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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琪雅
标题: 莲替傀
实在是太忙太忙太忙太忙了,比较早的一篇文(,里面的所有玄学都是胡编的,真正懂的不要骂我
1w6k字!很多,但是看起来很爽的!
感恩,比心!
有人喜欢这个系列的话还会继续,因为有一些碎片的大纲一直没继续,主要还是对玄学的部分很害怕被骂(
评价随意!
明明已经是初夏的时间,满城的空气却依然清冽。
弭斟坐在山道旁的青石上思考着什么,滑湿的青苔仿佛还粘附着薄雾。
不知不觉,有人在拽他的袖子。
弭斟诧异抬头,身旁是一位年纪看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小小的辫子,眼神中有一点好奇的神色。
弭斟微笑着从身旁摘下一朵纯白的花朵,递到女孩面前,那花细小玲珑,吐着芬芳的香气。
小女孩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接过那朵花,细致的眉目中显露羞涩的笑意。
身后蓦地传来声音:“簌簌年纪小,冒犯苏少爷的话,还望不要介意啊。”
年轻的旅人扬眉,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去。长长曲折的山道,不知何时竟弥散开了一层薄雾,青翠的山松匿在浅白中。距他数步远的石阶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隔着似有若无的雾气,无声息地浮现。那懒散静立的女子水白色的衣袖上是墨色的纹饰,执一柄小伞,清亮眼神向他扫了过来。
弭斟怔了一下。
她向下走了两步,收起伞向弭斟行礼:“楚凉代簌簌赔礼了。”
楚…凉?弭斟苦笑着躬身行礼:“怎么受得起,反而是我多有得罪了。”
自唤作“楚凉”的少女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礼。她走下来牵了小女孩的手,微微一笑:“与您七年未见,不知一切可好?”
这一笑,仿佛月光骤然冲破云层,说不出的清朗秀婉,弭斟又是一愣,七年前那小小女孩的形象几乎立时出现在眼前,和这锋芒锐利得有些过分的少女重叠起来。
“我一切均好,却没想到能再见到你。毕竟……”弭斟语气里暗暗有叹惋的意思,他抬头看向浓云抹就的天空,“你是楚家的女儿。”
楚凉唇角微微一勾,笑容狡黠起来:“不知苏少爷来此为何?”
灰衣的旅人笑起来:“我记得楚氏以占筮为业,测算灵验几近异人,楚姑娘可以自推而知啊。”
楚凉散漫地伸手用袖子挡住嘴巴打了个哈欠,看向蜿蜒而下的台阶所至的小城:“无人付钱,不占。”
来此为何?
来此为荷。
城里的酒帘挑得颇高,酒姬当垆卖酒,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以至于弭斟挑开门帘进馆时,她只是随便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
总算是有点认认真真经营的架势了。手指划过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回想起当日又小又破的店面,弭斟面上的笑容自然流露出来。
容颜精致的酒姬继续闲闲地跟客人开着玩笑,一双妙目就是不往这边看。
弭斟给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口酒,淡淡看着她。
酒姬伸手把那掉了半颗珍珠的钗子从头上取下来,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又戴回去,眼神转了几转,嘴唇轻轻一抿,露出微嗔的复杂神情,转身回到后厨,过了片刻,哐的一声扔过来一只盒子。
因这变故,众人都是一愣,又见她笑笑迎出来,把营业的木牌一翻,朗声道:“今儿提前歇业,抱歉扰了大家心情,明儿再来尝尝新到的绿蚁。”大家面面相觑,虽不知原因,倒也知趣地没有多问,纷纷结账走人,不大的酒馆一时间就空空荡荡。
挂在墙上的菜牌“啪”地掉下了一枚。
弭斟笑容满面,先悠闲地啜了半口酒,紧接着打开了那个盒子。
新做的荷花糕,软糯清香,在开盖的瞬间弥散开,格外诱人。
弭斟拈了半片出来,目光却是只黏在酒姬的身上。他慢慢把糕点放入口中,温软甜美的香味漫散了整个口腔。
“小引,手艺还是这么好呢。”
微咬下唇不肯说话的酒姬把散落的碎发撩到耳后,也同样坐在弭斟对面,一身杏色衫裙极衬她,加之她容颜出色,这一动作竟别有风情。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香洌酒气随她一饮而尽。
“没良心的混蛋。”顾小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脸扭开装作不理他,“说是早日回来早日回来,这都多久了,真难为你还记得!”
灰袖公子笑着喝干了杯里的酒:“我几时失约过?说是荷花开了就会回来,这不是赶回来了么。”
“过个多久还不是又要走!半个月?一个月?”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起来,过了半晌,还是弭斟先开了腔:“小引,陪我去看看荷花吧。”
小引摩挲着酒坛,脸上有点后悔脱口而出那番话的意思,低头小声说:“好。”
“爹知道你回来了,应该也很高兴。”
按说山城不该有荷花,弭斟每年春末都带来各种莲子,顾老先生还在的那几年,一直研究怎么让这莲子成活,到老先生死前那年,终于在挖好的荷塘里长开的,却是不知名的野荷,叶子和花瓣形状都更恣肆,小小一丛开在水面上,悠哉的很。
弭斟还记得顾老看到此景,固然欣慰,却又轻叹:费尽心机不若无心插柳。
当年那一小方荷花,如今已经无声无息地长满了城北的湖泊,虽然是初夏,已经有些贪早的荷花冒头,慢慢卸出淡粉色的瓣。小引领着弭斟坐进乌篷小船里,船桨在岸边码头轻轻一敲,就荡悠悠地在荷塘里穿梭了。
弭斟眯起眼睛,不知道是在看着小引,还是看着满塘将绽未绽的荷花,和大片大片粉绿的荷叶。
顾家是半流放半逃难到这山城的。
兆阳帝时,顾老先生曾是太子伴读,到兆旌帝时,顾家可谓位极尊贵,一朝顾老却与兆旌帝争执不下,第二日被革去所有职衔,按说顾老年事已高,趁此休歇,享享清福也未尝不可,但不知当说顾老是心气太高还是已知伴君如虎,隔日即举家离开,此事颇让人费解。
直到三个月后,兆旌帝朝堂之上猝死,黻亲王掌权,对原本当朝重臣大劈大砍的清洗打理,方才隐隐感觉,那场朝堂争执另有旁人不知道的关节。日光之下无新事,顾老先生能全身而退,不得不说幸运之至了。
苏弭斟是顾先生的弟子。原先在京城里,他不但不怎么读书,也不大跟公子哥往来,倒是喜欢接近市井,吹弹拉唱杂技闲耍占卜说书一类下九流的玩意儿的,他一概很感兴趣,曾一度被笑话为“九流少爷”。
“到了。”小引的声音打断了弭斟的思绪,灰袍公子从船篷里探出身去,恰看到立在湖水中的一段竹竿,颇为突兀地高出水面一大截,小引稳住船身,轻轻吸了一口气,在船头屈膝跪下,叩首三下:“父亲,弭斟来看您了。”
老师已经死去三年了。死后按他生前指示,火化了之后撒到了这荷塘里。
每到这个季节,小引就会在这竿子底下沉一坛酒。
在这里下钩,可以把早年沉着的酒捞出来,苏弭斟帮着提了一坛,拍开封泥,逸散出的便是有些辛辣的酒气。“好酒。”他喃喃道,自斟了一杯,又往池塘里倾了一杯。
小引看着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突然劈手抢了弭斟手里那杯,兀自饮了,又继续连喝了三杯。若不是酒坛太大,她怕是会直接提着坛子狂饮。
弭斟也不拦着,看她喝到眼泪掉了一滴下来,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顾老先生就如同先辛辣后沉醇的老酒,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固执古板,但其实他为人很通融,比如对弭斟,顾先生虽然不满他“游手好闲,轻慢字纸”,却也没把他赶出自己门下,仍然用心教导,在各个方面都是如此。
八年前顾老先生找上弭斟,主要是托付小引。
小引是他的养女。
弭斟还记得老师找上自己时的犹豫踟蹰。“这次一走,只是我自己避祸罢了,小引还小,不幸被我牵连,若我有什么意外,小苏你可愿替为师尽力照顾她?”老师略有些佝偻了,但是说起话来还是一板一眼,虽是问句,却是不容人推脱的口吻。
“小引。”仿佛才从回忆里苏醒过来的弭斟,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对面前那娇艳的少女说道:“老师生前希望我照顾你,这几年老师不在了,你一个人呆在这也没什么着落,我想带你回京城。”
“跟我回去,好不好?”
少女惊讶地盯着他,渐渐湿润的眼眶里充盈的是几年来都没有倾诉出口的情愫,那股汹涌热烈的期待和快乐沿着她的目光冲击过来,简直让人无法承受。
弭斟伸手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哭得这么绝望。
往日他爱她,多是如哥哥爱妹妹一样,带着对幼弱的喜爱和怜悯,任她撒娇耍横,仍然笑着哄她护她,因为也知晓她早早看透自己未来,脾气古怪也只是另一层意义的反抗。
然而这次她躲到无人的后庭里,对着廊下的莲花哭得撕心裂肺,他心痛的瞬间,才真正地倾心于她。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一颗心一条命,都是你的!”
当日他惊慌下失态,将那哭得不像话的少女拥到怀里,任凭她挣扎地捶打着他的胸口,听她恨恨地回说:“好!这是你说的,这一颗心,一条命,都是我的!”
而长廊那头突然传来走路的响动,他和她匆匆松开纠缠的身体,装作若无其事,却听到来者稚气清亮的声音:“你们两个。”
“好可怜。”
像是迷路了不小心才走到后庭里,那个小女孩站在长廊尽头这样说。
“说到奇门遁甲梅花易数太乙紫徽四柱六爻什么的——”
“那当然是以楚氏为尊,当年兆羲帝初临帝位,秘见三位卜筮之人,问而今天下计安在,其中有一便为楚氏之人。楚氏行卜与寻常不同,其门下子弟各路段数都熟稔于心,于几者间另辟蹊径,有自家演算妙法,只是默认出门在外不得以此恣慢他人,故少见行走江湖。”方才石阶上遇到的少女楚凉,此刻是一扫潇然之姿,在城墙脚下支了个小桌板,摆开各种奇怪玩意,坐在桌后夸夸其谈,偏偏面上端的是淡然笃定,让人对她所讲微妙地处于信与不信之间。
她身后侍立着的小女孩,眼睛乌溜溜的,此刻也一本正经地听她信口开河,抿着嘴,时刻就会笑出来一样。
“你都说了楚氏的本事不能轻易示人,那你还在这里支什么算命摊子,难道不是自打脸?”围观看热闹的早有不嫌事大的,忙忙挑了她的话头打嘴。
“楚氏规矩,要么不示人,示人了却赚不到钱就别说自己是楚氏的人啊。”语气突然就轻佻市井了,少女眼睛里放的光几可印一个钱字来。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你可还没占,就全掀了底子了!”
“诸君有所不知。我虽曾列楚氏门下,奈何太不守规矩,已被逐出师门,方才的话我可有一句讲我此时是楚氏子弟?只不过嘛——”少女扬起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可没说不许我讲这段来给自己揽生意啊。”
围观众人嘻嘻哈哈哄笑起来,眼看着要散了。少女忙慌慌地招了招袖子:“唉唉?我可没说我是因为本事差才被逐出来的呀,怎么也试试看灵不灵不是?”
话音刚落,就有一高壮影子罩了这桌子,粗声粗气拍了几个铜板下来:“那就给我算算,我今天可怎么才能赚到钱!”
竟是喝得脚下趔趄的醉汉,裸着上身,只披着件褂子,一副流氓无赖的样子,大白天就醉得气息粗乱,难看至极,周围看热闹的见状也稍稍离远了些。
楚凉不慌不忙地抬头看了看来者的脸,眼睛里的光闪了闪,信手拈了桌上一方小小的骰盅,将方才这醉汉拍到桌上的一枚铜钱哐一声和着一枚漆红骰子晃了进去,一边细细端详着来者的面相,一边手里灵巧地摇起来。手里叮当作响,口里念念有词。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您来问生财之路,却无脚踏实地生财之心,唯赌一事可取巧,故用骰占之法替您瞧一瞧了。”语罢,她手腕一翻,手里的骰盅往桌上一扣一掀,那枚铜钱恰稳稳盖在骰子上。楚凉伸手一拨,那枚铜钱发出“嗡”的一声,沉甸甸地在空中翻了个个,露出底下盖着的三点。
“此为三阳之卦,日昃之离,鼓缶而歌,您今天可要避着西边……”语音未落,醉汉就把铜铃大眼瞪了瞪她,口齿不清地说:“胡说八道!城里唯一的赌场可就在西边,你这不是存心给我难看?!”说罢把她桌上东西胡乱一掀,把方才拍的几枚铜板摸回去,转身朝西面走了,看样子是又奔回赌场再战了。
楚凉身后那女孩此刻也不言语,伶俐地把一地的细碎东西捡起来,眼尖瞅到灰尘里有那醉汉遗漏的一枚铜板,欣喜地举起来给楚凉看,楚凉也不气馁,托着腮懒洋洋地接过来,口里还不忘继续念叨:“果然把我逐出门也是对的,实在是太不会做生意。”
日昃之离,鼓缶而歌。这卦象可合不上什么生财之道啊。楚凉斜瞥了一眼手里的铜板,轻轻叹了口气。
“簌簌,不管身上还剩多少钱吧,先好说歹说去蹭个房间过夜才好。”簌簌趴在桌子上,看楚凉把荷包掏出来,一枚一枚数了半天,半晌,用手指指了指楚凉身后。
楚凉转身立时就是一脸生意笑,不想瞥见的恰是从荷塘归来的苏弭斟和顾小引。两人一起提了一坛酒,灰衫杏裙,站在一起格外赏心悦目。
楚凉稍微有些讶异地扬眉,苏弭斟便打了招呼:“这不是楚姑娘?”身旁站着的顾小引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楚凉,而楚凉则接起话茬:“苏少爷啊,方才在城外便见到了。可不知身边这位佳人是?”
苏弭斟思忖片刻,浅言介绍:“这位楚姑娘,当年在京城与我有一面之缘,颇擅卜算占筮。楚姑娘,这位是……”他犹豫了一下,将那坛酒自己提好,对小引说,“突然想起,我与楚姑娘还有些事要谈,不如你先回去打理店里?”小引轻轻地哼了一声,半是嗔怒地剜了苏弭斟一眼,又扫了一眼楚凉,径自就去了。苏弭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追了一句,“晚上可要留心点,别再不小心喝醉就不闭门了。”小引这下连头也没回,背对着朝他挥挥手。
楚凉在他身旁饶有兴趣地看这一幕,忍不住出言笑话他:“怎么?苏少爷金屋藏起佳人,不愿让我知道啊。”
苏弭斟只是低头笑:“是。有些事情不方便让楚姑娘知道。”
这么爽快承认下来也是让楚凉吃了一惊,她转了转眼珠,颇有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其实卜卦一事没那么邪乎,卦者也不可能知一切,总得有具体细节才合得上。要是我真有那么大本事,便是你防贼一样防着我,也没用啊。”
苏弭斟听罢只是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
“之前楚姑娘问在下来此为何,在下没有给答案,这次,倒是要问楚姑娘来此为何了。”
“这个嘛——”楚凉抬头看了看天色,扁嘴做出一副稍微有些愁苦的神情,“我是跑了卦资,来这里拿回去的。”
这个答案有点奇怪,倒像是在弭斟意料之中,他伸手指向镇中的饭庄,“相遇是缘,我请楚姑娘吃顿饭吧。”
不待楚凉答应,簌簌已经颇为高兴地跳起来,用力点点头。
夕阳初降。
“……鲸鱼皮做的大鼓!敲响的时候整个镇子都听得到!彻夜跳了一晚上舞呢。还有那时吃的鱼肉丸子,做法粗犷得要命,吃起来却觉得就该合着这么拼命的地方产出来的,弹牙极了!”
“……风餐露宿?也没有那么惨啦,不过偶尔是会有这种情况,现在处理这种状况也算是得心应手了,有时候求人借宿一宿也不是那么难……”
“……还有还有哦,我和簌簌还有差点死掉的事,在个荒漠里困了快一周,到最后是被偶然经过的驼队救起来的!”
这一顿饭吃了小半个下午。楚凉在弭斟提了邀约之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得知楚凉今晚还没着落,苏弭斟直接在客栈给她定了房间,将酒席摆到屋里来。看起来像是一路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点了三个大菜两个小炒一个汤,竟都吃得干干净净。第一道菜上桌后,又叫唤着怎么能没酒,唤小二起了小坛的碧珀,这镇里自酿的酒,微甜微辣,酒香清冽,正好能借着喝酒聊天叙旧。
喝开心了,苏弭斟稍稍客套两句,楚凉微醺的面上就现出得意之色,滔滔不绝地把分别后几年的经历一一道来,不乏好些吹牛皮说大话的添油加醋,让一旁的簌簌都听烦了,嘟着小嘴便自己去楼下玩。弭斟一边喝酒,一边静静听,偶尔遇到有感兴趣的就多问几句,却绝少提及自己这几年在做什么。
夕阳彻底落到地平线以下,店里也早掌上了灯,残余的红光穿透窗格,扫进饭庄里,最后的霞彩格外耀眼。楚凉一只手撑着头,态度很是嚣张地看着苏弭斟,“苏少爷拐弯抹角地问了我好些事呢,不过,像是没讲到你最感兴趣的部分啊。”
“楚姑娘见笑了。弭斟只是对楚姑娘小小年纪就一个人这样游历深感佩服而已。”
“在我面前还这样说话?”楚凉颤颤巍巍地伸了筷子去戳菜盘里的花生米,“苏少爷自从七年前跟了顾先生来这里,可以说是功名一事全放下了,我可记得您父亲当时气坏了吧,只是碍于顾先生情面,没直说跟您断绝关系。”
“——可是,苏少爷这几年往来京城倒是频繁得很啊。”
弭斟抿了口酒,“功名一事确实是放下了,身为人子于此事上确实不孝,我也无话可说。往来京城只是想见见昔日同学。”
“昔日同学?顾家失势众人皆知,那两年该切割关系的都切割的差不多了,哪还有敢冒忌讳自称顾家弟子的同学?即使是真的,那么,何以方才您三番五次想办法打听,我是否有回过京城,对京城轶事有无耳闻呢?”
