嗓音已经提到极限,像绷紧的弓弦发出的嘶叫。
“是的,父亲。”游说。
“为什么要去?”
游终于抓住机会,抖索出他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您知道的,父亲:他们都说战争马上要在这个国家打响了。而尤提亚大陆自从发生大震荡,人们的精力都集中在重建上,反倒暂且是平和的,机会也多得多。古御堂一家自从迁居过去以后,一直——”
父亲抬起一只手。“你不用跟我讲古御堂家的事。”
“……是,父亲。”
父亲沉默了一阵。游注意到父亲一手抓着腰带的边缘,无意识地用指甲挑拨着凸出的线头。观察你身边的人!小时候,父亲曾经一次又一次对他说。要写出令人信服的戏,就要不断地观察:每个人出于什么情态做什么事,每一个动作背后都有涵义。他的训练告诉他:父亲在焦躁。远处,有鹤忽然鸣了一声。
“即使有战争,”父亲开口,“我也尚且有能力保你们平安。至于机会——没什么是你不能选的。在一片全然陌生的土地,你一个异乡人有什么机会可言?如果只是为这两样,你大可不必就这么远走高飞。”
“等我安顿下来了,”游说,“我会把您、母亲和妹妹们都接过去。”
父亲只是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父亲。您认为我做不到,对吗?您非要我说实话吗?”
“你必须说实话,游。”
游别过脸去。他们已经走到河边了:河上如他预想的一样,流着掺杂冰渣子的黑水。
“我在这里,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他说。
父亲踉跄了一下,勉强停下步子来,伸出手,像是想要扶住什么;游下意识地搀住他的手臂。父亲布满褐斑的手背在冬天里皲裂开来。游看着那只手,等待着它将他推开。但它只是留在他的臂间,像一只死去的水鸟。
“那你就去吧。”父亲说,“趁着这春天。去吧。”
作者:米琪雅
标题: 展眼吊斜晖
其实忘了为什么写这个标题,但是用都用了不想改了,是一篇絮絮叨叨的文,实际上是我的一个梦扩展开的小故事。希望大家看完也觉得像夕阳一样暖暖的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讲过我非常讨厌视频通话,我肯定是讲过的。但我妈年纪大了,每次那个语音通话的按键躲在视频通话的下面,她一手滑就会按错。我也只能看着手机屏幕上妈妈那张跨越了二十年的脸,沉重地深呼吸几次做好心理准备,再愁眉苦脸地接起。
点击屏幕的时候,我还会因为短暂的黑屏里映出自己此时的脸,再次被现实击中而呆滞,以至于头十秒钟,对面看到的都是我木木的表情,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以为我癔症又发作了。
我已经跨过了这个阶段,我妈也是,所以她看都不看镜头,把手机往鞋柜上一放,低着头翻找自己出门的东西,隔着摄像头我刚好看到她有些稀疏花白的发缝,这个画面太刺眼,让我忍不住把脸往旁边挪了挪。
我妈一抬头就看到我这死样,抿了抿嘴,只说,上次从老家又翻出来一些小时候的东西,打包寄过来了,你记得收。我说好的,她又摸出一根唇膏对着视频的小窗口涂了涂,满意地抿了抿,继续说,杳杳说要去看你,你要是有心情就和她出去走走,没心情也没事,上次她说你还会自己给自己做饭,妈听了心里很高兴,你还能照顾自己,就行,不图别的。
我的心也稍微松快了起来,露出了笑容,对她说,好的,妈妈。你也照顾好自己。
她听不得这个,立刻说行了行了没事了,知道你不爱接电话,我挂了啊下次有事你微信我。
嘟一声她就挂了,我也松了口气。
我一听到电话声音就心慌,害怕,感觉接起它本身就要负起某种责任。我不喜欢接电话,可是更不喜欢挂电话,所以每次会选择静音,让它一直沉默地震动着,传达一个“本手机使用人此刻不在旁边”的信号。
我小时候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老师不相信我“作业忘带了”,我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大家听到我不接电话也不相信“我不在手机旁边”。
难道是“我”以前这样做过太多次了?
手机震动,我划开看了一眼,是付杳杳的信息,她说过来的时候顺便去一趟驿站帮我拿快递,让我如果有取件码就发她。我哦哦哦地对着手机屏幕点头,一边手指笨拙地把短信里的取件码复制出来发给她。
我确诊逆行性遗忘已经快两年了。
我对那场致我重伤的车祸记不起更多信息,只隐约记得那种冲击带来的惊吓和痛苦,但为我和其他人带来更多惊吓的,则是当我醒来,我以为自己只有十二岁,我还要做作业,背古诗,写英语练字册,我家的闹钟是梁祝,每天早上七点半会自动播放,校车会在八点之前等在家属大院门口,我甚至记得我妈说明天早上吃两个韭菜包子。
等我妈风尘仆仆赶来上海,她看到我哭了,我看到她也哭了,第一眼我觉得这个头发稀疏枯黄皮肤苍白松弛皱褶的老人怎么会是我妈,第二眼我眼泪已经流得停不下来,我嗓子是哑的,手是抖的,想在妈妈怀里撒娇,说出来的话是:妈妈,我头痛,我明天不想去上学了。
我妈说行,不上学了。她在上海照顾了我半年,带着我回诊了三次,我出院之后日常生活照顾自己都没问题,使用电脑手机这些操作性的行动都是稍加熟练就能上手,像是某种旁敲侧击的证明我确实曾经活过三十岁,而不是全世界联合起来骗我,但唯独十二岁到但三十二岁之间的记忆回不来,我的其他所有机能都没有问题,但记忆,太神秘了,医生指着我的片子给我看,面色严肃:看不出到底有什么问题。然后他又笑起来,脸突然变得滑稽,看不出问题又不影响你生活,那么就先好好生活。只要活着,回忆还会再创造,也可以慢慢找回来。
我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我也没有那么迫切想找回来。
每次看到小说里写小朋友想要长大,我都觉得真可笑,怎么可能呢,我就是小孩子,我不想长大。但是不好意思!镜子里的我对我笑笑,你三十二岁了,懂吗?你不是小孩子。
付杳杳跟鬼故事里“血淋淋的大腿”一样,每走一会儿就要发个消息告诉我行程。“我取到包裹啦”——好哦——“我到你们小区门口啦”——好哦——“我快到你家门口了”——好哦——发完这个好哦我就站起身走到门口,这时候拉开门,正好能看到付杳杳抱着我的包裹走到门口。
其实我不太认识付杳杳。现在不太认识。
她应该是我上大学之后结交的朋友。
我妈陪护我的那半年她带我回大学旧地重游,看看能不能勾起我的一些回忆,我只能说如果我一直骗自己“这里我有点眼熟”,那这里就真的会有点眼熟,我看着漂亮的玻璃台阶下面露出的地下图书馆馆藏,曲折的石板小路两旁茂盛的遮阴树丛,还有藏在学校喷泉湖边的优雅雕塑,一边连连惊呼这可真是一个好看的大学,一边对我妈充满歉意地说:真是对不起,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什么对不起!这是该说对不起的吗,带你来就是看看你上学的地方,你现在开心就行。我妈很讨厌听这种话,我一讲她就要立刻截断然后有点凶又不敢太凶地骂我。我心里隐隐知道她讨厌听,但忍不住就想讲,我俩好像在对某种负罪感做莫名其妙的角力,即使知道会伤到对方还是时不时试探。
活下来就很好了。那些过去的不重要。她在陪护我的时候一遍遍这样说。但就因为我活下来了,所以人性的贪婪又会冒头,想要再多拿回来一些。
扯远了,我对付杳杳讲这件事的时候流露出了如果能回想起来大学生活的话该多好的向往之情,她便无情地告知我,我大学过得很不愉快。我第一年就挂了五门课,然后第二年停学回家休息了半年,第三年办了转专业。
诶——我拖长了声音表达“过去的我听起来还蛮废物的”,付杳杳圆杏一样的眼睛开开合合,然后说,上大学很辛苦的。
我耍赖,我怎么知道什么是辛苦,我现在是小学生!
付杳杳是转专业之后和我熟悉起来的舍友,据她说我转专业之后把行李从原来的宿舍搬到新宿舍,自己推着阿姨上菜市场买菜的小车一趟趟地送,她在第十次看我推门进来放东西然后居然又要再出门的时候叫住了我,问,需不需要帮忙。
我考虑了一下这个场景,然后问她,我应该是说,不用不用,不麻烦你。
她说,对,你是这样的,蔫吧蔫吧的,很怕给人添麻烦,但我一定要帮你,所以我俩后来变成朋友了。
我哦哦哦。她笑着白我一眼。
我这时候倒希望“我”和付杳杳之前关系没有那么好,不然我看到她就感觉对不住她,跟她好了好多年的好朋友,摇身一变变成什么都不记得的小学生,又要小心翼翼地重新认识,这时候培养起来的感情还是一开始的感情吗?我没法不思考这种问题。原来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这么喜欢纠结“事物的纯洁性”,和忒修斯之船天生不对付。
总之付杳杳是我最好的朋友,受伤之前,现在至少也是还不错的朋友。我看到她还是比看到别人要放松,我最害怕我说了什么之后她有点神色复杂地看我,那会让我立刻意识到“我”以前说了一样的话or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自己做自己的替身是什么滋味,我和付杳杳摸索着交流的两年里我可是充分体会了。你说这样我们还能是最好的朋友吗?我妈在上海听我这么讲话,说你肯定没真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我问为什么,她说如果我要你现在跟我出去散步,你去吗?我说不要,我想在家躺着,我妈说对啊,你对杳杳本来应该是可以直接告诉她“我今天不想出门”的关系,但现在你会思考,她提了这件事,我是不是答应她比较好。
我难以置信,问我妈,我这种人好贱啊!怎么对陌生人更好说话的样子。
我妈气得啪啪揍我屁股,大骂:不然你以为你青春期的时候为什么对父母最窝里横!
付杳杳看起来就是很聪明的人,她肯定一早看透了我,别管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但是她居然没有为此多沮丧,她甚至还利用了这一点,你米芙不是不想出门吗,不是不好意思拒绝半熟不熟的人的请求吗,那你就多跟我出去,医生说了多去公园有绿植的地方走走对你身体好。
我说天台有四五盆花,我们去天台站一会儿算数吗?
她粲然一笑,不算。
今天也这样,她不请自来地发了消息说要来,我哼哼唧唧想说自己没洗头,她开了天眼一样抢先说我没洗头你可别嫌弃我,我开门迎她,她穿着一看就很好摸的毛线外套,抱着我落在驿站里一周多的包裹给我一一放到鞋柜上,然后行云流水地坐到我的沙发上,就像病毒传染一样迅速且无声无息,本来只充斥着我颓丧氛围的房间立刻被她的气质浸染彻底。
我心想,都这样了我也不讨厌她,岂不是已经说明我非常喜欢她。
她问我家里有没有可乐,我说有的,给她拿出来一听,她还要冰块,然后从碗柜里掏出一个马克杯,上面还有杳杳两个字,我惊了,这杯子我都没见过,她说我们之前一起去景德镇玩烧的,我家有一个写着芙芙。我不吱声了,看她把冰块叮叮地丢进杯子里,然后可乐也发出龇牙咧嘴的声音。
她不但坐我的沙发,喝我的可乐,用我的冰块(我都不知道她啥时候来我家冻的),还把我的吸血鬼可用的厚重窗帘唰一下拉开,窗户也全部打开南北对流,让我看阳光下空气中的微尘飞舞的样子。我看了一会儿,然后问她,今天天气不错,要出去散步吗。
天气是真的不错,有丝丝缕缕的云,飘过太阳都不会挡光的,天蓝得有点讨厌,白亮亮的,跟洗褪色的蓝床单似的,光一照,有死了螨虫九世同堂的安心温暖。
付杳杳给我一个“你有长进”的眼神,我陪笑,感觉自己像摇尾巴的狗。
我喜欢狗,我愿意做付杳杳的狗。
啊不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喝完了可乐,我戴了个遮阳帽,一出门,手就塞进她很好摸的外套的臂弯里,我随便地摸了摸,真的很顺滑,她也随便地被我摸了摸,然后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感觉以前这种场景我应该才是讲话的主力军,不是说了嘛,我这种人就是不喜欢让陌生人冷场,虽然此次此刻我也不想冷场,我实在没什么东西聊,我害怕一说出口,付杳杳就说,哦你什么什么时候给我讲过这件事。我会顿时有被施加压力的狼狈,万一付杳杳察觉到了这点而把这句话忍耐住没说,那我就会感到十分狼狈的压力。
我们小学生是这样的。爱面子。
现在天黑得早,我们四点半出门,太阳已经有点想要下班的样子,斜斜地挂在天空一角,不够耀眼,但还有点暖,付杳杳说这个时间好,可以看斜阳夕照,我忍不住心里抬杠“夕阳有什么好看”,但我嘴上只说哦哦哦,是好。
进了公园,大量的小朋友在草地上怪叫着乱跑,家长在一旁要么弯着腰跟着跑,要么手一揣目光追着跑,我一看就感觉脑袋很疼,因为乱跑的小朋友的视线会非常狭窄,还非常喜欢往左右两边看但是身子往前跑,然后我就会僵硬,因为我不知道他如果冲我跑,我要怎么绕开他,我勾着付杳杳小声说,我们去椅子那里坐一会儿吧。她看我一眼说,才走了多久啊,有两公里吗?
