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手群Literary Prison專用活動界面。
群內成員請點擊右上角加入企劃,等待後台通過之後即可在本主頁發表作品。
群成員請確保本站ID與群內相同。
免责:无声
原本想写的写一半不知道咋写了,完全死掉,所以还是无声吧
“您好,这是您借阅的书,一共六本,还书期限是一个月,到期前您可以续借一月,祝您享受阅读。”我将手上的书做好记录后递给站在面前的借阅者,后来者看起来有些着急,差点没撞到前一个人,他慌忙地道歉,声音有些大,让不远处书架前挑书的路人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您好,在图书馆请尽量保持安静哦。”
“好的,非常对不起。”他鞠躬,大声道。
感觉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我叹了口气问来人:“您好,您需要什么帮助呢?”我抬头看到他的脸,愣了一下,他必然会找到我们这样的图书馆,而我则是第一个被他找到的,我改口:“我想您可以去Z区42号架看看,也许有您想要找的东西。”
其实Z区没有42号架,我只是想让他等到我下班。
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疑惑,但看起来像是本能一样地接受了这个指引,往馆内走去。
很好的品质,希望接下来也能保持。
夏天的下午总是清闲得叫人犯困,我坐在电脑前忍不住想起那个突然的客人,像都市传说一样,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些人想要追求某些也许在人类理解之外的知识,而这样的人会被妖精所收藏的知识吸引,在无意识中找上门来。我从小听到这样的故事,但成年到现在已经两百年,我、我的朋友,我们这一代人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类。也许人类已经满足于自我所探索的世界,不再需求不被认同的未知了吧?我曾经这样想过。
但我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认出了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他被知识吸引的时候,我当然也会被他的所执所吸引啊。
夕阳西下的时候人影寥寥,我没有见到他出门的身影,想来是在书海中找到了方向,在送走最后一批阅览者之后,我拉上了阅览室的门,往里走去。
我见到他睡在靠窗的座椅上,枕着一部厚厚的影印,那是一本心经的手抄本。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在他面前,这一动作显然吵醒了他,他睡眼朦胧地抬起头看我:“你……尾巴露出来了。”
“都说了那不是尾巴,是翅膀!”我下意识反驳,然后看到他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无奈地低头,这位客人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笨,看,我这不就把尾巴送给他了吗?
我看他稍微眯起眼睛,有点满足地笑起来,向我伸出手:“女士,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周破顽,怎么称呼?”
虽然没有尾巴,但我都听到了我的尾巴在地上拍来拍去的声音,我握住他的手,闷声道:“我是歌,称呼随意。”
“很高兴认识你,小歌女士。”他收回手,把原本拿来当枕头的那本心经推了过来,“其实我没有找到Z区,我在路过O区的时候就被这本书吸引住了,它看起来和其他的书完全不一样,和我见过的另一本书给我的感觉很像,我都看不懂,于是我想,也许我真的找到了地方。”
我很想问他那个“我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我拼命忍住了,我想他可能也并不聪明,只是运气够好。我听到我自己问他:“另一本书?”
不出我所料,那本书是他求索的源头。在周破顽的家族中,一直有一本无字书被祖祖辈辈流传下来,这本书的存在被他所知的所有人视为寻常,没有人想知道这本书到底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对它被保存被供奉提出过怀疑,仿佛这本书自然存在在那里,所有人就应该对它顶礼膜拜。但为什么?他从小就不解,为什么自己不被允许随意翻看那本其实一个字都没有的书,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在祖先们的注视下发誓会为这本书的保存做最大的努力,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作为小辈所以无法理解长辈们的情怀,但就连他的弟妹们也那么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件事,他在家族中是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所以你就把它偷了出来?”
“我只是让它和另一本空白的本子换了个地方。”他狡辩道,“那些人没有一个能认出来我把它掉了个包,可见他们的虔诚不过是虚伪,而我对它难道不能称得上一种忠诚吗?”
“但你不也看不懂这本书吗?”
“但我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看懂它的那个人了吧?毕竟我找到了你啊,小歌女士。”我不知道周破顽的自信从何而来,但我却无从反驳,我想他一定不是轻松地踏入这座图书馆的,毕竟他虽然衣物俱存,但细看就能看出这些织物已经被浆洗过不知多少次,他全身上下都泛出破旧的痕迹,面上也被不符合他心气的沧桑掩盖,但那份执念无论如何都无法被遮挡,它就这样引领他来到人类之外的世界。
“那么,如你所愿,请把你的那本书拿出来吧。”
那本无字书在破碎,它越接近那本心经,就越扭曲,一直到成为一个黑洞,周破顽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他甚至将手探进去,脸上还在笑。
太阳落了下去,我的面前什么都没有。
作者:八千鸟
犯完病我爽了,请携带适量脑子观看。人还是亲友企那几个人,但不了解也完全不影响阅读,因为他们全部都被我架着刀ooc了。cp混乱如早上八点的首都机场,纯爱的地狱,对混邪来说也是地狱。
关于评论:暂时关闭一下,正在大修此文中
Ho1:秦归
【你是秦归,一名刚刚炒了自己鱿鱼而失业的前黑帮老大,你的xp是干净的男孩子,你的雷点是和好兄弟抢对象。】
今天对于秦归而言,是有点不平凡的一天,因为几个小时前,他刚刚辞职了,不干了。
昏昏的灯光,晃晃的月亮,空无一人的街道,和滴在街角水洼里的血。让他不禁去想,是不是每一个黑帮老大金盆洗手的时候都这样。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夜间营业的药店,守夜的医生是个披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进门的动静把在昏昏欲睡的他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人有点爱大惊小怪。他这样想着,把一只胳膊伸过去,及时堵上了那张即将尖叫出声的嘴。
“绷带,膏药,随便什么都行,你有没有办法先把我血止住?它好像流得有点久。”
Ho2:陆思非
【你是陆思非,一名药房医生,因为实习工资太低迫不得已和一群可疑的人大院合租。你的目标是在这个全是男同的世界防止被gay,最好还能和女神搭上话。】
陆思非是个医生。妙手仁心的医生,慈悲为怀的医生,从大学入学就把医德二字铭记在心的陆思非有着即使面对血肉横飞的场面也能镇定救治的心理素质,病人安心是他的宗旨,家属放心是他的口号。但无论一个医生如何专业,当你在大半夜看到一个一米八多的人披头散发、满身是血、一路的血脚印弄脏了你同事下班前刚拖的地,还是不免做出些人类常见应激反应——不是因为他怕鬼。正当他准备尖叫一声然后给自己一拳以重新回到安全的睡眠中时,一只滴答着血的胳膊还好死不死地横过柜台捂住了他的嘴,幸好属于人类的理智声音及时传来他才意识到这是顾客。
“咋伤的啊?”刚问完他就后悔了。在这异国他乡遇到的同胞一般只分为两种人,良民和混的,而眼前这哥看着就不适合前一种。
店里陷入了恐怖的沉默。清创,上药,包扎,正当陆思非哆哆嗦嗦地想着遗产给谁和怎么跟太奶解释的问题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你有没有地方住?”
“啊?”
Ho3:覃苛
【你是覃苛,你是一名男同但你不相信爱情,你什么也不相信,爱情是一盘不用风吹的散沙,但你想找到一名你可以相信的固定约炮对象,要求身体健康,且品貌优良、不谈感情者优先。】
人生就像一辆地铁,不仅在于坐久了会重新回到起始站,而且还会在途中遇见各种操蛋的事,比如被人偷钱包或者退休后遇到前上司等。
这是沈暮今天早上拿勺子搅豆浆时想出来的哲学。
“又或者在吃早饭的时候被强行拽到阳台上。”覃苛接到,试图逃脱拽着他后衣领上的魔爪。“你这到底改了个啥啊,小心让沈黎安看到你这幅嘴……”
密码正确。背后的手一松,覃苛被精准丢入旁边的另一张椅子里。
“唉,你有没有觉得他最近不太对劲?”沈暮忧郁地45度角俯视对面的厨房,从这个角度嘎刚好可以完美地监视在厨房忙碌的他弟。
“你这么闲还不如下楼去把碗洗了。”
“怎么能这么绝情呢覃苛苛?我可是只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你,要是你不跟我聊的话,我就只好憋死在你房门口,你明天早上起床就看到一具尸体抠着你的门框,而这都是因为你今天……”
“沈黎安相关问题收费。”
“来聊五块钱的。”
覃苛熟练地进入人机模式,人最忌讳的就是和钱过不去。
“我昨天倒是碰到他出门了,说是出去找人。”
“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最近他总试探我认不认识当时在场的人。”
“纸是包不住火的,要不你还是尽早主动招了吧?”
没聊两句,大门吱一声被推开了。
“咦,陆思非旁边那谁?”
Ho4: 沈暮
【你是沈暮,一名前黑帮大哥,你暗恋自己的亲弟弟,为他和哥们闹掰金盆洗手后惊觉他好像被渣男pua了。你空闲时的爱好是调戏你的钢铁直男室友,同时狠狠地向他秀恩爱。】
“好了到了,你要不先在客厅沙发上凑合一下吧,我先去补觉了——”陆思非一进门就打出个巨大的哈欠,“客厅在那边,然后这里是厨房,你饿了看看厨房有没有人说一声。”
说完他就逃也似的溜进自己的房间,留下秦归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刚刚说和厨房里的人打个招呼是吗?
朝着厨房的方向,果然有个身影在忙碌。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你看他干什么,有想法?”
秦归闻声看去,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脸和满眼的醋意,他默默地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朋友妻不可欺,只有人渣才会看上兄弟的人。
“你怎么在这。”
久别逢旧友,沈暮下意识地想掏根烟,摸到裤口袋才想起那些烟早就被他泡了水丢垃圾桶了,咬咬牙把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掐灭,“我在这怎么了,我住这儿啊。”
“为了他?”秦归往厨房的方向瞥了瞥。
“什么嘛。”沈暮就像一只被挠了下巴的猫,口是心非地摆出一副我爽死了再多说说的表情,“这是我弟弟,和我一起住不是很正常。”
他把“很正常”那几个字咬重音了,秦归想。一些成熟的黑帮老大会有一些直觉,前黑帮老大也一样,他现在就有那种不太好的直觉。
自古以来结义的人好像就得是三个,当年他们在江湖上快意恩仇的时候,领头的除了老大秦归,还有桀望和沈暮。可惜世事难料,兄弟塑料,不久前沈暮突然离开了组织,问其原因只说是厌了倦了,想去过平静的生活。即使明显另有隐情,但道上混的是不应该多费口舌的,按照国际惯例他们打了一架就放人了。
“你呢,怎么回事?”
“我……”秦归不知道怎么说,他本来就不擅长说话。
他要说什么,因为发现和好兄弟桀望喜欢上了同一个小弟于是心理上接受不了落荒而逃?说出去就很丢面子,道上混的本不该这么婆婆妈妈,于是他也找了个借口,和桀望打了一架后离开了。
“和你一样。累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沈暮先开口。
“其实吧,一个月前,那个不小心闯进来的人就是我弟弟。”
Ho5: 沈黎安
【你是沈黎安,在被所谓的英雄救美后你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你的苦恼是亲哥哥是一名弟控,你更大的苦恼是你追的对象似乎也是一名弟控。】
在厨房里的沈黎安打了个喷嚏。看来天气转凉了,要勤加点衣服。
对,“天冷了记得加衣服”,这不是又有理由出门去找阿门德了么。沈黎安心情很好地收拾完厨房,边吃小馄饨边思考今天怎么甩开他哥。
说起他和他哥为什么最近闹的这么不愉快,其实是一段非常烂俗的故事。一个月前他莫名其妙遭遇了黑帮,一片混乱中救下他的人就是阿门德。当他拐进那条巷子里的时候,阿门德和其他几个人也被堵在那里。现在抢劫都这么明目张胆声势浩大了吗?总之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黑帮的人已经都跑了,是阿门德挂着彩问他没事吧还把他送回家。
而令他心生芥蒂的就是在那一片混乱中看到了他哥的身影。
很明显,他哥一定是知道点什么,但不管怎么追问,沈暮就是一口咬死他只是路过的。
相比之下,阿门德就好太多了。他似乎对这些帮派小混混们很熟的样子,并很真情实感地把他们挨个骂了一遍。看起来他被针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到这里,沈黎安不由得又同情又愤怒。可每当他和哥哥提到对方时,他哥却黑着脸说这人多半自己也有问题,这算什么理,受害者有罪论?
