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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二招】洛瑶
本期关键词:【器械 微醺 正文 旧相片】
备注:oc属性,主要是打斗练笔,死线产物,和关键词也没什么关系,总之写了。【。】
mode:无声/如果愿意看的话麻烦就打斗描写狠狠地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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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疼欲裂。
清枝旭枫从一把交椅上醒来,仿生系统在他的太阳穴模拟出被打晕苏醒后突突直跳的状态。他的身上淋了水,显然是为了将他唤醒而刚泼上去的,除此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受伤的地方…大概?
他通常是不会轻易晕过去的,最常见的情况是遭到了电击,系统暂时短路所致。但紧急在近期的记忆库中过了一圈,他找不到自己晕过去前的记忆数据。离现在最近的场景,还是他吩咐久绪实时监控自己的位置在外围待命,他一个人混入宾客之中搜集线索。交易会的邀请函只有一份,以侦探夜莺的身份前去再好不为过。
随后的场景就是现在——他坐在交椅上,双手被绑在身后,眼前蒙上黑布,遮挡了视觉系统——对方显然将他当做人类看待,就如同他平日里表现出的那样。清枝旭枫抬起头,暗暗启动热感应设备,探测中他的面前是大约三个成年男子大小的热源,还有一个很模糊,似乎离得非常远,应该是靠在墙边一类的地方一动不动。他看到其中一个热源手一挥,有什么东西被丢到地上,发出“砰砰”的空响敲击声,大概率是刚刚用来泼水的盆子。
“终于醒了。说!跟踪我们要做什么!”其中一个热源用极其嚣张的声音说。
那家伙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旭枫就明白过来,这群人估计是跟他的目标没什么关系。但交易会各色人聚集,就有这么一帮人自以为他的行动是针对自己来的。他稍微放松了点儿,背靠椅子,后面的手悄悄处理绳子,泰然道:“我的目标不是你们,你们误会了。”
“胡说!你明明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侦探夜莺……是吧?我看到你的名片了。谁派你来的,你知道些什么?!”
旭枫想抓抓头发,可惜现在没手——他确实不知道这群人做什么的。不过能出现在交易会上讲话又这么鲁莽的人,大概率是某个跟走私犯勾结的收藏家的马仔吧:“是,我是侦探夜莺,但我不是来查走私案的。你们稍微查查我的履历就能知道我基本上不掺和商业案件。这次混进会场的是一桩谋杀案的嫌疑人,我为那桩事务而来,你们几个总不至于最近就有人犯过私人恩怨的谋杀案吧?”
三个热源面面相觑,对侦探的说辞半信半疑。旭枫解释的也大部分都是真话,除了他口中的谋杀案受害者的实际上是仿生人。这群马仔凑到一起低声讨论了会儿,之前那个维持着夸张的语气接着质问:“你可是跟着我们上了这趟车,你怎么证明自己的说辞?”
哦,所以他现在是在车里,应该是大卡车集装箱一类的地方。鉴于这里有水有盆,可能改造成了能住人的根据地,集装箱上了卡车就可以到处转移。
“说实话,我不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的事情了,我是怎么被你们发现的?”这是实话,“至于证明这个好办。我的邀请函是交易会举办方亲自发的,他准许我在不打扰现场交易者的情况下进入会场调查。如果你们的主子和举办方关系不错,应该能验证我的话。”
马仔们将信将疑,为这么一件事惊动主子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主意,但放着显而易见的侦探在这就更不是什么好事了。思虑片刻,其中一个差人去打电话:“你去问问这件事,顺便请示一下怎么处理这个侦探。”
其中一个热源走远了,旭枫暗自捕捉了一下信号频率,决定短暂屏蔽他们的电话信号。随后他发现一件奇怪又令人困惑的事——,这里的信号似乎早就被屏蔽了。从直觉上来看是最常见不过的信号屏蔽仪,尚不清楚半径。他原本还想趁这个机会联系久绪,但消息迟迟发不出去。
马仔那边也是——第一通电话无人接听,几人不耐烦地聚到一起,准备推门走出去重新按键——是时候了。
背后的绳结早已解锁完毕,无人注意的瞬间,旭枫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那所谓绑人类的方式是困不住仿生人的。视野中三个热源(或者四个?那无所谓)似乎一个都没料到面前的“人类”挣脱束缚,清枝旭枫朝最近的人形扑过去,听觉系统随即传来一声炸响,弹道从他身侧略过,钉入背后的墙缝中。
第一枪。
大概是事出突然,动作快的那位马仔下意识掏出枪械,却不意外地打了个空。也就是这瞬间的功夫旭枫已冲到他面前,抬手捉住那人拿枪的手臂,以全身力量朝身后撂倒。两人身体双双砸地,而举枪的那位可能更倒霉点——他的头直接正中砸进后面的木桌里,这并不致命,但应该至于人类吃好一会儿的苦了。
动作的过程中遮挡视线的眼罩被蹭掉,余光里第二名人类已经哆哆嗦嗦地掏出武器,而手头这位脑袋和桌板激烈碰撞的倒霉男人的手枪掉在了一边。旭枫只来得及一脚把武器踢到没人能碰到的地方,紧接着是第二枪。
子弹朝他的方向破空而来——伴随着枪声的痛觉从大腿的部位传来,但在他还没为此做出反应前仿生系统就对应急系统做出了妥协,模拟人类腿部受枪击的痛觉被屏蔽,无法影响他分毫。
这意味着人类的疼痛对仿生人来说无济于事。
马仔来不及开第三枪,旭枫抓过手边的木盆(猜测这就是刚刚用来给自己泼水的盆子)朝持枪者掷去。当人类伸手挥开盆时,看到的就是仿生人近在咫尺的拳头。他一定很诧异什么人被打中大腿还能行动这么快,他以后会知道的。
旭枫一拳打在他的脑袋上,另一只手接住他不稳的身体,随后拳头化作手掌,他决定礼貌地给对方一个手刀。男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在痛觉之下昏厥。仿生人把人类丢到了旁边,接下来是第三个人——
“咔哒。”上膛的声音。他转过头的时候,清楚地看到那枪口瞄准的是自己的心脏。
“砰!”
红血在心脏的位置炸开了花,一串刺耳的电流声从缺口处漏出来,仿生人无暇顾及到底什么装置被打出去了,因为面前这位开枪的是个聪明人——他在发现侦探被打中心脏,行动却没有明显停顿的异常后没有犹豫,转身朝大门方向跑。而旭枫也没有犹豫,就着漏电的躯体三步做两步追上他,从背后牵制住他的胳膊向后拖,待人脚步不稳时又转身一腿踹回集装箱深处。那人倒在地板上,在他再次举枪前旭枫飞快地蹲下,一条腿压住他的脖子,接着反剪他的双臂至头顶。
被压制行动的家伙疯狂挣扎起来,肺部稀薄的空气给了他作为一个人类最大限度的求生欲。旭枫捏紧了双手,将身体下压——他能控制住能使对方昏迷而非窒息的力道,但他的时间不多了。被打中心脏的仿生人虽然不会仿生人意义上的死亡,但电量会迅速流失,这当然也是仿生的一部分——该死,当初为什么没给自己安装备用电源?
“你…是……”他的喉咙发出窒息一般的嗬嗬声,这其中露出些许单词的发音,侦探仿生人的身份并不难猜,但旭枫没有理会他,专心维持压迫动作,然后——对方挣扎的力道轻了。又过了几秒钟,他松开手掌,任凭手枪滑落,他投降了。
旭枫松开他,示意是他自己来还是需要帮忙?这家伙识趣地用剩下一点力气以头抢地,于是最后一个马仔也晕在这里了。胜利的仿生人跪在地上,直到危机彻底解除后才来得及接着注意周围的变化。
…………
他的视野变暗,传入听觉系统的声音愈发嘈杂。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只能感受到电流像开了个口子(本就如此)从机械身体里溜走,别的什么也分析不出来——糟透了,恐怕他剩余的电量都不足以支持他站起来打开门去报警,还有十分钟,五分钟?大动作消耗电量会更快。不过最开始的计划里久绪是一直注意GPS在外围待命,他应该能发现异常,只能寄希望于久绪能早点找到这里。
说起来,最开始黑暗视野中似乎看到了四个热源,那到底是……
“夜莺!!我找到——”
“咔哒。”
藏身处的大门被熟悉的声音踹开的同时,一只枪口抵上了旭枫的后脑勺。电量流失太快,系统自动开启低电模式,就连思考也进一步变钝。他大概花了五秒钟才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枪口对准的是他后脑勺的,储存仿生人所有记忆数据,一定意义上象征其灵魂生命的堆栈。
然后,一个有些清冷的女性声音说道:“下午好,仿生人夜莺先生,这下我们应该可以好好谈谈了。”
MOOD:笑语/求知
作者:刘果强
你们有过把一张纸揉皱再慢慢抚平过吗?我喜欢把照片打印下来收到相册里。沉甸甸的相册拿在手里,这时候的回忆是有分量的。
那段时间在上色彩构成课,桌子上散落着色粉颜料还有巨大的画板。美纹纸固定的画纸在我一个入门学生的蹂躏下,空白的部分也会粘上彩色的指纹。那天我一边做作业一边摸鱼收相册,画一会玩一会,画纸上只有铅笔的草稿。果然注意力还是很快被照片吸引,这次的作业还是要踩着死线完成了啊。
照片是在网上打印的,相纸很硬,有的尺寸不对还会有白边,我把一些有白边的照片整理出来,把照片里的主要部分剪出来,贴在日记本里。碎纸和散落的照片,让我的桌子更加杂乱了,不由地升起一股想要整理的心情。我把废纸整理好,揉作一团,把有用的照片放好,收到相册里,剩下要做拼图的照片收到袋子里。继续画作业。
后面就把这件事忘记了,我也总是会忘记一些没做完的事,可能在某一天又翻出来,重新做起。
隔了好一段时间了,在我整理物品时又翻到了当时要做拼图的照片——那些被打断没有完成的记录。我发现我根本不记得当时拍摄的时间了,翻出手机对照着贴在本子上。有一张合照,是我、小辰还有小万。小辰和小万是我的高中同学,这张合照是我们在高中拍的。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喜欢去老家那边的电玩城,抓娃娃,和小孩抢滋水枪打僵尸的那台机器。这张合照是在电玩城附近的停车场里拍的,照片的角上沾了一块颜料,背后黏住了一块废纸。是我剪下来的一个人的多余的背影,我把废纸小心撕掉丢在一旁。但是合照侧边有了一条擦不掉的红痕。贴在白底的本子上格外明显。为了美观,我只好把这一页的照片拼图周围都画上了一圈红色描边。写上日期,结束了这次的记录。
后面暑假回家和小辰一起出来玩,小万在大学之后和我们的联系都变少了,只有偶尔的朋友圈互相点赞。我和小辰开始去聊拼图里合照上面人的故事,有的朋友还在联系,有的就像小万一样慢慢淡出了我的生活。
小辰问我:“你还记得这些照片都是在啥时候拍的吗?“
我说上面不都写上日期了吗?
“但是你还记得我们当时都去干嘛了吗?或者你和她们都去干嘛了。”
我看着这本被我只留下主要人物的记录,被我剪掉的背景和丢掉的废纸,好像也是照片的一部分。我细细回忆,有的可能要问合照里的人才能想起来当时出去玩的事情。
一圈圈红色的描边把我回忆里错综复杂的故事覆盖在了一张纸上,我捡起来细细地读取记忆,但还好都是快乐的回忆。
我和小辰说:“也没必要吧,这些就是我放进相册看着不美观的旧照片啊。”
“那你这么麻烦去记录他们干什么呢?”
“但是过程很解压快乐啊。”
“那你看到不再联系的人不会奇怪吗?这种回忆册留下来的人应该都是很重要的吧。”
我摸着我画着红痕的纸面。认真的想了想。
“不重要的都被我丢掉了。”
我和小辰又聊了一些其他的,后面我们就各回各家了。那个本子被我放在老家,距离我上次翻出来看已经过去两年了,上面的记忆可能又被蒙上了一层灰。
我想起来小时候走在下过雨的小路上,小心的走在积水上面的红瓦片上,避免弄湿鞋子。那时候我在想,是谁在这里铺上的红瓦片。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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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启事》
我在家里找到了一打我的旧照片。
一个人有些旧照片理应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一张照片被打印了十几张,而且还被印在寻人启事上,这就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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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启事
本人王仁义、张兰芳,爱女王恬静于2021年2月x日16:00左右,在海东省龙山市临滨区安泰小区小公园边的小卖部附近失踪。
王恬静,2018年9月x日生,身高1米2左右,圆脸,中等身材,失踪时身穿红色羽绒服,黑色棉裤,粉红色电话手表,梳两羊角辫。
王恬静性感内向,不擅与陌生人交流,失踪时未携带贵重物品,电话手表已关机。如有知情者,请及时与我们联系!
联系电话:
王仁义:184xxxxxxxx
张兰芳:144xxxxxxxx
帮助我们找到恬静的恩人,我们将重金酬谢10万元!
提供有效线索的,我们将酬谢1万元!
特此启事
王仁义、张兰芳
2021年2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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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启事上附的照片确实是我的照片,是我在相簿里见过的照片,照片上的我梳着两根羊角小辫,脸红扑扑地,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汉服。
但我根本不叫王恬静啊!
而且我根本没有失踪过,自我有记忆起,我就生活在这个家里,我的爸爸妈妈不叫王仁义和张兰芳,他们是李晨光和吴云祥,而且我住的地方根本不是海东省,这张寻人启事除了照片和出生年份,就没有一个和我的,但我是几岁时有记忆的呢?
我是2018年生的,那启事上说的我失踪的2021年就是三岁,按照这日期,我可能更小。那个时候我有记忆吗?现在是2025年3月,我已经二年级下了,也就是八岁,2021年的时候我应该在读幼儿园,最多读到小班,或者,连小班都没上,而小班之前我在哪在做什么,我确实,一点都不记得了。
也就是说,这张寻人启事发生在我没有记忆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我生来就在现在的家里,从来没有失踪过,一直都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爸爸妈妈爱我,他们没有像那种重男轻女的人一样不让我读书,只想让我嫁人,反而让我早早算术识字,让我这么小的时候就能看懂这张寻人启事。
如果我在三岁前失踪过,那我是为什么失踪呢?如果我在三岁前失踪过,我又是怎么被找回来的呢?
我失踪前和失踪后的父母是同一个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我不是被拐卖到了现在的家里?
我知道卡通片里为什么人收到惊吓的时候要有一道雷落下了。因为我想到我可能是被卖到现在的家里,一直把我捧在手心的爸爸妈妈是邪恶的买家,我的世界仿佛被一道雷劈碎了。
这个曾经让我感到温暖和幸福的家,一下子就变成了冰冷恐怖的监狱,妈妈还是像以前那样给我的碗里夹肉的,爸爸还是像以前那样拿平板教我各种科学知识,但是我现在觉得他们已经变成了披着人皮的怪物,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强颜欢笑。
我现在只想有个人来告诉我,我是不是被拐卖的。那最容易的方式,就是找到寻人启事上的父母,这两个电话,当然也和我现在的爸爸妈妈不一样。但我的电话手表只能打爸爸妈妈和老师的电话,根本不能找启事上的电话问个清楚。
于是我找来虹雨,她是班上唯一一个可以带手机上学的人。
“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两个电话都是相同的结果,两个号码都打不通,他们可能是我亲身父母啊,打不通电话是不是永远找不到他们了呢?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虹雨递来一张纸巾,我擤出了一大坨鼻涕,她又递来一张纸,我才有纸把眼泪擦掉。
趁着悲痛的劲,我把我发现我的寻人启事、爸爸妈妈和启事上不一样、想不起三岁前的事、启事上爸爸妈妈的电话打不通的事都告诉了来虹雨。
“我好想去做亲子鉴定啊!”我哭着说。
“但小孩子是不能自己去做亲子鉴定的,这种事情都要爸爸妈妈陪着一起去的。”来虹雨的声音冷冰冰的,但是她新递来纸巾的手又是暖暖的。
“这事不能和爸爸妈妈说,买卖小孩是犯罪,他们不会承认的。”其实我担心的是如果我和爸爸妈妈说出了我的怀疑,他们会不会不再像现在这样爱我,但这太自私了,一说出来我就会觉得我好卑鄙。
“但如果你是他们买来的,那你家怎么会有这么多寻人启事呢?”
听到来虹雨的问题,我呆了一阵,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家里有寻人启事当然是因为我曾经走丢过吧。
“如果你是他们买来的,那他们肯定会隐瞒这件事,肯定不会让你发现啊,怎么会让你把启事翻出来?”
“这,这一定是他们没藏好!”
“但如果这些启事真不想让你找到,那应该直接丢掉啊,干嘛在家里放那么久?而且寻人启事这个东西,从来都是丢人的家里会印很多,哪有买人的家里藏很多的?”
“那,那他们就不会是,看到我爸妈在找我,然后把寻人启事撕了吗?”
“那就该把这些启事撕了扔掉啊,干嘛藏在家里?而且如果这些是撕下来的纸,那它们应该破破烂烂的,你找到的那些是这样的吗?”
我回想了一下那些纸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墙上撕下来的。
“那,那他们干嘛在家里藏这么多这么新的纸?”
“不知道啊,它们很新吗?不破也不一定是新的,要看纸有没有发黄。”
“这……”
这我倒没怎么注意。
“如果纸是黄的,那这些纸就是很久以前的,那可能是你以前走丢了以后用的,这些纸是你父母为了找你印的,只是还没用完,就把你找到了。”
“那,那如果纸不黄呢?”
“那样的话,纸就是最近印的,你最近没有走失过吗?”
“没有,从来没有!”
“那,那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呢,会不会是演员?他们要演节目,然后这些纸是道具?”
“不会的不会的,我爸爸是上班的,我妈妈是开小卖部的!”
“那,也有可能是文艺汇演啊。”
文艺汇演,我想到了新年联欢会的时候我和赵敏嘉一起表演的节目,我们在纸上印了孙悟空和哪吒的脸,举在脸上表演了节目。
如果只是节目的话,就还好,我稍稍安心了点。
“但如果没有这种文艺汇演呢?”
