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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凰
评论:笑语
*还是某冷门老番的同人,没看过原作不影响阅读。
“那是你什么人?”
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有人这样问他。
他愣了一下,从投影上抬起头来,望向身旁。
“投影里的那个,他是你的什么人?”发问的少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被油污覆盖的脸上只透出一双眼睛,“你们看起来不像一个种族,是你的恋人吗?”
他仍然愣着,打量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蹲到自己身边的少年,看见这个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脸上的神情出奇的认真,睁大的双眼亮晶晶的。
“……是,他是我的恋人。”他笑起来,稍稍放下戒备,轻声回答道。
少年点点头,又盯着他手中的投影看了几眼,干脆挤着他一起坐到岩壁的角落里,伸长了脖子想要把图像里的那张脸看得更清楚一些。
“所以他是你的罗丝?嗯?”少年又说道,语气比起好奇更像是探究,就仿佛一定要弄清楚某个困扰已久的难题一样,“杰克,罗丝。”
少年说着,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投影里的人。
他又怔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说黄金时代某部电影里男女主角的名字。
“不,我叫杰克并不说明他就叫罗丝。”他仍然笑着,紧靠着少年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笑了几声便又转过脸,继续去看手里的投影。
投影里的青年也在对着他笑,黑发被捧在手里的花束遮住一小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弯起来,浅色的嘴唇和纤细的下巴被阳光照亮,连同着落在衬衣上的光斑一起,整个人都显得那么耀眼。
“那他叫什么名字?”少年又问道。
他没有回答,脸上的笑容散去了:“我不知道。”他盯着那双夜空一般的眼睛,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抚摸。
投影的光线穿过他的手指,被干扰的边缘轻微地震颤起来,泛出彩虹色的光晕,扭曲了一小撮被风吹散在阳光里的黑发。他赶忙收回手,看着图像又迅速稳定下来,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仍然有呼唤他的名字。”他轻轻说道。
这不是谎话,他心知肚明,却并不指望旁人能理解。在他们相识的那寥寥数日之中,交换给彼此的也只有“黑”与“十一月”这两个代号,真名在这个时代早就成了比数字货币还令人不屑一顾的东西,他们都在身不由己的漩涡之中挣扎,每日每夜在刀尖上行走的生活让名字越发只是个顺口的代称。
没有名字我也知道他是谁,他心想。叫“黑”也好,叫什么其他的名字也罢,怎样都无所谓,他永远清楚自己爱的人是什么模样,即使如今只能从投影里看见那张脸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身边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试图弄懂他话中的含义,不过也更有可能根本没在意。“你们分开了,”少年又开口,这一次却不是疑问句,“他离开你了。”
会做出这样的猜想并不奇怪。少年和他一样都是被夺去家园,漂浮在星际之间被不断买卖的“劳动资源”,曾经再多的美好与幸福也早已经与他们毫无关系,日复一日的压榨早晚会让每个人低垂头颅,看清自己脚下亿万年冰冷如旧的岩层,看清这可悲的、不会有一丝希望可言的未来。
然而对他来说,一切却并非如此。
“不是这样的,是我离开了他。”他回答,又一次笑了起来。少年不解地望向他,而他把数据棒递到身边的人面前,自己的目光仍眷恋地追随着那张明媚的笑颜。
“这张投影是我唯一剩下的与他有关的东西,被困在角斗星时我也没弄丢,”他说着,用眼神代替手指温柔地抚摸起恋人的脸,“无论如何只有这个不能放弃,就算是死我也要把它带在身边。”
少年不说话了。这个从记事起就辗转于不同的星球之间的孩子清楚,要在高压的掌控中守护住自己的一点儿东西有多么不容易,也许这个人身上的伤痕和那半张被毁掉的脸就是因为这个,但无论如何,他到底还是守住了。
“他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少年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只不过是张投影,你真的那么爱他的话,没有这个你也不会忘记他的脸吧。”
他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仰起头向后靠在岩壁上。在油污与灰尘中结成绺的金发落下去,让那半张完好的脸露了出来,少年打量着他侧脸分明的轮廓,知道自己看不见的另一半脸上覆盖着狰狞的疤痕,而这个人就好像从来都不在意似的,依旧自如地微笑着。
“我当然不会忘记,只是不论遇到怎样困难的事,只要一看到这张投影,我都会觉得那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了。”他笑着说道,停顿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看了看仍面露不解的少年。
少年没说话,于是他转过头,再度望向了投影里的人,开口时语气温柔得像是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因为只要一看到他的样子,我就会想:‘这世上哪儿还有比他更大的问题呢?’”
当然是不会有的,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在一切都翻天覆地之后的现在,他也如此确信着。坐在他身边的少年不会知道最初他和“黑”是怎样针锋相对,又是怎样不受控制地相互吸引、不断靠近,将彼此像两颗仍在燃烧的星星一样揉碎在一起的。
那时战争的火还没能蔓延到他们的星系,南方的小镇温暖宜人,他们蜷缩在田野旁的小屋里赤裸着相拥,金发与黑发交缠,四肢与唇舌也交缠,呼吸在亲吻间传递着热度,他落进怀中的人最温软的陷阱里,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相爱的时间。
屋外有风拂过田野,他种下的蓝星花正好绽放,风掀起窗帘带进一抹明丽的蓝色,而他陷在面前午夜蓝的双眼中,把接连不断的吻烙在身下颤抖的躯体上,在汹涌的愉悦到来时低头用嘴唇堵住了两人的喘息。
蓝星花盛开了七天,小屋里缠绵的爱意也在七天之中疯狂地生长,花田仿佛星球周围的碎石带,将他们与整个世界隔开。在这间屋子里没有被忌惮的代号和你死我亡的斗争,一切会让人反目成仇的事物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需相爱。
但无论是谁都明白,盛放的花早晚会凋谢,不该在一起的人也迟早要分开。
当蓝星花的花期过去,浅蓝色的花瓣垂落在草地上,被阳光炙烤成干枯的灰暗颜色时,最后的期限到来,那把曾经割开过无数人喉咙的匕首终究还是横在了他的脖子上,而他一如既往地对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微笑,手里握着被毁去大半的情报。
锋利的刀刃下一秒就要划开他的皮肤,他们将无法说出口的话同样撕碎在搏斗中,仿佛从未经历过去的七天一般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死对方。他到底还是收了手,任由另一个人向他收取任务失败的代价,可那把匕首怎么也不落下来,他的笑容终于撑不下去了。
“你走吧,”“黑”对“十一月”说道,站起身的过程中匕首仍然指向他的咽喉,“任务失败了我还会有下一个任务,但你必须离开这个星系。”
那双他钟爱的深蓝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结满了冰的深渊一样毫无破绽,而他却毫无来由地从中看出了悲伤。
他不是为了让这双眼睛露出这样的神色才走到今天的,即使所有人都不赞同,他依旧希望这双眼能够轻轻地弯起来,像他拍下投影时那样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我应该抱住他,应该亲吻他,他想着。但他最后只是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不远处面无表情的人,轻声说“好”。
他们别无选择,于是在自己之外,只能选择相信彼此。他要他离开,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没有再看那间小屋与凋零的花丛一眼,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数据棒,把另一个人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带离了这个星球,从此踏上了永无退路的流亡之旅。
“黑”的消息他再没听说过,而他想也再没有人会听说“十一月”的事情。所有的过往都仿佛随着战争的到来被炮火掩盖,广阔无边的星际中满是人类未知的可能,而他却不敢去想自己是否还有与那个人再度相见的可能。
但好在他还留下了这张投影,好在即使是现在他也能看见那毫无杂质的笑容,在花束后唤醒他熟悉的心动,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撑下去,撑着迎来每一个未知的明天,直到那明天再也不会到来。
“……那是什么?”又一个模糊的疑问在耳边响起,他猛然睁开眼,在看见黝黑的、淌着油的岩壁时才意识到自己完全陷入回忆了。
“什么是什么?”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那些花,”少年说道,“那是什么花?”
他挑起眉毛,目光汇聚在投影中被人捧在怀里的花束上,重新笑了起来:“蓝星花,它们的花期只有七天,但一年四季都会开花。”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仍然望着那些在阳光下闪动的花朵,低声说道:“它们很美,我第一次见到花,真的很美。”
他轻轻笑出了声,再一次——不知第多少次看向花束上方那双弯起的眼睛,同样放低了声音:“是啊,非常美。”
*蓝星花花语:互信的心,珍惜当下与把握现在。
作者:阿氪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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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偶像部
“所以还是被拉过来了……”
直到踏入写着“偶像部”的大门,小绘才有机会被堇松开手。一路过来都是堇一反往常地拉着她,甚至让她手腕生疼,现在才有机会揉一揉。堇几乎是突然地对“来偶像部”这个事情非常在意,来这里的路上她们顶着正午的阳光脚步不停。也只有一楼大厅里的钢琴能让堇稍微停一下,她们就在那享受了一会流畅如泻水的琴声,不过最后堇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我弹得没那么好”。
偶像部的房间在另一栋楼内,小绘刚来的时候多少带着好奇来这里探索过,只知道所有的社团似乎都用这栋楼内的房间作活动室,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能引起她的注意了。房间虽然在二楼,却并没什么好看的。毕竟当时的门都被锁住,窗户向里望去也实在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只是这下踏入了偶像部的房间,她才有机会全面地看看某个房间的内部。
面前的房间左右各有一扇门,左边的开着,右边却已经关上了。堇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门,指望里面即使有人也不会因为这个行为而注意到她,这才确认了门是反锁上的。在主间里向左看一看,似乎是一个带着整面墙的镜子的舞蹈室,铺着木头地板,一尘不染,抛光极其仔细。想来从石川若菜到琼野真理再到市野雫以及之后那些她不再能叫上名的前辈们,都曾在这里挥洒过自己的汗水。小绘一直奇怪于为什么狭长的走廊却只有一扇门,直到现在才能明白。
面前的主间基本上被一张方桌填满,小绘数了数,至少按照椅子都能坐下二三十人。桌子长边相对着的,是底下有抽屉的长桌子,靠墙摆成一排。桌面上的是蒙了灰的口琴、几本同样灰扑扑的书本,以及一个玻璃水槽,里面空无一物。桌子另一面的窗户旁放着一张堪称经典的翻面白板,只不过什么都没写上。出于好奇,小绘搬过椅子,试图看看白板的另一面写着什么,白板随着转轴的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吱嘎嘎的声响。
“还没和人见面就随随便便翻别人的东西,这样不好吧……”堇规规矩矩地在最靠里的椅子上坐下,即使没人看着,也不自觉地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
“看完再翻过来就行了嘛,不要在意嘛。”小绘翻过白板,背面好像用磁铁固定着几张照片,可能是活动时期的照片吧,都穿着演出服,只不过大部分她都不太认识。加上多数人的头像都粘上了贴纸,简直让小绘猜的机会都没有。
“有什么东西吗?”
“好像都是照片,看不太明白……话说,小堇你不是刚听小千穗理说过偶像部的事情吗?为什么这么着急?我都从昨天问到今天了。”
神奈堇苦涩地想起昨天傍晚看见的情景。
“我昨天看见了一些……事情。当然偶像部我只是单纯感兴趣啦,只是很担心,如果我感兴趣的东西和那些事情有关,那么……”
此时,她们左侧的门发出猛的一阵声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只看见一个紫色长头发的学生从原来紧锁着的门里冲出来,用同样毫不在意的力度大力拉开大门,走之前又重重甩下,引得大门在门框和墙壁间来回弹跳,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在那之后是一个神奈堇熟悉的,有金色长发的身影。她拉开大门的力度并不与第一个学生差多少,只是在大门快要再次撞向墙壁的时候准确地扶住了门板,用和昨天无异的那种礼貌再次轻轻在身后拉回门板,甚至提前转过了门把,好让关上大门的时候不至于让锁舌发出声响,即使二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堇和小绘,在她们看来主间里并没有人。堇在小绘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悄悄叹了口气。
“大概就是这样,然后……”
然后,大概就是那位粉发的学姐吧,堇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无论在那之前又多么精心的准备,最后还是这样了,堇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场景,也正是因为见过这个场景而愈加同情起她来。
眼眶红红的,一定是哭过吧。但是仍然坚持着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即使没人——或者可能有人会来,毕竟这是社团招新的时间段嘛。关上门的时候背过身去面对着门站了一会,身体随着胸口剧烈的起伏而微微摇摆,是在下定怎样的决心呢……
那位粉发的学姐最终还是转过身来,没有着急逃离这个地方,也因为这个看见了呆在一旁的堇和小绘,小绘还扶着白板,双膝还跪在白板前的椅子上。学姐仍然在呼吸间抽噎,堇看得出来,但她仍然对堇和小绘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哦,我昨天还见过你——欢迎来到初春女高偶像部,我是现任部长小田茜。对哪里有兴趣吗?”
小绘挠了挠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将白板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
“小堇和小田前辈认识吗?”
“说不上,只是昨天打工的时候看见她们来着。小田前辈,刚才那是……”
刚才那是昨天打来电话的那位吗?堇本来想问这个问题,却被茜急急打断。
“没有没有,刚才我们只是讨论一点问题,只是有一点点激烈。毕竟不做演出的话,后辈们不知道我们还在活动也是理所应当的。两位同学是有兴趣吗?我们的设施都是比较齐全的,想之间用舞蹈室或者借用录像的话都是可以的,总之……”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来看一看的。”小绘连忙摆摆手,堇却从茜的微笑中看出一丝尴尬的意味。于是很礼貌地站起身来。
“我们还没有加入社团,所以打算每一个都看看再决定,只是刚好看见门没锁,于是来参观参观,嗯。”
“但是小堇,社团的事情你……”
小绘的话被堇的眼神刹住了。
“所以,请问小田前辈,其他的前辈在哪里呢?”
“我们现在就三个人了……不过还有很多同学辅助我们,所以您不用担心,如果入社了我们肯定有办法照顾到您的,所以请务必多看看,不要这么早放弃偶像部……”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前辈。小绘,我们继续去看看别的社团吧,乐器社如何?”
“啊,逃走了……”
小田茜眼睁睁看着堇牵着小绘的手从她的身边快步穿过,脚步声随即从走廊转移到转角,然后是一阵下楼的脚步声。杂乱无章,魔术帽里变出的鸽子一般胡乱的扑打。
“乐器社……根本没什么乐器社,只有管乐团,而且在四楼……”小田茜感到一阵喘不过气,双目无神地走到窗户旁边,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坐下,身后就是白板,已经被翻了面,她毫无想法,将白板默默翻回原来的地方,照片那一面面向墙,又是一阵嘎吱声响。勉强装出的微笑,也真正地变成了疲惫的苦笑。从这里看出去,就能看见教学楼门口的小广场。看不见刚刚离开的堇和小绘,但门口的身影看起来像是夕子。
“夕子,爱纪……我一个人做不到的,无论什么都……”
“都站在门口干嘛?冲着我来的?”
此时在茜的视线尽头,夕子双手抱胸靠在大门旁,仰着头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几人,“说了不行不行了,有这个时间,切实地训练一下不好吗?”
“你凭什么说我们没有训练……”
“哦,你啊,古河,古河奈美。没记错吧?半年不见了,只有强词夺理的本事没变呢。但我劝你别骗自己哦,当初记缺席的时候,你是第一个被踢出去的。”
“那都只是意外而已……你现在有什么权力!明明现在就是茜学姐在做部长,少逞能了!”
“和我当时是部长没矛盾吧?只是尽职尽责地重新开始记缺席而已,少自我感动一点不好吗?”
夕子瞟向小广场那边,爱纪正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过,懒得将目光投向这边,夕子很清楚,从早上六点起就能一路猜出晚上十点在干嘛的无聊人物。
“中午时间很宝贵的,我要回去睡午觉了。啊,la siesta sagrada......”
“你这个人……”古河奈美气冲冲地三步并作两步冲来,一把抓住夕子的手臂。夕子被猛然扯住间不得不转过身来,只是优雅地将手臂抽出来。
“不是在学校我已经一耳光抽过来了。离我远点,我的脾气你明白的。”
奈美冷哼一声,只是将手收回,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与夕子赌气一般对视着。
“仅仅是开会不来、训练翘掉,知会都没有。让你当部长,你还能怎么想?即使是这样,我还能说服自己是你的班上有事。那发社交软件的时候屏蔽我,不算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吧?既不会唱又不会跳,学园祭却要上场,你觉得我还能给你安排怎样的位置呢?被安排到边缘而心里有怨的,在同年生里传谣言说我针对你的,难道不都是你吗,古河奈美小姐?”
“你偷听我?”
“……无聊。”
夕子径直穿过站在旁边的奈美,几乎是挤着她走过去的,让后者不得不让到一边。另外几个学生被吓得在大门旁呆若木鸡,不知该怎么办好。
“古河奈美不值得原谅,所以第一个被我从名单里划掉了。你们只是能力不够,老实告诉我,即使不在偶像社里,你们还有没有在练习?”
