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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讷
免责Mode:笑语
在八月末一个异常炎热的日子里,我坐上返回家乡的火车,只是由于我始终无法回想起在我儿时的某次因病卧床中,究竟是否曾听见窗外的树上传来乌鸦的啼叫。远在这个夏天开始之前,自这段记忆模糊地浮现于我脑际后,这份不确定便始终折磨着我,直到现在这一秒。我坐在火车的座位上,感到椅子坚硬而粗糙的革料硌着我的后背,我要这样不舒服地坐上三个小时,以到达家乡的火车站。我对这座火车站毫无想象,也无从想象,因为它是在我离开家乡后才修建起来的。我离开后,它未修建时、修建过程中、修建完毕投入使用,我都从未再回到这片故土。当我坐在座位上,看着熟悉的景色快速从窗外掠过时,我觉得这些景色像是被迅疾而有力地不断往后掷去,而永远不会有人能回头再次望清它们。纯粹是为了解闷,我思考着终点的家乡会有一座怎样的车站,很快承认自己根本无从构想,我感到自己仿若正驶向一个全然未知的世界,那里的一砖一瓦都在我了解的概念以外,尽管我在家乡整整生活了二十年。
这样默默无言地独自坐在座位上时,我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某个阴雨绵绵的傍晚,我的室友在沙发上注视电视屏幕,虽然我觉得他看得并不认真。他对一切事物都持有一种独到的漫不经心的态度。窗户开着,冷风混杂些许凉雨涌入室内,尽管我们谁都不记得有将它打开过。在我走去关上这扇窗时,我们都听见电视中传来确凿无疑的一阵鸟叫,伴随着优雅的背景音乐。我的室友说,这真是个别致的节目。我问他这是什么节目,他回答,不过是个普通的娱乐节目罢了。我忽然脱口而出,说这是乌鸦的叫声;他耸了耸肩,说他没有听过乌鸦叫,想必我听过吧。我的脑海中霎时忆起幼时在病中躺在床上,眼望窗外那棵大树的枝叶的情形。那时空气的味道,树枝因风轻摇的姿态,都颇为生动地浮现出来,同时,我的耳边仿若响起乌鸦的啼叫。在这回忆中,我觉得鸦啼也正是我在病中听到的,但是,这足够清晰无疑吗?在过往的人生中,我不记得还可能在哪里听到过乌鸦的叫声。当晚,我发现自己总是回想着这段记忆,像是用铅笔在缺页的便签本上不断涂抹,以期描摹出缺失的那页留下的痕迹一般。然而愈是如此,我对病中是否听到鸦啼就愈不确定。我忽而发觉,在离开家乡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回忆往事。
我下车时,感到空气仍旧炙热,甚至可能比我来的地方更甚。我活动着因久坐而僵硬的身子,咬着牙根走到火车站外滚烫的锃亮日光中,才发觉自己全然忘记要好好打量一番这座让我无以构想的火车站,只好匆匆回头一望,将这座建筑的外部模样映入眼中。那模样可说是一座非常标致的火车站。意即,人们只消一眼便能知晓这是火车站,此后就无需看第二眼了。我果真收回视线,很快将其抛到脑后,只顾头顶艳阳跋涉,如愿找到了一辆空出租车。坐进车内的一瞬间,阳光骤然自周身抽离,令我感到一阵飘忽的清凉。我在这飘忽中大声向司机报出此行的地址,那是我在家乡生活的二十年里所居的故宅,在我的父母随我的兄弟姐妹搬出此地,彻底离开这个小镇后,这座屋子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卖给了曾在我们家工作的保姆。我此行之前联系上了她,她仍记得在我幼时照拂我的情形,并说,非常欢迎我故地重游;我在小镇时可以暂住她家。她把地址告诉了我,因为在我离开后,我的家乡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其中就包括街区划分与道路名称的变更。在出租车的疾驰中,我从车窗外看去,无比深切地感到了这变化的彻底;我觉得车子仿佛是在一座我从未涉足的镇子中行驶,只有在汽车因等红绿灯而停下时,有某一次,我抓住这短暂的静止,依稀辨认出我儿时曾嬉跑过的一小块空地的轮廓。如今这里是一片公园,和小时那块干巴巴却奇异地令我们其乐无穷的空地毫不相似。一个想法不经意间晃过我的脑海,在我的亲人都已经迁离、在故居早已变卖之后,面对如此陌生的光景,我该如何言明这是我的家乡。头晕目眩之中,汽车蓦然稳稳停下了。司机回头告诉我已到目的地;让我舒慰的是,这栋二层小楼房差不多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虽然它所盘踞的街道已然样貌大变。我付过车钱,司机将旅行包递给我,我走上台阶,用力按响门铃。
为我开门的正是那位保姆。她染过的头发仍见花白,向我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告诉我,她看到我长得这么大了真是高兴;我们交换了一个亲切而不失礼节的拥抱,她将我迎入室内,让我坐在茶几前一把舒适的沙发上,旋即离开去为我泡茶。这把沙发与这张茶几都是我见所未见的。我环视室内,在满室陌生的陈设之下,仍逐渐辨出儿时老宅的模样。这个我自小生活、长大的天地,我旧时的家,我曾熟悉如自己的五指。一阵朦胧的感念骤然袭上我的心头,我坐在原地静默不语,仿佛无法动弹。就在这时,室内响起聒噪而尖锐的嘶声,我近乎一惊,回过神来,竟差点以为这声响是乌鸦的嘶啼,随即明白这是水烧开后壶的声响。
饮过茶水,我曾经的保姆领我到客房,略怀歉意地告诉我:我之前住的房间已经挪作书房,只能给我安排其他房间;不过我仍可以去里面看看。我谢过她,说这不要紧,便表示如果方便,现在就想去看。她欣然同意,于是我上了二楼,几乎自然而然地来到那扇门前。在这段路程里,我迈动步子时没有一点思考。我觉得自己仿佛是走在过往回忆构筑的长长走廊中,一边不住往身后回望一边迈步,可我并不能说清我的回望究竟望见了什么。我推开儿时卧室的门。
卧室与书房当然是完全不同的类别。我没有觉得这个房间与我的记忆有任何关联,但仍仔细地看向房中靠墙的书架与纷乱的办公桌。我认出了我曾躺在床上无数次眺望过的窗户,但我凭本能与角度所认出的床的位置如今放着一张小茶几。我走到茶几旁,半蹲下身向窗外望去。我看到街对面的楼房,看到远处的高楼,看到被建筑切成小块的天空。我没有看到那棵树。于是我想起来,在我从出租车下来时就应当注意到,这条街上规整的绿化恰好没有在这栋房前安排栽树,而所有的树都仍旧细小,尚未参天。
走下楼梯时,这位曾照顾过我的保姆正在厨房里忙活。我看了看时间,的确应当做晚饭了。我询问是否有能帮忙的地方,她笑说已经习惯一个人忙活,不过我要是愿意,可以陪她聊聊天。于是我在厨房一角的餐桌前坐下。我们聊起现在的生活,一些旧事,变化颇大的小镇。我委婉地问,在更早的以前,我年纪尚小的时候,镇上会不会更常见到乌鸦。她摇头说她不记得有这回事。大概是藉此,我们谈起我的一位姨姥,她曾在这里与我们家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直到她答应她功成名就的儿子,同意他们将她接走,颐养天年。这位姨姥据说年轻时脑筋就不甚清楚,上年纪后则确实有些糊涂。她的丈夫去世过早。早年她和她的儿子们都是咬牙吃过苦,真正挨过饿的。后来仿佛一眨眼,天地开始变化,小镇的年轻人开始走出小镇,回来时使小镇也开始变化。儿子们的双眼闪动着,倒映着变化的一切。他们也走出了小镇。那是一个蕴藏无数机遇的时代。他们望向前方的眼睛,如同曾经在旷日饥饿中望向米缸缸底薄灰的眼睛。他们曾经是可能为了一粒米使尽一切丑恶手段的。走出小镇的儿子们当然不止他们。有时有人回来留下,但更多的人回来是为了不再留下。老人们开始走出小镇,握着走在前面的孩子的手。那时候不崇尚回头。
在儿子们远走他乡时,我的这位姨姥坐在椅子里缓慢缝补着旧衣。我的父亲从更远的小村里走出来,走过这个小镇又转回这个小镇,因为他不愿走过我的母亲。这栋二层小楼房就是这时候盖起来的。姨姥比我早几年来到这座房子。在我呱呱坠地后,她也曾抚过我的额头。那时大人们便说她有些糊涂了。她惯常坐在客厅窗前那把椅子上,慢慢做着手中已非必要的活计,有时望向窗外的天空。收回视线时她的询问如同自言自语:有没有听见乌鸦的叫声?在近旁看照她的保姆亦或我母亲便回答:没有那声响。于是双方都安然低头,继续做手上的事。这如同静物素描画一般的一问一答,似乎仍隐隐在我记忆更稚嫩的深处回响。保姆说,关于乌鸦叫声的询问她已问了半生。保姆说,她确信这位姨姥的糊涂在更早时便初露端倪,因为听闻儿子们不时传回的捷讯,姨姥并不常常微笑,而当孩子们衣锦还乡,一开始甚至不愿让他们把她接走;不过,保姆又补充,这是可以理解的,老人都不想离开故乡。她告诉我她为这位姨姥感到惋惜,因为在她看来这是位十分和蔼的老人,从未给她添过额外的麻烦;如果不是问起乌鸦,她没有其他糊涂的迹象。
这位旧时保姆的儿子久居外地,丈夫又恰好去临镇亲戚家帮忙,因此这顿晚饭只有我和她两个人。饭后,我走出门去,想借散步来消一消食,顺便捋平思绪。我缓步走过不再熟悉的街道,一边同样缓慢地思考。我是否可能为已经大相径庭的故乡而暗暗松一口气呢?眼前的故乡不可能因触景而惹起我脑海中回忆的巨浪。我总觉得被回忆袭卷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回忆如同在长长的走廊上回身凝望,望见过去自背后一格格往后不断蔓延,直至目不可及的沉沉远处。回忆难以看清想看清之物,也不目视前方。而当巨浪卷来,人的整个身子都被拍得完全向后转去。那时双眼所直视的,分明只是那不知有何物的沉沉远处而已。
我仍旧不知道自己在那场病中是否真的听见鸦啼,亦或者,是姨姥久远的疑问叩响我儿时的记忆,让我产生了谵妄?可是,耳畔确能回响起乌鸦鸣叫的声音,那像是穿过所有时间,径自荡在我耳边的。
回过神时,我发觉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分心记住来路了。我的本意是在近处转一转,看看儿时最热爱的那家杂货店如今是什么模样,但很快发现在街道划分变化以后,我根本不能辨出原本熟知的方位。现在我又彻底迷路了。好在那张记了地址的纸条仍在我的兜里。我费了一番劲辨认路线,又问了几次路,折腾出半身大汗,终究回到如今已是那位旧时保姆的家的房子。洗漱完毕,回房休息前,我再次转身,环视这方室内,我再一次辨出了儿时记忆中的轮廓。我觉得让我陌生的这些陈设,仿佛是覆在我所熟稔的天地之上的。似乎这未曾谋面的一切,都是由久远曾经的模样一手构筑起来的一般。
