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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招】巴瓏
中靶:1/13 大勝
販賣機(首狙)
(劇本)
登场人物:
埃德蒙:年轻的画家,登山者
安妮:埃德蒙的妻子
阿尔伯特:埃德蒙的哥哥,嗜血者
费莱斯:恶魔
艾尔:天使
:Prologue
(夜晚的森林,风声,树叶抖动的声音,猫头鹰打呼噜,急促的喘息声,无规律的脚步声。)
埃德蒙:(无头苍蝇般乱窜,掉入了坑洞。)啊——(捂住自己的嘴,不顾全身疼痛,起身想要继续跑,但是找不到路。他尽力把自己缩起来,侧耳静听。
阿尔伯特:(眼睛泛着红光,在坑洞上方附身看着埃德蒙)你要去哪儿,我亲爱的弟弟?
(猫头鹰扑棱翅膀的声音,风声,树叶抖动的声音)
:Scene One
(风声,树叶抖动的声音,傍晚的树林,落晖穿过树叶缝隙,群鸦归巢。)
埃德蒙:(身上穿着斗篷,形容憔悴邋遢,拄着木头拐杖在树林行走,抬头对着身前的鸟儿,两只眼睛虽然睁着,瞳孔却黯淡无光)起风了,安。你冷吗,可不要被鸟群儿带走。(用拐杖一边摸索前路一边试探着走,踩到断裂的树枝,下意识低头,随即抬头向着鸟儿)安,再等等,很快你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如果月升之前我们赶不到山顶,怕是费莱斯也帮不了我们。安,我们还要多久到达山顶?应当来得及吧。安,你来当我的眼睛吧……
(鸟儿扑棱着翅膀,配合着埃德蒙的声音,飞得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费莱斯:(只有声音在埃德蒙耳畔低语)年轻的人类,你相信我,我就会助你。你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所以你的妻子还能住在你的小鸟里。你要让他完整回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埃德蒙:(逐渐焦急)我得加快些脚步,安。你知道,阿尔伯特一定会找到我们,但是我们……不会有事的,他要的是我。到时候费莱斯……对,费莱斯会帮助我们。我们会平安无事,你会恢复原样,我也会重获光明。我会再次用我的眼睛看着你,美丽的你,然后,再次用我的手为你画像,我会再次沉醉在你美妙的歌声中。我们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声音渐弱)
:Scene Two
(晚上,雨很大。画室内一片狼藉。)
埃德蒙:(抱着妻子因失血过多而颤抖的躯体,坐在地上)艾尔伯特,你找的人是我。为什么要对安动手!
艾尔伯特:(一手提着奄奄一息的安妮,一边百无聊赖地舔着手臂上被刮刀划破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安妮有一头金色的卷发,笑起来阳光灿烂,但是现在的她脸上血色全无。)你知道我要什么,但是,(突然靠近埃德蒙,后者瞪大了眼睛)我带走你,却留下你的心,我不喜欢这样。(埃德蒙拿起手边的刮刀,顺势向他刺去,抢回了安妮。艾尔伯特用右手随意一挡,手掌被刺穿。他举着手,迅速拉开距离,抽出刺穿掌心的刮刀,伤口淌血,但是很快就愈合了)所以呢,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又突然出现在阿尔伯特耳畔)先把你的心(小声)打碎……
安妮:(疲惫看着埃德蒙,闭上眼睛,又睁开)埃德,我……我不行了。你……走吧。
埃德蒙:(焦虑,流泪)安妮,安,我亲爱的安妮,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亲吻妻子脸颊和嘴)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安妮:我知道……我信你,埃德……(气息渐息)
埃德蒙:(绝望闭眼,抚摸妻子的脸颊,摸到颈侧两个孔洞,抬头瞪着艾尔伯特)你……老师也是你杀的。你跟恶魔做了交易……
阿尔伯特:(假装吃惊,浮夸地回忆,恍然大悟)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突然开始哭泣)当时你拒绝了我,然后,我的心碎了。我成了行尸走肉,你知道的。(无比悲伤的神情)你还记得,当时你骂我是疯子,还给我脸上来了一拳。哦!我亲爱的弟弟!你揍了你的亲生哥哥,(突然愤怒)为了拒绝你的哥哥亲近你!
埃德蒙:呵,在亲生哥哥因为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后悔莫及之前,能被亲弟弟揍一拳恢复理智,你应该庆幸。
艾尔伯特:(激动)去你的恢复理智!去你的后悔莫及!我的心交给你了,你捏碎了它,亲爱的,捏碎了它,轻而易举,毫不犹疑。那天的雨……好大,好冷,就跟今天一样……我淋了一整夜,也找不回我破碎的心。我去找老师,他说,(夸张模仿老者)你还年轻,孩子,你会放下的……狗屁!我跟他说,老师你说得对,心没有了,也就放下了。然后,我用刚刚成型的尖牙咬碎了他的动脉,老头儿的血液有点浑浊酸涩,作为新生后第一口血不够理想。可是突然间,我那么害怕,我太害怕了。我身体冰冷僵硬就像老师的尸体……(沉浸在回忆里)
埃德蒙:你成了嗜血者,你杀了老师。为了逼我,你还杀死了安妮。
艾尔伯特:我还没说完,我的办法,怎么样,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的安妮回来。这是个交易,你知道的。
埃德蒙:(试探)不,你说什么,我不理解。
艾尔伯特:(慢慢走近埃德蒙)你知道嗜血者如何寻找同伴吗?只要这样(指着安妮),再喝一口我的血——嗯~就这么简单。(在埃德蒙跟前蹲下,靠近)我一直想着让我亲爱的弟弟做我的第一个同伴,但是现在你的心还在这个女人身上,这个位置我姑且匀一匀给她,只要……(亲吻埃德蒙,后者没有反抗……在阿尔伯特专注亲吻的时候,埃德蒙忽然拿起身侧的美工刀,用力刺进阿尔伯特的心脏,还转了一圈,阿尔伯特倒在地上)
(埃德蒙用打火器点燃整间屋子,火光冲天,抱起安妮的尸体往外逃。雨还很大,他拼命逃,但雨湿路滑,他很快滑倒。)
埃德蒙:(握紧拳头捶打地面。)只要能救她,我,我不惜一切代价!
(雨越下越大——)
(除了雨,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费莱斯:(隐约出现在雨幕中)代价不需要很大,只要拿出你最珍贵的东西。
埃德蒙:(吓了一跳,然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珍贵的东西,我的心和安妮一起死去,再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了。(停顿了片刻)我的眼睛可以看到瑰丽的景色,我的手能描绘壮阔的美,如果可以的话……
费莱斯:(抬起埃德蒙的脸)这双眼睛还算漂亮。(递出一只笼子,抚摸埃德蒙双手,然后蒙住他的眼睛,附在他耳畔)月圆之夜,月升之时,用你的手抓住那个家伙的心脏,到瓦雷诺山顶找我。
(埃德蒙睁开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妻子的尸体不见了,只剩一只笼子,里面是一只鸟,他看不见那只鸟的样子,伸手进去试探,鸟儿很乖巧,还在他手上蹭蹭。)
埃德蒙:(突然喜极而泣)是你吗,安?(鸟儿发出哇——的叫声)我亲爱的安……
:Scene Three
(月夜,森林,猫头鹰打呼噜)
埃德蒙:(白鸦带路,终于快到山顶,但仍不熟悉用拐杖摸索前路,走得磕磕绊绊)快,快到了吧?安,月亮是不是已经升起来了?多亏了你领路。(突然停住)
阿尔伯特:(突然出现,脸色惨白,眼睛泛红,身上因前几天的伤势仍显狼狈)埃德蒙,我亲爱的弟弟,你……你的眼睛?也没事,你看不见我,我可以看见你。
(埃德蒙慢慢后退,转身往树林跑,但是他看不见,乱跑一气,白鸦试图带路,但没用,埃德蒙滚入了坑洞中。他不顾疼痛,挣扎起来继续逃走,但是找不到路。埃尔伯特已经出现在洞口,埃德蒙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抬起了头,举着拐杖挡在身前。)
埃尔伯特: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抗我?
埃德蒙:(把棍子扔在了一边)说的也是。(两手举过头顶。)
埃尔伯特:(轻轻落下来,一步一步走近埃德蒙)你不用投降,亲爱的。(拥抱埃德蒙,低语)我该向你投降才是。(抚摸埃德蒙的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很快你就会变成我的同伴,变成我的人,很快……
(阿尔伯特咬住埃德蒙的颈侧,后者开始奋力挣扎,但是毫无作用。埃德蒙感觉到身体的力量被逐渐抽空。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这让他渐渐放松,这时,天上的云层开始散去,金黄的圆月完完整整露出来,埃德蒙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眼看着月亮,伸着手对着天穹,他的身体落在了阿尔伯特手臂上。他的双手抓上着艾尔伯特的背。他发现他的手能轻易穿进艾尔伯特的身体,他用力抓住了他的心脏,拿了出来,高高举起,向着月光。
天上掉下来一道闪电,将这一颗血红的心脏击打得粉碎。)
费莱斯:艾尔,你这个混球!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一个面容不善的男孩,穿着小西装出现在树丛中,身上扛着一个昏迷的女人。一个懵懂的少女穿着俏皮小裙子出现在天际,手中的光弓还保持着刚刚射出的状态。)
艾尔:(吃惊地捂住嘴)哎呀,我们不是要捕杀堕落者吗?这是在演哪一出?
费莱斯:你说你要心脏,没说过要粉碎他吧!人家跟他约定要救人,你杀了他!我怎么办?
艾尔:你是恶魔耶,为什么要讲信用?
费莱斯:那你帮我救他们啊,你不是天使吗?
艾尔:唔……
(坑内,阿尔伯特依旧紧紧抱着埃德蒙,但是二人都没有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埃德蒙:(向着天空眨了眨眼睛)安,你来了吗?这样也好,这样也好。(闭上了眼睛)
:Epilogue
(一只白鸦跟着一个女人在田野里穿梭,女人有着一头卷曲的金发,笑起来阳光灿烂,她去市集买了新鲜瓜果和糖,今天她要做一个什锦水果派,甜甜的,美味极了。她加快了脚步。)
埃德蒙:(在小屋前收拾柴火,他睁着眼睛,瞳孔却黯淡无光,他听到了鸦的叫声,抬头)安,你回来啦。太好了,柴火都准备好了。(安妮快步跑到埃德蒙身前,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End
作者:【五招】漢尼
中靶:1/10 大勝
販賣機(首狙)
1、
他们将飞船降落在河谷镇镇不远的荒原上,在七月正午的热浪下踏上这片土地。天空被阳光炙烤得发白,远方的山峰在地平线上影影绰绰。
仪器传来的空气检测情况比他们预料中的要好,没有致病体,也没有污染物,至少在空气质量方面堪称是理想状态。
安保组长西蒙率先带着自己的两个组员下去布置安保系统,紧接着是保罗和他的外勤小组,队长斯考特和队医克里斯汀走在最后,机轮长哈罗德打完招呼就留在飞船上做例行维护。
“够热的。”西蒙嘟囔了一句,“这他妈是人生活的地方?”
“这就是原汁原味的地球生活。”斯考特拍拍他的肩膀,转头对其他队员喊道,“今天主要进行外部作业。明天除了梅乐蒂和詹姆斯,其余外勤人员全部进入河谷镇搜索。”
那位被点到名的,名叫梅乐蒂的女性队员只是简单地给予了回应,便继续投入到手中战斗用机械的调试中,然而那位名叫詹姆斯的男性队员,如他预期中的一样爆发出了强烈的不满。
“长官,我认为我同样可以跟随小队一起进入镇子。”
“你们只是实习生,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
“反正上了星舰也得学会这些,不如让我们提前学习。”
“听着。”斯考特揉了揉眉心,脑内位置模糊的疼痛让他心烦意乱,“服从你队长的命令,这就是你要学习的第一件事,学员。”
“上面怎么会同意让学生参加这种任务?”克里斯汀拎着箱子,走过闷闷不乐的詹姆斯,走向在清点设备的保罗,“他们连星舰的螺丝都没摸过。”
保罗接过克里斯汀递来的简易医疗包:“上面的意思,而且星舰不用螺丝连接。”
“上面把孩子送到这种地方来?我回去就起诉他们虐待!”
“只要不让他们进镇子应该没问题。”保罗瞟了一眼西蒙,“我相信他们俩可以自保,那个叫梅乐蒂的孩子,是这一届里的近身格斗第一。”
“上一批调查队的钱伯斯兄弟也是那一届的近身格斗前两名。”克里斯汀翻了个白眼,“结果呢,全军覆没。”
他们是第四批搜查队。
半个月前,星际联盟总部收到一条来自爱荷华州河谷镇的求救讯息,用的是科恩将军的权限代码,因此这条消息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和审查,直接冲到了加西亚将军的终端上。由于科恩将军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请假回到家乡河谷镇,所以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当局无数次试图联络河谷镇,得到的都只有忙音。
“别担心了。”保罗将医疗包发给队员们,提醒他们阅读使用说明,“他们俩直接听命于斯考特队长,他比西蒙靠谱多了。”
“我还是担心詹姆斯那孩子……”克里斯汀坐在一块石头上捂着脑袋,看向正背对着彼此忙于手上工作的梅乐蒂和詹姆斯,“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太悲伤了……”
“据说他的入队申请是加西亚将军亲自批准的。”
西蒙找到自己的队员:“梅乐蒂队员,你侦测到了什么?”
“半径五十公里内没有任何大型生物,长官,但是出于个人考量,我认为进入河谷镇的计划需要慎重考虑。”
“别担心,这里安全得很。”
“不是那个,长官。”她说,“这附近所有能思考的生物都消失了,这里是一个思维真空,这在人类居住地周边并不常见。”
“不要担心,这说明至少我们在生物方面不用提防了。”
梅乐蒂显然张口欲言,却被西蒙厉声打断:“去调整攻击型无人机吧,小兔崽子,等一会我要亲自检验效果。”
在梅乐蒂看不到的地方,詹姆斯做了个鬼脸。
在梅乐蒂转身调试时,他从鼻孔中哼了句:“安尼莫兹人的小把戏。”
2、
清晨,先遣小队踏着第一缕阳光进入河谷镇。
当他们从营地出发时,詹姆斯从睡袋中翻身而起,绕开机轮长的目光,从远处的草丛和岩石中绕道行走。前往小镇的路永远不止最快的那一条。
他的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只可惜他漏了一个关键因素。当他确定已经离开了那个昏昏欲睡的男人的视线准备一路狂奔时,梅乐蒂出现在他面前,武装无人机盘旋在她身边,仿佛猎鹰那般。
“我们的命令是原地待命。”她用詹姆斯熟悉的冰冷语气说道。
“你就甘心躲在外面吗?”詹姆斯抱着胸,斜眼看着自己的搭档,“难得有一次实践机会?”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配合行动而不是添乱。”他的搭档依然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就和他们在校时那样。
“随你的吧,我可要去那个镇上,他们不带着我真是他们的损失。”詹姆斯挥挥手,从梅乐蒂身旁挤过去。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开始在心里默念。
他数到三的时候,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传来,数到五,一个轻柔的脚步声跟在他身后,伴随着无人机启航的嗡嗡声,回荡在这片荒野上。
就像他们在校时那样。
他们在走出飞扬的尘土,在正午的烈日下进入小镇。
詹姆斯远远绕开了斯考特定好的路线,选择从一处不起眼的商店后方进入河谷镇,躲进阴影中时他为这几乎不可察觉的阴凉叹息了一下。小镇道路宽阔,建筑低矮,一看就没什么能用来隐藏的地方,他们只能借着建筑的遮挡躲开大部队。
就和联盟三十八次无人接听的通讯那样,只有风声回荡在建筑之间,高温之下,连虫鸣也销声匿迹。
詹姆斯从拐角处探出头,观察其他人的行踪。梅乐蒂在进来前就把所有无人机收进了她的背包,眼下它们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一样蛰伏着。她蹲在詹姆斯的身后,警惕着其他的方向,突然她的眼角闪过一个身影,于是她抬头望去——
天鹅。
缠绕一个男人无名指上的天鹅,她认出那是来自塔维斯星的金属天鹅,闪烁着特殊的淡蓝色光泽,陈旧,暗淡,布满划痕,但是被珍视,蓝宝石眼睛依然熠熠生辉。男人穿着有些过时的皮夹克,走进阳光中——
“梅乐蒂?”
她回神,詹姆斯正喊着她:“我们得走了,趁他们暂时搜查不到这里。”
“你似乎对此处很了解。”
“嗯哼,来之前我专门看了地图。”
只可惜他们根本没走出三个街区,保罗就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一手一个把他们提溜到斯考特面前。
“我不是让你们待在营地吗!”斯考特对着詹姆斯咆哮,“梅乐蒂队员,你为何不拉住他!”
“我的职责是保护其余队员的安全,因此我跟随詹姆斯队员是合理的。”女孩站得笔直,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说自己只是喝了罐牛奶。
“他妈的安尼莫兹人。”西蒙在斯考特身后低声骂了一句。
“我也是外勤小队的一员!我有权进入这里!”詹姆斯为自己争辩。
“詹姆斯•科恩!这不是给你缅怀你父亲的时候!”克里斯汀被这一句话震得差点没握住样本试管,其他队员也停下了交头接耳,望着他们的队长。
斯考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控了。詹姆斯的脑袋低垂下去,看不清表情,梅乐蒂不易察觉地向前迈了一步,把詹姆斯挡在她身后,她看着斯考特的眼神也仿佛陷入呆滞的小猫,美丽的杏眼微微睁大。保罗走到他身后,拍拍斯考特的肩膀。
“好了好了,既然他们已经进来了,那就让他们留下做分析吧。”
“我看着他们吧。”克里斯汀插嘴,向两个孩子招招手,梅乐蒂从善如流地拉着詹姆斯走过去,“营地缺个安保,我也缺个帮手。”
斯考特也捂住眼睛,胸口大幅度地舒张,然后才把手拿下来:“那么,其他人去把营地里的器材搬到镇子的社区中心里,通知哈罗德我们今晚要在镇子里扎营。”
“但是,队长,我不建议……”
“你在怀疑我的判断吗!安尼莫兹星的小婊子。”西蒙对自己的下属咆哮,“这个镇子比学院都安全!”