“那也会是在其他地方表演节目啊,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他们也有可能是拍了短剧以后发在网上啊。”
我想到了信息技术课上老师教的搜索方法。
我拿过来虹雨的手机,把王恬静、王仁义、张兰芳、安泰小区还有电话号码都输到搜索框里搜了一遍。
通过那两串打不通的电话号码,我搜到了妈妈的脸,穿着破衣服的妈妈跪在屏幕前哭着求人帮她找我,爸爸只有一个背影,穿着同样的破衣服在妈妈的小卖部前贴我的寻人启事。
最新视频的发布时间是2023年2月,往前还有2022年的、2021年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一个找我的视频。再往前就没有找我的视频了,只有一些妈妈逗着穿着汉服的我的视频。
我点开最新的视频,文案和我找到的寻人启事一模一样。但多了些“#汉服女孩失踪三年##过年探亲走失爱女##人贩子都该XI#”的标题。视频已经有好十几万的播放量,xxx打赏了飞机、火箭的字幕不断地在视频下冒出。
“这不会就是你说的寻人启事吧,这照片是你吗?”来虹雨探过头来指着屏幕,屏幕上正是我梳着小辫穿着汉服的照片,“一点都不像。”
是啊,现在的我是一头短发,穿得也是土土的校服。但我有点庆幸,要是我还是照片上的样子,不是一下就被认出来了吗?到时候我会被这些好心人带着去找这两个“亲生父母”,如果他们发现我根本没走丢过,那我们全家都会变成骗子,被警察抓走,去坐牢。
“安啦,一定是别人的照片,你是,自己吓自己~”
说完,来虹雨拿回手机,找了些好笑的视频放给我看。
“自己吓自己~”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被人逼着去做一些“这个年龄”该做的事。
比如相亲。
早年何小美秉持着誓死不从的态度与三姑六婆进行正面对抗,但在年复一年的战斗下,她发现正面抵抗只会劳民伤财,要想取得革命胜利,还是得刚柔并济、软硬兼施,阳谋与阴谋双管齐下。所以在在三姑六婆又提出相亲一事时,她应了下来。
应下事情后的当天晚上,何小美的父母彻夜未眠,谈了一宿的话。第二天她娘轻声细语地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她爸一边洗着水果,一边眼神不住地往何小美所在的地方瞟。何小美除了无语之外倒还感到一丝欣慰,看来前几年的斗争还是为她树立了一个宁死不屈的形象。
“没啥,就当交个朋友呗。”何小美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朋友越多越气派。”
于是相亲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或许是见何小美这块难啃的骨头终于有所松懈,为她安排相亲的人可算是铆足了劲儿,试图促成一段姻缘。一位阿姨送来对方的基本信息,信息填在一张表上,然后拿着那张跟简历表似的纸跟何小美说,“你叫何小美,他叫任小帅,一美一帅怎么看都是天生一对”。何小美脸上挂着尴尬但不失礼貌的笑容,心里则不断腹诽简历表上放大了两个字号并且黑体加粗的某条信息。
身高:186.1cm。
热心的阿姨还在介绍着何小美的相亲对象,除了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亲属几人之外,还把对方从幼儿园尿床到大学摔骨折的事情都给说了一遍。听到最后何小美忍不住问阿姨是不是对方干妈,否则为何除了不知道目标存款以外啥都清楚。结果阿姨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小美你放心,以他的收入,保证你俩衣食无忧。”
……放不放心对面先不说,何小美倒是有点不放心让阿姨进家门了。
除了这位代表性的热心阿姨以外,其他亲戚也不知从哪里听到她要相亲的消息,一个两个积极关注实时进展。今天这个叔叔打电话说下半年准备去旅游,你家到时候是去三个人还是加一个人,明天那个婶婶打电话问明年过年还有没有空来家里坐坐。最离谱的是她八岁的侄女也突然给她发了微信,字都没认全的小姑娘给她发来一串写作单词读作拼音的信息,翻译为成年人阅读模式后,核心也就一句话。
“姑姑,我打架可厉害了,如果他欺负姑姑,我就帮你揍他。”
何小美拿着手机感动但不敢动,已阅十分钟之后,她给侄女发了条语音。
“谢谢宝宝,姑姑下次给你买糖吃。”
看着周围人乱成……不是,紧张有序地推进相亲,何小美总觉得有点恍惚。她感觉自己就像不小心踢开了一个尘封许久的酒坛盖子,不管开盖的人对酒有没有兴趣,那酒香总会肆意飘散,吸引一众酒鬼,哪怕这群酒鬼喝不到罐中的酒,也已被那气息迷得七晕八倒。
不过想归想,酒鬼……不是,好心人还是在积极推进相亲事宜。终于在某一天,何小美的微信跳出了一个好友申请,备注申请上理所当然的写了三个字:任小帅。
何小美自然没有拒绝理由。通过以后任小帅立刻给她发送了一条信息。
你好,我是任小帅,这是我的电话(备注电话)。请多指教。
何小美看着那简要的信息,挠了挠头,心想看来不一定能向奇葩相亲对象语录投稿了。
加了微信之后,虽然何小美没什么心思,但两人也或多或少有些交流。令何小美比较意外的是,任小帅有天突然问她,是不是为了应付长辈所以才答应相亲。何小美想了半天没琢磨出任小帅的意图,最后干脆放空大脑直接回了句“是”。
几分钟后,任小帅发来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说他也一样。
何小美把对话截图发给了她十几年的狐朋狗……不是,如水君子,请对方就对话内容判断一下网线对面究竟是何妖魔鬼怪。友人在认真看完聊天记录以后,发了三个思索表情包,做出了初步判断。
“不好说。说不定这是为了让你放下警惕,拉近距离的手段呢?现在不是很多吗,先让对方以为找到了战友,结果最后进行一个背刺的事儿。”
何小美默默在内心给朋友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她忠实的顾问,阴暗程度堪比黑洞。
不管任小帅是人是鬼,反正两人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等待着预定的会面日子。长辈依旧会关心何小美和任小帅的进展情况,而怂恿(或是逼迫)任小帅加何小美好友的长辈更是巴不得把他们每天的聊天内容都探查出来。不过可能担心何小美这块硬骨头反骨再生,在确认两人有所沟通之后,长辈们也保持着在雷池边缘试探的态度,见好就收。
然后随着日子晃过,终于到了何小美与任小帅见面的日子。那是一个工作日,何小美下班后回家换了一套衣服,在出门前发现父母满脸欲语还休。原本提着包就准备出门的何小美看着两位老人拧巴的表情,无语数秒之后叹了口气,问出那句咋了。
她爸还是支支吾吾,倒是她妈摆出一脸舍生取义的表情开了口。
“小美,你要是不喜欢,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她妈说,“我们老两口就算拼上性命,也会保护好你的。”
何小美沉默数秒,默默将眼神移向她爸。头发已经有些发白的男人有些尴尬地视线乱飘,嘴里开始嘀嘀咕咕。
“我昨天刷抖音的时候看到什么求爱不成就行凶的事……你娘也看到了……但我们介绍给你前,认真调查过的……虽然万事皆有例外,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何小美的妈妈不住点头,感觉只要再来一点音乐,她情绪就会一步到位直接开始流泪。何小美瞧瞧她妈又瞧瞧她爸,情绪在无语和感动之间反复横跳,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放心吧,我吃个饭就回来。”何小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就当我去见个朋友。”
何小美去到餐厅的时候,任小帅已经在场了。对方与照片上一样,算不上帅哥,但看起来干净清爽。唯一与何小美印象有些不同的是任小帅的穿着。按照何小美对任小帅的朋友圈的印象,任小帅比起板正的衣服,更喜欢休闲向服装。虽然何小美觉得对方不至于直接穿着T恤牛仔裤来见面,但直接换成了西装,还是让何小美有些诧异。
吃饭的时候,何小美顺口问起了这件事。任小帅愣了愣,随即露出一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虽说是应付长辈,但也不该让同桌的女性感到尴尬。”他说,“所以我问了问朋友,对方说既然不确定女方的风格,那正装总是不会出错的。”
……好吧,先不论这话是真是假,至少看起来是个正常人。不过如果任小帅口中的朋友不是他自己,那这朋友的段位怕不是能和何小美的友人有得一拼。
想到这点,何小美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上任小帅疑惑的视线,何小美顺口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我朋友……”
何小美的朋友在事后得知自己变成何小美相亲时的话题时,她张牙舞爪地要求何小美交名誉费。何小美最终用两杯奶茶和事无巨细的汇报抵了名誉费,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至少此时,她和任小帅都借着朋友这个话题,共享一个还算愉快的晚餐。
有了晚餐过渡,晚上任小帅送何小美回家时,彼此之间的相处也多了一些自在。走在路上两人聊起至今为止因相亲发生的事情,发现果然不管是男是女,周围人碰上这事儿都热情到让人害怕。
或许是因为两人的经历实在是有太多共通点,所以何小美向任小帅说了踢翻酒坛的那个比喻。何小美本以为任小帅会笑着赞同,没想到对方在沉默了几秒后,突然停下脚步,说“自己有点能理解那种心情”。
何小美回头看过去,看到任小帅正站在原地注视着自己。他看着何小美一言不发,但双眼看起来亮晶晶的。人行道旁不断有车子驶过,身边大厦灯火通明,今天天气很好,能清楚地看到月亮与星星。
何小美注视着任小帅,任小帅也凝视着她。一辆还来不及取下装饰的花车从他们身边驶过,百合的香气弥漫到空气中,又拂过他们的身旁。
在流光溢彩中,何小美看着任小帅,开口问道:“所以,你也是酒鬼吗?”
任小帅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我酒精过敏。”
何小美笑了起来。
“巧了。”她说,“我也是。”
夜风吹过,任小帅与何小美在小区门口告别。何小美踏着月色走回家中,她想虽然酒香迷人,但果然她还是更喜欢奶茶。
END
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正文
评论:随意
*《虫王战队君王者》全员cb向同人
* 本来想3000字内搞定的为什么会这样……
西奥卡拉抱着阳马特供冰镇可乐兴冲冲跑进来的时候,守护国的国王大人正瘫在地上躺尸,如同一只失去梦想的小熊猫。虽然在自家看见别国国王简直不要太正常,但毕竟已不是初登基的时候,如此不顾仪态的红王大人还是挺少见的——好吧可能也没那么少见。西奥卡拉往直挺挺的基拉那里瞅了一眼,又往一边神色自若坐在笼子里擦零件的拉库雷斯那里瞅了一眼。
阳马同学你不会又在人家哥哥面前欺负弟弟了吧?当然了是阳马的话肯定做什么都是对的——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个笼子还在这里啊难道拉库雷斯其实住得还挺舒服的吗?!
西奥卡拉还没张嘴,脑子里已经刷过去好几条弹幕。阳马一看就知道自家亲信又在胡思乱想,一脸无语地抢过可乐,顺便敲了两下西奥卡拉的脑袋。
“你在想什么啊笨蛋狸猫!我可什么都没干。”
西奥卡拉脑袋嘎嘣脆。
“好痛啊阳马君——”西奥卡拉抱着头逃窜,绕过缓慢翻了个身的基拉,“我也什么都没说啊!”
“你的表情说了。”
阳马意思意思追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哼笑着拧开可乐,十分豪气地灌了一大口。西奥卡拉躲在门口观察着阳马的神色,果不其然看到总长大人超没形象地把口中的饮料喷了个天女散花。
“阳马!很脏耶!”还在装死的基拉不幸被卷入降雨范围,原地弹起发出抗议。如果放平时阳马肯定要和他大吵三百回合,但此刻仍有更重要的击杀对象。西奥卡拉嘿嘿笑着,双手比出扩音器的样子:“就算是阳马君这几天熬夜也太过分了这可是姬野大人特制的药啊啊啊啊啊阳马君会死人的会死人的不要拿王剑——”
“西——奥——卡——拉——”
恩科索帕的国王与侧近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冲了出去,只剩下尖叫与怒吼声的尾音在房间里回荡。眼见着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拉库雷斯,正在转圈圈找餐巾纸的基拉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然后东张西望地挪到了笼子边上。
拉库雷斯抬头,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哥……咳咳,拉库雷斯!”
小熊猫从身后拿出一叠纸,又露出了躺尸时愁眉苦脸的表情。虽然本人大概只是真情流露,但这在拉库雷斯眼中就和撒娇无异了。
“帮帮我吧,我真的写不出来……”
对着只写了几个单词的白纸,邪恶之王发出绝望的哀嚎。
要解释现状,我们就得把时间倒转,回到上一次六国会议的现场。正式的议题结束后往往就是国王们的闲聊时间。姬野与璃塔凑在一起讨论摩芬的周边,神乐崎手舞足蹈给基拉和阳马推销豆弗的新品玉米,而杰拉米——万恶之源杰拉米——讲故事专业户杰拉米——2000年的叙述者杰拉米——兴致勃勃地说:
“各位,有没有兴趣来创作一个故事呢?”
“啊?”x4
“其实,最近虫奈落正在举办征文比赛。”夹缝之王迎着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侃侃而谈,“为了促进人虫友好交流,宣扬优秀文化,丰富大家的精神生活——我们鼓励每一个人或虫创建属于自己的童话故事,并将它分享给大家。投稿的故事将经过群众投票选出最受好评的三篇改编成舞台剧……”
不动之王毫不动心:“没……”
杰拉米:“同人作品也可以投稿哦!其实伊莎版纳也赞助了这场比赛呢。”
“……和摩芬尽情玩耍的舞台剧……”不动之王两眼发直,不动之王倒下了!
姬野优雅地抿了口茶。
阳马嗤笑了一声,在嘲笑被一击必杀的审判长和赶紧拒绝杰拉米的提议之间犹豫了两秒。然而就是这两秒,某位邪恶之王已经像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好棒啊杰拉米!听起来好棒!修格丹也可以赞助吗?”
啊,完了。
在这三个大字跳进阳马脑海中的时候,基拉扭头看向其他人,双眼像是在发光。邪恶之王,孤儿院的守护者,最擅长也最喜欢和小孩子玩的基拉·哈斯提大声提议:“阳马和神乐崎也来——不,直接把它变成六国联合的活动怎么样?”
“我才不……”
“哈哈哈!不错的提议,基拉殿下!就让豆弗也来参与吧!”
“神乐崎你——”
“哎呀,要是有人觉得自己国家的创作肯定进不了前三的话,我们也不会强求呢。”
“说谁做不到呢笨蛋狸猫!”阳马拍扶手而起,“看着吧,前三绝对被恩科索帕包揽了!”
“看来大家达成一致了呢。”杰拉米笑眯眯地作总结,“那么,作为国王大人,就请各位给国民做个榜样——一个月内要把自己创作的故事发给我哦。顺带一提,我是评委所以不参与。”
“啊?”x5
不管那之后会议上国王们多么鸡飞狗跳,“杰拉米以外的国王都要创作一篇童话匿名参与比赛”这件事还是就这么定了下来。关于比赛变成六国联合大赛后的细节交由亲信们讨论,国王们带着写作的重大任务各自回国。
现在,一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半,而基拉的稿子还是空荡荡。修格丹的国王大人挂在哥哥的笼子旁边,趁着没人瘫成一团失去灵魂的小熊猫饼。
“以前在孤儿院也经常给大家讲故事……但是真的要写下来的话,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
拉库雷斯咳嗽了两声提醒基拉注意形象,对国王们一如既往的闹剧并不打算发表意见。他从身边之前小雀送来的便当盒里捡出一块糕点,欣赏了一会儿弟弟打滚,最后还是好心开口建议:“从零创作一个故事确实比较困难,但把身边的事改编成童话也许会简单一点。”
“身边的事……”基拉喃喃。正在这时,扛着王剑的阳马也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从门口还能看到不远处躺尸的西奥卡拉的衣角。
“……阳马,你把西奥卡拉……”基拉咽了口唾沫,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报璃塔。
“我给他灌了一口那个药他就倒下去了。”阳马不以为意地摊手,把自己丢回电竞椅上转了一圈,“喂,你今天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想哥哥的话反正事情也谈完了,把他带走吧。”
阳马像赶小动物一样挥挥手。其实是来谈修格丹与恩科索帕最近一些合作事宜,但不知为何最后又变成在擦零件的拉库雷斯不紧不慢地开始收东西。
“真的吗太好了!呃,不对,我来是有其他事啦!”基拉先是高兴,然后又惊醒,蹭到阳马的电脑旁边,“那个征文比赛阳马你写得怎么样了——”
电脑屏幕上正开着一个文档,虽然没看清内容,但字数显然不少。基拉露出被背叛的神情:“你不会也写完了吧!”
阳马若无其事地合上电脑:“也?”
“和璃塔联络的时候她说她已经在进行第十遍修订了……”
阳马无声咋舌:“啊……那家伙对摩芬的热情还真恐怖……”
虽然璃塔本人什么也没说,但大家都默认她写的是有关摩芬的童话同人。对此高肯表示国家机密无可奉告。
“小雀告诉我神乐崎好像写得也挺顺利的……”基拉蔫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阳马写的是什么?”
“我有什么告诉你的理由吗?而且是要匿名参赛,透露了比较不妙吧。”阳马斜睨了他一眼,但没抗住小熊猫拜拜攻击,还是双手抱胸扬起了头,“嘛总之——是世界第一天才靠着科技统治世界的故事。”
“世界第一天才靠着科技统治世界的故事。”基拉复读,眼中带着清澈的迷茫,“总感觉……”
拉库雷斯:“咳咳。”
基拉和哥哥对视一眼,想起他刚刚的建议,忽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地喊:“阳马不会写的是自己的事吧!”
“那么大声干什么吵死了啊章鱼肉饼!”阳马用更大的声音喊回去。
“所以阳马也写不出来就参考自己的经历改编成了童话故事——”
“我数到三你和你哥再不走就别走了。”
基拉举着拉库雷斯冲上锹甲虫,路过西奥卡拉时还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红色的披风从视野里消失,西奥卡拉也在此时悠悠醒转。
“呜哇好像看到阳马君在对岸和我招手……啊!可乐啊不是药!”西奥卡拉原地弹起寻找阳马的身影,在看到少了个笼子的空荡荡的房内时目露迷茫。
“……那两个人呢?”
“走了啊笨蛋狸猫。”阳马皱着眉灌了一口可乐瓶内的液体,瞥了自家亲信一眼,“喂西奥卡拉,你还记得……”
“嗯?”
“不,算了,没什么。”带领着恩科索帕从零到一的国王大人打开电脑,“今天的工作还没做完吧,杵在这里你是很闲?”
“……我先去忙了阳马君有事叫我——”
“……自己的事……童话故事……”
修戈丹王宫里,基拉咬着笔杆思考。
他对故事最深刻的印象自然来自于杰拉米,人与虫的混血儿将两千年前的旧事书写成传说,一代代讲述后成了孩子们睡前的童话。然而现实并非童话,勇者战胜邪恶的绘本也曾在某个时刻变成刀刃,回旋着刺向那个渴望和平的人的梦想。
尽管他们后来得知,人虫延续千年的仇恨反而是保证星球存续的必需。而打败了宇虫王的如今,人与虫奈落的和平也并非是遥不可及的幻想。但那时候迪斯纳拉克8世的质问,以及那个并非童话的童话,对虫王战队的成员来说应该永生难以遗忘吧。
——然而上述内容基拉一概没有思考,他只是在想,怪不得杰拉米不参与比赛只当评委啊……毕竟在写作上,狭缝之王肯定是专业人士了,亲身下场实在有降维打击的嫌疑。如果现在去问杰拉米有没有建议算不算作弊啊……
基拉在斗加的凝视里在公文上写下批复,换了个姿势继续思考。哥哥说可以参考身边的事,阳马好像也写了自己的故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做呢?小时候在王宫里的事……感觉没什么好写的。在孤儿院的时候……嗯……虽然很开心,但该写什么呢?再之后,再之后——
再之后,他宣言要成为王,认识了可靠的伙伴,并肩作战经历了种种困难……啊。
基拉坐直了身体:“就是这个!”
“基拉大人?”
“童话的话……小锹甲虫遇到了蜻蜓、螳螂、蝴蝶、胡蜂还有蜘蛛一起冒险的故事……”
“基拉大人!”
“目标的话……以前看过的故事书……总之就是寻找宝物之类的吧?啊,感觉有灵感了!”
“基拉大人——”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斗加不知何时已站到了王座旁,幽幽地盯着自己。基拉低头一看,桌上的公文已在他神游的时候被折成了纸飞机。
“……啊。”
高肯,极寒之国。
“璃塔——”摩尔福喵探出头。装满了各式摩芬玩偶的房间里,璃塔正抱着最大的那只进行例行的充电。摩尔福喵放轻脚步,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桌子上的文稿上。
靠近,靠近,再靠近一点……然后伸手——
审判长从摩芬背后露出一只眼睛。
“有新的工作来了哦——”摩尔福喵自然地收回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到沙发边上。璃塔瞪了她一眼,也没追究,只是悻悻地松开摩芬。
不动之王与亲信一前一后走在空旷的走廊上,节奏不一的脚步声意外的和谐。摩尔福喵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没忍住开口:“璃塔~”
“?”