面前的几个学生小鸡啄米似的点起头来。
“那就按照训练条目来,证明给我看。这个坡道来回五遍,半小时之内能完成,我就去向部长申请你们重新加入。”
夕子从包带上解下一个装着秒表的袋子,重新靠在大门旁边。
“那么,做完伸展,我们就开始吧。”
奈美向夕子投来怨恨的眼神,但还是回到做着伸展的后辈中间。夕子的眼神在秒表和后辈们之间游移,并没有看奈美一眼。
“那么,各位,请吧。”
一切其实都没什么意义。夕子拿着秒表的时候,只觉得昏昏欲睡。大概在第一个后辈第二次爬上坡道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她们在气喘吁吁下的逞强了,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于是她把放在学生提包旁边那些准备好的运动饮料搬出来,干脆地让她们就这样停下来,好让自己把运动饮料一瓶瓶分发给她们。即使这样,还是剩下几个人是拖着步子回来的,夕子只是把装着剩下的饮料的塑料袋挂在路边的扶手上,不再站在那里等她们。
“我不喜欢你们老是撒谎撒谎的。”夕子放下袋子,靠在栏杆上,右手扶额。“互相撒谎,互相欺骗,沉浸在一片其乐融融的范围里……你们究竟要证明什么呢?努力吗?梦想吗?那是坐在家里拿不到的东西,你们一点觉悟都没有吗?”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小智代上坡的时候摔跤了,我们把她扶上来才……”
“创可贴在我的包里面,自己去拿。”
即使是一脸怨气的古河奈美也不得不咽下自己的话。
“但是,你……”不知从哪里传来嘟嘟囔囔的声音。
“只有自己在这条坡道上一路跑下来的人才知道每一步该踏在哪里!每一块砖块的触感,每一次来回的调整,该在哪里节省体力,慢了该在哪里提速,只有自己跑下来才知道。因为只有它是永远公平的东西,不是我,你们搞明白点!”夕子突然的爆发让后辈们彻底无话可说。几双眼睛同时聚焦在她身上。好奇、不安、愤怒、怨恨……所有的一切只让她觉得无聊。
“下午放学的时候,所有对结果不服气的人,都来门口集合。我会给你们跑出一个该有的成绩,我会告诉你们:即使你们都走了,我也会坚持训练下去,即使再也没有让我出场的表演,这就是校园偶像该有的觉悟,给我好好看着!”
夕子把提包提起来,掏出里面的创可贴交给离她最近的后辈,这才发现包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瓶瓶装的麦茶。嘁,夕子莫名有种落败的感觉,爱纪总会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表达自己的意思。夕子面对着小广场做了个深呼吸,爱纪就喜欢这种偷偷放了点什么东西在其他人包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的桥段,奇怪的家伙。
“辛苦了,各位。下午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了,调整一下呼吸去上课吧,不要耽误自己的学习。”
“小堇——小堇,你等一下下!”小绘快被堇扯得脚不沾地了,但还是被一路拉回了教学楼,小广场上的夕子和爱纪并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好容易被堇松开手的时候,两人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从昨天开始你就怪怪的,这不像你啊……”
堇索性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喘了几口气,只是先摆了摆手,让小绘先等一下。好容易顺起气来,才扶着小绘的肩膀站起来。
“我……有那么明显吗?”
“‘答案完全写在脸上嘛’!”
“诶,原来如此……不要学我说话啦!”堇轻轻地推推小绘的肩膀。“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跑走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小田前辈吗?没关系的啦,你回头再找她讲清楚就行嘛,只是,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赶呢?撒娇什么的,完全不像是你会干的事啊。”
“总之就是感觉很慌张啦,想要逃掉什么的……偶像部的话,确实只是感兴趣而已。但是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嘛……昨天我也看到了啦,夕子前辈和小田前辈之间吵了一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谁是谁,但是如果偶像部就是因为这样才没办法表演,不就太可惜了吗?唉……不过,夕子前辈姓什么我都不知道,这么叫她是不是不太好?”
“人家又不会听见,下次打听好不就好了?来,小面包,下午下课我就不等你咯?”
堇的手中被小绘不由分说地塞满了小面包。
薄暮时分,能够从偶像部的主间窗户,看到隐藏在阵阵云雾背后的太阳。带着染红半边天空的光亮照射而来,抚过长长的方桌直穿到门边,想必如果此时有人打开门,就能看见灿烂的霞光吧。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想起明天能有一个好天气,堇就感到一阵幸福。
其实也没必要一定这么晚——照理来说刚放学的时候来也没有问题。但是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有什么活动呢?所以堇在一楼的大厅里弹了弹琴,却只感受到自己太久不练而日渐僵硬的手指。直到茜熟悉的身影走向偶像部的房间,她才有机会再次拜访。
“抱歉抱歉,已经没有红茶叶了。简单喝杯水,没问题吧?”
接过纸杯,堇终于感到轻松了些,索性不再像中午那样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而是放松地在桌子上用左手撑起脑袋。那时奇怪的不适感,在接过纸杯的时候,也接近消散了。
“其实真的很对不起,中午的时候实在是太紧张了,所以有些着急,是我不对。”
“您别这么说,我当时也什么都没说地逃走了……”堇的眼神越来越低,直至盯着自己面前的桌面,木制桌面的纹理在她眼前不规则地跳跃着。“其实昨天小田前辈和夕子前辈——啊啊,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在家庭餐厅里吵架的时候,我都看到了,只是那时候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来到这里又看见夕子前辈和爱纪前辈摔门出去——啊啊,对不起,我也不知道爱纪前辈姓什么——我也实在被吓到了。而且小田前辈实在是太热情了,我有点不太舒服,是这样。所以说……”
堇站起来,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茜深深鞠躬,“逃走什么的,真的非常抱歉。”
“诶,不是不是,千万别这样。”茜几乎也要站起来了。“有人能来,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所以……”
“小田前辈当时是在强迫自己变得友善吧,我感觉,您当时很悲伤。”
“嘛,这个嘛……家丑不可外扬,保密。顺带一提,叫名字就行了。”
“谢谢您。哦,很抱歉,我……”堇突然在看到手表表盘时紧张起来,“今天打工的时间快到了,我可能需要先回去了。”
“一起走吧。向东还是向西?”
“向东坐电车。”
“那么,一起走吧——哦,也对,我想起来了。餐厅那个方向的话,我们应该还能一起坐两站。”
最后一趟了。绘野泽夕子爬上坡道,正好能撞见温和地照耀着大地的夕阳,不过她对可能的美的感受毫无感觉,只是略带愤懑地看着秒表。二十二分钟十八秒三二,她摁下秒表的按钮,系在表盘上的绳子被仔仔细细缠绕在手腕上,好在不阻碍跑步的情况下使用。已经连续三天进不了二十分钟了,什么时候她绘野泽夕子也变得这么懈怠了?
门口没有一个人,一半在意料之中,另一半,仅仅只是没能想到她们既然中午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找到她面前,却没本事晚上的时候实实在在观察一下。不过也无所谓,不是最好的自己,展现出去就只是丢脸而已。
这也难怪夕子看见从大门里走出来的茜和堇,只是感到一阵尴尬。“凭什么不是我”这种话,现在想想也挺羞耻的。想要转过身去假装不认识,也只是来不及了。
“贵安,茜。”双手扯扯裙摆,尽量摆出一份优雅的样子,就这样吧。夕子装作无所谓地走到茜的身边,不过有意走在堇的右侧,好让堇正好待在这两个人中间,话说这人是不是见过啊?夕子有些模糊的印象,不过并不想花时间去辨认。茜也没回话,三个人在一阵堪称神圣的沉默中向前走着。
“都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还是茜先打破了沉默,不过茜看都没看夕子一眼,只是看着前路。
“训练啊,不然呢?三天不进二十分钟,只是让人笑话而已。”
这怎么像是挑衅一样?堇夹在中间多少有点感到进退两难,想插句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向夕子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昨天晚上,在家庭餐厅,我曾经见过您。”
夕子甚至不愿意转过头看看堇。
“把它忘掉,我从来没去过那里,也什么都没发生。如果有的话,也别擅自偷听。”
堇感到一阵反胃。于是转过头看向茜,“茜前辈,今天中午,我也见过她。她是……”
“绘野泽夕子,叫她绘野泽前辈就行了。”
“啊!”堇摆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一拍手,“绘野泽前辈就是千穗理同学嘴里的‘姐姐’吧?”
堇看见夕子的表情好像稍微柔和了些,却还是摆着一副可厌的扑克脸。
“千穗理找到朋友倒是挺可喜的。这也挺好。”
“你中午摔门出去的时候难道没看见她吗?她姐姐也在那呢。”
堇的视角不得不又回到茜那边。
“没看见,倒是看见一群讨厌的故人。”
“啊,小奈美她们居然打算回来了?”
“嘴上说说而已。什么‘我可是一直都在练习哦’,什么‘明明是你针对我而已’,我给她们划的线是半小时,不难吧?一个都没过,我觉得这也没必要和您报告了,我的好部长。”
堇仿佛感觉茜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在变得越来越小,她偶尔蹭到自己肩膀的手臂好像也变得紧绷起来。
“所以,绘野泽前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和茜前辈之间,以及在那之前……”
“没什么别的,当时我当部长,但是之前招来的人都完全不愿意训练,每天光顾着搞人际关系,我就把她们全踢了,就这么简单。”
夕子很冷静地拧开矿泉水瓶,一路上她不停地将瓶盖拧开、关上、拧开、关上,瓶中水已经快被喝光了。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陈述事实而已。”
“然后现在也完全按照你的想法来,不管我的意见……”
“你、我、爱纪,我们三个人明明投的是一样的票。我帮你干了些不受欢迎的活而已,新学生会被误导的——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什么叫‘你在这里干什么’?人家对偶像部有兴趣,说不定就是未来的部员,你这种态度还能招到新生吗?”
“等一等,先不要吵架……”
堇夹在中间颇为尴尬。神圣的沉默渐渐回归,甚至没给堇一个向夕子介绍的机会。到了车站,两个人将要坐上相反方向的电车时,也故意坐在从另一边看会被站在站台边的堇遮住的位置,直到某班车后对面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人影。
“小堇没等你诶,小绘。”千穗理提着包站在A班后门口往里看去,只看见一群一群聚在一起的学生,千穗理花了好大功夫才辨认出所有的人。
“我知道哦,她早就和我说过了,今天下午要重新回偶像部看一看,可能是先走了吧。”小绘将包甩动起来,就势搭在自己肩上。系在拉链上的圆圆的面包挂饰自由地在空中飞舞着。
“重新?”
“哦,对哦,我们今天中午去偶像部,结果看见她们在吵架哦。话说有个人很像你诶,是你的姐姐吗?”
“哦哦,那大概就是姐姐吧。她干什么了吗?”
“摔门出去了啊,超级吓人。”
“诶……也确实,姐姐这两天一直关着房门,可能是有心事吧?她的事情我不好过问啦……”
“话说整个学校是不是已经被我们走遍了,还有什么地方吗?”
“教学楼再往后走可以继续爬山,听说山顶有个小亭子,应该可以俯瞰城市吧?探索完这里的话,还有一些时间,去干嘛呢,卡拉OK?”
“好哦!学校探索小分队,出发——”
虽说地势颇高,但初春女高其实并不建造在山顶上。教学楼那生长着杂草的背面再往前,其实还有木质的登山小道。至于这个小道通向的亭子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呢?小绘并不打算去探究,通向那里的登山路才是更加有意思的。同样的,偶像部里发生过什么,恐怕堇会更加有兴趣些,对小绘来说,最有意思的还是发现这么一个房间是偶像部的时刻。
去那座小亭子的路途并不是很平缓,到处是贴着地势旋转的阶梯。微风吹来,能够在沙沙声中摘下周围树木的叶子,于是这里就一直被一层树叶覆盖。不知道是谁一直清出道路,以至于虽然一路树叶随处可见,却并不像无人照管那样堆积起来。小绘对此颇有心得,于是几乎是蹦蹦跳跳,一步两阶地走上阶梯,不一会就把喘着气的千穗理甩在后面。
“在筋疲力尽的时候
从澄澈的天空远方
吹来未来的风,
希望还是稍稍踮起脚才能取得的东西……“
听到歌声时,小绘刚刚看见千穗理所说的那小亭子的边沿。曲子她不陌生,那是之前听到市野雫的演唱会的时候了,结尾就是这么一首,她还保存在歌单里,一直听到现在。和当时她无意中品出的市野雫那多多少少的感伤不同,这个声音显得轻快、愉悦,让小绘既想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又不忍打扰唱歌的人,即使那应该是无人听见的清唱。
“好累哦,不要跑那么快嘛,小绘……诶,谁在唱歌啊,这个点不是应该都回家了吗?”
小绘弯下腰,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活像一个侦探观察着隐藏的目标。
那是一个和她们同级的学生,在她们看来,是侧身坐在亭子的长凳上。两人能分辨出她的年级来,纯粹还是通过千穗理透过眼镜隐隐约约看见的领巾。直到她一曲唱完,小绘才大胆拨开树枝走向小亭子,这却把在亭子里的学生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我打扰到你们了吗?那我现在离开……”
“不对啊,完全是我们在打扰你啊?”
“诶?”
对面的女孩稍有些慌乱,用手撑着凳子往亭子的另一侧挪去,给小绘与千穗理留出了位置。千穗理这才从树枝后面走出来,两个人顺势坐在女孩留出的位置上。
“所以说,刚刚是你在唱吗?”
“啊,对对,是我……”对面的女孩在亭子的柱子边几近缩成了一团。
“很好听啊,为什么要躲起来唱呢?感觉我完全比不上呢。”
“您不用安慰我……唱的不好什么的,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的。”
“确实很好听哦。”千穗理插嘴进来,“感觉比很多刚出道的校园偶像还好呢,感觉按照你现在的状况,直接去报名选拔都有机会选中。”
女孩有些手足无措地嗫嚅着,“我哪有这个水平……”
小绘直接亲热地抓住女孩的手臂,把后者吓了一跳,“我们等会要一起去卡拉OK,你也一起来吧!刚好我们还是一个年级,说不定以后还得天天见面呢!你叫什么?”
“小绘,她不在我们班啦,我记得好像没见过她来着。”
“我记不住嘛!嘿嘿嘿嘿……”
女孩看着面前嬉闹的两人,只是低着头。
“我叫……我叫樱宫葵。”
“哦哦,原来这就是卡拉OK……”樱宫葵走进大门的时候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面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站在沙发旁的饮料机前,她不由得踌躇起来。
“不好意思,请问饮料是卖……”
“在这里唱歌的话,可以随便喝哦!”
店员显得兴致高涨,甚至有些太高涨了,以致声调在热情中提得颇高,把樱宫葵吓了一跳。千穗理则向店员出示了自己的会员卡,于是她走到樱宫葵身边,倒了一杯饮料给她。
“不用太拘谨,放开心玩就行了,今天我们听你唱都可以。”
“诶,我不用付钱吗?”小绘在旁边刚掏出钱包,一脸疑惑。
“我付就好了,这又算不了多少钱。”
“唔……谢谢您。”
葵突然向千穗理鞠躬起来。
“算不了什么啦,葵的歌声确实很动听,即使是去livehouse都很难找到的,你就当我买票听你唱吧。”
“十分感谢您。”
“坏了,我的周围好像一切都在发光……”小绘对着屏幕瞠目结舌,看起来像已经傻掉了,“我再唱二十年恐怕也不会有这个分数的,就像昨天的千穗理那样,今天的葵同学也在发光……”
“发光,是?”
“很耀眼哦。”千穗理在旁边拿着铃鼓,“已经唱得比我都好了。”
“谢谢你们,但我还是……我不敢相信……”
“葵同学,能录一下音吗?我想等会发给爸爸问问他的想法。他在这里比较专业,我相信他一定能发现你的才能的。”
“所以下一首歌是什么?《万有引力》还是《梦回响》?”
时间随着歌曲一首一首地过去,葵的声音也逐渐从踌躇的,微小的声音慢慢变得有了底气,简直让小绘和千穗理忘记了自己去唱。到后来,简直连鼓掌都要忘记了。
“我好感动啊——”不知几首歌过去的某首歌结尾,小绘已经快要抹泪了,千穗理已经不摇铃鼓了,只是时不时拿出手机来发两句消息。
“即使是此刻的奇迹也好
请给我相信的勇气……”
葵随着音乐轻微地摇晃着。
“请让我相信过去的失望难过,
都不是我自己的错……”
一曲终了,又一个超越上一首的评分,事实上,到后来已经无人在意评分的事情了,每一首歌,都简直称得上意料之外的悦耳,几乎像是一个新的歌手,从屏幕那边走过来了。
“爸爸破天荒地回我消息了,完全没等到下班诶。”千穗理把手机递向葵,“他说,即使是通过录音传过去,他也完全感受到你的水平了。不论是气息也好声音也好,完全是天赋类的歌手,日后去做校园偶像的话,务必来找他合作,之类之类的。很中肯啊,葵同学。”
“真的吗……”葵突然双臂交叉,头埋在里面就开始哭泣,一时间让千穗理和小绘怎么办好。
“有人听我说话,有人听我唱歌,还有人说我唱歌好听,什么的……我完全搞不懂啊……在楼梯那里的堇同学也一样,为什么突然都对我这么好……”
“小堇?那不是我妹妹吗?”
“……诶?”
“我是她的姐姐哦,我是神奈小绘。”
小绘向葵伸出手去,葵没有抬起头来,只是瞄了她一眼,伸出右手与她握了握,脑袋仍然深深地埋在手臂里。
“我是绘野泽千穗理,很高兴认识你,葵同学。”
葵把握着小绘的手的右手抽回来,又伸出左手与千穗理握了握,脑袋仍然深深地埋在手臂里。
“话说这学期有学园祭呢,葵同学表演一个节目,技惊四座,火速加入偶像部,立刻出道,成为明星……我们不就成亲友团了?”
“小绘,这种事情,还是听葵同学自己的想法比较好吧……”
“不对……”葵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小绘同学,千穗理同学,你们真的不是仅仅只是安慰我而已?”