他们在河谷镇的社区中心扎营,除了哈罗德之外的所有人都搬到了这里,这里出去就是河谷镇的中心广场,眼下那里正高高堆起一堆垃圾,帐篷木板和彩旗,还有没烧完的木头。
晚饭后梅乐蒂找到了躲在小房间里的詹姆斯。
“怎么,你来看我笑话?”詹姆斯看着那张淡漠的脸,火气冲上心头,“你不会懂的,你连情感都没有。”
梅乐蒂关上门:“我并非不懂情感,我有一半的人类血统,因此我的情感控制能力弱于同胞,为了避免造成更多伤害,我选择封闭它。”
“那我这样情感充沛真是拖了你的后腿。”
梅乐蒂在他身旁坐下,“你的情感一直是美丽的,我不觉得被拖后腿。”
“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很丢人。”詹姆斯故意扭过头去不看梅乐蒂,“大概是天太热了。”
“考虑到你和科恩将军的情感,你的反应是合理的。”他能感觉到放置在肩头的柔软手掌,掌心微凉的温度顺着衣物传过来,多少唤醒了他因为燥热而发疯的理智。透过余光他能看见那时一只修长白皙又柔软的女性手掌,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几乎每个人都会被那副温和美丽的样子吸引,直到他们在那双棕色杏眼里一头撞上冰川,再被那双手一个过肩摔砸到墙上,这时他们才会想起安尼莫兹人的力量是人类的五倍以上。
他的搭档就和早已灭绝的黑足猫一样,是个漂亮的猎手。
他回头,对上梅乐蒂的目光:“所以呢?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安慰我吗?”
“我向斯考特队长申请了我们的联合行动批准,明天开始我们不论接到什么指令都要一起行动。”
詹姆斯把这理解成梅乐蒂版本的“我站在你这一边”,他只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那,谢谢。”
“因为我们是搭档。”
3、
詹姆斯把分析仪的最后一个空位插上试管,关上盖子,打开开关,在机器的嗡鸣中看向身后剩下的五十个样本,接下来他还要在结果出来后,拍照到终端并记录。
这是他第二十遍重复这套动作。
第三天的任务依然是继续着无聊的搜寻,只是这一次,看着他们俩的人变成了克里斯汀。她只是温和地看着两个孩子,就让詹姆斯没了乱跑的欲望。
梅乐蒂站在外面,数架侦察以及武装无人机在她的指挥下盘旋在空中,目前她是留守在营地的唯一安保队员。詹姆斯在分析的间隙回头,只看到她站在玻璃门外,黑发盘在脑后,用来停驻无人机的背部装置被她暂时卸下,小队的制服是方便活动的宽松裤装,因此他是看不见她那双修长完美的大腿了,但是至少她柔韧有力的腰肢还在制服下若隐若现。
仪器发出滴答的声音提示他分析完成,他用平板拍照记录数据。在气温仪制造的立场下,整个建筑中维持着舒适的温度,但是一股烦闷依然裹着他。那些数据好得有些扎眼了,甚至连污染的痕迹都没有,堪称是理想的居住地,一切就仿佛亚当和夏娃被驱逐后的伊甸园那般洁净美好。
通讯仪传来呼叫,克里斯汀按下接通:“这里是克里斯汀,请讲。”
“这里是斯考特……沙沙……爱德华有返回营地吗?”
“没有,长官。”连同听到动静从外面看过来的梅乐蒂,三个人面面相觑,“目前还没人回来过。”
“该死……”对讲机里传来一阵骚动,“保罗,西蒙,让你们的人两人一组,我们经过的地方搜索……沙沙……重点是西街区……”
“长官,我申请加入搜查。”詹姆斯突然说。
“你们的任务是待命……”
“我曾在这里住过十年,长官,没人比我更了解这里了。”
“该死的,好吧,你来找我……”
“我会同他一起,队长。”梅乐蒂说,“安尼莫兹人的心灵感应能力有助于追踪爱德华队员的踪迹。”
詹姆斯并没有按照斯考特给的路线,而是径直往镇子的西北方向去了。
“这不是斯考特队长给我们指好的路线。”
“在居民区那种地方,只要不进入房子,是不会随便失踪的。”詹姆斯指了一下西北方向的一幢房子,“估计是掉到某个房子的地下室了,不会有大事。”
现在他们终于走到了那幢房子面前,二十一世纪流行的央视,到现在少说也有三百年了,连红顶都已经褪色,门前还留着秋千的残骸,大门紧锁着,窗户没关,白窗帘在热浪中飞舞。
梅乐蒂的目光定格在那两根已经被风雨侵蚀到圆润的木桩上,在她的视线里,那不是某种残骸,而是完整的白色秋千,金发的男孩坐在秋千上,对着站在门廊上的金发男子欢笑。
詹姆斯轻车熟路翻进了一楼的窗户,给梅乐蒂开了门:“以前都是我爸爸带着钥匙,我不带那个的。”
房间里因为他们的动静飞起了一阵灰尘,飞扬在阳光下如同细小的星光。
“爸爸?爸爸?”詹姆斯叫喊着走上楼,梅乐蒂站在客厅中,视线定格在茶几上的合影中。那里有两张合影,一张是科恩将军和年幼的詹姆斯,另一张里,是更年轻的科恩将军和另一位黑发男子,两人同样英俊,男子长而又尖的耳朵昭示了他并不是人类,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科恩将军带着和她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极为炫目耀眼的笑容。一只纯白色的椋鸟停在相框上,钴蓝色的眼睛定定望着梅乐蒂。
于是她伸出手去,轻轻抚过它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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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我一定要补拍,我不喜欢这张,拍出来好丑。”
房间突然变了,变得更整洁,也更崭新,年轻的金发男人斜斜倒在梅乐蒂对面的沙发里,拿着照片一脸不满。
“你的外貌对我而言一直具有非凡的吸引力,舰长。”黑发的男人自他身后靠过来,递上一杯柠檬水。
“私人时间,叫我杰瑞,塔利亚。”科恩将军,或者说是科恩上校,科恩舰长,把照片放在茶几上,抱着柠檬水灌了一口,“天啊,我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解禁。”
“哈德森医生的医嘱是直到罗姆利斯花粉从你体内全部代谢掉。”塔利亚中校坐过去,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让科恩躺在他的腿上。
“我等不及了,不去酒吧和姑娘们聊天我会死的。”科恩懒洋洋地在塔利亚的掌心里磨蹭着,“为什么我的新婚旅行要这么无聊。”
“酒吧的环境过于嘈杂,介于你我已经链接,有92.35%的概率会影响到你的心神。”
“这是塔维斯版本的‘你需要静养’吗?”科恩毫不介意地笑出来,那双和詹姆斯如出一辙的钴蓝色眼睛在阳光中呈现出夺目耀眼的湛蓝,梅乐蒂只感到呼吸一窒。
“你们一定是串通好了来折磨我的。”
“哈德森医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好啦好啦,我当然知道,你个塔维斯木头。”科恩伸出手去,两人十指交缠,无名指上的白天鹅戒指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时候那孩子应该从人工子宫里出来了,我要带着他一起补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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椋鸟化作细小的光芒,消失在她掌心。梅乐蒂拿起相框,拂开上面的灰尘,她注意到相片里的两人十指相扣。楼上已经没了詹姆斯的声音,她拿着相框走上去。詹姆斯坐在一间卧室中,房间略显凌乱,显然最近有人刚住过,角落里倒着几个酒瓶。
梅乐蒂扫过床铺,她看见了两幅场景,两个年轻的男人交颈而眠,以及孤单的科恩将军一人。
“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喝个烂醉。”詹姆斯突然说,眼神望着角落里的朗姆酒瓶,“我们搬到新伦敦之后也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带着我回来。嘉年华结束后,我去酒吧带他回家。”
梅乐蒂递上那个相框:“他们曾在某一年的嘉年华时期逗留在这里,因此科恩将军有70%以上的概率会选择此处缅怀塔利亚中校。”
“你怎么会知道?”
“安尼莫兹人的记忆回溯能力。”梅乐蒂将相框交给詹姆斯,“我能顺着物件上遗留的情感痕迹回溯到当时的场景。”
“就像猎犬那样?”詹姆斯说,“你能追踪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需要足够强的情感,以及正好记录下事情发生的物件。”梅乐蒂皱眉,“过了半个月,很多痕迹早已消散。”
这是个没什么含义的回答。詹姆斯正想抱怨两句,通讯器里却传来了斯考特集合的命令。两人对视一眼,梅乐蒂将像相框放在桌子上,匆匆和詹姆斯返回营地。
搜索自然是失败的。爱德华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小镇。两人赶回营地时,斯考特和西蒙的争吵刚刚结束,唯一的安慰是至少他们的争执没有造成任何仪器损坏。
“安尼莫兹星的小婊子。”西蒙啐了一口唾沫,走出了房间。
“别理西蒙。”克里斯汀拉住要追上去的詹姆斯,“那家伙前一段时间被起诉家暴之后就一直这样。”
“因为我举报了他在家暴。”梅乐蒂突然说。
“那是你举报的?”
梅乐蒂点头,但是不再说话。
4、
“我不可能抛下队员独自逃走。”斯考特的声音听上去出奇地冷酷。
哈罗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我们不知道……沙沙……镇子里到底有什么,现在又失踪了一个人,我们应该回去求助。”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判断失误了。”斯考特还没反应过来,通讯器便被西蒙一把夺走,随即如同拖拉机般的咆哮声充斥了整个房间:“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吗!机轮长!”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喝完酒的判断。”
克里斯汀被吵得头疼脑胀,只好先打发了克里斯带着两个孩子出去探索。
詹姆斯和梅乐蒂因为人手不足而获得了外勤的资格,由同为外勤的克里斯带队。在路过酒吧的时候,梅乐蒂停下了脚步。詹姆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穿过酒吧半掩着的玻璃门,他只看见里面桌椅四处倒着,凌乱不堪,落满尘埃。
他想起梅乐蒂说的情感痕迹:“有发现?”
“嗯。”梅乐蒂紧盯着在吧台上蹦蹦跳跳的白色椋鸟。
“我们想进去看看。”
等不及詹姆斯和克里斯打招呼,梅乐蒂径直推门而入。
穿过飞扬的灰尘,酒吧的全貌展现在她眼前。这倒是难得的复古酒吧,所有桌椅均是典雅的木制,雕刻着十九世纪的古典花纹,舞池用人造植物围起,原本是灯球的地方被换成了造型华丽的水晶吊灯。白色的鸟儿停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玻璃杯上,似乎在此等候多时。
梅乐蒂抚摸那只鸟,声浪逐渐将她包裹。
***********************************************************
她仿佛在看什么倒放,尘埃褪去,物件归位,孩童牵着母亲的手从店外走过,汽车的喇叭一声接一声,酒吧刚刚开张,就迎来一位贵客。
“老样子。”科恩走到吧台前,点了一杯酒。
现在不是高峰期,酒吧里没什么人,酒保甚至还穿着夹克,连衣服都没换好。
“真是难为你了这么早来酒吧。”酒保将酒交给科恩。
“一个人在那个房子里太无聊了。”科恩靠在吧台前,“我总得找点乐子。”
“詹姆斯呢?”
“他在总部实习,今年不回来了。”
“还有一年他就要上星舰了,你不阻拦吗?”
“当年我妈可没劝动我别去星舰上啊。”科恩的嘴角弯了一下。
“那么今晚可没人来接你回家了。”
“我会注意不让自己喝得那么醉的。”
酒保摇了摇头,转身到后面去换衣服。科恩坐在吧台前,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酒保从后面出来,穿着白衬衫和黑马甲,有些花白的头发用发胶抹到后面,伸手将空酒杯收走:“再来一杯吗?”
“不了,陪我说说话吧,盖里。”
“聊什么?聊马里森家喜欢你的那个小姑娘?”
“艾玛那孩子吗?”科恩突然哈哈大笑,“你认真的?我只比她爸爸小两岁。”
“你不知道自己多有魅力吗,联盟的大明星。”酒保比了个引号,“这镇子上喜欢你的女孩起码有一打。”
“我对我自己的魅力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科恩将酒一饮而尽,“但是我暂时没心情,请你帮我转告她们吧。”
“二十二年了,杰弗里,你该给自己找个伴了。”
“我知道。”科恩用手指摩梭吧台上一条刻痕。梅乐蒂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悲伤又酸涩的情感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她看着科恩舰长放下酒杯,转身就要往外走。
酒保在他身后大喊:“去嘉年华放松一下吧,杰弗里,你绷着太久了。”
我会考虑的。梅乐蒂听到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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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些场景快速褪去,梅乐蒂眨眨眼,眼前只有呆愣着的詹姆斯。
“你还好吗?”詹姆斯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你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看到了科恩将军。”退出回溯的速度太快,外面对的阳光有些耀眼,晃得她有些眩晕,詹姆斯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让她找了个椅子坐下。
“下午三点,他在这里喝了杯酒,然后他在考虑是否要去当晚的嘉年华。”
“至少嘉年华当天下午一切正常。”詹姆斯揉揉脑袋,“不知道克里斯那边有没有发现,我去……”
伴随着他戛然而止的声音,梅乐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穿过飞舞的灰尘,酒吧的门框仿佛成了一个画框,而那幅画,里金色的阳光满溢出了画框,至于画的主角,则是一个背包,挂着克里斯名字的背包,那上面空空荡荡,就好像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被吃掉了,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
“我是梅乐蒂,呼叫克里斯。”梅乐蒂马上打开了通讯。
对面只剩下了空洞的忙音。
5、
詹姆斯在社区中心的后院里找到了梅乐蒂。如今这里没了灯火,只剩下了漫天星光。
“我想向你道歉,关于我前几天对你发脾气的事情。”
“你无需道歉。”梅乐蒂向一旁移开了身子,示意詹姆斯一同坐下。
“不,不止那样……”仿佛有什么掐住了他的嗓子,所有要说的话都被什么封在了喉咙里。詹姆斯眨眨眼,一时间手足无措。梅乐蒂微微向他的方向倾斜了身子,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你大可以向我倾诉,我不会对外告密。”
“你不明白……”詹姆斯苦笑,“我总是想摆脱爸爸的光环。”
“俄狄浦斯情节?”
“不,我可不想杀我爸爸,他是我的偶像。”詹姆斯连忙否定,“我只是,我想告诉他们,我不只是杰弗里•科恩的儿子,我是詹姆斯•科恩,我……我们上次见面,还在为这件事争吵。”
“我其实已经想和他和好了,但是我再打过去时,已经没人接了……”
他能察觉到梅乐蒂放在他背上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要是觉得尴尬,可以先走开,我可以自己消化。”
“我明白的。”詹姆斯听到梅乐蒂低声说,那声音如同某种猫儿低低的呼噜声,“我的妈妈死在一场袭击中,那曾导致我的心灵感应失控,伤害了许多人。”
“这……我很抱歉。”詹姆斯嘀咕着,“至少我的另一位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梅乐蒂摇头:“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只要你想说,我都会听。”
他的搭档从不撒谎,他们合作快四年了,詹姆斯深知自己这位搭档的习性。她会隐瞒,会用不完整的真相误导,但是唯独不会说谎,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总是计算着每一种可能。
于是他也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当下发生的事情上。
“要是那时我们一起走,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他说。毕竟是他们先丢下了克里斯进入酒吧。
梅乐蒂皱眉:“你在恐惧。”
要是在学校里,詹姆斯可能一会有精力打趣她说不要读他的心,但是现在他没那个精力。梅乐蒂的直觉一向很准,伴随着通讯仪里的沙沙声,再配合克里斯掉在酒吧门口的物品,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攥住了。
“因为我们离死亡太近了。”詹姆斯说,“我以前因为调皮,落进了镇子外面一个废弃的井里,我在那里等了一天一夜。”
“那是什么感受?”
“大概就是你的所有感觉都会被放大。”詹姆斯回忆着,“然后就像被活埋那样,动弹不得。”
梅乐蒂望着他,杏眼里盛满了詹姆斯的倒影,这给了他一种错觉,让他头晕目眩。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建立一个链接。”
“你要和我结婚?!”
“只是临时的。链接存在的时候,我们可以感知到彼此。这样我们可以更快找到对方,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为你分担一部分痛苦。”
“你要进到我的脑子里?”
“只要你不想,我不会读你的思想。”
“好吧,那这个……链接,可以解除吗?”
“可以的,它会慢慢消失。”
于是詹姆斯点了点头算做默许,梅乐蒂贴上来,他们额头相抵。他被梅乐蒂周身淡淡的薄荷味环绕着,感受着脑海中逐渐清晰的另一个意识。
好了。梅乐蒂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不大,但是足够震惊到他。
6、
梅乐蒂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营地里只有众人的呼吸声,除此之外,留给她的只有死寂。这份死寂在地球上并不寻常。詹姆斯裹着睡袋躺在他身边,只露出一小撮的金发,链接那一头他正在安稳地沉睡,没有梦境,只有黑暗深沉的睡眠。她望着那丛金发,悄悄放开了自己的情感封闭,任由一点点放不下的情感顺着链接传出去。
塔利亚中校,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她的偶像,一位来自塔维斯星的联盟军人,学院里最严厉的教官,银河级星舰无畏号的大副,以及……科恩将军过世的伴侣。
在星空中,塔利亚中校是否也曾这样凝视他熟睡中的伴侣?他是否也曾像这样,顺着链接,在爱人的睡梦中对他诉说爱意?