“那个征文比赛啊……”摩尔福喵问出了一个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璃塔你写的真的是摩芬同人吗?”
“……”璃塔看了摩尔福喵一眼。以她们多年的默契,摩尔福喵迅速地解读出了“你在问什么无聊的问题”这种含义。摩尔福喵不甘心地瘪了瘪嘴,绕着璃塔打转:“璃塔~璃塔~给我看看呗?”
“不。”国王大人吐出比高肯的天气更冰冷的话,“昨天的报告写完了吗?”
摩尔福喵决定拉黑璃塔一分钟。
被锁在审判长房间柜子里的文稿上,与所有人想的不同,并不是有关摩芬的故事,而是一个年幼的、生长于冰雪的国度里的女孩,与某一天误入的外来者成为朋友的片段式日常风童话。两个孩子在宫殿中玩捉迷藏,在雪地里奔跑,在露台上肩并着肩数天空中的星星。故事的最后,冰雪王国终于迎来了春天,两人也得以手拉着手走向温暖而广阔的世界。
是一个温馨的关于友情的故事呢——半个月后,收到了文稿的杰拉米如此评价。至于故事中不善言辞的女孩与胆小却爱玩的外来者给人极强的既视感这件事,哎呀,好的读者可不会如此不解风情一探究竟。
“……那么,关于豆弗和虫奈落的粮食交易一事就到这里……”
完成了此次来访的主要任务,杰拉米轻轻呼出一口气。虽然活了两千年,但在政治交涉上,他不得不叹服时间并不能追上天赋的差距,绝对不是因为他这两千年主要在睡觉的缘故。和神乐崎交流国事,说是在走钢丝也不为过,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牵住话题……不过,会后的美食还是值得期待的。黑子们动作迅速地端上食物,神乐崎扬起衣袖,笑着邀请杰拉米入座。
“说起来,杰拉米殿下和姬野殿下怎么会突然想起举办这个故事比赛?”闲谈间,神乐崎不经意般问道。
杰拉米顿了顿,饶有兴致地挑眉:“哎呀,现在问这个吗?我记得你当时可是很快就赞成了。”
“哈哈哈,我现在也是十分赞成这件事!经历了连番的纷争,好不容易迎来了和平,国民们正需要这样的活动来温养精神。”神乐崎用袖子掩住半张脸,十分感慨的样子。杰拉米赞同地点点头,顺势回答:“没错,我和那位女王也是这么想的……比起这个,只剩下不到一个礼拜了,我可是很期待你们的作品的。”
“请您不必担心——既然答应了下来,我神乐崎·迪波斯琪自然会好好完成。”丰登之王神色悠然,“现在您那里应该已经收到不少投稿了吧?”
“是哦,大家的热情还真是吓我一跳呢,有不少很有趣的故事。”比赛的宣传早就铺到了六国各地,作为主办方之一和总评委的杰拉米最近除了公务就是阅读投稿。由于比赛是匿名投稿,并不能确定参与者的年龄,但从文字中大概可以判断出从孩童到老人都有参与。比赛的主题是童话,却也有不少人写了十分现实的故事。
“说实话有点让人苦恼呢。按理说是要筛选掉的,但毕竟是大家精心创作的故事,就这么抛弃的话也太可惜了。”杰拉米笑眯眯地说,“所以,我打算在下次会议上提议,出一本书把所有投稿的故事都收录进来。”
“那想必——会是一本很厚的书吧。”
“因为要求是短篇,所以大概还在接受范围内吧?而且预想是只会印刷几本作为纪念……啊,要是能电子化收入数据库应该也不错?”
“那么。”神乐崎微笑着,目光越过杰拉米,投向了窗外一望无际的天空,“所有的……不论是谁,也不知其创作者的故事,就都有机会流传下去了。”
“是啊。因为是六国联合的第一届征文大赛,说不定会登上史书呢。”
“哈哈哈!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神乐崎举起酒杯,“为了庆祝这件事,让我们碰杯吧,杰拉米殿下!”
“哎呀,这就有点……话又说回来,你写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神乐崎眯起眼睛,笑得更愉快了:“这件事,就容我当做惊喜保留到最后吧。”
“——所以神乐崎写了什么?”
姬野紧紧地盯着通讯对面的杰拉米。虽然对于最后的优胜者,如果对方同意的话会公开姓名,但比赛总体还是以匿名形式进行。为此,国王们也讨论了不少措施防止最后有人冒领文章。只是为了督促各位王并落实“国王们也会参加的征文比赛”这个噱头,五位国王的创作由杰拉米亲自监督,在总评委处痛失匿名权。
“哎呀,这我可不能说哦。实在好奇的话,要不要去试试问他本人呢?”杰拉米想起丰登之王笔下,一对聪慧的兄妹在村庄面临粮食危机时找到了可供果腹且产量惊人的新作物,最终拯救了村子和本打算牺牲自己的村长的故事,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姬野哼了一声,靠回座椅上:“这么不美丽的事我可不会干。”
难道套我话就很美丽吗?杰拉米不语。他刚刚阅读完姬野的作品,是一对医生夫妻与他们的女儿在小镇上的温馨故事。文笔优美,情感真挚,若要说缺点,就是故事本身并没有明确的主旨,就只是深爱着彼此的一家三口的普通日常罢了。
……不过,这也并不是缺点吧。
姬野自然不知道杰拉米此刻的想法。绚烂的女王对奉上茶水的侍女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之前的话题:“虽然你说自己是评委……但应该也偷偷写了故事投稿吧?”
“这个也——无可奉告呢。字里行间的深意若表达得太过直白,反而会失去那份魅力哦。”杰拉米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前,“如果女王大人好奇的话,就等收录了全部故事的书籍完成后去找找看吧?”
在前一天的会议上,杰拉米的这个提议被全票通过,现在的睿智之王大概正在制造可以自动扫描文字并整理录入的机器。这个功能本身并不难,整理稿件也有训练过的虫兵可以负责。最大的难点应该是……各地投稿中手写的那部分五花八门,某些字迹难以辨认到让人怀疑是一门新文字。嗯,加油啊,阳马。
“……虽然最开始我们就定好了不会留下创作者的名字,但你还坚持得真好呢。”姬野喝了口茶,“等到投稿全部公开时,应该也会有不少人试图找出其中哪几篇是国王写的吧。”
“或许吧,我觉得那也是乐趣所在哦。不过,应该难度会很大。”想到这段时间收到的各式各样的故事,杰拉米笑了起来,“说不定会成为一直流传到后世的谜团呢。”
“啊啦,那不就再好不过了吗?”屏幕的这端,女王同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虽然杰拉米并未回答,但姬野其实也多少能够猜到他到底偷偷写了什么。毕竟,在最初杰拉米形成这个想法时,他并非是打算开展一个面向全世界的创作活动,而是想让六位王共同完成,将虫王战队成立至今的冒险化作传说。
“既然要做的话,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不是更好吗?”彼时的姬野听了之后如是说,“就像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战斗一样。”
“……说的是呢。这并非独属于国王的传奇,而是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共同的传说。”过去故事的继承者和如今故事的叙述者说,“而且——”
关掉了通讯,杰拉米低头,看向桌上完成的文稿。
曾经,他留下故事,想要记叙那已遥远成童话的真实。文字可以点燃希望,却也可能放大仇恨,这是在这次苏醒后,由包括那时的虫奈落之王在内的国王们教会他的事。而在那之后的短暂又漫长的冒险中,他失去了一些东西,又得到了很多东西。他将不再是独立于时间之外的观众,而是故事中的一员,并将在很久之后和同伴们一同老去、死亡、变成历史。
而且——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于是这一次,他开始书写自己的故事。关于勇者们对抗强敌、彼此使绊子又彼此托付后背、最后获得胜利、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的故事。这个故事也不会有署名,它会和几个由勇者们的过去所组成的童话一起,成为那本收录了人们幻想的书的一部分,悄悄地流传下去。
流传在勇者们的未来里。
“那么,正文暂且告一段落,但属于他们的旅途仍在继续。接下来我要讲述的,正是发生在一切开始之前、又发生在一切结束之后的插曲——什么的~
“哎呀,你很感兴趣吗?那么,该从哪里讲起呢……”
“就这样开头吧。在名为diqiu的星球上,有六位王者——”
END
作者:【十一招】阿氪
中靶:無
勝負結果:全勝
本作品同時獲得本屆人氣投票第二名(並列)。
已經是很久沒有給你寫過東西了——我也是才想起來要給你寫點什麽。
主要是昨天剛剛過了春節,今天也就是初二了,一年又這麽過去。這裏有點起風,不過爆竹留下的灰燼還沒有完全被吹走,院子裏現在肯定是堆積起來的塵灰和殘留的爆竹紙。醒得早的家庭已經又開始放起烟花,於是四處都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音,夾雜在人們來回道喜產生的嘈雜裏,隨著風把院子裏那些東西攪得打旋。正是過節的時候,當然。但是過節的時候就適合開開心心地過節,過節完了,尤其是過完節的第二天——適合安安靜靜地思念。
昨天我去看過你的父母。恐怕説起來要讓你難過,事情并不能隨你的意。其他人,尤其是你的親人,畢竟還是沒有像你那麽灑脫,説一聲“你忘了我”就能隨隨便便把你忘記。我們在“恭喜發財”的祝福後面,還是要無可奈何地加一句“節哀順變”。叔叔阿姨看著已經老了不少,重要的是,雖然體態看上去還算正常,身體卻已經變得乾癟,從鼻腔的一呼一吸裏逐漸將生命力像香烟的烟霧一樣從體内排出來。一起老去的還有家裏的家具,除了常坐的兩個木凳,剩下的東西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灰。你知道的,不是孩子在家裏,父母做飯總是會簡樸得過分,於是盤子不用了,八仙桌也沒什麽好放的。但畢竟是過年了,看到叔叔阿姨家變成這個樣子,還是讓人感到可惜。雖説怎麽樣也不符合過年的規矩,但我還是留在那裏幫他們把房子清掃了一下。摸到那個八仙桌的桌面的時候,我驚覺桌角已經和桌面發出來吱嘎吱嘎的聲音,檢查聲音的源頭時,已經看見從木頭的接縫出露出星星點點的霉斑,這才意識到它也在無人在意的地方死去了。
我原想記下幾句叔叔阿姨的話。説真的,我倒希望他們因爲這件事情就把我駡一頓,這樣多多少少能把心裏憋著的那口氣舒出來一點,可別說我自作多情!可是最後他們還是什麽也沒講,只是默默坐在門前抽烟。我那會才知道自己幹了件多傻的事情——初四之前倒垃圾要把福氣也一起倒走了!但我畢竟不忍心裝得憤世嫉俗一點,説什麽“事在人爲,哪管什麽傳統”之類的鬼話,幹了些對不起你家的事情,對不起哈。
想起來又要給你寫東西,還是因爲最近又在下雨,從臘月半開始,竟然死纏爛打地下了半個月。我猜那個桌子有點發霉,可能也是因爲這麽回事。下雨總會讓我想起我們那次相遇,那會我剛從家裏逃出來,在街上游蕩,像一個無業游民,事實也確實如此。現在還能説裝作的憤世嫉俗,那會卻是確確實實的事情。在遇見你之前,我住在七彎八拐的小巷盡頭,要想進去你得找老鼠問路,身邊的人也和老鼠差不多,包括我那個只會喝酒的爸以及不知道在哪的媽。我也老早就不上學了,在巷口老李的餐館底下做事,好賺點小錢,等著那個傻逼搶走了之後拿去喝酒,再和我斗打一頓。一開始我還是學徒,負責給老李倒茶水、揉麵,説是打架,基本上是那傻逼單方面打我。後來我出息了,終於能跟著老李學做東西,打架也終於變成名副其實的對打,那個老家夥也慢慢打不過我了,我也就終於能找個機會跑出來,靠自己的雙手幹事情。我們就是在那個麵館裏相遇的,那會我在那安頓下來,正守在煮鍋旁邊等客人來,然後你就來了。那會你把大門一拉,帶起一陣從外面擠進來的風,把桌上的紙巾盒擺弄到地上去幾個。但你根本不在意,只是搓著雙手,露出一副尷尬、局促,但是欣喜的笑容。
“外面……下著小雨呢。”
然後你對著後厨大喊一聲“按老樣子來”,但是當時老闆和老闆娘都不在店裏,整個餐館也就我一個人,既幹記賬又幹厨子,真虧他們不擔心我把東西全偷走。所以我只能把腦袋從後厨那個窗口裏探出來,回你一句“我新來的”。
“那就素麵加滷腸。”
這玩意算不上多麻煩,所以我估計也沒讓你等多久。收拾完掉地上的紙巾盒子,我乾脆就在前臺後頭坐了下來,等你什麽時候過來結賬。
“新來的哦?難怪今天老闆不在。”
“要是做得不如老闆好,那你就餓著咯。”
我覺得我那個老闆也是心大到離譜。到了現在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有那個信心把我一個人留在店裏的。我那會經常和顧客吵架,也沒那個改掉自己用語的想法,於是説話就永遠有點帶刺。但你沒在意,只是淡淡一笑。或許在你看來,像我這個樣的表現得沒禮貌是個什麽很風潮的事情,其實不是這樣子,我也沒讓你知道。不過老實説,咱們年紀畢竟沒有差太多,能做到這麽溫和,或許該說是大家閨秀的樣子吧,卻不是誰都可以。
可是除去這個,也沒什麽可以記下來的,畢竟一開始我們倆見面就是這麽簡單,恐怕你都要忘記這碼事了。我今天又想起來這一天,也只是因爲它真的就是很簡單。我原本想著還要把它描述成什麽大事,按照你那種文雅的説法,“驚天地泣鬼神”,但我後來一想還是算了,沒什麽意思。
你後來卻天天來,可我們也就偶爾聊聊天。這需要一點巧合,畢竟既沒有老闆又沒有顧客的日子也算不上太多。我回想起來,才知道那是從九月開始,原來你們那個時候剛好開學。所以,當你問我爲什麽不去上學,我也沒什麽好回答的。我沒什麽好回答,所以我只能問你爲什麽去上學,可能你覺得這個問題比你問我那個更奇怪,所以也沒什麽好回答。偶爾的聊天也就像這樣尷尬著過去。我們只是隨著時間慢慢熟悉起來。
“那你叫什麽呢?”終於,到一個實在無言的日子裏,我想到來問你的名字。
“川,河川的川。”你在桌子的另一邊擺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爲什麽父母給我起這麽個像是男孩的名字。”
“你知道嗎?”在另一個實在無言的日子裏,你想到來給我搭話。“他們在學校裏給我起了個綽號,叫‘川哥’。”
那時你剪了短頭髮,看起來就像個男孩,我猜,你是不是因爲短頭髮,被開了這麽個玩笑?但你咯咯笑了出來,“才不是。”你説。
“他們覺得我像政治書上的一個人物,天天不務正業,然後帶著主角到處做一些違反規矩的事情。”
“我還以爲你是那種乖乖的學生呢。”
我還能想到什麽不務正業的事情呢?無非就是像那些和我一樣大的男生一樣逃課去網吧,或者打架吧,雖然你那個體型看起來不像是能占上風的樣子。
“不矛盾啊?只是沒在學校好好上自習,跑出來找了個角落聊天而已。然後就被教導主任抓了嘛,就這麽些事。”
能聊些什麽呢,我只感到一陣空白。那時我突然感覺這個房間挺空曠。
“關於以後要去做的一些事情吧。你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看一看。”
你後來果然把那些東西拿來了。那是長長的幾張紙條,上面一條一條記滿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不過我心不在焉,也就沒仔細看。那會我那個傻逼老爸又不知道怎麽搞的差點找到我,還好老闆幫我擋回去了。我知道那會你不太滿意,現在想來確實有一點點後悔。
“如果我把這些事情都做完了,恐怕人生也沒什麽意義了。”你在桌子那邊笑著説。我似乎看見有幾條要花上幾十年的事情,恐怕做完了人也要到五六十歲了。我裝作展開那些紙條應和著,但我當時還沒搞明白所謂“人生的意義”是什麽東西。
“那你要是把‘找到人生的意義’記進去,豈不是可以一直幹到老死?”
“不。等我搞到四五十嵗,自己變成那種老婦人了,我覺得生命沒什麽意義的話,就去自殺。”
我當時的腦袋就像被那個傻逼拿錘子砸了一錘。
你興許是看見了我的這副樣子吧,拿手在我的面前揮了揮,但仍然看到我沒什麽反應。於是你從書包裏拿出一板巧克力,就這麽塞進我的嘴裏,把我嚇了一跳。
“怎麽不説話?”
“我也不知道該説什麽。”
於是那天我們就只聊了那麽些東西。巧克力在我的嘴裏散發出一陣苦味,我實在搞不明白你怎麽會喜歡這種東西,就好像我也沒搞明白爲什麽當時你會喂我巧克力,我從來沒吃過這玩意,不經飽。
然後,我就老長時間沒見過你了。回想起來,大概是因爲寒假快來了吧。你要回去過年,而我則一直留在這麵館裏。老闆和老闆娘可以毫不顧忌地去過年,但我沒什麽好過的,我也只能不在乎那些事情。於是這麵館就一直等著你,等著你的巧克力和素麵加滷腸。
那是又一個初二,我聼見外面又在放鞭炮,吵了一晚上,所以我沒能睡着。第二天我守著店時,只看見一對夫妻頂著憔悴的臉走進來。
“川走了。”
然後,好像這句話沒被説過一樣,他們點了碗麵,卻也只點了碗面。我等到把面下完了才意識到那是什麽意思——那時我已經熟練到不必再去想一道道步驟,終於能騰出腦子想東西。我聼不太懂什麽叫“走了”,一般來説我都會直接說“死了”。直到我聽見這對夫妻互相像吵架一樣爭著對對方説“吃一口吧”,才突然淚流滿面,意識到有些什麽東西永遠不會歸來了。
我現在想起來,覺得他們給你起那個綽號有的時候也很符合你的性子。你是因爲救一個孩子被車撞到才去世的,我很久之後和叔叔阿姨熟識了,才聼説了這件事情。我們只是短暫地見了次面,那會我也不知道你在哪裏讀書、住在哪裏、認識什麽人,叔叔阿姨的住址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我不知道該怎麽去想起你,直到我發現你給我的那個紙條還留在我這裏。我沒告訴叔叔阿姨關於這個紙條的事情,也沒告訴他們那個關於自殺的對話。我不説我理解不了的東西。
後來呢?後來我就離開了那個麵館,因爲那個紙條上有些東西還非得上學才能幹,那我也就不得不試一試你曾經過過的生活。我這麽一個家夥坐在教室裏還挺顯眼的,每次和老師對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更難的還是一邊幹活凑學費一邊去上學,但我還是幹下來了。你説“要好好照顧爸爸媽媽”,所以叔叔阿姨那邊,後來我也偶爾去看一看。只是有些東西挺莫名其妙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向你說。我之前照你說的那樣去山頂上看了次落日,但是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或許是你的話會有些想法吧。
你走了有多久了呢?感覺自從那之後時間就沒什麽意義了,我只是在慢慢地長大,就是這樣。只是有的時候,我會想,我是怎麽從那個地方跑出來的?那個時候,我就想起老李、想起老闆、想起你、想起叔叔阿姨。我原本可能有無數次可能就那樣做一個爛人,像那個傻逼老爸一樣,我覺著,如果我能長到那個年齡,比如説,我也四五十嵗了,那很抱歉哦,我不會像你那樣喊著“我要去自殺”的,我也相信,你如果到那個時候,還是會回心轉意的,這誰知道呢?