“不是哦。”
“评分也是真的吗?”
“对啊”
“真的唱得很好听吗?”
“我完全不敢打断你啊。”
“啊,对不起,虽然来了卡拉OK,但一直是我在唱之类的……”
“日后葵同学在台上的时候,请务必让我在第一排应援!闪耀的偶像就在我身边之类的,我愿意听你唱一整天!”
“诶,这个……”
怎么回事呢,这种感觉?
在甜蜜中带着一丝辛辣的味道,像是大人形容里酒的味道。放不下的歌唱也好,没人听的故事也好,既不是难听,也不是无聊的,而是……而是闪耀的。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样吗?樱宫葵的心里疑惑着,就像爸爸在海上看着天上的星星那样,即使是最黯淡的六等星,也在指引着他的方向……这就是闪耀吗?
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作者:阿氪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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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学
神奈堇在闹钟特意设置的白噪音中醒来,自然地应和着树叶的沙沙声想起森林中自由飞行的鸟儿。满意,自足,以至于睁开眼睛看见从窗帘空隙里透进来的阳光,都觉得强度与角度正正好好。
闹钟对她来说并不太早——六点多醒来,看着晨光,看着那像幼细的树苗从窗外长进来的安静,对她来讲是一种独特的享受。另一套,那套专属于她的制服,早被她规整地折成方块,躺在她的床边,神奈堇很是在意“属于她”这件事。洗漱的时候,她还反复地抚摸了两遍,感受着新衣服带来的那顺服的感受。领巾到底怎么系好一点?领子是不是有点歪?反反复复地试着,重复着,神奈堇幸福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以至于稍有点早调的闹钟都几乎失去了意义。猛然想起今天应当是第一天上课时,时间已经快到七点了。
“早上好,小堇!早饭还得稍等一会会哦。”
神奈堇只是刚打开门,就随着伯母的声音,在一片混杂的气味中找到了属于面包片那种略带焦糊的烘烤香味。
“虽说买了面包机,不过孩子他爸和小绘都不大喜欢面包,小堇会喜欢面包,倒是让人很吃惊。”
“上初中那会就习惯了……并且也没那么多时间在早饭吃米饭。”
“熬不到中午吧,你这样怎么行……”
味噌汤在锅里散发出独特的气息。
“只有吐司肯定不能吃饱,所以我就多煎了一个鸡蛋。多吃才能好好长身体嘛。”
“这也不是身高的事情……”
“顺其自然嘛,顺其自然。”伯母开始将早饭盛在盘子里端出来,“只是再过个几天我和孩子他爸又要出差,留两个孩子在这实在是……”
“我能做饭。”
“反而这就是问题吧?让小堇你在家里干活,实在是太不忍心……”
“您能将我留下来我就很感激,伯母。做点小活什么的,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神奈小绘歪歪斜斜地穿着校服从房门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好困啊……啊,小堇居然是面包派!”
原本睡眼惺忪的神奈小绘突然睁大了眼睛,随后露出了一副哀伤的模样。
“为什么姐姐你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啊……”
“那可是面包啊!面包哦!”
“要做米饭我也可以学嘛。”
“……诶?”
神奈小绘一脸不解地看向正扎着吐司袋子袋口的妈妈。
“确实,过几天又要出差了……”
“哎……”
神奈小绘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单纯没睡醒,随意拉开椅子就瘫在上面。神奈堇总觉得,好像是前面的占比更大一点。
“不过小堇说什么也要承担起做饭的责任,虽然很麻烦她,但是多少比在便利店买饭团要好。”
“太棒啦!小堇我爱你——”
看来只是单纯的想多了。
“等会,你别靠过来……别就这么抱上来啊!”
“好啦。”伯母好容易把缠在神奈堇身上的神奈小绘拉下来,轻轻地整着她乱成一团的制服,“都当姐姐了,可要好好照顾妹妹,哪有像现在这样让妹妹照顾你的?”
神奈小绘明显没在听妈妈说什么,脑袋像麻雀一样转来转去。
“爸爸呢?”
“昨天晚上就开车走了,认真干活这事也不怎么轻松……好啦,先吃早饭吧。”
“我开动了——”
“小堇啊,你为什么还叼着那片面包啊……”
电车到站,小绘才发现堇将一片吐司一路叼了过来,而堇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小绘,将叼在嘴里的面包拿了下来。
“都已经有两片面包一个煎蛋了,伯母走之前还硬塞我一片……我怎么吃得完啊!”
“多吃才能长高哦。”
“非得挑着身高说事吗?”
小绘似乎从堇的微笑中看出一些让她恐怖的神色,只得尴尬地转过头去随意踢着掉在地上的树叶。下了电车,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就被一条不大平缓的上坡所填充。建筑延伸到这里就近乎停止,只剩两旁的行道树顶着阳光洒下一片片树荫。神奈小绘在这些树荫之间踮着脚跳动着,尽全力让自己不去踩到树荫间斑斑点点的阳光。神奈堇则在旁边低着头走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一路叼过来的面包。坡道挺长,已经可以看见一路上有其他的学生与她们相伴而行,一小群一小群的学生交谈的声音,传到堇和小绘这里就只剩下像小绘跳跃时踢到的树叶在地上划过的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春天带来淡淡的草木香气,随着微风轻轻移动。这种宁静,希望能一直延续下去。神奈堇一边咬着面包一边想着,也不知道学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请让一下——啊!”
神奈堇感到背后被什么狠狠撞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失去了平衡,被迫向前冲去。快要倒下前她还徒劳地尝试用手撑两下地面,不过还是很狼狈地倒在地上,坏了,神奈堇第一时间想到,面包浪费了。
“小堇!你还好吗,我扶你起来……喂,你在干什么?”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啊,同学,你还好吗……”
神奈堇站起来时还试图拍了拍面包上沾着的灰尘,不过确实是拍不掉了。膝盖和手肘都有点小擦伤,虽说没有擦破,泛红的皮肤还是传来阵阵疼痛。神奈堇倒是先把撞到她的人扶起来,然后才从包里找出几个创可贴,顺带递给她几个。
撞她的人穿着制服,打着和她们一样的绿色领巾,一看就能够知道是她们那样的新生。她金黄色的头发梳成两个低马尾,看得出来是精心搭理过,不过经历这么一摔,显得也不很优雅。红色的眼睛微眯着,她伸出双手向前摸索。
“眼镜,眼镜在哪……哦,找到了。真的很抱歉!”
她接过小绘没好气地递过来的圆框眼镜,不过因为看不清,似乎没有发现小绘生气的脸色。她戴上眼镜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深深弯下腰道歉,小绘虽然有些生气,但也不好继续发作下去。神奈堇贴上了创可贴,揉捏着疼痛的手肘。
“又没有迟到,有什么好急的呢?”
“因为姐姐她……对不起,让我先喘口气……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诶?”
小绘和堇面面相觑,又同时转头看向坡道的顶端,并没有任何人在坡道上跑着,不知道是她实在是太快了,还是她跑过的时候没能吸引她们的注意。
“姐姐她当时看见坡道上好像有人认识,就跑过去了嘛……我体育实在是太差了,完全跟不上她啦……”
看到来人气喘吁吁,甚至喘不过气开始咳嗽起来的样子,神奈堇开始轻抚后来人的背,期望她能够先把气顺上来。
“总之,大家大概以后是同学,很抱歉以这个开头认识你们……贵安,我是绘野泽千穗理,很高兴认识你们。”
“贵……呃,你好,我叫神奈小绘,这是我的妹妹,神奈堇,你把她撞得不轻。”
“真的很抱歉!”
千穗理更加用力地弯下腰来,差点又撞到神奈堇的头,神奈堇赶忙扶住她,才勉强让自己幸免于难。
“你先不要这么着急嘛。以后作为同学,总能够见到的。请多指教。”
“嘿嘿,请多指教。”
神奈堇爬上坡道顶端,已经有点微微喘气了。
其实一直有“初春女高的校园偶像会用这个坡道训练”的说法,在她们为了宣传所拍的纪录片里面也都有所展现。幸好是夏天,如果天气凉下来的话,会有很多人参观吧。神奈堇有点好奇,能够来回跑上几次需要怎样的体力呢,如果能够见到可能会更好吧。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突破了清晨轻飘飘的雾气,目之所及一片金光灿烂。初春女高的大门已经提早为了她们而打开,厚实的长砖搭成的门柱上,“私立初春女子高校”几个大字随着她们接近时角度的变化闪耀着光芒。和蔼的小野女士——神奈堇来到这里没几天,面试的时候正是她来接待,在通过了理事长的面试后,她们在走廊上还多聊了几句,相谈甚欢——在神奈堇走过校门时,还特意向神奈堇打了声招呼,叫神奈堇又是惊喜,又是温暖。
校门口到教学楼那片不大的广场上,此时已经有了些耐不住性子的社团成员,系着或是紫色或是黑色的领巾,她们顶着斜斜照来的阳光,熟练地穿梭在因好奇而叽叽喳喳的新生人群中,不停地递着各式各样的传单,神奈堇仅仅是走到教学楼,手里几乎就已经拿不下了,甚至还被某个社团的学姐塞了一个被塞得圆鼓鼓的河豚玩偶,那大概是布艺社吧。只不过,当她认认真真一张张扫过教学楼公告板上贴着的海报,才发现传单和海报其实是一样的。她把所有传单放进包里,并不打算随随便便把它们丢掉。
布艺吗?针线活她也不算不会做,但是说不上手巧,想起缝缝补补的事情总是让她记起来被缝衣针扎到后那种挥之不去的隐痛。乐器,她会点钢琴,也许到时候再去看看吧……还有乐队?也是,城市里偶尔可见的,那叫什么,livehouse?里面也不仅仅有少女们满怀希望建立起来的偶像组合,满怀希望组建起来的乐队也不是没有……
“哈!”
小绘轻轻一拍堇的后背,让后者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头上顶着的传单散落一地,小绘很敏捷地在空中还抓住两张。
“再傻傻地走下去的话,你就要和我一起在B班当同学了哦?要不是快到门口了,我都要把最后一张管乐团的招新单子放在你头上了……”
神奈堇如梦初醒,环视一周,才发现自己真的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教室。
不对,传单是怎么一回事?
“我头上怎么感觉顶着什么东西?”
“因为看你一直傻傻地往前走,本来想着放几张传单在你头上的,没想到你一路顶过来……”
“什么叫傻傻地往前走啊!千穗理同学呢?看见小绘这么干,居然完全不吱声……”
神奈堇回头看去。当然,转向身后的时候她很自然地看见了拿着传单抬手抬起一半的千穗理,后者马上红着脸尴尬地把手背在身后。
“千穗理同学也!”
“没有哦。”
千穗理的脸更红了,极力挺起胸膛让自己站得更直一点。
“好坏!”
“真的没有哦。”
堇轻轻反而用拳头捶了一下小绘。
“好受伤哦!为什么打我!”
“回家写检讨吧。”
“哦哦,和妈妈一样!”
“你写两份检讨吧。”
“咱们真的‘有缘再见’了,小猫咪!”
走进门扉,又是熟悉的先闻其声,神奈堇抬起头来,果然看见讲台上一身正装的柏木林檎。
“哇啊啊,小苹果?!啊不对不对,柏木老师!您怎么会在这里?”
“都叫我‘柏木老师’了,居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还有,学校里面随随便便给老师起绰号,这好吗?”
“对不起!”
“好啦好啦。”柏木林檎向教室里伸伸手,“不要在意,快进教室吧,你的座位安排在第四列最后了,请坐到那里。”
“各位同学早上好,我叫神奈堇,叫我堇的话,就已经足够了。由于家庭原因,我此前是在中国就读,所以来到这里的时候懂的也不多。我希望能够在未来三年里和各位打好关系,发展出值得铭记的友谊,请多关照。”
这样就应该足够了吧……
神奈堇其实在上台前就已经多少失去了自我介绍的意义感,感到班上有一半的同学其实互相认识,而另一半同学也互相认识,只是属于不同的两个团体。几个同学走上台时激起了热烈的反应,大多数同学走上台也会有友好的微笑。而神奈堇,夹在一切中间,走上台时,只有遍布教室,四处弥漫的名为“礼貌”的气氛,让她虽是新生,却如同一个最后关头才加入班级的插班生,匆匆来过几月就马上要离开。
“堇同学来自中国啊——好厉害。”
甚至礼貌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对方就已经转过身去。一群一群的学生热烈地交谈着,互相证明相互的友谊多么坚固,将她们从中学带来了这里。神奈堇有些想念千穗理的那一撞,在上午余下的时间里不停玩味“值得铭记”的意味。
太阳越升越高,最后一节下课铃敲响时,神奈堇已经不大想在教室里待下去了。她此时挺希望自己中学也能和她们中任何一个一起就读过,这样她就能带着自己的便当靠近她们,而完全不考虑气氛尴尬的问题。凉风从窗户外涌入,搅动着教室里但空气,却并不让她留念。
神奈堇带着便当盒茫然地站在走廊上看着B班关着的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思索再三,还是转身向楼梯走去。小绘看起来和千穗理玩得挺不错,一时半会应该不需要她去分享自己的郁闷,虽然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郁闷。小绘一个人就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千穗理也有一点……这也算讨厌吗?也不对……
虽说是四月,但楼道并不凉爽,穿着长袖校服则更让堇感到闷热。不过堇并不在意,一个没人想去的地方,一点阴凉,一点微风,这样对她就足够了,就像那么多的白天黑夜里她在街道上漫步时寻找的那样。
要不是有人捷足先登,神奈堇可能会稍微高兴点的。
一位少女坐在前往天台的楼梯上,天台门没锁,却也不完全打开,微微有风吹进来,让这里稍微不那么闷得叫人难受。其实不看领巾神奈堇也知道她是谁,只是她黑色的齐肩发因为低着头而垂下,从两边遮住了脸,叫人看不清脸上到底什么表情。她叫樱宫葵,神奈堇知道,因为她也是少数在上台时气氛如此沉默的学生,相对的,自我介绍也像她随意扫向一边的刘海那样短,这倒让她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感受。看见神奈堇走过来,樱宫葵只是稍微抬了抬头,向上看看确认有个人过来,甚至没有与神奈堇面对面对视。
“我能坐这里吗?”
樱宫葵向栏杆上挤了挤,即使自己本来就坐在栏杆旁边。神奈堇就势在楼梯另一边坐下,尽量与葵保持距离。两个人沉默着吃了好一会,直到樱宫葵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坐近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神奈堇大大松了口气,坐到樱宫葵身边。这才发现她的刘海边缘还有一个小小的锚形发夹,将耳前的头发夹到一起。同样看得更清楚的,也还有她黄色的眼瞳。
“您叫……神奈,堇。我知道的,请多指教。”
“叫我堇就可以了,中午好,葵同学。”
“啊,中午好,谢谢你记得我。”
这能有什么好道谢的?神奈堇总觉得怪怪的。同样让她觉得怪怪的还有为什么能有人顶着闷热的天气来这种地方吃午饭,要是晕倒了可怎么办……但无论如何,打开话头,神奈堇总觉得这是最重要的。至少她不讨厌自己在这里,这就可以了。
“葵同学的发夹很漂亮呢。”
“嗯。”樱宫葵的眼睛好像突然多了点光芒,“这是爸爸给我挑的,我是水手的女儿。”
“水手的女儿?”
樱宫葵仿佛这时候才找到一个能一直聊下去的话题。于是神奈堇就被展开了这样的一副图景:广阔而平静的大洋,如同她那天看到的天空来到地上。樱宫葵那精壮的父亲待在船舱里呆呆地望着海平面另一端,头顶是五颜六色,排满了整个甲板的巨大的集装箱,多少人的快乐、痛苦、希望、梦想,与他都没关系,他只负责与它们作伴。舱室里的一切都严谨地锁在它们应在的位置上,只有马克杯里的咖啡散发出苦涩的香味。孤独,孤独,孤独。
“很闪耀的故事呢,即使在海上应该是孤独的。”
“但是有很多很漂亮的明信片,很多很多,嗯。有的是外国寄回来的,他在海上还见过鲸鱼,最好的一张画的就是他拍下的照片,回来之后才能印出来。”
于是神奈堇在九月闷热的空气里闻到哪里吹来的咸湿的海风,直到下午的铃声想起,直到葵说“走吧”,她说“走吧”。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时,神奈堇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能回家了这码事,这边的时间表一直让她有点迷惑。小绘不用说,肯定会在门口等她。要不要把葵介绍给她们?小绘和千穗理应该没什么意见,神奈堇只是犹豫于葵的感受,疑心葵那个纯粹的,弥漫着水汽的蓝色世界非自愿地被别人踏入,会让她感到难受。只是她环视教室,除了最后几群学生在等着磨磨蹭蹭的同学,已经看不见任何她在自我介绍时匆匆认识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了葵。
也是,葵毕竟也是同一个中学升上去的,何必丢掉相处三年的同学来找自己呢?
自作多情。
不过小绘果然在门口等着,千穗理站在她身旁,看起来像已经互相认识了一年。看见神奈堇走出门口,两个人立刻热烈地向堇挥起手来,甚至一个人挥着左手一个人挥着右手,互不干扰。她们俩真有默契。堇一边跑向她们一边想着,简直像一面镜子照出来的。
“小堇的话,对社团有什么想法吗?”