弭斟把酒杯放回到桌上,欲言又止,正巧小二上来送了最后一碟清口野蔬,弭斟借机吩咐把饭钱结算了,站起身来,示意话题终止:“不愿瞒着楚姑娘,但是实在不能不瞒,还望楚姑娘不要介意。在下这就回去了,方才听说楚姑娘初来还未定下去哪儿过夜,房钱也顺便付了,楚姑娘自便就是。”
“苏少爷啊。”眼看着弭斟就要下楼去,楚凉又叫住他,“自从我被赶出家门,京城我一次也没回去过。若回去,长辈们脸色也不大好看,不如各自不相干来得自在。不过,消息门路,我是不缺的。这三年,濯银侍的传说又渐渐在民间活跃起来了。”
濯银侍是传说兆旌帝盛年时秘密建立的一列护卫队,于宫帏间秘密行事,替兆旌帝做些不方便公布人前的事情,也暗中保护兆旌帝安危,但是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这一支护卫,时间久了,就在民间谣传中升格成神鬼一般的存在了。兆旌帝猝死一事更是让民间彻底对濯银侍的存在产生了怀疑,虽然对外都说是因多日操劳引发惊风而殁,但私下总难免议论说是当今圣上,那时的黻亲王下手篡位,方导致此事。若真有濯银侍这么强大的护卫,怎么至于一朝一夕间,王朝便改换了门庭。
“不管濯银侍是真是假,想必今上对此都会非常不满吧。传说濯银侍与楚氏也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具体我不知。可是啊苏少爷——”楚凉醉极了,眼睛也还是清清亮亮的,“七年前我便为你占过一卦,不知苏少爷如今可还是不以为然呢?”
苏弭斟慢慢阖上眼睛,轻轻吸了口气。
“还有……苏少爷……今晚最好还是上点心,路上与您同行的那位姑娘,可是容易招惹些异怪的体质……”越说醉意越涌上来,楚凉非常没有形象地吃掉了最后一筷野菜,也不管苏弭斟是怎么离开的,只顾自己醺醺地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仿佛能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窸窸窣窣在响,楚凉在睡梦中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哐地摔到了地上。
这一下可是清醒了。
她揉揉太阳穴,唤了几声簌簌,没人回话,撑着地板坐起身,外面连灯火都熄得差不多了,只有花街那边深夜还开着门的酒肆赌坊亮着灯。几个转角口挂着的街灯也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熄灭一样。
楚凉拖着身体挪到窗边,将窗户猛地推开,探头向外看出去。
簌簌站在对面小楼的檐角,像是一尊瑞兽,稳稳地向赌坊的方向看去,一动不动。在一片灰暗中几乎看不清她的身形。
与此同时,楚凉意识到一直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片尖锐的笑声。
嘎嘎的怪笑,断断续续地在这座小城回荡,忽远忽近,听不出声音的源头到底在哪里。声音非常清晰,但是街道上还在走着的行人都像是完全听不到一样,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下去。
啊哈,这就逮到那个了。
“簌簌!”楚凉又唤了一声,簌簌捂着一只眼睛,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月光下,她另一只眼睛一片火红,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簌簌伸手指向赌坊。
一声尖叫恰从那里传出来。
——弭斟,这个给你。
她抿着嘴,像是不高兴一样,眼神里却隐隐是期待,很别扭地递给他一块荷花糕。
——苏少爷,我家叔受托前来为人行占。方才问过,说我可以在后庭里玩,是不是打扰了?
一板一眼的小姑娘,秀丽妩媚的眼睛,抱着手,冷静地看过来。
——这次一走,只是我自己避祸罢了,小引还小,不幸被我牵连,若我有什么意外,小苏你可愿替为师尽力照顾她?
老师不容推脱的口吻,略有佝偻的身影。
——我做的当然好吃了!做多了而已,想着反正你会来,就给你咯。
她还是那样一直绕着弯不肯讲真心话,很别扭的小女孩姿态。
——苏弭斟,此事关系重大,你可有为此丧命的觉悟?
来人身着亮白色布甲,无声无息地交给他一卷书信。
——你们两个。好可怜。
自称自己叫楚凉的女孩,淡淡地说了这样奇怪的话。
——小苏,老夫也不愿小引有如此宿命,但……总得有所取舍。我一众弟子,我只信你愿全心全意去保护她。所以,这等机密,我也只能托付你。
老师背对着他,慢慢讲出让他无法接受的话。
——苏少爷,刚才得罪了,我为你们各送一占赔罪如何?
小姑娘展开他的手,细细地看了。
——过个多久还不是又要走!半个月?一个月?
她就像当年的她一样,带着点嗔怪斥责他。
——路上与您同行的那位姑娘,可是容易招惹些异怪的体质。
七年不见的楚凉,醉意中特意讲出这一句。
最后的最后,是她含着愤怒和绝望的眼神,任凭眼泪一滴滴湿透他衣襟。
“好!这是你说的,这一颗心,一条命,都是我的!”
一池子的莲花都在妖艳地开。
弭斟骤然惊醒。
小引。
窗外一片漆黑,像是起风了一样,一直有聒噪的声音刮着窗。他摸黑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半杯凉茶,味道又涩又苦,只让他头脑清醒了一点。
居然梦到那么久以前的事。如果自己能控制梦境,只怕在一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会立刻让自己醒来。
之前帮顾老先生和小引一路颠簸到这山城来,那时还有几个可靠的仆役帮衬着,到此地安顿下来后,仆役便被老师遣散了。老师购置了一幢小房,留有弭斟的房间,供他每次来留宿。老师去世后,按说他和小引同住略有不妥,但好在弭斟常来此地,山城居民也淳朴,只当弭斟是小引哥哥,也不至于引起什么闲话。
弭斟凝神朝对面小引的厢房看了一眼,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窗外有风声,风声里混着笑声。
“嘎嘎嘎————!”“哈哈哈————!”
声音尖锐,忽远忽近,一时不知道到底是远是近。
弭斟大为震动,急急忙忙披衣起身,点起灯火,就在此时,一道黑红的蛇形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引的房檐上,继续“嘎嘎”地发出两声怪笑,骤然跃进小引的房间。
“小引!”弭斟情急之下灯火也不拿直接朝小引房间奔去。
他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有怪形如蛇,夜行,其声粗哑似人惨笑,唯知其姓名者方可闻其叫声,喜食人魂,尾生长羽,其名“木荧”。其羽可逆蛊咒。
木荧这妖物不算罕见,但大多数集中在有修为的术士手中,这也是弭斟当年偶然得知的。只有知道这个东西的名字的人,才能听到它的叫声,寻常人只会看到他的样子,却不会那么容易察觉到它。
他跌跌撞撞冲进了小引的房间,一片漆黑让他完全丧失空间感,他满耳听着木荧嘎嘎的怪笑,心急如焚,急急地喊着小引的名字,一个踉跄,整个人斜着重重地磕到了桌角。
“弭斟?”听起来是小引醒来了,听起来在急急忙忙地披衣服,她有些惊慌和尴尬地问他,“出什么事了?”
“小引,快离开这个房间!”弭斟这一下跌得不轻,捂住头努力了几下,没爬起来。有一粒光在房间里亮了起来,小引点起了蜡烛。
她听不到木荧的声音,可是光亮起来时。小引看到了那条盘旋在空中的木荧。
她尖叫起来。
木荧迅捷地朝小引飞去,尾巴甩出清脆的声音。
“吒!”一声清亮的爆喝,弭斟只觉一个人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冲进房子里来,极迅捷地踢飞了那条木荧,以略微狼狈的姿态匆匆护在小引身前。仔细一看,竟然是楚凉身边那名为簌簌的小女孩。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瞳色似乎是火焰一样的红色。
那条妖物啪地被踢到墙角。簌簌一手挡在小引身前,一边用很恐怖的表情瞪着它。木荧倏然窜上了顶梁,继续嘎嘎叫了两声,像是忌惮簌簌一般,逡巡了一会儿,又慢慢抖起了尾翼,换了个方向,猛地朝小引冲去。
斜刺里蓦地伸出来一个笼子,正正好好将这条怪蛇扣在里面。弭斟躺在地上看不清情况,正在焦虑之时,听到了楚凉的声音。
“也是我运气好,这条木荧刚刚在赌坊那边吃了条初死之人的生魂。让我和簌簌有机会发现它的行迹。”楚凉一边喘着气一边把笼扣扣好,跑得有些急,她调整了一会儿才让呼吸正常起来。想起刚才在赌坊门口恰见到躺在地上的尸体是今日求卦的那个赌徒,楚凉有些嘲讽,又有些感慨地轻轻叹了口气。“是不是可得谢谢我?”露出一丝有些得意的笑容。
眼角瞥到小引已经换好衣服,楚凉这才走过去看看弭斟的伤势,她把弭斟扶起来,让簌簌帮着拿丝绢按住伤口,自己取了随身的伤药给他,正要涂,小引已经走过来着急地看着弭斟,“怎么跌成这样……楚姑娘,我来给他涂药可好。”
“不不我自己来就行,小引你快休息吧……”语一出口,弭斟就意识到不妥,但是话又咽不回肚子里去。
楚凉轻轻愣了一下。
“这位姑娘是顾老先生的女儿,顾小引?”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小引,楚凉眼睛转了转,像是终于悟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去看着弭斟,“难怪苏少爷要瞒着我。”
小引有些怔忡地按着弭斟的伤口,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小引姑娘可对我有印象?”楚凉笑嘻嘻地凑过去,牵起小引的手来,摊开仔细看了看她的掌纹。嘴里喃喃地念叨:“难怪难怪。”
小引把手抽回来,更加茫然,“我们不是今天在街上才第一次见?”
“不是哦!”楚凉又走到木荧的笼子前伸手进去摸摸木荧的头,这东西虽然在笼子里却还是一直在叫,听着烦死了。楚凉嘀咕道:“难怪小引姑娘明明是人类,却容易招惹这些东西呢。”簌簌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
“想听故事么?小,引,姑,娘?”楚凉像是调戏对方一样这样问道,而不待弭斟阻拦,小引已经点了头。
“怎么说呢,我和小引姑娘第一次见面,不是今日,是七年前。”
“你们两个。好可怜。”
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只是不想在前厅里一本正经地喝茶吃点心,想到后院走走,就不小心看到这样的场面。
莲花开得好盛。
那痛哭的女人和痛苦的男人,她只从远处扫了一眼,就立刻感到未来紧逼而来的阴影。
那个姐姐之前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她倒是知道是谁,早先曾经来拜访过楚家,自己躲在影壁后面偷偷看见过一眼。那是编言馆侍讲学士苏之廪的儿子苏弭斟苏少爷。
“苏少爷,我家叔受托前来为人行占。方才问过,说我可以在后庭里玩,是不是打扰了?”她很有些尴尬,但是脸上表情却还是硬邦邦的,倒显得少年老成一样冷静。思忖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那个姐姐仍然只是无声地站在原地,动作敏捷地擦了一下眼睛,苏少爷则笑了笑,朝自己走过来,“是楚家的女儿?”
“是。我叫楚凉。”努力想让自己随和一些,聪敏一些,但是就是做不到讨人喜欢,始终板着脸,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想着怎么缓解这尴尬气氛,说了最不该说的话,“苏少爷,刚才得罪了,我为你们各送一占赔罪如何?”
苏少爷身后的姐姐听到这句,立刻回过头来看着这边,苏少爷便为她做了介绍。“这是顾先生的女儿,顾小引。”
莫名地,她朝小引走了过去,“我能看看你的手么?”
小引眼神是锐利的,像是时刻都带着刺,带着不甘心,此刻眼底则铺了一层绝望。她咬着嘴唇,慢慢地把手递过来。
“好奇怪的掌纹……你的未来,富贵得厉害,荣华得厉害,也危险得厉害,即可得到梦寐以求的胜利,又将同时一败涂地。”
她那时尚不知道占卜者不可轻言,在看到的瞬间就这样说了。
她注意到小引眼底蓦地燃起的斗志。那是不甘心就这样被命运颠覆,决定奋手一搏的勇敢。小引用这样有些恐怖的目光,死死盯着池中的莲花。
楚凉有些害怕,她退后了一步,而苏少爷像是为了缓和气氛,把自己的手伸到楚凉眼前,“那,劳烦你给我也看一下?”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没过两天,全天下便知道兆旌帝死了,黻亲王收拾起了自己皇帝哥哥的朝政,当时还只是说摄政理朝,但有心人都知道他正式接位只是早晚问题。
因为兆旌帝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沁熠公主。
楚凉当时年纪虽小,却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的关联。她对那日后院见到的莲花分外在意,从顾宅离开前,掐了一瓣,拿回去问精通蛊毒的七叔,七叔当时漫不经心地拿起来看了看,漫不经心地告诉她:“这是伪莲。”
她当时便像是明白了什么,私自翻了爷爷的书房密室,查了沁熠公主的生辰。手指划过的那行字,和她所料相差无几。
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
顾小引是沁熠公主的莲替傀。
“莲替傀是一种极少有人知道的术。就连楚氏也压根没资料,只知道莲替傀可代被行术者承受灾祸。我不知道兆旌帝怎么找到如何还记得如何行术的人,但是,他一定为沁熠公主寻到了一个莲替傀。得在正主三岁以前与正主八字相合的人,结咒后,从小饲以伪莲,至十五岁时则术成。从此正身所受一切伤害灾祸都将转移给莲替傀。”
楚凉将这段往事娓娓道来:“顾老先生少年时起便对兆旌帝忠心耿耿,这照顾莲替傀一事,托付给他应该是最恰当的。”
“那年,小引姑娘刚及笄,正是术成的一年,我想,她应该对自己将为另一人承担灾祸一事,有所了解。所以才那么不甘心,那么愤怒吧。”
小引脸色变得苍白,“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啊,为什么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呢?你好奇事情的真相么?”引诱式地询问着她,楚凉抱着手,观察着弭斟和小引的表情。
弭斟的表情很痛苦。他想阻拦这场交谈,却还是放弃了,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却还是继续倾听下去。
小引迟疑着点了点头。
楚凉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因为你不是顾小引,你是沁熠公主。”
小引手中的丝绢轻轻落到了地上。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我,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是顾小引,是顾家的女儿啊!怎么可能是公主呢!”
楚凉微微一笑,不多做解释,“当年顾家搬走得非常迅捷,也非常隐蔽,像是有人在帮忙封锁消息一样,这么多年我一点也不知道顾家到底搬迁去了何地。今日在街上偶遇,我虽有怀疑你是不是跟顾家有所牵连,却没想过你竟自称小引。”楚凉凑近又嗅了一下,“倒是跟弭斟喝酒的时候察觉到你身上咒术的气息有点熟悉,但是当时醉得厉害,也没多想。”
“兆旌帝对沁熠公主宠爱非凡,为了寻莲替傀这等咒术到底花了多少精力,我是想不到的,但是,如果真如传言一般,兆旌帝早早对自己将被弟弟暗杀一事有所察觉,大概不会放心沁熠公主落在宫乱之中。今上铲除敌人从来都是连根拔起,就算有莲替傀可以替公主挡掉一次,两次呢?三次呢?最后的决定,估计还是掉包吧。”
“莲替傀与公主年岁一致,容貌现在看来,也有不少相近之处,当年两人年纪也小,兆旌帝应该也做了为莲替傀整容的准备。掉包这事虽然险,未必成不了。只消将二人的记忆封起来,伪造了记忆再以迷魂术让二人错认自己的身份,加以濯银侍的忠心,一步步将事情推到这一步了。”
“濯银侍?那不是根本不存在的么……存在的话,兆旌帝又怎么会死!”
“怎么可能不存在,只是比起暗杀,保护是更难的事情,兆旌帝也知道自己保命不易,便先替唯一的女儿铺好后路吧。”
楚凉还想接着说点什么,弭斟用力地喝止了她,“够了。楚姑娘,真的够了。”
“不!我要知道!”小引,不,沁熠公主回身狠狠地看着弭斟,这眼神让他心里又是一颤。怀着不甘,怀着愤怒的锐利眼神。这少女啊,无时无刻不让他想起小引。以至于最后,或许自己也无法再分辨出二人的区别。
“接下来的部分,我来说吧。”弭斟叹了口气。
“濯银侍,是存在的。”
“兆旌帝当时下的命令非常隐秘,以至于只有三个人知道公主掉包一事,事前将公主送到一处庙宇祈福,与宫人隔离,之后领到圣命的濯银侍将命令交付于我,老师也把一切都讲给我听,我原以为小引一直不知道这一切,可是那天老师告诉我,原来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要被当做牺牲品,替代品。”
“她原本就是被遗弃的婴儿……”
“之所以将此事托付于我,是因为,老师知道……老师知道若我不愿去做,小引必死无疑,濯银侍将在我拒绝之后立刻杀掉小引。而若我照顾好掉包的沁熠公主,那么,剩余的濯银侍将在宫中誓死保卫作为沁熠公主存在的小引。”
“剩余的……?”
“是的,传递这命令给我的濯银侍当着我面自尽了。参与掉包行动的所有知情人基本在事成之后都自杀以掩盖消息,圣命只下给了极个别的人,剩余的濯银侍,会对此浑然不知,将对小引施以最大的忠诚,成为她最好的护卫。”
弭斟不敢抬头看沁熠公主投过来的眼神。
那是自己知晓的一切都在一夜间崩溃的眼神。
楚凉轻快地插了一句:“这些事情串起来,我也不妨继续信口开河好了。接手了哥哥的江山之后,黻亲王表面像是很喜欢沁熠公主,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耐心培养,不过,毕竟忌惮自己是她的杀父仇人,肯定考虑过杀了她吧。”
“听说曾经在她的饮食中下毒,不想实施下毒的人反而被毒死,也曾有刺客行刺,却在宫廷士兵赶到之前便不慎落入井中而死——这说法太荒唐了,不得不让人想到是濯银侍遵守了自己的誓言,全心全意地保护了公主吧。因为这些奇怪的事情传出宫廷,民间才又重新开始讲起传说中的濯银侍。”
“若说今上没有被这等挑衅激怒,我是不相信的。我猜今上应该尝试的次数不止这两次,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也是这个时候,他或许,发现了莲替傀这件事。”
“被激怒的今上发现顾家的养女是公主的莲替傀之后,想到了另一种办法。”楚凉甩了甩手里的笼子。
“有怪形如蛇,夜行,其声粗哑似人惨笑,唯知其姓名者方可闻其叫声,喜食人魂,尾生长羽,其名“木荧”。其羽可逆蛊咒。木荧这种妖物,本身对人类其实没什么威胁性,虽然喜欢吃魂魄,也只是能吃些游魂或刚死之人的散魂而已,但是,它有另一项作用,倒是常用。它‘可逆蛊咒’。”
“莲替傀,是可以逆转的。以莲为傀,二者同生,命脉相接,早已辨析不清,延请咒术高人以傀者之息逆施替身之法,又如何能辨别谁为傀,谁为本。”
“今上或许以为,将莲替傀术逆转之后,杀了此地的小引,便能杀了宫里的沁熠公主,我刚才仔细看过这条木荧,尾羽上有涂了毒药,按今上所想,若它攻击了‘小引姑娘’,傀术逆转,小引姑娘恰能毒发身亡,这样沁熠公主也必死无疑了。”
“当然,我也只是猜猜,到底是不是,又有谁知道呢?”