斯考特今天的脾气不是很好,他打了三次哈罗德的通讯,他一次都没有接通。如今他们没了两个人,分析也陷入僵局,所有人状态都不是很好。
克里斯汀让两个孩子自己找地方打发时间,等他们讨论结束了再回来。
梅乐蒂走到广场中心的废墟中,留意到垃圾堆下有什么在动。
她迅速扒开了那些帐篷和木头,顿时瞪大了眼,那下方躺着一只朗姆酒的酒瓶,一只白色的椋鸟正蹲在瓶身上。那个瓶子她见过,就在科恩将军的屋子里,在他的卧室里。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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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吵闹。
夜幕在瞬间降临,这些垃圾也不再是垃圾,而是各色的帐篷、摊点以及各种庆典上会出现的东西。
她留意到这是个相当大的场景,她舔舔嘴唇,明白这意味着整个场景被倾注了相当深厚的情感。那些不属于她的情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悲伤、愧疚、思念、爱意以及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欢乐。还有最主要的,倦怠,如同混凝土那般困住了这些情感的主人。
塔利亚,塔利亚。她听见科恩将军在心底喊着那个名字,混乱的记忆冲进脑海。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和科恩将军同步情感。
人群开始移动,正中央的火堆熊熊燃烧,火焰高高窜起,虽然在周围电灯的影响下它不再那么耀眼,但是人群的情绪已经被火焰的热度点燃。围绕的火堆的人们开始跳舞,手拉着手,毫无章法,但是纵情肆意。
“科恩将军。”一个细小的声音攥住了他,科恩放下酒瓶,看向眼前怯生生的女孩,黑发扎着简洁但是乏善可陈的麻花辫,棕色的眼中还满是小动物似的感情。
“我,我想和您一起跳舞……”
“你还有更多更好的舞伴。”
“我知道,但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女孩眉眼间柔弱的光芒突然变得坚韧,“至少今晚,我想和您一起跳舞。”
“我们为什么不去跳舞呢?”年轻的科恩拉住塔利亚,试图把这个固执的塔维斯人拉起来。
“塔维斯人不跳舞。”
“这里是地球,入乡随俗,我的指挥官。”他轻轻拉着塔利亚的手,一股柔软的快乐顺着他们的心灵链接传遍全身。塔利亚顺服地跟着科恩的动作,任由他的伴侣将他带进人群中。
他握住了女孩的手,轻轻挽着她走进人群。手风琴演奏出低俗但欢快的乡村小调,人群欢呼,拥抱。科恩牵着女孩的手,引着她僵硬笨拙的身体跟随节奏摇摆。
“对,对,就是这样。”他微笑,“放松,跟着节奏就好。”
“你的身体可真僵硬。”
“我的星球并无跳舞的文化。”
“那岂不是很无趣。”科恩撇嘴。
“我们倾向于精神上的娱乐,而非身体上的。”
“是啦是啦,我知道了,跟着我。”
一声巨响,数个烟火在空中绽放,嘉年华进入尾声,跳舞的人们停下了动作。女孩也扬起头,欢呼雀跃。
“这是……不可思议的。”
“这是我最喜欢的环节了,塔利亚。”
他抬头,在爱人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混合着烟火的光芒,无比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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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乐蒂睁开眼,只见一条由羽毛铺就的小路一路延伸至远方。
于是她跟上了痕,回到了科恩将军的小屋。
他们之前的脚印被覆上了一层灰尘,浅浅地印在地板上。某个地方传来啁啾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走去,一把掀开了沙发。
那下面是一只早就没电的迷你记录仪,以及一只蹦跳的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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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倒在沙发上,一只手横在眼睛上。她几乎都能闻到那股酒气。嘉年华的音乐已经远去,连烟火也化作尘埃,小镇即将沉眠在星空的怀抱中。
“仪器,自动记录日志。”
“收到,即将在嘀的一声之后开始记录,嘀。”
“塔利亚……”科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这是多少年了,二十二年了吧,想不到竟然这么快,詹姆斯马上就要登上星舰了,那小子可比我出息多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马里塔家的小姑娘今天邀请我跳舞了,哈,想不到我一把年纪了还有这么大魅力,我都能想到你又要来那一套了,我当然魅力非凡。”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汽车的灯光被窗帘过滤成柔和的光幕,人群依然在欢笑,蟋蟀躲在溪水边鸣叫,声音混在水流声中。
“嘶,这远光灯……”科恩坐起来,似乎想要吼上两句,却又苦笑着跌回沙发,“我不该回忆你被光带走的场景,但是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如果我走进那片光芒,是否就能再见到你,塔利亚。
也许酒精麻痹了这位将军的神经,又或者近乎满溢的情感让他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暇注意别的事情。在他还没注意的时候,机器就已经发出了代表着电磁干扰的沙沙声。伴随着科恩断断续续的声音和机器不断扩大的潮水声,即使自己早已通过了情感封闭的修行,梅乐蒂还是感觉到浑身冰冷,恐惧顺着她的脊椎缓步爬上来,深深刺进她的大脑。
“等我回去,我想和詹姆斯和解,然后辞职。后面,大概是先周游地球吧,挺奇怪的,我在太空漂泊了那么久,却不怎么了解我出生的星球。”
“他们说得对,二十年了,我总该走出来了,我可是杰弗里•科恩啊,今天嘉年华还有小姑娘想和我约会。”
说到这里,他在困倦中露出了一个恍然的笑容,仪器从他手中掉落,在一声啪嗒的撞击声后滚落到沙发底,他几乎要沉沉睡去。窗外的光芒越发耀眼。
在回溯消失前,梅乐蒂只听请了他的最后一句低吟:
“他们说我该开始一段新感情了,但我真的很想你,塔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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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乐蒂?梅乐蒂!”她是被詹姆斯晃醒的。
“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他正在社区中心继续分析实验,就被从梅乐蒂这里传回去的恐惧吓到不轻,顺着链接一路追来才发现她正站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发呆。
“没有时间了,它来了……”梅乐蒂的样子不对劲,脸色煞白,浑身冷汗,手里还拿着个被摔坏的建议记录仪,詹姆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爸爸的。
他搂着梅乐蒂,想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但是她挣开了,颤抖着用手打开通讯仪拨出了通讯,这样的梅乐蒂让他惊恐。
“长官,我们必须马上撤离!”梅乐蒂说,“杀死这个镇所有人的,是大群。”
传回来的只有通讯仪里的一声惨叫。
7、
也许上帝真的降下了天罚。他们只晚了一步,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保罗甚至来不及呼喊,就被耀眼的光芒吞噬,化作星光,紧接着就是西蒙。克里斯汀几乎连尖叫也发不出来,那团光仿佛有意识一般,扑向了她。就在他们即将接触的那一刻,一个黑影冲到他们中间,紧接着就是一阵仿佛触电般的火光。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克里斯汀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梅乐蒂,一条覆满鳞片的巨大尾巴从她的制服下探出,迫使她不得不维持着前倾的姿势保持平衡。
“快走!”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发辫散开,八只闪着紫光的触须从耳后伸出,她是对着其他人喊的。
斯考特和詹姆斯从阴影中跳出,架起克里斯汀逃走,梅乐蒂紧随其后。
他们不敢停留,一路奔回社群中心,躲进最深处的房间。
“那该死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很久以前就出现过的一种……现象。”梅乐蒂试图找到更好的措辞,“地球的语言里称呼类似的现象为‘群’。”
“那东西会吃人?”
“群会接收人们的情感,并将接触到的智慧生物思维融合。”
“那会怎么样?”
“会化作光,彻底消失于世间。”
克里斯汀沉默了,斯考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链接的另一方传来诡异的抗拒与抵触,詹姆斯看向梅乐蒂。
“那是……群的特质。”她的话语里带着诡异的沉默,“群会识别情感。我们呼唤彼此的愿望,召唤来了群。”
他们听见了潮水声,来自社区中心的正门。
哈罗德也早就联系不上了,斯考特估计哈罗德在他们之前就已经被大群吞噬。
“梅乐蒂,你和詹姆斯先往飞船那里撤退,如果我们十五分钟内没追上,你们就先启动飞船逃跑。”
“明白,长官。”“我也留下拖延时间!”
“听话,回去。”这一次换成了克里斯汀,“这只是一次实习,实习生不用负责,快走。”
光芒涌进了门缝。
“走!快走!”
梅乐蒂只能将詹姆斯扛在肩膀上,无视掉詹姆斯的呼喊与挣扎,与他们队长向着相反的方向冲出去。
8、
梅乐蒂一路狂奔出了小镇。身后的镇子已经有半数被笼罩在耀眼的金色光芒中,飞船近在眼前,灵活地跳进船舱,放下詹姆斯。
“他们怎么办?”
“群会吞噬所有有思想的生物。”梅乐蒂停顿了一下,“救不回来的。”
詹姆斯想起来梅乐蒂第一天说的,思维真空:“真的没有办法吗?”
并没有人回应他,于是他也只能埋头于飞船的启动上,寄希望于在群追上来前他们能成功逃脱。他为飞船设定飞行路线,目标是联盟总部,他们必须尽快回去求助,飞船给予了他设定成功的回应,然而他突然感受到一个身子挤到他身边。
“机器,锁死目标地点,权限代码M43143432。”
“收到,目标地点锁定,星际联盟总部。”
梅乐蒂?他不解地望向自己的搭档,试图寻求一个解释。但是在她能给出解释之前,她就赶在船舱关闭前跳出了飞船。詹姆斯扑到舱门前,不断敲打玻璃。
“加西亚将军委托我要保护你。”梅乐蒂的声音透过玻璃有些失真。
“你他妈的给我个更好的理由!”詹姆斯在飞船中骂道。要是有一天梅乐蒂能登上星舰,她他妈的一定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指挥官,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强上百倍,尤其是在气人这方面。
安尼莫兹星人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僵硬,詹姆斯看着她的嘴唇颤动,最后只吐出了轻飘飘的一句:“……总要有人去阻止它。”
接下来他的胸膛深处传来一阵恐惧的颤动,这不是来自于生理上,而是来自某些更深处、更玄妙的东西——
“梅乐蒂!”詹姆斯大吼着,一阵剧痛从他的胸膛深处蔓延开来,逐渐扩散到他的全身。痛觉之下他不自觉地蜷缩着身子。
“因为意外断裂的链接会使你有95.763%的概率陷入创伤性应激反应综合征,远超手动切断的痛苦。”梅乐蒂隔着玻璃说,“我会让你进入一段时间的昏迷,在这段时间内痛楚会自动消失。”
远比痛楚更加剧烈的悲伤和恐惧攥住了詹姆斯,他倾尽所能抬起头去,想要看清梅乐蒂的脸,他不断用手指徒劳地在玻璃上抓挠着,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对面的人。紧接着他感觉到困意,从肢体末端传来的麻痹感,自己仿佛跌进了一团温水之中,黑暗慢慢占据了他的视野,要将他的意识拖进深渊。在睡着前,他听见了一句微不可闻的话:
“再见。”
9、
除了她,没有人,这个地球上,没有人能阻止群,他们已经在这个小镇为群打开了一个缺口,没有心灵感应的人类,在面对群时只能被单方面的屠杀。
飞船起飞时,梅乐蒂正全力向着河谷镇狂奔。
她释放了自己的情感,自从母亲死后的第一次,心脏从没如此有力地悸动着,哪怕是她飞越荒野时。欢乐、悲伤、憎恨、恐惧、愤怒,一同撞击着她的心神,她从中挑选出最具吸引力的那一部分,母亲,父亲,故乡的原野,以及詹姆斯。
她听见了潮水的声音,那是大群的呼唤。她猜测那是因为她体内人类的一半,人类诞生于海水中,她的人类部分响应了回归的愿望,于是这份回归的心情化作了海潮,声声不息。
一个地球人的思维就足够诱人,那么,一个堪称是宇宙中最强心灵感应者的安尼莫兹人呢?她不信大群有理由拒绝她。
她看见了光芒,耀眼的金色光芒,如同熊熊烈火点燃了半边夜空,隐没了星辰。
群在小镇中游荡,她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这一次不论是她的理智还是情感都会失效,历史上从来都没人能毁灭群,只有心灵感应者能将它暂时地困在某个地方。二十二年前是塔利亚中校,如今能阻止这一切的只有她。
她只能放任自己在小镇里凭着本能游走,群占据了大部分的地方,她别无选择,只能回到那额地方,一切的起点。
这里是科恩的家,或者说,是詹姆斯幼年的居所,家具已经蒙尘,餐桌上还摆着合影,科恩舰长和塔利亚大副,科恩舰长和年幼的詹姆斯。
光芒出现在了窗外,而八条触须亮起明亮的紫光,用人类的话说,功率全开。
她有信心能困住群更长的时间,虽然代价是她的生命。
她看见了自己,和母亲一起,奔跑在安尼莫兹星的原野上,母亲用尾巴卷着她,她听见那个如同微风吹拂树叶般柔和的声音:“我的梅乐蒂,我的宝贝。”
星辰旋转,她看见火雨自天空而降,在双亲尸体旁哭泣的外族孩童,为了家人嘶吼的巨大生物,悲伤、恐惧、眷恋,汇聚在一起,化作了永不停歇的潮水声。
我们恐惧分别,我们害怕死亡,我们创造大群,我们永不分离。
她听见那位舰长对她说,很高兴认识你,孩子,那位大副摸着她的脑袋,他们无须言语,她用触须去触碰他,得到一阵温暖的回馈。
他们说:我们看见了,你对那孩子的爱。
但是这些对她已经无所谓了。
安尼莫兹人强大的心灵感应终于开始生效,梅乐蒂听见大群中出现了哭号,潮水声转化为海浪的咆哮,接着是如同水晶破裂的声音。巴别塔即将倒下。
但是梅乐蒂只感到疲倦,深深的疲倦,于是她起了睡着的念头。
还不到时候。她听见那位中校说。詹姆斯还在等你。
我回不去了。她呢喃着,我要确保群被摧毁,在那之前我不会走。
啊哈,这脾气真像你,塔利亚,我们的孩子和我一样会挑人。
我假设这是您对我的称赞,舰长。
别学这家伙啊。那位将军说。她感觉到两双手,正自上而下地推走她。梅乐蒂想要回头,但是在那之前,她就已经从高空跌落。
10、
梅乐蒂醒来,眼前是星际联盟的高级病房。
“我们在科恩将军的旧居里找到了你。”加西亚将军坐到梅乐蒂床边,“联盟感谢你拯救了我们,但我也要对你道歉,我不该允许你们这样的孩子去那种地方。”
“我只是为了詹姆斯。”梅乐蒂歪着头看他,“而且,那也是我主动申请的结果。”
“老天。”加西亚将军愣了愣,“你和塔利亚那家伙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杰弗里要是知道他儿子和他审美如出一辙,估计要笑疯。”
一个月后,观察期结束,她终于被放出了病房,回到学校继续她剩下的一年学业。这期间,同学来了一批又一批,她的室友哭湿了她三套衣服,然后被男友拖走,导师给她带来这段时间的课件,就连加西亚将军,也带着他下属们来和她商量日后在星舰上的工作安排。
唯独没有詹姆斯。
这期间他们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学校,想要一睹真相的学生源源不断,堵住了教室的门。于是梅乐蒂在下课后选择了直接从三楼的窗户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抱着书本走神的詹姆斯面前。
“嗨?”詹姆斯依然没回过神来。
“嗨。”梅乐蒂盯着他,“谢谢你回来救我。”
“靠,我就说了让加西亚叔叔不要乱说!”
“是我猜的。”梅乐蒂走近他,詹姆斯没由来地一阵心慌,他左顾右盼试图找个地方逃走,然而梅乐蒂直接把他堵在墙上。
“我……好吧。”詹姆斯自暴自弃,“我不想看着你像我父亲那样死去,我不明白你到底是如何阻止大群的。”
“因为我所念之人在大群之外,我渴求的是大群的毁灭而不是思念。”他总觉得梅乐蒂的目光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他总觉得那下面铁定还蕴含了说明更深层次的东西。
“哦……”詹姆斯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烧,“那么,我们的链接还算数吗?”
梅乐蒂挑起一边眉毛。
“我是说,我们可以建立更深层次的链接。”
一个微凉的身体贴上来,柔软的手指贴上他的脸颊,他们四目相对,额头相抵。
“悉听尊便。”
作者:【八招】塵聆
中靶:9/11 失敗
烤魚(首狙)、漢尼、夜雨、落水、格子、蜂銀、四戎、販賣機、月溪明
尘如烟,命如烟,生生世世皆如烟。
壹、
镇东的方宛如死了,自缢死的。
尸首是冬至卯时发现的。
隔壁的马大娘晨起倒夜壶,这时天还蒙蒙亮。她乍一看有个人在梁上晃荡,吓得夜壶一下就脱了手,屎尿泼洒满地。
衙门捕快来的时候,马大娘还惊魂未定,脸煞白不停念叨着:“红衣服、红衣服……红衣服要化厉鬼的……红衣服、红衣服……”
尸身发现时已经凉透了。
人们说,方宛如平常性子极温和软弱,身为绣娘挑着织品去市集,即使被刁钻商贩短缺几钱,也是不敢争辩的,怎这次就头脑一热自缢了呢?
马大娘的儿子马四说,其实自昨日申时方宛如接到驿站的信后,脸色便有些不对。三更天,他起夜,听见隔壁“碰!”的一声,以为是王大爷家的黄猫又蹬了乌瓦,想来确是方宛如踢杌子的声音了。
马四的碎嘴媳妇在街角和其他妇人围坐一团,压低声音,语调神秘,“你们不知道,边关最近不混乱着么?她良人应征去打仗,死啦!不过我瞧他那瘦弱的小身板,早就知道撑不过。一介书生去什么边关?双亲又亡故,真不知道方家姑娘怎么就这么喜欢他……方家姑娘不也是个从小没了爹娘的么?我看啊,也是苦命鸳鸯凑一双。指不定方家姑娘还指望着那人中个解元之类能荣华富贵呢,这下也是……”她身旁的妇人急忙捂了她的嘴,嘘道,“乱讲不得,这方姑娘可是穿了红衣死的。”马四媳妇鄙夷一笑,道:“信这些?我家可供了佛的!”
又能怎么样呢?这案子没什么悬念,捕快匆匆一查,简单盘问番,就作罢了。然后邻里出钱置了口薄棺,将方宛如草草埋在后山乱葬岗。
马四媳妇对此还颇有微词——“这方家姑娘入土的钱凭什么要我家出呢?我家银子也不多……”
这事就这样快速地开始又结束了,三姑六婆谈论了六七日也觉得乏味歇了嘴。
直到三月后王大爷家的老黄忽然死了。
猫的整个肚子被挖开,内脏流了一地,眼珠带血瞪出来。
王大爷吓得急忙去几里外的观音庙里上了柱香,喃喃着菩萨一定要保佑保佑。
好心的人给王大爷又送来只猫崽,村民皆来安慰,说大概是山上黄鼠狼路过干的。
这时有个围观的有心人忽然道:“这猫以前不是可爱刮坏方家姑娘的织锦了,会不会是……”人们都觉得背上一凉,急道:“别说了、别说了!大家都散了罢……”
马四媳妇不以为然,到家她挑亮油灯,照例开始准备晚炊。
忽然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马四媳妇想约莫是马四回来了,一边手提菜刀,一边大喊道,“糙汉子,饿惨也用不着敲这么重,坏塌还不得你修!”
她皱着眉,打开门,瞬间瞪大了眼……
马四媳妇也死了,马大娘和马四回来时看见门边一大滩血,就知道大事不妙。
——马四媳妇被菜刀砍得血肉模糊,仵作看罢也只能叹息,更奇怪的是刀柄上居然没有指纹。
这俩件事被一串连,镇里人心惶惶,胆小的甚至都不敢出门。
贰、
这天晴空万里,镇里却到处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铃~铃~”乡间小陌上青年身披白袈裟、手拄九环锡杖,走得一派悠闲。其身后跟随的绾衣少年长相清秀,背负着大包裹有些跌撞,脸上神色却一丝不苟颇为严肃。
行至尽头木屋,青年对身后打个少安手势,上前轻扣柴扉。
门扉“吱呀”一声拉开条缝,半藏其后的村妇瑟缩脖颈。她小心翼翼上下打量来人样貌,紧皱的眉微舒展些。看见那根锡杖,她略带丝疑惑道:“和尚?”
青年似有些无奈,莞尔道:“差不多……不过女施主还称法师罢。”
那村妇眼里微微亮起一点光,“法师?那就是会降妖除魔了!”
“看机缘造化。”青年食指轻扣下杖身,高深莫测一咧嘴,“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村妇笑得眼角起褶,大开柴扉侧身让二人进入,热情道:“别说一宿,十天半月也不碍事!”
“叨扰。”青年扯出招牌笑脸,戒心全消的村妇被晃得有些头晕。
绾衣少年向村妇微微点头以示感谢,匆匆跟着白衣青年进了里屋。
将九环锡杖搁在梨木桌边,白衣青年俯身点亮油灯,然后坐下一手支额,淡淡看绾衣少年忙碌身影。
可惜对方似全然未觉,仍不停动作着。
半晌,白衣青年拨了拨垂落下来的发丝,有些无奈道:“知守,你就不能歇会陪我说说话?”
“好的,祁卿大人。”绾衣少年端端正正坐到桌子另一边,“您想聊什么?”