他哥真是难以沟通。
备注:感觉还能再犯一倍的病,反正人物还有很多,可以一个个迫害,话说这换行格式怎么不按我写的来,随便吧
评论要求:随意
作者:阿苔
评论:无声
其他:自家pc的同人文,包涵模组xdxf的剧透。赶死线写的不推荐看,之后会进行修改……
白帝辞坐起身,他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巨大且平静水面的中心,随着水波微漾自己所乘的白色小舟如春日杨柳在和煦暖风吹拂下轻晃,怡然又令他心中升起一股无比眷恋的怀念感。
此处是何处?
散落的黑发滑落耳畔,白帝辞抬手托起一缕怔怔望着。自己确是黑发,但似乎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又如雪如玉一般洁白。
向前追溯,却只记得自己乘于白舟之上,于半梦半醒之间顺着急促的江流被送过千山。江水匆匆,岸边之景幕幕闪过,却都是自己无从干涉的彼世之事,就如顺流而下的现状般无力改变分毫。看久了白帝辞便逐渐麻木,他坐在船头蜷起身子双臂环着膝盖,就那样怔怔的望着奔腾的江水发呆。他知道自己正被送去归处,那是他自己选择的沉眠之所。
但此处又是何处?
这并不是他应去的地方,但似是他......渴求已久的梦中所愿。
轻桨交错划动,小舟便靠了岸。
将白舟固定在木桩上,水底散去的游鱼又聚拢回来,似是好奇的打量着这位贵客的身影。白帝辞垂眸望了它们一会儿,蹲下身子指尖轻点水面,一条墨青色的细长小鱼一游一停的摆动着鱼鳍小心翼翼的靠近,又啄食了两下他的指尖。白帝辞觉得有些痒,他重新站起身,脸上多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岸边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兴许是许久无人居住,屋顶瓦片与门旁石墙大多染上了青苔斑驳的绿色。而就在古朴的青绿色之中一片带着淡粉的柔软洁白正在视线尽头散发着无穷的吸引力。白帝辞踏着安静的步伐向那抹白色赶去,石砖小路带领他来到了一户院门大开的人家—— 一棵高大的杏花树正突破院墙的限制遮盖于屋檐之上,满树绽放的白色花朵随着微风撒落下打着旋的花瓣,为院子铺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白毯。
这就是为他准备的居所,白帝辞如此确信。
就在这时,那朵下花瓣雨的白云中突然探出了一个黑色的脑袋。“您好!” 一只眼睛亮亮的黑色大鸟张开坚硬的喙部,却是吐出了人言。随着翅膀的扇动声乌鸦落在了院门最上端,两只爪子交错着一跳一跳向白帝辞靠近,“白宗主回来了!白帝辞回来了!” 它兴高采烈的大声宣布,丝毫不在意村落的宁静被自己撕了个粉碎。
“请进!请进!” 乌鸦再次扑腾着飞起,这次降落在屋门旁,翅膀带起的风把花瓣毯扇出了一个小坑。
未经思考身体就先动了起来。白帝辞快步走向屋门,古井无波的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喜悦。他不记得那人的样子,却觉得那人的言笑溢满了自己的大半个过往;也不记得那人的神态,但心脏却仍镌刻着为此牵动的抽痛与不寻常的律动。他突然了然,为何自己会对这片清泽感到如此的亲切与怜爱,为何自己渴望违背天命在此永远停留……因为这一整片宁静的湖水,以及这座小小的村庄,都有着那人身周的氛围。这氛围将自己包裹其中,就如哪一次宁静的初遇,无需忧心天下,没有生死离别,那人的眉眼便是世上最重要最令人心动的东西了。
房门未锁,古旧的木门稍一用力便吱呀开启,屋内寂静无声。白帝辞的视线依次扫过灶台、水缸等农家陈设,最终望向了窗台下阳光笼罩中的某样物体。
那是一条用发丝编制的手链。白色长发被搓成缕缕丝线巧妙的缠绕成杏花的样子,花蕊是如白帝辞双瞳一般的血色玉珠,又有金色的细丝从中穿插修饰着,令它更显精致。白帝辞望向自己手腕上那条成对的墨绿色编发手链,垂下眸子,将这条扣在了它的旁边。
他还隐约记得这是那人亲手为他戴上的。
乌鸦弹跳着飞向他的肩膀,“信物!” 它叫到,“玉箫!”
“嗯,谢谢你。” 他掩起眸中的落寞摸了摸乌鸦的小脑袋,乌鸦闭起眼睛享受的磨蹭起他的手指。
“我知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他的。”
作者:讷
mode:随意
即使不是梅雨时节,楼道的墙皮也总散发着像是因为长期浸泡在潮湿空气中而沁出的疲旧味道。声控灯常年是坏的,偶尔在某几个瞬间猛然想起般亮一亮,闪烁又熄灭,这光芒反而让人吓一跳。在白天也要近乎摸黑地上楼,在楼道仿佛永永远远的气味里沿走廊拐一次弯,转一次身,便能精准地握上我家的门把手。似乎自我注意到这一点开始,每次我从学校回来,推开门时所见的都是他笔直的身影,宛如一支青竹。他多数时候在阅读,有时手拿书望着窗外。他何以每次都能在我之前候在家中呢,我不知道答案,也没有问过。关上门后,在楼道的穿行仿佛一场遥远的幻觉,家里总是窗明几净,空气中有淡淡的线香的味道。我说:我回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书或其他东西,回过身看我,回答:嗯。
即便如此,他晚上总要再出门一趟。我尚小时不明白究竟,现在想他多半是去打工的。他不对我解释,我也并不向他提问。
在我更小更小的时候,他应该比现在更活泼,比现在更多笑容,更有生气。到底转折出现在哪里?在我仍算稚幼的年纪里,我赖在他身边用手指抚摸他的眉间,好像这样就能把一切都抚得平整,抚得恢复如初。他挂着淡淡无奈的神色,但并不劝阻。他闭上双眼,任我干脆把整个手掌都贴上他的额头眼皮。那是婆婆还在的日子。
然而,我对婆婆的印象也并不算深刻,即使她陪伴我们的记忆远比记忆中的父母要长。她总是好脾气,会做很好吃的饭菜,念诵很多经文。她信佛,眉目言语间也有佛般的慈祥。那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变得少言而坚韧,我已经不再明白他在想什么。我还是找机会赖在他旁边,他已经不会给我如从前般热切的回应。婆婆离开的时间恰好碰上雨季,我撞见他打很多的电话,语气冷硬得不符合他那时的年纪,有时还有争吵。在某个夜晚,我看见他站在客厅里握着电话哭了。他哭得剧烈而安静,不时迸出的啜泣声纳在细密敲着窗的雨点里,我却能看见他颤抖的背影。在那之后的一个白天,我们参加了简单的葬礼。我和他都没有流泪。我始终望着他的背影。我们没有谈论过这整件事。婆婆的照片洗成黑白色,放进客厅一角的佛龛里。
或许在更遥远的小时候,我仍会向他问一些问题,执著地追要一个答案,那时他比现在有更鲜活的神情,更鲜活的痛楚,更直白地为我展露。我记得他说,不要再问我了。他握着我的肩膀,深深低下头。在那之前我是否有瞥到他的表情?在那之后我说了什么?我此后再也不向他问一些事情。
婆婆习惯下午在佛龛前阖目念经,那些低声而虔诚的喃喃经文伴着线香的气息,在每一个午后袅袅飘在客厅中。她离开后,他在周末和假期仍会延续这件事。我缩在沙发的角落,在他的声音与线香味中意识沉浮,那仿佛是最舒倦的一段时间。他开始这样做之后,许多经书从不知道哪里的角落浮出来,被放在茶几的抽屉里。
“心经是什么?”
有一天我问他。我的本意或许是想问这是不是也是一本经文。
他放下手里的书,想了想,招手让我过来。“手少阴心经的简称,”他说,手虚虚比划过我的胸口和手臂,“与手太阳小肠经相表里,上接足太阴脾经于心中,下接手太阳小肠经于小指,本经首穴极泉,末穴少冲…可治如心痛、心悸、咽干、口渴……等。”
我有些呆愣地听他说完,忍不住反驳:“我问的不是这个……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吧?”
“怎么,”他很淡地笑起来,但终究是笑起来,把手里的书抛到我怀里,那是一本医书,“你不相信我?我说的是对的。”
那天我没有问下去,我们止步于这个玩笑般的话题,以轻松的口吻聊天。我知道他是想学医的。
我已经逐渐长大,日子理应是越来越好些了。他选择本地的大学,也确实地读了医。我考到外地大学时,他已经在读研究生了。我在每个可以的周末回来,有时只在他的学校门口见他。反倒是他有忙得不能回家的时候。在某个深秋的下午,他在接过我递来的咖啡时始终难抑一阵轻咳。我们又在很多个周末见了很多次面,他的咳嗽始终没有好转。后来我知道他开始咳血。
此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们究竟怎样分别?怎样互相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如何能够向前将这里抛在身后?这段记忆一直暗沉不清,而我已经习惯于不去追问了。在许久之后,我又抽空回了一次这里。那老旧的楼道仍与记忆里如出一辙,但已经鲜少住户了。无数扇已呈破败的门紧闭着,我们曾经的那扇也是一样。他不在这里,他当然不会在这里。我回到如今我的家,即使同样收拾干净,采光敞亮,房子与房子间的不同仍如此鲜明。我有时仍要想到他。……奇怪的是,明明是我往前走了,我却总觉得离去的是他。仿佛是他从这个客厅里走出去,再也不回头,于是这一切才会如此不一样。我仍然做着他以前做过的事,在空闲的下午面对佛龛喃喃地诵经。在我阖目默念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模糊地闪过潮湿黑暗的走廊,窗明几净的屋子,线香的味道与一截背影。我没有驱散这些杂乱的念头,而是就这样一直将经文念诵下去。那是我的心经。
作者:林树
评论:随意
一
凌晨十二点半,距离新年还剩两天,我在演出的酒吧门口那条街上捡了个金发的小孩回家。
我虽然是个行善积德的好市民,也远没有好到见了倒在地上的人就要带回家奉献爱心的程度。事实上,我的形象总被朋友戏说是街边小混混。我是看上了他的——你想啊,打扮得那么考究,身上穿的那质地,一看就是牌子货。从他的长相看来也是个小年轻,总是家里有些小钱才能有这样的条件。万一这一帮不小心立了大功,奖赏八成也是少不了的。
反正是个年轻的公子哥,敢半夜一个人躺在路边,兜里多点少点也没差——我向他那看着鼓囊囊的外衣口袋里摸去,确实碰到了一叠略有些粗糙的纸。
我失望地发现那只是叠信纸。更失望的是,他哼哼唧唧了两声,突然醒了过来,睁着一双清澈得能望到底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的手。
真倒霉!我一介市井小民可惹不起这麻烦。
“你是?”
“啊,我,看你倒在路上,东西都掉了。你看,你家在哪,帮你打车?”
“我,那个,我、我不记得了……”
不会吧。
无所谓,反正也算个有点种混混吧。总之人都捡回来了,对着现在已经睡死的人干瞪眼也没用。家里的狗早就睡了,我决定先去洗个澡,不能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赔了自己的休息。
鬼使神差地,我看了看他已挂在一旁的外套,又摸上了那个口袋,展开了那张纸。从名字看来像是个女的写给他的——有意思。我顺着往下看去,一时竟感觉额角滑下了冷汗。我顾不上把动作放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按着原有的痕折回去的,只是迅速地叠好将它放回原处。
“怎么了?”
“喂,那边的……我问你,你不会是自己跑出来的吧?”