有风穿过庭院,让楚凉忍不住伸手去接,她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夜空。簌簌趴在桌子上,像是听得快睡着了。
真正的沁熠公主缓慢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都是假的么……我对你的感情,你对我的感情,都是假的,假的么……”
眼泪漏过她的手指,低落到地板上。弭斟还是用那样痛苦的眼神看着她,楚凉一眼瞥过去,突然觉得这画面竟有些熟悉。
七年前那个女孩子,得知自己将为了另一个身世显赫的少女去赴往必死之境,也是一样心如死灰的表情,两个人,不知何故身上都燃烧着命运弄人的不甘火焰。
楚凉轻轻戳了戳簌簌,像是对女孩子的眼泪已经见怪不怪,她将睡眼惺忪的女孩提起来,示意可以离开了。
就在此时,笼中的木荧叫了起来。
另一道黑红的影子,从门外急速地窜了进来,怪笑着朝哭泣的沁熠公主扑去。
木荧有两只?!
那一道黑红的影子来得比第一只要迅捷得多,而且像是潜伏了很久,方才猛地出击,楚凉还没来得及反应,簌簌刚准备冲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弭斟挡住了它。
那条怪蛇从弭斟胸口穿过,像是没受到任何阻碍一样,却被弭斟敏捷地抓住了尾巴。他努力拽下了那条致命的尾羽,丢到地板上,随后用力一掰,竟将这条木荧生生折断了。一半还嵌在他体内,另一半在他手心里蠕动。
沁熠公主惊叫着扑到他身前:“弭斟!弭斟!”她慌得不知该怎么办好,哀求着看向楚凉。
楚凉有些措手不及,事情发展太快。
“楚姑娘!你救救他,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不是说木荧对人类没有威胁么!为什么会这样!”
弭斟咳嗽着,可是伤口竟然毫无鲜血,他只是虚弱地微笑起来:“小引…不,公主……啊,还是习惯叫你小引了……别说傻话,我早就没救了。楚姑娘也早就告诉我了。”
簌簌蹲在弭斟身边,伸手按住那半截还在扭动的木荧,然后又按住弭斟的胸口,接着摇了摇头。
“他不是人哦。”簌簌对沁熠公主说。
苏少爷像是为了缓和气氛,把自己的手伸到楚凉眼前,“那,劳烦你给我也看一下?”
楚凉展开他的手掌,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真的想知道么?”她压低了声音问苏弭斟。
“很不好?”弭斟笑着问她。
“嗯,明天这个时候,你会死。”
“苏弭斟,此事关系重大,你可有为此丧命的觉悟?”
来人身着亮白色布甲,无声无息地交给他一卷书信。
弭斟已从老师那里知道一切前情后续,他苦笑。
“我一颗心,一条命,全是小引的。为她去死,又有何难。”
他展开了那卷书信,耀眼的白光覆盖了他的身体。
是的,他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唯有死人的行动才会不管不顾,那卷书信是兆旌帝搜罗的另一个异术,阅后就会死亡,但魂魄知觉仍在,只要坚守在咒术前许下的誓言,身体就不会毁灭。
“我……就是不拦着这条木荧……也快要死了啊……”弭斟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他举起手,轻轻触碰沁熠公主的脸庞,“我这颗心,我也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小引的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莲子,颤抖着交到沁熠公主的掌心,“吃掉这个,你和小引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消除了,这是伪莲的莲子,唯有这种办法,才能让你们都摆脱这种痛苦的牵绊。我原本想……咳咳,我原本想……算了……说好了一颗心一条命全给她,最后,也没有做到……”弭斟怀着异样虚无的满足笑容,在沁熠公主的怀里化成了无数晶莹的光点。
沁熠公主公主呆呆地看着那枚莲子,发出她有生以来最撕心裂肺的哀嚎:“我只想做,你的顾小引啊!”
楚凉在偏厅里等了很久,那很早之前就预约的客人,才出现在琥珀的珠帘后面。隐隐约约能见到来了五个人,其中有一位坐着,想必这位就是正主了。
簌簌坐在楚凉旁边的位置,开开心心地吃客人招待的荷花糕。
“想不到您还会再来约见呢,您欠我的卦资明明有的是方法直接支付,偏要支使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旅费也不事先给备着,这一路真是狼狈坏了。”楚凉开口就谈钱,可见之前心里是攒了多大的怨气。
“我家主人说,楚姑娘一直不知道进退,但是本事还是有的,吃这么点苦头应该也不至于就死在路上了。虽然楚姑娘就算真死在路上,对我家主人来说也不算坏事。”
楚凉“嗤”地笑了出来。明明人都来了,却也不肯出声直接跟楚凉对话,这派头也真够大的。簌簌眨着眼睛瞧瞧她,又扭过头瞧瞧珠帘那边,但是那琥珀珠子串的珠帘层层叠叠,竟看不清来者。
“你家主人要是一直都这么说话,想必相当不招人待见呢。”楚凉毫不客气地讥讽了回去。
“大胆!你可知我家主人是……”那开腔的侍从想必是被这话激怒了,然而正打算揭自家主人的来历时,估计是被正主劝住了。
“如没记错,上次您来请我看的是最最普通的未来前程,不肯让我看面相,只写了个字给我,上次那一卦的结果,我也如实答复给您了,不知道这次前来又是何故,难道是我卜算不灵不成?”
帘子对面那人犹豫了很长时间,方才又让随从答话,“我家主人说,听说楚姑娘那次去那山城,颇有些有趣经历,不知可否与我家主人讲解一二?”
楚凉抿了一口茶,“能问这番话,想必您早就知道那个故事到底是如何了才是。”
对方倒也不反驳:“我家主人说,听闻楚姑娘仅凭几个个人臆测就推断了一个故事,恐怕与事实也有几分出入。”
楚凉冷冷地哼了一声,“出入无非是,‘木荧’是今上派来想要借此杀沁熠公主一事吧。”
“看来楚姑娘早有想法,可否明示?”
“我在苏少爷面前说,这一切大概是今上的阴谋。不过,那只是说给公主听的而已。早些日子,我还在楚氏的时候,确实时有行刺‘沁熠公主’未果的传闻,但在两年前,这传闻便赫然消失了,濯银侍在民间传说再起,并不是仅仅因为保护沁熠公主一事,而是,如今的濯银侍,和当初兆旌帝在位时做了一样的事,铲除异己,解决些明面上解决不了的事。”
“濯银侍在当年指听命于兆旌帝,而今,为何突然变成了今上的干将呢?我想,是因为宫中的沁熠公主,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铤而走险,决定与今上做个交易吧。”
“濯银侍并不是活人,和苏少爷一样,是宣誓后终生不离的死人侍卫,但与苏少爷的咒术不同,濯银侍连自身的意志也被抹杀了,所以即使宫中那位沁熠公主坦白了自己的来历,濯银侍也绝不会背叛她。交易的内容不难想到,无非是将濯银侍之力借给今上。今上原本就只是想抹杀掉兆旌帝的血脉,既然沁熠公主并非真正的沁熠公主,且可以平白给他如此之大的助力,对继续追杀沁熠公主一事,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虽然如此,‘沁熠公主’还是不能高枕无忧,毕竟命还捏在远方的那位不知身在何地的公主身上。倘若那位真公主有了闪失,自己无论如何也是避不过的,那么,将莲替傀之术废掉如何?这样似乎也不足以消除自己多年来被人抹杀人生之恨,那么,将莲替傀逆转如何?这倒是相当不错的办法,自己还能平白多一个替身,实在是妙极。”
“我家主人说,既然如此,那何以楚姑娘发现那两只木荧身上种了毒,这显然是想要了对方的命,可不单单只是想逆转咒术而已了。”
楚凉叹了口气。
“因为这种叫嫉妒的情感,是人类无法控制的啊。”
“苏少爷每年都要往返京城几次,应该,是回来想着偷偷见见如今在宫内的小引吧。小引也以为,苏少爷会始终是自己的人。可是毕竟沁熠公主才是与苏少爷相伴的人,日久天长,原以为一颗心一条命全在自己身上的情郎,不知不觉间,似乎也拿不准心的方向了呢。”
珠帘对面传来什么东西砸到地板上的声音。
楚凉只当做没听见,“苏少爷对沁熠公主说,今年想带她回京,我猜,苏少爷是发现自己内心挣扎,决定将真的沁熠公主带回去,换回自己原本的心上人吧,还特意准备了可以取消咒术的伪莲子。可是,这男人怎么会想到,顾小引的人生何等暗淡,凭什么要如此这般从沁熠公主这荣耀的身份中回归?”
“索性下了杀手,绝了后患,只是,她也算不到最后会发展成这样吧。”
珠帘对面安静了很久很久。
“我家主人说,既然顾小引可以凭自己意志力想起自己是顾小引,为何沁熠公主却不能想起自己是沁熠公主?”
“谁知道呢,或者她想起来了,却不愿意再回时刻有生命危险的宫廷,只想安安稳稳地陪在心上人的身边吧。”
楚凉拈了半块荷花糕,尝了尝,“总之,多谢您这番招待了。这荷花糕味道真好,想必是您亲手做的,也是稀罕物呢。如我上次为您卜卦所说,您以后的前程仍然是荣华得可以,危险得可以,不过我想,以您的胆识勇气,绝不会轻易堕入无法自保之地,只是切莫过于得意忘形,善泳者易溺,望您记在心上。”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顾老先生在山城隐居之后,一直试图再种出伪莲来,最后,长满那池塘的,却是真真正正的荷花呢。”
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又是某冷门老番的同人,没看过原作依旧不影响阅读。
十月的最后一天,当北半球就要步入冬季时,HK城街头还并没有多少秋日的感觉。风将海水的潮湿气味从港口一路牵进四通八达的小巷中,看不见多少植物的道路上只有房屋投下的阴影,将依旧温暖的阳光遮蔽在拐角尽头,于是似乎连风也会在这里迷路,茫然地打着转,从空地上卷起几片垃圾试图乘着它们逃离。
而有人在这时走过,裤脚带起的气流扰乱了这地方,将一场小小的旋风扼杀在了诞生之初。不远处纠结成一团的电缆线上,有只漆黑的乌鸦从头到尾将这一切目睹,飞快地扇动翅膀掠过建筑间狭窄的天空,在一阵扑翅声后落下根羽毛,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同样目击了全程的来人站在原地,只是短暂地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快便接着朝巷子深处走去,没忘记在抬脚时踩下黏在自己鞋底的报纸碎片。他白色的皮鞋跨过污水的痕迹,走到被油烟熏得焦黄的墙边,绕进大敞着的昏暗门洞里,一步步踏上阶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中激起轻微的回音,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深绿色的木门满是斑驳的霉点,被外面的防盗铁门遮挡着,铁门倒是还算新的样子,把手被擦得干干净净,即使在几乎没有光线的楼道里也闪着光似的。来人观察了片刻,没多犹豫就伸手勾起门把下的铁环,用自认为刚好的力度在铁门上敲了两下,等待片刻后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便加大了些力气又敲了三下,这才听见门后传来拖鞋趿拉木地板的声响。
有人一边用方言应着门,一边拔掉插销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绿门,抬起头望向站在铁门外的人,紧接着睁大了眼睛。来人没错过他脸上只闪过了一瞬间的惊讶,礼貌地轻轻点头,放慢了语速用英语开始打招呼。
“下午好,陈先生,”这人说着,自然地露出极为友善的笑容,慢慢眨了下眼,“我看见了你贴在餐馆门口的字条,找对面肉铺的老板问过之后才找到了这——”
“餐馆我要盘出去了,店不开了,你白跑一趟。”陈打断了他,不太乐意地用有些磕绊的英语说道。
来人被打了岔,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变,只是向前半步站得更近了一些,继续温和地开口:“我知道,你的字条上写得很清楚……哦,很抱歉我并不是想要接手你的店铺,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很快找到下家的,毕竟——”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又一次没让来人说完话,“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上门来连名字都不报的人做生意,更不管你想怎样。”
他说完,斜了斜眼就打算关上门,却被来人飞快地从铁门里伸进来一只手,挡在门边用力抵住了。
“你认识我。”门外的人不再笑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因为失去了笑意瞬间显得冷冰冰的,而他一瞬不转地盯着陈,直接用空着的手按上铁门的门把轻轻一握,冰霜就这样从他的掌心下蔓延开,顺着把手将整个门锁一起冻结,接着被他轻巧地一拽便脱离了门框。
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铁门上留下的空洞,甚至没能在来人打开门走进自己家中时做出更多的阻拦,只是就这样被比他高大不少的金发男人推到屋子里,颤巍巍的木门紧接着被关上,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插销也跟着被插了上去。
“你认得我的脸,还需要我随便挑一个假名报上来吗?”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陈,微微抬起下巴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如果你真的连我叫什么都知道的话,那么就更没理由会不清楚我的来意了,是这样吧,陈先生?”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又或许将近一分钟,但没有人急着去打破它。不请自来的家伙颇有耐心地盯着陈思索该如何回答的模样,而对方没有让他等太久,再抬起头时的神情里却带上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令人疑惑的期待。
“叫我小陈就行,”陈说着,有点不自在地挠了下头,“如果认错了就不好了,但你要真是十一月的话倒没什么关系,就是我也不确定……”
从初次见面的人口中得知了对自己的称呼的十一月挑起眉毛,垂下手臂放松了姿态。尽管语焉不详,他还是能从陈的话里听出一些内容,而他希望这个人确实能给自己更多想要的东西。
“现在你可以确定了。”十一月重新挂上微笑,像是要和解一般对陈伸出右手,在他不明所以地抬手时握住晃了几下。陈莫名其妙地握了握他的手,似乎真的就这样忘了几分钟前这个人闯进自己家门的事实,指向一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接着自己走进厨房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茶叶罐。
“只有最便宜的那种碎茶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他拧开热水瓶盖往瓷杯里倒水,一边侧过头对十一月说道,“搬店的时候没什么时间,我一个人搞来搞去,好多东西就这么丢掉了,也没工夫去考虑太多。”
“我并不过于讲究。”十一月回答道。他的声音有些轻,像是离远了些传过来的样子,陈猜想十一月是趁着这个时间去另外一个房间里查看了,但是当他一手端着一个茶杯走出来时,却看见男人依旧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那身白西装上的衣褶都似乎丝毫未变。
陈愣了愣,没去过多琢磨,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在十一月走过来坐下后自己跟着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手里空下来之后,他好像在这时才感到了些许不安,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就看见十一月从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弹出一支烟叼进嘴里,然后转头望向了陈。
有些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陈把桌上还没洗干净的烟灰缸推上前,顺势拿过自己的那杯茶,掀开盖子吹了吹粘在杯口的茶叶。十一月点上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在面前的空气里,接着才对陈扯了扯嘴角。
“十分抱歉让你遭受这种不必要的折磨,但没办法,这就是我的代价,”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抬手挥散飘向陈那边的烟,“你也知道契约者使用过能力后不支付代价就会浑身难受——听起来挺像烟瘾的不是吗?”
陈没有回应他,而十一月看上去也并不在意,飞快地吸掉了一支烟,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又仿佛突然想起来似地补充道:“只不过可笑的是,我一直都特别讨厌香烟。”
他说完这句话,端起滚烫的茶直接喝了一大口,再次转向坐在一边的陈时,神情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黑……或者你更熟悉的李舜生,BK-201,哪一个都好,请将你知道的有关他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不知为何,陈觉得自己在十一月眼中看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然而当他恍惚了一瞬再仔细去查看时,却又只能看那张脸上在自家阴沉沉的客厅里依旧醒目的冰一样的双眼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他什么人,”犹豫了片刻,陈低声开口回答,“但无论如何,你都来得太晚了。”
如同一个终于降下的审判,抑或是坏的预感终归应验,陈不清楚十一月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对面的人眼中那点几不可察的期待也跟着熄灭了。
他到底盼望着能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陈并不了解这个到现在都没有报出身份的男人,他甚至不了解十一月口中的“黑”。所有关于面前这张脸的情报仅限于他从一件风衣口袋里掏出来的照片,皱巴巴的纸片被小心地压平整,沾上去的血迹也能看出来被尽力清理过,而当陈把照片翻过来时,只看见背面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个英文单词。
NOVEMBER。八个大写的英文字母,边缘洇开的墨迹深入纸面,陈对着这个没头没脑的单词思索过很多可能,但直到今天,看见照片上的脸出现在自家门口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或许只是一个名字。
在认识这个名字的一年之前,他也认识了曾经拥有这张照片的人的名字,但同样的,陈对那个被人们称作“黑”的男人照样一无所知。他们仅有的交集最初不过始于一场交易,在阴差阳错跟着一起被追杀、带着一个孩子和一个婴儿回到了自己的饭馆之后,即使黑租下了他店后的仓库住在了里面,陈也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突然间一蹶不振的家伙。
所以最终,消息从河边顺着街坊小路传到他耳中时,被叫去认领尸体的陈看着那张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的脸,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陈的印象里,醉酒后失足溺水而亡对这样一个人来说简直是最为可笑的死法,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在黑活着的最后那段日子里,他每天看见的似乎也只是一个幽魂、一个摇摇晃晃行走在人世的亡灵而已。
几个月前陈没有认领那具尸体,但并不是因为他无法确认。黑没有可以被证明的身份,而陈还带着两个和自己本无任何关系的孩子,餐馆入不敷出,他拿不出精力更没有金钱去给一个几乎是过客的人办葬礼。
尽管如此,带着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恍惚回到餐馆后,陈还是整理出了黑租下的那间小仓库,将寥寥几件遗物收拾好包起来,以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心态塞进了某个抽屉里,隐约觉得总有一天能用得上。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预期里要保存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包裹,在黑死后不过数月便从抽屉底部被翻出,隔着茶几从陈手中被递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而接过这遗物的人一言不发的把包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垂下头盯着看了好几分钟,却一直都没有打开。
“就这些了吗?”令人不适的寂静之后,十一月低声问道。
“我只能收拾出来这么多,”陈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还有他被捞起来时穿着的一件黑衬衫和牛仔裤,泡得都变形了……尸体我没领,衣服也就没拿回来。”
十一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尖从交叉绑着的袋子上划过,停留在了那个稍微松脱的蝴蝶结旁。有那么一会儿陈以为他要解开包裹了,但他只是摊平了手掌覆盖在上面,又开了口:“能先告诉我里面都有些什么吗?”