门口的小广场上已经围起来几群人,不少她以为早就走掉的同学,其实是来到了广场上,可她还是找不到樱宫葵。早上发着传单的学姐们此刻都搭起简易的表演台,用实际行动向学妹们展示自己社团的魅力。堇从群聚的人群中艰难穿过,很不幸地被旁边学姐从魔术帽里掏出的鸽子扑打到,吓了一跳。虽说在教学楼门口千穗理无心问她这句话,但此时她对这些表演不怎么感到兴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然,如果此时她想回答,恐怕也找不着人——小绘和千穗理,也不知道跑去哪群人中间了。
到头来还是让她在门口等另外两人。
“好像都没什么兴趣。”好容易等到小绘和千穗理,三人一起在车站时,堇稍稍叹了口气,“感觉都有点怪怪的。”
“小堇为什么这么想呢?”小绘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将刚刚拍到的照片编辑到社交软件上,“我觉得都挺不错的啊,不过合唱部好像话筒坏了,声音好小。”
“小绘大概会去漫画研究部吧?六年前过来的时候,你就很喜欢看漫画,当时还拉着我坐着电车满城找漫画呢。”
“被妈妈骂了啦,超级丢脸……啊,小堇居然猜到了!”
“答案完全写在脸上嘛。”
“毕竟我不会藏东西嘛,嘿嘿嘿嘿……这月月刊还有琼野真理哦,超级能打。”
“都已经过了多久了……啊,琼野真理当年也是‘初春系’的队长吧?已经多久了?十五年?”
“十三年哦。”千穗理突然插进谈话,“在那之前就是石川若菜,不过那时候我完全不记事啦,都是我爸爸告诉我的。”
“没想到叔叔也喜欢这些事呢。”
“爸爸一直是事务所的社长,可以说是看着‘初春系’发展起来的,记得这些很正常嘛。”
“哦哦,是这样啊……”堇和小绘随意的应答卡在一半,让千穗理疑心时间是不是停下来了。在她看来,堇和小绘几乎以一种慢动作的速度吸上一口凉气,仿佛还往旁边挪了一步。
“啊?”堇和小绘异口同声,“千穗理,你……开玩笑吗?开太大了吧?”
“没什么好奇怪的啊,我又不是走到哪会发光……我有吗?”
“有的啊,小千穗理!你现在全身上下发着金光啊!啊,超级耀眼……”
“可是这样的话,”神奈堇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坐电车?完全可以直接坐私家车回去的吧?”
“我不太喜欢啦,感觉这样的话,完全没办法和别人边放学边交流,很无聊不是吗?姐姐好像比较喜欢直接坐车回去,所以一般也不等我。”
神奈堇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千穗理同学,你再说一次,你和其他人一起放学是为了什么?”
“有点交流嘛,大概就是……联系?把我一个人孤零零放在人群之外,漫画才会这么画啊,现实里面也挺无聊的。哦,电车来了。”
“那我们走吧……千穗理同学,你慢一点,你的包撞到我了!”
“对不起!”
电车上,千穗理和小绘忙着在社交软件上给其他人的开学感想点红心,不时互相展示着什么而会心一笑。神奈堇坐在他们旁边,突然一拍脑袋。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神奈堇恍然大悟,“社团表演的时候,场下完全就是观众哦!表演者和观众有什么联系啊?”
“好奇怪的问题哦,表演者和观众要有什么联系啊?”
“不对哦,小绘,你想想六年前,我们去看雫的演出!你想想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嗯……人很多。”
“完全不对啊?!”
“堇同学是在说互动感吗?”千穗理关掉手机屏幕,“好像确实之前听市野雫小姐说过,live的目的就是让表演者和观众合为一体……”
“对的对的,就是这种感觉!大家来看表演之前互相也都不认识不是吗?但是雫小姐的表演就能够让大家认识起来,联系就会多起来,这不是最好的吗?”
“哦哦!难不成堇同学对校园偶像感兴趣吗!”
“感兴趣还说不上……但是,千穗理同学,你说你喜欢和其他人有联系,为什么呢?”
“和其他人没有联系,感觉就是很孤独吧。既没人关心自己,又没人在意自己,会很没有意义感的吧?做什么都得不到认可,也没有回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会有因为这样才来做偶像的人吧,毕竟观众里也会有这种人嘛。很多很多因为同样的原因聚集在一起的孤独的人,不就完全不孤独了吗?”
“千穗理同学对这方面挺有见解呢。”
“哪有哪有,毕竟姐姐也在做这种事嘛。”
神奈堇一直觉得自入学以来就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一刻她突然知道了问题在哪里。
“哦,难怪!‘初春系’去哪里了?”
“啊?准备舞台、编舞、排练,都挺麻烦的吧,没有一大群人通力合作实在是做不成。”
“可是根本就没人提起来,不觉得很奇怪吗?一个以校园偶像出名的学校居然完全没人说到还有校园偶像这个事……”
“小堇以后写悬疑小说肯定有一手。”
“不是吧,小绘,完全不是那个问题啊……千穗理同学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哦,我也不打算去和姐姐竞争,我会去绘画部的。”
“诶……”
“堇同学看起来比较像会去回家部的样子呢,实在没想到你会对校园偶像感兴趣。”
“其实也说不上……”神奈堇低下头,“我感觉,好像校园偶像的表演,才会让观众更想知道表演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才会让观众和表演者不要一结束就各自离开……会不会是我自作多情呢?”
“不会的。”千穗理隔着小绘抓住堇的手,“爸爸和我说过,把大家联系在一起就是初春系的目标。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堇同学这么温柔的人也会想这个问题,但是如果堇同学去当校园偶像的话,一定会受人喜欢的,到那时堇同学心里的想法,应该也会消散吧。”
“千穗理同学……”
神奈堇点点头,“谢谢你,我会去看看的。”
天渐渐暗下来了,华灯初上。神奈堇换上一身工作服,套着围裙,在柜台前盯着玻璃门发呆。
虽然伯父伯母不太喜欢,小绘一万个不理解,堇还是在家庭餐厅找了个活干。“伯父伯母照顾我的生活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接下来有什么我自己想要买的请务必用我自己的钱。”虽然这么说,堇还是感到自己的话好像说得太生分了。不过到头来伯父还是和街头的家庭餐厅说好,让堇来帮忙做点接待的杂活,好让她多少有点让自己安心的小金库。
晚饭点已经过了,客人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这个时间段对神奈堇来说是最轻松的,当然也是最无聊的。店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神奈堇看着玻璃门,预备着还有客人进来。玻璃门周围的几张桌子,也就只剩下一张有人了。那应该也是初春女高的学生,打着黑色的领巾。她看向窗外,留给神奈堇的就只有一个有稍稍带着波浪向外扩开的粉色中长发的后脑。她身前桌子上的玻璃杯已经空了,但是当神奈堇试图收走时,却遭到了果断的拒绝,即使旁边有装着水的玻璃水壶,也不见她倒水。过了不久,另外一个留着金色长发,同样穿着校服的人轻轻推开玻璃门,以一种堪称优雅的身姿走向那张桌子,理了理裙子坐在另一侧。神奈堇连忙拿着菜单走过去。
“一杯大吉岭。”
神奈堇甚至没张嘴问,就被扔了这么一句话,甚至连”请““谢谢”这样礼貌的话都没有,不禁让她感到一阵冒犯,将茶杯拿来时恨不得把它摔在桌子上,但最后还是轻轻放了上去。神奈堇回到柜台的时候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打定决心这人要是再有个什么幺蛾子,就让她多喊几声。
“她还是不回你消息吗?”她们的交流声毫不掩饰,就这样顺着桌面传过来。若是原先某一桌的聊天,还因为人多嘈杂而难以听见,现在她们的交流,几乎就完完全全展现在神奈堇耳边了。
“没有,打她电话也不接,再这样下去,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你联系不上她吗?”
“她早就把我拉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金发那位拿着茶杯,看起来却并没有喝的想法,“需要我就解封,不需要我就再拉黑,很有意思吗?”
“那新人呢?这一届再没有人来的话,就……”
“她再不回答我我就当她退出,接下来的事情我一个人干就行。”
“不要……但是……为什么要这么意气用事呢?小爱纪和你哪怕一直在吵架,她不也还是留下来了吗,你们好好谈一谈,我觉得很多事情还是能解决的……”
“去劝她,不要来劝我。”
粉发的学生深深叹了口气。
“或者,不能够把原来的朋友们重新找回来吗?即使她们确实有错,给她们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能有什么不好呢?”
“不行。”
“小奈美不行吗?”
“她根本不打算好好干,她只是想要聚光灯。”
“小智代不行吗?“
“说着自己多么多么努力,只是在自我感动吧。”
“小爱都不行吗?她当初亲口说自己会一直努力直到达到你的目标的……难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吗?”
“你只是舍不得她,觉得她走了更遗憾而已。”
金发的学生假装看不见因为愤怒而有些微微颤抖的粉发学生,自顾自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一定要这么自我欺骗下去的话,我帮不了你。”
代替粉发学生愤怒带来的颤抖的,是簌簌的眼泪。
“不要这样,夕子,不要这样……”
“凭什么不是我?”
“诶……”
粉发的学生转过头来,因羞愤而满脸通红,却用还在流泪的眼睛看着金发学生的双眼。
“你如果真的想要大家和和睦睦在一起,一开始就应该说我是错的;你想那个其乐融融的氛围,中间把我踢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你想让一切重新开始,把我放弃掉就可以了。你只是不想二选一,你觉得奈美、智代、爱在的话,会比我在要更好。为什么不是我,或者说,凭什么不是我?”
“夕子……那些都是气话,对不对……”
“什么时候你不再借我去找别人,你就知道这些是不是气话了……以后找我说些有价值的事情,不要为这种事找我了,我很忙。”
金发的,叫做夕子的学生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向柜台走去,礼貌而虚伪地欠身后丢下一句“不需要再找”和一张钞票就转身离开,走出门后还很贴心地将门尽量扶回原位,免得它在无人在意的地方来回摆动。粉发的学生看向窗外,目送着夕子离开视野,眼泪涟涟。若不是手机的震动把她拉回来,简直搞不清楚她会在那里坐多久。神奈堇在奇异的共情中,真诚地为她感到一阵难过,因为直觉告诉她,她们面对的是同样打着同情旗号的抛弃。
“喂,您好……小爱纪!你为什么不看我的消息也不接我的电话……不,不,不,没有,夕子说她愿意明天来谈一谈,就在活动室。嗯,你愿意来吗?太好了!我会去提前准备的。嗯,嗯,再见。”
于是粉发的学生终于松了一口气,打定了决心推开门向外走去。究竟是怎样的矛盾,能让一群人闹成这样啊?神奈堇实在是搞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打定决心去看看校园偶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无论是干什么事,走到这一步,对神奈堇来说都真是一种悲哀。不过,想到自己可能和这些事情一点关系没有,以后也扯不上任何关系,神奈堇还是在心中暗暗笑自己的这种自作多情。
不如想点更高兴的事情,神奈堇心想,比如拿今天的工资买一杯橙汁回家喝,再给小绘带一杯可乐,这肯定会让她高兴得不得了。好啦,神奈堇,你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脱离随随便便就难过的处境才来的吗?干完今天的活吧,明天再去看看偶像社到底是怎么回事。运气好一点,说不定真的像千穗理说的那样,成为大家喜欢的校园偶像呢?那就有聚光灯、漂亮衣服、爱你的观众,说不定还有更多报酬,这样你甚至还能帮到妈妈的忙呢!这才叫生活啊,对不对?
可是今天的所见总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重新组合起来,形成一个久久萦绕在她心里,怎么样也挥之不去的问题:
如果她刚刚所见的,就是偶像社缺席的原因,她除了根本不涉足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小堇的意思是说,要让我和你一起去偶像部?”小绘拿着可乐,很不幸地在撬开拉环时面对了可乐那不甘枷锁的洪流,于是一阵手忙脚乱地闭着眼摸索纸巾。堇很贴心地将小包装的纸巾拆开递给她一张,然后继续坐回沙发的另一边。
“有姐姐和我一起,我会安心一点点的。”
刚刚粉发学生和那个叫夕子的学生的争吵还在她的脑中回荡,实在让她有点犹豫。如果到时候真的卷进了冲突,没有小绘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千穗理不是有在偶像部的姐姐吗?直接让她去找她姐姐不是更好?”
“啊不对不对,也不是这个意思……毕竟我也没打算真的去加入嘛,只是看一看比较好……嗯,只是看一看。”
“小堇一脸马上就想加入的样子……”
“哪里看出来的啊!”堇将那小包纸巾扔向小绘,被后者灵敏地躲开,打在了沙发上。“到时候要是对面太热心的话,我该怎么办啊?又不是都像和你交流这么简单……”
“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啊,这有什么好羞耻的嘛?”
“小绘完全什么都不知道啦!笨蛋姐姐!”
神奈堇一时想不了那么多了,对付小绘最好的方法就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顺着沙发爬到小绘身边,突然环抱住小绘的手臂,小绘正喝着可乐,另一只手还拿着易拉罐呢,就被猛然间吓了一跳,差点被汽水呛到,赶紧将嘴里的汽水咽了下去。
“哇,小堇,你怎么也……”
“姐姐……”小堇摇着小绘手臂的样子让小绘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我就是想和姐姐一起去嘛,抽点时间,不行吗?”
“嘿嘿嘿嘿……”小绘傻笑起来,“那当然,那当然……哇,小堇你好像弹出去了!好快!”
此刻神奈堇反应过来,满脸通红,羞得只能双手捂着脸朝下躺在沙发上。
“小堇小堇,再来一遍嘛。”小绘戳了戳堇的脚面,激起堇在沙发上的一阵乱踢。
“羞死了啊啊啊——我都在干嘛啊!”
“打工会把脑子打傻的哦。”
“根本不是那码事吧!都怪小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哦哦哦,小千穗理说得对嘛,小堇看起来就很适合做偶像,超级可爱。”
“再说我就一个人去了。”
“那我刚好就不去了咯。”
“不要。”
“开玩笑的。”小绘一下子飞扑在神奈堇身上,“以后多给我看看你的这一面嘛,小堇——”
“重死了啊啊啊啊——”
至少,现在是最重要的。
作者:阿氪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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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神奈堇来说,那天就是澄空万里,即使后来承认记错了,心里也总是不大服气。
对她来讲,那天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当她走下飞机,正是透过走廊上那层透明玻璃看见的天空,抚慰了她的心灵。当时她经历过四个小时的航班,隔壁的年轻女士——她如果认识,应该叫姐姐——在她还未睡着时便借这借那,似乎对旅行时该带什么缺乏基本的认识,一来二去难免让人心烦。即使后来她陷入困倦,在浅睡里交织起来毫无逻辑的幻象,也让她受尽折磨。这也是为什么身心俱疲的她如此需要这么一片天空,看起来绝不同在飞机上望出窗外,即使她路途中根本无心拉开窗户的挡板,以免在云朵组成的大平原边缘看见阴魂不散,如同海潮一般涌来的悲伤。
天空那样蓝,夹杂着几朵轻薄如纱的白云,让神奈堇感到一阵晕眩。从下往上看去,在自己与那片延伸到目力所及之处的天空之间,除了走廊薄薄的天花板便不再有其他阻隔。如果在地上往上看,就不似在陆地上看天空,简直像在天空中眺望一片波澜不惊的大海。轻薄的云朵漫不经心地散布在海面上,好像轻轻的波浪打在一起卷起的浪花。在久视带来的晕眩中,海浪变幻着,在海面上轻轻摇动。不禁让人感到自己不过像是生活在蛋黄上,而还有另一片纯粹的海洋覆盖在蛋壳之上,美得让人不敢染指,而所谓的云彩,只是横亘在人们和海洋之间的屏障,叫人只可到此,不能向前。此时在神奈堇眼中,仿佛自己与脚下大地的联系,变成了虚幻一片的引力,随时会随着突然的消失把她抛向天空,坠向那片想象中的大洋。她多么需要这么一片广阔的天地,以至于仅仅是瞥一眼这一片海洋在无人在乎的地方打着波浪,甚至都感到莫名的安慰。她随着人流穿过走廊,白色齐肩的头发一部分梳出两个侧马尾,剩下的一部分自然地垂下去。她走在走廊的边缘,穿着她这个季节最常穿的米黄色吊带裙,胸前还有一个小小的,打成蝴蝶结的棕色缎带,为了防晒还套上了一件白色外套,后者不太合身,只能当作一件短外套披在身上。她戴着一顶草帽,妈妈在出发之前特意为她挑的。如果带着熟悉的记忆逃得越远越好,就能避免悲伤追上自己。她想起妈妈抓起草帽戴在她头上时的呓语,感受着因人流从走廊另一边吹来的风。
下机的流程和人们下机的目标比起来,显得异常不重要,往往让人把这个过程仅仅当作例行公事一般匆匆办过。对于神奈堇来说,却是为数不多与周围相联系的方式。姐姐据说会来接机,不过当她走向机场大厅,在人群中却怎么也找不到约定好的那个身影,即使环视几遍,也没有任何人的任何地方让她有一点感触,令她与记忆中的任何碎片作一个比对。无论如何,在一片陌生的土地,神奈堇总要找到一个熟悉的地方,让她有一点点链接。即使没有这层自作多情的联系,拿到手上的几个行李箱也不像一个人拿着能够随便移动的样子。困倦没能消去,神奈堇干脆找了个座位,靠着叠起来像小塔一样的行李小睡一下,期望醒来后能有一点从将来的家中传来的消息。在困倦夺走理智的前一刻,她猛然想起妈妈出发之前在机场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场面,于是打开手机设了一个二十分钟的闹钟,好让她恢复精力的同时不至于发生意料之外的状况。
或许是放下了戒备,或许是实在感到疲累,闹钟响起时神奈堇虽说凭着直觉随手摁掉了停止键,却惯性一般在行李硬质的箱子上趴了一会,才能在闭着眼睛时慢慢寻回知觉的痕迹。打开手机时神奈堇突然想起来飞行模式忘记了关掉,于是脸上便猛然像火烧起来,赶忙关掉后打开了聊天软件,生怕在这段时间里姐姐小绘发来的消息没被她看见。姐姐的聊天栏那一侧一下子跳出标记着十几个未知消息的红点,于是神奈堇连忙打开聊天窗,却看着一排整整齐齐的“你在哪里?”即使是最晚的也比预定下机时间早,不由得让她哭笑不得。
“我到了机场……飞行模式收不到消息的,你是笨蛋吗?”