他不做声了,样子像只被雨淋湿的金毛。他四下望了望,终于抬起头,噼里啪啦一下倒出几年份的苦水,并不管听者是否有心,仅仅是要把它们排出去。
可惜,他的烦恼对于几年前还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我来说很陌生,我让自己显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并没有再与我交流的意思,只是完成了项对象是谁都无所谓的任务,留下光线微弱的夜灯在深夜里的出租屋中静默良久。最后我随便总结出“你也是挺不容易”的结论开溜,回房睡觉的脚步蹭得拖鞋踏踏响。
我并不承认最后自己还是赔上了休息,只是比平时多了翻来覆去的冗长的前奏而已。
早晨的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房间,偶尔有几声鸟叫和上学的高中生骑自行车的声音。我习惯早起,早起能让自己多出一段放松自己、打理房子的时间,早晨那股能感染人的蓬勃朝气也是很值得珍惜的。像我这种从一无所有开始的人,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去把握更多的东西。
可能因为昨天折腾了好一番,我实在又困又倦,只好放弃了感受朝气这一宝贵的活动。朦胧之中,我听见有人在客厅抱着吉他唱什么。
明明是同一首歌——不同于我所热衷的摇滚,从木吉他上拨动出的音符如行云流水,好像有细丝般的雨落在耳边,歌声在风中飘荡,在雨中飞扬。顿时我有千万个想要询问却说不出口的问题,异样的不安堵塞在胸口,泉水一样突突地跳。
“你还没走?”
乐声戛然而止。金发的家伙猛然回头,貌似刚才一直没发现我已醒来,正倚在门框边听着。
“那个,我看到琴架上……”
“歌倒是唱得挺好听,混声也很通透。这歌是挺久了,没想到你居然听过。”
“家里没……很少有人会这么用心听我唱歌。我只是想起,以前经常和姐姐听这首歌。”他的耳根蹭一下红起来。想必他也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他尽量让自己收拾东西的动作显得利落又有余裕,不幸的是紧锁的眉头出卖了他。
“喂,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有地方去?”我突然开口。
“对不起,不过我不叫喂。”
“好吧,小鬼。我是说,你走了要去哪住?”
他刚要回呛,张开口,却顿了顿,终于从喉咙里滚出了句“我会有办法的”,毅然决然大步流星迈向玄关,连鞋也忘了换就准备开门。
“谢谢你……再见!”
“——你要是不想走。”我瞟了一眼鞋架。
他一愣,转过身,向我投来疑惑的眼神。我怕自己显得突兀,又补充到:“你歌唱得还不错……有兴趣和我一起玩不?”
“也许还能遛狗?”他瞟了一眼边上堪称豪华的狗窝。
“那不行。狗必须由我亲自遛……等等、你这家伙接受得还真快!房租你可要付啊!”
“我没钱。”他沉下脸别开视线。
“哈,没钱!”
“我可以给你当,嗯……管家?”
“我还有雇得起管家的时候!”
“毕竟是我这个档次的。”
幼稚得没救了。然而毕竟是我提出来的,我深吸上一口气,叽里呱啦开始交代起来。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心不在焉,相反,他听得很认真。到这时候我才又想起来,跟平常自己打交道的不同,他好歹是个体面家庭养出来的。再说竟有勇气出走,我心里也十分好奇他能干出什么成就来。这么算下来,假如他有工钱了,我能收点租费什么的,还能有点小赚。不过关键不在这里,我心里明白得很。
他缺双耳朵,聆听他的声音的耳朵。
二
新年前夕的早晨七点半,我从沙发上睁开眼,发现他已经不在家了。早餐还有一份留在餐桌上。我在餐桌边四下搜寻,并未发现哪里有理应出现的便签条的踪影。我又望了望那个比我睡的沙发看起来舒服上很多倍的豪华狗窝,里面果然也是空的。
还真是,亲自遛狗啊……
我说着,亲自咬了口盘子里的煎鸡蛋。
总体来说,我认为自己的表现十分良好,不仅亲自吃完了早餐,还亲自冲干净了叉子,甚至亲自把盘子放在洗碗池里泡上了,当然最后也亲自挨了遛狗回来的那人一顿训。不就是刷个碗吗?打扫整理我可都不在话下,必须要让那人为他说出的话后悔!姐姐总说,十句空话也比不上一件实事,我斗志昂扬,在他刚扛上吉他出门的那一刻,就迅速投入了光荣的劳动实践中。
可是晚饭怎么办呢?要是像中午那样拿冰箱里的速食对付倒好,不过依那个人的性格,我一定会被骂的。虽然对他夸下如此海口,可是饭……我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会做。
十分钟后,他在电话里破口大骂,说我打破了他在回家路上难得享受晚上没有活动的宁静。他像是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子还是什么,被吓到的路人小姑娘连忙跟妈妈说还好石头叔叔不会哭。
“什么世道!家里家外都净是些莫名其妙的人,这世上怪人还真多。”
我无语凝噎。
二十分钟后,也许路人小姑娘就会在附近的超市看见石头叔叔杀手,和一位风度翩翩、优雅时尚的好青年,一起在货架前买年货。
我对于年夜饭并没有多少特殊的记忆,只是在兴师动众的家庭聚会上看着一个个样式精美的餐盘里装着各式各样造型精致的美食,由穿着典雅的漂亮小姐逐一送上来。有的味道十分惊艳,也有的难吃到差点叫我当场就吐。每年我都是看眼缘吃些,只记得几样尤其好吃的。
所以他说要“打边炉”,我足足反应了好一会才给出回复。
“你、你还是……锅炉工吗?”
“啊?”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倒数新年的钟声和锅里的汤冒着泡的声音,再听下去连自己的心跳也像要同频共振了。我一点也不擅长应对这种安静的场面,这样空气总是会变得沉重,人至少应该活得轻松点才是。
看来对面的人是不会在我开口之前打破沉默了。我只好试探性地问:“你每年都是这样吗?一个人做点什么,然后安静地跨年。呃……也许还有,跟狗说一声新年快乐?我是说,至少比起现在,应该再热闹点吧?虽然放了电视,你好像也没听……”
“在听啊。”
“那是重点吗……”
“唠唠叨叨的。这不是在等你开口吗?”
“我……”
“不想也无所谓,”他叹了口气,起身收拾餐桌,“碗拿来。”
明明只是刚认识自己,这世上怪人还真多。
凌晨,我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又或许自己正做着一场长久的美梦,不愿睡下后在第二天睁眼时清醒。那人房间的门缝里还亮着灯,我就爬起来坐着,面朝那道光发呆。
结果他拎起吉他开门时被沙发上立起来的我吓了一跳。他没有开灯,应该只是打算把吉他放出来就睡。他瞟了两眼还坐着纹丝不动的我,就转身准备回房睡。
“我觉得,我好像获得了新生。”
他停下,回头看我。我呆楞两秒,迅速把头埋在膝盖里,恨不得为这中二的发言冲下楼掰开下水井盖跳进去。我听见他从房间里搬出一张板凳,放在我旁边坐下。我抬头,接着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三
“我也想做个好孩子的。”
“喔。”
“但我不想辜负自己的内心,我想做我真正能爱上的事。”
“好吧,但你还是要过活的。”
“我、我好想妈妈……”
“那就去见她。”
“可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应他了,转头用一副我也不知道看着是怎样的表情看着他。
“姐姐按爸爸安排的那样结婚了。”
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已经没有人会支持我了,姐姐也不会,我们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分享着一副耳机,偷着一起听歌了。我只能自己……”
“你,有一个人听过吗?”
“嗯。它的左右声道不一样,这是后来才发现的。”
他又把头埋回了膝盖里,肩膀也不住地抖动,哭了个痛快,哭得额前的刘海像蛇爬过,哭得眼睛都肿起来。又过了很久,他再悄悄抬头,发现我还坐在那个位置,居然吓了一跳。
“那个……”
“有话就说。”
“……要不要,先关灯?”
“哈?”我一头雾水。
“你说过,要节省电费。” 他瞟了瞟他卧室一直亮着的灯,满脸是委屈。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捧腹大笑,乐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才想着“这人又要搞什么名堂”,居然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这个。
“你这小家伙真有意思!”
他也破涕为笑:“你一点也不温柔,明明要留在这里看我的狼狈相,完了眼泪也不擦一个——我可不像你这种人。好吧,既然是我让你把眼泪给笑出来的,我也会负起责任擦掉你的眼泪!”
“睡觉去!”我一把推开他,拖鞋蹭得踏踏响,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四
我看着那人一张不耐烦的脸,总觉得我们的相遇是他的一场劫数,像雨,稀里哗啦就冲坏了他原有的生活。然而雨并不总是坏的,对要在春天发芽的种子来说,每一场雨都金贵得像久旱逢甘露。就像现在,我听见自己心房一震,仿佛有颗种子要破土而出。
“愣着不走,你是要等到下个年都过了吗?我可要走了!”
他的脸迎着早晨的阳光对着我。我伸手上去掰开他皱成一团的眉毛:“眉头皱多了人会变得更老。”
“我可活不了那么久。”他白我一眼,牵着狗转身走了。
我忍不住大笑出声。自己又何必担心区区一场雨能冲垮他什么呢?不如说,如果多做了不必要的担心,他反而会认为自己被人小看,大概要发火的。
去看妈妈的路上,我望着晴朗的,海一样蔚蓝的天空。
我承认:我是个胆小的人。我害怕回头,所以只好拼命向前奔逃。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在无边际的夜中下坠,面前立着一个糊成一团的黑影,引着我不受控制地开口。
“医生和护士来来往往,嘈杂的声音快把我淹没了。我看见妈妈身上的管子被移除下来,突然就听不见心电图机的声音了——听不见那属于生命的,有规律的跳动声。
“我被医生赶了出去。我靠在门边,感觉自己的心脏前所未有地在强烈跳动着,我被死死揪起来,又被狠狠摁在墙壁上,周而复始。我感觉全身血管都通了电,血液上下翻腾,就要从喉咙里涌出来了。父亲、哥哥和姐姐都不在——我该去通知他们的,我该去的!我冲出医院大门,可是外面正在下雨,我被淋湿了。路过的护士把我拉回来训了一通。她用手指着我湿透的裤子上凸起来的方块形的东西,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是带了手机的,原来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于是我拨了父亲的电话,却只有一阵忙音,拨不通。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拨电话了,所以我知道,拨不通并不是它沾到水坏掉的原因。”
黑影只沉默相对,然而他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又转手拨了姐姐的。”
雨水像瀑布一样流进下水管道,天晴以后,走在街上就能听见水在地下流动的声音。
下水管道就像一座城市的血脉,在水泥和柏油的皮肤下纵横交错,维持着这座城市的生命。天空被雨洗刷过后,夜里就能看到很多星星。蒙在星星前的尘会凝结上雨水,然后不堪重负,向下坠落,一直淌进地下。
这是雨的旋律,我喜欢这样的声音。尽管在家门口的街上会遭人侧目——毕竟凑在雨后排流的井盖边听水声,实在不能算是件雅事,但我不在意。它们都会被沉淀过滤,最终干干净净地回归大海。
“他们说我真是可怜的孩子。妈妈没了,悲伤过度,发了疯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有多么惬意。不过父亲听不得那样的话,他知道我还理智着,把伞撑在我头顶,呵斥我进了家。
“丧礼那天也下着一样的大雨。妈妈总说要回归大海,我想是她等不了了,便叫了雨水做她的使者。”
我惧怕这团影子。简直像黑洞一样,要把我所有肺腑里的话都抽空。于是我强迫自己闭上了嘴。
许多戴着悲伤面具的人前来吊唁,向父亲表演着他们的沉痛。也有来送别妈妈前往大海的,他们会静静地看着她启程的碑石,伸出手来接雨,用眼神与我打照面,表演的人却不会——糊弄父亲已耗上他们不少宝贵的时间精力,没人有必要来糊弄妈妈、糊弄我。可分明有些人连糊弄父亲都不会,看不见他平静深沉的眼里蕴含着哀伤悔恨的泪。
咦?泪。
我还在惊讶眼眶的热度时,面前的黑影不知何时转成微微发着光的白色,环绕在他的身边,散发出暖暖的味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于是想伸手捉住那团影子一探究竟,它却突然被拽起来在空中乱飘。我咬着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影子扳回自己面前,影子却开口说话了。
我吓得一愣,放跑了影子。
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人充满嘲弄的脸就出现在我正前方。我重新合上又睁开了几次,他还是在我面前。我束手无策,只好望着他,突然感觉眼睛涩涩的。
“泪痕,”他漫不经心地说,“已经粘在脸上干掉了。”
“老大不小了,还爱看人笑话!”
我弹射起身,光速冲向洗手间的镜子,悲哀地发现干涸已久的泪痕在历经几次大力眨眼后断成了一截一截的。我连碎发也顾不上撇在一边,接起水就往脸上泼起来。等我终于觉得自己已整理好心情,回到客厅,却没了他的影子。正想着他又上了哪去,厨房边的门砰的一响,一个冰凉的东西带着水珠贴上我的脸颊。
“真不好意思,但这是我准备喝的。”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他自顾自喝了起来。
“梦见什么了?”