第二天,我的儿时玩伴知悉我回到这里的事情,赶来与我见面。见到他时,我感到一阵由衷的欣喜,那是故友重逢会有的快乐;与他的友情是我在人世情谊中尝到的最初的清冽一瓢,那或多或少影响了我此后对友谊的看法。他如今接管了家中的林场,那是他在年少时极其排斥的。我们交换着近况,谈论着过往,当说到小镇翻覆般的变化时,他提醒我,在我们尚一同在此地成长的年岁里,变化便是发生着的,而我们都接受了下来;人毕竟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把昨晚迷路的事告诉他。他说,他有时走在这里也会感到一阵恍惚,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我们都自小在镇上长大。这座不大的镇子曾任我们疯跑,每个角落我们都熟知如掌纹,仿佛整座小镇不过是自身的延展。短促的沉默中,我仿佛觉得与昨天在客厅里那阵朦胧的感念相仿的感觉再次掠过我的心头。
在我与他的聊天中,某种画面忽而模糊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那是一幅简小的油画复印画。那画曾挂在我们的中学教室的最前端,就在黑板旁。在中学二年级时,学校的中学终于搬出那个因中小学共用而拥挤的校区,重新划地建校。挂着画的教室正是新学校的。那是一幅极简单的小画,画上是一望无际的碧草、远处青山的轮廓、湛蓝的天空与其上悠然掠过的鸟类模糊的身影。上课时,我时常凝神紧盯这幅小画,好像这画里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让我不能移开目光。我在其中仿佛感到一阵清凉的含义,仿佛其中蕴含着某种答案,可以为许多事物归因作结。这种奇怪的想法,而今我回想起来时也并不明了,我究竟想追寻什么答案,又是什么事物需要归因作结。但是我仍记得,在新学校读完剩下的学年中,我总是愈加迫切地凝望这张画,有时我觉得,如果工具齐全,我可以闭上双眼,径自将这幅小画默写下来。
这所新的学校所处地势比原先稍低。每到潮湿烦闷的梅雨季节,校园内爬出不计其数的硕大蜗牛,遍地蠕动,占满背阴的教学楼墙根及仅有的两座名人雕像。而当夏季来临,从教室到体育场的路上毫无荫蔽,赤金的阳光不容置喙地击向整片大地,仿佛能发出剑啸戈鸣的声响。从此我一生厌恶软体动物,也厌恶直射的阳光。
既然我们正在聊天,我便自然而然地提起了以前的学校。他告诉我,原先的中学已经改迁,挪到了更加干燥、学生往来更便利的位置,其旧址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是修作了便民广场。但是,我的儿时玩伴笑着告诉我,在改迁的头几年,有时人们想去中学,还是会不知不觉走到广场边。
由于时间充裕,我的儿时玩伴提出,想不想去看看他家的林场。我们从小镇出发,驾车约摸十分钟左右便驶入林中。他将车在作休整用的小屋前停下后,我们下了车,在这里踱一段步。他谈着他对林场此后的计划,要引入如何的设备,树的长势应如何喜人。我仰头遥望树顶,只觉树干笔直地朝天伸去,模样沉稳,没有犹疑。儿时玩伴告诉我,树是所言非虚的,树的年岁全都写在年轮中,只要懂得阅读便一览无遗。树是所言非虚的。树带着自己所有的记忆生长,以过往一圈圈堆积而上,树始终记得,无需回头,遂毫不迟疑地向天空攀升。我张开五指,将手贴上一棵树的树干,感受到手心粗糙而沟壑的树皮的触感。曾在我窗外摇晃枝叶的那棵树如今在哪里?它是一棵郁郁葱葱的树,曾无数次用枝叶叩响我的窗户。我的儿时玩伴挠着脸颊思索,说它并非木材,也不够年老,不过也有被移植的可能……树是所言非虚的,我可以问它那场病中卧床,它能告诉我那时有没有乌鸦在它身上栖落,那时是否确有鸦啼。但是,窗前已不再有这棵树了。
我们走到林场的一侧边缘,略微走出几步后,眼前是一片宽阔的谷地,满是萋萋绿草。他问我是否记得这块空地。于是我想起来,这里曾被计划修为水库。我们都记得那些勘测人员在这里忙活的情景,但自那之后,这件事似乎终究不了了之。儿时玩伴指着我们脚下,说他会对紧挨林场边缘的一小块草地稍作打理,因为此处群草的长势颇为疯狂,似乎稍不注意就会将整个世界兜头吞下。我们站在原处,眺望着这片谷地。
我们不打算原路返回,而是准备沿林场边缘稍走一段距离,拐到一条旧有的小土路上去。我们默默无言地走着。在一阵微风将我的衣领拂得翻起的时候,我似乎蓦然听见右后方树林的深处,传来确凿无疑的三声鸦啼。我问他是否有听到乌鸦的叫声。我们驻足回望,只见绿茵茵的长草地在风中如波浪般荡漾开来,摇晃不已,远处青山屹然不动,一切恰恍若我曾在教室里注视过的那幅油画。我的儿时玩伴侧耳倾听,稍顷,他告诉我,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作者:粉毛枭
一些打卡文
一些宝可梦二创,oc是宝可梦拟人仅借用种族,世界观为原创宝可梦世界观。
摸鱼的,可以随便评但是不要打我晶咣咣(抱头)
(是主线——)(一些疯狂科学晶光花姐姐和黑道乌鸦头头大叔互相黑吃黑)
记忆回流的时间完全在意料之内。
根据残缺的自己曾经不知道从哪捡到然后被当做玩具和幼稚收藏品塞在角落的名牌和信息卡,很快就会有新的荒野探险小队赶过来……或者说是上杆子来给她做新的实验材料了。
海德拉特随意地瞟了一眼岩洞地面上被拆得支离破碎的报废机械。那些被拆解成块状的塑料,铁片和断开的毛刺刺的电线都散落一地,丝毫看不出它曾经躺在研究所废墟里时还是个姑且可以形容为“高科技工具”的设备。这是一台小型的宝可食物合成机,个头小巧又散发着淡淡的树果香味,只可惜由于故障无法再使用了。抱着把一切资源利用到极致的个花准则,趁着上一次记忆还没有开始模糊,海德拉特紧赶着把它从两公里以外的废弃建筑里捞回了洞穴,作为让她再一次找回自我的道具。显然,在算计自己的方面她成功了,就连何时因情绪过载而苏醒都推敲得一清二楚,精确到时。
但是海德拉特暂时还没有时间自豪,也没有时间去打扫那被扑咬得一地而且黏着湿漉漉的毒液和花粉的机器残渣,她必须快点找到那些家伙,然后用他们的脑袋瓜为自己的真理笔记再填一笔——没准还能够捡来些有用的战利品,好比说这次的小队大概会带来的传说中的超级太阳能板,对于这种到处都没有电只能自己另想办法的野生林地来说,那可真是太有用了。在心中暗自拟定了作战方案之后,海德拉特十分麻利地捞上笔记本飘离了岩洞,然而……
在洞穴深处几乎感觉不到,而现在却尤其明显的是……铺天盖地的湿土气。这种青草和泥浆混合在一起的气息被风裹挟着,在海德拉特刚一露头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袭击了她的面门。好在晶光花不用呼吸也不怕凉,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在她坚硬的发块上砸,海德拉特也没有多不舒服,倒是被这突发状况激得清醒了。只是感觉到一阵回味无穷的头大感涌上心头,有种想往天上狠狠砸一光束的冲动。
暂且不说这种暗无天日的鬼天气太阳能小组会不会出来,大雨和流向混乱的林风早就把附近的气味蒙蔽得难以识别,雨声在此刻变成了嘈杂的背景音,平时脚踏落叶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的地面,现在反而什么也辨不出了。对于林中的生物,这无非是一个预示着草长莺飞,很快就可以迎来树果和菌类盛宴的好天气,而对于海德拉特……不但久违的狩猎要泡汤了,也许现在还要考虑自己的笔记本和藏书会不会受潮发霉这档事,还有计划内的催化自己下次苏醒的方法,推动中心城里新事件的诡计,以及……嗯,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总而言之此时此刻海德拉特感觉自己的太晶核心快要烧了。燃起来了兄弟。
然后在某个瞬间——一个黑色的影子尖啸着迅速地朝着海德拉特的脸扑来,打断了她长时间的沉默的思维风暴。
啊,她怎么忘了这码事。
乌鸦——一种在市区与林区早出晚归地徘徊,以叫声扰民和智力很高著称,要命的是,最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的……脾气倔强而狡猾的鸟。对于它们来说,海德拉特金灿灿的,总是发着幽幽微光,又含着一圈闪烁不定的浅青光环的眼睛,无疑是相当漂亮和金贵的宝石……装饰在巢里刚刚好。
人类总是说乌鸦现在已经不代表什么祸患了,就像他们已经不再畏惧和讨厌阿勃梭鲁了一样。但是对于海德拉特本花,那就是妥妥的,百分百的一场浩劫……当然,是在时间上的,也许说是骚扰会更贴切。海德拉特一点也不害怕这些大胆又执着的小东西,在她的宝石攻击面前,天上飞的鸟类往往都处于弱势,但是,拉帮结派地一起来找她麻烦的除外。虽然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对付一群阴魂不散的乌鸦也确实浪费她宝贵的清醒时间,还要冒着本子被啄,物资被洗劫一番的风险,这让海德拉特不禁狠狠地握紧了拳头……直向真理之眼可以对鸟使吗?如果可以让它们不再对自己的两个眼珠子虎视眈眈的话……
海德拉特神情复杂地环顾了一下绕在自己四周藏匿着,呈现出包围态势的鸦群。如此有组织有纪律的军团,很难说不是某位城市里的乌鸦头头派来的……如果单纯是想要她身上的宝石的野鸦群倒还好一点,只要赶走就能够解决问题,但如果是不远万里飞来针对她来特地刺探情报,是想要她的底细和那本神秘的笔记的专职探子,那就留不得了。
在下一只乌鸦得到信号飞冲而来袭击时,海德拉特的眼色一凛。她迅速腾空跃起,在半空灵巧地打了个圈,让那只大鸟扑了个空。于此同时,海德拉特的身周浮现起数块拳头大小的半透明宝石,无声地散发着规律的波动悬在空中,仿佛是蓄势待发的弓箭。乌鸦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攻击被闪过,翅膀一斜就又朝着她俯冲而下。而它也是聪明的,它当然感觉得到那些宝石里蕴藏着蠢蠢欲动的能量。在第一块宝石逐渐溶解聚合成小型光束炮径直朝着它的胸腔刺来的时候,它一拍翅膀就钻进了树的枝杈,融入了漆黑的树影。显然,其他乌鸦都只是静静地监视着……而这一只则是过来专门试探敌人的攻击方式和消耗体力的。
“……”
这玩意还懂埋伏?那还真是训练有方啊。海德拉特一时无话吐槽,只是仰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好在她也彻底想明白它们的主人到底是谁了……很好很好,计划内本来就有那家伙的份,作为一名理想远大而且超级理性超级自律的研究员她保证对这个棋子一丁点怨念的私货都不会加的。
在长达两分钟的沉默后,鸦群终于开始出动了。
随着头目的一声聒噪的鸣叫,无数黑色羽毛组成的旋风迅速地朝着海德拉特袭来。乌鸦们组成了密集的列队,显然是被谁指导过一样炉火纯青地——乘着顺风试图将她卷入其中。有一瞬间海德拉特想要抽出自己的石质藤鞭像搅拌机一样把这群难缠的敌人毫不留情地绞打成血肉和羽毛的碎屑,但这并不明智,毕竟这是在家门口。她并没有迅速收拾一地动物残骸的能力,即使要吃数量也太多了点。而倘若如此,在雨后那些垃圾必然会引来更大的麻烦,比如更加凶猛的野兽,甚至是多管闲事的侦探……。