消息发出,神奈堇就知道她那个随性的姐姐是肯定不会真的待在机场等她了。于是试图拉着行李架的拉杆向大厅外走去。便携行李架上叠着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大箱子,神奈堇拖起来颇为费劲,想不通当时妈妈是怎样看起来轻轻松松地把它们送去托运的。不过她倒没觉得姐姐没来怎么样,感到的只有一片混乱,不知道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欢迎光临!”
听见店员热情的招呼,神奈堇欠欠身,挤给对方一个勉勉强强的微笑,随即在玻璃落地窗前找到一个座位,艰难地将行李架扯到座位旁边。双手托腮,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好饿啊,神奈堇不自觉地看向陈列着食品的冷藏柜,却捏着右兜里小小的钱包摇了摇头。这里的东西虽然称不上有多贵,但即使要买点什么垫垫肚子,毕竟还是要花点钱的。
出发的时候太忙乱了,她想起,那天夜里,妈妈不会希望我还醒着的。那时一阵沙沙声将她从半梦半醒的夹缝中扯了出来,惊恐的她第一时间以为是家里进了贼,悄悄睁开眼却看见窗外惨淡月光照进来印出的母亲的轮廓,那是她轻轻地拉开抽屉发出的声音。陈年不用,皮革封面的笔记本、蒙了尘的相框、不知道何时买来说是为了集邮却从来没有装过的盒子,人们窘迫时,总会想起这地方里或许还夹着一两张钞票作为意外储蓄。哦,妈妈,我知道你不愿意我醒着,所以我装睡,原谅我。在半梦半醒间,仅仅是看见搜寻抽屉这行为或许不知道含义,但是母亲那么尴尬,她找完了抽屉又掏口袋,从夏装衬衫装饰性的左胸口袋找到冬季棉袄带着拉链的口袋,拉开拉链的声音那么轻柔,还是撕碎了神奈堇探求的心。我知道你那么痛苦,所以把我送过来,我为此伤心过,原谅我。那时映照在神奈堇脑中的是她无意中瞟到的母亲屏幕,没有惊天动地,没有电视里哭天抢地喊着的天文数字一般的欠款,甚至赶不上台词里那数字的零头,却值得妈妈把衣柜里每一件衣服都翻上三遍。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明白你的难处,但我听见你说“帮妈妈平个账”就心惊肉跳,我不敢戳破我早就知道的事实,原谅我。当时神奈堇带着惊恐与悲伤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敢从被子与床垫小小的缝隙中向外张望,如果她发出什么声音,母亲可能就停下来了,但是她没有,于是她听见厕所的门开了又关上,传来压抑如同运转不灵的空调那种嗡嗡声一般的声音,那大概是哭声吧,她不敢确定,妈妈没在她面前哭过,她当时醒着,感到被一种沉重的悲伤攥在手里,不知道该哭还是不该哭,但她当时装睡肯定骗过了妈妈,在那细微的哭声停止后妈妈回到房间一遍遍抚摸她的脸,她没醒过来,因为本来就只醒着一半。原谅我,妈妈,看见我为了一点钱不买早饭吃您肯定会责备我的,因为那不健康,我知道。她好像忘记了自己后面是不是睡着了,因为深夜里妈妈叫她起来时她失去了对于醒着还是睡着的把握,如果深夜出发,机票会便宜点,而且刚刚好清晨能到,所以出发的时候那样忙乱,甚至忘记了还应该准备第二天的早饭。而如果知道手里能有这么点钱居然是这么来的,任谁随随便便花掉,都只是一种耻辱。神奈堇仿佛又感觉海浪一般的悲伤从海的另一端打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下决心自己把剩下的路走完。
啊,那是……
“我的天哪!”那位把神奈堇折腾得不轻的女士仿佛还没推开门就用汉语发出一阵惊呼,“你在这里啊!”
神奈堇的思绪被猛然打断,吓得往旁边猛然一缩。
“吃早饭了吗?”
“我认识您吗?”神奈堇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投向后来人的眼神带着一丝丝敌意,“麻烦您稍微离我远一点点,感谢您。”
“我看着像坏人吗?”
“这是关键吗?”神奈堇感到更莫名其妙了,甚至有点想笑,“我们……算熟人吗?”
那人一拍额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直直走向了冷柜。“我认识神奈先生,你伯父!我是不是忘记和你说了?”
有吗?没有吗?神奈堇记得不清楚,但是更觉得这像是人贩子拐人的时候想出来的拙劣的借口。这要真是人贩子,未免水平太低了点。可是如果这人真认识伯父,出发之前也没人和神奈堇说过这码事。
“先不谈这个。你要吃点什么吗?我替你买。”
神奈堇想到往食物里投麻药的套路,奇怪与不满转化成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不。”
那个人爽朗地笑了出来,“这么多人看着,我还能给你投毒不成?”
“不是那个问题……”
“不是就对了。吃点什么?”
“请帮我买一份……最便宜的东西,谢谢您。”
“请您坐旁边那个位置好吗?您靠过来的样子好吓人。”
那个人轻轻地将两个饭团放在神奈堇面前,然后和神奈堇隔着一个座位坐下来。“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这个事情,总之神奈先生和后藤女士这两天刚好紧急出差,小绘一个孩子肯定没法一个人过来接你。刚好我这两天回来,也好顺路看着你,刚才看你睡着了,本来留心看着的,没想到一转眼人就没了,哎呀……我要是把你跟丢了,那还真是罪人啊。”
虽说神奈堇还是不大信这人,但是一阵阵香味实在让饥饿的她难以严肃地思考下去。看着神奈堇不大优雅地大口大口啃着饭团,那个人一时没管她,站起来往柜台走去。过了一会,她回到座位,看见神奈堇竟已经生吞了一个饭团,苦笑着将一盒橙色包装的橙汁放在她那边的桌子上。
饭团里面包着一块肉,肯定比最便宜的多少贵了一点点,找个机会把钱还给她吧……
“不着急,还饿的话,我再买给你。”
“谢谢您。”神奈堇小声嘟囔着对她弯了弯腰,“您叫什么?”
“柏木林檎。”
“谢谢您,柏木女士。”
“这算什么?”柏木林檎咯咯笑着,从兜里掏出来她的手机,不一会就打起电话来。“啊,神奈先生……对,对,已经下机了,劳苦您费心。”
她掩住屏幕,转向神奈堇,“要和你伯父打个电话吗?”
“不开视频的话,我不敢相信您。”
柏木林檎露出一副怪理解的神色。于是神奈堇透过屏幕看到另一边的伯父,努力地比对着六年前来到这里那次伯父的神色,最后只看到他变老了。于是她转用学过的那不太熟练的日语对屏幕讲起话来。
“小堇啊,没来接你真的很抱歉。你还好吗?”
“您哪里的话……”
“柏木姐姐可以把你先带回去,我们今天尽量赶回来,真的很抱歉。”
“不不不,感谢您在路上还费心担心我……”
一番交谈,神奈堇确信这人至少还算没有恶意。但要论相信,实在还是有些勉强。好在算是吃过了早饭,一时不担心挨饿的问题了。看她休息得差不多,柏木林檎站起来,试着拖了拖行李箱,感受到超乎想象的重量。
“我的天哪。”她一阵感叹,“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搬动这么多行李!”
“我来就行了……”神奈堇下意识伸手挡住她,“我一个人抬,也没问题的。”
“听话!”柏木林檎突然感觉像是神奈堇的母亲,虽然看外貌她也不比神奈堇大上多少,“抬这么重的东西,身子都要压矮了!”
神奈堇的脸骤然就红了起来。“不是那个问题……”她急急解释,“让您来提,也一样很重的。”
“相信我吧,‘善良真诚的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善意相待’。”
哦,神奈堇想了起来,那是市野雫的名言,那是她记得当时最有名的校园小偶像。六年之前她来这里玩的时候,有幸和小绘抢到两张票,当时人山人海,两个小女孩身高不够,没怎么看见前面的舞台。想起这,她特意又看了看橙汁上的签名栏,已经不是熟悉的名字了。
哦,当然,六年过去了……虽然理所应当,但神奈堇还是感到和她记忆中那个一切如常但世界又远了一分。虽然柏木林檎很是奇怪她为什么翻来覆去看一个橙汁盒子,但是她跟着柏木林檎向前走去的时候,这个念头还是挥之不去,让她对目的地突然感到害怕。等她到了新家,或者原来来过的那个地方,曾经记得的地方,还剩下多少呢?仅仅是想到这个,就让她一阵惶恐。
这一切,一切,太奇怪了。即使这一切真的是人贩子为了把她拐跑所做出的局,她也没那么在乎了。
这一切,一切,太混乱了。
神奈堇跟随着电车的颠簸无意识地摇动着,身边是守护着她的柏木林檎。出奇的安静笼罩着神奈堇,直到被柏木林檎叫醒,那平稳流动的睡眠的河流也没有激起一点涟漪。这对于神奈堇是那样的幸福,以至于她于迷茫中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平静地接受了湛蓝透明的天空已经消失了的事实。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天空一片铅白颜色。神奈堇在心里数着时间,还有三站,还有三站就要和六年前的自己会面了。
“到了之后,能四处走走吗?我想看看那些地方还在不在。”
“知道你很想念旧地方,但是不行。把你送到家里才是我的首要任务。”
“那你和我一起去就行了嘛。”
神奈堇随着颠簸轻轻倒在柏木林檎肩上。故意的吗?柏木林檎有点好笑,轻轻揉着神奈堇乱掉的头发,让神奈堇在梦幻中隐约感受到了母亲的亲密,仿佛还没离开。
“小猫咪一样的兴趣爱好……要是坏人,你现在已经被拐走了哦?”
神奈堇好像突然从梦里惊醒一样,红着脸弹了起来。
“有什么好着急的?到家之后有的是时间。我嘛,我还有事情要做,大人超忙的。”
“没意思。”神奈堇生闷气一样往柏木林檎肩头一躺,后者耸了耸肩膀,把神奈堇又推了起来。
“别睡了。”柏木林檎轻轻说着,“马上就到了。”
“不要。”
“真的快到啦,就剩一站了。”
“我知道。”
柏木林檎倒有点舍不得神奈堇了。飞机上处处戒备,仅仅是一路跟过来就是这个样子,和马路边游荡的小猫咪一样。更不用说仅仅是一个人坐飞机横越这么远的距离,就已经足够构成一个巨大的谜团。柏木林檎对冒犯地探求这个谜团兴味索然,一开始她还觉得这算个麻烦事。但她总觉得,现在在她的肩上的那个女孩比起飞机上多少真实一些。
“真的到咯?”
神奈堇长长舒出一口气,不知道是愉悦还是叹息。
“我知道了。”
柏木林檎感到怪奇怪。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心里装着什么鬼点子,打下车之后神奈堇就沉默不语地跟在她后面,又变回了那个在飞机上认识的女孩。即使她几次三番催神奈堇走在前面好看着她,过不了多久神奈堇也总会落到后面去。
而此时在神奈堇眼中,街道却别有一番意义。街口的那家家庭餐厅似乎没什么变化,透过玻璃幕墙仍能看见欢乐畅谈的少女们围桌而坐,即使隔着玻璃也让她感到了熟悉的欢快。记忆中的汽水店好像找不到地方了,究竟是在哪栋楼旁边呢?有些模糊。神奈堇印象更深刻的是那位有慈祥面容的老奶奶,六年前她在这里没少见过她,好几次贪嘴喝坏了肚子。有时她来到汽水店不为了喝汽水,只是为了和那位奶奶多聊两句天,那时她就更喜欢坐在阴凉地看着同龄人们玩闹。哦,姐姐家越来越近了——便利店是不是拆掉了?太可惜了。对于神奈堇来说,路边的每一个扶手杆都让她感到安全与稳定。从姐姐家到自动售货机会经过五个空隙,到便利店又三个,去汽水店是几个呢?在那之后她就记得不太清了。眼中马上就出现了熟悉的车库卷帘门,当初它响应着伯父的钥匙开开关关,对神奈堇来说颇为神奇。旁边的小门再走进去,她就要回到熟悉的天地了。
“我们到咯。”
神奈堇掏出手机,向小绘发出了消息。
“咱们有缘再见咯。”
神奈堇一阵感伤。
“啊……对了。”
神奈堇将小钱包拿出来,仔细点着里面的钱,好像还不够。她有些尴尬地掏了掏身上的各个口袋,又凑出几个硬币。
“刚才在机场,给我买了东西,感谢您……这点钱没有多少,但是请您收下。”
“不不不,这算什么……”
“请您一定收下!”
神奈堇果断地弯下腰来,将那沓钱连同几个硬币交给柏木林檎。
“好意我心领啦……以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带我去就行啦。”
“那……那以后有机会,我能去您那边玩玩吗?”
“随时欢迎你!再见,小猫咪。”
“再见,小苹果。”
“好好笑的绰号,不要随便叫啊。”
“对不起。”
“来日再见!”
“再见……再见。”
神奈堇呆呆地将钱放进钱包。直到柏木林檎消失在街尾,神奈堇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问她住在哪,这不免让她一阵惆怅。
“爸爸妈妈非说他们出差了就不让我来接你,超级古板。”
神奈堇摆弄着冰箱,里面还有些食材,这倒好了,刚好让她露一手。小绘很殷勤地帮她把行李拖了进来,不过可能是累着了,在客厅里面大喘气。她白色的头发梳成一个高马尾,但是很明显是没睡醒的时候梳成的。缺乏打理的几绺头发肆意翘起来,神奈小绘好像不怎么打算去管它。衣服其实也显得不是很合身,似乎是故意地买大了两码,小绘把衣摆攥起来随意打了个结,至少在长度上勉勉强强符合自己的体型。
“里面没有现成的饭吧,我去便利店买两份回来不好吗?我请你。”
“我会做饭啊。”
“啊?”
“以后还要经常麻烦你们,我尽量能做一点事就做点事吧。还有一些蔬菜,想吃什么?”
“不要炒饭,超级腻。”
“好。”
神奈堇轻车熟路地切菜开火。“有点土豆,有点青菜,素菜肯定就够了。还有些鸡肉,一起炒掉吧……”
不一会,香味就从小小的厨房里传了出来,烟火气。神奈堇非常满意,每天站在锅前感受扑面而来的热浪,也算是为数不多和现实最有联系的地方了。
“嘿嘿嘿……”神奈小绘在桌边摆好了碗,看着神奈堇端着盘子走出来傻笑着,“感觉自己虽然是姐姐,但是被照顾了呢,怎么回事呢。”
“我刚刚好学过怎么做饭,天天做给自己吃也还差不多。以后还要多麻烦你们,别介意。”
“这不就明明是我在麻烦你吗……哦,爸爸差不多要回来了。”
神奈堇站起来,再次往厨房走去。
“诶,不对啊,我没有说你要给他也做的意思……太累了吧?”
“没关系的。”
没过一会,外面传来一阵嘎吱声,那是卷帘门打开的声音。没过一会,玄关便再次打开,神奈堇的伯父走进玄关,将皮鞋在阶梯上磕了两下,脚一抽便将皮鞋甩在楼梯底下。后面跟着神奈堇的伯母,仔仔细细地将丈夫的皮鞋摆在阶梯旁边。
“我回来了。”
“啊,爸爸妈妈,你们回来了……”
伯父走进客厅,转头就看见在厨房里忙碌的神奈堇。
“小堇远道而来就让她做饭,这怎么行!老婆啊,麻烦你去厨房吧,哪能让孩子受累!”
“我来就行了,伯父。你们这么急回来接我,辛苦了。”
“这哪里行。”伯母走进厨房,接过神奈堇手里的炒勺,“让你好好休息还来不及,还让你做饭了,真是对不起你……”
神奈堇不得已回到了客厅,伯父因为高温汗涔涔的,随手将外套搭在椅子上。
“信平那家伙,还没联系你妈妈吗?”
神奈堇没话好说,低着头沉默着。
“这混帐东西,敢做出这种事情!我要还能见到他,非得给他个好看……”
“亲爱的啊,孩子面前说这个恐怕不是好事啊。”伯母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伯父深深叹了口气。
“总之,给你母亲造成这么大麻烦,实在是太对不起她了。小堇啊,待在这里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尽管跟我们说。”
“好。”
“不方便和我们说,就和小绘说,让她来帮你。”
“好。”
“千万别委屈自己。”
“好。”
“爸爸,上面的房间收拾好了。小堇大老远过来,又做了饭,让她先去休息吧!”