“问你个问题。你喜欢雨吗?”
五
我一如既往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见他不作声了,我就开口接话。
“你现在也会那样胡乱地做事?”
他突然爽朗地笑出声来。
“你说呢?也许我打雷了都不敢往树下过。”
“你太夸张了点吧!”
“我才没骗你。妈妈去世之后,我也更惜命了……生命是很脆弱的,我们说不定哪天就会死掉。所以我才想逃离那里,按照自己的活法,不留遗憾地过完每一天。”
他确实是个真诚又简单的人,对世道想得简单,对人也想得过于简单,这就对我放下戒备,轻松愉快地聊起天了。噼里啪啦讲完,他一副释然的样子,伸了个懒腰,再看看我,脸上挂起了笑。
真是青春啊,丝毫不用为生计发愁。我可能也有点被感染了。我瞥了一眼家里已经睡着的狗,生出一个主意来,起身走向玄关,蹬掉拖鞋,换上皮靴,抓了摩托车钥匙,打开门。
“你要出去?”他看着我开门的背影,最后总算有点悟性,后知后觉地起身,披上外套追了出来。我就撑在摩托旁边,从箱子里翻出另一个头盔抛给他。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盯着那个头盔,说:“想来我好像还没坐过一次你的摩托。”
“上车!”
“你要带我去干什么?”
“带你兜风。”
“兜风?去哪?”
“不知道,总之去未来看看。”
他只是愣愣地被我一把扯上车后座。凌晨三四点的街道空无一人,我们好像真的在尚且无人触碰到的通往未来时空的路上,月下奔逃,拂晓抵达。
“我现在,脑子里,净是梦到的影子在耳边说的话。”
“影子讲的什么?”
他沉默片刻,搭着我的手突然放松,一下张开了手臂。
“如果害怕回望过去,那就逃得远远的,直到远得看不见尽头的未来。”
“中二病啊?”
“我觉得这是我有史以来最幸福的时刻了,真的,像小时候和妈妈去海边玩那样幸福。”他没有搭理我的吐槽,接着自己的话头往下说。
“那就好好感激我吧。”
“也许我会认为,即使面对未知的恐惧也可以不去害怕……”后座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说话的人有意要让它消散在风里。
“听过不打不相识吗?不知道的东西,就是要去与它交手,才能认识啊!”我恨铁不成钢地回应。起码这是我一贯的作风。
“——与未知的东西交手,让它变成已知吗。”
我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你说过要当我的第一个支持者。你会一直支持我吧?”
“你找茬吗?”
他不再回应我,只是在黎明前凛冽的风中开怀大笑。
那天,我工作了一整晚。本该回了家立马休息的,却心血来潮陪着他疯逛了半夜,回来时疲倦得沾床就倒,一觉沉沉睡到了正午。我很久没有做梦了,那天却也做了一个。
我梦见了以前乐队里尊敬的前辈,他说着一些相信我能把别的所有事照顾好,只是真担心我忙起来顾不了自身的话。想起我刚住上单独的公寓不久,竟累得病倒了,一连就是三天,这情况还是前辈认识我以来头次见,竟着急忙慌地拎了一堆东西跑来看我。
“我是一直想不通。就凭你这狂野奔放,就差把横冲直撞四个字写在脸上的性子,我估计着你家里的状况也不太乐观,甚至做好了勇闯鸡窝的准备——每个角落都去看了,楼顶砖头围的菜地里辣椒长得好好的,狗也还活蹦乱跳的,录好的新曲demo都给摆桌上了,只有人窝在被子里头烧着。要我来编个《俗世奇人》续篇,肯定给你这人写在第一个。”
后面说了些什么记不清了,大概也是些与当年没什么区别的东西,我也不愿再想了。起身拉开窗帘,外边的阳光亮得眼睛都开始刺痛。我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正午了。我推开房门想要叫来那个金发的家伙瞧瞧心情怎么样了,却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我找遍了全屋,也没发现他的身影,甚至连他带来的个人物品也一并消失了。借用的我的衣服和被子都洗好烘干了,叠得整整齐齐躺在沙发上。我四下搜寻,并未发现哪里有理应出现的便签条的踪影。我又望了望狗窝,狗还在里面睡着,好像也没有被吵醒过。
我此后再也没见到过他。
PS:没什么意义的交叉视角,感觉有点逻辑混乱对不上题目,但是就先这样吧(缓缓躺倒)……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脑叶背景
————
玛丽是在逃命的时候闯进这间收容室的。
当时突破收容的一无所有正蹲在她后方大概五米处,已经摆出了远距离攻击的姿势,而这条该死的走廊长得过分,出口遥远得仿佛位于世界尽头。逃不掉了,要死在这里了——她绝望地想。
然后主管的声音从耳麦里响起,一如既往地冷静与淡漠,“右手边的收容室,进去。”这道指令让玛丽条件反射地撞向旁边收容室的门,撞开门后还差点摔在地板上,她迅速稳住身体,反身关紧门。
即便隔着厚重的收容室大门,丢失目标的一无所有那愤怒的咆哮也依然传入了玛丽的耳朵。她倚着门,心有余悸地滑坐在地上。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自己进了哪一间收容室——布满血迹的浴缸静静地占据收容室一角,取代淋浴头悬在上方的那只手掌往下滴着血。滴答,滴答,水滴的声音在并不宽敞的收容室里回响不绝。
是血浴缸。
虽然玛丽今天刚来到这家公司,还未正式开始工作就遭遇了收容突破事件,但公司的提前培训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她回忆着培训部Hod部长的课程,想起血浴缸只是TETH级异常,处理正确并不会发生危险,这让玛丽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缓解。
深呼吸,保持镇静,玛丽小心靠近浴缸,正如资料上所介绍的,浴缸里盛满鲜血。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一种难以名状的绝望与忧郁席卷而来,这绝望甚至比刚刚一无所有的追杀来的更为厚重和压抑。
玛丽情不自禁地将手搭上浴缸边缘,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死在后巷的家人,父亲去阻拦破门而入的清道夫,而母亲把她推进橱柜,接着两人都被杀死。年幼的玛丽捂住双耳紧闭双眼,但肉体被撕裂碾碎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令人作呕的咀嚼声,仍然顽强地钻过她的指缝,钻进她的大脑。她拒绝理解那些声音意味着什么,只能拼了命地抑制着喉咙里的啜泣。不知过了多久,所有声响都消失了,玛丽推开橱柜门,迎接她的只有四处飞溅的血迹。
除了这些血迹,什么也没有留下。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她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从回忆中惊醒,玛丽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哭。点点滴滴的泪珠落进浴缸,而那汪血泊沉默而温柔地接纳了它们,接纳了这些迟到了十多年的、痛失亲人的悲伤的泪水。
接二连三的水滴逐渐汇成涌泉,玛丽撑着浴缸,泪流不止。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见浴缸里伸出一只手臂。真奇怪,明明是从血泊里伸出的,这只手臂却干净而苍白。手腕一翻,掌心向上做出邀请的手势,而玛丽也看见了腕部那些纷杂交错的割痕。
不知为何她能够想象得到,这只手臂曾经的主人,像是妄图割开什么枷锁似的用力切割着自己的手腕。那么手臂的主人最后斩断了枷锁,自由了吗?从这无边际的忧郁深海中解脱了吗?
玛丽隐约觉得并没有,即便是死亡,也依旧被绝望的锁链束缚着,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生与死的界限已然模糊,一切都是无谓的挣扎。
但至少,死亡能够忘却所有痛苦。
——她握住了那只手。
宛如一场舞会的邀约,手臂慢慢将玛丽带向血泊。
指尖触及液面,冰凉的,让她眨了眨眼。
而接下来,是从耳麦传出的,主管难得惊慌失措的喊叫。
听上去相当紧张,而且声音大得差点震破她的耳膜。
这下玛丽完全清醒了,她停下动作,看着交握的两只手。那只苍白的手也没有继续使劲,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它就没有用很大力量拖拽。
玛丽摘下耳麦——主管实在是太吵了——她向血浴缸低语:
“抱歉,我果然觉得……即便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但只要活下来总会找到希望,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来脑叶公司工作。”
玛丽绽开一个小小的微笑,她反握住那只手,双手拢起,轻轻抵住额头。
“毕竟,直面恐惧,创造未来,不是么?”
轻声呢喃,宛若祈祷。
“而且……如果爸爸妈妈看到我这么年轻就去找他们了,他们一定会伤心的,我还是想做个乖女孩。”
语毕,玛丽松开手,那只白皙的手顺从地收回,重新沉入深红的水面之下。滴答,滴答,血珠依旧有条不紊地滴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工作结束,玛丽推开收容室的门,恰好看见身穿拟态的劳伦斯坐在旁边喘气歇息,而不远处,其他员工拖着化为茧的一无所有,看起来正准备把它拖回收容室。
劳伦斯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差点跳起来以为又有异常突破收容,转头发现是玛丽。他松了口气,挥挥手向她打招呼:“嗨,工作顺利吗?”
“嗯,”玛丽笑了笑。“非常顺利!”
END
作者:魇
评论:笑语
刘晓梅抱着丈夫的特制骨灰盒,走过贵宾通道,来到她丈夫预定的靠窗位上坐好。太空电梯还有十五分钟才会开始启动,现在她能看到的只有围着视野的一串串钢筋水泥。刘晓梅就这样看了一阵,索然寡味地看向座位扶手,拿起了上面的视听装置,戴在头上。
装置自动开机,刘晓梅的眼前出现了一位外表无可挑剔的帅气男人形象,“刘晓梅女士,您好,我是本次航班的人工智能‘盘古’。”那个男人的形象发出了声音,“请您节哀顺变,您的丈夫若知晓您准确的执行了他的遗愿,也一定会含笑九泉的,同时也希望您本身也能够享受本次旅程。”
“享受,我怎么享受?”刘晓梅心里想着,却只是点点头。试听仪捕捉到这个动作,瞬间回归到了透明模式。
太空电梯终于启动了,刘晓梅把骨灰盒宝起来,贴在窗户上。“你看,它升起来了。”她说,“我感觉还好,跟坐电梯似的,甚至比电梯还稳当。”
“是的,太空电梯以追求舒适安全为第一要务,以方便旅客能够更好地享受旅程。”盘古的声音从视听仪中传来,“很高兴您能够感知到这一点,并将其分享出来。”
刘晓梅用微笑来回应人工智能的话,保持了笑容几秒钟后才想到这儿配备的视听仪大概不是最先进的型号,不会捕捉到眼睛以下的面部动作,于是她说:“谢谢你的讲解。“
“不客气,我一直在,您可以随时呼叫我为您进行服务。”盘古说。
“我想……我没有什么需要服务的,至少现在还不需要。”刘晓梅说,她并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人工智能也一样,孩子已经不太爱跟她聊天了,家里的人工智能系统也是遵循丈夫设定好的模式运行。
“好的,半小时后会有服务机器人来巡舱,如果您需要用食物和水,可以吩咐它们为您送来。”盘古说完,便不再有动静。
刘晓梅继续看向窗外,她觉得现在已经升得很高了,下面的房子小小的,像她给孩子们买的积木,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又一盒一盒地排成一片。接着,一层白色的厚重帘子盖住这些盒子,那原来是云彩,她已经在天上了。
刘晓梅突然惶恐起来,她只做过两次飞机,第一次是为了回家给父亲奔丧,第二次是陪着丈夫看病,两次的结果都是让她无比难过的。她本就不喜欢这样悬浮的感觉,如今又平添了一份恐惧,只能抱紧了手中的骨灰盒,紧紧闭上眼睛。
“刘晓梅女士,您的手环向我报告您的心率异常,请问您是否需要帮助?如果需要,我会在三分钟内派遣医疗机器人过来。”盘古的声音从视听仪中传来。
“我……我还好,不用派机器人来。”刘晓梅说。
“您的医疗记录显示您并没有恐高症,但结合您的行程和消费记录,我发现您两次升空的原因和结果都是相对负面的,我可以理解为您是因为这些事情导致心情不好么?”盘古说。
“随便吧。”刘晓梅心烦意乱地说,她倒没想干脆摘下视听仪,这种状态下,能随便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倒也不错。
“那么我们随便聊一些什么吧,刘女士。”盘古说,“您说话声可以大一点,这里是贵宾舱,配备有最新的隔音仓板。”
“行。”刘晓梅说。
“我理解您的心情,刘女士。”盘古说,”人类从鸿蒙之初便习惯了仰望星空,但如今,我们可以脚踏云朵,这怎能不算是一种震撼和伟大呢?”