你的條子上還有一條是“偶爾感嘆一下人生”,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完成了你的要求,就這樣吧。
你留下的事情差不多了,再接下來就是最後一個條子了。在那之後,或許我也就不知道怎麽去回憶你了,讓我留下這麽一個也不知道算不算信的東西吧。我等會看看最後一條會是什麽。
什麽是“盡情地去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呢?”
再往下就什麽也沒有了,唯有打濕后又變乾,已經有些捲邊的空白。
作者:【十招】凰
中靶:無
勝負結果:全勝
我第一次见到欧仁尼·赫尔时,她正在写一首诗。
这一天的早些时候,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饭,我和哥哥带着他的猎犬们从森林里散步回来,穿过后院紧挨着厨房的长廊,闻到一阵熏肉和炸鱼的香气。两条年纪最小的普利犬早就从我们脚边窜出去,冲到厨房的窗子下吠叫起来,下个月就要满二十岁的萨沙——她是刚结婚时妈妈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礼物——不屑于跟“小孩子”似的闻到点吃食就坐不住,极其稳重地站在原地看着,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我的鞋面。
哥哥喊着那两条狗的名字,几步跑过去把快要蹦上窗台的它俩拽下来。他刚刚把狗抱回地上,脑袋边上的窗子就猛地被推开了,我们的主厨女士神色严肃地站在那里,既没有朝外探头,更没有双手叉腰。事实上,常年生活在庄园里的孩子们都不得不承认,就算主厨女士不教训人也不故意摆出那副具有威慑力的模样,她也要比我们的家庭教师和臭脾气的园丁都要有威严的多。
威严的女士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先是低头看了眼还在不停蹦跶的普利犬,然后抬起头,转向了站在室外也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哥哥。她打量着哥哥被森林里的树枝扫乱的头发,冷静地开口:“怎么了,我的少爷?您又忘记在回来时给狗牵上绳了吗?要知道,我这儿还有一整桌的晚餐要准备,大伙儿都忙着呢——忙得很。即使是夫人也从不在这时候打扰我们,她知道要让我们安心地干我们该干的事,因为我从来不让她的期望落空……嗯,少爷,不是吗?”
“当然是,您说的对,女士。华特和塞鲁帕只是太活泼了,毕竟她们还没有成年,要从这么小就拴着两个孩子是不是有点太冷酷了?”哥哥说道。他的语速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语气里还带着点笑意,仿佛两条狗是他最宠爱的小妹妹。然而即使是站在不远处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我也能从他背在身后互相揪在一起的手指上看出他有些局促不安。这是自然的,我想,哥哥会这样并不奇怪。谁都知道厨房就是主厨的领地,我们的女士是这里的国王,并且她是位尤其好的王。因此无论如何、无论在何时,没有人会质疑主厨女士对自己领地的绝对统治权,就像没人会质疑太阳升起后还会落下这件事一样。
或许是对哥哥的回答感到满意,又或许只是急着回去继续完成工作,国王女士又瞄了眼努力抬头冲她摇尾巴的狗,没再对此表示什么。再抬起头来时,她的视线集中到了我身上。
“还有您,我的小主人,”她说道,那两条皱在一起的浓黑眉毛终于松开了,“您母亲半个小时前还在找您呢,您快回书房吧,她应该还在那儿等着。”
“妈妈找我?她从不在这个时候找我,一会儿晚餐时她总会见到我的。”我摇了摇头。
“您就快去吧,别让夫人等急了。”她坚持道,接着就合上了窗户,把浓郁的食物香气重新关在了里面。普利犬们发出失望的呜咽声,哥哥在同时回过头来看向我,脸上果然挂着微笑。
“你去吧,别担心萨沙,我会带她们一起回去的。”他说着,招呼脚边的两条狗一起走过来,回到萨沙和我的身边。
我看了萨沙一眼,她正抬头迎上哥哥抚摸她脑袋的手,而两条普利犬小声叫着贴在一旁蹦来蹦去,也想要得到主人的抚摸。也许是因为我在狩猎季开始前两天才回到庄园,即使是一起相处了三个月,它们也并不太亲近我——事实上,在庄园里的二十多条猎犬中,只有看着我出生的萨沙喜欢跟在我身边。但这不是多重要的事。我移开目光,什么也没说就打算离开。哥哥在这时又在身后喊了我一声,我懒得回头,直接问他还有什么事,他只是说想让我给妈妈带句话,可能会晚一点儿才能去餐厅了。我应下来,再次穿过长廊朝书房所在的那栋楼走去,把猎犬们和哥哥的声音都甩在了身后。
从长廊连接着的被爬山虎覆盖的那面墙上时常关闭的侧门走进去,可以直接踏上通往二楼的旋梯。我四岁以前还没离开过庄园的时候,经常和一个哥哥在这座楼梯上玩耍,把每天早晨都会打蜡的扶手当做滑梯,坐在上面从顶楼溜到楼底,直到其中一个人承认自己再也不能快过对方,这才会去吃早饭。
那时候庄园对我们来说就是整个世界。我的哥哥姐姐和我、园丁的一对双胞胎、管家的两个外孙。还有音乐教师的那个和她年龄相差二十岁的妹妹——所有的孩子们几乎整天都待在一起,在被允许的范围内随心所欲地探索这片土地。我们最远到过北边的森林边际,在半山腰的冰雪前止步了;往东边走,在离悬崖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地方便被高高的栅栏挡住了去路;南边什么都没有,布满荆棘的小路尽头同样被栅栏封着;西边是大片的农田和牧场,我们穿上从园丁双胞胎那里借来的旧衣服,想要装成农民的孩子偷偷从田间溜出去时,原本在一边弯着腰拔草的农民还是认出了我和姐姐。
至于我们住的这几座房子,从布满蜘蛛网的废弃地窖到堆满了旧箱子和被虫蛀坏的布料的阁楼,除去人们自己的卧室之外,没有哪个房间是我们没有“搜查”过的。尽管那时候我只有三四岁,是孩子们中年龄最小的,时常会跟不上其他人的脚步,被落在后面,甚至只能看着前方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但就算这样我也从未惊恐地大哭,因为每一次总会有人发现我没能跟上,然后跑回来找到我,再背着我一起走,所以不管在什么地方,即使只剩下我自己,空气中伴随着风而来的也不会是恐惧与慌乱,因为我知道会有人找到我。像那样的事情第一次发生时,就是在这座旋梯上,只不顾那时除了缺乏胆量的我之外,所有的孩子都在往下滑,而现在我规规矩矩地走在台阶上,鞋跟与木板撞击发出的每一次声响,都仿佛回忆中独自待在楼梯顶端时,听见其他人依次滑到底层后从扶手上蹦下来的动静。
但那时第一个发现我不见、又爬上旋梯来找我的是谁?我好像有点记不清了,现在不是陷入记忆的时刻,我已经到了书房门前,必须要敲响房门,然后走进去见等了我很久的妈妈。
我进门时,妈妈正坐在书桌前写信,没有转头便用空着的右手点了下桌边的小沙发,示意我坐在那里等她一下。我没有照做,只是安静地走到她身旁,翻看起那些她还没封口的信件。狩猎季刚刚结束,客人们陆续回到自己的家中,留下很多社交季的邀请函,妈妈大概是整个下午都在回复这些邀请,完成的信件信纸已经积攒起了一点儿厚度。我随意看了几封,并不是很在意她拒绝了哪些邀请、同意了哪些,反正到时候她都是不会去的,而我必须每一场都出席。
就在我放下这叠信纸时,妈妈写完了最后一个签名,终于抬起头看向我。
“特里斯节怎么样?”她问,“我就想你们会坐不住跑去散步,狩猎季才刚结束,猎犬们都还兴奋得很吧?”
“那不是因为您一直都不让哥哥的猎犬去参与狩猎,整整三个月它们都得待在庄园里看别的狗叼着猎物回来。”我说。
妈妈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她坐在椅子上朝我转过来,非常耐心地解释道:“那是因为塞鲁帕和华特都还太小,你知道的,亲爱的,而萨沙年纪又太大了。”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您要把萨沙给哥哥呢?”我问她,“您也明明知道的,哥哥更喜欢体型小一些的猎犬。”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无趣,因为妈妈只是垂下眼睛,随口回答说我有更重要的事该去做,照顾萨沙和其他狗不该成为我的责任。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我立刻就想问她,但在我以那种孩子特有的不服气开口之前,妈妈的眼神又与我相遇了。
“今天早晨,我收到一封赫尔家送来的信,欧仁尼·赫尔邀请你在晚餐后与她见面。”她说着,从手边的辞典里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递给了我。
我接过那张黑色的纸打开,看见金灿灿的墨水盖在赫尔家族灰暗的鹿角纹章上,字迹比粘在我袖口上的狗毛还要纤细,以一种符合书写者身份的优雅弯曲、转折,绕成圈又勾起。
我脱口而出:“赫尔们写信都这么难读吗?”
“这种话对我说说就可以了,孩子。你不会想让那个白头发都长到下巴上去的老赫尔听见的。”妈妈说。
“您对他们的家主好像也没多礼貌,”我笑起来,坐倒在沙发上,靠进蓬松的垫子里,“跟我说说这个‘欧仁尼’吧,她在社交季跟我们见过面吗?”
妈妈的语气严肃了一些,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亲爱的。她是长女,今年就要满十九岁了,但还没有接受过一次邀请。”
“一次都没有?”我追问她。
妈妈摇头说道:“是的,一次都没有。如果不去赫尔家拜访的话,谁都没可能见到她。”
那这封信是怎么回事?我从没去过赫尔家,欧仁尼·赫尔是怎么知道我的?又为什么会想要见我?我坐直了,把手里的信放回书桌上,盯着妈妈问道:“您见过她多少次?”
“这同样不重要,亲爱的。虽然她年纪比你大些,但去见见又能怎样呢?我听她提起过自己很喜欢旧时代的诗歌,说不定你会交上一个很合得来的新朋友。”妈妈又像她平时那样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只有到了她这个年纪的女性才知道该怎么调整五官然后摆出来的笑容。她说过这句话之后就一直笑着看着我,等待我的回应,而我的回应是从沙发上站起来,用两根手指重新拈起了那张黑漆漆的信纸。
“哥哥说他会晚点到餐厅,让我们别等他。”我最后说道,把手里的信按着原本的折痕叠好,塞进了上衣一侧的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关上门时,我听见妈妈在我身后发出轻笑声,但那声音被门轴摩擦的吱呀声打断了,于是我失去了转头质问她又在笑什么的心思,就这样顺着旋梯走下了楼,回到房间里去换衣服吃晚餐。
那天的晚宴应该是很丰盛的,因为暂住在庄园里的最后几位客人也都将在第二天清晨动身离开。然而后来再回想起来,我却完全记不起在那张装饰华丽的餐桌上都摆着怎样的菜肴,甚至记不起我跟其他人都交谈了什么。我满脑子都是换衣服时塞进外衣内侧口袋的那封信,一张被叠成巴掌大小、规整服帖地靠在我胸前的纸片,它的颜色与重量和我生活中在意的的任何一样事物都毫不相符,却也是正是因此让我整个晚餐期间都心神不宁,总想着能快点结束,好去赴那个直到现在也只知晓了名字的人的约会。
这样躁动的想法于我是极不平常的,但直到最后一刻我仍没能发觉这一点,只是在好不容易熬过无趣的晚宴后和其他人道过别,接着钻进了门前早已经在等着我的马车。两匹马拉着车厢在夜色中飞驰过西边的牧场小路,奔上了我也从未走过的土地,我在依旧寒冷的风中裹紧斗篷,小心翼翼地拉开一点儿窗帘,看见星空下广阔的平原与远处暧昧不清的阴影。四周如此寂静,我只能听见马蹄落地与车轮滚动的声响,还有自己随之跃动的心跳声,像是要逃离什么似地、又像是等不及要抵达一般一路狂奔,仿佛旧时代童话里必须要赶在午夜前从王子视线中消失的可怜女孩。
但这只是个毫无来由的联想,如同马蹄扬起的尘土,很快就会再次沉入土壤中。马车继续向赫尔家宅邸的方向驶去,看上去从未开启过的铁门被两个侍从用力拉开,缠绕在其上的藤蔓挣扎着被扯断,马车在散落一地的叶子上停下,有人来到窗前轻轻弯下腰,伸出手要请我下车。我打开车门,没有理会这只陌生的手,径直走进那扇洞开的门;一路上都有侍从站在路边指引,我穿过黑夜里显得暗淡又阴森的花园,走进只能被烛光照亮地毯边缘的走廊,最后在唯一一扇门缝里透出光亮的深色木门前停下了。端着烛台的侍从把我带到这里后便点头致意,就这样离开了。光线随着他的远去变得黯淡,我盯着面前门上鹿角的浮雕,习惯性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在指节即将叩上门板时止住了动作,因为先前的那些想法又从我的心底冒了出来——欧仁尼·赫尔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又到底为什么想要见我?
我开始想象,幻想在折扇门后藏着一个满是秘密的房间,陈旧的羊皮卷铺满地板,用看不懂的语言写就的书籍一直堆到天花板,木板封住的窗户在几百年前就将阳光隔绝在了这个房间之外,而同样古老又充满秘密的灵魂坐在自己的“乐园”中,从一个十八岁少女的躯壳里露出那种活了太久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她早该归于尘土了,却还是宁愿像个幽灵般游荡在大地上;我又想也许这只是个面容尽毁的可怜人,只敢在夜里接待自己的客人,只是因为浑浊的光线能给她与暗夜同等的安全感,她扭曲的脸庞下,那颗智慧的大脑充满了过人的才华与见解,可她却只能蜗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一辈子都无法接受在阳光下与人交往,胆怯的双脚从未触及庄园之外那片广袤的土地……
漫无边际的胡猜乱想越来越发散,在门前犹疑的这几秒内,我已经在脑海中为欧仁尼·赫尔创造了数不清的形象,甚至替她度过了各种只有我知道的人生。在想象已经抵达四岁时无意从书房角落翻出的惊悚小说里的世界时,我还清醒着的理智将自己拉了回来,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即将开始的这场约会上,就是在这时,我第一次见到欧仁尼·赫尔。
抱着想要悄悄观察一下的心思,我没有敲门便小心翼翼地压住冰冷的石制门把,一点一点推开了门。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想起这个举动,都会让我感到一丝失礼的羞愧,然而在当时,我满心只祈祷着这扇沉重的门在被推开的过程中不会发出什么刺耳的声音。别惊动她,别打断她的思考——我心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冒出了毫无来由的念头,只是在逐渐明亮的视野中捕捉到了那个背对着门坐在窗边的身影,于是继续握着门把,就那样站在门口观察起来。
几分钟后我就会知道,这时欧仁尼·赫尔正在写一首诗。而这之后没过多久,我便能从她亲手递来的笔记本上读到所有她写的事,只不过奇怪的是,不管怎么去回忆,我都无法想起第一次见面的那晚,她在写的究竟是一首关于什么的诗。
无论如何,我仔细看过房间的内饰,发现这不过是一个小而简洁的会客室。与整个赫尔宅邸、甚至只是房间外面的这条走廊不同,会客室内的灯光明亮到足以让我看清窗边那个低头背对着我的身影。窗外是深沉的黑夜,与想象中毫无关系的明亮玻璃映照出一点儿欧仁尼·赫尔的正面,但我所在的角度只能看见被挽到耳后、泛着柔和光泽的棕栗色长发和一只戴着闪亮耳环的耳朵。透过温莎椅的椅背缝隙能看见海蓝色的长裙布料,打褶的裙摆垂落在地毯上,缀满了蔷薇形状的暗纹,几乎与地毯上绣着的蔷薇花丛融为一体。我愣了一下,顺着这些花朵重新观察起这个房间,才发现无论是天花板的吊灯、四角深色的梁柱和墙上的的窗框,还是屋里的小桌。沙发和书架,甚至于桌上摆着的茶具与点心盘,到处都是或盛放或凋零的蔷薇,就好像这种茎秆上带着尖刺的花才是赫尔家族的纹章一样。
也许只是个人喜好吧,我想到,毕竟只有会客室内部是这副模样,而就连房间大门朝向走廊的那一面也仍然刻着巨大的鹿角。把精力耗费在这种思考上是没有意义的,我轻轻吸了口气,朝着那个对来访者毫无察觉的身影开口说道:“晚安,欧仁尼·赫尔。您不请我过去吗?”
像是被我突然传来的声音从梦境中惊醒,欧仁尼·赫尔站起来转过身,终于让我看清了她的面容。老实说,这让我很是失望,与我那些不着边际的妄想比起来,眼前这个少女实在是过于普通了——我倒不是说她相貌平平,只是相较之下,她实在太符合人们对一个深居简出、闲静沉默的少女的想象了。她苍白的皮肤和缺乏血色的嘴唇佐证了这一点,还拿在手上的羽毛笔和笔记本也让人毫不意外地猜出了她平时的爱好……只有一样东西让她看起来还拥有足够的生机,那就是位于两弯眉梢挑起的眉毛下的翠绿色眼珠,比晃在她耳边的那对祖母绿耳坠还要闪亮。在光线明亮的会客室里,这双眼睛显得像诗人热衷于描写的春日湖水,湖水正波光荡漾地望着我,闪动了两下,弯了起来。
“真是抱歉……我没听见您敲门。快请进,来坐在我身边,我准备好了新鲜的杏仁饼干和热红茶,您一定会喜欢的。”欧仁尼·赫尔说道,放下手里的纸笔,提起碍事的裙摆绕过椅子,快步朝我走来。她微笑着挽起我的手臂,带着我来到她刚刚坐的地方,让我坐在她身旁的空椅子上。我错误地估计了坐垫的柔软程度,在陷进去时差点没坐稳,而欧仁尼·赫尔没有注意到我若无其事调整坐姿的动作,整理了桌上的墨水瓶放到一边,在为我倒茶时再次解释说她先前在写一首诗,太过入神所以才忘记了与我约定的时间。
“我本该在门口迎接您的,结果却连您已经到了都不知道,这真是太失礼了。”她说。
“您还会写诗呢。”我接过她递来的茶,随口回应道。欧仁尼·赫尔听见这句话,却低下头笑起来,指尖掩住嘴唇的样子标准得让我瞬间想起了好几个作家的类似描写。
“只是消磨时间罢了,”她笑着说道,“我从不出门,又对刺绣和绘画不太感兴趣,除去音乐之外也就只有写点诗了。”
“那么您为什么不出门呢?”我问她。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在初次见面时就能提出的问题。我看见欧仁尼·赫尔脸上的笑容飞快地消失了,棕色的睫毛垂下来,盖住那两捧绿莹莹的湖水。我为自己不加考虑的提问感到有些尴尬,却无法撤回已经说出口的话,只能低头喝了口热茶,希望这拙劣的掩饰能奏效。然而红茶的香气盖过了我的局促,我惊讶于这股鲜花盛开般的芳香,在这时听见身边的人说道:“听说您四岁就离开庄园,跟着导师外出游学了。您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去过的地方?”我问道。
“是的,像是偏远乡村的风土人情、首都的恢弘建筑什么的……哦,还有您在坐船航行时的见闻,我对这个特别感兴趣。那会像是站在晃晃悠悠的摇篮里吗?在海上看不见陆地的时候,太阳升起的景象还会一样吗?还有满月和残月的夜晚,不同的时间里,夜空给人的感觉会如何不同呢?哦,还有海鸟,您在海上见过多少种海鸟?它们会从空中俯冲下来,在甲板上跟人抢食吗?以及——”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间像是意识到什么,突兀地止住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欧仁尼·赫尔又垂下了头。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她又露出总像是做错了什么的样子,似乎先道歉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放在有过错的位置上,于是接下来发生什么都是罪有应得。她这模样让我看不下去——要知道这也是很少有的,因为她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会让人不满的事,可我就是为此烦躁起来,以至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她的这几秒钟里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我只是用力吸了口气,把握在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调整身体的角度面对着这个低着头的女孩,认真地对她说:“要是想听我讲故事的话,我都会说给您听的,但是在那之前,我也想读一读您写的诗,不知道是否能有这个荣幸呢?”