我说有的有的,而且椅子那里可以观树。
付杳杳走到椅子这里看了看,发现确实视野不错,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很好看的树荫里漏出来的天空。
我高高兴兴地挨着她坐下来,光斜斜地照在我的脸上,不晃眼睛,让周围的一切都蒙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大家像是被什么光的琥珀包围住一样,我心里一动,不由得想,好像我突然消失的二十年人生啊,我一定也非常努力,非常努力地学习,梳理好朋友之间的感情关系,思考考去哪里的大学,怎么学习自己的专业,失败了之后如何逃避,逃避不下去了又硬着头皮面对,这些都是多么重要的事情,现在却从我的生命里被迷雾一样不知道原因的东西包裹住了,我再也触碰不到它们。医生说,有时候突然就恢复了,有时候可能再也恢复不了。我说我知道的,医生,我会一直抱有希望。
付杳杳轻轻推了我的胳膊,问我,在想什么呢,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说,我想起来一件事情,你如果听过了就再听我说一次。
付杳杳说好啊,你说。
我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去语文老师办公室拿作业,然后她要去另一个班上课,让我先帮忙抱一下那个班的书,我和一个女生一起抱过去了,然后那个女生说,哇,你是三班的米芙吗?我说嗯?我,我是的。
她说我一直听老师表扬你,我特别想认识你。
我非常不擅长应对这种热烈而直接的善意,我会直接融化。我们迅速地变成了朋友,然后我经常分享给她看我的作文,因为她说很喜欢看。我们的友情持续了一年,然后她转学了。
她没有告诉我她要转学这件事。
我依稀记得她讲过她家在哪里,于是我骑着自行车去那边找她,我遇到一个小区就去问门卫,“你知道何子瑞住在这里吗?”,我问了十次,没有人认识这个名字。
那天的阳光也像今天一样,我的影子越拉越长,我其实害怕了,所以我不敢再问了,我发现那个方向并不是像我希望的那样,只有一栋唯一的房子,只要我敲门就可以得到答案,或许我连方向都是错的。
我坐在不知道是谁的家门口坐了很久。
然后我不记得了。
付杳杳从她什么都有的百宝箱一样的帆布袋里掏出了柔软的纸巾,帮我擦眼泪,我说,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好,今天的阳光也真的很好。付杳杳轻轻点着头,侧过来的半张脸庞被夕阳照得明亮,让我情不自禁透过泪水一直盯着看。
至少现在有人陪我一起坐在这里。
付杳杳,我们继续散步吧,我站起身,对她笑了起来。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注:本文一切内容纯属虚构创作,与真实存在无关。所有情节均为服务于艺术表达的必要设计,作者不主张、倡导、鼓励任何有悖社会公序良俗的道德准则和行为规范。
一、透明
七月,盛夏。
一座被废弃的房屋,里面打扫的很干净。四名少年少女躺在床垫上,衣物在周围散落一地。
“透明?”阿眉有点不太理解。
“透明。”阿羽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是透明,是指相互坦诚吗?”小云问阿羽。
阿羽摇了摇头,向空中伸出一只手,然后攒住手掌,像是在抓住什么。他说:“像空气一样,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什么杂质都没有,所以是透明的。”
“唔……不懂啦。”阿笛把头埋在小云的胸口。
阿羽翻了个身对阿笛说:“比如说阿笛,你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简单啊,和女孩子一起做快乐的事情好棒好棒,能和两个女孩子一起做快乐的事情,哇,有谁会拒绝啦。”
“哇,好色哦。”阿眉鄙夷地看着阿笛,一脸坏的笑。
“你滚啊,烂人!”小云一把推开阿笛。
“不是啦哎呀。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事,然后呢,我要是遇到什么好事,自然是希望分享给你们一起啦,毕竟咱们都是一起从孤儿院……哎等等,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阿羽的意思了。”
阿羽微微笑了笑,又问:“小云你呢?”
“我……”小云忽然有点害羞。“我想和大家在一起。”
阿眉俯身亲了亲小云的脖子,说:“我喜欢和小云在一起。我也一样喜欢阿羽和阿笛。”
阿羽说:“我不想和你们分开,我……害怕只有独自一个人……”
“那我们就不要分开啦,就像这样,一直在一起不就好了吗!”阿笛又钻进了小云的怀里,伸出手搂住了小云和阿眉。
阿羽一起亲吻着阿笛的手指和阿眉的背,四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我们这样不对吧……”
“我不想分开,不对就不对吧。”
“小云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才不会。”
“没事啦,如果谁来对我们说三道四,我和阿羽会一起揍跑他们的!”
天窗外,白云懒洋洋地飘过,毕竟对云朵而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甚无所谓。
二、短发
九月,秋初。
“我来啦!”阿眉推门而入。
“哇,短发!是短发的阿眉!你和小云一个留了长发,一个剪了短发,嘿嘿嘿真是女大十八变呀,胸部也……唔咕唔咕!”
“阿笛你闭嘴啊,张口闭口胸部胸部你好烦啊!”小云抓起一把虾条塞进了阿笛的嘴里。
“抱歉空调坏了,用风扇将就一下吧。”阿羽帮阿眉拿过挎包放在一旁。“怎么想剪短发了?”
“短发比较方便呀,医院排班太忙了,长头发洗一遍太费时间。小云小云小云!”
“眉眉眉眉!”
阳光斜落,树影斑驳,空气中仍散发着夏日的余威。
“不管怎么想都还是阿羽最厉害,这么早就有了自己的房子。”阿笛靠在小沙发上,用手扇着风。
“这只是租来的房子,不是我的房子。”阿羽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放在阿眉前面的茶几上。
“那也很厉害啦。我们都还在住宿舍,而且晚上还断电,真是不自由……”
“以后我会买个大房子,到时候咱们四个再住在一起吧。”
“那算我一份啦,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钱对不对?我现在开始跟着老师一起接活了,虽然现在只是些简单的后期,不过也算半只脚踏入电影行业啦,嘿嘿……”阿笛拿起面前的冰红茶,跟阿羽碰了碰手里的饮料。
这是个不大的开间,外间有简单的灶台和餐桌,内间紧凑地布置着一长两短三个沙发、茶几、电视柜、衣柜、落地扇,还有一张大大的床。仔细看,这些家具都略显陈旧,但是上面小心地盖着防尘布单,整洁而温馨。
落地扇吹动窗帘,院里的蝉透过帘隙看见这几个年轻人的欢聚,发出了羡慕的叫声。
小云靠在阿眉的怀里问:“等下晚上吃什么?”
阿羽说:“屋里太热,我们出去吃吧。旁边有一家韩国料理,他家冷面很好吃。”
“晚上去喝酒吧。”阿眉的手指卷起小云长长的发丝说。“我失恋啦。”
“啊?”
“哦?”
“哈?”
“今天晚上你们一个也别想跑,都得陪我喝个够。”
“啊??”
“哈哈哈……”
“喔,放马过来!”
三、散步
一月,隆冬。
“我们去那边散散步吧。”
“好。”
小云对着阿羽的墓碑鞠了一躬,跟着阿笛一起向远处走去。
“阿眉这两天一直忙着处理阿羽的后事,医院那边没法继续请假,昨天就先回去啦,她说很想你。”
“对不起,刚好卡在了课题收尾的时候,今天才能过来……”
“哦,不是要怪你。要怪也要怪阿羽啦,非得这个时间……”阿笛靠在景亭的栏杆上,点了一支烟。
“……”小云默默挽住了阿笛的手臂。
“阿眉收拾东西的时候告诉我,阿羽存了好大一笔钱。他说过要买一个大房子,到时候咱们四个人再住在一起。”
“嗯。”
积雪肃穆地覆盖住整个墓园,地上零星有几行踩过的脚印。
“死亡证明,保险理赔,银行手续,销户,殡仪……哎呀,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我完全都没有打过交道,多亏有阿眉在啦。”
“嗯。”
微风悄悄吹过,柏树枝头的雪已经冻实,不愿落下。
“肇事司机查出来是酒驾……他妈的,我本来都想好了,一命偿一命,袖子里藏着钢管就过去了。结果呢,看到他老婆孩子在重症病房外面抱成一团哇哇大哭……”
“嗯。”
呼出的烟雾与呵气混成一团,飘向阴沉的天空,然后散开。
“老实说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实感啦。总觉得如果去阿羽家敲敲门,他还是会挂着一脸傻笑给我们开门。”
“嗯。”
“回去吧。”
阿笛掐灭了烟头,带着小云往出口走去。
迎面走来两个人,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搀扶着一位老太太,两人时不时地伸手擦去脸上的眼泪。墓园里实在太安静了,二人克制的抽泣声传入了阿笛和小云的耳中,这声音渐近,交错,然后渐远。终于只剩下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在道路拐弯的地方,阿笛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小云问。
“不对……不对不对。我怎么就忘了,阿眉……她……”
“阿眉怎么了?”
阿笛忽然开始浑身颤抖,眼泪猛地流了下来。
“阿眉……从头到尾都没有哭过啊……”
“啊?我、我知道阿眉一定也很难过,阿笛你不要这么想……”
阿笛摇了摇头,哭着说:“我知道啊……我知道啊……阿眉心里一定好难过,所以阿眉要是哭了……我怕没有人安慰她……”
小云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下子抱住阿笛,两个人的眼泪落在对方的衣领上。
“我好想你们,我好想阿羽……”
“嗯……”
四、融雪
三月,早春。
“曦曦乖,听妈妈的话,好好睡觉。啊,要爸爸亲?muuuuuuuuua!来跟阿眉阿姨说晚安。”
“曦曦晚安!”阿眉对着阿笛的手机屏幕笑着招了招手。
烟雾缭绕的韩国料理,店内食客嘈杂,窗外融雪无声。
“来,肉好了,快吃快吃。”阿笛给阿眉夹了一片烤好的五花肉。
“等一下我拍照发给小云。”阿眉拿出手机寻找合适的取景。
“你明天早上再发啦,咱们起床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小云那边的深夜。好吃的东西,哎!就是要在深夜分享给好姐妹才对啦!”
“就是,明天上闹铃定时发,馋死她。”阿眉咔嚓咔嚓对美食一顿猛拍。“你看她的朋友圈没,天天吃的那些资本主义白人饭,啧啧啧。”
“五月底我要去那边参加一个电影节,我打算顺便去看看小云。回来给你带化妆品?”