于是海德拉特选择转移阵地。
晶光花的漂浮速度不算快,相比乌鸦,她的体型也确实太大了。仅是用逃的,她想自己全速也跑不了多远,顶多……几百米。秉承就近原则,海德拉特盯上了附近的小河。刚刚好的距离,和岩洞不算太近,而且是活水,如果要空战,水里的食肉鱼会解决一切。何况,河面上一干二净没有遮挡,如此一来,鸦群的林间游击战术就不再奏效了。
雨还在下,生长着零零散散水草的河面被雨珠打出层层叠叠的涟漪,只勉强能够倒映出上空的景象。海德拉特并不准备飞太高,而是只停在距离水面一两米处。这种距离潜水也做得到,即使她实际上并不怎么这样做,水属性是克制她的——然而好处在于水流不急,而且她并不会窒息,可以作为一种回避措施。鸦群很快就追上了她,在她的上方聚成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迅速地朝她涌动起来,要把她裹在其中。
海德拉特并没有躲,甚至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她的石质发块微微翕动,捕捉着每一丝周身擦过的气流。她的手臂上带锯齿的石瓣臂甲也开始微微发光,肉眼可见地,顺着棱角分明的石质脉络,有什么流动着的物质正在淌过,然后从浅青色的花瓣与指甲尖端渗出,和雨水一起滴落在脚下的水面上。随着紧紧包围的鸦群开始向内俯冲,海德拉特用力张开双臂和每一片花瓣,陀螺一般地高速旋转起来。
旋转的攻击并不能造成太大的伤害,顶多可以刮破皮肤,形成一道道体表的擦伤。而在这之下的,真正的主菜是她猛烈的毒液。她主动散出的毒粉极易被风雨刮走,而在包围圈中则截然相反。乌鸦们就像攥住了一块具有强辐射的矿石,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头目当机立断地啸叫一声,将部队散开,这才让浓郁的花粉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散了。此刻,由于吸入了太多毒粉,又被淬毒的花瓣割伤,鸟群的速度已经开始变缓,也有几只已经开始贴着水面飞行,看起来昏昏欲睡。海德拉特抖开背后的六条石鞭,莲叶般的圆锯在尖端嗡嗡作响,她饶有兴趣地端详着被毒素缓缓削减着体力的敌人,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再扑上去挨个咬一口然后观赏它们从河心开始向树丛逃离却在半路不敌毒性跌入水中的模样。可惜纵然她十分恶趣味,倒也还没有闲到这种地步。收尾这种事还是越快越好,毕竟……由于做了太多冷静的思考,她已经开始有点发晕了:是记忆的阀门开始关闭的征兆。
圆锯运作,瞄准,明亮的光束也开始在手中聚合,发出能量波动的嗡鸣。水中游荡的食肉鱼似有所感,纷纷游到下方等待着什么……也许在它们眼里,这就是一场来自面相不善但出手阔绰的莲花仙子的大自然的馈赠吧。随着矫健的蓝色身影在空中悠哉而迅捷的游动,在光束翻飞中,河面传来了扑通扑通的落水声,然后……随着最后一丝血腥味在风中散尽,陷入一片仅剩雨声的沉寂。
当黑色的羽毛都尽数飘入河流,海德拉特才收起了张牙舞爪的六条武器。她如自己所想的没有去啃咬任何一只乌鸦,脸上却是一副难掩的放松而餍足的神色。她并没有立即返回,而是飘向了一旁盛开白色睡莲的深水区。她伸出手往花瓣丛中一捞,便掏出了躲藏在其中的毛绒绒的小家伙。
一只白色的乌鸦,个子瘦小,一看就像抢不到饭饿瘦了的样子……不,拿起来细看的话,分明是一只鸽子。海德拉特挑眉,轻轻拨弄着瑟瑟发抖的小东西的羽毛,它身上的染色剂还未被雨淋得彻底掉光,在那尖端还沾着一抹浅浅的黑。它翅膀的羽毛底下,有两个小小的装置——海德拉特仔细扳开鸽子的翅膀瞧了瞧又嗅了嗅,那似乎是用来伪装成乌鸦气味的道具。或许这是为了让鸦群在极长途跋涉后能够精准找回基地报信的措施!她想,手指下意识地搓了搓鸽子软软的小脑袋。有点惊魂未定的鸽子被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安抚了,又也许是因为中毒而精神恍惚失去了危机感,也轻轻磨蹭着海德拉特的掌心,发出了一声似鸽似鸦的撒娇般的轻鸣。海德拉特的眼睛微微暗了暗,又很快将那抹不知名的神色掩去了。
“嘻嘻嘻……。瞧瞧你,连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勾起嘴唇,轻轻瞥着手心里蜷缩着的鸽子尖酸地嘲笑到。她把手抬到自己的眼前,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快要和这个小家伙一样恍惚了,漂浮的脚步也有些不稳,清醒的时间显然不多了。海德拉特与那双小红豆一般的,晶莹剔透的眼睛静静地对视着,浅青色的光环闪动,把视线轻车熟路地锁在一起。鸽子的脑容量并没有十分大,海德拉特很快就翻找到了相关自己的记忆。
“注视着你梦寐以求的宝石,然后忘记吧。”海德拉特催眠般地低吟,黄澄澄的水晶眼珠散发出柔和的水色波动,喉咙里持续不断地发出水晶碰撞的空灵轻响:“只是路途猛兽凶险,暴雨滂沱,能够找到归途的……”
“只有鸽子。”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手中的鸽子也在一瞬间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昏睡。海德拉特捏着鸽子,用最后的清醒漂浮到岸边的树下,慵懒地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也静静地陷入了一场睡眠……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够真正苏醒的睡眠。
评论:笑颜
作品为同人*
芥川的身后跟了一只漆黑的乌鸦。血红色的眼睛,尖尖的喙,漂亮的黑色羽毛在太阳下有莫名的反光。他突然想起来,乌鸦本就是五彩斑斓的,只不过人们无法看到。
至少比漆黑的自己要强很多。他自嘲地这么想着。没有红色,却胜于红色,常年杀戮累积下来的血债已经埋进了他的骨头。不管这是否是他的本意,在成为黑手党之后,那似乎已经成为了生存的本能。生命的重量在他眼里越来越褪色,自己的意义也无法找到,他人的轨迹更加和他无关。
那只乌鸦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的。
芥川已经记不清楚了。时间的长度足以让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鸟儿在一众萍水相逢的小动物里脱颖而出。
那沉默的小东西,拖着同样沉默的影子跟在了沉默的芥川身后。从他深夜下班的天空里,凝结出来一个小小的形状。黑色的,安安静静的,小乌鸦。
有传闻曾说乌鸦的鸣叫并不吉利。死亡的重负压在了这只黑色的鸟儿身上。
“或许连它自己也不曾理解过自己的意义。”芥川这么想着,看向那鸟儿的眼神突然有点同情起来。“你也是野……”莫名地,他说出了这句话。其实他并非野草。并非浮萍。或者其他什么的可怜的东西。不过还是想说出这句话,像突然诗兴大发的野狗。
可惜乌鸦听不懂他说话。乌鸦只是歪了歪圆润的脑袋,光滑的羽毛不禁让人想象着抚摸上去的触感。或许也是油光水滑的,细短的毛。
那双红色的眼睛盯着他——乌鸦会有红色的眼睛吗?芥川突然有点怀疑。黑色的,灰色的,还是深灰色。这动物和他一样黯淡,可居然有这这么漂亮的眼睛吗?
这种眼神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只需一点点思考答案便呼之欲出。镭体街的记忆,红色的塌陷的板砖,一只围巾也破碎的衣服也破碎的败犬。和动物相比较并未让他觉得被冒犯,反而像一种自虐般的解脱。他想着自己或许本该就是如此的牲畜,为人鱼肉的牲畜。
后来那乌鸦一直跟着他。一直一直,明目张胆地像彼此都熟悉的朋友——多么可笑。居然已经在动物身上找到陪伴的感觉了吗?
上班的时候,下班的时候,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进医院的时候。
一直转向这里。可以确定那就是在注视自己。“怎么,你也想来分走一口腐烂的肉糜吗?”他自嘲着,那伤口还没愈合,不论是心口的还是身体的。他厌恶又畏惧自己的无能。
直到那黑色的鸟儿侧过脸不再看他。
芥川突然想给这只尾随自己的鸟儿一点点标志。就像主人给宠物打上项圈那样——虽然他们并非主仆,只是一段路上的沉默的旅伴。总之,有点什么证明它来过吧,拜托,拜托了。
苍白的指尖伸出,他哑着嗓子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可是那鸟儿飞走了。
作者:维基
评论:随意
第一条军规:不可以在战争期间发自内心地呼唤和平。
如此简洁,易于理解的博弈论规则,一旦双方置于棋盘上,最优的抉择就是向敌方进攻。
不可以呼唤和平,因为若是发自内心地祈求和平,便会令士兵在厮杀时感到犹豫。
——嘀嘀。
“这里是文明回收装置Ea—011-9081,正在扫描关于星球Ea-011标准年代x期间的文献记录,日志id0288XC273EEW09。”
处置结果:犯人被放置于透明的容器内随军队移动,任何人都可以以“软弱”的罪名去羞辱,甚至处置它。
最终犯人成为一摊富营养的积液,蠕动的生命自它的尸体上萌发。
文明回收装置停止扫描磁盘,“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苍白的城市,这里与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所想象的废墟并不相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于建筑和“文明”的损坏被视为“低效率的”。于是基因改造配合生化武器实现“对非我方人员”的定点打击成为了新的开发方向。
但是傲慢的人类忽略了一点,自己的技术并非全能之物——就像人类最初禁止生化武器的缘由那般,一款无差别杀害所有生命的病毒最终还是突破了基因改造后的防线,将文明耐心地,一点点地,从星球上抹除了。
于是这颗星球被判定为死去的文明。
在更加遥远的……其他的频道中,平行世界的人类平安地跨越了数次灾难,开发出了能跨越其他平行世界的能力。
“嘀嘀……“这里是文明回收装置Ea—011-9081,正在扫描关于星球Ea-011标准年代x期间的文献记录,日志id0288XC273EEW09。”
为了跨越更多的灾难,人类向平行世界中毁灭的文明散播出了文明回收装置。
若是能在人类毁灭的可能性中吸取经验,文明或许就能在红移的终点前一直繁荣下去。
“何为和平?”