祁卿愈发无奈,苦笑道:“跟你说了几遍不用敬称。”
被唤作知守的少年木着脸改口,“祁卿。”
“乖~”祁卿伸手揉了揉少年脑袋。
“祁卿大人,你不本就冲那个来的,何不直向那村妇一问具体?”
祁卿叹口气,放弃纠正称呼,他轻笑一声,“问?慢慢探求真相那么有意思,何必问。”
“我只想那比较方便。祁卿大人不是刚对付完——”“这你不必担心。”“……”知守敛了声。
静默片刻,祁卿忽然正色道:“知守,你确定要跟着我游历?”
“是的。”知守回得迅速。
祁卿侧首,瞟向窗外已黑下的天色,没有月亮,仅几颗星子交替闪烁。他右手食指轻轻叩击桌面,道:“即使知道我只是无心救下你?”
“是的。”知守盯着他精致的侧脸道,“再说我对现在使用的身体一无所知,记忆也零零落落。”稍顿,他褐色的眼里漫上一层迷茫,嘴角牵起个苦笑,“就算想走,也不知去何处。”
祁卿道:“也是……等你知道一切之后,就远走高飞吧。”
“嗯。”知守垂下眼睑,轻应。
祁卿夜半醒来,感到空气一丝奇异的波动,便蹑手蹑脚起身穿衣出门。
他七弯八拐到一处山脚下的破旧木屋前,看着坐在矮墙上晃着裙子的长发红衣少女——因为她根本没有脚。
祁卿摸摸下巴,漫不经心道:“还不收手?”
少女轻笑一声,声音如银铃般美妙。她转过头,上半张脸俨然是个小家碧玉,舌头却长长伸出拖到胸口。她眼里蕴着意义不明的光,阴狠道:“是他们不对!你休想阻碍我……”
女鬼裙裾轻扬,枣红衣袂忽然展开变大,如蛇信般、混着阵兰香铺天盖地袭来。祁卿眯眼疾退,用袖口掩嘴轻咳一声。
再睁开眼时,红衣“少女”已经消失踪迹。
“真是棘手呢……”祁卿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沉重的话,看向隔壁马家墙角的那株兰镇里到处可见随风摇曳的兰花,“你说呢?”
兰花似乎在疾风中极细微的静止刹那。
叁、
次日清晨,知守被来来往往的匆忙脚步声吵醒。
他揉眼坐起,转眼望向已穿戴整齐倚在桌边的祁卿,问道:“发生何事?”
“酒街的商贩死了,”祁卿还是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也是收方宛如绣品时总是克扣零子的人——哦,方宛如就是那个生前的名字,可不是我问的,是他们嚷得太响。”
他端起旁边不知哪来的茶呷口,复又取来个瓷盏,斟了半杯递给知守,问道:“香么?这是兰镇颇负盛名的小兰花茶。据说治头疼,最近确也烦心事多就买了些回来。”
双手接过茶盏,知守凝视杯中兰花状嫩芽不断浮沉,半晌道:“卖相不错。”
祁卿笑弯了眉眼,“……兰镇第二出名的是兰花。”“从地名就可看出。”知守凉凉接。
“知守你今天真不和善。”祁卿清澈的眸子牢牢盯着对方。
“有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闲着无聊说说罢了,不感兴趣也正常——我出去逛逛。”祁卿有点小心虚,虽然知守灵力全失,但那副躯体底子还佳,耳朵灵,说不定受他昨晚偷出去干扰呢。说罢他便搁下喝一半的茶溜开。
直至祁卿身影消失,知守方轻蹙眉,呢喃道,“我似乎想起些什么……总觉有何非常重要之事未做完——就在这处地方。”
刚迈出屋子,祁卿就被候在门边的村妇柳姨一把揪住衣袖,她面色颇为惊恐:“法师大人!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那个商贩死得多惨……当时他正在醉香楼寻乐子,结果——”她咽口唾沫,舔舔发干的嘴唇,“——那些陪酒姑娘都已经吓疯了。您一定要想想法子!”
“我会的。”
祁卿找了把铲子到马家门前开始撬兰花。
捣鼓半天他停下铲,莞尔道:“不走?那可别怪我动粗呢。”
傍晚知守看着小心翼翼抱陶盆归来的白衣人,撇嘴道:“祁卿,你一日都在挑兰花?”
“不是挑,是挖。”祁卿将陶盆放在门边,“哎呀累死我了,兰花真是不好挖!”
“哦——那真是辛苦,祁卿大人好情趣。”知守边布碗筷边道。“不是说好不叫大人。” 祁卿不满,瞥他一眼。“忽然想叫。”知守的动作一顿,复道。
提起竹箸优雅迅捷地夹了两块东坡肉分别搁在自己和知守碗里,祁卿嘟哝道:“知守你果然有起床气,而且到现在还没完。”“说什么呢!”知守失笑。
是夜,长空无云,一轮满月泛着幽幽冷光。
屋外兰花笼在光晕里,似乎也发着微光。它的花瓣和叶片好像舒展得更大,轻轻晃动。
微光逐渐变为白光,照亮昏暗的门槛和旁边的矮墙,一个白影在光中显现出来,慢慢变得清晰——是位白衫绿裙的娇俏女子。
“终于出来了,等得我好困……”“吱嘎”开门声中,祁卿捂嘴打个呵欠,跨过门槛笑盈盈看那女子。
女子一惊,立马转身要逃。祁卿两手迅速结印,对准女子,念道:“我佛慈悲曰,生如处棘林,不动则不伤!”女子周身光华仿若忽然凝滞,化为缠绕飞舞的线,将她包裹成蚕茧。
“你想……干什么?”绿裙女子紧蹙着眉,脸上血色尽褪,嗫嚅道。
祁卿轻轻抖动下左手五指,光的包围圈稍松了些,他轻快道:“哎呀别紧张,就是问几个问题~”他的脸色忽然沉下来,“方宛如知道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快放开我!”贝齿轻咬下唇,女子眼底漾起些许水光。
“装傻和装可怜,对我可行不通呢……”祁卿冷冷盯着女子,“而且我也讨厌得寸进尺。”
“我……我只是想报恩罢了,”绿裙女子垂首绞着手指,“那家的长子曾经在干旱时候赠我一瓢甘露,我才得以存活继续修行。”
“噢,没想到马四良心还挺好的……于是你就怂恿方宛如自缢,然后还夺了她一魂三魄?”祁卿表情重回轻松,语气却很凉薄。
“因为……因为修行化形太慢了!再说她本来也不想活了!” 绿裙女子有些激动地道。
“然后顺便借她力量让她依生前遗怨杀了马四媳妇,一举两得呢。”祁卿牵起抹笑,接道。
“是她求我的,这不能怪我!”绿裙女子又开始挣扎,试图逃出包围圈。
“我知道。”祁卿微倾身靠在木门上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女子有些诧异,“珠绿。”“妖怪可不能把名字轻易告诉别人呢。”祁卿无奈道,一边扶正身边的九环锡杖,“不过貌似也用不着教你了。”
“不,你不能……”绿珠意图后退,退了两步却发现自己没有出路,“求求你……”“乾坤万物,天地合一,禅曰,灭!”绿珠所站之处平地旋起一股气流,淹没了她的身影……
待平息时,月光下已然空无一物——只有那株湮灭原神的兰花,快速地凋谢干枯,化为烟尘。
“铃~”九环锡杖晃动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祁卿望向空茫的长月悬天, “纵有七情六欲百十苦处千般因果,万不得妄动。杀人者,诛。”夜风卷起他的白衣,复轻轻落下……
“知守,今天随我一起去把事了结吧。”“嗯?”正拿着根狗尾草逗柳姨家猫的知守扭头,神情严肃,眼中却是全没在听的茫然。
“我说我们快些处理完那个好动身。”祁卿揉下额角,“这里真是无聊透了……”
黄昏,西边已是红霞满天,东边却才是月牙初升。
祁卿依然七弯八拐到那山脚下破旧的木屋前,长发的红衣少女也依然坐在矮墙上晃着裙子。
“又是你?”方宛如没回首,口音仍和镇口那家生活幸福的女儿一样甜美,“不是说过,我不会听你的么。”
“所以我也不是来说服你的。”祁卿微向前跨一步,“只是告诉你,珠绿死了。”
“你都知道了。”方宛如在袖中掏出什么,凝视片刻,“呵,果然……她给我力量的寄体兰花已枯。”
她转身,知守皱眉敛眸,那阵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明明素未谋面。
“萧郎,一定是萧郎!”方宛如浑浊的眸子却忽然清明一些,带着些狂喜的涟漪,“只有萧郎会在心烦时露出这样的表情……萧郎,是你么?”
她忽然安静下来,“罢了,巧合而已……萧郎才不可能长这样的脸。”
“萧郎说他会回来,再陪我看花赏月,用丹青描下转瞬年华……”方宛如沉在回忆里,整张脸都泛起温柔思念,“我说我的花好月圆图还差半幅未完,等他回来一定已经绣完了,然后就让他题诗……萧郎的文采裴然,天下无人能敌……可是萧郎没回来,再也不会回来了……”
“都怪马四媳妇!她如果不怂恿萧郎,萧郎怎么会去边关呢?明明是因为她嫉妒我有要中举人的萧郎……”她掩住脸,从指缝里露出的半个眼眸带着浓烈恨意,“那女人说,只要我自杀后用一魂三魄和她交换力量,就能报仇,然后在黄泉路上和萧郎再会……我发现我的恨意越来越浓烈,萧郎一定不喜欢,但我真的不想放过那些人——”她尖锐地笑起来,“我要去边关,我要让那些杀了萧郎的人偿命!”
听她自言自语,知守表情愈加茫然,觉得头也有些晕。祁卿似有所觉,将他向后拽、方便回护。摇晃手中的九环锡杖,他带着丝怜悯道:“傻姑娘。”
然后他肃容结印,一拄锡杖念道,“乾坤万物,天地合一,禅曰,灭!”
平地刮动的风从一个小漩涡迅速变大。
“不对,那是萧郎!我不能离开!”慢慢被风包裹的方宛如忽然尖声嘶叫,“和尚,你骗我!萧郎你居然和他一起对付我,我恨你们!”
如鲜血染就的枣红衣袖,迅速席卷而来,却在知守身前半丈硬生生转了方向,反朝祁卿袭去。
“果然,就算如此……我还是无论如何不会伤害萧郎的。”方宛如在风涡中苦笑,“那么就让和尚给我陪葬罢!”
祁卿两手结印念道“十八金刚护我身”悠闲地张开个结界,却在红袂穿透结界,卷住自己的瞬间愕然,轻叹,“没想到是这么深的执念……也罢。”
知守蓦地瞪大眼睛,一闪身用连他自己都惊异的速度扑向祁卿……
三人皆被疾风吞没。
风止,祁卿呆呆盯着手心那只肢解得只剩下半截的麻雀尸体,下一瞬它便化为齑粉,从他的指缝间漏下,又被微风吹散了。
“笨蛋……”他极低地嗤声,“明明答应知道一切就远走高飞的。”
他捡起落在一旁的九环锡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祁卿向柳姨辞别。
柳姨将感激的话倒了一篓子后,看看他身后,忍不住问,“那个总跟着你的孩子呢?”
“他啊——”祁卿莞尔,“他原是这儿的住民,不过迷了路,现在回家了。”
“这样!住哪呢?”柳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法师大人的朋友,下次我得多担待些!”
“这我也不清楚。”祁卿摇摇头。
“不知道,咋得不知道?” 面对柳姨的疑惑,祁卿只是笑着挥手作别。
依然是晴空万里,披白袈裟的青年手拄九环锡杖、身背大包裹,慢慢行于乡间小陌上。
初次见到那个杀人无数的小麻雀,似乎是在边关。他虽然据说厉害,但行事素来就看心情,经不住三番五次的被纠缠,一出手诛灭了对方。
小麻雀纤瘦的身子飞出去的时候,脸上带着的悲哀,让他心中忽然有那么丝后悔。
——然后就看到一个刚从躯壳里出来的魂魄,硬生生撞进那具身体。
没见过这么傻、看见东西飞过来都不躲一下的“人”。
祁卿忍不住噗哧笑出声,走过去把小麻雀的躯壳化为原型,揣进怀里。
三魂七魄虽然不是原装、打散重组了,但好在这雀儿肯定能活下来。
祁卿的视线沿着远处连绵青山游走,最终停在那座最苍翠的上——知守的残躯,就埋在那座山的风里。
那人醒的时候,第一句便道:“祁卿大人,请让我以后跟着您。”
“你记得我叫祁卿?”祁卿趴在床沿单手托腮,看向褐色眸子的少年,眼神有些冷,“你还记得什么?”
“没了……”少年有些赧然,拽着被子道,“话说我是谁?”
“你是知守。”祁卿眯着眼笑,温柔道,“我可不希望你以后一直跟着我,麻烦。”
感觉到身后包裹的沉重,祁卿微摇头。
纵有七情六欲百十苦处千般因果,万不得妄动。
“铃~铃~”锡杖上九环撞击的声响依然清脆,白衣身影却在阡陌上渐行渐远,慢慢变小消失了。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求知
夜风萧瑟,吹得邱千手中纸灯笼明灭。
医生说邱雪撑不住了。
她回忆起对方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惋惜,就像很多年前,亲戚们围绕着她和邱雪时一样。但她却没有什么真情实感,躺在棺木里的不可能是几小时前笑容满面说“去去就回”的父母,就像也不应该接下来是邱雪。
再年幼些,那天柏油马路要被烈日融化,她站在唯一树荫下躲凉,其他的梧桐木不知道为何都长得磕碜,绿叶零星。老道士蹒跚而来,对她左右打量,嘴中啧啧称奇。
“噢哟,小姑娘,”他眉毛极长,开口便携得抖三抖,倒在和蔼可亲中带上两分好笑,“我看你年纪轻轻,竟好大一颗天煞孤星!”
蝉声叫也叫,邱千只想,邱雪去买水怎么这么久,她们说好买完就快点回家,这么热的时节,半步也不能在外停留。
没人理睬自己,老道士半点不着恼,伸手往兜里掏下,就是哗啦一串琳琅满目护符铃铛,“你瞧一瞧看一看,这些可都是开过光的真家伙!我度有缘人,五块五给你俩,便宜吧?”
一丝风也没有,邱千擦去额上渗出汗珠,背上汗涔涔却没办法,新裙子黏住皮肤,老道士丁零当啷晃动饰品,喋喋不休更平添烦躁。
“三块,不能再多了。”她已攥住口袋里的三枚硬币,做好即使对方拒绝、也要把这些钱塞进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里。
只要他快点走,就当打发讨饭了。
“哎,三块三块,三途河畔待,”老道士摇头晃脑,抖着手解绳结,“你现在想让我走,以后要把我求。”邱千看不过眼,抢来三下五除二扯落两个仿玉佩。
“年轻人,急躁。”老道士长吁短叹离开。
“拿那琉璃盏,花纸青鸟、灯笼引归魂,去蓬莱——去蓬莱,求仙丹,续命长明作灯幡……”邱千听他边走口中咿呀唱,直到杳杳听不清词,调子仍婉转缥缈。
何必卖零碎招摇撞骗呢?他去街头唱曲怕不是能赚更多。邱千哂然。
“邱千,你怎么等在这,”邱雪拎塑料袋小跑,“我找你好久!”她摸出的矿泉瓶沁水冒雾,直往邱千脸上贴,“凉快吧?还有雪糕呢。”
“这条路的树真奇怪,都不带长叶子。”邱雪挥舞空袋,试图制造风扇效果,嘴里咕哝。
“我买了对玉佩。”邱千把刚才破财消灾的挂饰递给妹妹,“不要就扔掉。”
“哎呀,长得还像小酒杯,”邱雪笑,食指牵挂饰旋转,眼眸追随、如两条小鱼游动,“挺好看,不许丢!”停下动作,她拿小拇指一勾线圈,“而且——还要分你一个!”