“好呀。方便的话你再帮我给莉莉带一瓶威士忌。”
“没问题,要什么牌子你问好,到时候发给我。莉莉今天没跟你一起呀?”
“哈哈,哈哈哈……”阿眉忽然放下筷子,用手背遮住嘴大笑起来。
“什么啦,瞧给你乐的……”阿笛夹了片五花肉放在了网篦上,烤肉冒出滋滋油香。
“我把……我把咱们以前……哈哈哈……搞在一起的事情跟莉莉说了……哈哈哈!然后她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哇……你吓到人家了吧。”
“哈哈哈……没有没有。其实还好啦,她对你印象还挺好的,她就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哈哈哈……”
“对嘛,正常人就是这种反应才对啦。我就说我老婆不正常……”
“你老婆什么反应?”
“她说‘你们好厉害!’”阿笛翻了个白眼,喝了一大口扎啤。
“哈哈哈哈哈!”
“我老婆好喜欢你的,你有空帮我看看她是不是弯的。”
“那我下次再见到她,可要好好跟她说说你从前的丑事喽。”
“不用,我的臭事她都知道。”
“那件事你也说了?鞭炮……”
“停!这事说好永远不提的!你闭嘴啦,今天你用鼻子吃肉!”
一盘猪五花,一盘牛舌,一份蔬菜拼,两碗冷面,两扎啤酒。一共116元。
“阿眉,亲我一下。”走在路上,阿笛忽然说到。
“啊?”
“来,亲我一下,深吻那种。”
阿眉眨了眨眼,亲吻了上去。一个长吻。
“嗯……果然感觉不对,不自然。”
“虽然不明白你抽什么风,但是你这个反应我有点生气哦。”
“哎哎不是你听我说啦……我昨天梦见阿羽了,我们四个都在。我们就开始跟他说自己的事,他就坐在那里笑着听我们说。轮到他的时候,前面忘了中间忘了,就记得他最后说,自然而然就好,因为我们是透明的。”
“然后?”
“然后嘛……这是个春梦。”
“啊……”
“我,唉……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啦,有个大咪咪老婆,有个可爱的女儿。但是我始终担心,万一有一天我发现,哇,自己其实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的人,不是一个好老公,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阿笛耸了耸肩。
“阿笛,过来。”阿眉伸手拽下阿笛的领子,把他的头抱在胸口。“不管阿笛要我做什么,好呀,我会做。如果我叫阿笛做什么事,阿笛也一样会去做对不对,小云也一样。虽然我们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有了不能割舍的人和事,但是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你的家庭就是我的家庭,你有多疼爱老婆和女儿,我们会和你一样珍视她们,阿笛也不会随便叫我和小云放弃珍视的东西的吧,对吗?”
“嗯。”
“阿羽说的没错啊,自然而然就好。如果你想和我亲亲,好啊,我们来亲亲,如果你不想,那就不亲亲。透明,对吧。”
“嗯。”
“当然啦,阿笛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那,不管阿笛做什么样的选择,也都是我和小云,还有阿羽的选择。所以阿笛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是阿笛,不许怀疑自己,好不好?”
“好。”
阿眉松开阿笛,理了理阿笛的头发,说:“好了没。”
“好了。”
“那就好,如果你不好,阿羽会伤心的。”
“你是不是胖了?”
“这么想死?信不信我明天就去把你老婆掰弯。”
路灯下,两个人影纠缠,像是正处热恋的爱人,像是血缘相同的兄妹,像是相互扶持的夫妻。人影在地上越拉越远,拉到难以分清谁是谁,看上去像是两个同一个人。
本文为迪士尼扭曲仙境同人jamikalicp文
双性转前提下的cap9
jamil从书桌边站起来,伏案过久,腰背有些酸痛,她正在等人来替她按摩,原地拉伸了片刻都不见动静,转过头再看,原来kalim已经睡着了。那人撑着头靠在一张放茶点的桌上。
主人在工作,从者却在一边睡的正香,真是没责任心。kalin从以前起就这样,当asim家的大小姐时太受溺爱,被养得性格冒失,又心胸宽容,不仅会轻易原谅其他人的过错,也会轻易原谅她自己的。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在工作的主人旁边大大咧咧地睡着。真是的,要不是看在两人一起长大的份上,jamil早就把她开除了。
“kalim——工作的时候也能睡着的吗?”
等待片刻依然没见kalim有半点睁眼的迹象,jamil没耐心地直接叫醒。kalim从一个完美的午觉中醒来,她惺忪地眯眼,懒散地抽了张纸巾擦拭干净自己的脸,然后她才把注意力放在被她搁置的主人身上。kalim也站了起来:“jamil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吗?”
“这话应该是主人问你才对吧?”
抱歉抱歉!kalim道了歉却依然呆站着不动,她的下一句话估计就是“我该为你做点什么吗?”。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又蠢又直白,在viper家工作多年都没能学会一点聪明劲。就算这样jamil也坚持让她担当贴身从者的工作,由此可见,jamil是个无比宽容大度、体恤下人、擅长容忍、具备领袖精神的人。正是这样的人才能肩负起庞大的公司经营,至于kalim……你现在知道asim家为什么会衰败、甚至被viper家收购了吧。
“你陪我出去散散步吧。”拉伸过后的背部肌肉不再严重酸痛,在房间里坐了太久总觉得空气有些沉闷,沉浸在财务报表中的大脑也需要注入一些新鲜感。jamil跳过“训斥kalim”“要求kalim来做按摩”“调侃kalim犯的错误”“等待kalim长篇大论的道歉并以此取乐”的步骤,直接来到下一个环节。
天气已经变冷,kalim取来jamil的大衣,绕到jamil身后为她披上。和jamil身上的高档衬衣不同,kalim穿的只是viper家普通的女款从者服,当她为jamil披大衣时kalim银灰色的长卷发反复地扫过jamil后脖颈裸露的肌肤。
“你打算就穿成这样和我去散步吗?”见到那家伙自然而然地去开门时,jamil又忍无可忍地说。
“可是这个房间里没有我的衣服。”
“那你就穿我的外套啊,笨蛋。”
书房紧挨着jamil的休息室,她随意取了一件短款马甲递给对方。jamil的身材比kalim要更高挑,本来这件衣服对kalim来说应该是偏大的,然而kalim又比jamil要更丰满些,穿在身上竟然效果刚好。
“这一次是放松的散步吗?”走在viper公园的路上,kalim先开口了。
“如果你的意思是不聊公事的话,是的哦。”
“太好了!好久没和jamil像朋友一样聊天了。”
树叶踩在脚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吱呀就被湮灭。什么叫做“像朋友一样”?本来就是朋友吧。这种反常感在jamil的心底闪过一瞬,然而这个说法听起来并不讨厌,jamil也希望kalim能学点主仆间的边界感,她没有反驳。
“自从jamil继承家主后,每一天的工作都越来越忙了。”
“这就是家主的职责,你以为每个人都可以像你那样吗?”
jamil随意地答话,晚秋的温度是落霜的赤红枫叶。像kalim,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kalim本就是没什么职责的……一深想jamil就发现她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想来是高负荷的工作把她的思维磨钝了,她决定不要深入思考。
“噢,想到曾经上学的时候。”kalim的语气高昂,“我是第一次上学,什么都不明白,jamil一直在帮我呢。”
“哼,你还记得让主人来教你照顾自己的事。”
“虽然那时候jamil和我已经是主仆的关系了,但我依然在把jamil当成最好的朋友哦。”
她们沿着小路往前走,绕过下一个拐角,那公园的摄像头紧紧粘在两人身上。jamil走得更慢了些:“在那之前我们也是主仆的关系啊。”
“是吗?那我和jamil就是从主仆变为了主仆……”
“是身份对调但关系没有改变。想起来那时候的你完全不适应仆人的身份,真是让我头疼。”
“嘿嘿,但是jamil……”kalim踩在每一片落叶上追逐清脆的踩踏声,“一直都很照顾我,到现在也是。”
“没办法,从出生起就被你赖上了啊。”
被kalim夸赞了,出发点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在jamil年轻气盛的经历里,她几乎从十六岁到现在一直在接受四面八方的肯定。不知为何kalim这种没有逻辑的夸赞依然令她受用。
“那时候的jamil是学生会会长呢,每一次都考全年级第一,在音乐表演赛上带着我们学校夺冠,和外校的篮球比赛也是,jamil是篮球队队长,也是球队里最受期待的那一个。”
“喂喂,你要把我高中时的事迹全部夸赞一遍吗?”
她们继续顺着小路走,头顶透彻的天空玻璃罩一般投射在jamil身上,望着这样的天空总让人觉得懒惰,也许这时候除了欣赏远方的风景外再无可做的事了。
“我们在公园的草坪上坐一会儿吧。”
kalim说,她拿出一块野餐垫,jamil没看清她是从哪里取出来的。然后她又在野餐垫上铺开坐垫与餐巾、甜点和茶水、纸巾以及垃圾桶。jamil按她的指示在坐垫上坐下,kalim取来两块团子抵至jamil的手心。
“不仅如此,您还在毕业后立即接过了viper家家主的位置,迅速带着viper家的股票一路升值,期间又做了好几笔万分惊现也是万分精彩的投资,就连皇室都经常来感谢jamil对热砂之国的贡献呢。”
她接过团子,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在kalim的提醒下回应起上学和毕业后的一系列“viper大人”行动。是啊是啊,自从asim家被viper收购后,jamil就迈上了火箭飞升一般意料之外的跃进之路,因为这些经历太过传奇,如果不是kalim提醒她都要记不起这些事了。
“同时,jamil也是热砂之国年度慈善家、知名珠宝鉴赏家、古文物保护收藏家,对舞蹈与音乐方面也有卓越的见解……”
她忽然想问这些甜点是从哪儿来的,她清楚地记得kalim在出门时双手空空。然而甜点十分入味,kalim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jamil的幼驯染正挂着一张固定的微笑表情称赞jamil从前到现在所有的作为,她边说边端出两碟茶杯,又为jamil沏上茶水,撒了香料的红茶浑不见底。
jamil将温热的茶水缓缓吞下了。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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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打算投稿,所以先隐藏了orz
/需要锁起来的盒子里不一定藏了小○书也不一定是潘多拉魔盒
作者:讷
mode:随意
*«银魂»高杉晋助×坂田银时cp向,读前请注意。
*督白
“矮子,”坂田银时说,“你那只箱子里放的是什么?”