“可是……可是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一旦出了事,怎么办呀……”刘晓梅说,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瞄向窗外。
“请您放心,太空电梯有各种保障旅客安全的措施。”盘古说,“您看,现在我们已经到达平流层了,这里上冷下热,和刚刚路过的对流层有所不同。听起来有些反直觉,但这正是其魅力所在。现在舷窗外的实时温度为负三摄氏度,而和这样的寒冷仅隔了半米的仓内,保持恒定舒适的二十六摄氏度,一九零三年开始升空的人类,大概不会想到他们创造的奇迹会更加如此神奇。“
刘晓梅看着舷窗外的空寂,叹了口气,说:“你这说话的样子,听起来像我丈夫一样。”
“您的丈夫是一位名满天下的工程师,我认为您很享受和他的婚姻,否则不会在他去世后遵照遗愿带着他的骨灰乘坐他参与设计的太空电梯。”盘古说。
“是啊。”刘晓梅说,别人都说她很幸福,她也不认为自己不幸福。“他很好。”
“您的丈夫也是是您父亲精心挑选的良婿,对于这桩婚事,对于你们的婚姻生活,四位老人都非常满意。”盘古说。
“说点别的吧。”刘晓明说。父亲是对的,丈夫也是对的,生活中不需要轰轰烈烈的情感,平平淡淡才是真。
“好的,我继续为您讲解我们的旅程:我们即将到达中间层,这是一处看似荒凉,实则充满对流的美丽空间。若我们身处高纬度地区,黄昏时分,您就有机会欣赏到美丽的夜光云。”盘古说。
“但我永远不可能摸到它。”刘晓梅说。
“是的,但这样的美景,纵然只是看着,也一样能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盘古说,“相信您的丈夫也会赞同这样的观点。”
刘晓梅没有说话,她觉得手里的骨灰盒重如泰山,原来就算她活生生地坐在这里,看着舷窗外,听着人工智能为她量身定制的讲解,这趟旅程似乎也不是完全属于她的。她觉得喉咙发酸,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落下,掉在视听仪的镜片里。
“刘晓梅女士,我已给您的座位派遣服务机器人。”盘古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机器人会在两分钟内到达,请您保持镇定,不要解开安全带,机器人会在八十秒后到达……”
“我不想被服务。”刘晓梅想说,她想尖叫,想嚎啕,想把骨灰盒扔出去,想在地上打滚,甚至想砸开舷窗跳进这“壮丽的中间层”。服务机器人过来了,它殷勤地说着“您没事儿吧,”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肩膀,把纸巾塞在她手里,那温暖的触感像丈夫,也像父亲。
刘晓梅的呐喊化成了一声低低的哽咽,她摘下视听仪,把骨灰盒放在腿上,接过纸巾,擦干了眼泪。
作者:尘聆
评论:无声
玫瑰乐园突然多了星星的碎片。
事实上,这儿并没有玫瑰,甚至没有花,而星星的碎片五颜六色的,倒使得这片荒芜之地似乎真的春光明媚起来。
这座城市早在十多年前就彻底毁灭,成为一堆废墟,只有寥寥几人艰难存活于此,翻找硕果仅存的食物,担忧还能安稳度过几日,却过去十多年。
“A,你说它们来自哪里?”B是个扎着双马尾的粉碎花裙姑娘,娇娇俏俏的,眼睛像是黎明前的星子。
“没有人会这么无聊,可能是哪次空间风暴卷来的吧。”黑框眼镜的青年A掀开一块废品,下面刚好有几个罐头——也幸亏后信息时代的自然资源匮乏,多半都是这样保质期超长的合成营养素罐头。
“我想起来很小的时候,和父母去过一个碎片展览,据说是全球顶尖的展品,也没有这些美丽。”
“那是科技发展最快的几年,因为对功能性陨石的追捧,无数的空间技术应运而生,专业采集公司相继建立,政府甚至成立了相关管辖部门。”A看着那些星星碎片木然道,“这是一篇相关论文的内容。”
“虽然不能否认你知道的真多,但是A你也太喜欢背文献了。”B有些不满地撅嘴,嘟哝道。
“因为我的父母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A将罐头装进随身的破烂腰包里,“如今他们也不知道被埋葬在哪个空间裂隙的残渣里。”
玫瑰乐园是B想出来的名字。她说如果在语言上将某些事情讲得美好点,生活就不至于那么难挨。同理,星星碎片也是。
而用字母称呼彼此是A提出来的,他认为人类一旦互通姓名,就会产生羁绊,如果某一天对方忽然遭遇不测,便会悲伤。
在这个空间风暴随时可能出现撕裂周围的时候,他的论点不无道理。
尽管他们似乎十分好运,相识十多年,仍都存活于世。
只是约定俗成,A没有改口星星碎片为功能性陨石,B也还是叫着青年A。
“A,你不觉得这些罐头很难吃嘛?”B皱起眉头,有一搭没一搭拿铁勺敲击着罐头边。
“现在有食物就应该谢天谢地。”A全无反应地一口口将罐头吃得精光,然后拿出软布擦拭下勺子,水是珍贵的东西,能省则省。
“可是你吃的时候甚至都不皱眉,这也太奇怪了吧。”
“既然痛苦本身必然痛苦,那么去感受它有什么必要呢。”A将软布叠整齐后递给B。
“不对!只有感受,才会产生意义。”B摇头,浅棕的发丝在光下晃出片淡淡的暖色虚影。
“你快点吃完,我要关灯了,电也很稀缺。”A没接话,他摘下眼镜搁在破桌上,督促道。
“今天不看文献嘛?”“感觉……”A有些不解地垂首,“烦。”
当A拉闸,城市里为数不多的灯又熄灭一盏。
“喂,A,你说如果我们有天遇到逃不掉的空间风暴怎么办?”
B的声音从屋子对面传来,A摸索着戴上眼镜,他讲话不喜欢看不清。
虽然地上已满目疮痍,但月球和星辰似乎半点未变,凉森森的光芒透过碎裂出一些缝隙的屋顶,刚好跌在少女的脸上,将她的眼睛照得更加明亮
“那就只能接受死亡吧。”
“可是我不想你死。”B说得很缓慢,中间停顿了三次。
那抹明亮摇动着开始折射,像镜子或者玻璃的碎片,A觉得那种被他暂定为“烦”的情绪又涌上来。
于是他摘下眼镜道:“没什么好难过哭泣的,不过是所有人的归宿。”
半夜,A被窗外奇怪的轰鸣吵醒。
“A,外面的风声好大。”少女的声音在他睁眼的那刻响起。
“别想那么多,接着睡吧。”他闭上眼,忽然发现这好像是自己讲过最有人情味的一句话。
“你不要睡,我想和你说话,”B轻轻柔柔地道,又有些哽咽,“我骗了你很多事情。”
“比如说其实我不吃不喝不睡也没事,却假装这些是必需品。”
“还有那些我带你去找的罐头,其实都是我半夜找到又重新藏起来的。”
“我知道空间风暴什么时候在哪里会来,所以每次我们刚好躲过都不是巧合。”
“以及最重要的一条,越美丽的星星碎片,预示着越恶劣的空间风暴。”
三十五年前,联邦研究局发现了一块奇特的陨石。
它似乎蕴含着无尽的能量,只要剥离一点,就能使很多产业飞速运作起来。
于是联邦总局不再满足这仅仅一块,勒令研究局尽快寻找到源头。
他们终于找到陨石来历的行星带开采,不断拖拽其投掷到几个特定区域。
二十五年前,有学者发现随着行星带的锐减,地球的磁场渐渐变得紊乱。投掷区互相的影响产生微弱的风暴灾害。但他们的联名上书被总局直接保密镇压。
此时有个学者发现,陨石居然可以和生物的融合,而那些生物会产生变异。进化越高层的实验体能力越强,但融合的过程也更痛苦,并且成功率更低。
他和配偶犹豫是否要将研究结果公诸于世,因为这可能会产生一系列伦理问题。
还没等讨论出结果,助手却将之告诸于媒体,那些预知风暴、引力抗体、基因重组等等的能力被大肆宣扬,公众欢欣鼓舞,他们将重回乐园。
联邦总局紧锣密鼓成立名为“星星计划”的特别专组,并胁迫最初的学者夫妇加入研究。
实验体的目标是,人类。
“我是研究所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成功的实验体。”
“因为我发自内心觉得那些碎片美丽,即使我的父母把我留在了‘展览会’。”
“那对夫妇总是温柔地摸着所有孩子的头,在被问起称呼时说,叫我研究员就好,不然以后分别了一定会难过。”
“我那天预测出有空间风暴将毁灭研究所。”
“他俩解开了所有的电子锁,笑着与我们挥手作别。”
“他们对我说,莎莉亚,如果可以,请帮忙照顾好萨万。“
萨万静静地听着,觉得身体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挨。
可能因为莎莉亚总是说,空间和空间的错位,就像是种奇迹,它们不是在撕扯什么,而是在结合什么,所以应该称为时空之吻。
于是他拍了拍莎莉亚的头,道:“我知道了,没关系。”
“我听说星星没有变成碎片前,都是在空间裂隙后快乐地生活。”
“你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那里会是乐园。”
作者:崔以观
评论:随意
——
1
她努力睁大眼睛,天花板上白炽灯稳定地亮着,在眼前投出一片青黑色阴影。闭上眼,阴影便转换成距离自己更近的,接近焦褐色的状态。
血液流淌出去,却并没有太多的痛感升起,身体也似乎越发的轻盈起来,像云一样,像某些植物在特定时期飘散的絮一样,她距离那光的源头也越发近了。
可光是冷的。
————
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翡又从口袋里翻出一粒薄荷糖,急切地用后齿咬碎,口腔里已经满是薄荷糖的味道,只能尝出苦和麻木的辣味。她戴着帽子和造型夸张的眼镜,嘴角有些神经质似的抽动,没什么办法,又用手捂住嘴同搁浅的鱼那样不停抽气,蹲在便利店门外停车区附近,手机界面上还留着同霖也的短讯。
[小飞鸟,今天需要加班,晚一些回来(亲吻)]
[好——]
她知晓,霖也又要去见那个人了。谁会想到霖也那种家伙居然真的会瞒着伴侣和所谓的同事私下会面。
翡见过几回那位同事,褐色长卷发总是打理到每根发丝都仿佛有固定安排,穿着打扮很讲究,讲话做事也显得干练。据说曾经就和霖也有过一段暧昧不清的时光。
第一次正式见面,说正式多少有些夸大的嫌疑,其实就是同霖也恋爱以后请了朋友来共同的家里聚餐,临走之前同事小姐笑着讲:“多谢款待,晚餐非常好吃,不过作为前辈的提醒,和霖也在一起,你可得小心啦。”
她脑袋晕晕乎乎,鼻尖全都是同事小姐洗发水的味道。隔了半晌才在洗碗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和那种人的话,比不上吧。
究其原因,霖也为什么会选择她呢。
分明翡只是个不怀好意的跟踪狂罢了。
这样问了霖也之后,对方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似乎是被这种忽然出现的“前任女友修罗场”吓到了,跨坐在沙发上一遍遍亲吻翡的眼睛,笨拙地讲些什么翡的全身上下都是珍宝是非常漂亮的小飞鸟之类的昏话。
翡看向她的眼睛,心想,霖也总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啊。
2
“你这是在做什么。”
恍惚之下切刀不小心划到了手,翡忍不住轻声问。
又记起来这似乎是霖也和她讲的第一句话。那时她从包里换上便装,收敛自己脚步跟在霖也后面——当然这是错误的,但要怎么样进入霖也的住址呢,只是偷偷在窗外观看,查找她的社交平台和购物记录什么的早就已经不够了,那现在只有跟上去了吧。
毕竟有时候就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她只顾着看霖也在甜品店用舌尖去碰触勺子上的奶油,灯光下这个画面美丽极了,她试图回想起在课程上讲述过的某些文艺复兴画作,但纷乱的脑子一幅都记不起来,身体几乎要开始发抖,一个声音尖锐地叫喊:看啊看啊,这就是霖也。于是近乎盲目的伸出手,拜托,飞蛾应该怎样抵抗火光呢?那么她又应该怎样去抵抗霖也。这在美丽的虚幻的快乐的幻觉当中,同某位路过的人相撞。
翡被撞到后坐在商场的瓷砖地面上,清醒了些许。
“您这是在做什么?”