“没几样,一件很薄的风衣,他的面具和钱包——钱和小票我都没动,一条绑带,还有一张照片。”
“一张照片?”十一月终于抬起了头。
陈抿起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要做个深呼吸,但还是在这样做了之后才又如实回答道:“你的照片,背后写着十一月。”
十一月笑出了声。陈讶异地盯着他,却看见这个人轻笑了一声之后,像是停不下来一样继续笑着,甚至微微弯下了腰。
“哈……我都不知道他留着我的照片……”十一月笑了一会儿,像是终于笑够了似地呼出一口气,落在陈的耳中仿佛一声叹息。陈依旧不知该如何是好,但重新坐直了的男人没有让他为难太久,就这样一直捧着腿上的包裹,措辞礼貌地请陈再仔细对他说说了解的一切。
也许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陈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他从最初见面时的黑和他带着的奇异银发女孩说起,说到他们放出假消息后前来袭击的黑帮,又说到各种来路不明的人,再说到聚集在一起、试图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的契约者们,接着说到他并未亲历的那场战斗、女孩的消失和迅速变得颓废的黑,在讲完几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到黑之后停下了叙述。
“——就到这里了,”陈耸了耸肩,“再后来就是他失踪了十几天,我被叫去殡仪馆认领。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感觉你更熟悉他,像你们这样的人想要去找的话,估计挺容易就能找到吧。”
十一月没有说话,陈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他早就找过了,也许要先从自己这里得到了线索才能再去找,但是那都已经无所谓了。黑的遗物被交了出去,他留下的仅剩的联系也跟着被交到了十一月手上,从此便再也和陈没有了关系,如果那张照片能重要到被他藏进风衣内特意缝出来的夹层中的话,那么最起码对照片上的人来说,他所留下的东西至少不会毫无意义吧。
这样想着,陈在几分钟后送别了十一月,没忘了从厨房里翻出个被油烟熏黄的帆布袋给他装上包裹拎着,也没拒绝对方诚恳的道歉后从钱包里抽出的“门锁赔偿”,习惯性关上铁门后又合上内侧的木门,插上插销落了锁,走回房间里时听见楼道中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感到一阵轻松,趿拉着凉拖在屋里转了两圈,数着手里的一叠橙金色钞票,满心想着第二天该去哪家银行。陈数完钞票,盘算起要不要把餐馆重新开起来,脚步轻快地又踱到茶几边上,把两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厨房的窗外有只乌鸦飞过,而在它漆黑的羽翼之下,有个刚刚确认了爱人死讯的人正转过来时的拐角,手里紧握着仅剩的遗物。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位伟大的王靠军队与魔法征服了整个大陆。西到罗塔恩尼亚,东到鹿国,北到赫特林安,南到彩云王朝,都是他王国的一部分。
王老了,要选出自己的接班人。
公主是王最聪慧的孩子,从丰收祭时该在第几颗星星升起时摆放羊头,到苏克萨地区黍米治疗病害的方法,她全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人们称呼她为“星空的猫头鹰”。
公主对大主教说:“我排行第一,继承权最高,但走入权力的舞台正中央并非我的本意。我本只想做王国中真正领导人民的存在,但如果我的弟弟继承了王位,我会马上被许配给某个边陲地区的贵族,远远离开王国中心。我会成为一个政治工具,成为一枚棋子。这当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现在我不得不争。主教大人,您不会忘记是我帮助您在教理辩论上击败了对手才登上了现在的位子吧,现在是您回报我的时候了。”
二王子是王最勇敢的孩子,王打下的领土中有三分之一是二王子冲锋陷阵的功劳,他的英勇故事在酒馆里被吟游诗人和冒险者传颂。人们称呼他为“大陆的雄狮”。
二王子对大将军说:“兄弟,我知道我的姐姐能带来繁荣,我的弟弟能带来稳定,但如果失去了和平,哪还有什么繁荣和稳定可言。你我虽然不是亲生兄弟,但这些年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远比真正的兄弟还要亲密,而这一切都源于当初我在父王的面前为你据理力争,让父王赦免了你的死罪,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三王子是王最深不可测的孩子,王在外征战四方,全靠三王子在宫廷里维持各个利益方的平衡才能免除后顾之忧,不管是身前灯下还是千里之外,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人们称呼他为“王都的猎隼”。
三王子对丞相说:“父王还在的时候,他对我信任,我对他忠诚。但是我的姐姐和哥哥未必有父王的胸襟和眼光。如果他们继承了王位,必然会对我产生猜忌,而猜忌是权力牢笼里最致命的毒药,那么只有我成为了王,才能免于让自己死于这种毒药。我不用对你多说什么吧,总之,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王威严地坐在王座上,老态溢于言表,只有双目依然炯烁。
“今天只有我们几个人,一个一个说吧。”王的声音低沉。
丞相上前,说:“吾王万岁。公主、二王子、三王子,这三位都是优秀的王国栋梁,今日王国的繁荣昌盛少不了三位大人做出的贡献,今后如果想要王国长治久安,三位同样缺一不可。然而王只能有一个,其他两位只能成为辅佐王的左膀右臂。虽然老臣相信无论传位给谁,都会将王国治理妥当,但若加以试炼,一定能选出真正适合成为王的人。”
王说:“你说说看,需要什么样的试练。”
丞相说:“王应当有洞察人心的才能,如此才能选能任贤,发挥每个臣子最大的价值。老臣提议让所有臣子和贵族投票,得票最多的那位,应该就是最得人心者。”
王身后的三王子轻轻抚摸着左手的扳指,丞相知道这是对他提议的肯定。王若有所思,把目光投向大将军。
大将军上前,说:“吾王万岁。我是个粗人,治国的道理我不懂,我就懂一个事情:一位合格的王,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破坏我们的城镇,杀戮我们的人民。如今在王国里仍有不少妄图造反的宵小之辈,我提议给三位大人每人一支部队,一年后以战功来选出谁才有资格当王。”
王身后的二王子碰了碰佩剑的绑带,这是他和大将军之间表示一切顺利的暗号。王不置可否,把目光投向大主教。
大主教上前,说:“吾王万岁。苏神的魔法造就了王国,这是不争的事实,吾王是苏神忠实的仆人,神也认可了吾王,向吾王授予了魔法之力,由此,王国才能拥有如此辽阔的领土与年年丰盈的收成。能否取悦侍奉神,决定了苏神的光辉能否一直普照整个王国,我提议将王位的资格留给苏神最青睐的人。”
王身后的公主闭上眼睛威威颔首,大主教领会到了她的谢意。王不动声色,看向身旁。
王说:“你呢,你又有什么看法?”
所有人目光的交汇处,王身边的弄臣正在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胡须辫。王突然跟他说话,把他吓了一跳。
“吾吾吾吾王万岁!我我我我我的看法我我的看法是……让三三三三三位大人一一一起当王,然后……对,然后让他们三人成成成成成成亲!”
荒谬!放肆!哪怕是弄臣也绝不能说出如此亵渎常伦的笑话!众人的愤怒和指责如暴风雨般地——并没有袭来。
丞相见三王子没有任何表示,于是慢悠悠地说:“不妥不妥。但……又非完全不妥……”
大将军见二王子陷入沉思,于是慢悠悠地说:“王,弄臣的话可不能当真。不过这个办法好像……”
大主教见公主似乎在想些什么,于是慢悠悠地说:“虽然苏神的神谕确实说过,大地上可以存在一些三者结合的特例……”
王在王座上笑了两声,然后猛地垂下了头,溘然长逝。
次日,王宫发布诏书,王已被苏神召回天上的永乐境,王的三位优秀的子女将会共同治理国家。
弄臣收拾好自己的细软,领取了俸禄,辞别了王都,骑着他的小毛驴向北而行。他一路走走停停,碰到喜欢的城镇就多待一阵子,遇见有趣的伙伴就跟他们同行一段路。走着走着,他听说第三国王在出门打猎的时候死于非命。又走着走着,他听说第二国王被大主教下毒暗杀,第三国王其实没有死,死的是他的替身。再走着走着,他听说第一女王很久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其实是死于难产,孩子是她和大将军的。后来又走着走着,他听说第一女王和大将军联合处死了第三国王,因为其实这个第三国王才是替身,号称是第二国王的人在边陲地区召集义勇军……
弄臣终于走到了赫特林安北边的海岸,怒号的海风卷着冰雪打在他的脸庞,如今他的面容经历过风霜雪雨,再也看不出当年弄臣那般滑稽而精致的模样,任谁看见都会说这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赫特萨克勇士。勇士在风雪中走向海岬的尽头,那里矗立着一个无名十字架。他单膝跪地,将右手虎口放在喉结上,行了一个古老的赫特萨克礼,他对十字架默默说到:“厄拉神在上。父亲,母亲,你们的仇人已经死了,现在他的王国也摇摇欲坠。当年你们托梦给我,我虽不相信一句荒谬的戏言就能播下毁灭的种子,但我还是照做了,结果居然也成功了,这是为什么?”
一只渡鸦飞来,落在了十字架的顶端。在赫特林安传说里,厄拉神是通过把渡鸦汇聚在一起而现身的,每只渡鸦都是厄拉神的分身之一。
渡鸦说话了:“素吐克之子,当年你所说的并非戏言,乃是咒语。苏有魔法,我也有,而且我的魔法更加古老,更为玄妙。你的父亲当年救过我的分身,这个魔法是我对他的回报。”
勇士问到:“尊贵的厄拉神,我没有任何冒犯之意,但如果您真的想要回报我的父亲,为何不在我父亲即将遇害时拯救他的性命,为何不在开战当初击退来袭的军队,为何不帮助我们的战士踏平敌人的国土?”
渡鸦大怒,说:“若我如此做,你又如何回报我?你听好,我的魔法需要特殊的条件才能生效,那就是目标必须具备一种素质——‘贪得无厌’!”
说完,渡鸦气地嘎嘎叫着飞上了天空,盘旋了两圈飞走了。鸟粪从天上落下,砸在勇士面前的雪地上,砸出一个形状扭曲的坑。
【预警】这篇是早年给朋友写的《加油大魔王》同人。cp是千年之章的银星贤者卡林·英格威和魔族君主蒂斯特妮。如果没看过原作可能会看不懂。当然如果你看过原作请容我同病相怜。
评论:我觉得就不了吧……
「带锁日记」
「卡林·英格威×梦境的蒂斯特妮」
「BGM:《flower dance 花之舞》」
1.日记
不想让人知道的心事,都写进带锁的日记本里。据说,会有日记本的精灵收藏、照顾你的秘密。
2.表里
蒂斯特妮一直都知道卡林是个极富浪漫主义情怀的孩子。
授课时,都是卡林进入她开辟的专门领域,以拒人千里的礼貌和严肃态度出现。
最初蒂斯特妮眼中的卡林就是他看起来的那个样子。但是半年不到,尚且年少的他就把自己小小的表里不一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她面前。
那天他略微迟到了,一脸严肃的抱歉,她说:“今天似乎是人类的节日,迟一点没什么。既然今天是节日,而且已经不能完整地上一节课,不如放个小假?”精织工的黑蕾丝之下笑容始终温和优雅。
“这……会不会有些不合适?”那一瞬,卡林确实是动摇了的,否则后来他的嘴角也不会松开,露出初春融雪时雪地里怯生生嫩芽似的笑容。
那天他把她请进他的梦里,给她看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看过的烟火。烟火的映照之下,她看见隐没在黑暗中的花园,周身氤氲着蔷薇的香,蔷薇架下,静静地悬着秋千。他把烟火崩裂时忤逆心跳节奏的巨大震颤记得那样清楚,但他看起来分明不是会记得甚至在意这些的一个孩子啊……
蒂斯特妮的长发被温柔的晚风轻轻梳弄,笑容再次描上嘴角。
多么浪漫的孩子。
“这都是……现实世界的景象?” 她问。
“是啊。”他带着微笑说,那个尾音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很美。我几乎忘记了……或者说…我从未见过。”从世界诞生之初就存在了的君主,只见过世界最初的样子。生命体系出现、独立文明诞生,都是她被永远封进梦境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卡林看着夜空中不断盛开的烟火,并未做声。
但后来,蒂斯特妮经常应邀在“假日”进入卡林的梦境。
每次都是人间鲜有的盛景在等她。
3.故事
写日记的孩子,开始喜欢琢磨文字,不再如实记述生活中的琐事。日记里,他以最温柔的笔调娓娓述说一个再美丽不过的故事。
4.偷看
不知从何时起,蒂斯特妮开始喜欢在卡林不在的时候把他做过的梦固定下来,进去看看、转转,后来就变成了一种收藏癖。
梦境的君主生存于梦境,却不能随便进入梦的内部,卡林给了她许可,把自己的梦境变成了她唯一可以进入的花园。
哦,那孩子最近也跟我变得亲昵了。
蒂斯特妮在一家临海酒吧的露天席位坐下,望着海湾对岸碎金般的灯火微笑,向面孔英俊的侍者点了一杯名字看起来很美的酒。四周的桌子零星坐着耳鬓厮磨的恋人,她笑笑——不知道她这样的年纪,还适不适合恋爱。
唔……这念头真是……
蒂斯特妮向呈上漂亮酒杯的侍者微笑致意,轻轻拨弄酒液里浮着的冰块,看夕阳在海面化了一半。
卡林的世界浪漫得很,平时要摆出那种威仪万千的姿态真是难为他了……
饮下酒液,杯口留下半圈淡红的唇印。蒂斯特妮盯着那道唇印,竟带着一点莫名的喜悦和羞涩笑了。
真是美好得不像话……
5.小说
日记里真实的事情越来越少了,最后,变成了一部浪漫主义的小说。
6.表里Ⅱ
蒂斯特妮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卡林的梦境总是在下雨。
如果要细细追溯,恐怕就是在她说“梦的尽头有血色在蔓延”之后。
她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些美丽得无以复加的梦境,除了在下雨,只是比过去更加美丽了。
卡林来到时,她若问起:“最近有烦心事吗?”卡林只是礼貌地微笑:“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多谢老师挂心。”
没错,生存在梦境中的你,不应该为现实世界里的崩坏烦恼。
只要看着我为你描绘的世界,一直微笑就好。
所以,他的梦里,才只是下雨而已。
7.封笔
少年终于不再写日记了。
8.假期
“老师,很抱歉,我需要请个长假。”卡林反常地一到达就说出这样的话。
蒂斯特妮急转身,被遮去一半的表情看来是惊诧,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男子仍是一脸风轻云淡,遂想起已经与山河同化的自己,不应该有那样激动的神色。于是,她以一如往常的温柔含笑准假:“多久呢?”
“……”卡林正色道:“不会很久。”
他答应回来时他还会是现在的样子。
她想大概只是几年吧?因为人类那样短暂。
9.空白
后面的纸页一直空白着,少年没有为日记上锁,但是日记本自己锁上了。
10.藏书
空闲时,蒂斯特妮会把自己收藏的卡林的梦境取出来一遍遍翻看。
从他十五岁的一直看到二十二岁的。
从天真稚嫩的一直看到华丽宏大的。
从阳光奔涌的一直看到细雨不息的。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11.破锁
有一天少年不得不离开,他匆匆来到桌前,翻开他的日记——那个太过唯美的故事还欠一个结局。
12.结局
蒂斯特妮不知第几次翻看那些梦境时,卡林身着礼服回到她身边,气场里多了什么让他的俊朗更添一丝时间酿造出的味道。
“我来了。”他礼貌地欠身。她也一如往常温柔应他:“你来了。”
还没有想到别的话题,卡林竟先开了口:“老师,请问您会跳舞吗?”
“不会也没有关系。”
“请原谅我接下来的失礼。”
他身边开始营造出梦境。
海面之下的玻璃花房开满缱绻之色,透过海水的曦月残光在他们身上织满了浮动的菱纹。琴音响起,卡林轻轻托住她后腰,微微握住她一只手,带她舞起一场盛大而安宁的华尔兹。
黑蕾丝的华贵长裙终于明白自己竟是一件舞衣,随他回步而旋作巨大的花朵。
“卡林?”她无法掩饰这份诧异,过去他从未作出过比靠在她膝上说一些小心思更亲昵的举动。而眼下这位年轻男子正带着她舞蹈,嘴角描着不可思议的优雅笑容,目光专注。
他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她渐渐踏向空中,随舞姿步步回旋上升。
从海底的花房上升到一座连接着海滩的白色大理石栈桥上,深蓝的海浪正赶赴天际朝拜温柔的晨曦。
舞到海岸,他轻轻停下舞步,放开她,小心翼翼如放下一件珍宝。
海岸即是蒂斯特妮自己的领域与他梦境的交界,她稍稍平静下来,恢复到往日的端庄。
背对无垠的深蓝的海和漫天缱绻的朝晖,卡林平静地单膝跪下,向她行了一个吻手礼,前所未见的温柔笑容混着破碎的伤感:
“抱歉,老师。我再也不会做梦了。”
俊朗的年轻男子在眼前渐渐融化在晨曦里,而晨曦与海都渐渐褪色,融化在蒂斯特妮领域的虚空里。
她站在虚空之中,姿态端庄地立在原地,神情或可称茫然。
13.封底
少年一笔一划写完结局,意犹未尽但已经没有时间。
他离开了。
日记本终于把故事完整地读了一遍,才发现,自己正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14.注解
卡林真的再没有做梦。
蒂斯特妮再没能找到他。
她去寻找魔王打听门徒的下落,却听另外两位最初的君主说魔王已经被大贤者封印。
也就听说了卡林·英格威在阿莫瑟斐目睹人间炼狱、丧父而后策划了学院暴动、失去几乎全部魔力与生命力衰老得不成人形、协助大贤者封印魔王后于几年前去世的事情……
蒂斯特妮轻轻叹息,将一只手覆在了犹残着他气息的那只手上。
再次翻开那些一个美过一个的梦境,努力想象他在做这些梦的日子里所经历的种种……她完全无法想象,她所见的整个世界都是由卡林亲手描绘,可他不曾让她看见那痛苦悲惨一丝一毫……
蒂 斯特妮不自觉地攥紧了胸口。
你再也不会做梦了……
15.落锁
少年离开后,日记本不肯接受任何其他的笔迹,自己锁上了。
只有他,拥有那把钥匙。
评论要求:随意
PS:想写的长篇故事的第一章,可能和题目关系不大?不过硬扯应该也能扯上关系……
“我觉得我的人生被偷走了。”
奶茶店里,站在柜台处的徐怀方面对着百无聊赖的好友,忽然冒出了一句话。
“啊,这个我也深有同感,我现在应该开着法拉利在梧桐大道那边参加车展,车后面还坐着两个漂亮小妞,而不是坐在这里陪你喝这个破奶茶。”
黄勋单手撑着脸,食指转着自己的豪车钥匙,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看着眼前欠打的男人,徐怀方叹了口气,两人算是从小认识的朋友,家庭条件差距极大,少时两小无猜,长大后对世界有了大概的认知,多多少少会因为背景有隔阂。
“这破壁奶茶也太没档次了,你就不能去点高档次的地方打工吗?帮衬你生意也好歹让我出点血吧?”
徐怀方挑了挑眉,讲真的,别说隔阂,自己不仇富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帮衬再多店长也不会给我涨工资……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事。”徐怀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我……一直都很饿……”
“所以呢?你没钱吃饭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还记得五年前,中考以后暑假时候的事吗?我和你提过……”
黄勋啜着吸管,耸耸肩,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在他身后的奶茶店外,大雨蓬勃,天空被几处红、绿、黄的异色天幕分割开,老旧的电线之间,残破的海源电视塔贯穿天际,摇摇欲坠。
而在那尖尖的塔顶上,还盯着不详的黑环,像天使逆位,又并非魔鬼。
“五年前,就是全世界都遭殃的那个晚上,我在家睡着……”徐怀方咽了咽口水,说道:“醒来的时候,很饿……”
“我记得你说过,你把冰箱的东西都吃光了,还是很饿,看见了你家那只肥猫,就把猫粮也吃光了。”黄勋不以为然。
“不对,我当时非常饿,所以我把小肥也吃了……”
生吞活剥,骨肉尖叫,那种毛发的在口舌间的摩擦感与浸润鲜血后的腥香,他到现在还没忘。
“那昨天我在你家见到的是猫的幽灵?它在你床上拉的屎是鬼屎?”