邱雪真是,永远对什么都很有兴趣。邱千被快乐感染,顺势把琉璃盏别在包扣。
寒冬腊月深夜,邱千孤身一人,去找那条路上的梧桐。
蓬莱?她根本不相信这东西,但邱雪将死——人死如灯灭,那她宁可信其有,这世上神鬼不就为此刻存留。纸灯笼是网上现找的教程草率糊就,用家中彩笔乱画色块,“青鸟”怕是明眼人都看不出有个鸟样。
但时间紧迫,她没空再找商家下订单,去搞外形精巧的花纸青鸟灯笼了。
幸亏那棵树打眼,这么冷也不曾落光叶,还有一半挂在枝头,被月色烛火照出几丝诡谲。
夜风萧瑟,吹得邱千手中纸灯笼明灭。
“嚯,小姑娘,你来啦。”
声音从头顶传来,邱千抬首,老道士眼皮耷拉,歪嘴打哈欠。
“蓬莱呢?给我仙丹和长明灯。”邱千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啊呀,蓬莱——”老道士嘿嘿一笑,“蓬莱就是此地啊,青鸟衔来琉璃盏,高处梧桐有凤来。”他侧身,斜倚靠在主干上,摊手道:“你要求,那就得给钱。”
“多少钱?”邱千此时冷静下来,说不定老道士是几年如一日等在这骗人,她不过恰巧够倒霉撞枪口上。她审慎道:“我只能给我有的。”
“长明灯,几年命换几年命。”老道士长吁短叹,邱千听出几分你真不懂行意思。
回到家的邱千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这种一听就不靠谱的许诺她还要下。
倒是医生说邱雪脱离了生命危险,大概率能活。这种事情是奇迹,得好好研究写论文发表!他那夸张的神态和语气宛如还在邱千眼前。
这样看她把挂件和灯给老道士,黑灯瞎火走过那条路、冻得瑟瑟发抖,似乎也值得庆幸了。
就是邱雪好像不太高兴。
明明是好事,她为什么要哭呢?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1、
林旭东回来的时候,门口的垃圾桶又倒了。
他们这幢楼是商住房,四楼正好对着街口的一幢旧楼,因为采光不好,入驻的租户也不多。
他的公司在附近,来租的时候有人便宜出,房租比寻常一居室压了两百多的价,他图便宜就签了。
当然林旭东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这楼当初死过人。
就在他屋子的斜对角,往走廊最里的位置。
说是情杀。
当初和女住户发生纠纷杀了人还放了把火,后来警察还带着人回来指认现场,封了小半天的楼。
不过那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林旭东大门的角度看那间屋子,正巧环形走廊的斜对角,被大楼的一个中柱挡住。他平日也不是个怕鬼的。况且4层尽头还有一家入驻公司,似乎是做电商生意,平日里不怎么开门,但偶尔开一下大门,瞧着也有点人气。
-
他的垃圾桶是最近才开始倒的。
一开始林东旭以为是小孩恶作剧。
本来想着把人抓来教训一顿。
可后来除了每天倒掉的垃圾桶,平日也没听见有什么小孩走过吵闹的声音,墙板上也没有人来涂涂画画。
于是他开始思考被风吹倒的可能性。
放了个装满水的塑料瓶在垃圾袋下面,以增加点重量。
结果第二天开门的时候,垃圾桶还是歪七扭八得倒了,里头装水的瓶子咕噜噜停在护栏边上,脑袋朝着安全出口楼梯门的位置。
林东旭平日早出晚归,垃圾桶也没装什么东西。
倒了就倒了。
可是最近,他的猫也出了问题——它变得不爱吃东西了。
但又似乎不是不饿,而是变得很烦躁。
林旭东按往常一样把猫粮倒在猫食盆里,猫只是在那附近嗅一嗅,舔一舔,然后就开始用爪子疯狂挠附近的地面和墙板,有时甚至还会把食盆打翻。
猫有时会古怪地在屋子里发出叫声,冲向门想出去。
他把猫托在怀里,拍着它的屁股试图让它情绪稳定下来。
可没什么用。
算了可能是发情期到了,他这么想着。
屋子外面是环形的住户大门。
有次他有次透过猫眼,看到斜对面的那个角落里,似乎闪过一个人影。
那人影似乎躲在楼道的角落里探出小半张脸看他。
那也许不是人,只是风吹起某些老旧布料的样子。
林旭东开门上班,把猫留在家里。
路过电梯口,有意无意往那个无人的楼梯角落看去,只有一瞬,正巧能看清那紧闭大门带的走廊——那底下放着一个油漆桶,似乎很久没用了,落满灰尘,再往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布料存在。
那是个空屋子。
门口摆放着重新装修剩下的油漆材料。
没有能成为那个影子东的西。
那不是影子。
-
垃圾桶今天又倒了。
林旭东考虑最近需不需要买一个摄像头回来。
无论是小孩还是别的什么都好,至少他得弄明白。
最近这层楼的住户都变得不怎么爱出门。至少在林旭东的感觉上是这样。虽然商住楼平日里也未必认得彼此。但同一排的小夫妻上班时间偶尔会和他碰个面,彼此点头招呼两句。
最近,却不知怎么的几乎见不到人影。
垃圾桶里的水平又滚在了走廊边的位置。
林旭东蹲下去捡时,听到不远处的一阵咔哒的响声,似乎是老木门开门的声音,又像是什么塑料承受不住重物发出的碾压声。
他下意识顺着声源找过去,那稀碎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回荡,辨认不清位置。
而他屋子里的猫又开始叫了。
像是焦急地,在门内不同挠着门板,发出撞击的声音。
它似乎想出来。
林旭东看了眼四周。
光线昏暗的走廊,除了他以外什么也没有。
他朝走廊对面望,隔着大楼的中柱,那个看不清的走廊角落——426岁的女性,美甲店,半年前的晚上,死于情杀。
据说那时候,凶手放火还烧了小半边屋子。
林旭东忽然觉得瘆得慌,胡乱收拾了一下垃圾桶,开门退了回去。
他进门喊了他的猫。而猫站在食盆边,正用脑袋顶着地面。
没理他,也没动。
下一秒,它的猫翻过肚皮,直挺挺趴在地上,像是吃撑了。
-
林旭东最近公司里几乎没事。
老板不找他。
他在办公室看别人的科室的职员忙得晕头转向,脚不沾地,也没好意思找人说话。
完成手里的几张报表之后,他掐点下班,特意买了新猫粮。
走廊尽头的那家公司今天开了门。
大门敞着,隐约能看见门里面摆着鞋。
暖黄的灯光从门内照在走廊上。
林旭东的心情好了点。
他打开门,自家猫正在墙壁上不停挠爪子。
新买的猫粮是之前店员推荐的,他本来担心不适口一直没换。但现在多少别把自家厌食的猫给饿死。
林旭东把猫盆里对方不爱吃的旧猫粮倒了,替换上新的。
猫嗅到了围着食盆转了两圈。
它用爪子警惕地在空气里拨了拨,忽然喵得一声叫了起来,把食盆也拍翻了。
“树墩!”
林旭东有些生气得喊了它名字。
后者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跳跃起来,下一秒不停挠着地面,地面是瓷砖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猫尾巴炸了。
他没办法,把猫一把抱在怀里。
这猫是当初他捡回来的,因为被遗弃过所以格外粘人。过去从来也不这样。
就是最近。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嘀咕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旭东皱了皱眉,朝大门走过去。
屋子外面没人。
垃圾桶还是稳稳地待在原来的位置,没有被打翻。
可的确有人敲门了。
他抓着门把手,目光落在不远处公司的摄像头上,那个角度。
林旭东把猫放回猫爬架,换了衣服走了出去。
-
走廊尽头的灯照亮了大半片门外的地面,门里摆着几双鞋子。
玄关是米黄色的地毯。
林旭东敲了敲门边,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回答。
他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不大的屋子,望进去是几张办公椅拼凑成的办公区。桌上有插着木花的瓷器瓶,墙边还有正在咕噜噜运作的饮水机。
桌面上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堆黑白彩色交织的密点雪花。只有右下角显示着日期,上面的时间是2021年7月21。
他觉得有些奇怪,却有说不清哪里奇怪。
六台电脑同时放着雪花。
头顶暖色的灯光照着,窗子被窗帘遮住,像一个密闭的小空间。
“你好”他喊了声。“我是403的住户。想借你们的监控看看。有人在吗?”
没人回答。
桌上的准备还冒着热气。
林旭东觉得奇怪。他小心往屋子里走。
房间灯光亮着,每间屋子都放着一张办公桌。
有两间还放着床铺,应该是员工休息室。他走进一间屋子,桌子上有半碗没吃完的泡面,他过去摸了摸。
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阵洗手间的抽水声。
“你好。有人在吗?”
走廊尽头,亮着灯的洗手间像是被人从里面打开,里头明黄色的灯光一如往常,门缓慢移动,在墙壁上碰了一下,又微微退回,细微不可察地在空气里漾着。
林旭东怔怔看着那开着的门,不知怎么忽然觉得一阵古怪。
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不能理解那种什么,像是什么动物在叫,又像是人的求救声。
他退了两步,像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磨砂玻璃隔着吊顶,里面的灯亮着,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辨认出了一张人脸。
-
林旭东冲回家的时候,他的猫在屋子里惨叫。
地上的食盆已经乱成一团,水被撒的满地都是。
他抓着手机靠在大门后面大口喘气。
他喊他的猫。
他的猫却疯狂咬着食盆,它用脑袋顶在上面,扭动身体,像是要从里面挖出什么。
林旭东一手抓着自己发抖的手腕。
110的通话那头是飞快的占线声。
“救命啊……救命啊……”林旭东下意识发出祈祷似的求救,恐惧卡着喉咙,最后吐出一阵古怪的气声。
忽然门后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旭东忙回头,他几乎手脚并用借力站起来看了一眼,是物业。林旭东大喜过望,他下意识想开门,手拉住门把的瞬间忽然顿住了。
物业忽然抬头,贴着猫眼似乎要往里面看。他似乎见过这双眼睛。
对了。
天花板上。
林旭东立马冲回去把猫抱在怀里。“别叫,乖,一会就给你吃的,一会就给你吃的,你别叫。”
门后传来敲门的声音,那声音一下一下。
林旭东手里的手机开始冒出古怪的雪花,那雪花密密麻麻黑白和彩色混在一起,只有右上角的时间日期还很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猫已经僵硬。
从他怀里落了下来。
他看着猫。
在地上留下一堆腐烂到露出骨头的猫架子。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猫好像死了很久了。
远处的食盆里空荡荡的,四周密布着深深浅浅的抓痕。
他想,它是什么时候烂的。
手机里的时间显示着2021年7月12日,01点23分。
片刻,猫忽然站了起来。
它又好像活了。
他跟着猫,猫出门踢倒了垃圾桶,咕噜咕噜走到楼梯的角落,那是个安全出口,他的尸体正躺在那里。
-END-
作者:月溪明
tag:笑语
(梦境情节记录强行套关键词的成品)
宿舍楼夜里出现鬼怪,害死了不少人。我和同事们费尽千辛万苦,冒着极大的危险收集了消灭鬼怪的所有道具——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琉璃盏,只待时机一到,便可进行仪式,消灭鬼怪。琉璃盏易碎,所以收集到之后我们便安置在各自的宿舍。
今晚是施展仪式的时间。下班后,我和同事们朝着宿舍飞奔,但回宿舍的路却显得如此漫长,平时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我们狂奔了半小时才到了宿舍楼下。
鬼怪出现的时间就快要到了,我和同事奔跑在漆黑的走廊中,前往各自的宿舍准备开展灭鬼仪式。但是我的跑得太慢了,当鬼怪在宿舍楼出现时,我还没能跑到自己宿舍,而如果继续留在走廊,会被鬼怪瞬间杀死,逼不得已,我慌忙躲进了附近的一个宿舍内。
这个宿舍的主人这几天不在,幸运的是,门并没有锁,我赶在鬼怪转过拐角,来到我们这条走廊之前,推门进去。就在我推门进去的一瞬间,象征鬼怪的浓郁黑雾从这条走廊尽头涌出。
我把门关上,靠着门大口大口喘气,心脏砰砰直跳。鬼怪一般情况下只会在走廊徘徊,杀死每一个出现在它面前的人类,但是极少数时候会闯入宿舍。我想,门还没有从内反锁,保险起见,得找钥匙反锁一下。
我不敢开灯,借着月光用视线搜寻了一下屋子,发现床边放着原主人的一些衣物,而钥匙刚好就在衣服上。我一边用脚抵着门,一边身体向床探去,伸手去拿钥匙,然后把钥匙轻轻插进锁里,旋转着锁上门。门锁舌弹出的咔哒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清晰可闻,我的心跳也随着静止了一瞬。
我用手死死按着左胸,仿佛这样就能压抑住狂跳不止的心脏,然后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很是寂静,没有丝毫响动,看来这段时间鬼怪的横行让仍然住在这里的人们都知道,到了这个点不要留在走廊,要回到宿舍且不发出一丝声音才不会受到鬼怪的攻击。
又等了一会,外面仍旧没有响动,我的心暂时放了下来,想起今晚进行仪式的安排,我的琉璃盏还在在自己房间,我必须回到那里,才能进行仪式。但是这个宿舍与我的宿舍之间隔着两个宿舍,我又不能直接从走廊过去,万一遇到鬼怪就完了。我想了想,把目光放在了阳台上,能不能从阳台上翻过去呢?
想到就做,我悄悄往阳台移动,轻轻打开窗户,准备从阳台上翻过去。我的宿舍在六楼,阳台没有防盗网,理论上是可以过去的。
可就在我翻出阳台,准备想办法爬到隔壁宿舍的阳台时,我惊恐地发现浓郁的黑雾从下方涌出,披着破烂黑袍,兜帽出闪烁着苍白鬼火的鬼怪漂浮在我的面前,俯视着我,黑雾中,我的同事们的尸体浮浮沉沉,若隐若现。我感觉森森寒意从骨骼渗出,身体变得冰凉僵硬。
是我害死了他们,因为我没有及时到位,仪式没办法开展,他们就被鬼怪杀死了。
完了,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念头。
但我还有机会。
寻找琉璃盏的时候,我体内也慢慢积攒着一些特殊的能量,我莫名知道,这种能量拥有逆转时空的神奇效果。看到鬼怪的一瞬间,我知道自己肯定无法再脱身了,于是狠下心将体内的能量尽数爆发出来,在严重的扭曲感和晕眩感后,我发现自己回到了宿舍楼鬼怪事件即将出现的时候。
这一次,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于是按照之前的经验,收集了全部的琉璃盏。但现在还没到仪式开展的时间,于是我只能一边进行现有的生活,一边静候时机的到来。
举行仪式需要七个人手持琉璃盏,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主持仪式的人还有很大空缺,怎么办呢?如果现在跟同事说宿舍楼之后会出现鬼怪杀人,同事肯定会以为我是不是小说看多了疯掉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先提心吊胆地继续着日常生活,等待着鬼怪出现后同事明白我说的话。
这一天,我跟同事们一起去外面吃烧烤,吃完之后,我们慢悠悠地散着步,消消食。穿过一条街道,我们路过了一个烧烤摊,附近有水果店和零食店。
同事说想去买点零食,我想了想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零食储备,于是点点头,跟着同事往零食店走。
旁边的烧烤摊上,有几个人在谈天说地,距离很近的情况下,我可以较为清楚地听到她们聊天的内容。我本想加快脚步,礼貌回避,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词,那是在我加入的书友群里最近讨论得很多的一个词。我的脑袋下意识一扭,瞥见某台手机上的页面,那画面与我前不久看到的群聊页面十分相似,我甚至还看到了我的聊天气泡!
我大为震惊,一时间傻在了原地。同事看我一动不动,拉了我一下,才把我从震惊中唤醒。我回忆了一下刚看到的界面,突然激动地甩开同事的手,冲到那台手机前,弯腰低头,用颤抖的声音询问手机前的人:“你是,你是华灯吗”
华灯是书友群的群主,在我加入书友群的一年多时间里给了我很多的鼓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刚刚我看到的聊天界面右侧是她的头像,我就是借此确认了她的身份。
对方略带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承认了,我就非常激动跟她聊起天来,然后发现跟华灯一起吃烧烤的是书友群的其他成员。同事拉了我好几次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人虽然回去了,但我一直在群里说今天的偶遇,说着说着就扯到了没人主持仪式的困境,热心的群友纷纷说要帮我。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第二天就汇合,在宿舍楼举行了仪式。过了几天,本来只是来这个城市玩的群友离开了。而到了我记忆里鬼怪出现的时间,鬼怪也没有再出现,也不知道是本来就不会再出现了,还是仪式起了作用,不过无所谓了,现在我终于能够好好享受正常的生活了。
Vol.206「黄金」《项链》
作者:筑堡人
免责mode:求知
“这款很适合您太太。”首饰店柜员笑着称赞。
我习惯了观察他人积累写作素材,如今几乎成为一种条件反射,发觉导购员真心夸奖,便看了一眼。
那是条黄金项链。
笠子向来觉得金饰品俗气,对这条却一见倾心,首饰店里灯光灿烂,衬得所有金属都在发光,她把项链摆在白皙的胸口,侧着身体查看。
我低下头看了玻璃柜台里的标签牌,确实不便宜,但刚发完新书,心情大好,离5周年纪念日也不远,正要提出买下,笠子却放下了项链,拉着我走出明亮的店内,来到步行街的阳光下。
“太贵了。”笠子吐舌头说道。“能抵两个月的贷款了。”笠子继续说道,我只好住嘴,不再提这事。
举办新书签售会的书店就在首饰店对面,最显眼的位置摆着我的新书,这时门口已有读者排了长队,我们穿过街道时,有相熟的读者认出我,招呼声络绎不绝。
“金田老师,我是不是胖了。”笠子把挽着我的手放下,悄悄地问。我笑笑,适时将笠子拉向身边。
签售一旦开始就无法休息,笠子帮我翻开书封,工作人员维持着秩序,一切井井有条。
我一面和读者寒暄,一面用细马克笔飞快写下笔名和赠言,一直到膀子失去知觉,笔名也变得陌生。偶尔抬头环视周围,便看到笠子忙前忙后,回过神来时,已经签到队尾。
最后一名读者是笠子,她脖子上挂着工作人员的吊牌,笑盈盈向我递出手中的书。
“金田老师,帮我签个字吧。”
“签什么呢?”我问。
“和上次一样。”她说。
我提着笔,笑容僵在脸上。
签售结束后,出版社和书店设宴,笠子不擅长此类场合,借口身体不舒服没有参加。我忘了晚上怎样回到酒店客房,就像忘记第一次签售会上我给笠子写了什么。
我和笠子第一次见面,是在第二本书的签售会上。
我们那时还不认识,只此一点,我就有不必记得的理由,然而越是对此事介怀,我就越记不起来究竟写了什么。
我早就发现自己不擅于应付女人,她们的幼稚与感性时常令我望而却步,猜中她们的想法十分容易,扮演陪玩的角色却不令我耐烦。
但是,在把自己也当做观察对象后,我很快就成了此道高手。
相识的第二年,笠子答应了我的求婚,那时我才知道好几年里,她一直关注着我。
笠子漂亮,能干也聪明。然而一个女人一旦全心全意爱上了别人,理智就会拒绝她们。笠子变成了深爱着我的傻瓜,对此一无所知。
“不好意思,金田老师有些醉,麻烦你了。”相熟的编辑扶着我,一只手将提着酸奶的袋子交给她,讨好地说道。
门被关上,笠子身上的洗发水香味冲散了酒气,顺从地躺下后,任由她帮我脱去鞋子。
腹中有团东西在翻滚,不是吃喝的酒肉,而是蟒蛇般绞动的沉重物体。
往常这样强烈的情绪不可能不被察觉,自我剖析原本是我的本能,此时被酒精所钝化,尝不出纹理。
我必须说些什么,刚开口,刚才吃下去的食物就涌到嘴边,还好笠子早有准备,拎起垃圾篓眼疾手快的接住。
笠子安抚我躺好,我抬起身体,笠子的背影正豪不嫌弃地清理地板。
笠子明亮的眼睛在在我面前浮现,我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送给她的签字:我要求别人诚实,我自己就得诚实。
“笠子,我们离婚吧。”
反应过来之前,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在文字的宇宙中,我无所不能。到头来,我所说出口的,却只有这句话。凌厉的罪恶感将我洗遍,突如其来的轻松令我感到一阵恶心。
这绝不是该轻松出口的话语,然而房间里只有我们,笠子明白无误听得清楚。
我保持着姿势,等候笠子爆发,但她只是动作顿了下,便义无反顾地继续干了下去,仿佛从未听到那句卑鄙的话。
在醉酒的眩晕与欺骗笠子的忏悔中昏睡过去,醒来时,房间里残留着酒气代替了笠子的余温,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失去了思考能力,一直躺到有人来敲门。
“金田老师?”编辑被我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
“哦,不好意思。”我沙哑地开口,将他迎进门。
“八田太太呢?”他左右打量。
“回老家了。”
“吵架了?”他反应奇快。
我说不出话来。
“哎,果然昨晚不该让你回来太晚。”他自责道。
“和你没关系。”我无法解释缘由,只能这样说。
“我记得笠子老家就在附近?”
“是”
“去道歉吧。”
“奇怪,你怎么知道是我的错?”
“八田桑,我当你的编辑有5年了吧?”
我点点头。
“你这人什么都明白,却总是后知后觉。”他摇摇头。
首饰店距离地铁口不远,我早就忘了上班是什么滋味,在人来人往的店门口站了半个小时,热得满头大汗,终于有人开门。
“是哪一条?”早班的导购员完全不记得我,听我说完才指着柜台问道。
“是条金项链。”我说道。
“这里面都是金项链。”
我忘了戴眼镜,只好凑近玻璃,柜台里的几十条项链各式各样,此刻却没什么区别。
我陪笠子在店里逛了一个小时,今天绞尽脑汁,竟不记得那条项链长什么样子。眼看就要错过火车,错过明天的五周年纪念日,另一名店员走了过来。
“昨天中午是您负责导购吧?”我眼前一亮,“我和我夫人一起来,短发,她穿黑色裙子。”
我尽力描述,导购员立即接上话,显然对笠子映像深刻。
“喔,记得,是我,请问什么事?”