那是她第一次在霖也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狼狈又不合时宜的自己。
太好了。
这一切都太过美好了。
她回过神,看着在水流下已经停止流血的细小伤口,手指尖有些酥麻。
香薰蜡烛,成套的餐具,点缀在盘子侧面的迷迭香,紧闭的窗帘和自己用注射器添加在餐点中的药物。
希望霖也可以喜欢,这可是她准备了很久的礼物。
翡坐在桌边等待,她很擅长等待,正如在又目睹了两次霖也和“同事”的私下来往后,她通过渠道得到了这些药物,并且在今夜加入饭菜之中。
这当然不是报复,只是在想着,霖也什么时候再看看她呢?霖也什么时候可以再得到她呢?在社会规则中让人接受没用的东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今天就来支付这样的代价。
“小飞鸟——”
霖也回来了,就让一切开始吧。
3
霖也眼睛里映着翡的身影。桌上摆着霖也带回来的天堂鸟,上面已经沾染上血迹。
霖也并不太配合。
她原本想象着霖也喝下酒水,身体软软的,这样就可以在霖也的生命结束之前抱一会儿她,拥抱是多么富有纪念意义的实践啊。
但霖也居然挣扎起来,嘴巴里含含糊糊似乎有什么话要讲,拼命朝门的方向爬,太难看了。她再也忍不了了,从厨房里取出刀,划开霖也的血管。
终于安静下来。
你要讲什么呢?翡没有去擦洗刀具,用手去摸霖也的脸,她还睁着眼睛,神情却不显得惊恐。
你要去哪里呢?翡深深吸气,慢慢为霖也整理头发,将破损的衣物尽可能还原。然后躺在她身侧,将刀具送进自己的心脏。
请看到我吧,
请得到我吧。
4
当人类有幸遇见一只飞鸟。任是谁都会难以抑制心脏疯狂跳动,皮囊也会被喜悦撑到爆满。
洁白的羽毛会在光下透露出深浅不一的层次;造物主所馈赠的可爱姿态更不必多提……霖也激动于自己被飞鸟所垂青,甚至有时会生出骄傲自满:多么羞涩的小飞鸟,愿意跟随在自己身侧笨拙打转,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让她展示出不同的情态。
当然,当然,最紧要是那一颗跳动着的鲜红的心脏。
对于飞鸟,一开始不宜过度接近,否则会引起对方不必要的惊吓。
给予的适当的自由空间,但需要高度的关心。
霖也控制不住的想大喊,难道要假装不知道可爱的小飞鸟正在我的附近么,要怎么控制的了。可顺理成章的认识之后她也要想更多,难道要让可爱的小飞鸟去寻找其他人么?难道要让可爱的小飞鸟离开么?
霖也总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过这次她大概想清楚了。
纪念日这天晚上,霖也外套口袋里装着高价从实验组同事那里购买,当然还要加上时长数月的软磨硬泡感情牌才能得来的氰化物,手里捧着定好的花推开家门。
“小飞鸟——”
我回来了。
5
那么就让我们再饮一杯酒,她想这样她就不用忧虑于飞鸟的离去了。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我觉得节奏有点不对!)
秋风萧瑟,吹乱雨丝,天地间雾气朦胧。连山的枫林下开着一家旅店。
“您......?”店小二扫了一眼店里,突然看见一幕,瞪大了眼睛。他急急向前,或许是想要弄个清楚。
“止步!”
“别靠过去,此人或许已成非人。”有一位抱剑侠客喝止住了店小二。
在两人面前,有一位长人,神情惶惶不安,泪涕横流,手在空中胡乱地舞动。他哭声呜咽,不大能让人听清,只觉得忽远忽近,凄惨无比。
抱剑侠客仍然抱剑,神情肃穆却又不见紧张,站定说道:“此......人必然是孤心入体了。”
“孤心,意味着古往今来独一的心。它究竟从何来,至今还无人得知。我们只知道,但凡孤心入体的人,都会绝情断义,不仅从此往后再不与朋友交往,甚至连自己父母也要抛弃。”剑客似乎是想要与店小二解释,自顾自说了一长串,“若是从此遁入山林,倒还好了。他们喜怒无常,但又喜欢流连市井说些胡话,像个疯子,倒是比乞丐还不如了。”
店小二还是一副震惊的模样,“孤心入体,可这位客官昨夜还是好好的呀?”
“孤心入体,就是这么突然,又没有来由的事情。”剑客轻叹,怜悯的眼神扫过那个长人,又故作轻松地笑道,“这孤心入体倒也有几分好处,首先是身高会再长,你看这人手长脚长,就是没啥肌肉。”
一旁的身高只有五尺的店小二懵懵懂懂地听着,似乎没想明白怎么就聊到了身高的事情。
“呜呜呜——我靠!”长人突然从椅子上掉落,四肢立在地上,头在空中不停甩动。
“妈的妈的,我的黑神话悟空还没玩完就TM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卧槽我冤啊,我冤啊。我没被大卡车撞啊!”
“大卡车大卡车大卡车......”
那长人状若疯狂地抖动脑袋,一直重复着相同的几个音节。
秋风穿堂过,给本就穿着薄衣的店小二更带了一丝凉意。屋外正在落雨,仿佛从天落下的巨幕,让他感到恐惧。掌柜的今日也不在店里,本以为只要应付几个行脚客,怎生碰到这事!
“呃~呃~曼~波~”长人手一撑,从地上浮起来。
这人身这么长,居然又这么轻,定是有妖物附身了!店小二两腿战战,转头看向剑客,发现剑客的眉头也越聚越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这人......”剑客摸了摸下巴,“似乎有些过于兴奋了。”
“大,大爷,这话又怎么说啊?”
“我从前也见过孤心入体的人,倒也没像这个这么闹腾的。难道是孤心不适,又要另寻他人?”
“啊?大爷,师傅,道爷,您就不能收了这啥孤心吗?”店小二连退几步,害怕下一秒就看见神魔妖怪透体而出,向他扑来。
“孤心是心,而非妖怪。”像是知道了店小二的想法,剑客轻描淡写地补充着设定。他张口一吐,舌下飞出一柄小剑,在屋内绕转,“我们修道之人自有修持,倒是不怕这孤心,只是你......”
“我......”店小二心中本就慌乱,现在就更不知道要干嘛了。
长人突然开始自转,两手伸直像两杆木桩,两腿倒是乱甩,把桌子也踢倒了。
“我,我不干了,我回家去了!”店小二把肩上的毛巾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地朝屋外雨幕奔去。
长人转动一停,趴倒在地,嘴上又开始说些奇怪的话:“Tik Tok,哔哩哔哩,老婆......”越说声音越低,直至无声。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风雨声。
“唉,那店小二错过了一次仙缘呢。”剑客说。
“错过了毛线。你最多也搓点老泥给他吧。”长人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说到。
“老泥也是仙缘。”剑客把剑一提。剑瞬时变小,纳入他的耳朵里,“倒是你,胡话说得挺有水平。”
“我......”长人眯起眼睛,“我自然也有我的仙缘。”
“呀,那倒不错。那师弟,既然你疯病已解。我们不若上路?”
“师兄,你奶奶的。”长人表情不变,骂得畅快,“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为啥要演这一出疯戏。”
“怎么?”
“还不是全怪你和师姐装逼说学会了子母钱,又被她顺走盘缠只剩五百文,我们至于一路餐风露宿,不敢入城,只敢在这荒郊野岭招摇撞骗?”
“还有这事?”剑客佯装讶异。
长人闭上眼,深深叹气,“真有。”
剑客走向柜台,开始翻找。有几个带锁的,也被他伸手一抹撬开。
“师弟,这里就我们两人的钱。”
“原本也没打算拿走别人的钱,你不是会子母钱吗?”
“原来如此,这便是子母钱,那我也不算骗人。”剑客拿着钱笑嘻嘻地走回来,“我已大成了。”
屋外风雨还在下。剑客拖了两把椅子放在门口,两人坐在椅子上,微寒的秋风吹在脸上,好不惬意。
“等等雨停?”剑客说道。
“师兄,若是那位店小二冒雨回家,得了病,那算不算是你的因果。”
“我掐诀避了他的雨。”
“那你生生骗走他的五百文,算不算你的因果?”
“我自然有仙缘留给他,远胜五百文。”
长人问完,摊开手脚,心中快意。
“师弟,装逼是什么意思?”
虽说秋雨连绵,但今次的倒还停歇得早。两人生怕那店小二再回头,不顾泥泞,冒着傍晚的夕阳出门了。
说那店小二也没一路奔回家,找个凉亭躲了下雨。当时亭里有位姑娘也同在此避雨,他说了今天的经历,又突然发现自己雨里奔来,竟是滴雨未沾,故事便更说得起劲。两人交流甚欢。
作者:【十一招】松清显
关键词:乐园
评论:随意
*同人作品
四天前我告诉了古明地恋她姐姐住院的消息,十七小时后她从那个遥远的陌生世界里脱身、在古明地觉所在的城市降落,如今她看这座城市犹如她的姐姐看她寄回的明信片。赶到医院时很不巧,阿空不在,她苍白的姐姐在病号服外披上大衣,拉上我和她到病房楼下的咖啡馆里谈话,部分是为了躲开护士无处不在的监视,部分是因为她们不约而同地觉得这种会面都必须在咖啡豆的气味中进行,在其他地方进行的谈话完全没有仪式感。
我沉默地坐在桌边盯着手机软件里古明地觉的身体状况数据,生怕她突然倒下,虽然她本人说过“阿燐,你不用这么紧张也可以的。”在我看来多少年之后连接她们两人的纽带才从平行宇宙一路跌跌撞撞兜兜转转返回,在午后三时落寞的珍珠色圆桌上驻足。她们各自在对方七零八落的语句里回想分开前许多年的生活,觉深深地感到她的生活本就奔波劳顿孤僻荒芜,又有了那么多不必要的矛盾,把姐妹之间本应甜美的日子都冲得像廉价果汁一样寡淡;恋则发现自己花了那么多无谓的时间来打碎自己孤僻的硬壳,这些都给她们之间本该像金平糖一般甜美的那些东西染上了不应该有的色彩,后来古明地恋跟着人潮到了另一个城市,每个月给觉写明信片,我过得很好,公寓楼下的拉面很好吃,我闲暇时间写的文章发表了,偶尔有点小麻烦,姐姐你的小说什么时候发表啊,而实际上那时的摧拉枯朽让她在和幸福擦肩而过的的时候都茫然无措。多年后的现在她扮演了那些人潮里走出的一个影子,坐在城堡吊桥前陷入缄默。
觉坐在恋对面的座位上,用五指把玩着咖啡调糖。她诚实地告诉恋她知道自己不是个成熟的人——外表和性格都是一样,和姐姐的身份并不相称,这一次住院只不过是许久以来对自己的无能积怨爆发,刚开始产生了幻觉等一系列精神症状时她自己抵死不认,终于五天前被我发现。其实恋绝对更为任性和孩子气,可惜她是妹妹,这与她的身份相称;觉看着自己妹妹的神情在心里这么断定,笑了起来,就像她断定恋总会回来,只需要一点小事引诱,没准恋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彻底逃离这个选项,只是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宣泄一下迷茫的心情,觉了解她,因为她是觉的妹妹,而血浓于水。