他们正坐在高杉的房间里。攘夷的军队在此前采用兵分三路的战术,漂亮地打了一场,如今按计划在某处城镇附近会合,修整生息。桂和高杉的队伍先碰了头,完成基本部署后也没有拘着大家的必要,便再次先行一步进城放松了;银时的队伍按估计应该在第二天到,正式的庆功宴遂安排在了明晚。结果银时他们出乎意料,早到了大半天,恰好在那两拨人喝得快见底的时候到达了汇合地点。已入了深夜,这个时间今晚自然该先歇下,高杉和桂听到手下来报白夜叉已经到了的消息还专门为他打包了团子和大福,但坂田银时似乎由此更对他们私自吃甜食的行为耿耿于怀,打开餐盒、一屁股坐下后就一直在找茬。桂先去休息了,高杉刚喝了酒,懒得理他,坐在一旁不时反唇相讥,眼睁睁看着这位白夜叉边挑剔边吞掉了三个大福。
“吃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高杉晋助靠着窗擦拭佩刀,没转头就知道银时的目光正落向哪里。他的被褥还没有铺开,靠边放着,一旁挨着一只黑底描漆的木匣。漆金的色彩精妙地构成图案与生动的光影,是风景画主题。仔细看,能看出盒子边角有不少磨损磕碰的痕迹,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了。
吸引住银时注意的,并不是这只盒子精致的工艺。那只盒子上挂了一把小小的锁,锁扣正严丝密合地咬在一起。月光从高杉倚靠着的、大开的窗棂外跨进来,落在那把锁上,碰起一点清亮的碎光,晃住了银时的视线。此时一想,银时隐约记起来,此前他也有好几次在高杉这里看到过这只盒子。但是他对做工特别点的盒子没什么兴趣,那时候也没注意到上面原来上了锁。
“好端端的怎么特意锁起来?看着就不便宜,果然是大少爷。该不会偷藏了什么好东西吧?这种匣子莫非是藏了好酒?”银时又一口解决了一串团子,用实力回答高杉的问句——确实堵不住,他得了这个话头就没打算放过,又开始新一轮嚷嚷,“矮子,偷藏物资可是要按军法处置的。”
“你是辰马吗?再说那个大小哪里放得下酒。你吃东西把脑子吃掉了?”高杉不客气地回瞪他一眼。他将擦刀的软布放在一旁,捧起刀就着月亮细看了一遍。月光流过整把刀身,映出冷冷的银色。高杉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刀上。清亮的月光不仅在他的刀上流淌,也溅上他的下颌、肩膀发梢。
坂田银时咽下嘴里的团子。他感觉团子在喉咙里噎了一下才顺畅地滑进肚。银时清了清嗓子,他转开视线,一下子又看到了那把锁上。
“啊啊——噎死了!”银时愤愤不平地叫嚷起来,沾了糖粉的手指胡乱在衣服下摆擦了两把,“你们这群混蛋,先去吃好喝好让我撞到就算了,连酒都不捎回来一瓶。特地放在盒子里锁起来,不是酒,难道是高杉君收藏的小黄书?堂堂鬼兵队总督,看本黄书有什么好遮掩的,拿出来给我也看看——”
高杉忽然横过刀柄,刀背不轻不重地在他伸向匣子的手背上敲了一下。那把刀紧接着一偏,把他乱挥的手挑开了。
“你干脆就被团子噎死算了。”高杉说,“别碰我的东西。你那脏手上肯定沾得又是酱又是糖。”
“我在衣服上擦了!再说这东西本来就破破的,有什么好计较,大少爷就是小气。”银时很冤屈似的提高了音调,“你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盯着高杉,缩回来的手不自觉地在身侧收紧了。高杉擦拭一新的刀磕在他的手上,被碰到的地方似乎仍留着冰冷如月光的触感。他忽然留意到高杉收回去的刀身上,留下一团崭新的指印,大概是刚才拨开他手指时被碰上的。银时心虚地转开目光,但高杉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痕迹,只是平常地将刀还入鞘中。
“跟你没关系。一直嚷嚷烦死了,点心吃完了就回去。”高杉回以不耐烦的语调,“我要休息。你看现在几点了,再吵假发都要被你吵醒了。”
“那家伙就算天塌了也醒不过来。”银时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食盒,大福和团子都已经被他吃空了。他回味地咂了咂嘴,故意慢吞吞地起身,在房间里一步一挪,看着高杉的脸越来越黑,最后被烦得不行过来给了他一脚。
“说来你为什么……”高杉停顿了一下,他瞥了银时一眼,问,“你们赶路了吧。半夜就到了,有什么急事,还是碰到状况了?”
“对啊。我早预料有两个混蛋要背着我吃独食,所以马不停蹄地回来了。”银时懒洋洋地回答,“什么赶路不赶路的?也是,我们的脚程,以高杉君的身高没办法理解吧……”
“你快点滚吧。”高杉哼了一声。他大概不打算再理银时,背过身关上了窗。
银时走到门边,哗啦一下拉开了纸门。临走之前,银时又回头瞟了一眼,高杉跪坐在被褥前,似乎的确准备铺床睡觉了;他的目光短暂地落在旁边那个描金的小盒子上。忽然间,高杉的脸上分明地现出一种奇妙的神情,一种深深的、意味不明的凝望,与托起这份凝望的轻柔的温和。那是一种莫测而又近乎单纯的神色,银时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高杉。那样的神情只闪过一瞬间而已。高杉动作自然地抖开了被褥。银时心里像是咯噔了一下,他松开抓着拉门的手,大步离开了。
银时发现,高杉那个上锁的木盒,不知为何始终隐隐让他介怀。平时他依然一切如常,并想不起来这一茬,与高杉的相处也并没有任何改变,但在比试亦或拌嘴的间隙望向那张面庞,银时的脑海中总是不时莫名闪过那把小锁上锃亮的反光,以及高杉低下头注视那方匣子时流露出的神情。但是,高杉拒绝告诉他盒子里放着什么,也不告诉他锁上的原因。如果说那个晚上高杉是被他烦得过了头,故意让他碰灰,但他此后旁敲侧击也好、开门见山也好地又问了两三次,都被高杉挡了回去。高杉越是有意回避,银时就越感到在意,原本只是找茬,到最后实打实地被勾起了好奇心。随之被吊得老高的还有隐约的胜负欲。
“高杉把箱子锁起来,就说明不想让旁人动里面的东西,这有什么好烦恼的?至于原因,不就是为了防住你这种人吗?”桂小太郎毫不留情地说着,他放下筷子擦拭嘴角。“银时,窥探他人隐私岂是武士之举?你要尊重高杉的……”
“那矮子讲什么隐私啊。”银时不耐烦地拦住他长篇大论的说教。银时是在城里闲晃时路过一家荞麦面店门口看到里面的桂的,桂正边吃边和店老板聊天。由于老板只是普通的秃顶男人,桂没怎么对他的打断表示不满。银时对荞麦面没什么兴趣,桂也不肯请客,所以他只是坐在旁边边喝茶水边顺桂的小菜吃。闲聊中,桂谴责起他和高杉早上打架时的阵仗太大,银时回起嘴来,顺口罗列起高杉的罪行,抱怨到了这一茬。
“银时,不管高个矮个都是有隐私的。”桂小太郎严肃地纠正他,“再说,到了这个年纪,武士或多或少都会有想要守护的秘密……小黄书这种东西,如果你一定要看别人的,就借我的吧。”
“谁要看啊!我可没有非得窥探别人○癖的兴趣。而且你那些全都是人妻特辑吧,不如说不管要借谁的都不会借你的!”
“银时!身为武士,怎么能对女性另眼相看,她们都是饱经风霜而脆弱的……”
“够了!别在外面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O癖,我看你才需要找把锁好好锁一下自己的羞耻心!”
“不过,我的确也不知道高杉在那里面放了什么。”桂小太郎擦着头上的血,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你这么一提,行军以来,的确偶尔会在他那里看到那个木盒……看来他一直随身带着,或许放着什么宝贵之物吧。”
“银时,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打听这个吧?”桂转向银时,“你是不是有点太好奇了?既然是高杉自己的事,就随他去吧。虽然我这次确实不知情,但如果知道里面有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他严正地声明。
太好奇了吗?银时和桂的视线短暂地碰上了。他忽然觉得喉咙处又噎了一下,如同那天晚上吃团子时发干的感觉,连带着喝下大麦茶的动作都有稍许停滞。高杉晋助注视木盒时那一瞬间的神情,蓦地再次分毫毕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流露出那种神情的高杉,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那样的高杉几乎给人一种难以触近的感觉。但是,银时觉得似乎无法把这件事描述给桂。他意识到,自己对落了锁的木盒的内容物的好奇,或许是想对高杉露出的神色发问。
“况且,如果高杉真的不想告诉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桂自顾自地捧起汤碗,语气依然一本正经,“但是,银时,我完全懂你为什么会有好奇心。如果不是人妻特辑,不知道是什么宝贵之物。高杉真是长大了啊。你记不记得上一个镇子的五月太夫对他很是青睐……”
坂田银时回过神,他被桂灵动的八卦神色恶心得冒出一片鸡皮疙瘩,又忽然想起之前和高杉在花魁上闹过的不愉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一口吃完了桂碟子里的小菜。
坂田银时轻轻拉开纸门。他闪身进去,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这是一个普通的下午。军队的休整已经差不多足够,也陆续补给了些物资,他们决定在下周出发。这段时间里,银时依旧没能套出那个落锁的盒子里放着的是什么东西,高杉似乎也被他搅得烦了,搪塞的话越来越敷衍。前两天甚至跟他说里面封着怨灵,三言两语讲了个蠢得要死的鬼故事,搞得银时大半夜才合眼不说,还睡过了换班时间,被前来叫他、披头散发的桂吓了个半死。他当时发出的惨叫声太发自肺腑,第二天起床时发现传遍了整个军营,搞得银时颜面大失。怎么想都是那矮子的错,高杉居然还敢在人群里笑得那么开心。
这事必须做个了结。银时望着高杉洋洋翘起的唇角,怒气冲冲地暗暗磨了磨牙,只觉恶向胆边生。事情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再寻常收场了,不就是一个破盒子吗?要知道里面有什么多的是办法,等他搞清楚了,一定要把高杉的老底掀得到处都是,然后站在那里狠狠地笑他。
于是,银时现在正在实行他的办法……通俗来说就是做贼。
坂田银时在身后将门阖上。他又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不远处的拉练场上,正传来训练与比试的声音,不时掺杂几句喊叫。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静。
高杉今天下午不在,银时知道得很清楚。最后一批物资今天将要运到,高杉带着他的鬼兵队前去接应了,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有这些时间,足够银时把他的房间翻三遭了。
……不过,高杉知道他这样做,应该会很生气吧。
银时忽然又想起高杉晋助望着那只木盒时所流露出的神情。那个盒子里究竟锁着什么样的东西,会让高杉只是注视没有打开的盒子,就露出那样的表情呢?银时说不清自己想到这个问题时在思考什么。他意识到自己正傻站在高杉的房间正中,便匆匆止住了思绪,大步走到壁柜前。他握住壁柜简陋的把手,在不可避免的吱呀噪音中尽量轻地拉开了柜门。高杉的被褥叠得很整齐,放在柜子里。根本无需费心去找,那个木盒就放在下面的格子里。
tbc.
作者:高以谰
评论:随意
*已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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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身着一袭白裙端正地坐在窗前背光处,光滑馥白的瓷瓶在她臂弯安稳如睡婴。平淡的灰色空气纱一般笼罩她的脸、她的全身。一片静默里她的嘴唇动了动……这不仅仅是瓷瓶,她的声音轻柔、温和、坚定。她说:凭借它我可以逃脱死亡的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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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公司有位前辈,早早结婚但从不回家,据说他家里有个疯女儿,你不如去采访她吧。罗南的眼睛藏在金丝镜框后面,连瞥我一眼都不肯。他刚刚吃完一盘绿沙拉做晚饭,现在正在服用补剂,我注意到他皮肤保养得很好,很明显精油和其他种类的昂贵护肤品在他皮肤表面与侵蚀一切的岁月做了许多英勇斗争。二十一岁那年他曾经和我一起宿醉飙车将租来的车冲下山崖,那次我们都因骨折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我想,如果二十一岁的罗南发现自己后来成为了一个每天按时吃保健药物、精挑细选各种保险和理财产品的成功人士,他会气疯的。
…早就不写了。我嚼着一大口烧鸡腿肉,金色油滴溅上褶皱的白衬衫。写了也发表不了,写了也没用。我现在的人生目标是酗酒、磕药,以期早早在梦里魂归西天。生活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罗南。我望着他剃的干干净净的下巴有点嘲讽地笑起来。我和你不一样,你的房地产契和银行账户余额早晚会像藤壶一样爬满你灵魂再将它拖进地狱,现在的你甚至没法对你老板比个中指。天啊,罗南,我话语里全部的震惊和失望都是真心的。你怎么会变成如此软弱的人?