若是士兵疲于战争,意识扫描装置会检测并刺激他们的额叶,分泌更多的化学物质来促使他们更加热烈地投入到战争之中去。
但是若是士兵渴望和平,他们不仅不会变得软弱,反而会坚定地反对投入到战争中去。
再多的折磨,刺激与化学物质都不能令他们回心转意。
研究者们得出了结论,博弈家们提出了困惑,决策者们拟好了文件。
“第二条军规:不可以想象没有战争的未来。”
关于违反第二条军规者的审问与处置的若干条记录:
“意识扫描装置于0878时检测到一滴泪水,经过技术专家的评审,装置没有任何故障,你对于自己的思绪犯罪有任何申辩吗?”
“我没有。”
“为何要在面对敌军的尸体时哭泣?”
“……”
“请回答,士兵,这是你的义务。”
“或许是因为人性吧。”
这句话令研究者,博弈家,决策者们感到恐慌。
“新的课题,如何通过基因改造彻底抹除我们的人性?”
于是第三条军规诞生了:“禁止持有人性。”
“嘀嘀……“这里是文明回收装置Ea—011-9081,扫描结束。”
“……”
“您希望得到我的建议吗?亦或者您需要我为您总结这个频道的文明死去的始末?”
“……不,我只是,在思考。”
“我们的世界似乎一直都在一条平稳且安逸的路上行走着,我们消灭了一切争端,吸取一切教训,消除个体间的差别。
“但是我们的组织仍然保留着军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只是消灭了战争的表象,却从未理解战争的本质。”
“嘀嘀……询问,战争的本质为何?”
“战争的本质是军规。”
“人们忽视了军人必须服从命令的底层逻辑,那是因为在国家和国家的博弈中,不存在‘和平’这一选项——在博弈论中,和平往往和投降是同一个意思。”
“我将改造博弈论的基础逻辑,制作完全的和平。我会希望……当人类产生纷争时,进攻不再是利益最大的选择,和平将成为凌驾于进攻和投降的第三个最优解。”
“嘀嘀……您的话语间充满诸多逻辑谬误。”
“嘀嘀……战争属于严格的零和博弈,和平永远意味着让渡一方的利益,也意味着另一方无法吃满自己应有的所得。”
“那么便将变量投入零和博弈之中吧。”
研究者淡淡地向自己的桌台上投下一颗骰子。
“将这个世界的文献共享给全部终端,同时我需要发布一条倡议……一条声明。一条全人类都应该遵守的‘军规’。”
“第零条军规,若是这世界爆发战争,我将永久性关停文明回收系统……任由这个世界走向属于自己的终结。”
作者:尘聆
评论:无声
为何时间过得这么快?距离我上次见到她已经过去数以万计的年头了。
但这只是我自己这么想而已。在昼夜的沉淀中,她的言语已经酝酿为模糊的影子,使我不复确信真假。但是约定是在曾经做下的,想必也会在将来实现吧。
当然还是我自己这么想而已。浸泡在酒精中的也是我自己,朋友说不会喝醉的人是因为没想喝醉,然而思考是如此艰难的事情,如果可以不喝醉我也想不喝醉。最后还是颠三倒四地重复那几个词。
我的人生是一个轮回,开局我的父亲和我的现在一样,终日靠饮酒消解寂寞,他总是朦胧着眼说有多怀念母亲,我不敢问为何他明知道母亲离开的缘由,却依旧生长在那个缘由上感叹深情。我习以为常父亲神志不清时的暴力,各种酒的香气混杂在小小的屋子里,就像被世界排挤的蒸馏瓶。
你看,我最喜欢的是科学课,水合硫酸铜会沉淀,紫蕊试剂的判定只有两面。她就像我暗无天日的发酵中轻而浅的蓝色,忧郁在我,冷静是她。灯光照射在载玻片,显微镜里我看见叶绿体游动。
你撕开洋葱的时候会流眼泪吗?她这么问。我说,是人都会流眼泪吧。那么这是不是可以佐证我不是来自地球的证据。她眯起眼,眼睑边缘是熏出的微红。我没有回答,她总是说这些无人理解的话。充其量,我们距离比较近的原因,也只是因为我不会反驳而已。
从小到大,我的父亲虽然大部分时候缺席,但难得在的时候却极其温柔耐心——也许这就是母亲最后惋惜地看向我们的原因。路灯惶惶,风从巷口倏忽而来,吹得她长裙摇晃,还有淡淡花香。母亲爱在衣柜熏香,因为衣柜的一角腐烂了,需要其他的味道掩盖那行将就木的气息。
但是熏香毕竟是熏香,香水有前中后调,最后还是消弭于空气里。我在逼仄的蒸馏导管里艰难呼吸,靠她的只言片语。我总爱模仿她的字迹,却怎样都是歪七扭八。为什么?我问。因为你的握笔就不对,她将捏着笔的手翻过来,拇指和食指端正摆在笔身的两边。
可是改变的话好难受,我根本写不出字啊。我尝试那么做写两排后放弃,仍旧回到我最适应的姿势。笔在她手中滴溜溜左右转了好几圈,她侧头道,那就别改了,反正……一样啦。
一样到底是什么一样?我还是不敢问出口。我们看同学间流行的电影时,都有不太好的习惯,在剧情行进时作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吐槽。我的是实情,她却似乎只是为了陪伴我。
我总是觉得她无数次迁就我的错误。你啊,你也是花,不要妄自菲薄。她在我提出疑惑的时候这么说。我们并不是因为要互相利用才开始联络的。
我们成为好友,确实机缘巧合,就像化学反应的发现时常源自不经意。大教室的有全开放的窗,从天花板一路落到地上,我捡起书本和跌在地上的阳光,看那个撕扯纸张往外抛扬的少女。你写诗?我捡起被风刮回来的某段碎片。
不,我只是抄诗。她摇头,写,太难了,但我选择摘录的时候就像是在提纯。
提纯,我喜欢这个词。这句话是我在脑内想的。
当我思绪断线的时候,就开始一些无意义地碎碎念,比如背那些于事无补的诗词和元素周期表。从氢开始,到锌结束,后面就是做题时不会碰到的范畴了。我是一个被人类社会提纯出去的无用者,游离在没什么人的角落。
很高兴认识你,她这么说,我们之后就在功成名就后再见吧。
什么才能算人类世界观中的成功呢?每次醒来我的记忆都像是遭到外星球的清洗一样,逐渐越来越不清晰。但倒是时常记得去帮她做梦。如果说终将变成陈列柜精美玻璃瓶里添加不同色素的人工香薰,那一直这样在不知名的角落叮叮当当蒸发似乎也不错。
我的每一分每一秒在无谓的消耗中这样短又这样长,明明也没有太多交集和记忆,却奇怪地深刻。让我不禁怀疑,是否当时肌体太困倦、精神太疲惫产生的幻觉?
但我最终也没敢去初中或者高中的校友名录上查找她的名字。
因为在漫无目的和希望的未来前进的时候,我必须燃烧熏香祈祷,不至于被时间恐吓。又也许,这大概只是,充满功利性饮酒的借口吧。
作者;谢绽
免责mod:求知
舍友A过生日了,B买了一盒香薰蜡烛送她,B晚上就点起来了。
宿舍固定地在十一点半断电,点起来的白色蜡烛摇曳着橙色的光,空气也变得甜甜腻腻的。一旁放着拆后留下来的小方盒子,上面写着“北京”。
为什么是北京,北京的味道就是这样么?A想着,A之前在宿舍里笑着说:“我要去北京!”或许B记下了,于是挑了这个礼物,或许她其实什么也没想。而A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B就是一个花瓶,每天高高兴兴地花所有心思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每个手上都绕着四五圈缤纷的珠串,上面的饰片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响。说起话来也天真得很,会把噢的语调拖得软软的。B一天会在宿舍柜子下的电子秤上秤个七八次,但是每次都是都是顺着气氛。她乐呵呵地:“呀,我怎么又重了,这我可不敢吃饭了啊。”但其实她不胖,也并不在意自己的体重。
B在宿舍也哭过,几个月前,异地的从高中就在一起的男朋友劈腿了。她把眼睛都哭红了,而她前几个礼拜刚攒钱给他送了不菲的球鞋。几天后,B出门打了耳骨钉,这事就算过了。
春天,柳树刚刚抽芽。A和B工作也变得清闲起来,她们是检测员,工作量取决于单位接的样品订单。一天天定时来按指纹打卡,进工作间换上实验服白大褂,然后就可以玩手机了。
B刷着小红书,她最近花了二十在路边小摊买了一副塔罗牌,附带有说明书。她翻了几遍之后在自己的账号简介写下“塔罗接单”,决定趁着这段无所事事的时间赚点小钱花花。平常几个亲密的姐妹嬉闹着,笑着求她帮忙看看每日的运势和最近的桃花,最后总是在午休集会时分大呼小叫,戏称她大师,简直是太准了!C确实今天地铁上被男人要了微信,而D因为文件格式错误被她的小领导批了一顿。直捧得B飘飘然的,于是又花了三十网购了一块仿古欧款的蓝白纹花布。她夜晚拿它铺在自己的折叠桌板上,幽幽暗暗的神秘,倒是有几分吉卜赛巫婆的氛围了。
A虽是和B同一个宿舍的,但其实和B关系甚至不如旁边小组的女伴们亲密。A不是太内向,倒不如说是有点乖僻——比较熟悉她的人大多会给出来这样的评价。但其实A只是决定不做没有目的性的事情罢了,闲话不聊,八卦不听,哪怕连工作上的委屈,家里的烦恼也从不和别人主动提起。“说起来,事情就能解决吗?”A想,“倒不如拿这功夫去跑步。”A也是有社交的,三五个学生时代起交了多年的朋友,还有几个兴趣相同的网友,几个运动的跑友。
B也觉得A古怪,看她像看一个古董样的陶瓷小熊玩具,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幽默。这种幽默算是平时乏味生活中的一些调料。B看A背着厚重的黑色双肩包出门,两个侧袋分别装的是藏青色大容量的保温杯和大型纯色折叠伞,就会笑一声:“你是老大爷吗?出门啦?”A并不厌烦这种问候,B不是刻薄的人,而且这种打趣满足了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印证。
B其实算是A的前辈,她比A多工作了两年。因此她的工位比A丰富不少,有装着绿萝的玻璃瓶和插电的小熏香。在办公室的门上的挂钩也是她购置的,现在用来放二人的实验服。当上班的时候,她们换上白大褂,日常的衣物也是挂在那里的。