晶莹的湖水再次生动起来,我看见欧仁尼·赫尔努力压抑着惊喜的眼神,看见笑意像春意一样蔓延在她眼中。“当然,就这么说定了。”她轻声说道,替我的杯子里添满红茶,又递上一小碟杏仁饼干。于是我们都笑起来,在热茶和点心带来的轻松氛围中重新开始了交谈。
这天夜里晚些时候,在离开赫尔宅邸、返回庄园的路上,我仍然透过窗帘的缝隙张望和来时看到的一样的风景,却不再感到躁动不安了。我想那是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一个新朋友。她近十九年来一直待在家中,从未见识过比想象中广阔得多的世界,但她并不是什么幽灵更没有容貌尽毁,她只是默默地期待着从我的讲述里了解那个禁锢着自己的会客室之外的一切,并希冀终有一天能亲自走入我的故事。
一周之后,我们再次见面。我给欧仁尼·赫尔带来了我在海上航行期间的素描本,作为交换,她为我念了自己诗集中一首关于飞鸟和海岸的诗。我很抱歉现在自己已经不能完整地背诵她写的诗,但我至今仍记得,她在那首诗里将暮色里从海天交接处飞起的鸟群比作“古老深海鱼跃向新的生命”。又过了一周,我们第三次见面,我讲给她前往地下石城时偶遇的奇异商队,而她又为我念了一首诗。
就这样,我们每周都会约会一两次,每次都是在晚餐之后、午夜之前,直到春夏交接之际,昼夜的长短慢慢反转,我们的会面也改在了下午茶的时间。于是我才能发现这间会客室的窗外爬满了蔷薇花藤,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光线,因此即使在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们也得点起灯,才能在交谈时看清彼此的表情。后来又过了好几个月,夏天也快要结束了。期间我又去赫尔家拜访过几次,每次都是独自一人,每次都会见到欧仁尼·赫尔未卜先知一般准备好热红茶和杏仁饼干等着我。再后来,秋天到了,又一个狩猎季即将开始时,满墙的蔷薇花也已经凋谢,我终于在那间缠绕着枯萎花藤的会客室之外的地方见到了欧仁尼·赫尔。
对多数人来说,狩猎季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几个月,结束时举办的特里斯节也往往会比新年庆典更为盛大。人们会在为期三天的节日里举行这一年的最后一次狩猎比赛,所有年轻气盛的青年、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和充满好奇心的少年都会在这三天里背好弓箭,带上自己引以为傲的猎犬们,骑着马厩中最迅捷的马冲入森林,睁大了眼睛追寻他们的猎物。到了晚上,每一个人猎到的动物都会被整理检查,计入各自的得分之中,而那些兔子、野鸡和林羊则会被挑出最为肥美的,整只架在火堆上炙烤,在等待食物的香气飘散开来时,所有人都会聚集在林间的空地里,一边看舞者们伴随着乐声起舞,一边三三两两聚集起来低声交谈。烈酒会和烤好的野味一起,搭配着从灌木林里采集来的浆果被送到每个人面前,于是接下来就是宴会与社交的时间,火光会在黑夜里不知疲倦地燃烧下去,直到被第二天的曙光淹没。
说来很是奇怪,这次的狩猎季开始前,哥哥们向妈妈请求带着猎犬一起去参与狩猎。普利犬们在这一年里长得很好,身高已经超过了妈妈的腰,于是在一次技巧测试后,她同意了请求。哥哥们和狗都因此开心了好几天,但我从妈妈点头的那一刻就突然间意识到,哥哥恐怕又无法参加今年的狩猎季了。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毫无来由,不是吗?毕竟虽然那时候四季的分别早已全无,秋天的午后也像夏日一样闷热,但动物们也早就适应了这样的气候,未来的半个月都不会下雨,天空很晴朗,也没有雾霾,春天里新制的猎弓和箭矢都保养得很好……一切都为即将到来的狩猎季提供了最好的条件,人们显然也都准备好了。哥哥从那天起就不再出席下午茶,每次我们坐在亭子里喝茶交谈时,总能看到他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训练两条普利犬。塞鲁帕像道闪电似地冲出去咬住飞盘,奔回哥哥脚边放下,而这时哥哥便会高举抓着生羊肉的那只手臂,让塞鲁帕把前爪搭到自己肩上,一边数秒一边轻轻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到了时间之后才放下手,把那块肉喂进狗的嘴里。面对华特,哥哥也采用一样的训练方法,效果同样不错,他还试过几次像那样去训练萨沙,但她毕竟年纪很大了,只能慢悠悠地跑过去叼起飞盘,再慢悠悠地跑回来交还给主人,对喂食的奖励也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似乎只是为了给哥哥面子才敷衍地配合参与这种古老的训练游戏。
在几次尝试后,哥哥无奈地放弃了对萨沙的期待,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而专心训练两条普利犬。然而那时没有人知道,很快哥哥就连这样的事也无法做到了。狩猎季开始的两天前,我在清晨被妈妈从睡梦中唤醒,看见她一手端着烛台,神情严肃地让我换上鞋子跟她走。她甚至还穿着睡袍,只匆匆地披了一件斗篷,又从衣柜里找出我的斗篷递过来,然后带着我走下楼梯,穿过屋后的院子,来到了花园的入口处。因为狩猎季将近,其他的猎犬都住在另一个地方,只有萨沙还待在她二十年前就住下的狗屋里。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我们的庄园里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妈妈和我到花园之前,哥哥已经独自跪在狗屋前背对着我们弓下腰,怀里紧紧抱着什么。
不祥的预感在那一刻应验,我无视了妈妈想要拉住我的手,一步步走过去,看见萨沙一动不动地躺在哥哥膝盖上,而哥哥不停地梳理她失去光泽的毛发,低垂的脸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在我走到他身边之前,他还一直低声喃喃着什么,但意识到我靠近之后便闭嘴了,只是把头垂得更低,近乎要埋进萨沙蓬松的长毛里。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身后也没有传来妈妈的脚步声,她似乎不打算靠近,把和萨沙道别的时间留给了我们两个。我在哥哥身边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只把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拒绝这点克制的安慰,松开陷进萨沙毛发里的手指,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早就知道她年纪大了,”他说道,声音有些闷闷的,“但我从未准备好面对这一天。”
我仍然没有说话。我想哥哥也不在乎是否能得到回应,或许他更愿意在此时我们就只是肩并肩望着死去的萨沙,一同进行哀悼。后来太阳慢慢升起,雾气逐渐散去,气温也升高了一点儿。我搓搓冰冷的手指,帮哥哥把萨沙放回她最爱躺着的小垫子上——据说这垫子在她还是条一只手就能托起的小狗时就陪着她了。安顿完萨沙后,我们一起转身离开,看见妈妈还站在十几步之外,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两个孩子。
而就是在这之后不久,当妈妈和哥哥都离开去为萨沙准备葬礼时,我也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衣服,却在这时听见有人在喊我。那声音十分熟悉,但无论如何都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因此我难以掩饰惊讶,转过头,看见了正在向我小跑过来的欧仁尼·赫尔。
我说:“你怎么会来?你不是——”但我没能说完这句话。
“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欧仁尼·赫尔喘着气说道,“趁着他们都还没起床,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什么?”我实在想象不到能有什么事让她在这样太阳才刚升起的早晨偷跑来找我,但不知是朝阳晕染的原因,还是因为身体的运动,她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了浅浅的红色,一双绿眼睛也亮得不可思议。
欧仁尼·赫尔努力吸气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然后用紧张到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今年赫尔家临时决定加入狩猎,所以我也许——假如你写信来邀请的话——或许我也能来?你会参加今年的狩猎季,对吗?”
“但你会骑马吗?我们都得骑马。”我犹豫地说。
“你看那是什么?”她问道,有些神秘地笑起来,指向太阳正在升起的方向。
我朝她的指尖望去,看见在朝阳四射的光线之中,一匹身周散发着光彩的马站在哪儿,正一下一下地甩着尾巴。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样一幕,尤其是在萨沙刚刚离开时。我失去了一个长久陪伴我的生命,却立马就感受到了无尽的生命力正从这幅景象中涌入我的身体。
欧仁尼·赫尔并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她被希望振奋,语气轻快地对我说着自己的想法:“这件事我只告诉你:半年里我都在悄悄练习马术。弓箭就没有办法了,但我读过了书房里所有能找到的和狩猎技巧有关的书,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做你的随行员吗?”
“当然……我很乐意。”我来不及多想,在久违的无措中答应了她的请求。欧仁尼·赫尔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这个长久以来周身尽是桎梏的女孩终于拥有了打破现状的机会,她甚至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兴奋地贴在我耳旁念叨着接下来三个月的计划。我被困在她单薄却意外有力的怀抱中,稍微有些呼吸困难,却并不感到难受,她蓬勃的希望冲淡了原本笼罩着这个早晨的阴霾,我回抱住她,脑子里只想着一会儿早餐后要告诉妈妈我会去参加狩猎。
是的,只有这个,我当时只想着这个,罕见地对未来毫无规划。可是假如——我是说如果呢?如果我当时……如果能、能再——我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也许就不会像那样……可我只想着、只想、她就在我身边,我只想——
嗯?怎么,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哦……真是抱歉,你看我这脑子,总是想到一出就讲一出,你一定被弄糊涂了吧?来,再添点儿热茶,还有杏仁饼干,还多得是呢——好的,好的,没关系,我理解,今天是有点太晚了。但……你明天还会来的吧,毕竟我们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你说什么?哦不是的,不是的,我的孩子,那当然不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哈哈,当然不是,只不过……唉,我不该说太多了,你早该回去了,这里的夜晚虽然很平静,却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安全。你明天再来吧,明天再来!什么?不、不,不是那么回事。你看,特里斯节才刚刚结束,猎犬们都还兴奋得很,再加上这附近可能有些猎人仍然在森林深处追踪逃离的动物,所以……没错,所以你今晚还是回去吧。人们不都这么说吗,要留下点必要的悬念才好让你的读者更感兴趣,所以明天再来吧,孩子!回去吧,我会叫人送你,马车就等在门口,记得慢一点儿,注意安全——再见!孩子,一定要注意安全,祝你度过一个平稳的夜晚,明天再见!
[笔者记:
所有的记录到此处终止,受访者并未履行约定,但这并非本人意愿所能扭转的状况。记录末尾谈话结束后的第二天,笔者再次来到位于悬崖上的■■■■(这里的字被墨水盖掉了,从墨迹的形状来看,应该是有人主动涂黑的)宅邸时,不幸被告知受访者已于凌晨去世,只在遗书中留下一封信件。由于受访者已没有任何亲属,遗嘱由其律师当场宣读,而非常奇怪的是,里面有一封留给笔者的信件,落款日期是三十年前的同一月同一日。现将信件中部分内容附在下方。]
【欧仁尼·赫尔在写一首诗。
这是春季的第一个夜晚——假如还有“季节”可言的话——……[此处省略一大段场景描写]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欧仁尼·赫尔在写一首诗。
她写下第一行:
大海睁开她的眼睛。
呼啸的风声猛然掀起,搅起山一般高的海浪,将深黑色的大海劈出一道裂缝,海水于这道裂缝向两旁缓缓分开,如同一只巨大的独眼,紧紧凝视着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她写下第二行:
黑夜闭上她的眼睛。
漫天星辰在瞬间停止了闪动,以一种本不该有的默契逐一熄灭,光芒就这样一颗一颗消失,就好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合上了眼睑,只剩下黑到无法描述、甚至无法理解的夜空。
她写下第三行: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沉睡。
肆虐的狂风在瞬息间失去了动静,但它并没有消失,依旧盘旋在海面上,在深海的巨目与紧闭着无数眼睛的夜空之间徘徊,不只是风,还有树枝被风吹动的声响、虫鸣声、碎石击打窗框的响动——再没有任何声音能被听到,天地间只存在无尽的死寂。
欧仁尼·赫尔不关心她身边发生的一切,她垂下头,继续写着,写下第三行、第四行、第五行……羽毛笔在她的手中仿佛能涌出消耗不完的墨水,她越写越快、越写越兴奋,字迹再不复纤细而优雅的模样,只是成为了承载诗句的道具,如同一根根尖锐的芒刺刻入纸面。她写到那封语焉不详的邀请信,写到那天夜晚的初次会面,写到狩猎节、心口不一的哥哥、濒死的年老猎犬、篝火旁的舞蹈、诗集和素描本,写到旋梯顶端独自一人的孩子、门后窥视的双眼、脸上掩盖不住的好奇与探究、晨光中的拥抱、泪眼中模糊的笑容、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深夜里失去方向的逃亡、奔跑中飞扬的裙摆、将人绊倒在地的树根以及猎犬们狂热的吠叫声与箭矢刺破空气的声响——她写到无力改变的过去,正在发生的现在和为时已晚的未来,命运纺出的纱线缠绕在她笔尖,她写下这一切,然后在那声问候中转过头,与早已经熟悉的双眼对视。
心脏击起战鼓,浑身的血液在血管中激荡。
快跑吧!快跑呀!
我亲爱的,独一无二的,比影子更难以掌控的飞雁,
你是穿过蔷薇花丛的阳光,将刺入我眼中的荆棘拔出丢向远方,
而我却哭出鲜红的血,越过你朝那遥不可及的远方张望。
永不停留的飞雁啊,别落下,别落下,
不要回头看我,就这样飞往我去不了的地方吧,去吧!】
(全部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在信纸的背面还有一段无法辨别的文字,用金色的墨水写就。假如和前段被刻意涂黑的字词对比,或许可以看出是同样的长度,但也仅此而已。无从辨别这两个字词是否为同一个、是否存在某种联系,这份记录里的一切都让人感到奇怪,包括“欧仁尼”这个名字,在赫尔家族的数据库中并未搜索到,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位女性存在已经无法证实,关于受访者的故事、笔者的记录真伪也仍然存疑。
关于“先觉者”的研究自此陷入停滞,假如能找到其他和受访者以及所谓的“欧仁尼·赫尔”有关的记录,或许能对了解这一物种有更多的帮助。根据已有的资料,能够证明在此记录中留给笔者的信件落款日期的一年前,赫尔家族所在的庄园附近的确发生过异常的气候变化,被当时看守灯塔的管理员记录并归档。这种变化是否与信件中“欧仁尼”所写的诗有关?从这一点看来,“先觉者”是否拥有除预见未来之外的其他特殊能力?以及,假如受访者本人和其家族真是存在,为何按照记录中记载的地理环境条件进行检索时无法得到任何结果?
综上,此记录真实性已无从考量,如若需要引用并作为根据,请自行判断。
另:建议封存相关的全部记录,留待后人研究。)
作者:【十二招】隱刀
中靶:伊西多、蜂銀、漢尼、
勝負結果:險勝
我再无归处了。我毫无悔意,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只是想到自己命不久矣,不甘便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涌,但这命运终究是我自己的抉择,怨不得旁人。叔叔已经给了我充足的时间,他本可以早点采取行动,然而逃跑从来不是我的作风,即便此刻四面楚歌,我也无法背叛我的爱人和我的罪恶,像个懦夫一样逃离——就算想逃,我又能逃向何处呢?我再无心安之所了。
我正在弹奏一首咏叹调,至于作曲者是谁,我从不关心,甚至有可能根本不知其名。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暴戾乖张、夺人性命如探囊取物的吸血鬼啊,此刻正静静闭着双眼,躺在沙发上聆听我的演奏。尽管我早该习惯了,但难以言喻的快慰还是在我心间悄然滋生。我移开视线,从琴键上向外望去,铁钟楼高高地矗立在矢车菊广场上,不会很久,这座赫尔赫斯的灵魂之塔将会敲响新年的第一声钟鸣。
我实在无法像伊丽莎白一样沉浸在音乐里,我只是机械地演奏,全凭我的肌肉记忆。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我并不抗拒它,但头脑依旧不受控制地反复思索着是否还有一线生机,若真的无力回天,我也希望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存在的痕迹。——或许我已经留下了?一则关于人类男子爱上吸血鬼后不得好死的寓言式传说。那些家伙一定会津津乐道于把我描述成十恶不赦的恶魔,让这个故事在人们口中代代相传,就如他们曾对伊丽莎白所做的那样,仅因恐惧就要将罪名加之于人,接着在孩子问起时,宽慰他们故事里的人都是不存在的,只是传说罢了。想到此处,一股无名之火便从心中燃起,我愤恨地砸了一下琴键,随后一把抽开凳子,猛然起身。伊丽莎白睁开了眼睛。她在观察我,就像她一贯喜欢做的,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猎物,看我从一端踱步到另一端,审视我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种神情。我侧过头去迎接她的视线。她总是保持着清冷的笑意,没有一丝波动,我认为这是过长的生命——过长的寂寞带给了她某种别样的平静,让她不像我这般疯癫和焦灼。但我也曾见过她落泪......就在前不久,在圣诞节前夜。我把猎物带到了城堡,试图证明自己的能力,希望她会因这份功绩赐予我成为她同族的恩赏。但伊丽莎白却哭了,我对她的泪水感到困惑。当我正欲追问她时,她眉宇间透露的不满与怫郁使我意识到自己多么唐突和僭越,只好讪讪离开。
我镇下方才的怒火,对着伊丽莎白莞尔一笑,俯下身去亲吻她的脸颊。她的睫毛好像轻轻扇动了一下,接着我听到她说,她饿了,语调云淡风轻,仿佛世间再无危机,一切风波都将与我们无关。她扣住我的手腕,把我按在沙发上;我没有挣扎,任她支配——我知道那锐痛之后便是一阵直冲云霄的快感,强烈而纯粹。电流沿着脊柱爬满全身,灵魂陷入虚无,只剩无尽的欢愉将我紧紧包围,我服用过的一切药物都无法与这样的、这样的......相匹敌......