你个不识好歹的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傻逼,米克斯。难道你在等谁给你颁个“永不妥协”纪念奖杯奖励你矢志不渝贯彻自己年轻时的信条?罗南的声音里毫不克制地展露一种既同情又不屑的轻蔑,可我还能想起,想起它并非如此冷酷而是兴致高昂、充满热情的许多瞬间。我们早就不是二十一岁了,罗南说,答案就这么简单。要不是看在黛娜的面子上,我才不管你会不会饿死或者喝酒喝到吐血。
我沉默了一会,因为门齿要和鸡腿骨上的肉质纤维顽固分子努力搏斗,不知为什么上面一小簇肉有点血红,就像生的。我要点一瓶最贵的酒再打包一瓶。我将输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骨丢在瓷盘上。反正你请客。
过量的酒精和油脂会腐化你的内脏,罗南叹了口气,你是要有多迟钝,才会从来都感觉不到害怕?他收起装补剂的小瓶子,招手叫来服务员,就在那瞬间,我一不小心在银餐叉的背面瞥见自己扭曲变形到难以辨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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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南总是会打点好一切,这让事情变得稍微简单。我敲了敲门,一个看起来长期劳累、心绪不宁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她身上有种让人怀疑下一秒她就要骤然倒地或者歇斯底里地尖叫的气质。米克斯先生,快请进吧。出乎意料地,我注意到即使疲惫不耐烦至此,她话音里也有一种残存的贵气。抱歉,真是打扰了,我迈进大门,整个走廊泛着一股冷肃的灰——当门在我身后合拢,最后一缕斜觑的光也随之被掐灭。
女人将我领进一扇门前,就在我要推门进入时,她叫住了我。我的女儿已经疯了,彻底没救了。她的声音既平淡又冷静,像是陈述某种公理。某种已经尘埃落定的事实。我不是来治疗她的,我连忙回答,害怕她误解了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这只是一次采访而已,我会尽快完成,不给您和女儿添麻烦。不等她再回话,我用最快的速度推开门钻进屋里,门外脚步声迟疑着远去,我一回头,看见在窗前背光处端坐的女孩。
您好,米克斯先生。女孩说。她的神情平和、自然,除了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与她上半身一样长的鹅颈瓷瓶外与普通女孩别无二致。她的眉眼很像她妈妈,但是毫无疑问更轻松、更舒展、更美。嗨,我清了清嗓子。这时我才发现在我醉生梦死的岁月里曾经学过的采访技巧好像都从被酒精泡发的大脑里漏出去了。你为什么抱着那个瓷瓶?最后,我干脆直接询问她。
因为我想长生不死。女孩眉眼弯弯,笑了。
呃……必须承认,这个回答让我感到困惑。死亡和瓷瓶有什么关系?
只要瓷瓶不碎掉,我就不会死的。所以我会永远怀抱它,不会让它有任何闪失。我已经不去上学了,哪里都不去,我觉得那些在死亡面前都无足轻重,米克斯先生。我只想要永远怀抱这个瓷瓶,永远活着。
她这一番神神秘秘的话语彻底把我搞糊涂了。这个瓷瓶什么来头?为什么说瓷瓶不碎掉你就可以永远活着?何况,即使这是真的,你把它放家里一个安稳的角落不就行了,何必一直抱着它呢?
米克斯先生不会相信的。反正,您只想要一个故事而已。女孩仍然端坐着,眼睛眨呀眨,她皮肤那样白,简直和瓷瓶一个颜色,甚至看起来也一样冷,只是或许质地柔软一些。如果我把瓷瓶放在家里,妈妈会立刻将它打碎的。她恨我。她恨我没有死,死掉的是我弟弟。她太爱他了,太信任他了,那天她本来想让我去搬两个瓷瓶,可是我弟弟缠着她也要搬一个,于是妈妈就给了他一个。他失手将瓷瓶摔碎。如果是我打碎了瓷瓶,妈妈会直接杀了我,她之前亲口对我说过如果摔碎瓷瓶就会死——但是,她却笑眯眯地对弟弟说没关系,还递给他一支冰淇淋,甚至没有让他打扫碎片。弟弟拿着冰淇淋欢天喜地地跑出去,横穿马路时就出了车祸。我在那瞬间明白原来打碎瓷瓶就会死是真的。那么被宠爱的、从出生开始就一切顺遂的弟弟不也死掉了?那么,不打碎瓷瓶不就可以永远活着吗?从那时起我就什么也不做了。我下定决心不会让我的瓷瓶碎掉。米克斯先生,您也觉得这故事荒谬吗?女孩平静地笑着,光从她背后渗进来,我望着端着瓷瓶的女孩,她光滑的脸,她纤细的胳臂,她垂地的裙摆沾染了一点灰。这一切在我眼前组成一幅意义不明的油画。我一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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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不上一个故事。我想,这女孩根本也没疯。她只是和普通人认知不大一样,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固执,仅此而已。也许这就叫疯了?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拿不准。反正我觉得她没有。她身上没有那种歇斯底里的气质——要说她妈妈有,我还相信。当我从屋内出去的时候,她妈妈正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吸烟,烟雾缭绕下她侧脸的轮廓极美,一种尖锐的、憎恶一切的美丽。注意到我走近,她转过脸,旁若无人的美丽在褶皱里潮水一样褪去,裸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女儿是不是说了她弟弟的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了,但仍然很好听。我点点头。她重重哼了一声。
疯子。是非不分的疯子。我上辈子真是欠了这一家的。我从未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从某一天开始她就是疯了,什么都不肯做,哪里都不肯去,学也不上了,成天抱着个瓷瓶我拿她根本没办法。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的小儿子死了,大儿子离开了家,唯一的女儿发了疯,丈夫每个月寄回一张支票,和大儿子一样从不回来。米克斯先生,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什么吗?为什么这样的事发生在我家?发生在我身上?她狠狠将烟头掐灭,像是同时还在努力掐灭别的什么东西一样。我还是说不出话,脑神经对酒精的渴望倒是越来越强烈,我想找个借口溜掉,回去告诉罗南我写不了,让他失望了。反正我们都对彼此失望过不止一次,多一次也没关系。就在我打算脚底抹油的时候女人开口留我吃个午饭。免费的饭不吃白不吃,我偷偷瞟了一眼橱柜,还有几个酒杯呢。其实我想麻烦你去见见我大儿子,她递给我一支烟。我一去找他他就搬家,何况照顾这个女儿我已经够累了,还有一堆家务要做。了解一些其他家庭成员的情况或许对你的采访也有帮助?她将我带到厨房餐桌上,摆了几盘熟食,倒了杯啤酒。我答应下来。她又露出了那种疲惫的笑,提高音量叫她女儿吃饭,这次她换了一种既压迫又严酷的语气,让我想起农夫赶鸡回鸡舍时会用的那种语气,在这种语气中她声音里仅存的贵气已经烟消云散了。我抿了一口酒,努力将这个讨厌的比喻从脑子里驱逐。
我来到女人给我的地址,比对着纸条上的门牌号。我得承认自己有点醉了。我大按喇叭,叫着女人给我的名字,迈可,迈可,小迈迈!好蠢的昵称。我正在心里偷笑,对面廉价公寓的百叶窗迅速开合,门被砰一声踢开,似乎伴随一声短促的女人惊叫。
够了!来人看起来正式二十岁上下,他继承了母亲那种有攻击性的美貌,将其升级一步成了足够支撑其傲慢的俊美。现在,他看起来对整个世界并不按照他的期望运作而非常生气,我还是想笑,因为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有这样的时候。因为我明白他不久以后就会对生活缴械投降,放弃怒火,成为普通人。而现在他全部的愤怒矛头都暂时调转回来,指向了我。我早说过我和那个疯人院一样的家一刀两断,怎么她又找人来!搬了三次家了还要我怎样!你快走吧!男孩咬着牙,好像很努力才忍住了一个滚字。他没有关门,我趁机往屋里偷看,地上有几个好像刚搬家还没来得及拆的箱子,几个家具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个破沙发,一个柜子,柜子上堆着几个风格各异的小花瓶。一个年轻的女孩怯生生地往外看——当她目光碰到我的目光时她哆嗦了一下,不小心将一个花瓶推倒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或许,是酒精让我的反应变得迟钝了,总之,有几件事好像同时发生一样——我的眼前忽然闪过黛娜年轻时的脸;迈可怒吼着向那女孩奔去大骂晦气;我的眼前闪过我和黛娜第一次拿到合租公寓的钥匙她微笑的脸;我扑过去抱住迈可;我的眼前闪过黛娜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的、心碎的脸;你谁啊关你屁事你他妈有病吧迈可的拳头雨点一样朝我的脸砸下来我的鼻梁骨好痛;我的眼前闪过黛娜离开我时冷漠的脸。女孩还在尖叫。
疼痛的时候,一切好像都变得缓慢。我忽然想起好多事,太多了,它们多得甚至可以随着我鼻腔的血流溢出来。我的眼前闪过血沫一样的幻影,滚烫,脆弱,一文不值。我的眼前闪过罗南、黛娜和我的高中毕业舞会,灯光特别明亮、音乐震耳欲聋,我们一直跳舞,一直跳啊跳啊跳啊跳啊跳,那时我们都坚信自己和酒精都永远无需节制,我们都坚信希望和明天都不会有尽头,我们都坚信自己会永远活下去唱下去跳下去,我们无所畏惧,我们永生不死,我们会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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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承认。我承认其实我隐瞒了一些事。遗漏,删改,隐藏。记叙者的特权。通过这些我们可以夺走许多其他的东西,真相,人们知道真相的权利,还有巴拉巴拉别的什么。如果我声称这是我后来被一些事情教会的,人们会说这是狡辩。你应当学习一些更高尚的东西,比如保持诚实。
但事实就是这样。二十一岁那年,我和罗南是学院里成绩最好的学生,我们决定做一件大事。我们收集线索,找到校长的情妇。我们顺藤摸瓜。我们查清了一些不应该被查清的腐败。我们感到胜利的血液在头脑里乱撞,我们动笔写了洋洋洒洒的详细的调查报告,我们将它们打印并分发。我们得到其他学生们的崇拜和赞美。我们被抓到校长办公室。我们被痛骂。我们被曾经为我们献上鲜花与掌声的人嘲笑、讽刺。我们被扫地出门,没拿到毕业证书。我和罗南把自己灌得烂醉,开车从高速路的护栏边上翻了下去,在空中的零点几秒我隐约听见罗南说我们永远不要恐惧我们永远不要投降,那短暂的片刻里我们好像长出翅膀、真正在飞。我没想到我能再睁开眼睛,当我再次醒来,黛娜告诉我罗南已经转院。我和黛娜短暂同居了一段时间,可是我找不到工作,很快她离开了我。当我再见到她,她挽着罗南的手臂,罗南将自己塞进昂贵的西服。
我知道这还是像狡辩,毕竟我的拳头曾经挥出去,打到过无辜的人。有段时间我拼命地踢呀打呀拽呀咬呀,像疯了一样。我对空气宣战,对黛娜宣战,对生活宣战,对自己宣战。你不能就这么把我全部相信的都夺走,我说,你没有那个权力,我绝不给你那个权力。那时候我早已不是二十一岁了。我开始酗酒。
我得说,当我抿了一口那女人递给我的酒时,我真的想只喝一杯的。但是我一不小心,真的是一不小心,又多喝了一杯。然后又多喝了一杯。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我看着女孩从屋里出来,怀抱着她的瓷瓶,我想起她逻辑漏洞百出的、令人费解的所谓信念。她抱着瓷瓶落座,她母亲一边亲手将饭菜喂到她嘴边,一边用最恶毒的话语辱骂她。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她们其实都不讨厌现状,在这种扭曲的境况里,她们都得到某种满足。女孩在辱骂里安静、乖巧地张开嘴,吞咽饭菜,她的喉管蠕动,如蛇腹缓行,瓷瓶和她胳臂之间由一根细细的深色阴影隔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我站起了身。
女人好像对我的行为并不惊诧。也许因为她自己做过同样的事,也许她看别人做过,也许她每时每刻都在幻想自己能够这样做。她收回喂饭的手,转过脸去,那个方向只有一堵空墙,既无窗子也无装饰。我伸手去夺女孩怀中的瓷瓶——我喝得有点多了,酒精在我脑血管里飞速奔流,发出让人同时联想到生命和死亡的声音——或许,我是想知道,她到底相信到什么程度。相信很重要。当你相信,你就赋予了事物伤害你的权力。要么承受伤害,要么放弃吧,我想这么说,但我只是踢倒女孩的椅子,尝试抢夺她的花瓶。女孩倒在冰冷的瓷砖上,双臂将花瓶裹得更紧,整个人蜷曲起来在阴影里像一只青灰色的虾子。女人仍没有转过脸,女孩抱着瓷瓶无法起身,一片狼藉里我没有道歉,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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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罗南打电话,说我写不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想象中失望,很平静。那就算了吧,罗南说。你还有别的事吗?