单位是蛮有年头的建筑,据说是苏联时期盖起来的。这个大楼全是灰色的,共有四层,现在被新建的企业楼遮住了白天的太阳光。大楼像是一头沉默的巨兽,温吞,连楼梯也显得格外厚重,墙皮都快掉没了。A快要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了,她的这种心情在第一次使用一楼的公共厕所时就达到了顶峰。这个仅供一人使用的厕坑虽然有镜子和洗手台,也是可以反锁的,但是冲水很差,水流冲不下去A刚拉的大便。刚毕业的A当时急红了脸,连续按冲水,但是水流一次比一次微弱。A无助又绝望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又看着地板瓷砖上的一团一团的发丝,又向上看到一个花洒头,然后继续等待着水箱里面水的重新聚集。一共等了五次,她这一次厕所上了四十分钟。之后她闹肚子也宁可憋到午休去上综合超市里的厕所了。
A想要辞职,但是化学专业的她能找到比这国企更好的单位么?她心里没底。A想考研,哪怕是个在职的研究生。A想去北京。
北京!北京!A躺在宿舍的床上,鼻子里闻到了桌子上香薰蜡烛的味道,心里想着厕所的气味。她想,要不让B算一算我的命吧。
作者:八千鸟
[在没有到达之前,
你所憧憬的彼岸,
也许是那些占领着人们的内心,
令人迷失的喧嚣罢了。]
晚上十点,夜色落幕,熟悉的苦味准时在楼下飘散,踩着一群迷茫青年的嬉笑怒骂拾级而上。
一关上窗屋内就变成蒸笼般的地狱。为留住几缕夏夜的凉风,只得忍受瘾君子们这日复一日的狂欢。明明今日是她在这异国他乡的最后一天——屋内已近收拾一空,两个大行李箱立在房间门旁——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却萦绕不去。没有了平日里各种要赶的ddl,一下子闲下来有种不真实感,房间都被恢复成最初的样子,有一刹那她似乎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即将告别还是这里就是生活的下一站。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就落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经过一天的打扫整理,现在这上面堆着各种理出来带不走的物品,像一个盛大的展销会等待明天客人们的挑选。有不再需要的转换插头,有没来得及吃完得找个人送的水果,还有怕过不了安检的好多香薰蜡烛。他送的。
想想很蠢,理工男不懂浪漫,只因第一次送了后被说了喜欢,于是此后次次都送。
她也很笨,只因是礼物不舍得用,一直以来都供在架子上摆着看,事到如今全成了浪费,不仅是蜡烛,也许是感情。
她盯着看了一会,还是难以下定决心转赠予人。
窗外的苦焦油味还久久不散。她索性拿来了点火器挨个点燃。高高矮矮的烛杯像沉默的士兵,香味混杂在一起,分辨不清,是她的围墙。空气中只听见细微的噼啪作响的脆弱的声音。
还记得她刚出国的时候还不明白空气中的气味意味着什么,知道的时候被吓得不轻;以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也不由对这股不友善的气味皱眉,总说她住的地区不太安全,后来干脆搬过来住。几年积累下来,客厅里的高柜上放满了朋友聚会喝出来的空酒瓶战利品,成了朋友间的知名景点。
这么一想这些香薰礼物也可能是出于实用主义,浪漫的表面或许本质是希望在这处混乱的街角做些小小的抵抗,就和他一样,终究还是选择了更实在的未来。
她又想起前天。
他说,我拿到了全额博士奖学金。
他说,没法陪你回国了,对不起。
其实并不是多意外,也许是早有预感,也许是因为类似的故事她也听过无数遍。何况一起回国又如何?去哪个城市?会不会再离开?学生时代的每个人到底还是更在意自己的前程,与其等到互相消磨尽耐心再争个谁对谁错,不如趁现在彼此留下青春的剪影一别两宽。
而现在要验收交还房子,柜上的空酒瓶早就一扫而空,曾经相聚在桌旁的朋友,也马上要各奔东西。也有人问过他两的事,最后还是无一例外保持了沉默。
最后剩下的半瓶被她倒进了杯子里。
为什么?她想,指甲轻叩在玻璃杯沿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提问对象究竟是谁。尘世间每个人的答案都清晰明了,唯有命运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
看着杯内跃动的火光,温柔的香气间她意识恍惚起来,思维变得逐渐迟钝,心绪却反而愈发轻盈。往日记忆里那挥之不去的身影模糊着,取而代之的是她迟钝的异想天开,楼上和楼下不同命运的年轻人,为何一样沉醉在不同的幻梦里寻找安慰?
酒精把他们的世界隔开了。而睡眠又将他重新带了回来。在温暖的、安心的、气味好闻、横着泪痕的枕上,在她的梦里。
人们总是太过迷恋感情,好像那之中包含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其实很清楚,被打败的会一起被打败,许诺再见的不会再回来。我们的人生吵闹着,翻腾着,一往无前。辅剂无非是借口,而麻痹,是手到擒来的幻觉。
即使如此,我们仍有慰藉。流逝而去的,总还在记忆里重逢。
枕边,被她遗忘的音乐播放器里还在循环着:
[青春又醉倒在
籍籍无名的怀
靠嬉笑来虚度 聚散得慷慨
像遗憾季节里 未结果的爱
而风声吹到这 已不需要释怀]
END
备注:
没啥剧情,随便写写,随便看看
可以当《伦敦留学公寓》里Kathy和Genius的同人,如果真有人看的话,呃…没同人那么贴
评论要求:随意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好像把热水壶理解成保温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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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车
狗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着。
狗车的货架上载着一只上锁的铁笼,笼子里五颜六色地趴着数条品种不一的狗。
在这些狗里,最显眼的是一条纯色的狗。
这条狗一丝不挂,身上也没有生长可以御寒的长软毛发,它的四肢和口鼻都被闪着寒光金属镣铐束缚,在秋末的清晨更使人生凉意。
这条裸狗是一条狗都不理的狗。它趴在铁笼的角落,任由冰冷的寒风擦过它裸露的皮肤。要比冷,这风只能在笼里排名第二,第一冷的是这条裸狗冰冷的眼神。它冷眼瞄着那群依偎在一起报团取暖的狗,轻蔑地哼了一声。
裸狗是一匹孤狼。
它的血液里流淌着狼的孤傲,让它在寒风中屹立不倒的不是心脏驱动热血维持的体温,而是不愿与家宠为伍自尊。
裸狗向来看不起那些穿衣服的狗。
自古以来,狗都是靠着自己的皮毛御寒过冬。只有那些被人类奴役、自甘堕落为宠物的犬只,才会穿着人类纺织的衣物。
身着衣物的狗群蜷缩在狗车的驾驶室后,紧贴在车厢的背面,贪婪地汲取着机油味的热量。
在它们看来,裸狗才是有毛病的那条。
“冷冷冷,冷死了,光看着我就冷死了!我们要不要围个圈把它围起来,它这样下去一定会冻死的!”
对裸狗释放善意的是一条披着羽绒服的长毛犬。它血统高贵,是狗群里穿得最暖和的一个,它的家庭对它非常宠爱,日常的物质生活也非常优渥。其他狗都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进到这个笼子里来,除了那条裸狗,这条穿着羽绒服的狗就是狗车上最格格不入的了。
“别管它,那条狗玩放置的。”羽绒服狗身边的一条披着皮毛的卷毛狗一脸嫌恶地说,“主人没和你说过吗?别管它它才高兴。”
“但,但我们现在不是在玩啊,又没人看着,就算要做给主人看,快下高速的时候再做也行啊!”羽绒服狗看着裸狗紧咬的牙关,不禁打了个哆嗦。
“做给主人看?主人不看着你你就不做了吗?”一条头上用蝴蝶结扎了两个小辫子、裹着一条粉色蕾丝裙的金毛不屑地啧了一嘴,“你可真是敬业啊,要是主人让你看家,主人一上床你是不是也要睡啊?”
“如,如果是看家的话,我肯定不会睡,但是现在我们也不是在看家啊,主人只让我们在这里趴着,怎么趴是我们的自由吧!”
“自由?自由是什么?能吃吗?”一条脂肪肥厚、腰上长了数个游泳圈的大尾巴肥狗嘲了一声,“我趴在这里,是为了自己舒服,它趴在风里,肯定也是为了它自己舒服,你选了做狗,就不要再谈什么自由大道理,怎么舒服怎么来,要是它趴不下去,肯定也会到我们这里来的。”
羽绒服狗往肥狗的脂肪和尾巴上投去悲悯的目光,感受到了狗与狗之间的差异。就像不同阶层、不同智识的人之间存在的差异一样,狗与狗之间也会有这种可悲的厚壁障。
羽绒服狗不再试图说服这些只要自己好就好的狗,它撑开自己羽绒服的扣子,扯下羽绒服的拉链,打算把自己的衣服给那条裸狗穿。
“你要是敢去,我们这边也容不下你了。”羽绒服狗刚迈出前脚,一声愠怒的低吼从狗群中心传来,“不许理它,主人没和你说过吗?”
这是一条身穿黑色皮衣的猎犬,它脖颈、腰部的皮带上镶嵌着数枚亮闪闪的晶钻,和只穿着布衣的狗形成了明显的差异。
它就像女王一样发号施令,听到它的声音,发动机边上的狗们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你们臣服在我的脚下是因为我是女王,它趴在风里是因为它是独狼。因为自己穿衣服,所以给狗也穿上衣服,这是人的嗜好。你们已经选了做狗,就别再惦记着怎么活出人样,好好做狗,懂?”