是的,除了血液。真正的血液。
我长叹一口气。
这或许就是答案吗?这难道就是我爱上伊丽莎白的开始吗?一种病态的依赖,一种对毒品的痴迷?从遇见她的那一刻起,这个疑问就一直在我心头若隐若现。我愈发感到精神恍惚,胸腔里压着某种难以释怀的情绪,好比艰难地卸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其残存的重量却又时不时刺痛我的神经。我在静谧中感受到她的气息,温热而又带着丝丝缕缕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秘;我们的心跳节拍交错响起,宛如一首诡谲的复调乐章。血液带着我生命的温度缓缓流进她的咽喉,随着时间的流逝,快感慢慢消散,我逐渐找回了些许清醒。当伊丽莎白将她的犬齿从我的血管中抽离,我将彻底从这种无法言说的致幻感中醒来,最后留下一份如同被退潮海水浸湿了的泥沙一般的,隐隐的眷恋。
我听闻吸血鬼真正的食物是人类的灵魂,而血液只是他们用于品尝灵魂的媒介。若真是如此,那么每一次让伊丽莎白饮下我的鲜血,都无异于是在生死边缘徘徊......我享受这场以生命为筹码的豪赌。而伊丽莎白,你爱我吗?因为这份爱,所以你从不真正吸干我的生命、吞食我的灵魂?你是猎手,我是猎物。猎手对猎物动了真情,听起来是多么荒诞不经,理智告诉我这简直难以置信,可如果抛开这层捕猎关系,我们之间又有什么本质区别?我们外形相似,说着同一种语言,在讲英语时会带着相同的口音,就连爱好和秉性都如此契合,仿佛彼此相遇是早已注定。我怎会不幻想你也爱着我呢?可你的行为却始终让人捉摸不透。你独自在这座孤堡中生活了那么久,无法踏出此地一步去寻觅食物,忍受了如此漫长的饥饿,与我相逢后,你却既没有抽干我的血,也婉拒将我变为你的同类。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实在无法猜测。你就像一个舍不得吃糖的小孩,饿的时候剥开糖纸舔两口,再小心翼翼地把糖重新包好塞回去。叔叔曾告诉我,那只名唤伊丽莎白的吸血鬼已被世人诅咒,再也无法吞咽人类的灵魂。这果真不是传说吗?——不,我不想继续深究了......或许叔叔也是会出错的。猎手爱上猎物,未免太过可笑。
伊丽莎白用手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冰凉的瞳孔微微泛着红光。我凝视她的眼睛,朦胧间好像能听见外面行军的声响。他们身披黑袍,肩背枪械与十字架,神色焦急而决绝,为将我们这些祸害斩杀殆尽而风尘仆仆地赶来。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像地基不稳的大厦般在地震中轰然倒塌......我对伊丽莎白说了声抱歉,因为一切祸端的根源都是我。若非我的出现,她仍能在这座古堡中平静地生活,尽管孤独,但至少安全。——我为何要咬死瓦伦蒂娜?我根本不应当回家,根本不该在那一桌子红莓果酱前见到她。统一日那晚摔门而出后,我就该彻底扮演一个离家出走者的角色,而不是一时冲动冒出回家看看的念头。即便我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瓦伦蒂娜的尸体,警方还是叩响了城堡的大门,前来查询失踪人口的下落。全都是我的错,她那时只是不想对我多加指责才一言不发。即便没有牵连伊丽莎白,杀了谁我都不该杀瓦伦蒂娜......我怎么能杀了瓦伦蒂娜?
不过,回想起来,瓦伦蒂娜那温热而浓郁的血液,带着一种甜咸交织的味道,顺着喉咙流入身体。牙齿刺破皮肤所带来的真实感让我仿佛久旱逢甘霖,干涸的灵魂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我的思绪又一次飘远了,伊丽莎白方才说了什么?可能是在驳回我的道歉吧。她向来对这类言辞颇为抵触。在她眼中,道歉的话语不过是软弱与怯懦的表现,我又总是习惯性地把歉意挂在嘴边。新年的第一声钟鸣忽然于此刻悠悠响起,圣诞后残留在钟楼上的彩带和彩灯也随着钟声轻轻颤动。一切臆想的、自欺欺人的宁静都被打破了。不,不!我预备了这么些天的冷静全都跑哪去了?我承认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心急如焚,但至少我从未在外表上流露出半分不安。我一直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定,无数次在心里演练着如何面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尽全力克制着内心的焦虑,不让它表露分毫。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从容,可现在的我却显得如此慌乱,甚至不经任何思考便抓住她的衣袖——伊莎,请把我变成吸血鬼吧,至少在最后一刻,我想变得和你一样;或者在你的獠牙下死去也好,那便是我的幸福。窸窣声越来越清晰,我在恐惧中向眼前的吸血鬼发出了最后的哀求。我太了解我的叔叔了,从小他便将我视如己出,和老赫尔曼相比,他才更像我的父亲.......一旦让他看到我还是人类的模样,他定会不留余力地将我救下,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伊丽莎白身上。如此一来,我该如何面对我的余生?钟声再一次从远方传来,她显然已经无暇多想,果决地咬破自己的手腕,将她温凉的血液喂入我的口中。我忽然感到一阵炙热,紧接着又是股火烧一般的寒冷。这种蜕变带来的痛苦与陌生感让我呼吸困难。我的脑海中乍然闯入叔叔送给我的那只银怀表、陪了我半辈子的物什,十岁生日时它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还记得那天叔叔的笑容:能用一辈子,对付吸血鬼比大蒜好使。他郑重其事地把这枚银表拍在我的掌心,将混了枪油的圣膏油擦在表盖上,眼神像在看自己改装过的老猎枪。我原以为我能把它完整地带进坟墓里,可它不仅在统一日那晚裂了,之后还被我扔了。唉,十年了,怀表的缝隙里渗进过雨水、啤酒沫、还有我在埋葬不小心被我掐死的宠物鸟时沾上的泥土,早已不再精准地转动,我也从不指望它能告诉我准确的时间,但在遇见伊丽莎白之前,我还是一直习惯将它随身携带......毫无意义,若这只怀表还在我身上,我不敢想象我将会如何。
——第三声钟鸣。猎人团抵达了我们的城堡,我亲爱的叔叔站在最前列,神情坚毅,目光如炬。城堡的大门大方地向他们敞开,于是他们举起猎枪,毫不客气迈步向前。他们的脚步声混杂着从钟楼方向传来的庆祝新年的喧闹,我忽然有些失神。教会的走狗很快来到了我面前,此刻我已不再需要伊丽莎白的血液。我的叔叔,那个一直待我如子的班叔叔,你是否曾经想象过我们之间会有这么一天?命运真是讽刺又残酷,我害死了你的女儿,如果你能把我杀了为她复仇真是再公平不过——但我还是不甘心!要是没有遇见伊丽莎白我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怪我爱上她,怪你把瓦伦蒂娜养育得如此美味,连死去了也是一具艳丽的尸体。会觊觎她只是人之常情,凭什么我就要搭上一条性命?我的叔叔注视着满嘴是血的我,神色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凝重和悲凉,深沉得让人心悸。我的灵魂好像被撕成了两半,那触目惊心的眼神像刀一样剜着我的心,刺得我浑身发抖......不如干脆让班一起死吧?他不用背负痛苦,而我还能苟活于世,不仅如此,我心中如影随形的愧疚也会随之减轻......杀了你,不管怎么看对我们双方都好。我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此时响起了第七声钟鸣——赫尔曼,别愣着,他已经不是人类了!我听见一名年轻的猎人这样叫喊。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回过神来时我的牙齿已经咬穿了他的喉咙。血溅满了我的脸,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到一秒钟就成了厨余垃圾。
钟鸣八声,清脆而冷漠。伊丽莎白安静地站在一旁,既不离开,也不对我施以援手;那群人也好像看不见伊丽莎白似的,将我团团围住,只把枪口对准我的脑袋和心脏。叔叔真的是个老辣的猎人,我始终无法捕捉到他的弱点,甚至连一点因犹豫而错失良机的余地都没有。我一度以为过去叔叔讲的那些传奇经历只是他编造的故事,父亲也告诉我们他是个衷于幻想的疯子,于是我从未把它们放在心上。母亲和贝拉对叔叔表示同情,而我则因他的精神失常颇为感动: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着相似的灵魂。不曾想那些看似荒诞不经的传说竟真的会在现实中上演,原来他的的确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猎人。
第十次响起钟声时,有三个人命丧我口,但我也身中五发银弹,剧痛犹如炽热的烙铁猛烫肌肤,每一处伤口都在疯狂灼烧我的神经。脱力的我被几个残兵败将死死按住,叔叔把枪扔到一边,从腰包里掏出麻绳,将我的双手牢牢捆在身后。不......我不能就这样被终结......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我凭本能挣扎着,不停呼唤她的名字;意识逐渐飘远,模糊之中好像听见第十一声钟鸣悠悠荡荡。叔叔的手停留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受到他在发颤:愿上帝宽恕你的灵魂......也宽恕我。那些夜晚又浮现于我的脑海,叔叔坐在壁炉前讲述起吸血鬼的传说,烟斗明明灭灭,被他反复叙述的经历混杂在柴火的哔剥声里......从眼角滑落的泪水冲淡脸上快要凝固的鲜血,胸腔的闷响不知是出于绝望还是悲伤。
钟鸣十二声,新年伊始。猎人没有因为我丧失了反抗能力就放过我。他们把我抬到古堡背后的悬崖,将我和他们带来的十字架绑在一起。我在这里得以窥得赫尔赫斯镇的全貌,广场上灯火通明,熙熙攘攘挤满了蚂蚁大小的欢庆的人们,烟火爆裂宛如天上繁星。有一瞬间,我竟觉得我像耶稣基督——如果圣诞节是在纪念耶稣降世,那新年为何不能是在庆贺我的新生?啊,是吗,新生......只不过我的手被捆在了竖桩后面,而不是被钉在横板上。山风呼啸得越来越猛烈,把雷电和暴雨也一同吹来。这雨好像只追着我下,敲砸地面的声音宛如油锅中正烹煎我的尸体,而那撕开夜幕的闪电便是灶眼里窜出的火舌。埋在我身躯中的银弹不断刺激着我的感官,疼痛使我昏厥而寒冷又叫我清醒,我一阵一阵地窒息,心脏好像在体外跳动。恐惧,紧张,虚无,疯狂,野兽,皮革,香烟,弃婴,酗酒,毒品,进化论,严刑拷打,贫富差距,▇▇主义,药物成瘾,旗帜,革命,吞枪,蛛网,恶魔,地狱,灵魂——血......雨不知是何时停歇的,头脑混乱如麻,喉咙干的像沙漠,胃里空到发疼。整个躯体都像在发生病变,连世界都好像在震颤。我想回家,可我的家在哪?我深深叹一口气。致贝拉:我确信我将会给你留下了一件最好的新年礼物——我的死亡。令你耻辱的“哥哥”。我抬起头数天上的星星,祈求太阳早点升起结束我的痛苦。天空好广阔,我感觉自己要被宇宙吸收了。海洋将我覆盖,熔岩将我吞噬,大地将我掩埋——泪腺分泌出液体,大脑缺氧,一股股撕心裂肺的眩晕感不断袭来,我想嘶吼,但我发不出声音。心绞痛,剧烈的心绞痛。
远处的地平线被悄然露出的曙光轻轻染红——那一刻,我竟发现疼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肉体以战粟的方式对死亡发出抗议,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呼喊与尖叫,直直地向我额头冲去。腐朽的感觉、腐烂的感觉、一切都被逐渐剥夺的感觉、生命流逝的感觉。我惧怕这种除了死亡以外别无所有的结局,我从未真正感受过太阳的仁慈......那是伊丽莎白吗?她站在露台上远远地凝望着我,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似乎是想和我一同迎接这毁灭的朝阳。我多么希望你能转身躲进阴影里,远离这一切的终焉,可为何我的心中却突如其来地升起一丝安宁?四周的空气是安静的,我和你一起坐在堤坝上看海,聆听大海的呼吸;海浪层层叠叠地涌来,白色与蓝色界限分明。我靠在你的肩头阖上眼睛,听你娓娓道来《海的女儿》的故事;你眺望大海,而我用余光偷偷看你。散发着湿气的音乐在你的唇齿间飘荡,空气流动的咸涩回声紧贴着我的耳廓钻进颅骨。吸血鬼不存在?怎么会不存在呢,明明这个世界里只有你和我是真实的。
风携带着灰烬的味道。人鱼在白日下化为泡沫,我在黎明中见到燃烧的蓝天。
作者:【十二招】忘簫
中靶:德蔚
勝負結果:大勝
1月1日 晴
窗外热闹的人群终于散了,虽然客厅还遗留着派对后的一片狼藉,但我仍然决定先坐在书桌前,写下新年的日记。
我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小婉还笑着从厨房端出提前烤好的蛋糕和大家一起分享。可是不过十几分钟,朋友们走光以后,小婉就扶着头直喊头疼。现在她背对着我侧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怎么叫也不理我。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她可能是不喜欢我送她的耳环?或者我不该叫朋友一起来跨年,她期待的是两个人的跨年夜?还是我没有买到慕兰卡限定的新年蛋糕?哦,或许是我没有及时收拾乱成一片的客厅?
不得不说我现在也觉得喊朋友来家里跨年是个糟糕的决定了。我完全没有想到,派对之后的房间会这么难打扫,之前的都是小婉在打扫,也难怪她会生气。
还有糟糕的供热公司和物业,进来前我看了眼室内温度,居然只有16度,卖房子的时候可是说冬天室内最低不会低过20度。
给小婉加了层毛毯,但她还是不肯理我,即使我已经把客厅收拾好了。不过算了,也许她是累了,晚安吧……
1月2日 阴
小婉还是不舒服。
早饭没吃,午饭勉强喂她吃了碗粥,问她哪里不舒服也不回答,或许小婉是生病了。
上午的时候物业来敲门,说是整栋楼的供暖系统出了问题,供热公司正在检修,但不确定什么时候能修好。该死。真怀疑供热公司想把我们冻死在家里。好在还有不知道哪年的电暖气,还能用。
实在太冷了,即使我现在裹着羽绒,坐在这里写日记也是颤颤巍巍的,难怪小婉不想从被子里出来。
还好现在还是假期。
1月3日 雪
气温更低了。
物业在群里发道歉信息,说是供暖的问题还没有找到,但是给我们免除了一部分电费。垃圾。好吧好吧,总算还有电暖气是吧?
今天醒来就没有拉开窗帘,不过看消息外面下雪了,糟糕的天气,糟糕的心情。小婉还躺在旁边,我又帮她加了一层被子,好消息是没有再听她喊头疼了。
我也不想起床,于是把记日记的本子拿到了床边,没有桌子写起来是有些费事。之前好像在商场里看到过带滑轮的床边桌,或许可以买一个,小婉喜欢画画,到时候生了孩子也可以直接在床上画。
我听见敲门声了,应该是汤面的外送,这温度实在太需要热腾腾的食物了,小婉没什么意见,但我们谁也不想从被子里出去。感谢外送。
1月4日 暴雪
假期结束了,本来今天该去上班的,但是昨天半夜下起了暴雪,公司通知全部居家办公。
拉开窗帘看了看,窗户结了冰花,外面白茫茫一片挺好看的,连空气中都是大朵大朵的雪花飞舞,众生平等,挺好。只有该死的供暖,今天物业连消息都不发了。
不过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就是强啊,昨天冷的连被子也不想出,今天我居然还能坐在桌子前办公。小婉还在被子里躺着,也是,雪太大了,她上班的商场不开门,她当然可以安然躺着了。
该死的。去到厨房才发现,昨天倒掉的汤面已经和垃圾桶里其他的一起凝固成一团了,看起来十分糟糕。但要在这个天气出门丢垃圾,难以想象。今天的外送完全没有送货员接单,幸好冰箱里还有冻起来的肉,煮了碗肉菜粥,总不至于在家里饿死。
小婉好像病的有点严重了,勉强喂下去几口粥。摸摸她手脚冰凉的,给她塞了两个暖水袋,没忍住念叨了好久,好好吃饭才有力气好起来啊。
希望明天是个晴天。
1月5日 大雪
雪还没停,也看不出来变小,不过电视说今天是大雪,那总该是比昨天小了些吧。
楼上邻居在住户群里投诉,说新风系统送进来的空气有股臭味。虽然好像我没有闻到,但我也决定暂时把新风系统关掉,送风管道毕竟是一体的,小婉还病着,呼吸进糟糕的空气病情加重怎么办?
物业又在找借口了,天气问题、路况问题,总之就是现在解决不了,等到有人问供暖的时候就只会装死。
见鬼!
这鬼天气怎么还能突然停电的?!我已经把家里所有的被子都拿出来裹在我们身上了!
1月7日 晴
雪终于停了。
打电话给公司和小婉的上司都请了几天假,小婉还没好,今天难得睡的安详,还是再休息几天吧。
物业也发了通知,在用了一天应急发电之后,电路和供暖终于都修好了。拉开窗帘看到窗户上厚厚的冰花融化成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不算太吵。
厨房的垃圾在暖和起来之后开始变臭,来送外送的人怎么也不肯帮忙丢掉。想给差评,但是看了看小婉仿佛要晕染在晨光里的睡容,算了,毕竟小婉那么善良。
临睡前看到邻居又在群里投诉新风系统了,还不止一个人,物业只说在检查,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问题。
1月8日 晴
群里没有物业的回复,邻居在威胁物业要报警。
外送员再次拒绝了帮忙把垃圾带下楼扔掉,虽然我也可以自己去,但小婉的脸色很不好,我一刻也不想离开。
小婉又没有吃东西,真让人担心。有人敲门说是警察,邻居居然还真报警了啊,该死的物业要糟糕了,
……end……
作者:【八招】海稼軒
中靶:高以讕、林樹、格子、土木風、蜂銀、漢尼
勝負結果:敗
可能人一旦离乡便会迅速地发现自己无法改变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她当然也是,从前在村寨里的时候,碰上住日,她几乎是一天三次尝试进山又被祭祀的守卫被拦下来,而现在终于再也没有人在意她有没有好好窝冬,她却自己找了个洞窟,准备好好地睡上一冬再说。
然后她就被人刨出来了。
这话并不夸张,她暂时安家的地方真的已经在密林之中,又有意选在蛇窝附近,还在洞穴前有意堆了不少潮湿的木枝,认为已经足够安全等到冬天落下。
但发现她的那个人显然也并非常人,虽然她不过离寨半年,但她至少已经知道,在这片土地上,金发绝不是常见之物,况且这位金发的女子甚至美得惊人,恍若山间精魄。
那绿眼睛微微弯成月牙,完全不顾她的震惊和疑惑,只是向她伸出手来。她情不自禁地握住那双手,终于确认自己并非被蛊惑,却又比被下蛊还要更顺从地愿意跟随她。
出了洞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再注意不到女人的金发,并非是它变换了颜色,而是她无法意识到它的异于常人,那双绿眼眸都似乎黯淡下来,就连美丽也成了世间可寻的奇迹。
女人领着她来到了一所宅子中,这是一座两进的宅子,可她竟然没有在这宅子中见到任何其他人。算不得宽大的宅子空落落的,却叫她感到极为罕见的熟悉,她几乎要问女人是否是她的前辈,却又收了声。
女人终于介绍了自己,说她姓贺,寡居于此,她只回说她姓湖,家中行二;女人说她不过拾柴时偶然所见她,她则回她也刚好是游历至此暂借天地一隅用以休憩;女人说冬日湿寒,不如暂且住下,她便回以感激言语,但她信了女人几分,她自己都无法确切地知晓。
至少,偶然这句话一定是不信的,不过反正她说的也没有几句实话,也算是相得益彰。
她也想过试探女人是否也是逃离乡中的前人,不然为何会那么巧合地找到住日后的她?住日是村寨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日,祭祀的正日所有人都会准备好自己一整年最重要的收获,然后在神灵面前满怀感恩地享用自己的飨宴,接下来就要迎接最为可怖的冬日。冬日的山林危机四伏,又几乎没有什么收获,但“呼咯”人是被山林祝福的存在,他们一旦开始窝冬,便能像长蛇一般睡过一冬,几乎不用为食水担忧。她虽然已经离开了村寨,但这种天赋的本领倒不会那么随意的离开她,故而她寻了个好地方,可这样的地方很难说是常人所能习惯的地方吧?只是在洞穴中女人展现的异常倒也像是被什么神灵所观赏的一样,她在乡时从未听到这类的传闻,又或者是她真的搞错了?