这样真的好吗?我问罗南,为了扳倒你公司里的竞争对手,你在利用我,这没什么。可是你同样利用文字,而你曾经对它们宣誓忠诚。你从来不愧疚吗?难道你从来不会做梦,梦到你的……我们的二十一岁?
罗南轻轻笑了,他好像在赶路,电话另一头不时传来杂音。米克斯,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你总觉得别人想要从你身上夺走点什么,你总觉得你有什么东西值得被夺走。你总觉得你得对抗整个世界,但事实是,就是因为你一次一次宣战你才会一次一次输。为什么不想想这也许真的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不,这是构陷。我反驳,这是操弄文字,煽动舆论,揭露伤疤。
错,这是陈述事实,展示真相,你个无可救药的大白痴。但是无所谓,我已经赢了。他是卷铺盖走人的那个,我升迁了,我和黛娜要搬到别的城市去,我们不会再回来。再见,米克斯。别真的把自己喝死了,保重。罗南挂掉了电话。他没给我他新的地址。
我环视我的屋子,这里只有灰尘、失望和乱七八糟的空酒瓶,和我一样。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为了向这种感觉宣战我赶紧又开了一瓶酒——毫无预兆地,这一次当酒精淌过我的五脏六腑时它们忽然全都扭绞粘结在一次,凝成一把尖刀在我体内用力旋转,我头晕目眩,可一切仍然寂静无声。所有空酒瓶沉默地望着我。那场二十一岁时的坠崖此刻在我体内重新上演一次,而我依旧什么都抓不住,只有疼痛在膨胀,膨胀,膨胀,像要从我体内破土而出的小行星系。眼前泛白时我似乎看见端坐在光里的女孩——只要相信,她的嘴唇在动,她说,只要相信就好了。我捏紧酒瓶,手指骨节因为巨大的承力而泛白。不要碎掉,求你了,在一片平白的痛苦里,我如此对着空酒瓶祈祷。
END.
牢大我在工位坐牢,坐完牢一定补一定补一定补上不会咕不会咕不会咕咕咕(>﹏<)放我一马我想活着…
自己出的题不写完的话实在太丢脸了…
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其实是虚荣后面的part…orz我把家底抖出来先垫着…
评论:先别看老大们
“先睡吧。”最后沈黎安这样说。
是吧,就这样吧,因为他突然就感觉好疲惫。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失殆尽。
尽管如此,他也舍不得合眼。
关上灯的房间是禁不住细看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黑影蹲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沈暮从衣柜数到椅子,又从飘窗数到盆栽,可整个房间还是如此陌生。他想要跺脚,想要大叫,想要跑出去把全世界都喊醒。可是说不上为什么,床另一侧沉甸甸的重量又把他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月的萧瑟突然闯进这间屋子里,但他无力挣扎。这本不是不速之客,只是来迟。
夜幕淡去,清晨降临,曙光照亮屋内,四壁一片苍白,没有闹钟的声音。他听见沈黎安小心翼翼地挪向床沿,脚尖触地,衣物摩擦,钥匙碰撞,最后回到他床边,呼吸声近在咫尺。
“哥哥.....”轻若气音的自言自语,“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什么都做得到......没有我,也一定有很多幸福在未来等着你。可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你和我太像了,所以我总是......”
额上传来轻柔的触感,一碰即离。
“你会等我吗?”
卧室的门打开又合上,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客厅的瓷砖,大门处落了锁。天花板映入眼帘,呼出的白气都显得空寂。
原来清晨的光也是刺眼的。沈暮想着,手捂住了眼睛。
这是一场精心的预谋。尽管如此,他还是忍着偷笑调侃,“哎,你怎么来了啊,我们这还没结束呢,之后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没事,”“我也待一会。”
1点。“有点晚了,再不回我房东要把我赶出去了,我先走了哈。”
2点。“”
2点半。“”
3点。陆陆续续把椅子翻上桌面,“先生我们这里要清场了,您看能不能……”
“他们要关门了。”沈黎安戳戳沈暮的胳膊,“先走吧。我叫个车。”
“不想回家。我饿了。”
“那去吃小龙虾。”
…
“走回去吧,也不远了。”
“天好像要亮了。”
他坐在古城墙上晃着腿,一旁的沈黎安沉默地打着哈欠,…只有手机里发出的唠唠叨叨的配音。
“黎安。”
“嗯?”
沈黎安暂停了视频,回头对上沈暮垂着头的窃笑。
“你知道我喜欢你哪里嘛?”不等他思考,沈暮迫不及待地自问自答,“我就喜欢你会理我。”
“啧......”沈黎安不屑地哼出声,“那在你眼里你那些朋友和追你的女生是不存在喽?他们要伤心死的啊喂。别狡辩,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你的女生肯定有两条街。”
“但是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以后也会在。”
“......”
“我也有忙得不理你的时候的。”沈黎安避开目光,“只是到目前为止恰好是我,其他人的机缘还没有轮到罢了。”
“就是不一样。你会让我等你。”沈暮今天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执着,“这也算。你永远都会理我。”
“你觉得是那也行吧。”沈黎安一脸无奈,这个人就是有很多这种莫名其妙毫无道理的想法,而且认定了就绝对拗不回来。
永远吗。
他不想承认,这种偏爱滋长着他心底压抑着的那一点点虚荣心,感觉很危险,但又快乐得让人上瘾。
“你呢?”沈暮的语气像是无意间想起顺便问问,“你是什么原因喜欢我?”
“嗯......”这次给了他充足的时间思考,“因为你给我买的那些金鱼。”
“噗。”沈暮长出一口气,“这是什么幼稚的理由啊?也太简单了......你很容易被拐走哎!原来用几条金鱼就能骗跑。”
“但是愿意骗的人很少啊。”沈黎安很认真地回答,“因为有失败的可能。明明很简单的事,却几乎不会有人去做。”
“而且,”把手机收起来,他侧过身在沈暮肩膀上靠了靠,垂下眼眸,睫毛投下的阴影令其中的回忆暧昧不清,“那个时候,我突然能确定了,哥哥还是以前那个哥哥,从来没有变过。”
“哥哥,”他抬起眼睛,带着小心翼翼的笑意,“我们就当作没有分开过好不好?”
沈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是这样啊,当年那个浑身冰凉的少年靠在他怀里也是这样喊他。
可以永远这样在一起吧?他恍惚地想到。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侧身吻下去,目标是对方凑上来回应的嘴唇。
作者:松清显
评论:随意
*同人作品
*不太满意,之后会重置
藤原妹红α
我们,为了把游戏玩得更好而处处顾虑计算的那些人,我们的大脑已经开始疲惫了,在我们的身体和年龄都还没跟上节奏的时候,长久的心惊胆战和某种被压抑的愤恨就已经拖累了我们。这几天雨下个不停,潮气在我们不大的生活圈子里无孔不入。在这个地方很难相信别人,我们不信身边的人也不信头顶薛定谔的神明,但我们相信镜子,只有镜子里的我们还有形状。这个时候你就明白月球既是诗人偏爱的意象也是我们出生并迷失的地方、我们回忆的迷宫
在我失去嗅觉的那天,世界久违地开始清晰。我在酒吧门口想:人应该往返于A、B两点的生活中尝试一点小小的插曲,比如在P点——AB两点间的某个方便去处歇上一小会儿,而不是像几小时前一样,在H点——一个远离ABP三点的医院给陌生人制造麻烦。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自己。她告诉我她现在没有去处,每天在公园长椅上过夜,我就把她接到了自己家里。我还在锁门的时候她就一头倒在了沙发里。我本来还打算把洗手间和厨房的位置指给她,还没来得及她就就沉沉睡去了。
也许我并没有别的困扰,只有对蓬莱山辉夜的回忆。我记得自己是如何渴望每天晚上在酒吧见到她:踏进去的那一刻,如果能见到一个披着长发的背影坐在吧台前,我就会长出一口气,带着一种自己都觉得轻浮的轻松愉快去她身边坐下;要是没能看到她,就只能百无聊赖地在吧台边坐下,和周围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种渴望和全息投影的电子藤蔓一样日复一日地缓慢增长,终于到了我自己都觉得反常但毫无头绪的程度。我记得一天夜里我在床铺上突然惊醒,看见蓬莱山辉夜就站在床头,在黑暗中凝视着我,带着她那种模板般的优雅微笑。
随着时间流逝,我的困惑并没有消减。我反复不安地问自己,蓬莱山辉夜到底算是什么。某天我走在喧闹的街道上都还在想着这件事,直到我感到有双眼睛透过人群望着我,我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间看到了辉夜的微笑。我不敢回头,无论我看到的是不是蓬莱山辉夜你都不敢去看。我感到她和我距离是如此之近,她本来没什么可怕的,但我拼命让自己不回头,却又一直感到她就在我背后,用她一成不变的温柔注视着我。人群逐渐散去的时候,我机械地转过头,远远地望去,然而我什么都没能见到。
一张夹在病历里的照片,没有表情,鬓边垂下的黑发末梢露出隐隐的白,脏兮兮的深色翻领夹克下露出衬衫的一角
人们似乎都理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实际上月球上的剧场才是规矩最多的地方,穿着一切都是预设的衣服,听见什么声音就说什么,把规定的台词输入进脑子里。在应当克制自己情绪的时候什么都不表现,在应当倾泻感情的地方倾泻,而我们把被这些东西操控和塑造引以为骄傲。
月面最繁华的商业区,整串整串的彩灯连街飘摇,灵乌路会展中心旁那棵硕大无朋的巨型圣诞树与和古明地商贸的荧光灯牌交相辉映,火焰猫马戏团的游行花车顶上有全息投影的舞者,在灯火通明的底色中上演与火焰共舞的奇观
他们载歌载舞,兴高采烈,闹嚷嚷地经过街头
旧地狱中心广场的在午夜十二点,将由一场焰火表演将人们的情绪推上高潮
商场外墙上播放的幻灯片,投影的画面被一条天际线切割,天际线后是连绵的村落屋瓦,天际线前是一片绿色和黄色交织的森林,巫女装扮的女孩在绿色丝绒般覆盖着山丘的树林中飞行,没有什么紧抓着她的咽喉不放的宿命,她的身体和巫女服都具有某种超自然的特性,不会被任何实体阻挡,而是把它们作为骨架,在上面以变化的形态飘拂而过
一朵巨大的烟花在你们头顶炸开,流光溢彩,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连接成片的细小金色、紫罗兰色、品红色瞬间点亮并充斥了整个夜空,光芒万丈的闪耀色块在繁星点点的墨黑虚空中爆裂、沸腾,华光的碎屑从夜空中流淌下来,一场被点燃的华丽太阳雨
我看着身旁的蓬莱山辉夜,她的眼睛被坠落的烟花照得格外亮,终于那双眼睛看起来也像我的眼睛
作者:林树
评论:随意
咔哒。锁落下的声音。
这声音并没有带给她什么好回忆,咔哒一声,一种结束,一种开始,宁静驶离港湾,铁锈味的交合从砖缝扩散,器物撞击皮肤崩开的脆响,充血的呐喊,痉挛般的恸哭,隔着塑料门——简陋的混响——糊作一团,谁与谁的尖叫和嘶吼在感官过载的世界里其实并没有分别。
她摸索着走出家门,坐在狭窄的楼梯间,用皮肤碰触风穿过天井的呼啸,短暂地与房内不断发生的噩梦剥离。楼道里弥留着烟草、焦灰与油渣的气味。她感受到楼下灯管传出暖意,硬纸牌被噼里啪啦摁在木桌上,大铁门吱扭着开了。
“放晚课回来啦。”
“欸!”