“哦,干得好!那么小堇啊,你先去休息吧,房间给你腾出来了,里面东西都没怎么动的,想找什么都还在那。那小绘你先和我们睡一段时间吧,小堇那个房间给她一个人住,我看看什么时候把那个杂物间清理出来……喂,小堇!扫地这事给你后藤伯母干就行了,你别拿着扫把了……”
阴差阳错,神奈堇现在又跑到房间里来了。
窗帘拉着,房间略暗,神奈堇眯了眯眼,才看清房间里的细节。即使是仔仔细细比对过了,她也没能找出多少不一样的地方,顿时对伯父一家充满了感激。
可能是刚刚打扫过吧,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角落里那个小书架还在,上面摆着的几层漫画书神奈堇多少还有点印象,那是琼野真理的作品,好久以前的校园偶像,在记忆中比市野雫都要老了。转向职业漫画家之后,她仿佛焕发了职业第二春,直到现在还坚持着产出。干校园偶像这事挺奇妙的,神奈堇感叹,即使是过了这么久还能经受住记忆的磨蚀。
带着镜子的小梳妆台不见了,过了这么久也该散架了。窗帘边的大书桌倒挺结实,神奈堇颇有老友相见的感受。最惊喜的还是书桌抽屉里找到的那个小盒子,神奈堇当初在这里藏下多少欢乐的记忆,后来离开了还把它像宝藏一样藏在这个抽屉里,不过很快就被新的生活记忆卷走了。这就是生活嘛,神奈堇略带感伤地想到,即使是记得再多,也难免到头来把一切都忘掉。即使是忘掉了,却会在奇妙的时间重新回到脑海。
小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很大的蓝色蝴蝶发夹。夹子装在蝴蝶的身体上,差不多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戴在头上就会感觉像是蝴蝶停在那里。神奈堇轻轻拂去发夹上沾染的灰尘,将夹子夹在自己的头发上,随即在熟悉的落地镜上转起了圈,感受到头上那只蝴蝶带来的不同而心满意足。虽然转念一想,这样显眼的东西毕竟不能随随便便戴出去,却还是感到一阵雀跃。
哦,还没有给妈妈发消息,她肯定等急了……
神奈堇摘下发夹,坐在床上思考着。虽然前面发出两句“妈妈,我已经到了”异常简单,但神奈堇总觉得应该多打点什么,不然看起来还是太冷漠。
“不要为我担心……”“您要好好生活……”“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
文字变长又被删掉,神奈堇感到一阵窘迫,似乎说什么都有点自作多情。自己本身都离她那么远了,还让她别担心,像什么话!作为女儿,也不好劝妈妈好好生活,毕竟直到自己离开她,她过得都挺拼命的,她有什么资格去评论……经常打电话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啊啊,所以到底应该发什么好啊?
思来想去,神奈堇莫名其妙地打出一句“您要好好吃饭,吃点好的。”出来。对了,就这个吧,无论如何,妈妈在饭桌上总是最快乐的。吃点好的吧,妈妈,即使我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像我还在那时一样,在吃饭的生活那么快乐。
神奈堇几乎有点自足于这么聪明的答案了,但随即又感到一阵不快。这不就像是设计出来的吗?
唉,好像也不对。
总之无论如何,她是因为那么多人的善意回到了这里。神奈堇发自内心地感到用行动给她们做点事才是让她快乐的地方。“善良真诚的人,走到哪里都会被善良相待……”自己好像根本也没做什么,为什么周围的人对她这么善良呢?
啊啊,真是越想越让人想不清楚啊。神奈堇一时间分不清周围的世界了。索性向后一躺倒在床上。
一阵手机震动将她的思绪再次拉回。
“马上就开学了,小堇的话,有什么想去的学校吗?我大概想去初春女高,你如果想和我一起的话,到时候可以让爸爸去帮你申请。”
初春女高,那不就是琼野真理和市野雫就读的那个学校吗?神奈堇分不大清,自己当初好像确实挺憧憬那些校园偶像的。但是直接去读,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我都行。”
神奈堇打出这一句,干脆把手机扔到一边了。混乱感卷土重来。
以后究竟该怎么办……
要想的事情太多,神奈堇感到自己的脑袋像齿轮卡了一下,正转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僵。或许她这时候真的是累了吧。她连挪到枕头上的想法都没有了,索性在床上横着闭上眼睛,双脚还放在床边的地上。
其实在哪的床躺起来都感觉差不多。神奈堇索性不再管自己的脑袋,任由思绪飘荡。无论是那边的床还是这里的床,躺起来都差不多。她仿佛在梦幻中看见当初自己与妈妈所住的那个房间,除了隔间有一个厕所就只剩下一个单间,大部分被床占据,灯光昏黄,不开就基本见不着光,所以墙壁一直都很潮湿。神奈堇没有记住这些,她记住的是窗台上那些剪开的矿泉水瓶。那些矿泉水瓶装上了土壤,变成了一排小花盆,有些装着多肉,有的大瓶子装着芦荟,有几个说不清是什么,可能就是养杂草。为数不多的阳光给了它们,让它们即使是那样的环境里也茁壮地长起来。神奈堇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精妙的隐喻,但是刚想起来要去抓住它就消散了,只有这个房间的剪影与原先的房间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哪边。
醒过来的时候,神奈堇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整个人被搬到床上了,甚至还被很贴心地盖上了一条小毯子。外面已经完全黑了起来,窗帘还拉着,房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个点醒来,神奈堇会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手机看看。妈妈回了一条“照顾好自己”的消息,不长,却足够让她感受到妈妈上完一天班回到家里的疲累。不过小绘嘛……
“小堇,我房间里面有些好东西给你哦。”
她在搞什么名堂呢?而且,不是说好的和伯父伯母住一起吗,哪来的单独房间啊?
神奈堇睡得脑袋昏昏的,一时甚至忘记了发个信息确认发生了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开了门。伯父伯母的房间已经关门了,不过原先没怎么去过的杂物间还亮着灯,现在应该就是小绘的房间了。房门虚掩着,灯光穿过客厅,正好照在神奈堇的脸上。她轻轻地走过客厅,尽量不发生一点声音,免得吵到伯父伯母。
“姐姐,你在干什……”
刚走进门,神奈堇左右看看,居然没找到神奈小绘人在哪里。
“嘿嘿嘿嘿……”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么……”
猛地传来一声门板关上的声音,神奈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扑倒在另一边的床上。
“哇,干什么……是小绘吗,快放开我!等会,别扒我衣服……”
过了一会,神奈堇穿着一身新衣服,坐在床边生着闷气,腮帮子气得鼓鼓的。神奈小绘蜷缩在床上,笑得喘不过气。
“这不是挺漂亮的吗,挣扎什么嘛。”
“这是问题吗!”
神奈小绘故作认真地从床上爬起来,向神奈堇深深弯腰。
“那么,真的非常抱歉,神奈堇女士。”
“羞死了啊啊啊——”
神奈堇双拳连环敲向小绘胸膛。
“但是确实很可爱嘛!你看——”
小绘将旁边的落地镜拉过来。
映入神奈堇眼中的是一套全新的水手服,白色的上衣,衬着两边一直延伸到胸前的领子。上面还衬着两条白色的装饰线,系着绿色的领巾。再配上蓝色的百褶裙,神奈堇猜这就是新学校的校服吧。只不过这个大小下她的袖子嘛……
“这不简直成了萌袖了吗!手快伸不出来了啊!”
“超级可爱的好吗!”
“都说了这不是问题关键吧?而且为什么是长袖啊?”
“短袖也有哦,刚好再试一次!”
“不不不,还是免了……即使是试穿,好好和我说不行吗?而且你完全可以自己穿吧?”
“你穿看起来更可爱嘛。”
“听起来好怪啊!”
门口响起几声敲门声,“进来吧。”神奈小绘喊着,伯母穿着睡衣就走了进来。
“大晚上的不要在房间里面整出什么声响……啊,这不是小堇吗,真可爱,当模特呢?”
“啊……算是……吧。”
“你们姐妹关系真好。那我回去了,别太吵了。”
“好——”
神奈堇看见伯母出去,又变成气鼓鼓的样子了。
“那么,该把我的衣服还给我了吧?”
神奈小绘一边应着“好嘛好嘛”一边把神奈堇原来的衣服拿回来,“啊,我满足了……”
“什么叫满足了啊——”
坏了,神奈堇突然发现,自己穿上这件校服还确实挺好看……
“大概过几天就会有你的那一套了哦。”
“哦……谢谢你。”
“谢谢我的话,那就把短袖也试一试吧!”
“不要。”
“试一试嘛——”
“不要。”
“求求你了……”
“不要。我要回去睡觉了。”
“那就明天试。”
“我明天再考虑……喂,我没说明天要穿……你在傻笑什么啊!”
神奈堇在不省心的感受中突然感受到一阵幸福,生活开始了。
作者:戚寅
免责mode:随意
“小莺近来醒得多了一些,”乔风翠说到这处,眉梢眼角都不经意带着些笑。“她说下次醒来,要出去逛一逛。”
少年人戴着聊胜于无的漏风斗笠,光斑从千疮百孔的竹条里打在脸上,笑起来更是面容清秀,与离开前的成唤莺三分相似。 “你记得要叫人喊上我,我去替她开路!”他虚虚挥了挥柴刀,粗布衣扯得破破烂烂,泡过咸水,更像腌菜干。
海岛上的人世世代代长居在这里,或是几家争地盘胡诌八扯的、或是真的,多多少少都能称道出七八百、上千年的历史。岛上那些白沙铺的路,不说条条尽是坦途,也不算波折。成唤莺自小长在这里,是万万不怕走沙路的——怕的是那些胡乱打听传播的年轻人,长者们对这位“傻子千金”的往事三缄其口,那些轻狂的、无往不利的新面孔得不到答案,乔风翠想不到他们都能闹出些什么事端来。
成唤莺被接回岛上、浑浑噩噩的三四年间,几乎不曾离开她的小院一步,便鲜有新人知晓她的存在了。当地人多用编织起的干草压石头作房顶,她那座青瓦的二层小楼就更加打眼,当地人统一口径称作是搁置了的,还是叫那些上房揭瓦的新人或是游客察觉出不对来,于是总有人在院墙外游荡。偶尔有岛民来驱赶他们,“小楼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便藉此传开来了。
小莺要出去玩了——说来繁琐,于乔风翠而言倒也简洁。绕过后山有大片僻静的白沙滩,是宗族里的公产,平常只几天几天地租给私人,成唤莺往日就爱往那里跑。乔风翠管惯了产业,只消去吩咐过沿岸居住的渔人,叫那些外来人都避开些,只说又租出去一日就是了。
在岛上论白沙是顶不值钱的,但落潮的浅滩里藏着不少珠贝,乔家承包过了,挑拣打磨一番也能卖上价,往往是不许别人家捡的。年轻时候的成唤莺爱捡着这个玩,也常常地缠着乔风翠带着她去,见人就将盛满各色珍珠贝壳的包袱塞进她怀里。然而回来的小莺对万事提不起兴致,叫乔风翠更是忧心了,想要什么都是纵容着——即使不捡贝壳了,踩踩水也是好的。
小莺在等待中醒来了。
行头是早早地备下了的,经纬织得细细的料子,被人穿过一段时间,因而磨得有些泛白,却愈发柔软顺滑了。照往常一样,她坐在雕花的床上愣了久久的一炷香,等在房外的人急急地来拍门,这才挪动略显凝滞的躯体将衣服换上身,但她用布条束着上衣时,还是叫外边的姊姊闯进来,齐齐整整地帮她系上了。她撑一把绢面挂着纱的伞踏出门槛,天色阴阴的,水色便也不够明亮,连带着蛇虫也躁动起来。怎么不是个晴空呢?乔风翠懊恼,但也无济于事。
她们从院东的小门出去,朝阳并不刺目,在层层云气后晕着昏昏的光。夜未散尽,海风也还不停,潮湿裹挟着岛上的一切,枝叶都结着水珠,不留神就蹭湿了衣摆。脚下的沙结成小块,粘在绣鞋上,乔风翠索性带她脱了鞋,赤足踩着泥沙和细小的叶梗。
轻软的衣料有些粘在身上了,成唤莺以前最恨这样不爽利的天气,既不明朗,也不像瓢泼大雨一力刷洗天下尘秽。四处将她的肢体钳制着,好似她原地往后一仰都能被潮气托住。
她走快几步,却甩不掉湿漉漉的一切,反倒将伞上的纱挂在树上。乔风翠匆匆赶上来,替她解开乱作一团的纱,顺了顺、扎起来了。成唤莺的急躁竟不减反增——浪潮声循环往复、树枝被咯吱踩断、蛇虫鼠蚁在脚边窸窣……家乡祥和的、寻常的一天像是要铺天盖地地将她吞吃进去了。
——不作思量地留下吧!
草木都扎在记忆里的地方,路也按着她习惯的动作走……又不完全像,却说不好哪里不对劲。成唤莺恍惚像是被浪卷进另一个世界,昔日的情感蒙上海雾,在对岸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也不属于她了。她的往日是真是假?她感到一阵被压在水中的无力,眼底也氤氲着一层水汽,呼吸渐渐急促,修得干净圆润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刮着掌心。
乔风翠见她怔住,急得拉她的手拍打,仍是得不到回应,将她的脖子脸颊也拍得发红。她少见地舍弃了那些礼教,细声细气地问询,接着胡乱地喊,更是尖声哭叫起来,小莺终于是听到了,缓缓转头望她。
“姊姊,我们该回去了。”成唤莺嗫嚅一下,有些僵硬地露出笑。
她们还没走到白沙滩,成唤莺也无从得知那里预先埋了多少大个的、绚丽的珠贝。两道身影并肩着往回走,一无所知的少年人却还在挖,乔风翠不禁去想他的落寞或恼怒,长长地盯着小莺再次呆滞下去的脸。
青灰的瓦下又陷入静谧的等待。
评论:随意
我一出浴室,就向后倒去,摔在了地上。
裹在身上的浴巾也许是散开了,一阵阵凉气使劲钻进我的身体里。我动弹不得,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应该是用药过量的副作用,包括刚才的摔倒。
地板很凉,我开始不耐烦起来,不知要到何时这幅破旧身体才能重新运作。很冷,也很累,更孤单。弥代,弥代不在,我不能没有他,所以最近吃了很多不该多吃、不该吃的药。
到底是近几天,还是近几周?我记不起来。我忘性很大,这也是用药的副作用。我更记不清弥代因为什么重要的事离开,离开了我多久。
好冷,好累,好孤单,你在哪里,我绿眸的爱人?
后脑勺痛的我额头上冷汗虚虚浮现,是摔的还是用药问题,这也是我无法分清的。洁白的灯光如针芒刺进我眼中,又酸又痛,我闭上双眼,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洗完澡未干的水珠顺着皮肤流到了地板上。我任由头脑昏昏沉沉、赤身裸体的我独自碎在地板上,成为一滩可溶物。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细细唤我的名字,待我睁开眼时,我已被抱在怀里,只能看到弥代担忧的脸和笼罩着我的他的大衣外套。他的衣服总是覆满了他的气味,我很喜欢。
他说,黑猫小姐,我不在的时候,你没有照顾好自己。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如果我没回来,你可就要在地板上度过冷冷的一晚了,弥代点了点我的鼻子。他不知道的是,也许不止一晚,我可能会躺到死为止,但是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我给你唱歌吧。我说。然后我唱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背伸びをしたって届かない
(踮起脚也触不到)
恋のお相手はお星様
(我爱慕的是遥遥星辰)”
我望着他,用那双充斥可怖血丝的黑眸。
“あなたの言葉を思い出す
(想起你那天的话)
ハードな夜が流れ出す
(长夜难耐)
石鹸の香りでちょっと
(就算肥皂的香气)
センチメンタルになっても
(变得让人多愁善感了)
このまま泣いて寝てても
(就算这样枕泪而眠)
カレンダー痩せていくだけ
(也只有时光在一天天地流逝)”
我呢,我的歌声在小小的房子里流动。
“だからさようなら
(所以啊 再见了)”
伴随着最后一字的气音飘上天的,还有我眼角滑落的一串眼泪。
弥代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拥抱我,安抚着我。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说你病发了。是啊,也许的确是这样,可这养尊处优的健全人真的能与我的心共情吗?我不禁有些悲哀,又疑惑起来,我想了又想。当然是不能相通的,这不怪他。
可当我为了生计发愁,被虐待,被挤压,焦虑,发狂,痛苦,甚至抛弃生命时,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未曾有过的。这太不公平了。
但很明显,他现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临行前发来的那通出差告知像是在对我宣泄什么,是报复吗?还是哀怨的暗示?而我却不为所动。然而身体是注定会背叛自己的,这陷入清醒梦的局面便是赤裸裸的证据。
我早已习惯了他陪在身边,所以这次也故技重施要他中途赶回来将我抱在怀中安慰。混乱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我到底有没有把挽留的信息发给弥代,就连这究竟是不是在做梦都无法分辨了。
但我心知肚明我们的关系早已降到冰点,所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待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把他按在了地上,弥代的衣服掉落在他自己身上,我再一次赤身裸体了。我的手撑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像一只猫伸出爪子抓挠主人那样,我俯下身咬住他的脖子。也许是力度有些发狠,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我。
听到的那一刻我后悔了,我的暴怒到底是从何而来,也是用药的因由吗?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美恋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我们的结局是否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我不清楚。我松开自己的嘴,然后又像一只猫一样用舌头轻轻舔舐那被我咬出的红痕。
是的,我是一只猫。
我是一只黑猫。
我醒来了。
盈满眼睛的是空白的天花板,身旁还有一个安稳的呼吸声。我深吸一口气,鼻腔中满是我很喜欢的那个味道。
弥代只睁开了一点眼看着我,那双翠绿眼眸曾经一度让我沉沦其中,此刻也不例外。
你刚才睡得很不稳,做噩梦了吗?他懒洋洋地问我。
我对他眨眨眼:梦到了我们以前闹分手的事。
黑猫小姐,你可真是多愁善感,不对,应该叫你黑猫太太了。
黑猫先生,你也完全不输我,重要的出差怎么能因为感情问题就随便跑回来?我微笑着呛他。
果不其然,他噎住了,脸上露出了十分难得的表情。我淡定自若地翻身过去,轻轻咬了下他的脖子。
我说,我是黑猫。
他说,嗯,我知道。
但这个称呼是你给予我的,如果没有黑猫先生,那么黑猫太太就不会存在,这个身份永远都无法成立。
是的,我是一只黑猫,不仅仅是这样,我还是另一只黑猫的黑猫太太。
作者:大馍头
[欢迎用户【不吃草的羊】进入846聊天室(本地).{:愉快:} 当前聊天室有 24 人.]