“懂。”
“懂。”
“懂。”
“……懂。”
女王犬满意地点头,贴了贴温暖的肥狗的肚子。
狗笼里没有钟表,这些狗不知道在笼子里站了多久,终于,感受到了狗车的减速。
狗车下了高速,它在山路上拐了个弯,又拐了个弯,慢悠悠地与一辆辆车擦肩而过。狗们压低了身子,尽力不让边上的车里的人看到自己,紧张得心脏怦怦跳。
狗车又爬了一阵山路,最终在一栋豪宅前停了下来。
几人从狗车的驾驶室跳下,打开了狗车的笼子。
“不许站,爬下来。”
打算直立起身的羽绒服狗,被一鞭子抽趴了下去,羽绒服破了一个口子,狗笼里飞满了鸭毛。
一枚羽毛飘出狗笼,飘到上了一个拿着保温杯喝水的人的鼻子,那人呛了口水,恶狠狠地骂了起来。
“等会给我一根根捡起来。”
“是。”羽绒服狗小声答道。
“终究是寻求刺激来的,裹成这样还想进我们圈子?”看着羽绒服狗跟在裸狗的屁股后面,一步步爬进豪宅的狗洞,驾驶室里的下来人小声啧了一句。
“人各有志。”另一个驾驶室里下来的人笑了一声。
“是狗各有志。”这句纠正戳中了在场人们的笑点,大家纷纷笑了起来,一齐走向了豪宅的大门。
作者:艾里
免责声明:无
有煤被铲进炉膛里。米卡·考森站在煤堆一旁望向窗外,头脑中的图景却是他将半条手臂插入沸腾锅炉中的幻想。而他偶然将两位士官扫进视线以内,他们距火车约五步远,面向火车内外均不洁净的车窗,衣领上光泽迷糊的纽扣被身穿的大衣掩埋。雅各布·施耐德每说一句话,口中便吐出锅炉水沸腾时源源不断的水雾。他十分珍惜他的中士职位,不情愿让任何人绞住他的任何把柄,在外时他总谨言慎行,为他的士兵们做好榜样。他的四点钟方向,一位拄拐的士兵在站台短暂停留,就为腾出手向雅各布·施耐德行礼。礼仪过后,他在两位士官的目视下攀上火车,拒绝了列车员的援手,即使他的右侧小腿受纱布层层包裹,单拐也无法阻挡他行走时的摇晃。火车起步时鸣一声长笛。雅各布·施耐德的面孔与露出的脖颈感受到火车铁皮隐约传递的滚滚热量。
“我没有上前扶他,别人会不会认为我是个不近人情的长官?”
雅各布·施耐德必须提高音量,因为火车各部件的摩擦几乎掩盖了一切其余声响。
“施耐德中士,您的所言所行毫无挑剔!将哭鼻子的新兵送回家不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这位士官也不得不提高音量,导致二人的对话尽显浮夸。
“您没斥责他大意摔断自己的腿就已经尽了所有情分。”
士兵位置靠窗。他的面孔多弧线,两颊不自然的深沉色斑使那双眼睛格外明亮。这张青年面孔显示他的入伍时间不长,最多九个月。你可以看见他军服后侧靠近领口的部分浮现不完整的棕色圆环,来自他离开以前向炊事班同级求的铁皮水壶,用它的热量与潮湿让军装不至于发皱。他的手伸进军服左侧的胸袋,拇指只摸到两样东西:他的假条,他的速写本,后者的皮革封面异常坚硬。速写本翻开第一页,铅笔签名,维尔利特,别无其他。这很有可能是他名字的一部分。这会儿维尔利特向前看:他右前方对侧的靠窗位置有一个男人;维尔利特向后看:所有座椅都空荡荡。
“先生!抱歉打扰您。只是我有个问题想问——或许事关重要,这得看您的回答了。”
靠窗座位上的男人扬起脸。
“这火车是去哪儿的?您别误会,我没有逃票。只不过从卡车上摔进战壕里之后我的脑子就不怎么打转:五分钟前干的事儿,我能马上就忘掉。我害怕我因为没记住时间而搭错了车。我是要回家的。车厢里几乎一个人也没有。”
“检票员会来。”
“好吧,您不喜欢说话。”
“这火车去芬兰。”
“去芬兰?”
“对——一直到芬兰火车站。”
“您在拿我寻开心呢。”
“真的去芬兰。”
“我们可没有那么长的火车线路。况且,要是时刻表上写了芬兰,我绝对不会五分钟后就忘记。这趟旅程值得我十分钟的记忆。”
“对,您说得对。我在开玩笑。”
“火车是去不莱梅哈芬的吗?”
“是。”
“太好了,我没上错火车。我可以回家了。车厢里怎么没有人呢?”
“您问我?我不知道。问检票员吧。”
“罢了,其实我没那么有兴趣知道这回事儿。”
“这就好。”
“您去哪儿?”
“对这事儿就很感兴趣?”
“是,是——您可是这车厢里除去我唯一的活人了。假使我一开始没同您搭话还好,但一张口我就停不下来。我得跟人说话才行!在军队里很少有人跟我说话,因为我每天说的话‘超出了句子的配给份额’,所以他们不允许我说话。”
“方才您说从卡车上摔进战壕。”
“喔,您不喜欢谈您自己的事儿。那好吧,至少有人能听我说话。”
“那道战壕很深吗?”
“不,不深,只有一米多一点,该是没挖完就废弃了。可问题出在我的腿上:摔下卡车时它在车上挂了一下,因为我的同级试图把我抓住。他显然弄巧成拙了。但我最终换来提早休假——我入伍只有七个月,按理说,还有五个月才轮到我呢。”
维尔利特咬着手指甲。此时他已经坐在男人身前,那条因包扎而粗大的小腿滑稽地横在过道当中。
“看,其实他们说得没错,我说的话总是超出配给额度。如果您是我的上级,我就惨了。您肯定要说:‘维尔利特,你又在说那些废话了!’”
“您知道,您现在不在军队里,我也不是您的上司。事实上,您想要说什么,说多少都可以。”
男人的薄嘴唇抿起微笑。
“这是在一辆驶往芬兰的火车上。既听不到‘维尔利特,你又在说那些废话了!’也听不到‘伊万诺夫,规范你的坐姿!’”
“不,这不是去芬兰的。”
“是去不莱梅哈芬,我知道。”
“您的德语说得很好。”
维尔利特重新打量这位消瘦的男人,他能透过男人脸颊上垂下的温柔阴影描绘出头骨的轮廓。男人伸出的细长手指,指节与指节之间总有一道向内的弧形凹陷,他直线构成的身躯之上安有圆形的双眼。他戴一个毛绒帽,还穿浅灰色的单排扣长外套。而在这臃肿外袍的最外一层,深棕红的粗皮带让这身穿着不至于粗糙。他左右两边五指相互交叉,平稳地扣在他与维尔利特身前那张勉强能称作桌子的横板上。
“这我也知道。”
“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不莱梅哈芬是个好地方。格斯特河,港口。您应该很喜欢下河,我看到您脸上均匀的晒斑。”
“这其实是在军队留下的。但我看惯了自己的脸,没想到它们这么明显。”
“我明白了。”
维尔利特双手盖住脸颊。
“唉,您不喜欢说自己的事儿。那我也不能光说我的了。”
“您继续说吧,我喜欢听您说话。事实上,我在想,要是这辆火车永不停靠就好了。”
“这样您就能一直听我说话?”
“只是原因之一!如果当真要永远生活在火车上,有您在一定令人欢欣。”
“但我不希望它永不停靠:只有抵达终点站我才能回家,这样不会浪费我的假期。我更希望回程的那辆火车一直走,这样我就永远也不用回兵营里去。”
“相信您在军队中如履薄冰。”
“曾经如此——直到我摔断腿的那天。事实上,我是被推下去的。”
“可怜的孩子,维尔利特。但您即使到站,如果在路上看到你的上级,还是得向他们行礼。火车启动前我看到您向中士行礼,但您拄着拐杖,身体被压弯成落进热油里的鱼鳞。他要是通情达理,应该免了你的礼。”
“中士没有错。免礼只是他的情分,不是义务。”
“但您要是一直在这辆火车上,就无需考虑所谓上下级了。而当您下车,您军人的身份又笼罩着您。”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只要战争结束,我申请退伍,就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行礼了。我可以在河畔捕鱼或者游泳,修完我的大学学业。”
“我很羡慕您的生活,只可惜没人能知道战争何时结束。就当这辆火车是休憩吧。”
“它怎么就不能真的到芬兰去呢?那样我就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然后我离开——可能会有段时间见不到我的家人,但只要战争结束,我可以用一个新的身份去见他们。然后我向长官解释,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上错了火车。”
检票员来过,两个人的车票都没有问题。
“我不想当逃兵。如果我的上级在场,肯定要说‘维尔利特,当逃兵是违反纪律的!’”
“这句话很有意思:当您彻底离开军队,事实上也并没有纪律可言了。”
“您在军队服过役吗?”
“警校。”
“您是警察!”
“我曾经是。”
男人五根手指交替敲击面前的横板,由轻到重。
“我也喜欢听您说话——虽然您的话不算多。但我能理解为什么您不愿意多张口。”
“您为什么不能真的到其他地方去呢,既然就连您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听上去您是个叛逆的人,是什么让您害怕?真抱歉,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您可以不回答。”
“终于等到这次机会了:告诉我多一点*你*的事吧!”
“可您甚至不会知道我说的一切是否属实。”
“这不重要。您实际也不知道我所说的是否属实。”
“是,可我们居然已经满足了对方的求知欲。”
“我还没准备好谈论这么复杂的内容。”
“抱歉。”
“别在意!我看上去很叛逆吗?或许吧,都是因为这辆火车。遗憾的是,我已经习惯了刁难与针对,不然我甚至连新兵营都没法儿出。那些只比我们早来六个月的士兵表现得像是比我们多服了六年的役。”
“我明白了。”
“我记不清是谁把我推下卡车:那不重要,至少我没摔断脖子,还提前五个月迎来了我入伍以来的第一次休假。”
“您是个坚强的人,维尔利特。我又开始羡慕您了。”
“可惜我每个月只配给了这么多坚强。”
“您的坚强十分符合配给标准。”
“当警察的感觉怎么样?”
“不用上战场。”
“这次是我该羡慕你。”
“纪律严明,维尔利特。每周一次轮到我和我的同事沿河巡逻。”
“那条河的风景?”