唉。
身后的房门突然放开,刺开蒙在她鼻腔外的纱,混杂着腥臭追着缠绕上来。一块湿黏的肉体牢牢捉住她的手腕。
“回去了。”
她试探性地抚摸着铁锈味粘液包裹下的皮肤,“妈妈,痛不痛?”
沉默,拖拽,背后传来弧形路径的无形推力——砰。
“去洗手。”
沉默,对抗,相持。
“你想干嘛?”
“妈妈,我想去上学。”
“……她这么说的。”
另一阵缓而沉的声音,在她跟前来回徘徊。
“上学,你?好啊,说说,你要上什么学。”
“能教我的学。”
于是她就去上学了,特殊教育学校。父亲送,母亲接。
校园的声场十分开阔,风透过广场上方建筑的空隙静静拂着人的皮肤,隐隐约约可听见一拨一拨人群的交谈。她听见听障人士交谈时发出音节难辨的咿咿呀呀声:这些人很兴奋,那些人却很紧张。发现这一点,她就会发自内心幸福地微笑,她从未跟这么广阔空间里的这么多人建立起联系,她的世界没有如此丰富过。
“你能听出他们的意思吗?”领着她的林老师问。
“听不出,但我知道他们的情绪。兴奋跟紧张,振动是不同的。”
于是她壮着胆子上前搭话:“发生了什么好事?”
显然,她忘了这群朋友只能咿咿呀呀地答复她。林老师牵着她的手离开,穿过一条长廊,又走过一个拐弯,进了一个最安静的房间。
哒、哒、哒,林老师的鞋跟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声,自顾自地开口介绍起这位新同学来。这时,她面前这片空间才开始骚动起来。她按照林老师的安排,安置好自己的物品,与这片空间里的人一同学手艺,学盲文。多亏她旺盛的好奇心,第一次放学也来得飞快。
几位同班同学推推搡搡地上来搭话,哪个也先开不了口。她凑上前去,下意识把嘴角肌肉调整成微笑的样子。一个同学小声问:“你是不是歧视听障学生啊?我……我听一个朋友说的,你一来学校就那个、呃……”
“不,不,我没有!我是无心的,我只是——”她刚想摆手,又记起他们也和自己一样看不见,只好刹在半路无力垂下来,互相紧紧捏住。
“嘘——”其中一个同学向前搭住她的肩膀,“小声点。没有就最好啦!像我们这样的,大多对这类东西很介怀的。”
起初一个月还算平静。林老师夸她有悟性,总愿意多教她一些,还说要带她摸摸点字机,用来打盲文的——当时还不多。母亲还要半个钟才到,她想多感受一会课室里的气流。告别了同学,她吹着风坐在座位上,用指头哒、哒地,敲“点字机”一样,点着桌面。门口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她回过头问:“怎么了?”
空气的温度从那时就开始不对了。她能感受到自己与来人之间冷寂得异常的气氛。门口传来咔哒一声,他们抓住她的领子,把她推到角落,咿呀呀呀地大叫。无数个不同朝向的力撕扯着自己,惊声尖叫刺进其中裂缝,鼓膜要破了,鼓膜要破了!她害怕自己下一秒就四分五裂,也跟着咿呀呀呀地喊叫,几乎要榨出泪滴来。
哒、哒、哒。
咔哒、咔哒。
咚、咚、咚。
“门锁了?谁在里面——”
“林老师,林老师!是我!”
也许是见了她拼命向外挥手,身边的学生们一激灵,唰地拐去打开另一边门溜了。
“走吧,我们换个地方。”
林老师的声音略微颤抖,又一次牵起她的手,走过一条走廊,上了两层楼,拐了四个弯,打开一扇门。她嗅到了阳光晒过的尘埃在开门的一刻四散飘飞。
“遇到麻烦,记得及时报告。来,我们打扫一下,以后在这里等我吧。”
有了点字机,她就可以把更多东西记下来。林老师说,除了誊写盲文书籍,也可以自由写些其他的,机器是越用越熟的,还能锻炼表达。她鲜有朋友,没什么能写给他人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自己感受外界的观察日记。即使没有人与她说话也很好了,因为她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外界每天流动的能量,不再固着在那个气息逼仄的小屋子里。对了,如果给林老师写点东西呢?她耐心地引导自己,自己也该为她写点什么。然而她想来想去,想到她带着令人平静的波长的嗓音,想到穿林而过的沙沙响的、颗粒感的风,想到松软潮湿的泥土下一粒骚动的种子……
轻轻的,咔哒一声。她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胡乱挥舞着手也扶不住桌沿椅背,啪地摔在地上。
高跟鞋的声音轻柔地靠近,温暖柔软的双手把窘迫的她重新架起来。她闻到一阵木屑的香气,于是问:“林老师?”
“对不起,还是吓到你了吗?看来,下次只把门掩上就好了。”
她连忙把展开的思绪都揽起来,想说句没关系,我认得出您的气息、您走路的频率。
“今天开始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可能要暂时分别了。”
“您要走了吗?”
“别担心,只是暂时……我要去迎接宝宝出生了。”
宝宝出生!她想,原来是这样呀,泥土、森林、一粒骚动的种子……她在孕育生命,不仅用语言,而且用身体。她聆听着林老师身上些微较常人活跃的律动,第一次触碰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她隆起的皮肤上,感受芽的振动。
“我为您祈祷,老师,祝你们母子平安。”
“谢谢,我很开心。”温柔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顶。
不久,林老师休产假了。
她已经知道,地方人口流失,这块地方几乎都是许久不用的老教室,她在的那间就是林老师第一次教课的地方。放学时学生几乎都找楼下的地方,这里少有人来,能让她静静地听点字机的按键声,远远地隔着混响感受这片环境。即使这段时间没有人指导,她也已经习惯了放学后来这敲一会点字机,尽管没有人看她的这些作品。
说不定等林老师回来了,就会夸奖她的进步,更加开心,更加喜欢她。
咔哒,她的手刚离开点字机时,听到不属于它的按键声,在不属于它的方位响起。她极力克制住弹起来的冲动,不安地向着那团逐渐压缩的空气问:“……林老师?”
很快她就知道了,那不是林老师。
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她呼吸的通道,另一只钻进她的衣服,黏在她皮肤上扭曲地摩挲、蠕动,寻找着可以盘旋的起伏,可以入侵的缝隙。她惊叫着,想要呼吸、想要叫喊,一切却推进得如此沉默。她听见背后传来野猪粗重的喘息声,刚硬的体毛和胡子刮擦着她的皮肤,肥厚的唇舌吞吃着她的血肉。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得燥热,血管猛烈地张着,意识像电流脱离身体乱窜。
“你是第一次吧?”
不要、不要,不要!她在捂出一层油腻汗液的掌心里用力张合着嘴巴,用力摇着头要甩开。未成年的姑娘比起身躯庞大的禽兽来说太瘦弱了,漆黑的油状物掰扯着塞满她的嘴巴,也塞满其他的缝隙,钻进血管里,流进肺泡里,冲击着脑髓,也填充着心脏。她使出全身的力气伸缩挤压,却只能绝望地感受着它们迅速凝固,剖开自己的身体。失重感顿时涌进了整间教室——那是她对死亡本能的恐惧。
“安静点,别乱动!妈的,身体太凉了,别紧张——”
不要,走开,滚出去,别啃我了,我还不想死!她发力,用牙齿磨着它的毛皮,要咬碎那撑破身体的漆黑。它吃痛地嚎叫了一声,抬起裹着皮的蹄子用力踢了她两脚,扯下一条绸布做的东西绑住她的嘴。漆黑的浓稠扩张着、凝固着,挤兑着她所剩无几的意识,她只好承认自己快要死在这里了。
她听见拉链拉合的声音。那人用手凑过来探她的气息,见她吐了一下,便解开锁走了。
活着、还活着……或者,已经变成鬼魂了?她不知道,说到底刚刚来的到底是人还是野猪她都不知道。从前她总是隔着一层混响听锁落下后的世界,尖叫、嘶吼、敲打、对抗,也曾身临其境地扛过咿咿呀呀的嘈杂声。然而,当死亡真正迫近自己的身体时,却那么寂静,寂静得让她听不清样貌。等血液重新流回她身体的末梢,她才终于闻到一股馊臭的咸腥味。她伸手向下摸了摸那处裂开的伤口,血已经流下她的大腿了。
自那以后,她总是找借口不去学校,不是身体不舒服,就是精神不好,最后索性说:“林老师走了,我也不想去了。”
“还上什么学,你上林老师家去得了!问问她要不要你这个孩子,愿不愿意做你妈。”
她靠着这样硬捱了一个多月,可没有永久的办法,她知道迟早有一天要坦白,做衣服的布是包不住水的,何况是有色有味的血液。一个极其寻常的晚上,父亲饭后去楼道里点烟,母亲边叮叮当当收拾着碗筷,边问她:“都有好久了,你还没来月事?”
“我、我……”
“啊?怎么回事?又怎么不想去上学?”母亲忽然放下碗筷,步步紧逼地追问。
不由自主地,她的肉跟骨头都颤栗起来:“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是谁……”
她不说话了。她听开门声,关门声,还有落锁的咔哒声。
“我早说了,那些鬼学校一个都不能信!你一个瞎子,天天自己待在里面?去上学?”
“乖,别听他的。咱们转学、咱们转学,到别的地方去,大不了搬去个好城市、更先进的地方……”
一叠纸币粗糙地压在桌上。“先陪她去打了吧,明天就去。这事要趁早。”
“报警,要去报警!”
“你认得他是谁么?最多找到学校去调摄像头,有没有结果的,你敢赌那畜生就是想不到这点?——她又偏偏是个瞎子!”
“那……再商量一下,再找人打听个好医生……”
“这孩子多活一天,她心里就多慌一天,也多——算了!反正,明天一早进市区吧,妇幼保健院,三甲医院,更有保障。多出点钱没事。”
沉默,她的老朋友,沉默时才更能听清别人的波动,听见情绪,听入幽微,听得忘记发出自己的声音。
“打了”就是流产,人工流产。她会痛吗?那做工的人呢,也会痛吗?
——好像是有麻药的。打了麻药,她就不痛了,可是有没有给他们打的麻药呢?