想起了另一层面上的坏事,徐怀方又忍不住抽了抽眉毛。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这就是最奇怪的事,我记得自己吃掉了小肥,但它第二天竟然没事。”
黄勋放下了只剩下半杯冰块的奶茶,稍微有些认真地说道:“毕竟当年全世界都出事了,什么坏事都有可能发生,但也不代表只会发生坏事。你经历的也许只是某种怪异作用下的噩梦而已。”
徐怀方沉默了,直到被外卖订单提醒,便转过身去做大杯多糖全家福。
“但我一直在做梦。”徐怀方背过身,不敢让黄勋看见自己那副忍不住咧嘴傻笑的表情。“梦里我吃了很多东西,普通的人、操控异常的人、融合异常的人……全都被我吃掉了,他们成为了我……”
他没说出口的是,自己在梦里也吃掉了黄勋,好友的身份、地位、财富全都被自己所掌握,假装成他的样子享受一切,直到自己玩腻了,才把黄勋的家人一起吃掉。
黄勋没有说话,直到徐怀方将大杯多糖全家福装进袋子里。
“19岁青春期的无聊春梦。”玩着手机的黄勋最后如此评价,随后说道:“不跟你瞎逼逼了,老子生活充实,没有春梦,而且还有个约会,拜。”
“嗯。”徐怀方看着打开豪车车门的背影,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拜。”
即使五年前发生了那么多怪事,普通人的生活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早些年的忧心忡忡在生活的折磨下也慢慢隐埋起来,也许有赖于官方管控,过去一次异常爆发就要有数千伤亡的景象也没再出现。
异常在普通人的生活里,除了天际边的异色天幕与电视塔外就不存在了。它就像客厅墙上无法清除的黏黏糊糊的黑色污垢,非常膈应人,却又影响不到人。
雨渐歇,夜也深了,虽然很多胖子会在半夜点奶茶,但店长一向不愿委屈自己,便在8点半开始收拾店面,9点准时下班了。
徐怀方和身材娇小的店长合力拉下了奶茶店的铁闸门,虽然店长主要还是起到一个鼓励上的作用,但还是抹了抹头上的汗,大舒一口气。
“你怎么回去?要我开车送你吗?”
虽然台词很帅气,但店长开的也只是一辆和她自己一样小巧的电车而已,不谈能不能载得动他,坐上去他得有半个屁股露在车椅外。他也不能明说,这种露半股的坐法会让他的蛋蛋在下车时瞬间麻痹,动弹不得。
更何况,最近几天徐怀方见了人就想起味道,不太愿意与人近距离相处,便直接说道:“我走回去吧,反正没几步路就到宿舍了。”
店长其实也只是说下客套话而已,说了声“自己路上小心”后便低头专心在地图上搜自家的地址了。她天天如此,似乎没有地图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奶茶店外,海源电视塔上的黑环被十几束强光聚焦着,作为光源的信号灯分布在不同的城区运作,夜夜如此,似乎不愿让黑环处于黑暗环境下,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五年了。
“店长,这个店面对着那个邪门玩意,你不觉得晦气吗?”
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在了海源电视塔附近,不断接近。那是一辆直升机,每隔一小时就会靠近电视塔一次,没人知道为何如此,也从来没人出来解释。平日里,除非舆论影响太大,有关部门从来不会主动揭露怪异的情况,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
“反正又死不了人,有部门看着,我怕什么?”她低着头点手机,也没看徐怀方一眼,大大方方地说道:“人生嘛,总是难免意外,现在已经不错了。我以前那一家店,刚开没两个月,前面的路就修地铁了,撑了半年还是倒闭了,那能怎么办嘛?”
“那倒是,论起对生意影响,肯定是门口修路影响更大……但我总觉得你上一家店应该不算意外……”
“啊?什么意思?”
“修地铁这种事,相关单位不可能不提醒商家物业,店长你是不是被业主骗了……”
店长沉默了,她老老实实地戴上了头盔,抛下一句:“有道理,你回去路上小心哦。”便绝尘而去了。
看她的样子,好像根本没计较那些事。徐怀方弄不清对方是怎么想的,只知道自己要是有钱做生意,肯定不会像她那样一拍脑门就把钱花了。
钱啊。
徐怀方叹了口气,选择了与店长相反的方向走去。街道上安静无人,虽然大家都习惯了异常的存在,但夜晚还是会尽量避免走入阴暗无关的街道里,出门的人也少了不少。
但广场舞是永远不会缺席的,徐怀方经过了一群载歌载舞的大妈,在最新的dj劲爆热曲的护送下回到了海源大学。
在路上刷着手机无聊走着的徐怀方余光注意到了眼前的一抹黑影,便蹲了下来,使劲地揉一揉。
“小逼崽子一身黑还蹲路中央,真不怕死啊。”
黑猫不满地“喵”了一声,便钻进路旁的灌木丛里了。
被迫停下了步伐的徐怀方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路过了校内便利店时顺便买了一盒杯面,虽然老板不知道去了哪,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付款了。
便利店内灯光不算明亮,徐怀方不由得有些发怵,只因一路上一个人也没见到。虽说暑假期间大学城里没什么学生,但也不缺住在教职工公寓的人、把大学当公园逛的人。
“自己吓自己而已,又不是没试过回宿舍路上一个人都没见过……”
但不至于连便利店老板也不在,那个总是在收银台后打瞌睡的老头……上厕所去了?
不愿意被吓人的想法控制,徐怀方加快了步伐,向自己的学生宿舍跑去。
作者:【一招】浅间
关键词:销毁过去
评论:求知,笑语
大白她现在就是,很后悔。
明明知道在家码字维生的发小是个资深社恐,明明知道她整个高中阶段都埋头读书没啥朋友,明明知道毕业之后除了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她和所有同学都没有啥来往……怎么就脑袋一热,死皮赖脸地拉着她报名了这场毕业十年之后的同学会呢?
“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的毕业十周年”;“国庆期间不用请假,外地的同学基本上也都回来了”;“老师们都会来哦,当年真的被照顾了很多呀”;“还能一起去转转学校,现在高中都封闭式管理了,没有老师带着我们进不去的”……
说服发小的理由千千万,说出来的时候大白也是发自内心地认同——但,看着可怜发小当下的样子——大白她现在就是,很、后、悔。
火锅店相邻包间里的隔断打开,一左一右二十来号人,泾渭分明地坐了两桌。
一桌是安静如鸡温和腼腆的卑微社恐组,另一桌则是从高中阶段就比较闹腾的喧嚣社牛们。
按属性大白本该去到社牛那桌,但带着社恐发小的她,义气地选择了陪在好友身侧——然后,她就近距离围观了一场,堪称惨烈的凌迟。
发小一开始还能默默涮火锅,甚至亮着眼睛和她感叹几句某某菜味道不错。碰巧同一桌上有几个当年的熟人,一众社恐试探着伸出触角,也能带着点笑容回忆往昔。
可这一切美好都终止在了一瞬间——当隔壁桌的男人们开始挨个儿过来敬酒的那一刻。
每当有人端着酒杯过来,发小都会默默搁下筷子。全身上下散发的气息,就只剩下卑微弱小而绝望了。
微微咬着下嘴唇是她苦恼沉思时候惯有的小动作——于是大白懂了,这些来来往往的男同学——发小根本一个都不记得……
一边懊悔自己考虑不周应该早点给她讲讲人员构成,大白一边打起精神,努力抢救。
坐在发小身边的她拉着每一个敬酒人侃侃而谈,带出对方的名字身份甚至老婆孩子以及当年一些有趣的往事——这足够发小回忆或速记下零星的过往,轮到她端起酒杯的时候,好歹也就能顺口说出几个合适的词。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
最后一个男人走过来的时候发小的肩背似乎松弛了很多——大白看看来人,也长长舒了口气。
虽然依然是当年和发小少有往来的社牛男,但大白和发小大学报了同一个城市,恰巧男生的学校也在附近,毕业后大家都留在当地工作,联系不算多,但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完全断绝了。
当地的校友群里男生和大白都经常冒头,发小偶尔也会发几句恰如其分的附和。对比起那些让她一脸懵逼的男人们——这,算是个熟人了。
大白和男人熟络地寒暄碰杯,然后看着他走向发小,简单聊了几句往事。
抬手,碰杯,喝。
男人喝下酒就转头迎向发小旁边的同学,而发小则默默坐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安心拿起碗筷——她表现得格外得体自然,可大白却瞠目结舌着麻了半边脑仁儿——她看到敬酒时发小冲男人笑了笑,不是那种惶然努力着硬挤出的社交笑容,而是能够抵达眼睛里,真实的笑意。
她说:“谢谢。真的谢谢你。”
那语气实在是……实在是过于真诚了……
大白想起发小最初面对邀约时候的坚决拒绝,也想到了她态度转变是在班群里出现出席人员登记表的那一天。她进而想起来她替她俩登上名字的时候,男人的名字已经早早写在了上面……
向来游刃有余的社交场合,大白难得,懵圈了。
饭后社牛们热络张罗着下一场,早早地就把KTV和夜宵订上。
社恐团队则不约而同地选择告辞,发小理所应当地婉拒了第二摊,大白则是难得的,也选择了提前退场。
走出火锅店的时候下起了雨,大白正打算冒雨去开车,让发小在房檐下等自己。抬脚却被一把拉住,发小柔软白净的手,递了小巧的雨伞过来。
大白看着一如寻常的发小,咬咬牙还是不合时宜地开口问询:“你该不会是因为XX要来,才来参加同学会的吧?”
发小脸红得彻底,头整个埋下去,她喃喃问道:“你记得几年前我写了篇纯爱小说么——就是参加征文比赛赚回来一块奖牌那个……其实我当时基本上是用他做了原型,一直想跟他道谢来着——但是给他安了个不存在的女朋友,还把两人写得纯情拉满,Happy Ending——被他知道原委的话我一定会当场社死吧……”
“所以你就趁这个机会……拐弯抹角地道了个谢?”大白一阵无语,一边撑开伞走进雨里一边翻了个白眼吐槽,“你们码字的人脑回路可真TM神奇……我差点以为你暗恋他一直到毕业后整十年啊我去!”
“跨越漫长时间的暗恋在久别重逢后变成两情相悦的未曾错过——这种只在漫画小说里才会存在的情节就不要脑补了好么!”发小这样说着,笑嘻嘻目送大白走远,直到好友变成雨幕里遥远的背影,才在雨声掩映下,缓缓接出下句——
“所以说完谢谢,就该说再见了。”
——
因为国庆参加百年校庆&同学会而灵光一闪写完的复健作品……
求轻拍……
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销毁过去
评论:随意
*《假面骑士build》同人,桐生战兔x万丈龙我cp向
*已经无数人写过的梗.jpg关键词欺诈,还没戳破窗户纸的两个人的弱智无内容故事
说来话长,前略后略,桐生战兔失恋了。
失恋对象自然是不提也罢,失恋原因无非也就那么回事——他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他,如此而已。人与人情感交流的悲与喜看似复杂,但说来也总是很简单。既然失恋已成事实,天才物理学家倒也没有再强求的打算。只是为了自己的心情考虑,战兔觉得,这个仓库也到了该做断舍离的时候了。
未免触景生情,自诩理智绝对能压过感性的科学家决定销毁过去,那些寄存了两人共同回忆的东西就借着这次机会清理干净。对他本人而言长痛不如短痛,对他的失恋对象来说,反正都有了新的想要携手的人,这些东西其实也无关紧要吧?
“战兔我回来了——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呢……哎,干嘛瞪我?”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被突然的声音压下,某个肌肉笨蛋拎着一袋菜兴高采烈地推开仓库大门,在与天才四目相对时表情转为清澈的疑惑。笨蛋把菜放到桌子上,靠近时似乎还能闻到属于女性的香水味。
啧。
桐生战兔拉着脸,默不作声地绕过眼前这个碍事的人型销毁对象,把万丈龙我叽叽喳喳的关心扔在身后。
罪魁祸首。感受不到天才心情的笨蛋。被女生笑着说两三句话就跟着走了的蠢狗。他堂堂桐生战兔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人失恋!
啧。
第一个销毁目标是墙角已经开始堆积的蛋白粉。万丈龙我对这东西实在是爱得深沉,问他蛋白粉和泡面掉水里他先救谁一定能硬控这个脑容量有限的家伙一个小时,是天才想要安静时的绝佳方案。说到底在万丈惊人的蛋白粉消耗速度下这东西居然还能在家里增殖……
桐生战兔陷入沉思。罪魁祸首自然是万丈,但回忆里自己每次说着“不准再买了”却还是在那双小狗一般的眼睛前默许他往购物车里放东西的情景……不不不这不还是万丈的错吗!天才物理学家只是被蒙蔽了而已!
在他回忆过去并缜密推敲万恶之源的期间,万丈已经安置好了袋子里的东西。一部分菜塞进冰箱——桐生战兔修理改装版二手货——留作接下来几天的储备,一部分放在外面为晚饭准备。剩下的被万丈高高兴兴地抱着,肌肉笨蛋向思考中的天才靠近。
“怎么了战兔?你终于意识到蛋白粉有多棒了?”万丈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墙角的罐子再次生长,“刚好今天超市打折我又买了两罐,分给你!”
“只有肌肉笨蛋会喜欢这个。”战兔下意识反驳,然后很快理直气壮地开始数落败家万丈,“家里都要放不下了你怎么还买,至少把这些先吃完吧。”
“啊?”万丈呆呆地看着蛋白粉小山,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囤货行为一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心虚地抓了抓头发,发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小狗尾巴。
“可是打折真的很划算……而且战兔不是也会买很多零件……”
他的声音在战兔写满了“我那是要做发明养家糊口”的目光里渐渐弱下去。
“抱歉战兔!下次不会了!”
万丈龙我,立正挨骂!他双手合十摆在额前做出抱歉的姿势,小心翼翼地从下往上观察战兔的表情。战兔终究还是没能绷住嘴角,甚至在那双总是显得湿漉漉的眼睛的注视下开始自我安慰。
——万丈这次都没敢大放厥词“战兔的发明根本卖不出去”什么的了,狗只是笨了点狗已经很努力了,自己身为宽宏大量的饲主还能说什么呢!
“下不为例。”桐生战兔扬了扬下巴,语气十分勉为其难。眼看着万丈一秒笑容灿烂地绕着自己打转,战兔不由得在心里叹气:唉,这个家没我可怎么办。
新买的两罐蛋白粉就这么在墙角安了家。至于战兔原本计划的全部丢掉……销毁嘛,被万丈吃掉也是一种销毁,就先这样吧。
虽然暂时放过了蛋白粉,但这并不意味着战兔放弃了自己的销毁计划。只是第二个目标的选取就相对困难了一点。目光跟着又开始在家里乱转的万丈,战兔挑剔地一一清点那些和万丈有关的东西。
冰箱——周末他和万丈一起去二手市场淘回来的便宜货,天才负责设计,笨蛋负责体力活,他们花了一整个周末的时间修好了冰箱的制冷功能,还加装了刨冰制造功能、烧水功能、磨咖啡功能……虽然这些额外功能被万丈吐槽意义不明,但总之,天才的绝妙造物,和笨蛋关系不大,无罪。
电饭锅——万丈在商店街抽中的二等奖,因为配色有点像Cross-Z深得他的喜爱。战兔对它最深的印象就是每天昼夜颠倒的自己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的时候,都能从里面翻出万丈出去打工之前放在里面保温的早饭。最开始往往是泡面三明治之类的速食品,后来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比较有正经早餐意味的食物。虽然万丈的使用频率明显比自己要高,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支撑天才的生存,和笨蛋关系不大,无罪。
咖啡机——家里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东西?谁买的,又是万丈?想起来了,二手市场的又一战利品。某个笨蛋嘀咕着什么“至少要比罐装咖啡好喝吧”研究了半天,于是天才的味觉惨遭谋害。不过好在有过品尝这个地球上、甚至可能是整个宇宙里最难喝的咖啡的经历,战兔顽强地扛了过来,并且逐渐习惯了熬夜做实验的时候手边会突然出现一杯热咖啡的情况。好神奇啊,一定是家养小精灵泡的吧,总之和笨蛋无关,无罪。
正在窝里待机的Cross-Z龙——虽然使用者是万丈,严格来讲主人是万丈,配色也是万丈喜欢的,但是是天才亲手制造的,连带着腰带和能量瓶都是天才的所有物,和笨蛋无关,无罪!
或许是对战兔在仓库里沉默地看来看去的举动感到疑惑,万丈凑了过来用手背贴了贴战兔的额头:“战兔你今天真的有点奇怪,发烧了?”
“……才不是!”战兔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在考虑扔东西而已……倒是你,今天回来的很晚嘛。”
“要扔东西?家里有什么坏了吗?”万丈眨了眨眼,单线程的脑子很快又跟着战兔暗含不满的后半句话走了,“啊……今天稍微有点事。”
什么事,被漂亮的女孩子表白了然后跟着人家去吃小吃了?战兔不动声色,心里的build小人却已经开始准备骑士踢。即将被“Vortex Finish!”的万丈龙我毫无所觉,还略带得意地笑了起来。
“今天摆摊的时候遇到一个人聊了几句,然后她给我推荐了一家很好吃的小吃摊。”万丈转头从袋子的最底部摸出来一个用保温材料包裹的外卖盒,献宝一般捧到战兔面前,“我特意给你带了一份,还热着呢——是玉子烧!我试过了真的很好吃!”
战兔默不作声地打量被万丈打开的盒子里盛放着的食物。金黄色的蛋卷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轻易盖住了万丈身上沾染的零星香水味,看起来确实很能勾起人的食欲。万丈把盒子又往前递了递,充满期待的双眼像小狗一般闪闪发亮。
“……果然是笨蛋啊。”战兔小声说,认输般叹了口气,一手接过外卖盒一手敲了敲万丈的额头,“算了,无罪!”
万丈捂住额头:“怎么又说我笨蛋,明明好心给你带吃的!而且无罪又是什么意思?我在这个世界又没被通缉。”
“你不是笨蛋的话,就自己猜啊。”
“啊?什么意思……战兔,喂,战兔!”
笨蛋追着天才开始在仓库里绕圈。战兔举着玉子烧遛狗,绕过冰箱与电饭锅与咖啡机,在小龙抬头张望的机械音中回头看了眼一脸纠结的万丈,愉快地笑了起来。
“意思就是——你没给我筷子,笨蛋!”