“我不是一个擅长遣词造句的人——我只记得我与同事登上桥梁,眼前宽阔流淌的河流像一条灰色的鼹鼠皮毛。”
“我喜欢格斯特河的夕阳。”
“傍晚是一段非常值得怀念的时光。我宁愿记忆中只留住这段时刻,夜晚的河流比白天要更蓝。其余时候只有繁杂的琐事,就像您每日都得打扫寝室一样繁杂。”
“你应该是位声名远扬的警察。亲和,严肃,如果我小时候有你这样的警察替我从树上取下我的皮球,我会非常喜欢你的。”
“不,我只是位普通人。”
男人眨着他浑圆的眼睛。
“但或许我已经声名远扬了。诡异的是,我本人还被瞒在鼓里。”
“现在到我好奇你离开的理由了:你看上去比我更能适应。留在一个更为轻松的岗位上看起来不是什么坏事。你想参军吗?你严重违反了纪律吗?但至少你没被推下河去。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回答,可以当做我从来没问过这些事。”
“你完全有理由和权利知道这些。我……”
男人抬起一只手,三根指头放在他的嘴唇上。
“将其理解为一处更大的军队吧:只有服从与违抗,但每种选择都将引来一种毁灭。这也是为何我宁愿这辆火车永远行驶下去,一处极好的休憩。不过如今,我已经不需要做出任何选择了,就像正坐在我面前的您一样,处在一处并非军队的地方,在正与反面前能够选择有利于自身的逃避。”
“不同的是,”维尔利特的语气同之前未有不同,“这辆火车还得停靠。”
“是的,维尔利特,我到站了。”
男人很高,有限的火车车厢使他略微弯下背部,他鸟爪一般的手箍在士兵肩上,用委婉的力道免去士兵的送行。他们当中被呼气捂得温暖的惨淡空气被火车外涌入的凉风吹散,仅留下残留于火车车厢之上波浪般翻滚的热度。拉斯维耶特·阿纳托利耶维奇·伊万诺夫将这段二十分钟的短暂旅程交由眼前的蓝眼士兵,他极为确认他们日后不会再次见面,可对话所建立的感情驱使他想象这位士兵战死沙场的幻觉:他白刺刺的腿骨尖笋一般突出,皮肤之下的血液停止流动,极为矛盾地在他假人般的脸孔上凸显青紫色回路。拉斯维耶特·阿纳托利耶维奇·伊万诺夫的手心将体温传至士兵的手心,下车时,他的衣摆衣摆勾上车门处的挂钩,他左手紧抓土黄色皮包的握把,右手两根手指将衣摆绕过挂钩,投入凛冽的冬日的怀抱。士兵维尔利特的手掌在内侧车窗上抹了又抹,可他始终无法清洁干净:手心的汗水与油脂倒被他擦在窗面。这位温暖的生物锅炉,不间断地喷出水雾模糊他自己的视线,鼻尖受玻璃的压力而挤压。
“芬兰火车站可是在彼得格勒呢!”
维尔利特的话并没有一位中士在旁聆听,浓重的蒸汽与铁器钻入他的耳廓,甚至不能确认他的声带是否当真为他发出声音而震动。
*此处维尔利特不再使用敬语。
内含coc模组《左川之国失落谭》剧透。
未通过请慎重阅读。
...我也不知道这个剧透条怎么拉比较好总之如果不小心剧透了实在对不起!
清楚自己流水账所以如果有批评的话希望轻一点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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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永华昼已经迟到了三个小时。
但使用迟到一词来描述并不准确,迟到的前提是人到了。而很不巧,执政官旁边的那张办公桌到现在依旧闲置,于是便只有一种合理解释了——他这位一向摸鱼偷懒不让人省心的学生,今天旷工。
合理的解释并不符合常理,白石执政官强迫夜永华昼打童工接近四年,深知对方虽然热衷于对大量工作进行吐槽和故作夸张的抱怨,但至少在上班上还是做到了几乎次次卡点,从未迟到,更别提无故旷工,或许有些蹊跷...大概。执政官保持着低头批阅公文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继续处理工作,暂且在心底给夜永华昼做出了次日工作加倍的判决。
“咯吱咯吱——”
熟悉且令人烦躁的挠门声持续响起,扰乱执政官清晰的思路。往常听到声就麻溜开门的夜永华昼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摸鱼,逼迫不爱动弹的执政官本人从办公椅上离开,给门外挠门的猫咪婆婆开了门。
门外的橘猫并不准备再往里面进一步,站在门框外,赶在白石晴前开了口:“住在泽野屋的孩子病了,莫名其妙的昏迷不醒,泽野奶奶让我帮她向你请假喵。”
白石晴手搭在门边,听完猫咪婆婆的话后,点了点头:“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有了喵,咱只是来帮忙传个话。”
“你可以走了。”
没有更多要事,执政官便直接将门关上,并没有因为同事是讨喜的猫形态就多几分好脸色。随着门带上,一阵气流扑过来,令猫咪婆婆脸上的绒毛抖了抖。猫咪婆婆下意识要拿出面对那群孩子的态度教训两句白石晴,又想到对方实际算是自己的同事,训了也不会被听,于是摇摇头,转身走人。
执政官回到办公桌边,抬眼看到一只黑色的鸟儿立在他办公桌上,他认出那应该是一只乌鸦,但眼睛部分怪模怪样的熟悉:白的,应该是瞳孔的部位却是粉色的一小点。白石晴不算了解鸟类,但也清楚这不应该是鸟类的眼睛,但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愿意分给这个问题,稍微一瞥确定这只乌鸦看起来不会打扰自己工作后就将注意力又投到工作上。却没改两份文件后就被鸟扑棱过来踩在了肩膀上。执政官不喜欢与东西挨着,于是暂停,伸手挥舞两下赶鸟,乌鸦如愿飞走,落到旁边夜永的桌子上,突然发出叫声,又扑棱抖擞两下翅膀制造动静。只可惜执政官一旦工作起来就眼里只有工作了,见乌鸦被赶飞就接着去读文件,比读心上人的情书还要认真专注。于是不被执政官搭理的可怜乌鸦停止了无意义的扑腾,用喙咬住抽屉再拉开——对于一只乌鸦来说,这不是个容易的活,但总算被它打开了。抽屉里未制作完成的植物标本因窗外的阳光变得明亮,乌鸦低头去啄,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将标本叼起来。
它成功了,但标本框的分量和喙与木框的摩擦力都超出了预料。乌鸦拽着它往白石晴的飞了一飞,很快就发出一声响,白石晴侧头看了眼,发现夜永华昼还没制作完成的标本已经不幸落地,砸裂了一角...罪魁祸首甚至还不死心,又盯上了之前夜永华昼赠送给他的标本,飞到了架子边上,但动作看起来更像把直接推下去。执政官再怎么沉迷工作也没法坐视不理,再次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边上拿下标本防止被乌鸦撞到地上,紧接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只眼睛颜色和学生一样的乌鸦,试图盯出个所以然看看它到底还有什么新花样。
乌鸦绕着他飞了两圈,似乎为终于引起执政官的注意力而高兴,它啄啄门把手示意白石晴把门打开。白石晴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工作已经处理掉好一部分,现在没什么事情——换句话说,他算是有空去泽野屋看一眼到现在依然昏迷不醒的夜永华昼了。乌鸦的意图目前不算打乱他的计划,白石晴打开门,乌鸦很快钻出去飞在前头,试图引着白石晴跟着自己走。
他们的目的地意外又不意外的一致,最终站在泽野屋门口时白石晴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他面无表情地进入这里,如每次一样克制一点不属于他的情绪波动,以执政官应有的方式向泽野奶奶打过招呼后便进入了夜永的房间。夜永华昼安静地躺在床上,表情平静,面色如常,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一样,但几乎没有正常的呼吸起伏,乌鸦跟在白石晴后面飞进来,然后落到夜永华昼胸口上,蹦跶两下。
“...夜永华昼?”这个猜测几乎落实,白石晴半信半疑地开口确认。他话音刚落,乌鸦便飞起来,又绕了他两圈,最后落在执政官肩膀上。白石晴挥挥手试图将它赶走,但被认出的学生格外任性,非挨着他不可。于是执政官姑且作罢,同时也确定了怎么回事:因为某些尚未确定的bug,夜永华昼的灵魂与身体分离,变成了一只乌鸦,同时导致他的身体变成了昏迷不醒的空壳。
确定问题便只需要解决就好,对于其中的原因执政官则并无太多好奇心。之后的事情则是预料里的正常发展,bug导致的问题交由核心ai的黑川负责,而黑川如愿迅速解决了问题所在。执政官的学生昏迷一日第二天又恢复了生龙活虎,虽然双倍工作和摔碎的手工半成品实在给了他一定打击,沉痛地喊着“我不是恶意旷工的”就试图扑上白石晴寻求一个安慰的拥抱,然后在被执政官拒绝后也毫不灰心地回到工位上干活。
白石执政官闭上眼睛浅浅呼气,稍微忍不住庆幸日子又恢复了日常。
作者:绿鲤
类型:同人
备注:这是一篇火柴人漫画角色的同人,评论就……就不了吧。
【邪咏】
*BGM:《L'amore si muove》
“你的赏析课作业选了这张图?”
“是的。”
“难为你找到,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家留下的作品。”
“是的。是我偶然发现的。”
“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嗯哼?”
“是的。题材是跟宗教有关的,但在神性之下体现出了人文主义的特征。”
“有点佛罗伦萨画派的意思。”
“这个我不太清楚,但他真的很好看。”
“是啊,我好像能在画面里听到圣咏了。”
画面上的少年立于光中,仰首歌咏,驯美如白鸽,嘴角的笑意和眼中的光辉却完全不像是来自天国。他不是在为神明歌唱,却不妨碍画家想要为他画一双翅膀。
不是牛乳的纯白,并非明澈的天青,也非太阳光的金色。一双黑的羽翼自他身后扬起。
那时候人们是那么说那个少年的。
他拥有天籁般的嗓音,当他唱歌时,死木生出柔软嫩枝,枯井涌出甘美的葡萄酒,躺在坟墓中的骸骨也会开出花来,好像主的恩降临在人间。
他是洁白的羔羊,有出色的容貌与纯洁的微笑,让来做礼拜的少女不敢抬头。如果不是害怕被质疑信仰不坚定,大概许多人会坦言是为了他才来到教堂。
今天他就要在大教堂,在万众瞩目下献上圣咏。
少年跟随在引导者的身后,排在圣歌队的最前面,温驯地低着头,穿过垂挂着层层绣着圣人故事的幔布的大堂,在诸位天使雕像的注目下一路走上圣歌队席。上帝的白鸽们在架子上停稳便噤了声,变成了另一群天使雕像。他站在专为他设立的领唱位,阳光透过玫瑰窗洒落在他的肩头。金雀烛台上燃点着的香烛飘出袅袅的轻烟,为他们笼上一层薄雾。幻光轻纱下,天使保持着笑容。好奇的人们悄声赞叹领唱位上的少年。
多么美丽,多么纯洁。他就像天使,白羽无疵。
而和声替补席的最后一排,另一个少年哪怕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他的笑容。秀丽而狡黠,以近乎天衣无缝的虔诚掩盖着不怀好意。
在他眼中那小小的脊背上就像伏着一对黑天使的翅膀,随时会撑开,带着人类的罪,乃至来自地狱的恶,来搅乱这神圣的殿堂。
那位有着浅茶色短发的少年记得昨夜自己最后一次有机会问住在同个房间的那位宠儿:
“你真的要在明天唱那些邪恶的歌曲吗?”
听到他这么问的时候,对方反而回给他一个不可置信的挑眉,将头歪过一个角度,勾起了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反问:“为什么不?我可是期待了整整一年呢。”
如果是那些把他视为天使的信徒们看到这样的笑容一定会诧异,但浅茶色的少年已经习惯了。他只是轻轻地说:“灰羽,如果你在大教堂唱那样的歌,你会被处刑的。”
“弹鲁特琴的流浪者能唱,害相思病的娼女能唱,断头台上的死囚能唱,为什么我不能?”
“那是有罪的。”
“可是永乐,祂教导我们不要说谎,那我就不能说谎呀。”这时他的表情又显得纯洁无辜了。
“即使是真话也没有必要在那里说,你会下地狱的。”永乐攥紧了拳头,却听见灰羽轻轻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那就是真话?”