世上的非人为因素太多了,觉躺在病床上和我这么说,就说写作吧,她自知她们的努力和积累都远还没达到谈天赋的水平,但很多时候她的妹妹就是比她轻松,除此之外还有生活.上,她们姐妹俩都是不怎么讨人喜,再加上在某些时候格外好用的头脑,那效果并不是改善人缘而是讨人厌的平方。在这种社交的真空中古明地恋用种近似于壳的方式保护着自己。是天赋还是运气,鬼才知道。我只知道一母同胞的姐妹在这种时候都能判若云泥——等等,我根本不知道她俩是否是亲生姐妹,除了?姓氏、孤僻的性格、某种诡异的气质和敏锐的第六感,她们几乎一点都不像,就连发色都不像。
我之所以总是下意识地默认她们是亲姐妹,是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从我认识她们开始,古明地觉就担任着类似母亲的角色,如果恋和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那她们之间那种微妙而牢固的纽带从何而来?据我所知古明地觉可不是什么大圣人。所有父母亲与孩子间特有的亲情与微妙的隔阂都被转移到了她们之间,而恋无形的硬壳在姐妹间仍然生效,这是觉最大的烦恼,是她无法逾越的高墙。
在我看护她期间,觉时常和我说,她记得恋恋离开她之前和她大吵了一架,她们把各自那层礼貌的外衣扯下来摔得粉碎,最后觉嘶吼得精疲力竭,而恋恋仍然平静地站在那里,用最小的声音抽泣。对这件事的真实性我始终持怀疑态度,因为恋始终想不起有这么一回事,她说她是安静地从家里离开的,可能有离家出走的性质,但没有正面的争吵,只有默许和远离。此外古明地觉本人对此事的记忆也相当混乱,她甚至记不清她俩争吵时说了什么。有时她记得她当时在愤怒之下说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恋则恼火地回击“那我就做出成绩给你看”;有时她以为自己当时滔滔不绝地说着恋恋你这样行吗这样生活真的很可怕我为你操碎了心你就这个样子你体谅过我吗,而恋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不用你管”。我真诚地告诉古明地觉,恋小姐不是那样的人,要争吵她也不会主动挑起。虽然如果是我站在当时古明地觉的立场上,我宁愿撕破脸皮吵一架。那时坐在病床上听完我这番话的古明地觉陷入了长久的凝重沉默,和此时此刻她面对她妹妹的表情如出一辙。古明地恋像个优雅神秘的外乡人出现在明信片被无限美化的风景里,她的姐姐则在雪白的病房和暖橘色的咖啡馆里都扮演着一片苍白的剪影,长时间的孤僻、劳顿和精神荒芜像一枝被缓慢地抽生命力的蔷薇,她以为她在妹妹身上刻下的痕迹足够鲜明,能在任何时候引诱她回来,但事实是她们再也变不回儿童乐园里鲜艳的赛璐珞块了。在长久的缄默中古明地觉缓缓地露出了一个苦笑,她透过层层陌生的迷雾去看她的妹妹,而坐在她对面的恋仍然沉默着不发一语。她安静地承受着觉几乎快要具象化的目光,往咖啡里加了第二勺白糖。
那时我还不知道第二天古明地恋就走了,她在曾经的世界里停留的时间这么短,就义无反顾地回到了那个她的世界,回到她往返于编辑部、便利店和公寓的生活,没有人认识她、但有人友好而疏远地爱她喜欢她欣赏她的世界,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但这是后话了。我站在医院的洗手台边往自己脸上泼冷水,突然听见刚刚踏进古明地觉病房里的护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同时我的手机警铃大作。我慌慌忙忙地跑进病房,却看见古明地觉正在雪白的色块里慢慢停止呼吸,那套生命维持装置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自己亲手关掉了。我瘫坐在地上,在巨大的悲痛压垮我之前我想起了古明地觉混乱的记忆,我想到她们没准真的吵过这么一架,因为在古明地觉的某个记忆版本中她愤怒地对自己的妹妹说你为什么不爱自己,而恋微笑着回答,彼此彼此,姐姐。我想起恋第二次离开的前一晚我在这个病房里目睹的那个画面,古明地觉把自己的左手伸给妹妹,而后者安静地把自己的嘴唇轻轻贴在姐姐的手背上,神圣、温柔而静谧,就好像她相信即使在时间之外也存在乐园。
作者:米琪雅
标题: 温柔火
是一个写好大纲之后放置了两三年没写的稿,看到乐园这个主题词感觉脑中有个东西被触发了于是把它完善了!依然是想要尽量留白的同时呈现更多信息量的尝试,想要让很多事情发生但是又足够让人理解发生了什么,虽然看起来好像是科幻!但那一天只是很温柔的很温柔的火。
评价随意!7k字左右
A
即使城市都已死去化作废墟,他依然喜欢这里。
左锐阳抬头看看爬满铁线莲的天花板,大片大片的紫花开得恣肆。他掌心的解锁器发出细微的震动,顺时针一拧,锁头温顺地松了齿。这道老旧的门在被推开的同时发出吱的一声,虽然轻微,在一片寂静里也显得刺耳。
他的防护面罩不知哪里有点奇怪,覆盖到脖颈部位的装置摩得他皮肤一阵刺痛。他按捺住想要卸下来挠一挠的冲动,平静地等了两息。
屋内寂然无声。
他将枪口向下压,谨慎地走了进去。
这栋楼目测是办公楼,他刚才走上来的时候就留意到,连着好几层都是已经打碎的玻璃门,估计前辈们早已搜罗过一遍,按理不会再找到什么新东西。
左锐阳走到巨大落地窗框前,谨慎地看向窗外的风景。
有条不紊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大楼。这里和那些发展几十年的老城区不同,是按照当时最合理的优秀规划,经过数年论证研讨才定稿开始建设的,没有突兀且不顺心的巷道,也没有以往城建遗留的负累,这座城市用最快的速度落成,野心勃勃地想要引入更多的人才和金钱,所有的建筑看起来都充满自信和力量,简洁果断,没有后路。
左锐阳点了一根烟。他本来想把面罩取下来,但最后他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支烟在他指尖燃尽。那点儿烟雾在空气中成形又飘散,他的目光顺着烟气在窗外停滞的马路上走了一路,然后他默默转身。
梁晖的消息同时传了过来。
——阿左,这里有信号。
左锐阳左手按住通讯器,娴熟地打字。
——好的,我就来。
a
等到左锐阳进店的时候梁晖已经吃上了,他叫的红汤馄饨,撒了一把新鲜白芝麻,远远看到那一碗红油就感觉香气顺着牙根要灌进去,催生出馋涎。老板娘看到人进来立马就把之前已经舀出来的虾仁小馄饨往他们那桌一端,紧赶着去招呼其他进来的客人了。
“叫你来都快二十分钟了,怎么迟这么久?” 梁晖自己被烫得不停抽气,还要分出半根舌头数落左锐阳,“再不来把你这份也吃了。”
左锐阳头熟稔地一歪,躲过梁晖筷子粗暴起落迸射的油花。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一边掰着筷子一边轻轻哼着歌,虽然听起来有些跑调。
梁晖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好奇地套他的话。“怎么怎么?是老师安排你带一下新来的转学生?”
“嗯。是个女生。”他简单地陈述了一下,将滚烫的小馄饨轻轻咬开,热辣的鲜香混合麻油的香味在他口里一塌糊涂地搅和。
梁晖在他对面发出嗤笑。
左锐阳认识梁晖的时机是初二换班。
他初一下学期考试成绩花样跳水,被无情的教育系统精确地从尖子班踢进混子班,当然,系统是不会承认分班上有这种考虑。这事让父母在砸锅摔碗吵架时拿来说嘴的话题又多了一个,只是他已经不是躲在阴影里嚎哭得喘不上气的小男孩,知道这套没用,等争吵的分贝up到受不了的程度,他就揣着钥匙出门。
青春期小孩不扛饿,左锐阳站在摊子前面目光呆滞地看着摊主卖出去五个,在兜里摸不出钥匙之外的东西,只能狂吸油脂的香气,鸡蛋在铁板上滋啦的声音和肚子的轰鸣互相应和。
梁晖是那个掏钱请他吃了一个手抓饼的家伙。
头发不合校规地留得过长,特意抓出耍帅的造型,直直盯过来的样子像是挑衅,仔细看眼角又带有笑容的弧度。这人带着善意请左锐阳吃饭,问出来的话却讨厌:从高级班下来的人都这么呆的吗?学习学傻了?左锐阳这才察觉这家伙是今天班级里草草扫过的五十二个新同学里的一个,面对对方有点好奇的笑,左锐阳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到期中考试,两人的称呼已经从装模作样的“左同学”“梁同学”变成互相恶心彼此的“阿左”和“娘(梁)子”。左锐阳做事情一板一眼,在旁人看来确实有股呆气,但是他深谙自我保护的中庸之道,再加上梁晖积极地给别人散发着“这人我罩着”的信息,他安然无恙地度过了换班的磕磕碰碰,偶尔还能考得更好一点让老师抱有点希望。
他们一起直升了同校高中,成绩不好不坏,努努力能考个大学,不努力老师也不太管。
高一下学期,随着那碗红油馄饨,他们磨合稳定的生活里闯进了那个人。
若干年后回想起这一开端,左锐阳总是能想起那碗红油馄饨,记忆真是混乱的载体,她从未在这一段剧情中登场,却一无所知地和这碗馄饨绑在一起。他后来和她谈及此事,得到的是对方摇摇晃晃的笑容,像映在水里的太阳,他想再看清一些,又随水波荡到不知哪里去。
他总觉得她就坐在他们吃馄饨的小店里,可能就在斜后方的一张小桌,安静地等着老板娘给她上菜。少年气的短发如果配合她的笑容,爽朗又平易近人。但板起脸时比班主任还吓人,被她凉凉地看两眼,会有点担心自己后脖子的安危。
她是詹旻尔。
B
梁晖靠在天台的墙上,反复拨弄着手里的采集器。
阳光肆意地洒落在周围,在病毒肆虐后的这个世界里,阳光比任何其他的东西都更振奋人心。从楼梯走出来的瞬间,左锐阳已经习惯了阴暗视野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地眯起来。如此充足的阳光,让人很想自由地呼吸。
左锐阳轻手轻脚地走到梁晖身边,对方显然早就发现他了,却非要等他过来再凶狠地对他展开迟钝的攻击,两个人不做声地抱在一起互相试图把对方掀倒在地,身上的装备发出不堪重负且没眼看的吱嘎声,仿佛在提醒“夭寿啦!不要命啦!有感染生物在附近你们就死定了!”
两人相持了四五分钟,没有任何一方占得显著上风。二人气喘吁吁地躺在衰朽的天台地板上,一起发出了出发到现在第一声畅快的笑。
“所以这次也解错了?”左锐阳看着梁晖手里的信号采集器。
梁晖点点头,手臂无意识地朝上方扬起,像是对虚空中的某个人投降。
“詹,旻,尔。”他颇有点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整这种东西啊!居然还这么难!”