我说明来意,导购立即反应过来,从柜台里提出一条项链盒,“是这条没错。”她说。
那是一条纤细的黄金项链,吊坠的中心是片凭证的红玉髓,整体造型像一片红色的幸运草,在首饰店。
“每套首饰都有不同的设计师,都是独一无二的。”她卖力地吹嘘。
“就要这条。”我打断她,掏出银行卡。
离开首饰店时我看了一眼对面,书店里人来人往,最显眼的位置已经换了别的书。
“要是所有人都这样爽快该多好。”导购员笑容满面聊起刚刚离开的男人。
“说起来,每过一段时间总能看到这样的人。”
新的首饰从保险柜中被拿出,摆入柜台,灯光璀璨,照在另一条四叶草项链上。
Vol.206「黄金」《Qilin will see》
作者:喵哩
评论随意
***
大概算是和神兽3的一个cross,毕竟巧合太多了,剧情接313跳崖以后。
***
汉尼拔醒来的时候,他们还在船上。月光透过船舷被窗户切割后落在甲板上,形成银蓝色的几条光带。伤口被妥善的处理过了,药水挂在墙上的钩子上,淡黄色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滴入自己的血管,提供着药物和营养。
就在他的左手边,还有一张病床,里面躺着的是惨白的威尔。一张小小的床头柜上塞下了两台体征监护仪,隔开了他和威尔。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威尔重重纱布下挺翘的鼻尖还有被刮的十分干净的下巴。希望弗朗西斯留下的伤疤可以愈合,汉尼拔阴郁的想着,他不喜欢自己的所有物上留下别人的痕迹。
大概是他转头的动作发出了响声,门开了,千代的脸出现在黑暗里,不用开灯就能看清她脸上的疲惫和惊喜。
多么可靠又可爱的人啊,汉尼拔扯动了一下嘴角,想要给对方一个安抚的笑容。他的嘴里满是铁锈和酸腐的味道,干涩的仿佛刚刚吞下了一把沙子,实在无法吐出一个清晰的字眼。
千代体贴的拿来了插着吸管的杯子,让他啜饮。
一切尽在掌握——除了离场的方式那部分。
既然自己和威尔都还活着,并且是自由的,那么一切的插曲都可以忽略不计。汉尼拔松开吸管,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感受着腹部伤口隐约的疼痛,麻醉药的效果正在减弱。
他看向千代,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我们现在在五月岬附近。FBI搜索行动还在持续,但他们没想到我们会藏在这么近的地方或者说你已经移动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他又看向了威尔。
千代的脸上闪过暧昧的恼怒,但还是汇报了汉尼拔需要的信息。
“他的伤本没有你重,没有感染,缝合的也很好,但似乎落水的时候撞到了头。”千代的手指抚过威尔脑袋上裹着的纱布和罩网,“到现在为止他没有醒过,而且一直在低烧。”
汉尼拔微微皱起了眉头,抬起自己完好的左手想要确认一下。
千代断然制止了他的尝试:“你需要更多的休息,虽然子弹没有打中肾脏,但你失血太多,而且在海水里也泡的太久了。”
她从医疗包里拿出了麻醉剂,熟练的注入了药水袋。
世界变得扭曲而拉长,千代的声音也变得沉重而怪异。
“睡吧,也许下一次你们会一起醒来。”
汉尼拔的世界陷入混沌,铅灰色的浓雾如同被煮开的水面一样翻滚着,一阵狂风吹过,眼前的迷雾带着湿气散去了,留下影影绰绰的数个人影。他举目四望,群山和古老的城堡轮廓轻微的抖动着,像一团随时可能崩塌的沙。和自己家有一分相似,但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
“下去吧。”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下达命令,那些不断变换的人形雾团晃动着融入了墙壁,单独留下了面前更加漆黑的那团。
“给我看看。”随着命令,一团温暖的金色从黑色的阴影里显现了出来,它一开始同样模糊而颤抖,但随着汉尼拔举起手接过那团物质,烟雾和粒子突然稳定了下来。他看到了一种未曾见过的生物,像一只褐金色的幼鹿,有着明亮的金红色大眼睛,头顶柔软卷曲的金棕色毛发里掩着还未露出皮肤的小角,它的全身覆盖着爬行动物一样的古铜色鳞片,肚子上则是白金色的。湿漉漉的鼻子旁边垂着两根柔软卷曲的胡须。蹄子有点像山羊,还有一条狮子一样的尾巴。
在周围阴冷的调子里,它看上去如此的格格不入,淡淡的金色光芒笼罩在它的周围,照亮了身边小小的区域,仿佛一件精致的黄金工艺品。
“他”小心翼翼的抱着这只奇怪的动物,心里涌动着欣赏和期待。
这是一场梦还是一个幻觉?
“他们都说它很特别。”影子开口了,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对汉尼拔而言同样的陌生。
“它可不只是特别。看啊,看到它的眼睛了吗?这双眼睛能够看透一切。”汉尼拔透过“他”的眼睛凝视着幼兽纯洁无辜的大眼睛,看到其中倒映的自己的脸,听着自己的声音说出自己从未说过的话语。
“每当麒麟诞生,就会有一位领袖崛起,永远改变这个世界。她的出生会改变一切,克莱登斯。”“他”自负的侃侃而谈,然后像平时那样鼓励和嘉奖了那个献上麒麟的追随者,并驱走了他。
落大的广场只剩下自己和麒麟了,汉尼拔轻抚手里的幼兽,激动和期待的情感流过胸口,“他”渴望得到这只异兽的认同,明知道自己与纯洁和善良沾不上半点边,但“他”依然期待自己的远大志向得到某种更宽泛范围的理解。只有纯洁和善良怎么可能成为一位伟大的领袖呢?麒麟的慧眼应该能看到更多。
幼兽站的还不是很稳当,几次差点跪下,但它很快的稳住了自己细长的腿,在疾驰的山风中颤抖着,发出啾啾的鸣叫,左顾右盼,完全无视了面前的人。
汉尼拔感到一股强烈的失望涌上了心头,那是属于“他”的情绪,并迅速的了解了眼前这一幕的意义。站在广场上的“他”正在寻求一份认同和理解,显然麒麟的眼里没有“他”。
苦涩泛上了“他”的舌尖,“他”扶正了麒麟的头,强迫它看向自己,然而那个生物无法违背天性选择一个邪恶之人下跪致意。
麒麟不会选择我,永远。
那就只有一个用途了……
匕首自然的滑到了手里,“他”轻柔的抱起了麒麟,干净利落的切断了那细瘦的脖颈,就像切断艾比盖尔的那样。
“……哈啊!”
汉尼拔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喘息,痛楚而短促,仿佛无法呼吸似的。于是他也睁开了双眼,从刚才荒诞的梦境中挣脱了出来,下意识的把头转向左边,监护仪正在发出尖叫——威尔的监护仪正在发出尖叫。
威尔在痉挛和梦呓,他从病床上翻坐了起来,用手捂住了自己脖子,手指掐进皮肤里,身体剧烈的抽动着,不知道是想掐死自己还是感到无法呼吸。
“威尔!”汉尼拔伸出手,试图阻止对方自残。舱门猛的打开了,千代披着一件睡袍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护士打扮的亚裔女人。
威尔的身体在汉尼拔手指接触的一瞬间僵硬了,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气音,就像血液涌入气管里造成的拥堵那样。在他重新倒下之前,汉尼拔发誓他看到威尔的眼睛变成了金红色,和梦里那个动物的瞳色一模一样。
灯全被打开了,汉尼拔不得不闭了一下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威尔的眼睛已经恢复成了熟悉的灰蓝色,瞳孔放的很大,眼神空洞,但视线却直勾勾的看向汉尼拔。
“威尔?”汉尼拔用温和的语气去呼唤,看是否能把威尔从迷失中唤醒,“你看到了什么?”
“……你”,威尔的声音干涩的几乎无法听清,“……抱着我……然后杀了我……像这样……”他的手指比过喉咙,划出一条弧线然后重重的落下。护士抓住了他的手,把挣脱的夹子夹了回去,然后开始紧张的检查伤口、药水、仪器是否都正常。
“可我没有……”
没有像这样。
汉尼拔的声音消失在喉咙里,他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威尔的惊醒与自己的动作几乎是同步的。这可真算是新鲜事,即使自己和威尔的记忆宫殿有部分重合,但在未知的梦里以这种形式共享感受,也是前所未有的突破。他抚过肚子上红龙留下的伤口,思考是否是它的力量影响着自己和威尔。而且,为什么威尔会与那只奇怪的动物通感呢?
执迷于一个幻想的世界,走进比孤独更远的世界是汉尼拔对弗朗西斯说过的话,但现在的情况是不同的。
我已经拥有威尔了。我不再孤独。
汉尼拔在心里得意的宣告着。从威尔建议通过假越狱诱捕红龙的时候,汉尼拔就知道自己赢了。三年之后,威尔心中的天平还是倾倒向自己。果然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威尔无法做到不看、不想,只要那个男人再次见到自己,迟早会落入自己的手心。
悬崖上的小屋本是一个很好的谢幕的舞台,当初他买下那所房子就有过一番打算。汉尼拔绝不会再让自己回到巴尔的摩精神病院或者任何其他的监狱。如果经历了种种之后,威尔那漂亮的小脑袋瓜还是不开窍的话,他可以挟持威尔,伪造两人的死亡,去另外的国家好好规划两个人的未来。四年前准备好的证件还没有机会用上,但他相信以后有的是机会。
但是威尔选择了共赴死亡——在两人心意相通之后,这已经比汉尼拔最差的预期好多了。
千代仔细检查了汉尼拔的伤口,确定没有挣破之后,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的眼睛看向隔壁,护士在一翻忙碌之后,威尔又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仿佛刚才醒来只是回光返照一样。但检测仪显示一切数据都正常,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步向正轨。
“看来你们都捡回了一条命。”她嘀咕了一句。
“是你救了我们一命。”汉尼拔感激的轻握了一下千代的手。
“等我们离开这个国家再说吧。”千代抽回了手,淡淡的回答。出于责任和情感,她一次次的守护在这个人的身边,但她并不能完全赞同汉尼拔的一切。而他的同类,看样子也一起坠落——双重意义上的,走上了一样的道路。她原本希望这两个人能够学会其他的方式,而不是只有暴力。
这个夜晚,汉尼拔再也没能睡着,他回想着刚才的梦。那只动物的触感,从脖子上喷涌出的鲜血的味道,虚弱的悲伤的鸣叫声,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真实,仿佛自己确实有过那样的一段人生。他开始担忧这一次的受伤对自己的头脑是否造成了什么严重的损伤。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失去控制的感觉,他可不想在自己的身上体会到。
千代和护士离开的时候,留了一盏夜灯。昏黄的光从墙边洒下来,在威尔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柔软的卷毛在绷带和网罩下倔强的支楞着,让汉尼拔忍不住伸手触摸。于是他也那么做了,尽管伸长手臂会让他腹部的伤口有点拉扯。
威尔闻起来带着海盐铁锈和消毒水的味道,没有了那难闻的廉价须后水,微妙的温热香甜变的更明显了……脑炎的味道,持续的低烧有可能是撞击造成的脑部再次发炎。
汉尼拔用手指缠绕着那些柔软的发丝,诧异的发现这和梦里的奇怪动物鬃毛手感相似。他微微晃了晃脑袋,把梦的残影晃走,在心里做了决定——得尽快离开这个国家,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给威尔好好的检查。
一旦恢复了意识,汉尼拔的伤情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仿佛他的意志力可以命令那些细胞康复的更快点。第四天的时候,千代已经把负责手术的医生和护士给送走了——在汉尼拔决定给自己加餐之前。
“我想那是安全隐患。”汉尼拔一边拿着全新的pad看犯罪揭密网,一边指责千代的妇人之仁。
“田中和他太太是可靠的人,他们知道什么不该说。”千代整理着手上的行程,他们计划前往阿根廷,鉴于在船上的三个人只有昏迷的那位有丰富的航海经验,他们必须得换旅行方式,或者找可以安全穿越大海的水手。
“到现在为止弗雷迪•劳兹居然没有任何报道,可真是稀罕。”汉尼拔关掉网页,淡淡的点评道。上一篇与他们相关的帖子还是《食人魔越狱,前FBI特别探员一同失踪。犯罪夫夫亡命天涯还是汉尼拔大仇得报?》。
“FBI不让她报道?”千代歪了歪脑袋,配合的给了一个推测。船上没什么消遣,汉尼拔显得很无聊。
“劳兹女士可不会害怕FBI。”汉尼拔勾了勾嘴角,对这个贪婪粗鲁的女记者他可没什么好印象。秃鹫、鬣狗和苍蝇是与之最相配的生物,如果有什么能够阻止她瞎编乱造博取眼球,只有更大的利益诱惑。
杰克还不想放弃威尔,不管是道义上的还是利益上的理由。威尔在红龙劫囚车的时候跟自己走的消息只通过了犯罪揭密网这种非正式的途径透露出一点,显然他还抱着能够把人找回去的想法。
哼!汉尼拔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当初那块玻璃应该扎的再深点的。
他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威尔的额头,持续的低烧让本来就容易出汗的男人全身覆盖着一层薄汗。威尔一直昏迷不醒,虽然生命体征一切都算平稳,但只靠挂水无法补充足够的营养,那层包裹在他精巧骨骼上多年劳作形成的肌肉消减之后,那个男人显得更加脆弱易碎。
威尔脸上的伤口愈合的还算可以,匕首奇迹般的避开了一些重要的神经,不会造成功能上的永久性损伤,表皮的部分经过恰当的整容手术,应该可以把影响降到最低。
千代已经习惯了汉尼拔这种动不动的沉迷在威尔世界里的行动,翻了个白眼,拿着整理好的资料出去安排。
“威尔,你在哪里?”汉尼拔低喃,呼出的空气仿佛一声叹息。
不能共存,也不能独活。也许在威尔心目中和自己一起消失在太平洋的浪花里,是最好的结局吧……
汉尼拔的手从威尔的额头滑到了脖子,轻轻的收拢了手指,就算是现在,他也时不时会有杀死对方的冲动。手指下的脉搏平稳的跳动着,温暖的体温提醒他手里的是一个活的生命。然而仅仅活着是不够的,他渴求的不是肉体,而是威尔鲜活的灵魂,是威尔异于常人的天赋。
那个古怪的梦境这两天还在继续,他就像是窥探了一段蒙太奇手法拼接的电影,那么多光怪陆离的画面一闪而过,那些模糊不定的影子伴随着闪光和火焰还有漫天飞舞的纸张、破碎的城市。
他谷歌过了麒麟,一种东方古老传说里的圣兽,象征着纯洁和善良,可以看穿人心。现实中从未存在过的生物,但他在梦里那么真实的触摸到了它,杀死它,又复活了它。麒麟的存在是那个阴冷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明,它的金色光芒在所有的晦涩阴霾里是那么的刺目。即使被杀死,它清澈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一切,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从这个角度看,威尔和麒麟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像。
***
威尔感觉自己浸泡在液体里,不是冰冷的海水,也不是温热的血水。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轻声的重复着听不清的音节,像某种原始的召唤。一股巨大的力量随后从背后袭来,把他拽向一个黑洞,他眼前的世界从蓝色的闪耀着古怪光亮的水体变成了一团黑暗,他漂浮于虚无之中,只有隐约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壁传来轻轻的震动。他把手转向震动最明显的地方,然后把头轻轻的靠上去,试图听清楚那是什么声音。
噗通、噗通、噗通……
过了一阵子他才明白那是某个人的心跳,但就连这样的心跳声有时候也会骤然远去,然后他就被留在了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有时候他感觉自己悬浮在空中,有时候他似乎能接触到一点地面,摸黑着走上几步,然而世界依然是漆黑的绝望的虚无的,仿佛地狱一般。
时间那么长,长到近乎永恒。他可以点点滴滴回顾一切,回想自己如何落到了现在的境地。如果安于当一个修理工,过完平庸而正常的一生,是否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你可以拯救别人!
杰克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他那岩石一样坚毅高大的身躯从黑暗里浮现出来。
警车上闪烁的灯光粉碎了杰克的幻像,死去的警察枪眼里冒着血,用泛白的浑浊的眼球瞪着威尔无声的发问:“你拯救了谁?”
五条新鲜的人命,五个破碎的家庭……
杀死红龙并不能功过相抵,而杀死汉尼拔……是自己最后唯一能做的,这是他最初也是最终的决定。
这一刻他豁然放松了,他的使命已经结束,只需要安静的蹚入湍急的河流,让水流带走四散的碎片,无需重新拼回自己。
一切都结束了。
噗通、噗通、噗通……
隐约的,那熟悉的震动又一次传来,那唯一可以打扰到威尔心灵暗境的东西。在意识能够控制肢体之前,威尔的手自己动了,摸索着探向心跳的方向。等他确实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的跳动,他下意识的把头靠了上去。
悲伤和愤怒、失落和孤独,像冰冷的腌料渗透了过来,沁入了每一个细胞,让威尔感同身受,他想要安抚这个痛苦的灵魂,然而他已经死去,无能为力。
那份痛苦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发酵,变成了绝望和懊悔,思想的回声在处处回荡,吵的威尔无法沉浸在黑暗的湍流中。他不得不挣扎着,从虚无的泥泞中找回自己的每一处碎片,重新获得身体,重新站起来,去做点什么。
一团暖色的光缓缓的亮起,渐渐的照亮了四周。威尔低下头,发现那团光是从自己的胸口透出来的,而脚下光滑如镜的水面,倒映着一只陌生的动物——不是以前经常看到的长着乌鸦羽翼的黑色雄鹿,而是古铜色的长着鱼鳞一样鳞片的幼鹿。同样的光芒从它的体内散发出来,透过银白色的腹部,如同呼吸一般明暗起伏。
他跪了下来,伸手去触摸那个生物。
你就是我最后的进化吗?
不,这是你的真我。你就是我。
幼鹿摇晃着脑袋,山羊一样的蹄尖轻轻的碰触着威尔的手掌,回应他。
他的悔恨凝聚了巨大的力量,而我响应他的呼唤,想要给予他救赎。
谁?
睁开眼,你就会看到。
汉尼拔敏锐的感觉到了威尔手指细微的移动,他松开了威尔的脖子,转而握住了那只仿佛在寻找什么的手。威尔一握住他的手就开始收紧,于是汉尼拔立刻从自己的床上爬了下来,无视枪伤的钝痛,躺到了威尔的身边。
这小小的举动也让汉尼拔气喘吁吁,狭窄的单人病床很难容纳下两个成年男人的身体,但威尔和自己最近都消瘦了不少,汉尼拔还是找到了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把自己安顿好。这一番努力立刻就得到了回报,皱着眉头的威尔在摸索了一阵之后,像小动物一样挨了上来,准确的把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胸口,位于心脏的上方。
威尔紧锁的眉头微微的放松了,仿佛找到了什么安心的东西,但很快痛苦又重新爬满了他苍白的脸庞,手指用力的抓住了汉尼拔的手,指尖几乎要掐进汉尼拔的皮肉里。
“威尔?你怎么了?威尔?”汉尼拔立刻伸出另外一只手,把威尔环抱起来,轻柔的抚摸他的后背,试图安抚他的痛苦。
然后威尔的眼睛猛的睁开了,这一次汉尼拔绝对没有看错,那是一双清澈的金棕色眼睛,仿佛一潭黄金的池水,可以清楚的倒映出看到的一切。
“汉尼拔!”