END
vol.235「回报」《可爱》甄栩瑶
孩子:
我爱你。
我爱你并不是因为我带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所谓责任和义务,而是因为我知道你我之间是双向选择、双向奔赴的。也不是因为想要寄托另一些我人生的遗憾才爱你,因为我知道你只是你自己,并不是任何人的翻版或傀儡,你就是最好、最棒、独一无二最可爱的。
所以我爱你,纯粹是因为你可爱,我说你可爱,这并不是强者对于弱者的观赏,也不是掌控者和所属物的游戏,而是因为你,你本身的可爱。所以我爱你,我说你可爱并不是因为我带上滤镜看你或由于你我之间的什么联系,而是叙述事实,我说明、我告诉你你可爱,是打破了善良正直聪慧机敏,亦或懒惰自卑平庸等所有标签而直指你本身,是想要告诉你,你作为一个独立个体而值得被爱。想要告诉你,我爱你,不是因为我是谁你又是谁,而是因为你可爱,可以被爱,值得被爱,应该被爱。
可爱,可爱,我好像只会这样形容你,也想不到有什么词汇可以更中立地描述你的存在,更贴合我对你的爱意。我不想让你过早地沾上丁点世俗的颜色和评价,也不想让那些人为设定的标签有机会靠近你,毕竟,我只是你人生的旁观者,有权利选择和决定的只有你自己,而不是我这个所谓的“引路人”。所以如果你在未来的某一天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词汇,请来告诉我,我很愿意以你喜欢的方式称赞你,称呼你,描述你。
当然,我也为了有那么一天,为了能够让你愿意自然而然的靠近我,接近我,向我倾诉的时刻而努力学习如何与你相处,希望我能够成为在你未来人生中一回头就能看到,一想到就能踏实的存在。
当然我知道这一切会很难,我要先成为自己的谁,然后才能成为你的谁,但我有信心,我能做好这一切,毕竟我不能辜负你选择我的决心,又哪怕只是因为你可爱。
我也承认,在迎接你,认识你之前,我有过许多想法,刚开始是对你和我之间角色扮演的谋划,然后是对我是否有能力与你相处的焦虑,再然后是对于把你当妹妹的工具人假想的愧疚,可笑吧,还没有妹妹,甚至没有你,我就已经开始安排你们的人生。
直到有天我突然明悟,你不应该是我的生命,我的遗憾,我的梦想的另一种延续,你应当是你自己,也只是你自己,正如我也只能是我自己一样,我没有权利也没有立场对你们的人生做出种种假设和预设,你是你自己,正如我爱你只是因你可爱。
我十分感谢你可以选择我,这是莫大的缘分,也是无上的承认,是比过往人生中所经历的奖赏加起来都崇高无数倍的荣耀。感谢你用你的存在告诉我,我也可爱。你既然如此爱我,我只会更加爱你,完成两个可爱的人的胜利会师。
初见时,你哭着看着我,而我则笑着看着你,那一眼,即是爱,即是新生,即是永恒。这一幕在时光长河中渐渐定格,可以想象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你送我离开时,那画面会与此时重叠。
当然,我愿意爱你,只是因为我爱你,并不是图谋未来某天那画面,也不会把你困在我身边,除了你愿意。说起回报,你义无反顾地奔赴于我,降临于我,这是我最大的幸福,剩下的,应该是我对你进行选择的回报才是。
如果非要说,你的存在,你健康成长,长成你想成为的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比和你结伴而行这许多年,让我也成为了更好的人更巨大的回报吗?
虽然,人生并不是只有美好、欢乐和喜爱,刚接触你的时候,确实给我带来很大困扰和麻烦。抱歉,我纠正一下,并不是你带来的,是我没有准备好,并不是麻烦,而是我们所选择的路上的风景,即便荆棘遍地,但人不就是在困境中成长,在未知中摸索么?我深切的知道,养育你也同样是养育我自己,所以接下来几十年,希望我能让你觉得舒服,让你也觉得可爱,让你体会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希望能和你一起成为最好的自己。
期待与你真实相见的那一天。
你的母亲
云端之上,祂收起信件。
作者:【十一招】二九
免责声明:随意
备注:为“魔法使与学徒”企划内创作
自从在这个房间里醒来,他还是头一回得到离开的许可。
准确来说,他得到的指令一如既往地写在与餐盘一同送来的纸条上:“到隔壁房间来找我。”
这房间在功能上和牢房无异,只是舒适得多:虽然四处都是裸露的金属或砖石表面,看着十分冷硬,但空间足够宽敞,有独立的盥洗室,被褥柔软、送来的食物也相当可口。初来乍到的几天里,他自然到处寻找逃生的路径;但房间的主人大抵早料到这一点,没给他留任何趁手的器物——连吃饭用的刀叉,也会在他饱餐以后从他手中凭空消失。他同样尝试过以躯体与房间的防线对抗;在他用尽全力前的一瞬间,从项圈上传来的、不可违抗的意念总让他几乎即刻便卸尽了力气。(曾有一次他在脑内听见阿达莱雅冷冰冰的声音:“别糟蹋我大费周章保下来的这条命。”)即使他把室内的陈设折腾成一片狼藉,一切在他再次醒来时都会重新变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一段时间以后——他已经放弃辨清日夜间的界限:房间里没有时钟、也没有窗——阿达莱雅开始到他的房间来,教他魔法。她把他带入她想象中的迷宫——他确信他只踏足了迷宫中的一小部分;但他渐渐执着于解开她为他而设的难题,不再有余力探究他未曾涉足的区域。回到现实后,他望着她离开房间的背影,看着那颗被黑发覆盖的小巧头颅——几乎能以单手掐碎,却装下了一整个世界。
他逐渐习惯被软禁的日子。他总是能习惯的。与此同时,他用指甲掐、用牙齿咬自己的手臂。不可以习惯,不可以忘记恨她!恨她……
以至于当他收到允许他踏出房门的字条时,他的内心毕竟有一部分舒展开来;但同时他又唾弃雀跃的自己。当他内心的狼群撕咬时,他的身体踏入走廊。
走廊是狭长而昏暗的;只有几盏忽明忽灭的油灯疏落地排在壁上。他回头看关押他的房门——他还没见过它的外侧。只是寻常的、裸露的金属,为防锈而烧蓝了,和内侧并无二致。他的房间便是走廊尽头了。隔壁的门离得不远,样式相同,只多了银铸的把手,上面雕刻着生了羽翼的蛇。那大抵是阿达莱雅所在的房间了。他却并不急于开门:谁知道这段难得的自由能持续多久?他须要紧抓机会,探索周遭的一切才行。
他顺着走廊走,经过一道又一道大同小异的金属门。除了他的鞋跟叩在石板上发出的响声回荡,一切都沉寂、静止。飘摇的灯火下,他多重的黑影交合又走散。
走廊中央,有一道向上的台阶:台阶尽头是又一道门。他跑上去:果然上了锁。他又快步走到走廊另一端尽头。这一侧尽头的两道门终于不是金属,而是木制的,有门牌:一道写着“左”,一道写着“右”。
他皱起眉,试图推动“左”的木门;彼端银把手的门忽然敞开了。不见人影,只听见宛转的女声下令:“过来。”
人的嗓音是不能传播这样长的距离还如此清晰的;如果立马听了她的指令,那不足以表达自己的防备和抵抗……但当道尔意识到这些纷繁的思绪,他早已迈开步伐了。
他一踏进门,门就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了。阿达莱雅坐在书桌后,垂着眼往一张牛皮纸上很迅速地写画着什么。道尔环顾四周,有些惊奇地发现这房间与他的那间在陈设上大同小异:仍然到处是裸露的金属和砖石,只是面积大了接近一倍;而这多出来的一倍,几乎是被完全覆盖了墙面的书柜所占据。这几口书柜簇拥着的,是一道向上延伸的旋转楼梯。
桌面上两声叩响将他的注意力瞬刻拉回到眼前。“坐吧。”阿达莱雅指向她对面的铁皮椅子。“怎么,你对这房间有什么想法?”
道尔扶着冰冷的椅背,并不坐下。“既然你迟早要窥探我的想法,又何必问我。”
阿达莱雅嗤笑一声:“我不会把额外的精力花在窥探你无趣的想法上。”
“或许那是因为你提了一个无趣的问题。”
阿达莱雅放下笔,摊开双手:“我依你的心愿倾囊相授,换来的就是这样无礼的顶撞。”虽然这么说着,她脸上倒是不露愠色。
道尔慢条斯理地坐下。“我来这儿之前,可是听说过你的手段和权柄,‘老师’。”他讥讽道,“没想到这座城里声名赫赫的黑诊所头子,竟然会蜗居在犯人住的阴湿地牢。”
“你太轻视自己了,亲爱的道尔。”阿达莱雅和颜悦色地说,“我从没把你当作犯人;不如说你这么看待我与你的关系,实在是不知感恩得令我心碎了。能和我住在一墙相隔、同等条件的房间,正是我对你一腔诚意的说明。”
“你平时真住在这儿?”道尔问。“你就不怕我知道了,会潜进来杀了你?”
“任君想象。”阿达莱雅又恢复了那副冷脸。“如果你有潜进来的本事,就不该到今天才头一回踏出自己的房门,是不是?”她竖起一根食指贴在道尔的唇珠上,打住他的话头。“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们讲正事。”牛皮纸往道尔面前一推;他皱起眉低头看。阿达莱雅拿食指在纸上一点,密密麻麻的标记和批注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均匀排布在纸面上的五个词。
“这是什么?”她向后靠到椅背上,问道尔。
道尔的食指摩挲纸面。“普雷萨佣兵团的四大势力。”
“没错。把那些散兵游勇也算上,就是五股势力。”阿达莱雅说。“看到它们,让你想到什么?”
道尔抬起头。他的獠牙尖端死死咬住下唇,仿佛下一秒就要出血;他的双眼在燃烧。
“复仇。”他低声说。
阿达莱雅迎着他的视线:“很好。现在就是你复仇的最佳时机,也是我对你最终的测试。如果成功,你正式成为我的学徒;如果失败,你就沦落为一颗弃子。”
“你如何判定成败?”
“你学乖了,道尔。”阿达莱雅扬起嘴角。“如果是过去的你,只会满口保证成功的狂言。我有两点判定标准。”她竖起两根手指。“其一:杀死与你有仇的那个人。其二:除他以外,不许危及任何人的性命。”
道尔啧了一声。“即使他们想要我的命?”
“即使他们想要你的命。”阿达莱雅身子向前倾了些,像是要倾诉一个秘密。“或许你需要一些背景,狼崽。为什么要留他们的命?因为每一个人都即将是我们的筹码。”她的指尖在牛皮纸上轻巧地划了一个圈。“为什么这儿写着普雷萨的所有佣兵组织,而不仅是与你有关的那一个?”
道尔注视着牛皮纸,又抬头长久地凝视她。最终他缓慢地开口。“你想掌控所有人。你是认真的。”他兀自笑起来。“——你疯了。”
“有人曾经对我说过:‘这个时代需要疯子。’”阿达莱雅平静地说。“而且,你也称不上是个神志全然清醒的人,不是吗?”
道尔嗤笑一声。“或许吧。那么,你打算怎么开展你疯狂的计划?——要我去杀死每个组织的头领吗?”
“当然不了,道尔。”牛皮纸上,一层层潦草的字迹相继浮现出来;但不论道尔如何聚精会神地看,他的视线却始终无法聚焦于任何一个具体的字。阿达莱雅的嗓音在他的四周继续响起。“没错:你是我的武器,我会尽力把你打磨得更锋利……但武器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他抬起头。阿达莱雅的双眼蓝得像风暴中的灯塔。
“第一:佣兵团都必须依靠武器装备。武器的来源是黑市。掌控了黑市,就是掌控了他们的命脉。
第二:佣兵团也无非是人构成的组织。因追求共同利益而相聚的人们,必然会因利益冲突而溃散。通向真实冲突的门,往往只需要流言和猜忌就能开启。我曾经为他们审问过的人,都能成为我的钥匙。”
牛皮纸上,翻涌起一汪血海。道尔抚上纸面:指尖仿佛真能触到新鲜、粘稠的血浆。
“你真是认真的,阿达莱雅。”他低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阿达莱雅反问道,“站上一座城、乃至一个国家的顶点,需要什么理由?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永远困于悲惨的过往为你构筑的牢笼。如果你需要的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能说服正人君子的理由——那就是解放所有的魔法使,废除魔法禁令。相信我,苦于魔法禁令的人比你想象中要多。因此没有人会阻止我,除了我必须推翻的人。”
“你没有资格评价我的过去,女人。”道尔警告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要多,小狗。”阿达莱雅轻快地说。“我没有时间和你讨论更多的哲学问题;我希望你了解你并没有拒绝参与到我的计划当中的权力。走吧,我们上会客室去。”她向道尔一招手,将轮椅驶往旋转楼梯的方向。“推着我的轮椅,让我们看上去像一对像样的主仆。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得教会你怎样做好一个贴身侍卫。”
道尔抚上轮椅的靠背。阿达莱雅的发梢扫过他的手背。他盯着她纤细的脖颈:如果他的双手再向前伸一寸,就能快速地结束她的生命。而她给他戴上的项圈紧贴着他的脖颈:此刻感到窒息的,是他而不是她。她的轮椅悬浮于地面之上,沿着楼梯螺旋上升。他跟在她身后。一座城、一个国家的顶点。他仿佛看到他们身处高处,脚下是模糊的、微小的人群,向他们俯首。她为他亲手绘制的未来:荒谬而令人目眩,拓印在他虹膜上,无法忘怀。
本文是扭曲仙境jamikali的cp文
落锁为:把手机屏幕锁上了
“秋天”
ins的配字就这么两个字,照片上是一只手,掌心躺着一片赤红枫叶。枫叶之国,很多人都喜欢用这种方式宣称自己到了加拿大,kalim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在瞧见点赞栏那儿已经有了十多个ID后,才迅速地下滑,顺便点亮了动态右下角的心形。
平心而论,kalim对jamil一个人出去毕业旅游这件事没什么可不满的。他离开之前安排好了所有工作,包括几号到几号是哪个仆人替他值班,月初一个重要宴会上的得体打扮,换季的衣物,每日别忘了吃保健品。他还猜到了kalim会对下半年的女子乐队全国巡演感兴趣,在日历上把那一天标出来了。
“我没计划好要旅游到什么时候。”jamil用马克笔在日期上面画了个圈,“但我会在这一天之前回来。”
他离开之前更多的时候是在和替他值班的仆人沟通,给kalim留下的只有这么一句话。就连父母都说jamil做的很好,从没遇见过他这样井井有条的管家,有这样能耐的人只是做从者太浪费了,等他旅游回来了要给jamil安排一些更重要的工作。kalim也觉得jamil的工作效率简直就是超人,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完成那么多事呢?连一句话都没有和kalim商量,以至于当他知道jamil打算出门时,对方已经急匆匆地去赶飞机了,他只能盯着日历上的马克笔圆圈发呆,这个日子离今天还有四个多月。
“我只是忘记和你说这件事了。”在上飞机前jamil在社交软件上向kalim道歉,“出发前要准备的事情太多,我有很多细节都没有安排好。”
“没关系。”
kalim迅速回复,但没收到对方回应,jamil的手机在飞机上关机了。
他说自己很多事情都没有安排好,第二天就在ins上宣布自己到了夏威夷。那时候还是暑假,从学校毕业后的第一个夏天,可想而知那时候的夏威夷有多么热闹。kalim看他的动态看的心痒,发消息过去问“你在哪个酒店,我也买张机票过去”。jamil一直到第二天才发来消息,说很抱歉,他在外面逛了一整天,没有看社交消息,在这里再待一天他就要离开了,所以kalim不必坐十来个小时飞机,就算来了也是浪费时间,最后jamil现在玩得很累,需要补觉。接下来他又有一整天没回复消息。
jamil的行程时而紧张时而宽松,而且显然没有规划过顺序。他在墨西哥卷饼摊边留影的时候,对着想去吃烤饼的kalim说“我只是从美国边境散步过来,马上就要坐船去巴西。而且我已经知道本土烤饼的秘诀了,回去可以做给你吃”。但他的ins接下来半个月都在分享伦敦的风土人情。后来kalim又问他维也纳的剧院怎么样,jamil回复说他“已经看腻了歌剧,正准备转机去芬兰”。
不得不说,kalim有点后悔过去的十八年里给jamil发那么多红包了。
他俩的聊天记录越来越寡淡,大概这就是异地恋的终局:无话可谈,你说你的我聊我的,有时候干脆不回复,回复了也只是一句话“我刚睡醒”。话说回来他俩也算不上异地恋,只是异地友谊而已。
所以你可以看到jamil是多么坏的一个人。他几乎什么都没给kalim交代,又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回绝kalim过去作伴,但他在离开前很贴心地说“我知道你有想看的演唱会,我会在那一天之前回来”。kalim的生活从那天起只剩下两个盼头,一个是日历上的日期一天天划去,另一个是jamil的ins以稳定频率更新。
他一开始是很重视ins的,还给jamil设置了特别关注,以确保自己能第一时间点赞留言。但jamil总是隔了很久才回应,即使他刚发布完那条动态kalim就立即赶来。jamil说旅游真的真的很忙,他真的真的很抱歉。家里的仆人似乎有每日给jamil汇报kalim的情况,至少jamil一句主动过问的话都没有,但从言语间能判断出他知道一些kalim的近况,kalim也纳闷他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本人。
手机上方的通知栏又闪动了两下,jamil在更新动态,kalim扫了眼,这一次的配图是在公园偷拍一只花栗鼠。他点开图片放大仔细看了看,犹豫了片刻,没有再点赞,直接锁上了手机屏幕。
kalim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jamil离开的那天东京没有下雨。
作者:舞舞纸
MODE: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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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节节瀑布坠落事件(10)
“这张图的右下角,有登山道,有一部分的登山道被画进了教室里。这部分在图上看不出,其实是有坡度的,如果要让学生在山上找缎带的话,考虑到这部分坡度,教室的底部应该比观景平台低。我觉得这个老师应该是那种,很在乎学生体验的老师。原来的教室把观景台封得严严实实,就像一座玻璃监狱。如果有人想在观景台上探头,那她头撞在墙上的时候一定会很失望吧,所以老师特意调整了教室的位置,让这个教室更像‘室外’一点——这部分是我猜的。但不管老师的动机怎样,这个教室应该在瀑布外应该有个空间,可以让一个人掉进去,而且它的底部低于大家的视线,就像一个兜一样,在平台上的人也看不到掉进去的人,这点和中午没什么人看到小白也吻合。
“至于求救,我认为这就是‘动机’了,那三个女生故意在河边玩水,一边玩一边大喊大叫,喧闹盖过了小白的求救,所以小白才会心生怨念吧。这个教室位置如果下沉得不是非常低,那三个学生还有可能把小白拉上来,结果她们不但没有帮忙,而且还引开了其他学生的注意。龙哥说小白和同学处得不好,我倒觉得是有仇,绝对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关系。
“之后的就像樱桃酱说的那样了,她在这段时间里起了杀心,是对那三个学生的杀心,这也是她觉得自己‘不会再回来’的原因。”
说完,胧目咳了一声,示意老师批改试卷。获此殊荣的罗警也咳了一声,向九保要了一杯冰水醒酒。
“虽然我不知道死者在异世界做了什么,但就在圆鱼舟发生的事、教室里发生的事,基本和你说的一致。那个教室的位置的确移动过,就在你们布置缎带的时候,老师比着自己的手臂长度,把教室往平台外平移了一段。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肯定有很多同学因为这一段距离收获了额外的快乐。”接过九保的冰水,罗警一口闷下,发出畅快的声音,“其实我们的头儿也是异世界人,他会突然消失,多半也是意识到异世界发生了什么。他在异世界也是当警察的,他的判断一直很准。”