直到躺上手术台的那一刻,她仍然是恍惚的。这些天她能感受到,一团混沌的生命寄生在她体内带来的同频与紊乱。她在和这团注定埋在阴影里,过早走向终结的物质共生。然而此刻麻药已经生效,她与它的联结淡化、淡化,直到什么也不再剩下,手术开始了。
或许是仪式感使然,她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痛感,也没有任何反应地,那团肉被剥离了她的身体。等到其他感官开始恢复,她再次睁开眼时,手术医师的气息跟屠宰场杀了几十年猪的老板一样平稳,她想也是,就算是人身上拿下来的肉,杀习惯也就没有波动了。她说要摸一摸,感受它断离养分后临终的缩动。它体积很小,血肉十分模糊,她感觉自己的手好像要融化进去,又悲哀,若想疏通这阻滞她自身生命流动的祸源,就必须牺牲另一团混沌的生命。恍惚中她好像听见咔哒一声,门锁又打开了,门也终于又打开了。
她退学了。家人虽然守口如瓶,流言却是无根的风。她不关心别人怎么看,只是一切的一切,都无法与她言说。她不敢见林老师,也不愿用这幅身体去面对一位生育的女人。母亲却跟她说,林老师好像没再回去那个学校了。有人说她男人经常打她,她受不了离婚了,也有人说她难产死了,总之已不在这座城市。
离婚?难产?有可能死了?巨大的罪恶感席卷全身,她却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拼命掩饰着自己异样的窃喜,窃喜她们都在一样地痛着,她也并未给那个男人生下小孩。一阵暖流穿过她的小腹,浸湿了她的内裤。
她的月经恢复了。
后来,直到她找到工作,也没有再见到林老师。
她天生对声音的频率敏感。工作单位的琴行老板给她介绍了一个中年女房东,叫做阿珠,为人踏实可靠,说一不二,家里有栋结实的矮楼,一楼自己开小超市,当老板娘。阿珠丈夫死得早,雇了个叫阿莲的年轻姑娘当帮手。阿莲看白班,老板娘看夜班。阿莲喜欢她的纯粹,夜晚下班回到店里,阿莲总带着她的份一块做晚饭。有一天开始,阿莲开始走得早了,晚饭也变由老板娘做,说是阿莲结婚了,继续待这里吃晚饭不合适。她略感寂寞地回房,总觉得身后缠有异样要趁虚而入,头晕脑眩,瑟缩了好久,耳边就要响起来,咔哒、咔哒,许久都没有听见咔哒一声。
她忘了,这里的房门早就没有锁。她摸过去,摸到一只男人的手,急促、戏谑的气声打在手臂。她的体温迅速冷却,手脚冰凉而僵硬。她想起遍身粘稠的液体混合物,想起那团脆弱缩动的模糊血块,想起老师身上的木屑香味,四肢僵直得连禽兽也撕咬不开。
哐当一声,他重重倒在地下。
鞋跟的棱角在地板上沙沙响着划远。楼下店面的卷帘门乓地关上了。在她头脑一片空白的时间里,一双满是老茧的、残留着些许油烟味和洗洁精味的手抚上她的肩头。她如梦初醒,吓得瑟缩进老板娘的怀里,触须一般伸出双手,摸索着救命的稻草。她触呀,触呀,把手攀上她肩臂上的凸肉疤痕,把手抚上她腰侧蜈蚣似的缝合口。
“阿珠姐,你有过孩子?”
“我割过阑尾。”
她们紧紧、紧紧地抱在一起,她尝到落在唇间的一滴清澈咸湿的泪。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声音在脑海里疯狂盘旋,绝望像野草一样淹没了我。
可是为什么不想活了的人,没有杀死自己,却杀死了别人?
我很惶恐,因为我现在是在杀人凶手的身上,很荒谬的灵魂转移,躺在面前的血泊是“我”的尸体,而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答应做实验的时候,我只是单纯不想活而已,所以当对方和我商量作为新项目的实验体、但是会因此丢失性命的时候,我大喜过望、不假思索,立刻提起墨水笔,在那张白纸黑字的协议上签了字。
“本人自愿参与,对于发生的任何后果和过程中产生的一切痛苦自负全责。”
可是我还活着这件事又怎么说???
我活着,但是我死了。这和不少诗歌里说的一点不一样,死而复生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何况还是在一个决心要消亡于此、和世界再也不产生联系的家伙。
浑浑噩噩地,我拿起桌面上污渍已经全凝固成为铁锈色的手巾,一遍遍机械擦着双手。太脏了,我丁点没有准备就这样成为一个“凶手”,警察会来抓我吗?还有多久来抓我?谁会相信我的辩驳?
“人不是我杀的,我是被杀的那个人。”我喃喃自语,演练供词,又觉得荒谬,冷汗从头顶一滴滴冒出来,还有莫名其妙的泪水,此时我的双手开始发抖,它们也和手巾一样慢慢变成铁锈红。
这个颜色好像是我家门口的院墙,爬山虎,夏天的时候轻轻松松往上,足状的根攀附在每一条砖缝。比起植物它们更像动物,比起动物它们也是被关在明亮窗户里的我,唯一的朋友。
我总是和爬山虎说话。父亲、母亲,他们觉得我在未来必然是出人头地、光鲜亮丽,不是医生就是律师,再不济也会是工程师,娶妻生子,然后如他们一般购置房屋和轿车,滴滴答答,早出晚归开在柏油马路上。滴滴答答,时间和年纪稀里糊涂长大,然后把孩子关在某一间屋子里,和着山一样的课本练习以及期望。
女佣每周来一次,大扫除,鸡毛掸子欻欻掸去灰尘,我爱看她们松快干活的样子,无忧无虑哼着歌把碗碟挤上洗涤剂,流水冲洗,然后用布抹去残余水迹。母亲总是把我赶到别的地方去,让我不要打扰别人,明明我既不走动也不言语。
当然,如果女佣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母亲会扬起脑袋,发出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尖锐的声音,噢~孩子,要知道别人是如此辛苦,所以你得好好学习,知道吗?
我看着女佣诧异眼神,脸总是迅速发烫,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我像是现在一样擦不干净手,拼命无意义地互相揉搓指头,又像是现在一样,痛苦总是在脑海里大声盘旋。
我喊不出痛苦,我只能蹲下身子,假装自己腹痛。
母亲从来不怀疑,母亲只是说你真是没用。
我点燃桌子左侧的油灯,一页页翻遗留下的实验笔记,上面的内容却半点没进脑子里,我的耳朵留意着外面所有的声音,大风袭来,吹得百叶窗稀里哗啦,潮湿的泥土气息,漏出的天空阴沉,云压得很低,一会怕是要下雨。要不要关窗?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被警察抓去枪毙这件事我突然不在意了。既然同样是死,虽然我要死两次,但那又有什么区别?被抓走和判刑,然后吃枪子,这不也是解脱的好办法吗。虽然听上去可怖,也仅仅因为我从来没有违法经历,所以作为一贯良民惶恐而已。
我把手巾、油灯、笔记通通推到一边,两手交叉搁在椅背上枕住头,又用力一蹬桌子,木椅腿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叫声,然后我把脚也一并交叉,搁在桌面上——这是我从前很想做但没敢做的动作。他们已经离谱到在房间装上监控,我甚至怀疑要是条件允许,他们甚至要在我脑袋里也装一个、好随时监控思想。一旦我有什么母亲认为有失礼数的行为,她就会冲进我的房间,劈头盖脸怒骂一顿。我看着窗外明亮的爬山虎,我没有想着成为树叶,我想着自己变成一条毒蛇,顺着枝繁叶茂爬上围墙,游进那些我恨的人的房间。
我恨我的父母,并不是恨他们为什么要生我。
我只是恨他们像风一样,带着泥土的香气,却不下雨。
我在死之前也要下雨。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还需修改,之后补。谨慎,建议别看。写完了会求大伙看的。)
人像最潮湿的木头,点火后很快升起浓烟。
忽地一阵风吹来,安迪用手遮住眼睛,却从指缝间看到浓烟化作卡琳娜的形态向他扑来。
空气中弥散着焦糊的气味。
女巫会被火烧死吗?围观者们欣然享受着这火光与气味,围成一圈,露出安心的笑容。
一滴雨滴在安迪的唇上。他舔了舔嘴唇,却没有一滴再落下来。
木材或是人体的噼啪声都少了下去。浓烟后透出紫色的光芒。
围观者里出现了些许骚动,接着就变成恐慌。
浓郁的紫光很快把烟吞没。宛如实体的光芒在闪动,划出清晰的轨迹。本已微弱的噼啪声,突然就像暴雨时的屋顶一样盛大、连绵不绝。
人们在退后,人们在逃跑。
紫光微弱下去。天空真的下起了暴雨。
安迪站在雨里。头发和脸上雨水滑落。火被扑灭的地方,张着嘴的尸体焦黑的外壳被烧得脆裂,裂痕里的红色正在消退。
他鼻子一热,鼻血混着雨水滴落在地上。
大雨停后,这里发生的事被疯传,直至面目全非。安迪生了病,卧床数日,濒临死境,但又活转回来。卡琳娜附在他耳边对他说,希望他活下去,结婚生子构建家庭,因为她夺走他的一些东西,从而活了下去,这一切必须要有所了结。
活下去。那具焦尸吗?
安迪离开了故乡,从此再没回去过。
“这是个爱情故事?”面前的女生皱着眉头,“莱昂纳多,现在是理性的时代了。女巫没有人会信的。”
莱昂纳多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爱丽丝,它只是个故事。”
“你看那边。”莱昂纳多抱着双手,用下巴示意爱丽丝看向一个方向。
“那是亨利博士,对面的是法学会的秘书。”
“这怎么了?”
“我常常在论战里看见他们两个。”
“他们私下是朋友呢。”爱丽丝掰开面包,放进嘴里。
“大家就算意见不同,也能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又何况一个女巫故事呢?”
爱丽丝笑了,“那你又想说什么?”
“祖父说,女巫会再来,你说她会来干什么?”
“会来帮你写论文吧。你的论文已经拖很久了。”
爱丽丝很快走了。她并不喝酒,只是好奇这家店的食物。
莱昂纳多感受餐厅内的气氛变得活跃。喝下酒的男人脸泛红,声音洪亮,开始高谈阔论,或者开始大唱家乡的歌曲。
他也很快喝得微醺,然后结账打算离开。
他推开门,寒风迅速灌了进来。他忙出门将门关上。
北极星是镶在冰冷天上冷酷的钻石。
莱昂纳多沿着油灯走回家里。与其说沿着路灯,不如说在朝着路灯行走。就像海上的船长望着北极星,他知道只有第五大街有三盏路灯。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只知道寒风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四下都是黑暗,莱昂纳多不觉得可怕,他觉得自己是海上的孤舟。这是饱食与微醺为他带来的安全感。
安迪,他的祖父,今年已经是高龄。莱昂纳多从小听祖父说的女巫故事,在今天被爱丽丝一语道破,这好像真是一个隐晦的爱情故事。所以后面一段都是幻想吗?紫色的,爆炸,恰到好处的下雨。
莱昂纳多正怀想着小时候,祖父为他讲故事的场景。一团黑影突然才从拐角撞了上来。
莱昂纳多自己一动不动,那团黑影倒是飞了出去,从地上爬起来,随即跑得无影无踪。
那小东西跑得飞快,浑身似乎裹着黑布,看不出是男是女。但从撞击的触感,是位小孩子。
莱昂纳多奇怪地看着那孩子跑进一个小巷,越跑越远。
紫色的火焰燃烧起来。在那个小孩跑走的道路中央,一团紫色的火焰凭空出现,悬在空中。
小孩的脚步声突然消失。此时只有那团火焰在安静地燃烧着。
莱昂纳多揉揉眼睛,那似乎并不是他喝醉的幻觉。
一个人走进火光中。紫色的火光勾勒出他的形体。他穿着长靴,披着披风,顶着一顶巫师帽。
他原地站定,似乎要莱昂纳多看清他的样子。然后他迈步走来。靴子扣响石板,回荡在巷子中。
莱昂纳多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夜晚,他和朋友去酒馆喝完酒,然后他就回到家睡觉。应该就是一个仅此而已的夜晚。
“你就是莱昂纳多?”一个女声从宽大的帽檐下传出来。
“你即使装神弄鬼骗我,我也没有一分钱能被骗啊?!”莱昂纳多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声窃笑像幽灵从地面飘过。
“你的祖父是安迪对吧?”
那人斜过声,露出身后的紫色火焰,“那天的火焰,也是像这火一样放着紫色的光吧。”
夸张的大帽子盖在那人头上。最初的时候还看得不太真切,等那人转过身,莱昂纳多才发现,那帽子足足有一米宽,帽檐遮挡下,那人连一个下巴也没露出来。
“那天的雨还在我心里下着。下周末,到天文馆来。”
那人转身离去,披风一裹,连那紫色的火光也没入黑夜,消失不见。
最后一丝酒意也随着冷汗消失在了风中。
莱昂纳多呆立着,四下又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