威尔干裂的嘴唇轻轻蠕动,吐出了答案,一下子明白了梦境中的一切。他看到了自己的使命和自己的未来,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落入了一个热烈而痛楚的拥抱。
“威尔,欢迎回来!”
威尔被勒的几乎喘不上气,他的眼睛穿透了船舱的顶部,看向了夜空。那只蜕变后的生物漂浮在空中,山羊一样的胡须在空气中微微拂动,全身都笼罩在一层流动的微光里。
看到了吗?那是属于你的命运,你的使命,你的救赎,只有你能做到。
威尔收紧了手臂,用想要勒死对方的力气回抱了汉尼拔,当然对于受伤的肩膀而言,这不是什么好的尝试。
我看到了,这是属于我的……
他告别了空中的幻影,回到现实。
“再次见到你真好,汉尼拔。”
评论随意
“徐鑫,你快说一下最近的业绩报告!”
一名地中海的中年油腻男子急切的说道。
“好的张总,近一个月啊,在您的英明带领下,我们销售部的10名员工披荆斩棘战无不胜,截止到昨天晚上12点为止。嗯,我们的茶叶销售额已经突破100万~了!”
徐鑫一字一句的说道。在说100万的时候,声音明显激动了几分,出现了颤音。
“嗯,非常棒!披荆斩棘战无不胜,哈哈!不亏是上过大学的,有文化。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回头这个销售期过了给你们发个大大的红包,尤其是你徐鑫,你是最大的!”
张总说着说着停了一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可茶水一入口,眉头就是一紧。
“小红。你是不是把茶叶拿错了呀?我让你泡的是柜子里面的极品大红袍,而不是桌子上的大红袍呀!你做事能不能长点心啊!”
张总一脸不高兴,说完重重的拍了拍桌子,茶杯里的水四处晃动,肥胖身体下压着的皮椅吱吱作响。
一名叫做小红的秘书,赶紧跑了进来。急忙着把茶杯里面的水倒掉,给换上新的茶水。
一不小心还碰到了徐鑫一下,徐鑫下意识的看了她一下,1米5左右,戴着圆框眼镜,扎着一个单马尾。徐鑫觉得她呆呆的笨笨的。
但是长得好像还不赖,而且软软香香的。
啊!啊!啊!
徐鑫看了小红一眼后,就强装淡定,把目光赶紧收了回来,放在了桌子上的极品大红袍上。
这是他们公司的产品,有500 800 1000一斤的。但实际上。全都是拼多多上买的垃圾茶叶。怪不得张总,一喝就吐出来了呢。
嘿!嘿!嘿!
“接下来我准备扩大规模。再招更多的人。卖更多的茶叶。你现在去准备一下招人的事项,回头给你涨工资,好好干徐鑫!。”
张总给徐鑫划完了大饼后,站起身走到窗前,双手在背后握住,望向了道路上的车水马龙,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对此,徐鑫只想问一句,张总你低下头能看到你的小弟弟吗?
“恭喜张总,贺喜张总。我从一开始就相信跟着张总迟早有一天会成功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这么快。”
徐鑫虽然心里很鄙视,但现实中却奉承迎合。
面对着窗户的张总没有回头,笑声却在房间传开了。
“哈!哈!哈!还是徐鑫会说话啊!不愧是大学生。”
“张总您过誉了,那我去忙工作了!”
说完徐鑫快步走出办公室,准备新的一轮战斗。
只留下笨手笨脚的小红秘书和面对窗户的张总。
一个月后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茶的小行家!
徐鑫哼着轻快的调子,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经过了一个月的发展后,团队终于扩到了20人,增加了一倍,所以现在办公室显得略微有点拥挤。
徐鑫七拐八拐,终于挤到了自己的桌子面前。刚刚坐下,屁股还没有捂热。就有下属向他问起了问题。
“徐哥徐哥这个该怎么办呀?”啊杰不经意用手碰了一下徐鑫。
徐鑫看了他一眼。这是新来的同事啊杰,说话有点gay里gay气,感觉怪怪的。
啊杰刚刚入行,所以说最近有很多问题都解决不了。天天问徐鑫,让他感觉有点烦躁。虽然啊杰的态度很好,但是时间长了总归会不爽的。
况且你为什么只问我一个人啊!啊!
徐鑫不耐烦的把阿杰的手机拿了过来,准备看看啊杰的问题。
打开微信,先看了看头像,是公司提供的套图的美女头像。一副初恋脸,像极了奶茶妹妹。
然后再看了看他微信里加的人数。嗯,加了差不多有五六十人。啊杰没有偷懒。
首先点开这个,说是有问题的人。什么?什么?竟然是个外国人。怪不得啊杰解决不了,那让我徐鑫来和他用英文聊天聊天吧。
毕竟我徐鑫可是通过了大学英语b级的男人
啊杰:我叫刘嫣儿你认识我吗?
黑鬼:i don't understand Chinese.不好意思我看不懂中文
黑鬼:But...Who are you?你是谁
啊杰的聊天到此为止,徐鑫想了想这样回复。
徐鑫:I figure i add the wrong guy.我好像加错了
黑鬼:Awww. Anyway, you have a
lovely chathead你头像挺好看的
啊杰看到徐鑫和黑鬼聊了起来,用手拍了拍徐鑫的肩膀,发出了崇拜的目光和声音。
徐鑫没有理会啊杰,只是觉得这个外国人或许是个大肥羊。
徐鑫:Thanks谢谢
徐鑫:So we can be net friends now?我们这样算朋友了吧?
黑鬼:You're So gorgeous!你真美
Do you have a boyfriend?你有男朋友吗?
徐鑫:Nope.没有
Actually, it's my first time chatting
with a foreigner.我第一次和外国人聊天
Can | learn ,English from you?我能和你学英语吗?
黑鬼:My pleasure, pretty!没问题
Do you want to go to my place?你想来我家学吗?
徐鑫皱了皱眉头,这个外国人有点不对劲啊!
徐鑫:Not for. ngw. I'm working.现在不行,我在工作
Time kills quickly chatting with you.跟你聊天时间过得好快
黑鬼:Do you want to be my girl?你想做我女朋友吗?
徐鑫满脸黑头,表情犹如地铁上看手机的老人。
徐:Actually, | don't like my job toomuch. I really want to go to your
countcountry'seeing you.我甚实不大喜欢现在的工作,真想去你的国家看看你
……省略一万字,时间过去好几天。
因为觉得这个黑人可能没见过中国人的套路,所以感觉有很大的可能成功,所以这几天都是徐鑫在和黑人对接。
徐鑫:I decide that I want to quit the job.我决定了,要辞职
I want to visit my grandpa.
我想回家乡看我外公
黑鬼:So brave you are! My pretty.你真有勇气
Would you like to come to my house for a chat before you leave?走之前想来我家聊聊吗
徐鑫:Next time.I am at the airport now.下次吧,我已经在机场了
徐鑫搜索了一下聊天记录,发现house已经出现无数次了。
徐鑫:People chase too much money.人们太追求金钱了
Actually, kinship matters most.其实亲情才是最珍贵的
黑鬼:Awww, | miss my home t0o...我也想家了
徐鑫:Every time my grandpa tolds menot to accompany him.外公每次都告诉我,不用陪他
His hair is white andnot SOenergetic now.他的头发很白,也没有力气了
黑鬼:You made my fucking tear comeout.你他妈感动了我,我哭了
徐鑫感觉可能要成功了,手机的输入更加的快了。
徐鑫:My grandpa doesn't want to go to the big city and he just wan to stay in his tea garden.外公不愿意来大城市,他只想好好陪伴他的茶园
His only hobby is tea.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茶叶
徐鑫发了一张美女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的照片
黑鬼:i like Reggae most.我的爱好是雷鬼
I'm like your grandpa.我和你爷爷挺像的
Sameinsistent.都很坚持
徐鑫又发了一张照片,一个人手拿着根茶叶。
徐鑫:Guess what I am doing? I'mmaking tea.你猜我在干嘛,我在制作茶叶
Do you want to try it?
你想试试我外公的茶吗?
黑鬼:酷Cool!
You can take some and come by.你可以带上茶来我家
I've got a so big bed and you canhave a good sleep after drinkingsome tea.
我家床很大,你喝完可以睡一觉
徐鑫:i don't come backnow.我暂时回不去
徐鑫此时已渐渐黑化
徐鑫:| can send you some tea.
我可以寄给你一些茶
黑鬼:U...you're fucking kind...你真他妈的善良
I'm a nice guy. Be my girl, ok?我也很善良,你想做我女朋友吗
徐鑫:But my grandpa is poor.但是外公很穷
600rmb/100g But you're my friend, | can give you a discount. 600rmb/ 100g. 你是朋友,便宜卖你600块钱/100g
黑鬼:Maybe I should wait for yourarrival.或许我应该等你来我家
徐鑫:嚓嚓嚓嗓你老母! -天到晚就想着艹系吧臭黑鬼!
饮你老母逼饮,滚!
黑鬼:What do you mean?什么意思
徐鑫:Good wishes.祝福
黑鬼:太甜了So sweet
随后黑鬼的手机出现了以下英语
The message is successfully sent but rejected by thereceiver.
??
The message is successfully sent but rejected by thereceiver.
(根据段子改的,后面就不想写了,太懒惰了!)
Vol.206「黄金」《炼金症》
作者:舞舞纸
免责mode:无声
*
被拒之门外的少年没有善罢甘休,他一咬牙,绕着红色的砖房跑了一圈,找到了几扇颜色浑浊的玻璃窗。他运气不错,有一扇一头高的玻璃窗没有关,只用百叶窗草草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少年后退几步,助跑冲刺攀上了高窗的窗台。他撩了撩这道百叶窗,发现它颇具分量,但再重的百叶窗也只能遮挡视线而已。少年轻轻一推,百叶窗和窗框间出现了一道空隙,他在窗台上坐下,放下一只脚,再放下另一只脚,然后双手一撑,让自己的臀部离开支撑。但预料中的坚硬地面没有落在他的脚尖,倒是一股粘稠又湿冷的液体一瞬间没到了他的小腿。他心中暗想不妙,下意识地抬脚,但使了吃奶的劲,也没有挪动一毫。他双腿并着黏在了液体里,脸面上盖着一扇不轻的百叶窗,他什么都看不到,手忙脚不乱中一把扯下了整扇窗子。失去重心的少年重重摔在地上,他运气不错,口鼻着地的地方没有那种液体。
少年双手反剪,被捆了起来,他的双腿还被那种液体黏在一起,到了灯下他才知道,那虚掩的高窗下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桶胶水,粘的就是他这样不走正门的访客。
砖房的主人端着一杆上了膛的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抵着少年的脑壳。
“莫,莫医生,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父亲……”
少年几近哀求的声音丝毫没有唤起对方的同情,只换回了一声上保险的声音。
“镇上有医生,你也不是镇上的人,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我,我不是坏人,我爸爸他染了恶病,只有你能治了。”
“笑死,治恶病还要找我?我还没听说过有病是我能治别人不能治的。”
“医生,但你是医生吧?”
少年想抬头,想一睹这位自己找寻已久的医生的尊容,也想让这位医生看看自己眼中真挚的情感。
发现少年想动,握着猎枪的手腕使力,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脑袋戳在地上。
“我已经不是医生了。”
端枪的房主毫不客气地说道。
*
少年来自山城齐安镇,齐安镇有很多矿山,盛产煤炭,偶尔也产黄金和宝石。
少年的父亲是镇上一家中上水平的矿产公司的会计,他们家不能和矿主比,但也过着比矿工优渥太多的生活。少年在当地的学校读书,学习数学和拉丁语。他成绩很好,任何一个老师都能为他开出“品学兼优”的介绍信。如果学业顺利,毕业后至少能成为一名不错的会计,如果再学点额外的技能,就可以进入更好的公司,获得更高的收入。
少年那哪怕不算飞黄腾达但也算岁月静好的人生计划在三个月前被一场工人暴动打断了。
那天暴动的矿工冲入了少年父亲就职的公司,用矿镐砸坏了公司的保险箱。保险箱里的钱不多,毕竟公司的钱都存在银行里,保险箱里放的都是合同和印章。这些连存款都没有的工人不知道银行是什么,固执地认为公司的钱是被当日当班的会计藏了起来,他们软硬兼施,然后发展成了殴打拷问,最后那名当班的会计被打断了一条手,腰部以下都失去了知觉,那些工人觉得这个会计没有理由这样为老板卖命,留下一句“搞错了”就走了,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老板的大宅,不过这些都和少年没有关系了。
少年的父亲就是那名当班的会计,除了已经彻底断掉的手骨和腰椎,他还被不间断的剧烈疼痛缠身。他失去了工作的能力,理所当然地被公司解雇了。他记不得是哪一个工人打的他,就算记得也不可能向那些一无所有的工人讨要赔偿。少年的家一下子垮了,家里的积蓄像流水一样流进了医药费这个黑洞,母亲要看护父亲不能出去工作,少年在密密麻麻的算式里算出了自己不可能读完大学,便拿自己攒的零用钱去咨询律师,“弃养父亲是犯罪。”得到了这样的警告,他只好含着泪向学校递出了退学申请。
他到医院找了一份与数学无缘的体力活,这份工作的地位和收入都不如他力所能及其他文职,但他希望通过这份工作认识一些医生,给他们留下好的印象,以便父亲得到更上心更优惠的治疗。
终于一名同情心泛滥外科年轻医生在闲暇时听说了少年的家事,他愿意在下班以后为少年的父亲免费出诊。结果这一诊,诊出了少年更大的烦恼。
医生在少年父亲折断的手臂里发现了一块黄金。
一开始医生以为这块黄金是在那次暴动中扎进父亲手里的,他做了简单的手术,将那块金子取了出来。结果在一周后的复查中,在相同的位置又发现了一块较小的黄金。之后的几周,医生都在相同的位置发现了金块,将金块一一取出后,父亲是手臂也发生了萎缩。
“说萎缩不太准确,令尊父亲手臂塌陷是因为少了一段骨头,在手术的过程中,我已经尽量不伤害他的骨骼血管和肌肉,但是,现在的样子就像我这一个月来取出的异物不是金子是骨头一样。”
年轻的医生不敢再对父亲动刀,找来了更有经验的老医生。老医生看了父亲的病历后,怀疑他患了恶病。
所谓恶病,是无法用经典医学理论和物理药理解释的病症。这类病症,除了患者被恶魔诅咒外没有其他解释,只能通过神秘学、炼金术和魔法进行诊断和治疗。
医生是治不了恶病的,老医生专程找来了诊疗恶病的怪医,这个怪医穿着破旧的黑色长袍,看起来不像医生倒像巫师或者死神,浑身上下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怪医就是这样的。”老医生见少年和他母亲脸上充满狐疑和不安,于是小声解释,“他们看上去很怪,但是是恶病的专家。”
狭小的卧室中躺着少年的父亲,少年、少年的母亲、年轻医生、老医生在墙边缩成一堆,屏气凝神地看着怪医把病人手臂举起来又放下。这位专家不负众望,很快就认出了少年父亲的病。
这是一种在矿工中流行的病症,患者身体的某个部位会产生性状与黄金相同的结块,随着时间推移,结块会越来越大,最后会把整个患者都变成金子。与经典医学中的骨质感染不同,这种病症无法通过切除病灶的方式治愈,即使截肢,病灶也会重新出现在患者其他部位。这种结块不但不能根除,在侵蚀患者的过程中也不会杀死患者,它们只会让患者身体剧烈疼痛,除此之外,不会为患者造成其他生活障碍。
“这种病被人叫作‘炼金症’,是黑窑矿主们发明的,他们把这样的矿工当成宝,只要发现这样的矿工,他们就会用几枚金币的价格把他们雇来,让他们被‘意外’困在矿里。等他们彻底变成金子,炼出的价值就会远超看起来很高的雇佣金。”怪医说,“这是一种绝症,但相对‘善良’,因为病人死后能留下大块的黄金。所以一些家属在发现家人患病以后会放弃治疗,因为就算再怎么努力,医生能做的只有给病人开些减轻痛苦的麻药而已。麻药治不了病,而且减轻病人痛苦会延缓结块扩散,为了尽快得到大块的金块,连止痛都不给吃的家属也是有的……”
两位医生听得认真,但少年和他的母亲对怪医的掉书袋没有兴趣,他只在乎自己的父亲。
“绝症是无法治愈的。”怪医见家属对病的讲解没有兴趣,便直接下了结论,“你们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如果放弃治疗,病人剩下的寿命大概还有十年,这十年间的每一刻都会遭受刺骨的疼痛,加上他的瘫痪,会活得非常辛苦。如果坚持用最好的麻药,可以,嗯,可以让病痛减轻个一半吧,病人的结块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延缓扩散,也许你爸会比较轻松,但是,但是!”怪医用重音打断了少年和年轻医生之间的关于麻药价格的讨论,“炼金症不是不死症,金块不会杀掉宿主不代表宿主不会死于其他原因。麻药的副作用很大,假设每天都吸有效剂量的药,不出两年病人就会死于药物中毒。”
生不如死地活十年还是稍微轻松地活两年,少年无法判断,他只能将选择的权利交给母亲。
“呵呵呵,还没完呢。”怪医见少年和他母亲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脸上浮现出足以称之为邪恶的笑容,“如果放弃治疗的话,病人去世时能变成整块金子;如果用麻药的话,结块侵蚀的速度会减缓一半,加上侵蚀的时间只有自然死的五分之一,恶病是和病人共存亡的,病人去世的时候就是恶病消失的时候,那样的话——嗯?我听说小家属在学校学过数学?”
听到怪医点自己的名,少年一怔,回过头来反刍怪医刚才的话,“一半”“五分之一”“病人去世的时候”“恶病消失”……当他理解了怪医的言外之意后,气得一跃而起,一把揪起了怪医的领子。
“啊,我可什么都没说,诊查就到这里结束了,麻药你找那两位医生就可以开,剩下的我也做不了什么。两位家属节哀吧,恶病就是这样的。当然你也可以找找其他的恶病医生,毕竟恶病学学无止境,其他医生有其他处方。”
怪医拨开少年的手,大笑着走了,他也没有收诊查费,似乎少年的愤怒和少年母亲的绝望就是最好的报酬。
*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你怎么找的我这的,谁告诉你我,还有我在这的?”