“那在异世界杀人,会判什么罪?她还能回来吗?”胧目的猜测基本被证实,他开始在意起异世界小白的境遇,毕竟杀人偿命这个道理在从来没有发生过凶杀案的平静小镇也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回圆鱼舟……可能……有点难……”樱桃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之前主张让大家等待小白回来的人是她,善意的谎言被戳穿,她也不知所措起来,“但如果直接说你们再也见不到了……我有点说不出口……”
樱桃酱“哇”地一声扑到了宁宁的怀里,虽然她平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身边的人出了事,她还是难过。
宁宁抱着樱桃酱的大脑袋,像在安慰樱桃酱,也像在安慰香久山的其他人:“我不知道她在以往堆积了多少压力和仇恨,但异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如果要亲自‘复仇’,就要付出代价。意外发生后她有近两个小时思考,虽然两个小时可能不够,但她最后做出的选择……我希望是她能接受的结果。”
几人又续了几杯冰水,他们就是默默地喝,没有再议论什么。墙上钟表指针点到十二点时,香久山店门口的风铃发出了一串脆响,兔子管家步入店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宁宁抱着樱桃酱的脑袋跳下了吧台的座椅,也向大家行了个礼。
胧目送走两位小姐,接着又送走了摇摇晃晃的罗警。
他回到吧台,和九保和小葵一起收拾好了酒吧。
“今天晚上我们睡书库吧。”小葵提议,“卧室可以给龙哥一个人静静。”
在胧目的外婆去世之前,香久山三楼是外婆和胧目两个人的卧室。恩人们知道自己是外人,睡觉都是在书库的书架间打的地铺。
“我们很久没有睡过书库了。”九保心生怀念,跃跃欲试。
“但打地铺的垫子在三楼耶……”胧目没睡过书库,心里痒痒的,但作为房子的主人他要考虑更多现实问题。
“我,我可以把地板擦干净,更衣室里有给客人的毯子,我们可以用更衣室的。”
“我觉得小葵只是怕龙哥。”
“怎么还在怕啊……”
三人当晚拿更衣室的毯子裹了裹,睡在了客座的沙发上。第二天早上,龙哥下楼开工,把他们赶回了卧室。
因为平静小镇正在入夏,三人并未因此感冒,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作者:高以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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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补完,全文1w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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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摄像机光滑黑色的圆形镜头时,她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还未到来的一切、在此刻为时已晚。某一个瞬间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脸颊肌肉既僵硬又沉重,好不容易打理好的发丝被风吹乱,黏在她嘴角。她生发一种高喊重来一遍的冲动,可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叫停过两次,于是她只是紧紧地抿住唇间微笑的弧度,不肯丝毫松懈,也绝不能让自己的甜美笑容掺杂任何疑心和动摇。时至此刻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她只能勉力睁大眼睛盯紧摄影师倒数的嘴巴,三、二、一 ——
然后白光一闪,定格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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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动身的时间比预计迟了太多。一周前他们刚刚开始计划这次旅行时定下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出发,后来夏蜜儿的心意跳来跳去,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方案进行。可到了今天早上她却说什么也不肯起来,抱紧被子蜷缩像一个婴儿,卧枕上金色蜿蜒是她散乱发丝。九点整,莫里安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坐在冷掉的早餐前看她满口呵欠,要不不去了吧?他望着她慵懒困倦的眼神轻笑,露出尖尖牙齿。夏蜜儿咬着冷蛋卷,当然不行,计划了那么久,说取消就取消怎么可以?说话间番茄酱滴到了浅珊瑚红色的丝绸睡衣上,她像被烫了下似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怎么这样,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欸——尾音拉扯出长而绵软的、既像抱怨又像撒娇的线,她真的非常、非常擅长这个,莫里安想。没关系,再买一件就是了。他知道自己这样回答的话她一定会笑,海蓝色的眼睛光彩熠熠,笑时睫毛如贝页合拢。话音刚落,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她的确笑了。
但是,或许真的不必去。莫里安接着说下去,他话音不高却清晰,具有一种平静的说服力。大费周章千里迢迢地赶到一个过气的游乐场,这有什么意思?我是说它的确曾经很出名,但这几年已经逐渐没落了,价格昂贵、服务怠慢,人们不再相信它。以后我们可以去更好的……说这句话时他稍微犹豫一下、话音里埋藏一枚不易察觉的卡顿,夏蜜儿完全没有听出来。新睡衣的话我想要薄荷绿色的,她兴致勃勃地自说自话,一口将蛋卷咬掉三分之一。这个颜色最近流行,而且很称我的头发,夏蜜儿右手松松地斜握一只镀银叉、一缕纯金色发丝藤蔓般缠在她左手食指上,阳光透过薄窗帘在她白皙饱满的脸颊拓下浅淡的波浪似的柔和阴影,此时此刻她如此年轻、如此美丽,身体线条蓬勃又放松,整个人如同金线织就的娃娃,那种被家人宠爱的小女孩会在夜晚睡觉时抱在怀里的娃娃。夏蜜儿的床上就有一个,爸爸妈妈送给她的八岁生日礼物,直到二十岁仍然陪在她身边。
而且,现在早已经过了九点了。我可以退掉那边的酒店、重新在市中心订个餐厅,这样路程更短,我们还可以早点赶回来——夏蜜儿毫不犹豫地打断莫里安的话,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小莫。我一定要去那里,一定要去欢乐夏光游乐园,我都说过一百万次了。因为实习工作之类的理由我已经听够了,我才不在乎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加班。你的生日、我的生日、期间隔着的那么多节庆——她声音的频率逐渐拔高像一尾迅速浮出水面的鱼,今天是我们恋爱六周年纪念日啊!我们不都说好了吗?
于是莫里安垂下眼睛不再说话,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任性女友的心意。他有一双橄榄石般的绿眼珠,垂下眼睛时会令人联想起猫温顺的片刻,不是家猫而是野猫,平日躲在树丛里,眼瞳闪烁如鬼魅。你男朋友的脸长得很漂亮嘛!中学时得知他们刚刚在一起的女伴们曾经不止一次这样对夏蜜儿说,而且聪明,勤奋,沉默寡言。只是性格太过古怪,什么派对都不参加。小蜜为什么会喜欢他?她们好奇地提问。明明风格完全不搭调。哪知身边朋友分分合合,从前不被看好的二人到最后竟成了美谈佳话,十四岁时嘲讽他们下个月就会分手的那位女伴在夏蜜儿二十岁生日聚会上询问她与莫里安订婚的时间,谁能料想你们竟一路相恋六年啊!女伴将手中的鸡尾酒一饮而尽,霓虹灯球的彩色光拂过她眼角稚嫩的细纹,她那时的恋爱对象在毕业三年后由于肇事逃逸而被捕入狱,不久后死在牢里。夏蜜儿笑了,她的笑容一向甜美醉人如同高脚玻璃杯中的熟酿果酒,怎么会!她的话音弥散一种天真的讶异,难道你们都曾经觉得我们会分手吗?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欸。女伴放下酒杯时瞥了一眼她如桃般的侧脸想,原来她还没有长大。她还环抱着幼时的洋娃娃入睡,在睡觉前会给自己编织甜蜜的美梦,从没想过或许明天灾难就会降临,无条件地相信自己一定会获得幸福。女伴又随口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你知道其实我有点嫉妒你吗?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夏蜜儿看起来像是渴望肉干而凑上前去鼻尖却轻挨了一巴掌的金色毛绒小狗。好吧我开玩笑的,女伴拿起另一个酙满的酒杯时心想,她会不会仍然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心话呢。
十点半钟,夏蜜儿梳洗打扮完毕,坐上轿车后座。今天她穿了一条三醋酸缎面的淡色香槟粉修身连衣裙,莫里安在情人节加班送给她的赔罪礼物,光影流淌其上,褶皱处波光盈盈。这是他们的第二辆车,莫里安收到实习工资的一周后买下了它,将原属于夏蜜儿二哥的旧车还了回去。夏蜜儿横躺在后座上两腿交叠,脚跟搭上玻璃。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罐鲜樱桃红色的指甲油,将指尖放在玻璃瓶下方凹陷处,折射的光闪了一下她眼睛,她眨眨眼,觉得颜色蛮合适。就在她百无聊赖地旋开指甲油瓶盖的时候车身忽然猛地刹住——鲜樱桃红色淌过她手指,粘在裙子上像一瓣丑陋的塑料假花一样突兀——夏蜜儿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樱桃红色随着她手指晃动抹在汽车后座上,仿佛一片淡薄血迹。
有人在敲玻璃,咚、咚、咚。莫里安摇下车窗,有什么事情吗,女士?莫里安问。他的话音里充满犹疑,这并不常见。一只手,一只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从摇下的车窗伸进来,指向夏蜜儿的脸,我要跟她谈谈,黑纱蒙面的陌生女人说。她的话音更冷、更平静,夏蜜儿感觉到某种诡异的熟悉。在灼目的阳光下,她的身影被反光勾勒一圈细细的白线,像案发现场画下尸体的轮廓。
呃……我么?为什么啊,跟小莫说不行吗?夏蜜儿睁大眼睛,不自觉地将碎发捋到耳后去,你要说什么呢?
我要给你一个警告。女人戴着一顶黑色羊毛宽檐礼帽,帽檐压低遮住她半张脸,下半张脸藏在一片黑纱里,黑纱如有实体的阴影隐去她面容。不能被他听见的警告。
谢谢,嗯,不用了。夏蜜儿戳戳莫里安的肩,指甲油抹到他肩膀上一点。小莫,我们快走吧?不觉得很奇怪吗?她背的那款棕色皮包,怎么会与我给你买的一样?莫里安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但你不要听听看她要说什么吗?她可是在路中间上直接拦下了我。女士,你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我不听就是。莫里安拿出耳塞迅速塞上,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神盯紧前方路面,夏蜜儿看见其他车辆接连从他们前方呼啸而过,留下一串亮橙红色灯的车尾。她犹豫一下还是摇下车窗,阳光刺得她有些头晕眼花,就在视网膜上闪光的雪花点还没有完全褪去时她听见身着一袭黑裙的女人背对阳光对她说的话:无论你打算前往何方,都不要去,回头吧。
什么?夏蜜儿愣愣地,歪着脑袋做不出任何反应。女人又重复了一次:放弃现有选择、选另一条路,否则你的一切都将毁灭。但是,只要你此刻回头,一切就都来得及改正。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那个女人说什么?莫里安摘下耳塞,问夏蜜儿。他们重新上路,夏蜜儿抽出湿巾使劲磨蹭裙子沾上指甲油的部位。
她说让我们换一条路走,可能前方有什么事故吧。但,其他车都没有停下,所以应该没关系?夏蜜儿心不在焉地回答,不管怎么说我们今天一定要去欢乐夏光游乐园,小莫。我都说过一百万次了,我不会改变心意。今天可是我们恋爱六周年纪念日啊。鲜樱桃红色的指甲油,一半在湿巾上模糊成一片粉橙色,一半渗进衣物纤维的缝隙里,有毒的不可降解的一抹鲜艳会永永久久地存在,夏蜜儿想,干脆回家以后将这条裙子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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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的夏蜜儿踩着那双红色高跟鞋走进欢乐夏光游乐园的时候,晚霞已经涨满小半片天空,橙与紫乱糟糟地搅合一片,被丝绸般轻而薄的云层随意抹匀。极细的鞋跟被地上刻意做旧的砖缝卡住,她轻微趔趄一下,就在那瞬间,园区内所有路灯与牌匾一齐点亮如烧熔的糖块,柔和光晕淋满一地、溅了她一身。夏蜜儿咯咯笑起来,抓紧莫里安的手,整个身体的曲线都压在那条精瘦细白的胳臂上。“多漂亮啊!”她的嗓音与空气中飘散的糖果商品的气味一样香甜,“小莫,可惜我们来得太晚、太晚了。”太阳沉进糖浆般粘稠的霞光里,余晖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她纯金色的发尖。
年轻瘦削的莫里安没有回应任何字句,“是,已经太晚了。”或者“都怪你化妆太久、出发太迟。”恋人间常见的亲密或责备的那么多回答,他哪一个都没有选,只是抿着薄薄的嘴唇沉默,金丝镜框后橄榄石般的绿眼珠在灯下反射意味模糊的光点,细眉在他苍白脸庞上描摹出几分倦怠的线条。此时他左手与夏蜜儿的右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抓紧棕色挎包的袋子,鼓鼓囊囊的挎包上古铜色的拉链严密地咬合,一点缝隙不留。“你说点什么呀!”夏蜜儿用撒娇的语气很自然地向他发号施令,左手扬起用涂了透明亮色指甲油的食指轻戳他脸颊,“今天毕竟是我们恋爱六周年的纪念日嘛!在欢乐夏光,怎么说的来着——”她灵活的海蓝色的眼睛一霎就捕捉到闪烁着霓虹光彩的广告语,“——享受你的夏日时间。”
“嗯。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莫里安笑了一下,如梦方醒般轻声回答。小莫总是这样。夏蜜儿想着,边更用力地捏了捏他左手食指第三节指骨。他总是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注视,好像藏匿一半灵魂在世人不可知处……在我不可知处。可很快她的心情又轻飘飘地飞扬起来,拉着莫里安穿梭在各个铺位,此时大多数游乐设施已经打烊,安保人员懒洋洋地驱散零星的游人,只有商店还亮着温暖的灯。但夏蜜儿还是找到了一处射击项目,后侧柜子里一整面大小不一的玩具娃娃,前方柜台上整齐罗列气枪,几名顾客还在台前排队。我想玩这个!她摇晃莫里安的手臂,催促他从皮夹中抽出钞票来。人们总说我大哥在部队服役时曾经百发百中,我想试试看我是不是也有这份天赋嘛。
莫里安瞥了眼女友白皙的、连一处伤疤和瘢痕都没有的手指,还是掏出了钞票。实话说我不讨厌你大哥,他将皮夹放回去时随口说,就算你告诉我他曾经扬言要用他的配枪将我打死,我也没有办法讨厌他啊。
为什么?可是我讨厌他!夏蜜儿的两颗眼珠睁圆时就像嵌在娃娃脸上的球形蓝色玻璃,一瞬间她将嘴唇抿得紧紧。你知道他反对我们的恋情吗?还当着全家人的面说你不是什么好人,难道你全部忘记了?
也许我确实不是呢,莫里安并不气恼反倒笑起来,好像夏蜜儿此刻并非恼火而是打趣。也许你真的应该与我保持距离……因为我既狡猾又危险,就像你大哥说的那样。
不,小莫,你根本不明白。你在孤儿院长大、又没有家人。夏蜜儿扭过脸回望向更远处的路灯。最优秀的大哥做什么都不会出错,服役期间得到了多枚荣誉勋章,可是他却从来不肯对我微笑。二哥说那是他嫉妒父亲曾经对他那么严厉,对我却有求必应。在父母送给我金线娃娃的生日晚宴上,他皱着眉头对母亲说溺爱会毁了我一生,小莫,那是我的八岁生日啊!我哭了一整个晚上,连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哭,但是一低头眼泪就掉在空空的白瓷盘里——
——可是你家人会给你举办生日晚宴不是吗?莫里安淡淡地打断她。夏蜜儿被噎了一下,只好将没说完的部分咽回去,转过头时她忽然发现前方举着气枪的身影实在眼熟,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端倪反倒奇怪。她刚想戳戳莫里安腰间小声提醒,忽然发现他眼神早已聚焦在那人身上。头戴一顶黑色羊毛宽檐礼帽、身着一袭黑裙的女人。半路拦下了他们的车的女人。夏蜜儿心中升腾一股毛茸茸的烦躁,她修剪良好的指甲捏住莫里安脸颊,掐出淡红色月牙一样的痕迹。看着我,小莫,夏蜜儿毫不掩饰地用了命令的口吻,她声音里原本柔软的部分都变得尖锐锋利。你为什么要盯着那个怪女人看?莫里安轻轻摇头,他苍白的脸颊从她指尖滑脱时留下一道道波浪似的印痕。我没有盯着她看……他举起手做投降姿势。她那么显眼,很难不注意到吧?你为什么想那么多?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话语有些刺人反倒像一种狡辩,又或许是夏蜜儿的水蓝色眼睛看起来在掉眼泪或原地发飙的边缘摇摇欲坠,莫里安的语气先软下来。好了,就算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再在商店里挑个你喜欢的礼物送给你。
这还差不多。夏蜜儿胜利一般地放下手臂,两只润白纤细的手捕蝇草一般合拢,将莫里安的左手编织在内里。她挑剔地扫视着黑裙女人的背影,她衣着那么奇怪、又站得那么笔直,在某几个瞬间她的剪影在余光中看起来简直像是……身着军装的大哥一样。夏蜜儿心中的厌恶更深几分。也许是他同期服役的战友,派来监视自己的吗?不管怎么想这都实在太过分了,回家以后一定要向爸爸妈妈告上一状。此时女人举起枪,橡胶弹发射,后面一排玩具左摇右摆,但一个都没有掉下来。什么嘛!夏蜜儿在心里嘲笑她。女人将枪放回去,压了压帽檐离开了,夏蜜儿拿起枪,金属涂装上还残留女人手心的温度。她瞄准一个布偶,连射几枪,很快玩具橡胶弹都用光了,玩偶依旧好端端地待在架子上。可是我真的很想要那个布偶嘛!莫里安又递给老板一张钞票,老板将玩偶取下,夏蜜儿将它宝贝一样抱在怀里。五分钟后,夏蜜儿将玩腻了的布偶甩给莫里安。
当他们从最后一家打烊的商店离开时,夏蜜儿已经完全将刚刚的不愉快抛诸脑后。她环抱着几个毛绒玩偶和一个大硬质塑料盒包装的星星形状糖果兴高采烈地走向酒店方向的出口,鲜艳的气球拱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满足又疲惫到极点后有些空落的梦境。拍张照吧!来拍张照吧,当场取走!有几个小贩在吆喝,来欢乐夏光享受你的夏日时间——当然也要纪念它!