温莉用脏兮兮的校服扫开桌面的烟蒂,看着电脑屏幕进入聊天室的界面。她单手端着刚在网吧门口小摊买的炒粉,吸溜地吃了一大口。隔着一个座位玩传奇的抽烟大哥用余光瞟了瞟她的脑袋,啧啧称奇。
“小姑娘,还是上学的年纪吧?女孩子一头长发多好看,干嘛非要剃成光头呢?”
埋头吃着炒粉的温莉瞥了他一眼,在带上耳机之前说了句:
“我有癌症。”
“......”
自觉多嘴的大哥不再说话,他欲言又止,摸着胡渣寻思半天,还是掐了手里的烟继续打游戏。温莉吃完炒粉,嘴边的油还糊着,她劈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字,试图开始她的计划。
【不吃草的羊】:
有人吗?
【路人1】
欢迎新人啊!如果是美女求爆照。。。{:色:}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欢迎欢迎!~我看资料上的性别是男哦!~肯定是帅哥~
【路人2】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你对每个进来的男的都这么说,无不无聊?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呵呵,看不惯我就滚啊!~
【秋收无粮】:
本人成应本地坚职。要是有机会。什么都可以做。求老板私聊。
【不吃草的羊】:
大家好,我是来当树洞的,欢迎各位有故事的人来找我聊天。
聊天室里的回应零零散散地,她的话干脆被无视了,很快被正在吵架的另外两个用户顶了上去。温莉刷新着空空如也的私信框,显然,这句话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她一边玩着扫雷,一边斟酌着。
该怎么才能听到别人的故事呢?
【不吃草的羊】:
一个故事十块钱,只要亲身经历的,仅限三个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要知道菜场的猪肉也才一斤三元,十块钱,起码能买到3斤猪肉了。聊天室一下变得热络起来,有人质疑她骗人,有人问她想要什么样的故事,还有人说她吃饱了没事干来网上散财,肯定是想装大款泡妞。温莉发完这句话以后就没再回复,她今天只在网吧充了两个小时,口袋里剩下最后的三十。她不想把时间用在回复那些没营养的水聊上,看着小灵通不断震动打来的电话,她平静地想到,要是这个全是陌生人在聊天的聊天室没有人愿意相信她,说明一切都是注定的,她的生命应该在今晚的十点走向终结。
【收到新私聊*2】温莉选择第一条先点了进去。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帅哥,剪头吗?现在洗剪吹15元哦!~{:吐舌:}
【不吃草的羊】:
不用,我是光头,现在没办法再剪了。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哦哦!光头也很帅哦大哥!~
称呼从帅哥变成大哥的温莉挠了挠脸,对方似乎把她当成是上年纪因为秃头不得已剃掉全部头发的大叔了。她点开这个人的资料片,映入眼帘的是闪着动态亮光字体的漂亮女生头像,阿宝色,四十五度仰视镜头,年龄21岁,个签是I have a draem。
趁看资料这会儿功夫,对方已经一连串给她发了好几句消息。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小妹有很多故事哦大哥~剪头的时候经常有顾客找我聊天呢~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不知道可不可以一起拿三个故事的钱呢~{:调皮:}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大哥想听什么故事呢~香艳点的都可以哦~
【不吃草的羊】:
只听本人的故事,还有,你的个签后面的字母拼错了,应该是dream。
【不吃草的羊】:
你有什么梦想呢?
喋喋不休的聊天提示音忽然停下来,对方许久没有回复,温莉不认为还会继续收到对方的私聊了,她点开忽略许久的第二条。
【秋收无粮】:
老板尔好。微笑。我看见尔发的信息。尔要什么故事。我想要这个钱。我真的很须要钱。
【不吃草的羊】:
你好,只要是你自己的故事都可以。
【秋收无粮】:
那钱怎么给。
【不吃草的羊】:
我今晚会找人把钱放在你指定的地点。
【秋收无粮】:
我44岁。女。已下冈。我儿子最近刚取了媳妇。生小孩。家里很须要钱。
对面大概憋了五分钟才发出来的这一句话,温莉看看时间,觉得有些急迫。
【不吃草的羊】:
我来问,你来答吧,这样速度快些。
【秋收无粮】:
好。老板。对不起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给尔。
【不吃草的羊】:
没关系,我问的这些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
【秋收无粮】:
好。老板。
【不吃草的羊】:
既然你家很需要钱,那么为什么你会有钱用电脑呢?
【秋收无粮】:
是我儿子的。他不喜我碰。我一天偷偷使半个时。
【不吃草的羊】:
你儿子对你好吗?
【秋收无粮】:
是。他不让我捡瓶子卖。说丢人。跟他爸一样的性子。这是关心我哩。
【不吃草的羊】:
还有吗?
【秋收无粮】:
他有时让我一个人在房间吃饭。不告诉媳妇。饭里会偷偷多给我加个蛋。
【秋收无粮】:
旦是他爸走了很久。我又下冈了。很少和他能说上话。
【秋收无粮】:
我也不想下冈。我的指头没了。被厂里的机器抓进去。搅掉一手的半个手掌。辛亏搅掉了。厂里给了一万块。不然没钱给儿子取媳妇哩。媳妇肚子里有孩。拖不得。
【秋收无粮】:
后面我拿出着一万。他哭着给我克头。老头走了以后。我第一次见到他哭。他哭成这样。我只想我当娘的没用。要是当时机器是把整手抓进去。厂里能给更多钱就好哩。可是娃娃的奶粉。穿的。用的。要用钱的地方。为什么这么多哩。
【秋收无粮】:
老板。我话打开了。说的有点多。不好意思。
【不吃草的羊】:
没事,你的手掌现在怎么样了?
【秋收无粮】:
看着吓人!时不时会骨头痛。怕吓到娃娃。有次我忘记仓起这只手。娃娃看了。把着我半块手掌嘻嘻笑。说实话。小娃这样一抓。骨头都不痛哩!
【秋收无粮】:
老板!我原先是厂里纺织数一数二的哩!现在不行!去哪找工都没人招!我老了!比不过年青人!
温莉想起自己的姥姥姥爷,她被两个老人从幼儿园带到初中,在老人身边那段时间是最快乐的日子。她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回到乡下,钻进土里,当脚踩在湿润的泥里,她才能感受到属于她自己的生命力。
那时每年夏天都能吃到姥姥姥爷在田里种的西瓜,她认为自己天生依赖那块瓜田,和姥姥姥爷下地守着,夜里蚊子多,她最开始闹着去田里看瓜时,小孩皮嫩被蚊子咬的到处是包。是姥姥姥爷彻夜在旁边拿着蒲扇赶蚊子,第二天再剖一个大大的瓜哄她,一口咬下去,爽脆口感和沁甜的汁水在齿间漫开。
她在田野间可以肆意奔跑,和玩伴们张扬地大笑。后来姥姥姥爷去世,父母把在乡下的她办了转学,带进城市,仍然不打算花心力管她,没人在乎一个小孩的想法,没人看出她的无所适从,她也没再吃到过那样甜脆的西瓜。
然而,这并不是噩梦终点,地狱还在后面。
【收到新私聊*1】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大哥,你好坏哦~干嘛挑人家错误~小妹也是上过学的呀!~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这么在意人家~还偷偷看人家资料呢~
【不吃草的羊】:
我不是那个意思。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大哥结了婚吗?
【不吃草的羊】:
我不是来跟你打情骂俏的。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哎呀,聊天有什么关系嘛~有没有人说过你像块木头?~
【不吃草的羊】:
不要耽误我时间。
右下角的数字匆匆走向19点15分,距离下机还有四十五分钟,温莉已经玩了大概十把扫雷,占据着所有排行榜的她还在不断地刷新记录。就在刚才,【秋收无粮】将放钱地址发给她,
她才发现这个地址竟然和她选好的地点是那么相近。
【收到新私聊*1】
【月有阴晴圆缺】:
您好,我不需要钱,我只想找个可以倾听的人,可以吗?
温莉自顾自地揣摩着对方的思维,在聊天室公屏发出的消息是一个小时前,后面顶上去的聊天记录也没有再谈树洞的事,对方等了这么久才来找她私聊,说明是有些难以启齿的事要说。
【不吃草的羊】:
我在。
【月有阴晴圆缺】:
我男人和我是靠亲戚介绍在一起的。虽然最开始没什么感情,但是在结婚之前相处也还是很好的,如果有意见不和,他会自己去冷静,所以我们从来没吵过架。结婚之后也一直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直到半年后我怀孕。
【月有阴晴圆缺】:
我怀孕了,脾气就情不自禁大些,有一次我很渴,想叫他削个梨来吃。
【月有阴晴圆缺】:
我在卧室一直喊,一直喊,没人应我。我以为他出去买烟了,就挺着肚子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地打算自己去削梨吃,走到客厅。发现他正在喝酒,没搭理我,我看不下去就刺了他几句。
【月有阴晴圆缺】:
我说为什么喊你不回答?他说,他在喝酒没时间。
【月有阴晴圆缺】:
我心里很委屈,就说给你怀个孕这么辛苦,你就不能给我削个梨吗?
【月有阴晴圆缺】:
他听完把酒杯放下向我走过来,那个场景我这辈子都记得,他像是看见街边一条惹人厌的狗,冲上来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月有阴晴圆缺】:
我被一巴掌扇在地上,肚子疼得撕心裂肺,还没等我说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打我,他的拳头就像灌满铅的铅球一样落在我的肩膀,还有胸口,我想质问他,想让他不要打了,最后只是痛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月有阴晴圆缺】:
我痛得趴在地上哭嚎,他这时又像是酒醒了,连忙把我抱进卧室里,说,他刚才是喝了酒上头了,因为领导刚降了他的职,所以他心情不好,他攥着我的手抽着他自己的脸,说是还给他的。
【月有阴晴圆缺】:
我蜷缩在床头护着肚子,怕得连他的脸都不敢看,接下来他说的什么话我都听不清了,他忽然大喊一声指着床上,我才知道床单上全是血,一时气急晕了过去。
【月有阴晴圆缺】:
再醒来的时候我在他朋友的诊所里,我听见他朋友跟他说,为什么不把我送去大医院,这样孩子或许还能保住,送到这里,医疗资质不够,只能小产。
【月有阴晴圆缺】:
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这个畜生怕大医院的人替我检查的时候发现他殴打我,怕别人看见,留下证据,他为了他自己连亲生骨肉都可以不要!
【不吃草的羊】:
...后来怎么样了?
【月有阴晴圆缺】:
我醒来之后听到这些又怒又怕,想去报警又没法立刻下地,他根本不让我碰电话,也不让我家人知道我小产。他的父母朋友不停地过来游说,压着他过来给我赔罪,他却当着面说我就不应该在他喝酒的时候惹他,孩子还能再生。他父母只说夫妻间还是要和和睦睦的。
【月有阴晴圆缺】:
我不敢不答应,我怕说了一个不字,这辈子就要呆在那张狭窄的病床上出不去了。
【月有阴晴圆缺】:
他们一直轮流照顾我到我身上的淤青和伤都好了才让我下床和别人接触。
【月有阴晴圆缺】:
再过一个月,我趁他放松警惕的时候跟我父母通上了电话,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
【不吃草的羊】:
你的家人什么反应?
【月有阴晴圆缺】:
他们都很心疼我,也很震惊气愤,我爸带了一伙人上门给我撑腰,当着他的面提离婚。
【不吃草的羊】:
你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月有阴晴圆缺】:
压着他领了离婚证之后,这个畜生似乎连班也不上,拿着刀一个个去找我的亲戚威胁他们说要是谁敢给我撑腰就砍死谁,还过一段时间就去我上班的地方堵我,跟我同事散播我们离婚是因为我在外面找了别的男人所以才离婚的。
【月有阴晴圆缺】:
报警也没有用,警察那边说骚扰构不成犯罪,一定要当时已经出现在我身边几米之内才能把他暂时抓进派出所教育几天。
【月有阴晴圆缺】:
我现在被单位暂时强制休假,在一家旅馆里躲着,平时旅馆老板会给我送盒饭,我每晚在被子里恨的流泪,我恨我遇到这样的人,恨我自己蠢笨看不清他为人就和他结了婚,恨我想到当时那个场景还止不住的害怕。
【不吃草的羊】:
你最应该恨的是这个将自身不幸随意加害在你身上的人,恨他爸妈身为父母却因过度溺爱儿子而教育失败,恨现在法律制度的不健全,恨这个社会对于这样的人渣束手无策。
【不吃草的羊】:
但这些恨也只是一时的,躲避不是办法,你迟早会被他找到。
【月有阴晴圆缺】:
那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做?
【不吃草的羊】:
很多时候人们只看证据,你很幸运,现在已经离婚了,他再打你是得坐牢的。
温莉升上的高中是重点高中之一,但她并不是考进去的,而是父母塞钱找人插进去的关系户,那年她刚好赶上全国第一次教育改革,所有小升初初升高的学子升学率都翻了一番,得益于这种实打实的好处,她那烂成绩靠着钱也堪堪够上了入学要求。
即使是这样,出身于乡下的她在学校里仍然格格不入。
同学们不愿意跟满口土话,体育课动不动爬上树抓知了的怪女孩聊天,特别是她的成绩还很差却十分受班主任照顾。她一开始很茫然,为什么坐身边的人都不理自己,不知道是谁还会在她的课桌上乱涂乱画,发展到后面甚至有谣言传她住在垃圾场,每天身上都不洗澡皮肤看起来才会这么黢黑。她很难过,和父母一周难以见到一次面,见面了本就不熟更说不上几句话。她开始抱着姥姥姥爷的遗像诉苦,再到后来,她怕姥姥姥爷也听烦了,于是她不再说话。
将她从这样生活里救出来的是江淑雅。
她是班上唯一一个接纳她的人,温莉立刻如同一个快要溺水的人一下子抓住了岸边的稻草一般,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肯放手。
【收到新私聊*1】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你为什么想听别人的故事呢?
【不吃草的羊】:
我有我的理由。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那来交换吧!~我告诉你一个我的事,你告诉我一个你的事~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虽然我是理发店的,其实我不太会理发。
【不吃草的羊】:
我很会模仿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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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那是什么奇怪的技术~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对了~我想做时装设计师!
【不吃草的羊】:
挺好的。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我想做时装设计师很久了~平时会帮理发店的客人搭配衣服哦~我初中辍学帮我叔在报刊亭守着的时候~经常拿那些时装杂志看~可惜我找不到师父教~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昕薇,你有看过吗?国外潮流风在那都能看到哦~
【不吃草的羊】:
我看过故事会和一些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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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会也很好看啦~要去俱乐部的借书室交押金才能借~刑什么法~你怎么老看一些这种奇怪的东西~轮到你说你的事啦~
【不吃草的羊】:
我不是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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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到了~如果你真的是个寂寞大叔就不会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很无聊~
【不吃草的羊】:
我也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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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猜到了~从你说话和回复的语气就能看出来~
【不吃草的羊】:
你挺会猜的,还猜到什么了吗?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我猜你等会有事急着去做~所以一直在看时间~
【不吃草的羊】:
也有可能是我在网吧,只充了两个小时,现在还剩十分钟。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你挺有意思的~我们不能做朋友吗?~下次单纯以朋友身份聊天怎么样?~
朋友。温莉盯着这句话,像是透过四方屏幕走进一个放大版的人生影厅。她闭上眼,睁开,再闭上眼,每一个闭眼的瞬间都似乎能瞬间将她拉回那个阴暗逼仄的走廊。她将快淹没自己的困惑和没由来的恶感向唯一一个信任的人,她唯一的朋友,全盘托出。隔着校服肩头感受到的湿润触感,那是江淑雅的眼泪,她的拥抱是热乎乎的,温莉很久没有感受到拥抱的力量了。
她在为我哭吗?
温莉傻傻地拍着江淑雅的背,只要呆在江淑雅身边,她所有不安都变得风平浪静,江淑雅对她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然后,她听见江淑雅边抽泣边安慰地笑着对她说:
“你误会啦,江老师不是这样的人,他给你补习的时候肯定是不小心碰到你了,他摸你的长发,应该是因为你的头发真的很漂亮,乌黑发亮的。”
“温莉也长大了呢,有分寸感啦,好欣慰。”
是的。江老师,江淑雅。温莉摇头失笑。她那时怎么没有联想到他们是父女呢?