房主把少年拖到了砖房的地下室,把他吊在了梁上,少年的腿被风干的黏液紧紧粘在一起,他不敢动,绑住他双手的绳子连着枪架上猎枪的扳机,一点轻举妄动就会让那对准自己的枪口喷出火舌。解放了双手的房主在少年正对面的工作台上磨刀,他故意把刀磨得锃锃响,每一声尖锐的刮擦都在少年的身上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我的父亲得了炼金病,我找了所有能找到的恶病医生,他们都说我爸没救了。”
“然后有人说我能治?谁说的?”房主的双眼中露出凶恶的光。
“不,不,没有说你能治,我是不想让父亲再痛苦下去了,所以想请您为我父亲安乐死。”
“安乐死?”房主加快了磨刀的动作——这刀会被磨得锋利无比,是不是一刀砍断猎物的脖子全看心情,“我已经退休了,比起医生我更想做一个杀手。”
“但,但我听说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您曾经是一名保家卫国的军医,在战场学会了安乐死术,让很多人免于了病痛的折磨,安详地——”
“安详个屁。”
枪口喷出火舌。
Vol.206「黄金」《晚餐》
作者:夏获无
时间总是不够。
当亥托雷在调色盘上搅和了一分钟的颜料而没有在画布上多添上一笔时,他意识到今天的作画到此为止。
一个小时前他从落下的夕阳中抓到那抹灵感的色彩,之后在画面上却表现不出他想要的感觉。这幅荒野的风景画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平衡去表现那份荒凉。
到此为止。亥托雷把工具全搁到小桌子上,拎起那盏提灯,再次确定墙上钟表显示的时间。
6点。亥托雷旋转提灯的机关,让光芒更加明亮。6点34分。
时间紧迫。把备忘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亥托雷匆匆走出画室,把门锁上。要确保屋内每一处的灯光都恰到好处,灯芯都是最近做过调整的;地板、墙壁和楼梯要一尘不染,值得庆幸这间房屋虽然宽敞,一人独居不会产生太多的灰尘,辛勤的每日打扫也很重要;最关键的是二楼,亥托雷上楼打开每间房门,确保其内的布置保持原状。
很好,维持着上周的布置。亥托雷用手指摸过案几,没有灰尘,清洁工打扫得很仔细,也没有擅自移动那些桌椅。亥托雷重新关上房门,最后是展示间的情况……
一串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亥托雷狐疑地瞧了眼玄关,时间不对,他还没来得及把一切安排好。但他没别的选择,他们就是喜欢玩突击。
门铃又一次响起来,这次更急促了。亥托雷尽量摆出笑容,走过去打开门。
“嘿。”门外是尼克,一身做工精致的礼服,几颗精致的装饰在门灯下闪烁,“晚上好!”
“啊……嗨。”一个预料之外的客人,亥托雷安心不少,但很快又警觉起来,“晚上好,朋友,你怎么来了。”
“我正巧路过,就想过来看看,下周的艺术展览准备得怎么样了。”尼克很自然的越过亥托雷,走进屋子。“我来看看你的新作。”
尼克算是亥托雷的老相识,一向对亥托雷的艺术作品支持有加,相互之间也不会计较礼仪上的问题。但现在不行,亥托雷想,尼克出现的时机很糟糕,就快没时间了。
尼克已经转过走廊,他对这栋房屋就像在家里一样熟悉。亥托雷连忙跟上,两人先后迈进被他们称作“展示厅”的房间,用来放置亥托雷即将出展的作品的房间。那是间一场宽敞的大厅,房屋的前任主人似乎曾把这里作为舞厅使用,不过对亥托雷来说,这里舞动的是他艺术的结晶,他的作品。
此时大厅内摆放着数座雕像,亥托雷进来时,尼克已经停在最中央的雕像前欣赏起来。那座雕像是所有雕像中唯一展现人形相貌的。
“天使,你用黄金塑造了一位天使。”尼克感叹道,“真神奇,你怎么做到让黄金表现出如同大理石雕塑那样庄严的氛围的。这是镀了一层金子……”
“纯金,几乎是纯金。”眼下亥托雷今晚没有兴趣深入探讨,“和其他雕像一样。”
其他的雕像,它们环绕在那座天使周围,没有长鼻子的长牙象,缺了条尾巴的鳄鱼,缺失牙齿的狼群……所有的雕像都破损不堪,这形成了一种同一的诡异的风格。唯有天使完好无损,使其在众多雕像中的形象越发突出。
“你仍打算像对待别的雕像那样对待这座天使像吗?”尼克指了指靠在一旁墙上的锤子榔头和锯子。
“当然,我没打算特殊对待。”
亥托雷沉思片刻,决定给出一个让尼克捉摸不透的答案:“当你看到某类作品时,会觉得他们存在某种共通之处。相似的结构,相似的技法,要想突破这种无法琢磨的相似性,需要某种混沌的手段。破坏作品原有的结构,让不可控的伤痕来替我完成最后的一步。”
“这就是为什么你的雕塑总是那么特别。”这个回答似乎让尼克感到满意,他退回到门边,“大家都很期待下周的艺术展览,我和拉法特给你找了个顶好的展览位置。”
“谢谢,我尽量努力。”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至少你没必要自己做那些琐事。”尼克指着房间角落的拖把抹布和水桶,笑着说。
“我有请清洁工,只是打扫卫生有助于我寻找灵感,提高专注。”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又相互客套了几句,尼克随后告辞,亥托雷满脑子希望他早点离开以至于忘记道别。听着马车载着尼克远去的车轮声,亥托雷长舒了一口气。
还有时间吗?亥托雷不敢去看钟表,只能尽快将拖把之类的扫除工具放进杂物间,再次检查了一遍,似乎是没有问题了。但还有时间给天使做解体吗?
又一次,铃声响了。
亥托雷先瞄了眼门洞确认门外人的身份。很好,是我等的那个人。亥托雷在脸上挂起笑容,打开了门。
“夜安,亥托雷。”门外站着穿戴华美衣裙的俏丽少女,看去不过二十出头,容貌甜美。
“欢迎光临,瓦伦汀小姐,请进。”
“希望我不是来得太早。”
“你预约在八点半。现在才过八点,你总是来得那么早。”
“因为人家已经等不及了呀。”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亥托雷带着瓦伦汀小姐穿过大堂,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走上二楼,而是绕过楼梯,走进“展示厅”,将那座天使雕像展示出来。
瓦伦汀小姐先在周围其他几座黄金雕像上一一扫过,随后以她自己独特的眼光欣赏了天使几秒,歪过头问道:“你打算让我把它整个包了吗?”
“当然不是。”总不能说自己来不及处理它了吧。亥托雷想,“这次我想就由您来指定部位。”
“这是某种新潮的服务吗?那就来只翅膀好了,类人形状的我不习惯。”
亥托雷从一旁拎起一把锯子:“没问题,请去老位置稍等片刻,马上给你送来。”
当夜晚降临,人们也将开始自己一天中的最后一餐,对某些忙碌的人来说,晚餐或许只能草率了事,但晚餐也算得上工作与休息之间一条不那么明显的分界线。能够放开姿态,放下端着的架子,自由自在的享用一餐美食,可以很好的去除一天的疲倦。
“……所以说,我爸总是要求我们规范用餐礼仪啥的。拜托~光是为了不饿死自己就已经够累了好吗?”瓦伦汀轻松扳动黄金的羽毛,将其送入嘴里,一块块金子在她嘴里嘎吱作响。还剩一大半的天使羽翼摆在盘中,旁边还放着一大杯饮料。瓦伦汀狠狠地啜饮了一大口,“你是怎么把黄金熔化又能让它保持在这个温度的?我记得黄金的熔点有一千度吧。”
“要让黄金屈从于形态的变化,并不只有温度一种手段。”亥托雷矜持地笑着,“独家秘方。”
“要是你愿意公开秘方,应该能从我的族人那里赚不少钱。想喝一杯温度刚刚好的黄金液,你都不知道有多难。”
“那你就多帮我拉拉客人,让他们都到我这里来用餐。”亥托雷适时地献上殷勤,“有凡瑟家的小公主打广告,我的店肯定能生意兴荣。”
“说到拉客,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的好厨师,你这家偏僻的小店可不好找呀。”瓦伦汀狡黠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忘记把店牌摆出去了?”
诚然,在一天的忙碌过后,人们总是会有所疏忽。亥托雷忙里忙外,考虑良多,终究还是漏算了一点,也是非常关键的一点。所幸他还有机会补救。
当你途径四风街,你会发觉这是一条十分宁静偏僻的街道,除此之外似乎别无特别之处。但如果你有远超常人之视觉,便能发现在四风街178号的门口,摆着一块特殊的店牌,上面用特殊的笔写着:
亥托雷铂金私人餐厅
提供黄金、宝石等餐饮服务
另有油画、瓷器可供享用
每周二开店
END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写于2022.5.31
(滑铲怎么说,滑铲。来不及做各方面的调整细化了,以后找机会修改。)
作者:【七招】四戎
中靶:0/12 全勝
《雪夜归途》
世间每日都有流动的人,永远不缺新的故事。
1.
一声惊蹄起,万束血溅落。
堂内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正在血中抽搐的人:“这个鸟鸟......你是,你是猎人榜上排名第一的,的......”
一道黑影一束声音,干净利落:“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能准确的说出我是什么样的人么?因为见过我的人,都死了。”
突然,一支无名剑从黑影左面凌空而来。剑光如电,势如惊雷,直奔要害,却终于颈间。
黑影也不慌,顿了顿,道:“欸,不考虑再进一寸么?这还差点火候。”
“牙尖嘴利,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来者先是一愣,接着便反问道。
“无所谓,我本就该天诛地灭,我认栽。”黑影嘴上如此,手却在倏忽间摇动纸扇,四射之物宛如绽开的烟花。
寒芒四聚。
暗器?! 千零之心下一惊,凭着高超的平衡力后退一步,侥幸躲过了致命的暗器,右肩衣物被难防的银刃划破,慢慢地渗出血迹。看似文弱书生倒也满心狠劲,当真人不可貌相,大意了。
千零之何许人,打打杀杀的场面都算是小儿玩戏了。缓住身形后,当即召出武器将黑影逼至角落,确保其无计可施无处可逃,接着不急不缓以袖抹去肩上的殷红。
“这行不适合你,不会武就好好在家待着。”
家......黑影的眼神有那么点溃散,却转瞬变得精亮起来,缓缓开口道:“放开我吧,这样僵持只是浪费时间。何况你根本不想取我性命。”他提起手腕,隔着衣袖抓住对方的手腕,努力为自己扳回一点气势,再次开口道:“这行适不适合我,你说的也不算。进攻与防守我确实不擅长,我只精于拆招。来一招接一招,接一招拆一招,你对我毫无恶意,也无敌意,招招放水,根本无招可循,我又如何反制你?”
被猜出意图,千零之倒也不怒,放下限制对方的武器,挥挥衣袖似是将接触过的痕迹抹灭。对视一眼,既无话可接,便是扭头,提起剑往门口走去。
“当真想放过我?你会后悔的。想活的人九死一生,想死的人大难不死,命运真捉弄人。”
只剩幽幽长长的声音回荡在厅里:
“世道险恶,人心难防,换行吧,我只说这么一次。”
2.
梧桐树下人影晃动,剑气凌风划落斜里枝叶无数。风动之处,衣袖翩飞,可窥见臂上显露出的肌肤白皙,却满布伤疤。
“好剑法,只是为何却非人舞剑,而是剑舞人?”
千零之闻声而望,未见其人,却见一鸟悬于枝上,长喙红眼,浑身浅绿如翠玉,尾上绘有神秘纹路。再细看,鸟后立一人,竟是当日黑影人。
千零之道:“梧桐栖凤凰,百鸟不敢犯,是只好鸟。我们又见面了?”
“路过。”来人气定神闲地对上双眸,略带笑意。
千零之也来劲了,“你倒说说何为剑舞人?”
来人爽快答道:“简单,人舞剑,剑随人动为人所用。剑舞人,便是人为剑用,可是人怎么为剑用呢?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你仔细看看这剑。”视线顺着手势一路向下,扫至剑尾,像是一节一节骨尾。
所持为骨剑,乃取本人右手小指骨,淬炼剑心,唤醒剑灵所得。
“剑道之士,却不配正道之剑,净搞这些邪魔歪道之术。”眉尾上挑,话中竟无法分辨是指责还是赞赏之意。
“我所有修为被废,筋骨尽断,皆为正道所为,只因我救了不该救的人。这正道不要也罢。”
“你也不会武?”话里的疑惑一览无遗。
“我会却无法使,如今只是个废人。能做的只有凝心力靠意念驱动这剑灵为我所用。”
“想听我的故事吗?我家族世代为国君近卫,为国为民别无二心,我三岁习武,六岁登擂,十二岁一战成名。好一个风华正茂名扬天下。后来他说横国不缺武者不缺武力,独缺善辩之才有谋之士......“
千零之没有出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人影会意,便道:”......我便自断武脉,自废一身修为。用三年学文学他人十年。哪知当朝昏庸国君终日沉迷美色无心理政,我无意辅佐他又无法割舍家世与他为敌,便出来这逍遥山水,从此什么国与国的战事纠纷与我无关。只愿潇洒人间,只要雇主给足银子,什么都可以到手,再不巧就遇到你了。“
人影尾音落下,没有继续出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千零之意识道他该开口了:“这般看来也是有缘,交个朋友吧。”
“青与。我的名。”淡漠的神情里有神采渐渐荡开。
“千零之。”欢快地答道。
青与上前一步,抬手故意将衣摆轻扫过千零之的指骨断裂处,幽幽开口道,“痛吗?”
千零之倒也不怒,勾起嘴角低低地笑起来:
“不过如此。”
3.
千零之十四岁那年,因为贪玩去了离家不远的村里,借此逃过了抄家。他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只知道他从此没有亲人了,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他在人间的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寻找当年的仇人。
当然他也算是找到了。在和他仇人交朋友之后,他发现了他的朋友是他的仇人。
他的第一反应是:我要杀了他。
他的第二反应是,这会不会太过残忍?改一下吧。于是从“我要杀了他”变为“我会让他见血”。
他的第三反应是,找人。
他找了三天三夜,想起曾被青与提及的山——无名山。
黑河以北,无名山以东,属横吴两国交界地,边战不断。无名山,传闻曾为两国主要交火地,三峰之战死伤惨重,无数名将陨落此地,死后又被野兽进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此山,如今仍是荒山野岭之地,鲜有人问津。
千零之就是在此找到青与的。
青与坐在萧条的断崖旁,面前是无底深渊。
青与感到有人在拉他,回过神来,开口道:“那里葬着我的父母。”
“那里?那里什么也看不到。”
“那里。”青与只是喃喃地重复着,看不出任何表情,“那里,那里......”
千零之盯着青与的眼里的红血丝,叹了一口气:“你在这坐了几天?”
“不记得了。”
晚风灌入袖中。感受到寒意和饥饿感,千零之开口道:“饿吗?”
“饿。”青与闻言愣了一下,又突然爽快地答道。
我会让他见血。千零之此时倒是想起了自己找人的目的。见谁什么血就不重要了吧。
他上山,找工具,杀了只野兽,当晚烤来一起吃。
月明星稀,野旷风惊。山是冷的,人却没那么冷。
4.
青与把千零之当朋友了吗?当了吧。
至少在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之前,他是真的想跟他的朋友一直做朋友。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后,他只想逃离,去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不能再和他的朋友有什么联系。
赏金猎人拿金办人,自然也有人出金办’赏金猎人‘。江湖里,青与得罪的人得占一半。
有句话他没说错,想死的人大难不死,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却总有人出现、接剑、回身、抵挡,这一切都不过一瞬间。
“为什么救我?我杀了人,我杀了你所有亲朋好友。你不会和我说你不知道吧。”青与不停地颤动,只能用低低地声音道:“不要原谅我,你要恨我,恨我。”
“人没有救仇人的道理,但我永远有救朋友的理由。苍生熔炉,无人无辜,也无人幸免。”
那日,寒风凛然,冷意刺骨,从来都能在顶嘴上占上风的他从未如此难堪过。
5.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短短两年,吴国率军连破横国无数险关要道。攻势渐渐加强,战事吃紧。
重嘉二十三年深冬,吴军将横国兵马引入己方腹地,并于山谷中启用事先安排好的阵法,众计并用,大败横军。以一往无前之势,攻至横国主城。
兵临城下,陷万民于炼狱。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新旧秩序的倾轧里总要有踏出新一步的人。
国陷后三日,无名山断崖旁,大雪纷飞,人影晃动。
青与立于崖旁,不像是在问什么人,更像是在问自己:“国破了,何以为家,何处是家?”他停顿了一会,又开口道,“我本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在意,却终究不过凡人之心吧?我对曾经长大的地方有感情吗?”
猎猎晚风,吹得割骨。
“当真不愿和我走?”实在看不下去,便走上前。
前方的站立者视线平时远方,缓缓开口:“横国之士,士不侍二主。”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这鸟你留下吧。”青与伸手,比了个手势,山间一道凌风惊起,准确无误地降落在其指尖,飘下了几根碧色羽毛。”不过这漂亮的大鸟要是心情不好可是会啄人的,你可要小心。“
“我可不懂鸟语。”千零之就没好气地说道,“你留我也没用,所以你还是自己好好带着它。”
青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会懂的,因为你想知道它会跟你说什么。”
千零之没由来地不安起来:“你知道我知道你想干嘛,所以,如果我还想劝你的话......复国吧,以你的话,你想就做的到,至少留个执念在。”
“是我杀的你双亲,是我抄的你全家。”青与突然升高了语调,紧接着便努力压制自己地怒气与悲伤,克制自己尽量不要在这事上伤到对方。
谁知对方只是淡淡地一句:“我不在意那种东西。”
“你有什么脸说你不在意。”仿佛随时都会暴起,缓了一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渐渐柔和下来,“复国对我也不过黍离之悲。”
千零之仍然不愿放弃劝说地机会:“活着就还有希望,不要逃避,去看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你为什么不恨我?我没有脸去接受你不恨我这个事实。你想怎么样,继续和我做朋友吗?这朋友你能心安理得地做下去吗,你不会在深夜里突然惊醒梦道自己地朋友双手沾着双亲的鲜血吗?你会吗?你不会吗?”
一语命中,一语惊醒。
意料之外地回答,一时语塞。有太多东西横亘在个人情感之外。想要开口,却再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你转身,不要回头,就这样一直往山下去。我计算过了,我们可以一起到达山底。”
冬日积雪深厚,山地路滑,纵有一身本领也无法施展,只有小心地一步接一步,这样一来,下山时间便是可以掌控的。
这些都被你算计到了吗。算计别人,算计朋友,算计自己,好大的一局棋。
“我去你大爷的滚,你可别想让老子听你的。”
“你可愿最后依我一次?”
没有回应。对视一眼,眼里清澈干净,毫无渣滓。
也罢。
随你。依你。
扭头,转身,背负长剑,落雪肩头。
从此地起,迈步,披一身风霜、推冰雪万里,去赴一场成全。
6.
认识过已足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