左锐阳看了一眼今天的收获,向挚友伸出手,“走,回去整理一下。”
之前检索到的信号是以前的外出小组留下的标记点。
但,并不是他们想寻找的东西。
梁晖在左锐阳来之前已经把对应资讯输入给堡垒,堡垒会根据他们回传的信息分配对应的点数。后续如果要扩大堡垒防护区,这些信息都将有其价值。
有太阳的时候感染生物的行动力会变弱,所以白天的探索集中在清理区域寻找物资上面,现在已经是病毒爆发的第十年,已经稳定的据点听说已经能恢复生产自给自足,但左锐阳和梁晖都不打算一直呆在堡垒里,他们是最早在堡垒外开始进行清扫探索工作的小组成员,所以即使在情势好转的现在,他们依然愿意去冒险。
他们本次的任务时间是两周,申报来这里探索除了换点数,还有一个原因,这是他们解码出来的某个坐标的位置。
三年前,堡垒向全世界传讯宣布第一个清洁区建好了。庆贺的晚会上,左锐阳一眼看见了她。
她的脸和学生时代并无差别,头发理得很短,腰背挺得很直,坐在那里的身体线条像是随时可以暴起,下一秒可以是攻击可以是逃跑。梁晖正准备挥手打招呼,手却停了一下,左锐阳看到她侧过身体,露出了右边的脸庞。
那残酷的伤痕让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她出现的时候左锐阳错觉回到了高中,而这伤让他骤然意识到,这个重逢的瞬间,和自己无数次想要沉湎回顾的少年时代决然不同。
好久不见。
詹旻尔笑着先向他们挥动了手臂,她站在那里,好像拥有某种改变空气质感的魔法,让光在穿过她周遭的时候变得清透。高中混熟之后,梁晖说她好像大喝一口之后汽水后,瓶子上端的那一截空气,感觉是空的,又好像是甜的。
左锐阳下意识地想要向前伸手触碰她无神的右眼眼窝,即使知道这行为莽撞无礼。
她和左锐阳以及梁晖的视线依次相交,好像洞察了他们一切的想法,她露出潇洒的笑容。
“我在世界各地留下了加密信息。”她眉眼弯弯地跟左锐阳和梁晖说,“我知道活着就很艰难了,做这种事好像在胡闹,但是如果有余力的话,去找找看吧。”
b
左锐阳看起来一板一眼,做事情循规蹈矩,不了解他的人会把他当做古板无聊的前优等生,四班活跃红人梁晖的小跟班。
但他并不迟钝。
左锐阳坐在图书馆通往二楼的螺旋台阶上,腿上摊放着一本推理小说,套着生物练习册的封皮。这里是监管老师的视野盲区,听说会有情窦初开的小情侣在这里亲昵的拥抱接吻。
他其实看不进推理小说,边阅读边思考会让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翔到数光年之外的异次元角落,那里有悬泉飞瀑濛濛清光微风徐来落英缤纷,唯独不会和他阅读的内容有任何关联。左锐阳小时候最爱这样放空大脑,父母开始吵架后,他就只能通过读书来寻求这种超凡的休憩。
“左锐阳。”
詹旻尔提着帆布袋站在台阶下方看着他。
左锐阳早就发现她了,但是他在神游,而且因为某些原因,他不太想和她讲话,所以继续神游。
詹旻尔笑笑,往台阶迈了两步,距离一拉近,左锐阳就不能再假装没听到,他“唰”地合上书站起身,确保自己占有身高上的优势,不至于对上视线就被对方看得心慌意乱。
“你最近都没和梁晖说话,是生气我们在做那个课外项目吗?”她一上来就单刀直入地挑破这件事,让左锐阳预备好的敷衍话术统统失效,他张了张嘴,有些泄气,又不想点头表示同意,只是把目光移开。
左锐阳在四班是可以考到班级第一的,只是他觉得努力考到这个位置没有意义,既然家里没有人会为这件事开心,那努力学习也只是尝试一下的作态。但不妨碍老师们依然觉得他是值得培养的,所以詹旻尔转学来之后,老师安排左锐阳来带她熟悉班里的情况。
詹旻尔是很容易交上朋友的性格,没有人会讨厌她,左锐阳只是花了一天的时间带她熟悉了一下学校的明面暗面的角落,适当分享了一些校园八卦,第三天,她身边已经不缺聊天的朋友。她头发很短,看着爽朗大方,平常却最爱穿裙子,所以绝不会被错认成男孩子。左锐阳从第一天见她就在想,这个人身上有种很奇妙的有冲突感的气质。
那种气质,他不讨厌,就像第一次见到梁晖那样,让他松弛,让他可以在对方面前露出不太寻常的真实。
他享受这种有点特殊的接触,可是当他发现梁晖的固定娱乐从和自己一起打球,轮流去对方家里(左锐阳要确定自己家里没人才能邀请)打游戏,以及周末找个地方看电影之外,突然又多了一个和詹旻尔跑课外项目,左锐阳必须承认,他不喜欢这种改动。
“一起来做嘛。”她把一份地图递过来,“我们去看了几个合适的地点,你一定会喜欢的。”左锐阳大感惊讶,心想对方居然直接跳过解释的环节改为邀请入伙,想起来梁晖评价上一届威名赫赫的学生会学姐为了达成目的可以“足够无耻”,他觉得詹旻尔也有类似的特质。
他脑中盘桓了三秒钟如何恶狠狠地羞辱式的拒绝对方的邀请,张嘴吐出来的话是:“好。”
一讲完,就看到从来不进图书馆的梁晖蹑手蹑脚地从另一个角落蹿进来,冲着他讨好地笑了笑,从宽大的校服里掏出两听可乐。
他们没有在图书馆当场喝和解可乐。疑心大起过来查看的监管老师当场抓获不良行为,他俩被双双赶出阅读室。詹旻尔自在地在一旁翻阅蝴蝶标本写真册,好像和这两人的闹剧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那年花了两个月一起完成了这个左锐阳觉得很无聊的定向越野赛的筹划,包括每个打卡地点的选择,谜题的设计,三个人一起绞尽脑汁要让解谜能解出来又不会太容易,还要给所有参赛选手足够的线索来发现隐藏信息。左锐阳本以为一定无人参与,结果愿意花钱报名来找罪受的“冒险者”数量比他的认知多很多。
定向越野赛收掉的那天,詹旻尔颇有点懊恼地说:“结果还是有谜题没有被发现啊。”左锐阳和梁晖假惺惺地安慰她两句,收获一边一个不轻不重的肘击,但少女被人解开苦心设计的谜题而露出的笑颜,那光景长久地映射在左锐阳的心中。
所以他知道,梁晖也知道,她就是喜欢这一套。
C
詹旻尔留下的加密信息并不是海市蜃楼。
在日渐稳固的堡垒内网,也有少数人讨论这个奇妙的解谜,她失踪之前,已经陆续公开了五组信息码,有11个点位已被人采集并公开。
大部分是一个物资箱配一小段音频。音频会以今天的日期时间作为开场,随后是她的堡垒编号ID,她有时候是分享一段最近发生的事,有时候是念一首自己喜欢的诗,还有的时候她会轻声唱一段歌。这在一开始似乎只是她为了稳定自己的精神做出的尝试,像一本跟全世界公开播放的日记,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倾听。
左锐阳和梁晖找到过六段信息。他相信梁晖和他一样,无数次地重复听过詹旻尔的声音,听她说“这里是詹旻尔,谢谢你找到这段信息”,左锐阳会把手放在胸口逐渐握紧,感觉像在共谋着分享同一个私密的梦。
左锐阳和梁晖不是一开始就在一个小组里的。
混乱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应对什么,恐慌的爆发比病毒的爆发说不好谁更致命。左锐阳现在回忆起那段最艰难的日子,也得承认命运给了他太多机会,任何一次选择稍有迟疑,他就会化作迟缓前进没有神志的感染生物。
两人在安全掩体内相见的时候久久地拥抱在一起,久到梁晖最后要装作不在乎地擦掉眼泪再把左锐阳推开,不可思议的感激与劫后余生的茫然相重叠,从那之后两人就没有再分开过。梁晖开玩笑和他说如果自己感染了,希望左锐阳送他走。但左锐阳相信,梁晖一定会第一时间自杀,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竟然会变成被感染的怪物。
不过,谁又知道呢,面对生死的大恐惧,情感脆弱如同枯干的落叶,会被轻易碾碎成沫。左锐阳自己有无数次想要从永无止境的恐惧里解脱,感染生物大概率没有意志,只是被病毒驱动着活动,那么没有意志的自己,即使非常丑陋,是否也不再为怨憎苦难所折磨呢?左锐阳相信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思考方向。
和詹旻尔短暂的重逢让他回忆起自己不能说不快乐的高中。可这对他现在的生活没有帮助。所以他依然重复着探索与休息的固有生活模式,在这永无止境的重复中,再一次让他提起精神去探索那些加密信息的,是詹旻尔失踪的消息。
这也许说明人类就是不到失去就不明白其价值的生物,如果他从来没有与她重逢,他绯色的少年时代的记忆只会在他深度睡眠的梦里偶尔浮现一丝,可如果他明明知道曾经她与他们一样挨过了病毒与混乱,却在情势逐渐平稳越来越好的当下消失在荒野,那种说不出的痛苦只会更加尖锐。
寻找詹旻尔的加密信息变成了一种新的执念,仿佛只要多找到一些,她还活在人世的希望就会无端放大,那道声音就会在胸膛里反复回响,永不褪色。
左锐阳接到梁晖的信息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一边自我开解这里距离清洁区不远,已经很难遇到有威胁性的感染生物,一边苦笑着心想之前以为算错的坐标,居然只是找错了解码方式。
今天白天的天气非常好,阳光普照,不知是哪层楼的玻璃制品阴差阳错地引燃了布料,梁晖背对着他站在熊熊燃烧的大楼前,影子在他身后画出厚重的黝黑。
梁晖手中的采集器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今天是……”
“我是堡垒无界限医生成员,ID……”
中间的一段因为介质损毁,完全听不出在说什么,隐隐约约识别出来的声音似乎是柴陵郁禅师的那首示圆阇梨偈。
“我有明……颗,久……劳关锁,今朝……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左锐阳和梁晖没有交换眼神,但他们彼此知道他们想起了什么。左锐阳只觉得这剧烈燃烧的火焰好温暖。那跳跃的光,让他想起他们三人在阳台观看到划破天空的巨大彩焰,每个人都隐隐觉得有什么天翻地覆的事情发生了,而他们却在庆幸那一夜,有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没有讲出口。每个人都想要往前一步或退后一步,将错就错想要讲出的心事,最终熄灭在互相凝望的视线中。
那是对他们三人来说平淡无奇的一日,和曾经相伴的三年里每一个日夜一样。但对千疮百孔的世界来说,那是一切悲剧的开幕。
“这里是詹旻尔,谢谢你找到这段信息。”
c
他们顺利考上同一所大学的几率比小行星撞地球的概率要高很多。
这两件事情相继发生了。
左锐阳,梁晖和詹旻尔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他们那不太平衡却又非常稳固的关系,没有因为高考而骤然终结,反而像是知道一旦到了大学,这种感情会加速变质成互相都不想面对的更深的牵扯,所以三个人在大学相见,都觉得那只是高中延续的一点尾音。
他们在ktv唱歌,詹旻尔滴酒不沾,但梁晖喝了很多瓶。左锐阳很早就意识到他们三个人熟稔地共同行动,带给他的除了炽热到有些飘然的快乐外,还同时带来难以形容的微苦,他一边苦思冥想有没有合适的理由逐渐回避和他俩的共处,一边又觉得和任何一边切断都会让他心灵上大受打击。
“你们知道吗?今天晚上,那颗被报道了一年多的小行星会擦过地球。我们这里可以看得到。”
苦思冥想的结果是选择一个感觉比较安全的话题开启讨论。
全世界都知道那颗直径50m的小行星很高概率会撞击地球,提前一年,相关媒体就纷纷预告这件事,也对坠落地点做了预测和应对,因为考虑到直径大小带来的冲击,并没有人对此抱有很悲观的心态,过去的一百年这种事情并不是没发生过。
人员伤亡,财产受损,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但政府部门也乐观地认为损失会在可控范围内。
如果所有人提前知道这颗小行星带来了什么,世界会因此改变吗?左锐阳觉得一定有无数人考虑过这件事,即使知道“如果”是最虚无的妄想演练。
詹旻尔家楼顶有个视野很好的天台,提到今晚可以看到仿佛盛大彗星一样的景象,三人还是决定结伴去看看。三个人里有两个人带着醉意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而一点酒没喝的那个人眼睛亮如星火。嘈杂的街道上,疾驰而过的机动车的发动机声让人有些烦躁,好在没什么人大煞风景地狂按喇叭。白天的夏日还带有闷闷的潮湿,入夜却因为小风吹拂显得凉爽。
左锐阳路上讲了自己父母终于离婚,还分别和他表述自己为了孩子多年的隐忍辛苦,梁晖讲了抚养自己多年的奶奶今年住院了,他要经常去陪护,好在老人家身体还好,感觉再过段时间能恢复,詹旻尔则提到自己名义上的父亲突然告诉她其实她是领养的,只是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大人似乎觉得过了十八岁,孩子们就一瞬间成长为什么都能接受的样子,左锐阳想,那为什么自己还是和高中一样,面对三个人同步向前的风景,依然做不出任何选择。
左锐阳很想说自己不知道原因。但他觉得自己知道,恐怕梁晖也知道,詹旻尔也知道。
大家在阳台上看到那颗随后为人类的命运画下转折号的小行星,它划破天际的彩焰如此迷人温柔,而左锐阳用余光看向自己两位挚友的脸,这一夜的辉光会在他心中永久留影,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夜后,原以为不会给世界带来任何改变的小行星给地球带来了邪恶的病毒,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最终没有讲出口的某些话语被他咀嚼再三,吞吃入腹。这一夜的所有纠结,挣扎,也许最终会湮灭为不值一提的青春里的一件小事。
本该如此。
可是应该倾听的二人或许早已接收到没有人想要戳破的幻影背后的真心。而三人以为可以这样在平静夏夜晚风中度过的日常,就此天翻地覆。
只有此时此刻,彼时彼刻,那照亮整个天际的坠星尾焰,只是一道让人惊艳的温柔的火。
詹旻尔的加密信息在梁晖手中的采集器里逐渐变成了听不清的沙沙声,那声音与他们当年醉意中相聊的声音重叠,他看到梁晖和詹旻尔十八岁的脸,大家带着不说破的笑容,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凝视天空,詹旻尔断断续续地念着: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