虽然看不出女人的年纪,但既然都说自己寡居,想来应当要比她要大一些,可她非但不喊贺夫人,也从来不喊一声姊姊,好在女人也不在意。
再没有比她们更奇怪的主客了,客人那么自然地每日沉睡,主人也从不考虑邀请客人一同进餐。宅子虽有两人,但却仍然没有几分生活的痕迹,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当她睡醒过来(第一次正是深夜最冷的时候),会走到月下的密林中捡一些菌子就着露水吃了,然后在带着满袋菌菇回来的时候,会在大门前见到女人。
女人那个时候一般烧了一锅水,她则将刚带回来的野物下锅,然后静静地看着女人吃下那些只能用语言称呼的野菌。
她多想问女人是如何准确地找到她的啊,可又担忧这样的故事一被戳破就将不存在。女人只是笑,她说谢谢款待,在蒸腾出的水汽中显得模糊又安定。
女人说自己其实不太喜欢月亮,后来她便有意等到天光才回来,还是在门前看到女人,也不知道等了她多久。
她有时候醒来的时候也会不觉肚内饥饿,便去主屋寻女人,第一次的时候没有碰到,只见到屋内女人留下的墨笔,她不识字,只觉得美丽。后来她再去主屋的时候,女人便已经在书桌前待她了,从千字文开始,她一点点学习村寨之外的那些东西。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用文字写出来应该是湖图,也终于知道为何先头打过交道的人为什么说她的名字可笑,但她仍然不知道女人的名字。
她问过女人知不知道住日,女人说在书中见过,却第一次见到真正会如此行道的人。其实女人找不到那本书在哪,可她信了女人说的每句话,可能是终于确认女人不是自己的前辈——她甚至有兄长,只是不住在同处,那些属于女人的奇异恩典似乎只是幻觉——她知道那当然不是幻觉,像她们一族被神明所眷顾的冬天一般。
那些浮华世间所不明白的奇遇当然是存在的,只是遇者从不踏破这个迷宫,偶尔在花园中相遇,也只是并行一段,又心照不宣地分离。
当第一声雷声响起,山、林、水、兽都将醒来,便是住日结束的时候,她向女人辞行,终于问出那个问题:“妳的名字是?”
女人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格外狡猾:“小糊涂,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昵称糊涂的湖图也笑了笑,向她道别:“贺溪,冬天过了,我要走了,最后送我一程吗?”
贺溪笑了笑,陪着湖图走到了她把湖图刨出来的那里,旁边土块耸动,一个扁平的脑袋正探出头来,湖图没有留步,她往北,贺溪往西,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但湖图不会停下脚步,而贺溪不会为她流动,她们早就知道。
作者:【五招】漢尼
中靶:格子
勝負結果:大勝
1
曾经这片大地上有一个国家,位处于地下于地上世界的交界处。每一年,春神都要从这里回到大地上,而王国则会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
但是这一年的仪式有些特殊。国王的独子即将成年,于是早在这一年仪式前一个月,国王就放出消息,在伴随仪式的舞会上,那位英俊又漂亮的小王子将从全国的姑娘们当中选出他最心仪的那一位并与她相伴终生。
当天城里的礼服店与珠宝店预约爆满,老板们不得不紧急扩招了一批学徒来赶上这些爆炸般激增的订单。听起来这就像是商人用来哄骗乡下穷女孩花一年的收入买一件华而不实的礼服的噱头,城里的姑娘们对此身经百战。然而这一次,既有童话,也有真金白银。
宴会当晚,城堡前的广场已经挤不下马车。王公贵族的女儿尚可坐着马车从他们专属的贵族通道进入王宫,而中产阶级的女儿们,只能抱着笨重的裙摆,踩着摇晃的高跟鞋,挤过人群,穿过石砖铺就的广场,一路不忘将簪子般的鞋跟从砖缝中拔出,最后等她们进入城堡时,等待她们的是层层的阶梯,落满了女孩们脚上落下的鲜血。
能落下鲜血的都是幸运儿,更多的女孩,被她们的鲸骨裙撑和人群困在更远的地方,只能抬起头,遥遥看向城堡中炫目的灯火,如同璀璨的星光,又如同绚烂的火焰。
小王子坐在他的宝座上,卫分隔而开的人海。那里花团紧蹙,脂粉甜软的气息与女孩们奶白色的肌肤交错在一起,然而他只看到花丛,孔雀的羽屏,他听见群鸟环绕着他歌唱,却无法看清她们的眼睛。但是这里都将是他的,他将要拥有一片森林,未来直到他死亡,他都将享有这里的每一粒尘土。他湛蓝色的眼睛犹如深海,又如同王国最璀璨的宝石,盛满最绚烂的烟火与最华丽的风景,那里已经无处为一粒尘土容身。
然而很不巧地,舞池中并不只有人类的女孩。庆典的规模过于盛大,以至于连荒野之上的那些东西也被吸引,但是进了城就要守城里的规矩,于是这些东西变为人类少女的模样混迹其中,肆意玩耍。
天真又无知的小王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选中了他不该选中的人。那是来自荒野的狂风,远非城堡寝室窗前的微风可比。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不知道小王子做了什么,但是我们只知道,那狂风被激怒了,于是狂风从天而 降,彻底封住了城市,也封住了抵达那里的春神。
头顶鹿角的牧神第一个发现了这件事,试图撞破风神的屏障,但是他哪里是风神的对手,只能不甘心地逃走。直到现在,如果有人去到这座城市的边上,还能看到牧神在树林中,哀怨地奔跑嚎叫,寻找着释放出春神的办法。
2、
这是一个从没见过春天的女孩的故事。
相传自从百年前的一场大雪之后,春天彻底不再降临大地,寒冬会消失,大地依然会回暖,植物却不再发芽,怪物伴随着酷降临。原本安居乐业的人们,为了生存只好躲进角落中苟延残喘,寄希望于春日能再次降临大地。
后来的人们称呼这场骤变为冬灾。为了能唤回春天,荒野上的各部落之间开始频繁地进行祈春仪式,用尽全力地祈祷,讨好神明,只希望春天能再次回归。
然而有些部落选择了战争。
那是一个受月神庇护的部落,就和往年一样,在冬日最冷的季节,他们拿出了一年来积攒的全部食物,用石头磨成的粉末和枯枝装点自己, 开始举行一年一度的祈春仪式,然而就在祈春仪式期间,他们遭遇了袭击。
部落里最小的女孩被大人们推进了摆放有月神神像的山洞,接着大人们消失在夜色中。女孩在山洞里躲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的黎明前,她醒来时,只发现洞外风雪交加,但洞里并不止她一人。有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黑影在洞内升起了火。
“我在那堆废墟里找到你。”黑影低下头,兜帽下看不清脸庞。
“你是谁?”
“我是死神,来这里做点我该做的事情。”
女孩闻言低下头不断看着自己的身体,但是一切就和她昏过去之前一样。死神耐心地等她结束了观察自己的转圈。
“你没有死。你身上还有命运女神的丝线,连向北方某个我看不到的地方,我虽然可以切断那些线,但是我想那些线一定有存在的理由。”
死神背上镰刀,拖起庞大的包裹,女孩看到那里面装着密密麻麻的灵魂。死神离开了火堆,风雪已经开始模糊他的身影。
“等一下!那我应该怎么办!”女孩慌忙对着洞口大喊。
“你自己决定。”死神转过身,“或许那里就是你命运的尽头,你可以去看看,或者就留在这里,你的生命走到终点那天我们会再见面。”
死神的身影只是晃动了一下就消失在风雪和夜色编织的帷幕中,女孩刚要追上去就被寒风吹了满头雪花。她无法离开,于是只好在山洞中摸索,很快她就走入了山洞深处,大山的核心。在这里她听不到风雪的呼啸,也听不到敌对部落的呼号、亲人的惨叫,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光线打在岩洞正中的一把白色弓箭上。
她握上那张弓时,一个黑影从那张弓上冒出,女孩被惊得踉跄地退回墙角。黑影很快凝聚成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形。
“就是你想动我的弓吗?”影子的脖颈蛇一般伸过来,直贴女孩的脸庞,”哦……你身上还有我的印记。“
“您……您是月神吗?求求您救救我的家人!”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付出代价。”
“要什么都可以,求求您!“
“那拿上这张弓,从那条路出去吧。”黑影抬手指向山洞的另一端,一群萤火虫顺着黑影的指尖飞出,照亮了山洞中的另一条路,“你要带回更多的祭品给我。”
女孩拿起了弓,跟随着萤火虫,沿着那条路跑去。洞中道路狭窄,潮湿的空气扑打在女孩脸颊上,很快这份潮湿就变成了刺骨的寒冷。
“所以这就是你一路流浪到这里的原因?”
塔比接过约书亚递过来的汤,咕嘟咕嘟灌下去。
“是的……我答应了月神,我得给她带来更多的祭品。”
“有个地方还有些食物。”他说,“我带你过去吧。”
“不,我得去带回春天。”塔比反驳,“只有带回春天,我才能给月神足够的祭品。”
约书亚盯着她,兜帽下面是一张布满伤痕的脸,只有一双蓝眼睛看起来还像人。
“你打算去哪里找。”
“永春城。”
“早就没有春天了,那里也没有春神。”他慢慢地说,喉咙里呼呼的声音活像野兽受伤时的喘息。
“但是妈妈说有,我还有月神的弓箭。”塔比对他举起背后的弓箭,“妈妈说我是月神眷顾的人,我有她的印记,天生就该去寻找春天。”
约书亚并没有看那把长弓一眼,只是盯着塔比的脸,视线从塔比的脸上滑到她的领口,月神的印记有些许从领口露出。
“你不该去那地方,太危险了。” 塔比看着约书亚只是挥了挥手,炉火就突然燃起。
“你是魔法师吗?可以陪我去永春城吗!”
“我不会去的。”
3、
但是女孩和不怎么乐意寻找春天的魔法师就这样出发了。因为那把弓对准了魔法师。
永春城在遥远的北方,而要抵达那里,需要越过平原,翻过高山,最后穿越森林,才能抵达城市的外围。
穿越平原时,他们遇见了横冲直撞的羊群。羊群中全都是公羊,顶着歪歪扭扭的羊角,头羊是一只头顶长满了角的瘦小公羊,羊角在他头顶层层堆叠,绽放,甚至挡住了他的眼睛。他向两人介绍自己以不怕死的劲头博得了头羊之位,虽然他不知道那所谓的永春城在哪,但他乐意带着女孩和魔法师一起前往北方,只要女孩愿意交出月神的弓箭。
“那可太好了,赶紧把这个破东西拿走吧!”
女孩很不乐意这样, 魔法师虽不同意留下,但是却乐意交出弓箭。
“有了这个我们就能很轻易地狩猎。”
“还能留下母羊!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母羊了!”
羊群过于兴奋,开始不断顶撞二人。但是很快这些快乐的顶撞就变成了极富攻击性的撞击,羊群开始叫嚣着必须把弓箭留下,不然不会放他们走。
魔法师抓着女孩跑出羊群,试图远离这群疯狂的羊,但是羊群却紧追不舍,头羊也一下跃到一处土坡高处发号施令,似乎已经假设那张弓属于他们。
“那就来吧!”魔法师向身后的羊群喊道,“谁抢到这把弓就归谁!”
羊群依然朝他们狂奔而来,但是很快出现了异状,一只强壮的公羊将羊角对准了身边的另一只公羊横冲过去,伴随着一声闷响,被撞倒的羊倒在羊群中,再也没站起来。
羊群迅速起了波澜,公羊们开始将羊角转向身边的每一只羊。头羊在高处声嘶力竭地吼叫,但没有一只羊听从他的命令停下来。
魔法师拉着女孩转身想跑,却只见头羊一跃而起落在他们前方。
“把弓留下。”他低下头,尖锐的羊角指着两人,然后将角对准魔法师,“那个女孩也是。”
“她不是羊。”魔法师将女孩拦在身后。
“她迟早会是。”头羊阴冷地笑着,“我以前也不是羊,但只要进了羊群,大家都会变成羊,她将会成为优秀的母羊。”
他咆哮起来:“变成羊有什么不好!看谁不爽我们就能用角杀了他!我们就是这里的王——”
他还没来得及喊完最后一句话,突然就被一个巨大的黑影撞进风雪中。暴风雪阻碍了所有人的视线,但是女孩和魔法师清晰地听到了风雪中传来骨头被咬碎的声音,以及呛水般的呜咽。很快他们就知道那是什么了,黑色皮毛的巨兽从风雪中走出,嘴里还叼着被咬断喉咙的头羊。巨兽走过来时头羊还没有死,那种溺水之人般混杂着水声的呜咽就是从他口中发出。
“狼!狼来了——”
第一只羊发出尖叫,羊群慌乱起来,顾不上内斗,羊群试图四散逃命,然而敌人的速度比他跟更快,第一匹狼撞进羊群,将羊群一分为二,紧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羊群的惨叫很快在狼群的嚎叫中消散。
黑色的狼并没有参与狼群的狩猎,只是盯着二人,额头上的三只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她的体格在狼群中尤其巨大。魔法师谨慎地将女孩拦在身后。
“你们也是羊吗?”狼群中最年轻最活泼的小狼围着魔法师和女孩蹦跶。听到动静的狼群围上来,在两人身边围成密不透风的一圈。
“显然不是,他们没有角。”他的同伴说,“没准他们是我们的同胞。”
“但他们也没有皮毛。”
“我以前也没有皮毛,我前不久才长好。”小狼竖起一只前爪。
“把他们带回去问问妈妈吧。”领头的黑狼发话,“妈妈总会知道。”
4
狼群簇拥着他们向北方区,去到山脚下,钻进一处裂隙。在裂隙深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狼王,一头苍老的巨大母狼,她从皮毛和稻草堆积成的床铺上抬起头来,额头上缓缓睁开五只眼睛。据说冬灾降临的时候她就活着,她并不美丽,遍布全身的伤疤使她的皮毛斑驳,一道伤疤贯穿了她的整张脸。
三只眼的女统领向她描述外面发生的一切,狼王将目光转向两人。
“孩子们没见过除了羊以外的生物,如有冒犯算在我的头上。”狼王邀请他们在火堆前坐下。狼群在外面处理猎物,皮肉撕裂的声音传来。很快狼群就带着成堆的肉进来。
“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吗?”约书亚询问狼王,他刚为狼群重新升起火堆,眼下狼群正欢天喜地地烤着肉。
“不是。我没有孩子。”狼王惬意地趴着,“我亲眼看着冬灾降临。那会我原本是打算去死的,但是我捡到了第一个孩子,然后孩子越捡越多,没个头。我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壮大成了狼群。”
“那你的伴侣是……?”
“我没有伴侣。”她趴回皮毛中。
“这不对,每个人都该有伴侣,不然要怎么活……”
“如果你拿伴侣当饭吃,那的确。”她发出一声冷笑,“不过我确实杀过不少公狼。”
狼群这时把刚烤好的肉送来,于是他们没能继续聊下去。晚饭后的狼群逐渐安静下去。
“如果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女统领说,“只是多两张嘴我们供得起,等你长大之后就加入狼群,我们一起狩猎。”
“但是我还得去永春城寻找春天。”
“什么春天?什么永春城?”母狼卧在石头上,漆黑的眼睛盯着塔比。
“北方的一个城市,据说那里永远温暖,植物永不枯萎。”
“小孩子的幻想,你别当真。”约书亚在一旁插嘴。
“ 我没有听说那里有什么永春城。”狼王回忆着,“很抱歉这些年来能够老去的狼只有我一个。”狼王回忆着,“传染病悄悄在狼群里流行,孩子们长大到一定年纪就会急剧衰弱,等不来老去就回归大地,他们只见过群山和平原。”
“但是春神被封在那座城里,我必须打破风神的屏障把它放出来。”
“那里根本就没有春天!”母狼跳起来对她咆哮,“那根本就不是春天!那里全都是诅咒!”
洞穴里一片死寂,狼群全都看过来,又在狼王的眼神中伏下头颅。
接着她转向约书亚:“她是你的女儿?你就这么放任她去那种地方?”
约书亚叹气:“她都拿那东西对着我了,我放不下心。”
第二天早上,塔比和约书亚走出山洞时,狼王正等在那里。狼群一阵骚动,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老祖母走出洞穴了。
“很抱歉我不能留下你们,你们会害死整个狼群。”狼王说,“我会陪你们往前走一段,是时候离开狼群去做我早该做的事情了。”
狼群的女统领发出一声哀嚎, 哀切地绕着狼王呜咽,她的举措没有换回狼王的回头,狼王低下身背起塔比和约书亚,向着无边无际的树林中走去了。
5
于是他们继续上路。翻过群山之后就是树林,绵延的树林从群山蔓延到天际。狼王顶着暴风雪,背着他们一路跑进森林。他们不知道在风雪中走了多久,但是狼王很快就到达了极限。她找了一处空地将两人放下,眼神却依然看向北方某个方向。
“看来我只能到这里为止了。”狼王慢慢伏下身子,“我还以为有生之年还能回家看看。”
“你的家……是永春城吗?”
“不知道。但是从这里走出去就是。”狼王用鼻尖示意方向,“从这里往北确实有个废弃的城市,周围还有农场,你可以去那里找点食物,别去城市里,那里太危险了。”
“那你要怎么办?”约书亚问。
狼王还没有回答,几人身后的树林中便有动静响动,从森林里走出来的是一个顶着鹿角的大个子。
“好久不见,按照时间,应该说晚上好了,约书亚先生。”大个子说。
“我就知道!你是牧神的信徒吧!只有信徒才会被神明这样亲近!”塔比尖叫起来。
“很抱歉,我不知道什么是牧神,但是如果你想这么称呼我的话,请便。”那对硕大的鹿角发出浅蓝色的光芒,“你们的同伴需要帮助,她的状态不好,需要治疗。”
“早就没救啦。”狼王抬起头,“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暴风雪的声音太吵了。”
“如果您希望如此,我倒有个地方供您度过最后的时间。”牧神说着,数根触手从他的背上伸出,“从这里往西北方向一百米是我的居所,您可以在那里休息,你们二位也是。”
“但我得去永春城。”
“请不要去那里。”牧神的左手突然化作一把弓箭,更多的触手从他背上伸向塔比,“请不要靠近那里。”
遮天蔽日的触手几乎笼罩住了塔比,惊恐之下她拉开了弓箭,在那些触手上打出了一个洞,灵巧地从那个洞里跳出去向北方逃走了。
永春城近在眼前。厚重的屏障将整座城市裹入其中,女孩只能隐约看到其中茂密的树木。空中有一个巨大的影子徘徊。约书亚跟着她一起跑出了树林。
“那应该就是你说的风神。”约书亚看着那个影子,“走吧,你打败了它屏障也不会打开,去牧场吧。”
没有等塔比回答他便转身离开。虽然那个影子飞得很高,几乎只有指头那般大小,但是塔比还是拉开了弓箭。影子在空中停滞了一瞬,接着便一头栽下,重重砸在屏障之上,巨大的声响惊得约书亚回头。屏障高速闪烁着,几下闪烁后笼罩整个城市的屏障终于消散。
他们打开了屏障。绚丽的城市出现在女孩眼中,黑色的巨鸟躺在城市的中央大道上。但是喜悦还没来得及持续,一声咆哮就打断了她的思绪。一头黑色的怪物向她冲来,但她却脚下一软。塔比低头,看见自己的脚上生出了树根。
还没等她有进一步的动作,魔法师拦在她身前,就像他点燃篝火那样举起双手。塔比没有看清他手上拿着什么,也许那是他的法杖,但是怪物看到那东西便哀嚎一声,转头沿着城市的主干道逃走。
“我得带你去找牧神。”他抱起女孩,向着城外狂奔。
7
塔比醒来时在牧神的小屋,只是稍微一动就感觉到腿上火辣辣地疼。牧神背对着她,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东西。狼王躺在不远处的地上没有睡着,约书亚坐在塔比窗前,一有动作他就敏锐地发现,牧神也紧随其后转过身来。
“你现在感觉如何?”约书亚扶起塔比,约书亚留意到塔比盯着他手上的红色果实,“我给你吃了些冥石榴,那是冥王的标记,可以抵消你体内的一部分诅咒。”
“诅咒?什么诅咒?”