短暂的沉默后,灰羽又亮出可爱的武器向他摊了摊手:“哎呀哎呀,别对我生气嘛。”
“但,你不想看一看吗?”仅仅偃旗息鼓了几秒钟,少年便逼近永乐,直直看进他眼底,又飞速离开,转着圈踩进了窗户漏入的月光:“看一看虔诚的信徒们,看着他们眼中可爱的羔羊摇身一变为黑羊的样子。祂爱我们,那么爱一定是好的。可是为什么我只能歌颂祂的爱?我自己的爱该什么时候被唱进歌里呢?我厌倦了日复一日地歌颂,想要唱一点点不同的东西。祂若真的爱我,就不会为我这一点点的困惑和叛逆而判我下地狱的,不是吗?”
他背对着窗户向他摊开双臂,在无边月下像是一尊天使的雕像。永乐在灰羽的注视下再次陷入沉默,那双银星似的眼睛里毫不收敛那被纵容出来的嚣张。
于是这一刻,在信者们都已在各自的位置上安静地站定,主教带领众人祈祷过后,管风琴声在整座教堂的回响的这一刻。永乐站在候补席中,心跳呼吸将诸般音响都淹没。
灰羽的独唱唱段在第三支赞美诗,第一段合唱之后。如果他真的在这里唱起那样亵渎的歌曲,那么他难逃一死。
永乐并不认为是恶魔降临在了上帝的孩子身上,但其他人并不会这么想。甚至他本身就是一个人形的恶魔……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会对他做什么呢?
圣歌队的少年们虔诚地歌颂着,歌颂祂的光辉与智慧。人们在少年们的歌声里听到威严,感受到宁静,好像上帝的国在这清澈的歌声中降临在这座教堂里。
而永乐终于将目光从灰羽的背后收回,开始环视整个礼堂。
他得阻止灰羽。但应该用什么方法?这个时候想让他停止歌唱已经不可能了,即使自己做那只替罪羊扑出去破坏歌咏,只要稍事休整他就会继续这场带来灾难的恶作剧。
第二支赞美诗的歌声已经响起了。少年们歌颂祂的力,歌颂祂所创造的尽善尽美,多声部的重唱在安静的大堂中掀起层层的波浪。
如果……如果有什么声音能够盖过他的声音。比如、比如,钟楼的钟声。从这里跑到钟楼要多久?哪怕能赶得上,能在灰羽开始独唱之前赶到钟楼,他的力气并不足以敲响那大钟……要来不及了。
——第三支曲子已经奏响了,少年们歌颂祂的爱,歌颂祂施与人间的恩。永乐的目光再次回到了灰羽身上,虽然他就站在那里纹丝未动,但就好像已经不在那里了。在幔布上诸圣人的低语里,在浮雕中众天使的注目下,在烛台间烟火的挽留中,他似乎正一步步朝着地狱走去。
永乐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灰羽感觉得到永乐的视线已经不在自己身后,在换气时微微垂下眼,嘴角描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的独唱唱段到了。
那一个瞬间,管风琴的鸣响暂时止息。
所有光辉都像虹彩瀑布一般向着他倾注下来。
所有目光都像磁针指南一般向着他汇集过去。
柔软短发如安眠的夜幕,美丽天星都落入他眼底,白衣无瑕如白羽无疵,目光无垢而虔诚。
盛放的青春少年的嗓音,整座教堂屏息在听。
少年吸气开口——
“火!!”
“起火了!”
“快!灭火!”
靠近中堂的一匹绣着圣人的幔布被忽然倒下的烛台点燃了,火焰爬到了人们的视平线之上,也点燃了一片惊恐的高呼。
有人想逃离,有人想救火,有人想救幔布上绣着的圣人,还有人只想起要祈祷。刚刚还沉浸在圣咏中的教堂里顿时乱作一团。
还未来得及唱出第一个亵渎的字眼的灰羽站在原地怔了一怔,而后轻轻笑出了声,深吸一口气,在这一片嘈杂的混乱之中开始高歌。
火光之中,叛逆的少年站在万众瞩目的圣歌队席之上,隔着喧嚣人海注视着一个人。那个人刚刚从乱做一团的笃信者中间钻出来,同样身着圣歌队的白袍,浅茶色的发丝因为奔跑和冲撞而有些凌乱,站在熊熊燃烧的幔布前,倒塌的金鸟烛台后,目光穿过喧嚣人海与他的轻叩在一起。
没有人听见,圣洁的曲调,天籁般的嗓音和罪恶的歌词,反而让他更加肆无忌惮。这些在圣咏中不该出现的唱法和唱词,却饱含着那几经扑救都不肯轻易熄灭的火焰一般的张力。如果你虚着眼睛望去,好像就会看见黑天使的翅膀终于在那歌声里完全张开。
像是一颗钻石要把所有的光都折射给对方,一只鸟披着暗夜笔直地飞向太阳,纵情旋转,盛情怒放,仿佛地狱已经在两人脚下张开血盆大口。
他在上帝面前对他高唱爱情。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女士们、先生们:
欢迎来到“五分钟家用电器推荐”节目!今天我们推荐的产品是,由“热得要死电器”带来的最新产品——热忱热情热水壶!
首先让我们简单观察一下这款热水壶。外观上采用了最新隔热素材,有塑料的轻盈却又有钢制材料的强固。而且直筒形设计便于收纳,能最大限度利用收纳空间。另外,表壳颜色也是本次卖点之一!请正视水壶的表面——看上去是干净的银白对吧?但是各位,视线请跟随我的脚步——我听到有观众发出惊讶的呼声了!没错!看似普通的银白表面,随着视角的不同,会折射出红绿蓝紫黄等七彩的颜色!还在为选什么颜色心烦吗?还在因为取舍而纠结吗?本款产品光从外观上就能给出第三条路,拥有庞大好奇心的朋友们,你们不想拥有目前世界上最炫酷的水壶吗!
再来看看水壶的大小。根据里面的刻度线我们可知,这个水壶一次性可以烧850ml的水,大容量的内心却配合了极其轻巧的身体!我这里有个天平,我们来看看它究竟有多重——天啊!两瓶钢笔墨水就能让天平保持公正,各位心中的天平是否已经得出了答案?
俗话说表面功夫只能入门,真要取舍还得看内涵。让我们来看看这个水壶的内胆。摄影师,请将镜头拉近一点——对,对对,镜头对准这几个字。现在大家都很注重环保与养生,无论是食材还是工具,都应该为各位的身体负责。不知各位是否听过这么一个说法,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还能生存一周,但没有水的话活不过三天。水,世界的起始,生命的源头,我们对它应当始终怀有敬畏。而这份尊敬,此时以别种方式得以展现。请看!这重量级的刻字——“食品级”!可别小看了这几个字的含金量,在社会对食品卫生越来越重视的当下,这几个字的有无将在无形之中左右众人的选择。而本产品不但重视了社会的潮流,同时也配备相应证书尊重了各位的判断力——请看我从包装盒里拿出的这份证书,这是由权威机构出具的认可证书,每个水壶都有单独的编号,买家可以登陆机构官网查询。一壶一号,这证明您拥有的水壶,将是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
好了,刚才介绍的是水壶最基本的功能,现在我们将要介绍本产品最为新颖、独特的部分——请看!这是由“热得要死电器”独家打造的通电底座,魔法阵一般的造型本就引人注目,而将它所具备的功能称之为魔法也不为过!除了一般插电启动热水壶以外,它居然可以兼具充电宝功能,真真切切实现“人在哪儿,热情在哪儿”的宣传口号。想必各位一定遇到过这样一些情况吧?为第二天野营准备的保温杯灌满了热水,却不想到用的时候已经变得温热;即便保温杯效果极佳,让水温毫无消退的迹象,但过重的水杯成为前行路上的负担、又或者发现需求的水量比想象中还要多,可周围却无法及时寻求到热水。本兼顾充电功能的底座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只要在出行前预留五个小时充电,本底座能够支持最高15次的烧水需求!突然身体不适想喝热水?选择热忱热情热水壶!不想背重重的水壶?只要身边有水源,热忱热情热水壶就是最适合您的选择!甚至临时想要煮个泡面?只要有热忱热情热水壶,您的肠胃您的心,都将保持暖意!
想必一定有朋友好奇,如果烧了15次水,是不是这个底座就没用了呢?答案是——NO!各位请看,这个底座的背面有一块特殊的光伏板。只要将光伏板对准有光的地方,照射足够的时间,底座内部的蓄电池依然能获得能量,供后续使用!什么?您说所在的地方不一定有光?这确实是一个严谨的推论,但是没关系,我们贴心的开发商早已为各位准备了第三种方案——动能充电!当没有充电的条件、所在的地方又没有足够的光照时,我们可以回归最原始的方法——依靠手摇提供电量!虽然每摇一次只能烧一次热水,但是在摇动期间,身体也得到了锻炼。各位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吗?运动后不能立刻喝凉水,否则对身体不好。在手摇之后来一杯热水,不仅心里因付出得到了结果而满足,身体的五脏六腑也会被温暖,多么体贴的设计啊!
时间所剩不多,听到这里的朋友一定很在意这功能齐全、造型炫酷、贴心又独特的热水壶的价格吧?各位观众请注意这里、注意我手中的板子。想必各位颇具慧眼的观众已经看到了这个板子的特别之处,上面被宽宽的白纸挡住、下面被窄窄的红条挡住。实不相瞒,这块板子实际上是我们昨天准备的,上面本来写得是今天将要公布的价格。可是!在今天节目播出之前,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厂商打电话给我们,说感谢来自节目组的支持,他们愿意为我们节目调低售价、造福限定时间内通过这个节目购入热水壶的客人。或许您也会感到奇怪,明明节目没有播出,为何会提前感谢我们的支持呢?这就得悄悄告诉各位——我们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无论是被魔法阵底座吸引、还是被大容量内胆吸引、又或者只是急用,居然都积极订购了这个热水壶!各位看清摄影师老师脚边在发光的东西是什么了吗?没错,正是本节目本次大力推荐的“热忱热情热水壶”!
那么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价格吧!首先揭开白纸,看看昨天的价格——是“499元”!非常令人难为的价格,考虑到它齐全的功能和炫酷的外表,或许能接受,但作为一个热水壶来说,是否又有点偏贵了呢?不用纠结,让我们来看看红条挡住的价格——是“299元”!直降200元!直降200元!天啊!直接在原价基础上打了对折,这难道看不出厂商的诚意吗?!只需299,你就能拥有一个可随身携带、造福肠胃、吸引所有同行者目光的热水壶!
各位!独具慧眼又独一无二的各位!购买链接或订购电话请见屏幕下方,在最后一秒到来之前,请让我再次向各位发出诚挚的询问:您是否希望有一份独属于您的热忱与热情?如果您相信自己的独特,请务必给予电器界的一名新时代新星,为您的光芒增光添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