欸,你的工作不是设计相机什么的吗,小莫。夏蜜儿戳了戳他的腰,莫里安挑起眉毛,当然不是,怎么可能!他的反驳比平时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分量,可是夏蜜儿一如既往什么也没有发觉。有什么关系,无所谓啦。一起来拍一张照片嘛。她捏紧他的手将他拖到镜头下,头靠在他肩膀露出标准的甜美笑容。等一下!就在快门要按下的瞬间,夏蜜儿忽然想起裙子上的指甲油渍,仔细用玩偶藏好并确认不会在照片中显露端倪后,她将乱掉的碎发重新捋向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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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明天再在这里待一天吧?夏蜜儿说着,叉起一块沾满沙拉的蜜瓜放进嘴里,舌头一搅动,蜜瓜就熟烂如泥爆发清甜果香。此时他们已将行李放回提前订好的酒店房间,下到一楼去餐厅吃晚餐,落地窗外天空如合拢帘幕慢慢暗下来。毕竟在路上花了那么久,来到这里时已经很晚了,好多游乐设施都没有玩到欸。如果就这样回去的话好浪费。
我明早就回去,明天下午实习公司还要加班。莫里安头都不抬地回答她。餐厅灯光昏暗,他整张脸被一片摇曳黯淡的柔光覆盖,夏蜜儿看不清他眼神。不都说好了吗?再说,后天你不是还要上学。
我退学了哦,小莫。忘记告诉你了吗?为了离你实习地点更近一点,我直接把学业放弃掉了。夏蜜儿笑嘻嘻地,十指交叠搭上脸颊,语气有点像是叼来战利品邀功的小狗。别担心,反正本来我也学不懂。这样我每天都可以陪在你身边不是更好嘛?
莫里安手上动作似乎迟滞了一秒,接着他摇摇头、耸耸肩,将嘴里沾满酱汁的面条咽下去。好吧,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明天早上还是要回去。他怎么这样?那种被抛诸脑后的毛茸茸烦躁感重新在夏蜜儿胸腔里升腾起来,像某种邪恶的小动物啮咬抓挠她心脏。好像是自己用恋爱六周年纪念日为要挟逼他非来不可。好像他根本不愿意坐在这里陪她吃晚餐似的。于是她如闹脾气的叛逆小孩子一样轻率地下定了决心: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她摆出自己最冷冰冰的语气说,心下却暗自得意,莫里安心思细腻,绝不可能察觉不出自己的气话。但这次出乎意料地夏蜜儿想错了。好吧,那我就一个人回去。莫里安没有像往常一样举手投降改口顺着夏蜜儿的心意,这一次他的话音仍然淡淡的,透明镜片后两颗绿眼睛像是高脚杯里半融未融冰块,并未倒映她影子。随便你。
喂,你怎么这样啊!惊愕和手足无措领先愤怒一步占领夏蜜儿的心脏,几秒钟后不纯粹的怒火还是凛凛地燃烧起来。夏蜜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只是多陪我一天而已——再说,你的实习工资还不如爸爸给我的零花钱多,有什么关系!
莫里安一如既往地沉默,那双猫一样的绿眼睛此刻看起来遥远又冷淡,仿佛甚至没有与夏蜜儿争执的必要。夏蜜儿的心以奇怪的频率跳动一下。你说点什么呀!她听出自己的声音又细又尖,泛着丝线马上就要绷断处的诡异光泽,真奇怪,明明自己应该游刃有余的。明明自己应该是被宠爱的那个才对。夏蜜儿想,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呢?为什么他不肯永永远远地陪伴我,每时每刻都向我展露笑容?
因为没有什么好说的啊。莫里安放下刀叉,用餐巾纸擦过嘴角又将其仔细叠好放在空碗盘旁边,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含糊的浅笑,声音听起来却既疲惫又厌倦,夏蜜儿心下一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这样?一个恐怖的可能性缓慢地在脑海里浮起来,像河流里漂浮的腐尸——难道,他从来如此吗?夏蜜儿,我们分手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莫里安的这句话就像一颗陨石当着夏蜜儿的面门砸穿了一切,莫里安却笑了,当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夏蜜儿才注意到他牙齿本来就如捕食者一般尖锐。
今天?现在?为什么……?夏蜜儿的眼眶和脸颊都烫极了,脑子嗡嗡如钟。莫里安偏了偏头,因为我不想有一个大学肄业的女友,这个理由怎么样?夏蜜儿看着莫里安简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不对,不对,不对。即使这么说的话也应该是我……应该是我来……
……应该是我来说。你就是这样想的吧?他出身低微又贫寒,他父母双亡、无权无势。所以,和他谈恋爱多么安全啊!他只能拼尽全力宠爱自己,否则自己可以随时让爸爸让他一无所有。尽管有人说他攀高枝也没有关系,他只要听话就好了。他只要做一个柔软又温暖的、永远顺从的玩偶就好了,夏蜜儿,这么多年过去你仍然只是一个抱着喜欢的布偶娃娃不肯放手的小女孩而已。莫里安说得那么流畅自如,简直像是每个晚上都抽出时间来对镜排练过。可是我有我的野心。我要离开这里,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想要逃离勒安立提,这座城市就像这个游乐园一样令人几欲作呕地浮华又衰朽。它有过名盛一时的时代,那时候所有人都爱它,现在留下来的所有人都只是想吸它的血,所有吸它血的人又被它的暮气所诅咒——你大腹便便的父亲,你不学无术的二哥,夏蜜儿,还有你。可是我不一样,我天生就是要逃离这里的,既然勒安立提什么都没有给予我,那我自然什么都不必回馈。我要咬下它的肉吞着它的血往上爬,我要去德里姆兰,梦之城,我心中闪闪发光的应许之地,夏蜜儿,你大概是不敢一个人离家那么远的吧!莫里安发出嘲讽的笑声,时至如今我终于拿到了去那里实习的机会,怎么可能因为你放弃?还有,夏蜜儿,这次游玩的钱不都是我拿的吗。你爸爸听了你大哥的话,其实早就不给你零花钱了吧?不要以为周围的人都和你一样迟钝啊。他站起身俯视着夏蜜儿眼泪汪汪的蓝眼睛,表情一脸轻松。其实硬要说的话,我还算是模范男友吧?夏蜜儿满脸泪痕,隔着桌子伸手去拽他棕色挎包的袋子——这是我给你买的,那你现在还给我——莫里安歪了歪头佯做思考状,拒绝得却很干脆。才不要。他用力一拽,夏蜜儿重心不稳跌在餐桌上,肮脏酱汁沾满前襟,她哭得更厉害了。忽然一道刺目白光一闪夏蜜儿什么都看不清,等她再次恢复视力时,隔着泪膜影影绰绰地看见餐厅左斜前方距离三张桌子的位置上放着那个眼熟的黑色宽檐礼帽。神秘的黑裙女人。她手里捧着一个相机,而莫里安正朝她一步一步走过去。
……小蜜你、似乎比一般人迟钝。十四岁那年女伴在一次吵架时对夏蜜儿说,你真的分得清好与坏吗?糖果会让你长蛀牙所以不能随便吃,药片难吃却对身体好,这些都是只有你一个人到现在还想不明白的事情。你以为莫里安和你谈恋爱是因为喜欢你吗?他那种人真的会喜欢任何人吗?心思沉重又缜密的他,说不定从你身上骗够了好处下个月就会甩掉你。
可是,怎么会……他也会给我买冰激凌啊!十四岁的夏蜜儿怒气冲冲地反驳。那他就是看重了你父亲的官职能帮助他以后升迁。女伴甩甩头发,她尚显幼稚的话语里带着一阵见血的犀利。这次他拿到了勒安立提市一等科技奖学金,不就是因为他做了你男朋友吗?之前他申请过那么多次,还不是每一回都被否决了。
可是,就不能是因为爱我吗?夏蜜儿几乎要哭出来。女伴没料到她情绪起伏如此强烈,海蓝色的眼珠已经止不住地掉眼泪,十四岁的女伴再早熟到底也是小孩子,犹豫了一会口吻还是软下来。小蜜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这件事呢?你的家人那么宠爱你,你不是已经被很多爱围绕了吗?理论上来说太过执着的事情会变成软肋,最后成为反噬的匕首刺伤你……女伴想了想,但是,好吧,说不定现实也不是这样。说不定你很幸运,莫里安是出于真心地爱你。尽管她的声音还是有掩不住的狐疑但是已经柔和了很多,夏蜜儿把眼睛擦了又擦,直到眼皮开始发痛时眼泪才姗姗地停下来。
昂贵的衣裙已经变得乱七八糟,真狼狈。一片酱汁里先前失手沾上的指甲油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夏蜜儿低着头听着自己吸鼻子的声音,看见白瓷盘里还有粘稠的沙拉酱。眼泪再炙热白瓷盘也不会融化,至少她还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她站起身——说不定小莫只是太累了,如果好好和小莫道个歉的话说不定还能和好如初——这样想着,夏蜜儿走向酒店房间,昂贵的酒红色地毯吻着她摇摇晃晃的鞋跟,发出柔和细微的声音。
小莫,你在吗?我想我们可以……夏蜜儿仔细擦了擦眼泪才抬手敲门,可是门根本没有上锁。酒店走廊的灯光无比昏暗,夏蜜儿顺着打开的门缝看见一丝细而黯淡的红,刚刚被泪水洗礼过的眼球生涩地转一下,她的眼瞳就那样撞见莫里安的眼睛。狡猾的、漂亮的一双绿眼睛。睁得很大,失去生气后反射着似有若无的微光,像是无机质感的名贵宝石,像是从未活过。
莫里安死了。倒在地上,太阳穴多了一个大洞。双人床上铺满他们今天在游乐园商铺里的购买的玩偶和其他礼物,莫里安的挎包拉链敞开,露出里面似相机又非相机的奇怪机械。蒙着黑面纱的女人端坐在床中间,后背挺得笔直,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棕色挎包上。你终于来了,夏蜜儿……为什么你没有选择回去呢?为什么你永远、永远永远都这样迟钝到无药可救?她声音那么柔和那么耳熟,夏蜜儿过电一般打了一个寒战。女人另一只手里紧握一只小巧手枪,枪管如眼睛死死咬住夏蜜儿。
当夏蜜儿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见过她的声音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子弹穿过身体的瞬间,她虚弱的尖叫如此轻易地被巨大的冲量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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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枪弹斜斜地打穿夏蜜儿的肩胛,血液挟着生命的热气汩汩离她而去,夏蜜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衣裙上覆满血后汤渍也显得无足轻重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夏蜜儿盯着那片朦胧的黑色面纱,她倒在地上、蜷曲的手指正好抓握到莫里安的冷掉的小指。疼痛的时候,疑问像雪天里的呵气一样无足轻重又转瞬即逝。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的声音和我的那么像?
我没有警告你吗?我不是都告诉你别来了吗?女人叹了口气,很慢很慢地揭下了面纱。为什么你永远那么愚蠢,永远都做错误的决定、选错误的路?黑色的面纱被拂落在地,因为遮挡已经没有任何必要。疼痛和惊愕尽职尽责地将夏蜜儿压倒在地,让她别无选择地听女人说下去:今晚你会同莫里安和好。告诉他你会让爸爸给你买一个大学文凭,可是,他最后还是抛下你、去了德里姆兰,再往后你也不知他踪迹。你花了很多时间流眼泪,眼泪和时间是你那时唯二从不缺少的东西。就在你下定决心要去找他的时候战争爆发了,你在报纸上看到莫里安的名字时才知道他实习的公司向敌国贩卖军火,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果真富有头脑和才华,在公司升职很快,开发出的武器杀了许多人,那些亡灵的亲眷唾骂他名字。你抱着做梦的玩偶娃娃内里是一个邪恶的野心勃勃的战争杀人犯,即使你后来多么想拿刮骨刀将这些回忆从自己的过去斩断也毫无可能。你痛苦了一段时间,在你侥幸以为折磨已经结束时远方传来大哥阵亡的消息,一星期前他在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里斥责你为什么仍然找不到工作。勒安立提的防线在溃败。不久政府破产父亲失业,在一个寒冷的晚上喝得醉醺醺的二哥也被征兵的人强拉着上了战场,就在那天白天,他最喜欢的那辆车为了维持家用被低价贱卖掉。妈妈用一把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爸爸一病不起。那时候你好像才从梦里醒过来又像陷入一个永远不会再消散的噩梦。夏蜜儿,你那时才明白过来当你走进欢乐夏光游乐园时你就已经踏上这条路,当你坐上那辆轿车向欢乐夏光疾驰而奔的时候你就已经踏上这条路,当你咬下那天早上的冷煎蛋卷的时候、当你提交退学申请的时候你就已经走上这条路。女人俯下身子将枪口对准夏蜜儿的太阳穴,金属的冰冷被眼泪和血沾湿而显得粘腻,她的靴子踩上夏蜜儿的伤口,当你十四岁那年接受莫里安的表白欢欣雀跃地发现自己爱上他的时候你就已经走上这条路,夏蜜儿。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愚蠢、为什么你每一次都选错了?
不,什么,怎么会,你疯了……夏蜜儿嘴唇蠕动,她极其轻微又徒劳地挣扎。你是个疯子……救命呀……小莫不会这样……我也不……我不相信这就是未来。痛苦在每一根神经上熊熊燃烧,此时她对于死和结束的渴望与活下去的渴望同样强烈。你疯了……仅此而已……
女人起身从床上站起,附身离她更近,夏蜜儿听见床上被子回弹的细簌声音,好像有什么随之滚落到地毯上发出闷响。女人看着夏蜜儿的眼睛继续说下去,一双海蓝色的眼珠映着另一双海蓝色的眼珠。很久很久以后战争稍稍平息,二哥从战场上回来,发了疯,爸爸病逝了。你离开了家,你终于离开了家!这是不是错误的决定你已经不在乎。你要去找那个男人,你要去找莫里安,你想看他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也许,也许你心里还是存留一份该死的期待——而你真的看见了他。七年后,就在欢乐夏光、就在这家酒店,就在这个房间里。女人干枯的头发垂下来拂过夏蜜儿年轻饱满的、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过于苍白的脸颊。你看见他挽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的金色卷发女孩——走进了这间房间。他在怀旧啊,那个战争犯在怀念你——怀念年轻的我,你明白吗!说这句话时的她又哭又笑,真像一个疯子。夏蜜儿脊背发寒。当血流干,自己就要死了。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好像在离她远去,现在她满脑子只有自己还要活下去这一件事。她暗暗咬紧牙齿伸长没有受伤的胳膊,可是什么都没有触碰到,空气就像铁一样冷。不……不……!绝望逼迫夏蜜儿发出细弱的尖叫,我不要死!我会……我会改正!我和莫里安分手!我会回去重新读大学……我再也不来这里!再也不来欢乐夏光!求求你……求求你……她哭了,反射性的眼泪带着几乎是最后的热量离开她身体。我真的会改正的……求你了……到最后,夏蜜儿真的是在哀求。
可是已经太晚了、太晚了、太晚了。女人——七年后的夏蜜儿想着,当未来被知晓的时候未来就已经冷却凝固。她回想起尾随莫里安进入酒店时在昏暗灯光下他对女伴悄声说的话:只要按下快门,你就能看见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一条条录制好的胶卷,这是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战争,每一张胶卷里都刻录了我们败北。我已经看到了这样的未来。年轻的女伴的回答听起来敷衍又尴尬。莫里安叹了口气,七年过去他的声音没怎么变。这是我倾注所有心血和才华,利用所有可用资源做成的机器,可是当他真的完成时我已经变得懦弱了……我已经不敢使用它。夏蜜儿瞥见他从一个破旧的、伤痕累累的棕色挎包里拿出一个极似相机的器械。不,我不喜欢这个,女伴发出不安的笑声,我们去浴室吧。莫里安又叹了口气,将棕色挎包很仔细地藏好,一瞬间夏蜜儿忽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再后来,她来到了这里,望着年轻的她对自己苦苦哀求,但是现在,我有我的野心……女人这样想着站起身理了理裙裾,用枪口对准夏蜜儿的脑袋。永别了,愚蠢的、二十岁的我。你只需要相信这一句话:真正的痛苦马上就会消逝。
不、不——为什么——我真的可以改正啊!濒临死亡时夏蜜儿拼上最后一口气扭动挣扎。我不会再犯错了!只要你告诉我幸福的道路我就能……我就能……她的手指忽然碰到一个光滑、冰凉的东西。肾上腺素爆发的瞬间,夏蜜儿忽略了一切疼痛。
女人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夏蜜儿手里紧抓的硬质塑料盒沾上她太阳穴上的血,糖果洒落一地。她举枪便射,但她从来射击不准,即使时至此刻也是如此,夏蜜儿抓起几个玩偶娃娃加上自己的全部重量压上她面部。漫长如几个世纪的几分钟里一切都朦胧、模糊、遥远。身下再也感受不到挣扎时,夏蜜儿长长呼吸一口气,空气从未如此甜美,肩胛处的疼痛仍然在叫嚣,夏蜜儿歪扭地起身,将高跟鞋踩向女人已生长颈纹、皮肤松弛的脖颈。如果滑落了就再踩一次、再踩一次、再踩一次。不知多少次以后,红色高跟鞋终于钉死在二十七岁夏蜜儿的咽喉。
二十岁的夏蜜儿踢掉另一只高跟鞋,赤脚站在房间中央,地毯柔软忠实地承托她颤抖。一切倒映在那双惊吓过度的海蓝色眼珠,二十七岁的自己倒在房间里,金黄色头发失去光泽、杂乱多分岔,她的脸色绝望苍白永归于死亡的平静,那顶黑色羊毛宽檐礼帽距她很远,像一只死去多时的太阳。她咽喉被贯穿,嘴巴大张,仿佛还在发出寂静无声的啸叫,她逐渐冰冷僵硬的手指再握不住任何东西,玲珑手枪从掌心滑落,另一只手距离莫里安的手指只有几寸距离,永远无法再交叠。星星糖果在她身边洒落一地,细碎糖粉屑被血黏上她黑色裙子,如若宇宙闪烁的光点。她死了。夏蜜儿捂着伤口颤抖地坐在床上,然后她摸到了二十七岁的自己从未来偷来的棕色挎包。那个时间机械静静地躺在里面,夏蜜儿粘满血的手指捧起它,将她对准自己的眼睛,下一秒,夏蜜儿颤抖着按下了快门。
白光闪过。
夏蜜儿感觉自己变得轻盈涣散,像四处飘飞的粒子,与此同时她从未如此确定自己存在,骨愈合、肉重生、血倒流,修复如新的光滑皮肤牢牢拢住它们,她的身体那么完美那么结实,一切外物都变得无足轻重。时间似乎变成了某种流体从她小臂的纤毛上淌过去,,在四维空间中划出优美流畅的线条……夏蜜儿看见了自己。无数个宇宙是无数张胶卷每一张都有她或笑或掉泪的影子,但,在某一帧里她美丽得尤为突出,在所有bad endding都尚未到来的时刻,在十年前一个明亮的白昼,一无所知的夏蜜儿那洁白的完璧无暇的快乐在一片昏暗混乱的背景里熠熠发光。迟钝如她终于明白七年后的自己在做什么了。必须要把所有刻印bad endding的胶卷都撕碎,只留下一张通往happy endding的通路。必须把所有走在错误道路上的自己都杀死。必须要让那个她的快乐永远快乐。下定决心比想象中的简单太多,夏蜜儿拾起那顶黑色羊毛宽檐礼帽。
当她迈入另一张胶片的时候回看一眼,关键帧里的自己还在甜美微笑,对未来十年后即将席卷自己的庞然悲哀毫不知情。望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海蓝色眼睛,夏蜜儿只觉心中无限柔情翻涌,她不再在意衣裙上的血迹,她握紧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