“打开屏障的时候你就中了春神的诅咒,那些树根就是诅咒的证明。”约书亚把石榴籽还给牧神,“已经帮你切掉了。”
塔比掀开被子,看到自己双腿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
你想听真相吗?
魔法师如此询问女孩。
数百年前这里的确曾经有过一个强盛的国家,举国信仰春神,每一年他们都能举办大地上最盛大的祈春仪式,久而久之,他们打动了春神。每一年春神重回大地时,总要从这里开始。
于是这个国家生出了整片大地最为硕大的庄稼,养出了最为肥硕的牲畜,发展出了最为强大的军队。依靠着几乎源源不断的物产,国土扩张到了空前的规模。
只是春天依然会离去,冬日依然会降临,季节的更替拖慢了国王征战的脚步,贪心的国王萌生了大逆不道的念头:如果将春神永远留在他的国土上,那他的土地岂不是能永远不间断地生产出食物,而他的军队也可以永不停歇地征战,直到征服整个大地。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一般,烧光了国王的全部理智。
在那一年末的祈春仪式上,当春神降临时,国王欺骗了春神,诱惑春神吃下了毒药。但是凡人的把戏无法骗过春神的眼睛,毒药对他毫无作用,却激怒了神明。接着春神的怒火席卷了整片大地,他发下诅咒,所有人和动物的身体都开始无限生长,生长,直到涨破,然后继续生长。
但是王国的小王子始终不赞成父亲的想法。持续的战争已经耗尽了民众的精力,这一切他都看在眼中,然而他却无力阻止父亲的想法。祈春仪式当天,他溜出城堡来到荒野上,向徘徊在荒野之上的风恳求,希望她能阻止这一切。
风神当然无法战胜春神,她只能徒劳地看着春神发下诅咒,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伙同牧神,尽量让更多的人逃走,然后用风封锁整个城市,延缓诅咒扩散的速度。
狂风吞噬整个城市的时候狼王就在城外的山峰上看着,但是即使她被牧神送出了足够遥远,她也无法逃脱那场诅咒。
"我的五只眼睛,就是诅咒在我身上的烙印。"狼王说,"正常的狼怎么会有五只眼睛。"
“所以回去吧。”魔法师说,“在春神的诅咒杀死你之前,去过点好的生活。”
塔比缩在毯子里,牧神借口去找食物和水,稍加收拾便离开了房子。房子里一时没了动静,狼王左看右看,很快就在温暖的地毯上睡了过去。
“山那边的狼群给了我一点肉和水,应该是安全的……”当太阳再一次升起时,牧神走进房间。约书亚还睡在火堆旁,狼王睡在他不远处,于是他决定去看看塔比的状态。
“塔比?”他掀开毯子。
然而那下面空无一物。
塔比朝着永春城的方向奔去。很快那座城市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没有屏障,黑色巨鸟的遗体还躺在废墟中,然而它的腹部似乎被什么东西破开了,漆黑的肋骨大敞着,偶尔那上面还会有几丝奇怪的光线闪烁。街道上多出了很多野兽在漫无目的地徘徊。她躲在花坛的后面,等待野兽们走开。腿上被切掉树根的地方又开始瘙痒了,塔比低头,只看到细小的肉芽从痂口处钻出。
她悄悄探出头去,看到野兽们像人一样站起来,手中握着弓箭,在巨鸟落下时砸出的废墟中游荡。顺着那里看去,主干道一路延伸,尽头就是连绵的城堡,如同山脉一样伫立在大地上,城堡的外壁倒映着天空的倒影。彩色的虹光从城市深处蔓延出来,整个街道都显得梦幻万分。
然而兽群总是不散去。一只走开,另一只就会走来。它们用酷似人的前肢在废墟里忙碌着,扒开瓦砾,挑拣出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或是直接将瓦砾带走。
她腿上的伤口越来越痒了。树根似乎在她的皮肤下游动,微小的酸胀感游走在皮肤下面。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再一次举起弓箭。
8、
塔比小小的身子躺在废墟中,约书亚的角度看不到她的正面,但他知道那不会好,守卫机器人的武器是连发弹,她身子没有被打成肉泥已经算是温柔。牧神x835号医疗机器人跟在他身后,扫描仪对着塔比的方向打开了一下便关闭。
约书亚在她身边坐下,虽然眼前的废墟看上去和其他地方毫无区别,但是他知道春神的诅咒,或是说污染,已经蔓延了出去,打开屏障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被判了死刑。
其实冬灾并没有百年,至少连约书亚这样的当事人都还苟延残喘地活着。
约书亚给自己点了根烟,一个黑影悄然来到他身边。
“先生,请穿上防护服。 ”如果塔比活着,她就会认出那是死神。
“我会的,但我想先坐一会。”约书亚摇头,指了指身后的牧神机器人,然后看向塔比尸体的方向,“那孩子你们会怎么安葬?”
“她是你的亲人吗?很抱歉她身上的辐射浓度太高,我们只能将她连同所有携带物品去集中点进行焚化。”
机器人伸出机械臂,钳住塔比小小的身躯,但是机械臂刚抬起,塔比的身子就从钳中滑了出来,她太瘦小了,机械臂握到最紧依然无法紧贴她的躯干。她的衣服滑开,露出下面遍布整个躯干的增生肉瘤,每一颗都饱满圆滑形似满月。于是它又补上一根, 一只机械臂圈着她的腰,一只圈着她的膝盖,如此将她放进收尸袋中,接着捡起她手边的电磁弓,放进回收袋中。
“先生,请您离开,一小时后防扩散护罩将再次升起。”机器人再次警告约书亚。
约书亚摇摇手,这幅影像被摄像头录下,芯片判断出这是拒绝的含义,指挥机器人离开。
天空中有白色的雪花飘下,那些雪花落到手背上时约书亚感到一阵温暖。阳光洒在他面前的废墟上,机器人们在废墟里忙碌,带走死去的生物,回收尚可使用的物资,然后把它们分类,清理,运送到专门的地方存储起来,等待着不会再来的调用指令。明天,后天,大后天,一切仍旧如此。
作者:【八招】巫念桃
中靶:高以讕、伊西多、格子、林樹、德蔚、海稼軒
勝負結果:敗
一场姗姗来迟的雨。
雨滴顺着波夫涅的头发钻入眼角、耳朵、嘴唇,沿着手臂蜿蜒向下,流到地上,化作一条条银蛇游入他那双麂皮长靴,缠绕他的双足,使他无法前进。波夫涅企图甩开那些闪亮的爪牙。泥浆裹着蛇尸四溅。
波夫涅筋疲力尽。他跪倒在泥水中,意识迷乱。
早知道……早知道……波夫涅喃喃着。那天他喝了酒,神志不清,接下了这个活儿。他没有什么别的本领,空有一身蛮力,靠帮人抬棺送葬挣钱。这个小镇上很少死人,大家都尽力地苟延残喘,所以波夫涅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他不该接这个活儿。已经到到五月了——雨季。五月。神的狂欢节。他咀嚼着这个词。这是一个再古老不过的传说,每逢五月,众神都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他们在天上喝得烂醉,处处是翻到的银色的酒杯、零落的石榴和碾碎的葡萄泥,糜烂的酒香飘到人间成了雨前馥郁的水雾,淅淅沥沥的酒水滴落人间,则化作绵绵不断的雨。波夫涅则认为五月的雨是他们的狂欢的汗水、唾液与发泄物——瞧瞧吧,被雨水泡发的尸身、软烂的棺椁和脚下总也甩不干净的泥浆。
是个人都知道要避开雨季去世。那些即将奄奄一息的人,看着月份接近五时,总会想方设法多活儿一会儿,好撑过这段阴雨连绵的日子——谁也不希望自己的棺材里泡满了水。曾有个外来的送葬人在五月的某一天路过此地,他年轻气盛,不听居民的劝告,抬着棺椁质疑送葬,毫不意外的,大雨冲开了棺材板儿,灌满了狭小的空间,尸体顺着水流冲了出来,冲进了一户农夫的马厩。那匹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尸体吓到了,受了惊,发了狂似的嘶鸣着闯出马厩,冲入另一户农夫的鸡舍,搅得鸡飞狗跳。一旁猪圈里的猪看着四处乱飞的鸡,兴奋地哼哼着,四肢雀跃地扒地,靠着一身蛮力撞毁栏圈,加入进去,把本已混乱的场面弄得更加糟糕……此时人们都围坐在家里躲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闹剧。等雨过天晴时——那已经是六月了,外头已经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断壁残垣——马厩的木栏坏了,鸡舍塌了,里头的鸡没了,房顶上都是鸡屎,猪圈垮了,稻草和木头在连日的大雨中腐烂。草坪被掀翻,露出腥臭的泥土。送葬人早就逃之夭夭。至于那倒霉的尸体,已经被踩得稀巴烂,谁也不知道它是谁的家属。那些不幸在五月死去的人,只好放在角落里,随便拿一块草席盖着。有时雨一连下十几二十天,趁雨喘口气的功夫,把草席掀开,尸体已经发胀流脓,惨不忍睹。总之没有人会在五月死,没有人会在五月送葬。
但波夫涅喝醉了。卑鄙的人趁着他醉,迫使他答应给一个死了三天的孕妇送葬。那是五月节的头几天,可天空出乎意料地没有一点儿下雨的征兆。尽管如此,也没有送葬人愿意答应这个活儿。谁说得准呢?他们异口同声道。
“你就可怜可怜她吧,小伙子?”那人的声音如夏日蚊子的呻吟,听不分明。那人似乎是掀开了一点儿棺材板,用一种梦寐的语调感叹道着:“你看看她,你忍心看着那该死的雨钻入她的身躯、贪婪地在其中游走、吞噬、胀大、变形、繁殖,直至这具躯体完全不属于她?”哪怕是醉了,那短短的一瞥也足以让波夫涅心惊胆颤。那微微隆起的白色布裙和裙边安然垂下的闪耀着莹润光泽的臂膀,无疑不使人怀疑棺椁里的人只是陷入安睡。可她的的确确是死了。
波夫涅见过她。她活着的时候是镇子里一道热闹的手势,年轻的小伙子彻夜在她屋前唱着情歌。但她已经死去,这些事不提也罢。只是她怀孕这件事来得莫名其妙,肚子稍微隆起,流言蜚语便如黄蜂涌入了家家户户。谁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的父亲整日愁容满面——他原本指望着她嫁一个好人家,他已经替她物色好了,就在她怀孕的前几天,她和那个被相中的小伙子还在镇子的篝火晚会上跳了一支舞。
每年四月的最后一晚,小镇都会举行节日宴会——这是这个偏僻、荒芜又寂寞的小镇唯一的隆重时刻。人们就好像冬眠的熊与蛇,在这一晚上跳个够,一直到最后一颗星落下天空,五月的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大家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巢穴,躲避一整个月的雨季。波夫涅向来是不参加宴会的。向他们这样的运送尸体的人,从来不受女人的青睐。在那天晚上,波夫涅在木箱旁边喝酒,看着她和年轻的男子跳舞。多美啊,旋转的舞裙宛若盛放的花束。波夫涅拖着她的棺椁路过她足尖点过的地方,这里空余灰色的尘埃,打着转儿随雨水而去。
第二天——也就是五月的第一天,她便怀孕了,任谁都看得出来那微微隆起的肚子里装着一颗幼嫩的心脏。可谁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就连她自己也手足无措。
“我只是夜里渴了,接了点窗外的雨水。”
她是这么说的。
“可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下一滴雨。”
这道声音出来,众人才惊觉,太阳依旧高高挂起——没下一滴雨。他们像是重新认识太阳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抬手确认。
小镇今年有三件怪事,一是女人无缘无故怀孕(当然流言里说的是她早已有情夫)。二是五月未雨。三是女人无缘无故地死了(流言里说的是她恬不知耻、颜面扫地后自杀,她们一家的确因为女儿的莫名的身孕而名声扫地。她父亲相中的小伙子因她突如其来的身孕勃然大怒,瞧那样子已然是把她心安理得地视作他的所有物,她的耻辱连带着让他也颜面无光似的,他走到哪儿都在怒斥她的不贞)。
没有人愿意在五月送葬。没有人愿意给一个声名扫地的女人送葬。
波夫涅接了活儿。不该接这个活儿。他想。可他不能违背良心。那女人的父亲是那样地哀求他。幸运的是,那位父亲没说要在什么时候送葬。波夫涅望着天数着日子试探着。五月的第十九天,天依旧蓝得发亮。行行好,您快些吧。那人央求他,天再热下去,她就该腐烂了!他心想着再等等,等到彻底不下雨——最好等到五月过去。再等等,再等等。行行好,行行好,就今天、就今天?会下雨的,我知道的,一旦开始送葬就要下雨。不,下不了,你看这天,你看着太阳,都锈在那儿……
就等到……等到……等到傍晚吧!他望着天,天始终蓝得发亮。傍晚到了,晚霞铺满了天空。那是波夫涅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灿烂的晚霞。他无法用言语去描述眼睛看到的色彩,那鲜亮的橙、迷幻的红、复杂的橘……他闭上眼睛,那瑰丽的奇异的晚霞并没有消失,反而充盈了他的心灵。这是个好征兆呀!那人劝说。可他心里依旧惴惴不安,他望着天的尽头,那里,属于夜的黑已经悄然爬了上来。可他已经答应了。
波夫涅拖着棺材。前半夜,清爽的夜风拂过他的脸颊。虫鸣起伏不断。可他心里依旧惴惴不安。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沉,虫鸣渐渐停息,湿冷的潮气从脚下蔓延。波夫涅累了,放下棺材抬头望,头顶已经看不见星星、看不见月亮、甚至看不见黑夜了。他坐了一会儿。湿冷的潮气中兀地涌来一股暖流。波夫涅浑身一哆嗦——没人比他更熟悉这种感觉、这种征兆——要下雨了。
先是簌簌的风声、叶声,接着从黑暗的深处传来野生而空洞嗡鸣——几乎是一瞬间的事,雨从天上落下来、地上涨起来、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亮白色的雨鳞照亮了黑夜,整个世界闪着冷色的银光。波夫涅被闪得睁不开眼。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掀开棺材板,将里面的尸体捞出来背在背上——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面麻利地行动着一面忏悔。脚下的泥土开始流动,波夫涅慌慌张张地往前跑。雨张开雪白的獠牙。
如果你听过雨的声音、见过雨的身形、感受过雨的呼吸,你会毫不怀疑它是一种有生命力的活物——它们比毒蛇更坚韧、比猎豹更敏捷、比鲸更庞大……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亮白的巨物,那千万滴的雨不断变幻着前行的姿态,那闪白的一瞥不断在眼角跳跃,湿润的吐息近在波夫涅耳畔,他甚至感觉它那湿漉漉的舌头沿着他托着女人的手被舔了一圈,热辣而尖锐的刺痛令下意识要放手了。它们拉扯着他背上的女人——无数次,波夫涅都想要放弃,干脆就这么把她丢下吧,任她被雨水冲走,任谁都会理解他的,毕竟没有人会在五月死,没有人会在五月送葬,谁叫她太倒霉了。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撑着他。或许是那个男人恳切的眼神。或许是那惊鸿一瞥。又或许只是单纯的职业道德。又或许只是雨太大了,波夫涅没法保证自己能一个人支撑到雨停。
它们差点儿成功了,波夫涅的手指自顾自地松开了,而波夫涅完全没有察觉。他只顾着向前跑,女人的半具身子已经坠入泥地里,雨舌争着抢着卷着她的脚踝往后,托着她的躯体使她不至于全然狼狈地跌倒在泥中。前方的雨看着小了。波夫涅咬咬牙,还是回头拽住她的双手。他感受到它们试图用力,却又担心扯坏她的身体,两相僵持之下,它们悻悻然松了口。波夫涅再次将她背到背上。几番颠簸下来,一直梗在她喉咙里的金属随之被撞了出来。可波夫涅无暇顾及这小小的插曲。他胳膊肘不小心打到她隆起的肚皮。一瞬间,四周的雨霎时凝固。
他听到了雨的声音。那肃肃的、模糊的、湿漉漉的低吟。每一滴雨都变成了一面亮闪闪的镜子,反射着光晕似的声音,那声音在镜子间如同涟漪般回荡,从这个一滴雨到那一滴雨,从那一滴雨到下一滴雨……每一次回荡都迁出细细的线,波夫涅被这密密麻麻、越来越近的声音月裹越紧。
——〇〇
波夫涅被这两个字震慑住了。他的意识和身躯无法承受声音之重,他几乎快跪倒在地上,他使不上力气,也发不出声音,心跳如鼓槌,咚、咚、咚……一时间他分不清这是自己胸腔里发出的声音,还是那雨群的脚步声……他的身体一会儿冷得发颤,一会儿热得发烫。他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随即一大块血从喉咙里涌上来。
他筋疲力竭地倒下了。随着他的动作,女人从他的背上彻底滑落在雨的怀抱中。她似乎是即将从一个很沉很美的梦境醒来似的,发出了娇憨的哼声。
波夫涅恢复意识时,浓醇的酒液正顺着他干涸的嘴角渗进口腔。他下意识抿了一口——比他过往尝过的任何酒都要香醇,比他闻过的所有花加起来都要馥郁,仿佛置身于阳光和煦的园林中,暖风柔柔地按着他的身躯,四周千万朵花懒洋洋地绽放,不知哪里来的乐音渺渺地游荡着,如一个个精灵的轻吻。只一口,就让他飘飘忽忽无法自持,他好不容易清醒的意识几乎又要沉醉在这柔软的香甜之中。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谁的腿上,柔腻的软肉贴着他的脸颊。可他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他本该恐慌,可他此时却无比平静,心中一片安详。他感到幸福极了、充盈极了、满足极了。他陷入了一个无比的美梦中。
等波夫涅睁开眼,已经是六月中旬了。他眨巴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芭蕉叶下,眉毛上痒痒的,一挥手,一只肥硕的蜻蜓飞走了。他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自己的胸脯,又看看自己的脚,试探着动了动,随即站起身。他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他环顾四周——泥土在太阳的照射下发着光。等他细看,才发现那是一粒浑圆的金球。他捡起来,掂掂重量,随即把它塞进口袋里。真是好运气!波夫涅看着那片土地,皱着眉,很快他舒展眉毛,哼着歌走了。
六月的小镇干燥极了。太阳热辣辣地照着,把一切都照得发疼,空气发出尖而薄的啸叫。没人敢在这个鬼天气下出门。因此也没人发现那个名声扫地的女人的屋檐上铺着的稻草发出细细的烟。一开始很孱弱,随即拉长、变粗、气势汹汹地横贯整个屋檐——火势蔓延开来,火星随即跳到更多的地方,翻滚着、沸腾着、叫嚣着,如五月的大雨一般横冲直撞。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小镇死了很多人。
波夫涅的送葬生意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