【不吃草的羊】:
我不太觉得我还有下次了。
【縋求潮鋶洧什仫諎℡】:
干嘛这样说~
下机时间还剩一分钟。
【不吃草的羊】:
秋收无粮应该能教你缝制,她以前是纺织厂的,祝你梦想成真。
发送出这句话的下一秒,电脑自动变成余额不足的用户登录界面。刚刚好,她计算着路上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一遍又一遍地梳理该去的场所和地点,她先回了一趟家,给姥姥姥爷磕了三个头,再按照计划带上早就备好的录音笔和信,去了一趟江淑雅的家,江淑雅这时应该还在外面办生日聚会,而江老师因刚升上副校长而在写任职文件。
出来时,已经是九点半。温莉跌跌撞撞地走出教师家属楼,夏夜里的风从未如此轻快。
九点五十。温莉将三十块钱放在约定好的地点,走之前眼尾似乎扫到有人在往这个地点来。
十点。温莉站在楼顶边缘,她终于想起去看小灵通里收到的新短信,她不会像往常一样害怕地牙齿经不住打颤,她的反抗在他人眼里也不再是畅谈的话题,她再一次闭上眼,仿佛能听见惊呼和警笛声响,她想象自己在田间畅快地遨游,她几乎闻见了那片梦寐以求的瓜香,她一跃而下。
“晚间新闻报道,昨日晚上十点本地突发一起自杀跳楼未遂案,幸得热心群众提前报警,警方在大楼之下铺好救生气垫,才避免不幸发生,目前轻生者已送去医院治疗。”
“与此同时,某高中新任副校长写下千字自检信,因猥亵学生而选择畏罪自杀,警方目前还在侦破案件中,请等待后续报道。”
“最后,祝广大市民,生活事事顺心,好运总会降临。”
先发后改
我的朋友小海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心碎的人。
“心脏内外裂了条缝,天生的。”他说。
听小海自己说,他还没出生的时候检查一切正常,但出生后不哭不闹,对外界的刺激还毫无反应,一套全身检查下来,发现其他地方都没问题,唯独心脏叫人提心吊胆的,左右房室皆有缝隙,但神秘的是他的心脏竟然还在正常地跳动——可虽然发现了心脏的病症,这孩子又到底是为什么回应外界呢?
“大概是因为我是天生心碎圣体吧。”小海开玩笑说。不过这话倒也没错,由于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心脏的跳动也会随之波动,虽然他的心脏在平时如有奇迹并不影响生命活动,但遇见大喜大悲时可就不敢保证了,而他天生比其他人要少几分情绪波动,对他的身体自然是一件好事。
但我第一次见到小海的时候可称不上什么平静,那时候我刚上大学,在烈日炎炎下军训,这家伙抱着半边西瓜打着伞从我们这些方阵面前有意经过了好几次,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闲着无聊又实在恶心眼的学姐来观赏可怜的大一新生军训,后来在某个班阵那吵起来才从热闹的人群里得知这是和我同级的新生。
小海那个时候可嚣张了,他站在群情激荡的漩涡中心里挑衅:“我有心脏病,你这一拳下来我可能会死,你要换吗?”
小海自那之后就在我们学校出了名,我真的很好奇事情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可我毕竟是从传闻里听说,只有些没头没尾的片段,熟起来后也一直没问她那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校园名人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真正认识小海的时候已经是大二,某个晚上去酒吧的时候我对一个女孩一见钟情,而小海恰巧在这个女孩旁边。说老实话,我最开始只是为了追女友才捎带接触小海这个人的,也没想过会同他成为朋友(拜托,对于坠入爱情陷阱的人而言,还能看到其他人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不过小海这个人实在是太擅长做一个怪人,毕竟我也很少见到一个人在酒吧里不仅不点一点饮品,还会往酒杯里倒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又大又重的保温杯里倒出来的可疑饮料,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小海去的每一家酒吧都不会把这个自带茶水的家伙赶出去,好吧,我想这也许这不重要)
不过只是不点酒水就罢了,小海还会往那个女孩杯里倒自己杯里的茶水,我是指当她还没喝完一杯调好的酒的时候,小海每次这么做,那个女孩都会轻轻皱一下眉,扫一眼小海,露出有点无可奈何的表情,苦着脸拿起酒杯,对他说上一句话,再一口喝下去。
那个表情真是太可爱了,我隔着一桌人偷偷看了好久,直到被小海走上前来打招呼。
我就是这么认识的女友和他。
小海是孤儿,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在他小学的时候他的生身父母还没有抛下他的打算。一来是因为小海本身心脏稳定程度简直堪比医学奇迹(虽然我也不知道除了检查之外他到底还有哪里使用了医学手段),二来是父母本身就不在他身边。后来父母大概是在外又养了个新的,就再也不给他打钱了,老家的亲戚们其实都还挺好,至少不少这小孩一口饭吃,就是上学的钱是没有的。但小海运气很好,他那个小学校长正好缺一个政绩,就把他拎上去当了靶子,将他送到了高中。小海说起这些事来的时候也很平静,他说虽然他是个政绩,但那个校长也的确是个好人,毕竟世界上可以有的政绩遍地都是,但他因此得幸当然是值得感激的事情。
我有时候就很羡慕小海处事的态度,但也觉得自己好像学不来。
他高中的时候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他说的不明不白的,只知道他在高中有了一位女友,感情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见他和这位女友联系,只是同女友的母亲关系很好,那位“梁阿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联系他,关心备至,我们说那简直是他的新母亲,他只是笑,没太多解释。
如果一切都停留在这里就好了,我有时候会想,其实我并不太在意朋友的过去,更没有主动去探寻这一切的需求。但如果只是停留在这里,我便不会站在现在的位置,来想念我的朋友。
我们说一个人天生心碎却活到那么大的时候,往往会说这是一个奇迹,但作为朋友,只希望奇迹能够延长到无法衡量的未来去,而不是从不会回头行驶的船上回头刻下出一条条痕迹,找到每一条小小的裂痕是怎么产生的。
作者:亱煌绯
评论:随意
几乎是一瞬间,漆黑的乌云遮蔽了整片天空,豆大的雨水从天空飞速砸下。
毫无征兆。
奥博莱·伊沃紧皱眉头,死死盯着前方厚重的黑暗。多年的航海经验告诉他,这绝不是一场单纯的风暴。他们……撞见了什么东西……
“降帆!快!”他近乎本能地喊道。
无需多言,船员们默契地在甲板上穿梭起来。
狂风卷起翻腾的海水扑向那艘渺小的船只。
韦布斯特·伊沃双手双脚死死环抱着面前的栏杆,尽量蜷缩起来,不成为水手们奔跑时的阻碍——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没人从他身边经过。他抬起手肘蹭掉眼镜上的水渍,想在奔跑的人群中找到兄长的身影,但雨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
风暴带来的低气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这对一个初次航海的七岁小孩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良好的体验。
“你在这里做什么?!”二副跌跌撞撞奔向韦布斯特,一把揪起他的后领怒吼道:“滚回你的房间呆着去!这里轮不到要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帮忙!”
“我看不清!”韦布斯特扯着嗓子回应。
二副抓紧扶手,把头凑近了些:“什么?!大声点!”
“我看不清路!”
海浪高高跃起,瘦小的船只顷刻失去平衡倒向一旁。
韦布斯特的脑袋狠狠磕到栏杆上,疼的他两眼发晕。
“抓紧了!小子!”二副死死抓住韦布斯特的胳膊。
后者刚想说些什么,巨浪猛然扑上他小小的身躯,像被铁锤狠狠抡中身体,他本能地想要张嘴呼吸,得到的只有咸腥的海水,和近乎窒息的痛苦。
脆弱的栏杆呜咽着,怕自己已然走到生命的终点。
二副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牢牢抓住几近昏迷的孩子,将他从海水的深渊巨口中拽了回来。
诡异的风暴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波又一波巨浪如山崩般袭来,每一次撞击都像是死神的召唤。
“奥博莱!舵轮失灵了!失灵了!”舵手的尖叫声在风暴中显得微不可闻。
绝望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蔓延上了整艘船只……
阿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除了窗外哗哗落下的雨声和远处不时响起的闷雷,再无声响。
加德纳的喉结上下鼓动。冰块融化发出的碰撞声让他回过神来,将化了大半的冰朗姆酒凑到嘴边,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叶辰希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臂。他的呼吸略显急促,眼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然后呢?”他小声发问,脑袋旋即被轻轻拍了下。
加德纳白了他一眼:“你不说话会死吗?”
“然后!”阿泰忽然拔高音量,满意地看到两人被吓了一跳,“有人指着水面惊叫着向后倒去‘水底!水底有东西!’
大家不约而同转过头去,周遭的海水竟幽幽发着蓝绿色的光,影影绰绰间,他们看见船下有团巨大的黑影。
“那是……什么玩意?”二副惊愕地望着下方的庞然大物。甲板摇晃得愈发剧烈,黑影笼罩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二副心下一凉:妈的,它是冲着我们来的!
“嘭——”
黑影从船只底下悠悠浮起,无情地掀翻那片落水的叶子。
船体将近翻转了九十度,二副的脚几乎悬空,他一手抓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韦布斯特,半边身子悬空,仅靠着脆弱的栏杆艰难地维持平衡。
“韦布斯特!醒醒!我要撑不住了!”
风暴肆意嘲笑着软弱人类。船员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恐惧,无助,悔恨,在这一刻齐齐涌上心头。
奥博莱的双手已经麻木,他的意志正在一点点崩溃。他想要呼喊,想要稳住船员们的心态,但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船只倾斜的角度还在增加,一些船员不慎失去平衡,尖叫着,被海水无情地拖入深渊。
“韦布斯特……我……不行了……”二副再也支撑不住,他松开了抓住栏杆的手,转而抱紧那个年幼的孩子,坠入幽绿的海洋。
坠落中,他瞥见了黑影的真容。那是一架骸骨,一架巨大的鲸鱼骸骨。幽绿的火焰在它的眼中燃烧,照亮着那片不大的海洋。
叶辰希眉头紧锁,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周围的黑暗,凝视着远方。他的内心被那场虚构的灾难所震撼,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感压在他的胸口。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在与自己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加德纳扯了下嘴角:“有点……扯淡……我觉得这个结尾是个败笔。”
“怎么说?”阿泰挑了下眉头,好笑看着他。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幽灵鲸’这种东西。一点都不符合生物规律。”
“有。”淡淡的男声从加德纳身后传来,他猛然回头。韦布斯特满身湿透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咸腥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
叶辰希怪叫一声,翻了个白眼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老大……”加德纳咽了口唾沫“阿泰说的,不会全是……”
韦布斯特盯着加德纳的眼睛,迟迟没有回应。
ps.啊啊啊啊结尾写得好烂啊啊啊啊【鬼叫】看在我明天期末考的份上原谅我一下呜呜呜呜呜
解释一下,这篇跟以前写的“血夜”那篇是一个世界观,不同时间段的故事(相当于是从小说中抽了其中一章摆出来)没看过前文的话可能感觉有点突兀【磕头】
总之就是阿泰给叶辰希和加德纳说,为什么他们老大(韦布斯特)不愿意出海但是每逢雨天都会去海边,而编造的故事。
改编自韦布斯特亲身经历(确信)
作者:八千鸟
评论:随意
【零】
这个城市的人总是喧喧嚷嚷一刻不停地路过。
“我很中意下雨"
已经是高到能把人变成水汽的气温,街上也依旧车水马龙。学生在上课的路上,老人在去买菜的路上,年轻的男女即使在这种上班日里依然逛着他们的街,一辈子逛不完的街。
“下雨的时候,我总能遇到那个人”
我透过玻璃看着白天也依然眩目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的光线被扭曲后仿佛巨大的浪潮向我扑来,伴着周围永不止息的吵闹声。更真实的热浪随着我身后旁门的开闭一阵阵扑在我的腿上,像一群讨厌的蚊蝇。
“他看上去懵懵懂懂的,好像经常在发呆”
隐隐约约,窗玻璃上也映出我的身影,和窗外窗内光怪陆离的光一起。窗里的我望着窗外的我,我们就这样说不上惊讶说不上恐慌也说不上专注地呆呆地望着彼此。
“有时候呢,又有点好笑”
突然不知道哪个孩子喊的一句“下雨了”,整条街终于骚动起来,倾盆大雨转瞬即至,学生跑进店里,老人颤颤巍巍拿出伞,情侣两人撑起外套在狂奔中撞在一起。
我笑了,拎起一旁的书包,把桌子上的书本和笔一扫而空后冲出了店门。
“我想,我总有一天会认识他——”
“你们也一样。”
【壹】
“妈,我回来了——”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哗啦哗啦作响,铁栅门上的艾草已经挂了一年。家门大开,一眼就能望见空荡荡的走廊和客厅。没有换气扇的轰鸣声,没有逃出油烟机的呛人烟气,没有房间里电脑麻将的电子语音。他叹口气,小心翼翼地关上铁栅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死后利索地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再旋开盖子,把水倒在不知道哪里来的塑料盒盖上。
“呼。。好闷。。。”从水面上隐隐约约升腾起的水雾,竟勾勒出一个人形大口呼吸的轮廓,头发濡湿着垂在脸旁,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你等一下,我去找个装你的东西……”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也觉得好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晃了晃脑袋出去关上了门。
不久就听见窗外传来他的大喊“张叔你家还有没有空鱼缸啊!”,水中的精怪愣了愣神,就不知不觉地趴在了他的书桌上。
【贰】
“你也喜欢来这里看海吗?”
这是雨从出生开始第一句听到的对他讲的话。
如此突如其来以至于混在风声中从他的耳旁掠过。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陌生的少年在他身旁盘腿坐下。
H市的雷阵雨前阵子下了好几天,如今天刚放晴,沙滩上的积水东一块西一块坑坑洼洼的。雨就正坐在这样一个水洼里,茫然地看着大海。咫尺的大海或许是避免被蒸发的唯一出路,但他却被留在了沙滩上,到不了了。
一旁人类对他充满好奇,将指尖轻贴在他肩膀上,为那表面张力的触感惊讶不已。
“你能看见我?”对方点了点头。
“或许你能帮我个忙…”他迟疑着,又一次望向大海。
大海依旧重复着那古老的澎湃声,没有应答。
【叁】
“喂喂,醒醒!救命啊,我的作业!”
雨是被惊叫吵醒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在桌上睡着了。身下被称为作业的纸已经被洇得快透湿,而他自己也变小了一半。
“真是要了命了啊也不知道干不干得了…”对方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把纸拎起来抖干,挂在窗台上,又跑进跑出拿来抹布把桌子抹干,末了在椅子上瘫了会,才想起什么似的没好气地推过来一个小玻璃缸,“好啦,给你!快进来。”
他被转移进新容器里,还沾着点绿藻的玻璃壁里晃悠着不到半缸水,没有养鱼也没有配景,看起来很奇怪。
“都说防止一滴水蒸发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这滴水倒入海里,你为什么不肯去大海啊?”少年把眼睛贴在玻璃上,闷闷地说。
“我…我没做好准备。”
而且一融入大海,我就不会再是雨了吧。他在心里想。
也许,他也渴望再度从天空坠落。
【肆】
“妈,我回来了——”
钥匙刚准备插入锁孔,门就随着力道被推开了。空荡荡的走廊和客厅里,没有换气扇的轰鸣声,没有逃出油烟机的呛人烟气,房间里“二饼”“不要”的甜美女电子音连续不断地响着,好像永远没有终止。他也不理会,回房间放下书包,就急着去够桌上的鱼缸。“雨?雨!出来啦,我回来啦!”
没有回应。
他凑近仔细一看,鱼缸已经空了。
“妈!”他冲向对面的房间。“你进我房间了?我缸里的水呢?”
“瞎嚷嚷什么,你那缸里莫名其妙装水干嘛,滋生细菌!”女人的眼睛紧盯着电脑屏幕。“这小蹄子,是不是已经猜到我牌了。”
“你给倒了?”
“我动什么,自个儿写作业去,去,去。”
他走回房间,上次弄湿的试卷已经干了,皱巴巴地搁在桌上。
雨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仿佛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伍】
今天公司似乎来了个新人。
酷热的夏天,早上难得来了一场大雷阵雨,也不知道第一天报到的新人遭殃了没。
“好,差不多就这些,接下来你就跟着他吧。”皮鞋的踢踏声经过走廊,看到新人的脸时,他愣了一下。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看起来还很青涩的新人谦卑地低着头,“前辈好…我叫宇,以后请多关照了。”
既不是同学,又不是亲戚,似乎是个从未听过的名字。他把脑子里奇怪的念头甩掉,做了自我介绍。“以后你就跟我吧。衣服湿了吧,今早这雨真大,怪不方便的。”
“是啊。”青年笑了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下雨。”
是啊,我其实也挺喜欢下雨。他想。也许是因为天太热了。
后记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村上春树《舞舞舞》
然后你忙忙碌碌,忘记了自己是谁,像鱼一样在梦里游啊游,活成了别人的背景。有一天你踏着夕阳的余晖走过城市,叹一声“年轻真好”,又再一次欺骗自己说“其实年轻时代充满活力却没有意义,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逐渐成熟。”可生命本就是没有意义的,年轻又何尝不是一件应该拿来挥霍的东西?
我一向希望每个人看完我的文章能读出不同的东西,是否有所惑,是否有所悟,是否有所解,这些都不重要。在此只是记录下一些初衷而已,也并不是全部。
高二的时候做摘记时看到了文末村上春树的这段话,少年气盛地写下了这段感悟。
当我还是小孩子,世界充满神奇但又感觉合情合理。我不惊慌不害怕不疑惑,世界的每一丝每一毫于我都似乎都尽在掌握触手可及。
但是我还是开始长大了。
当每天回到家,我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想着我的小时候。
即使再见已不相识,年轻生命中那些遗憾的过客,终有一天全部归来。
能如此地相信着,给我一天中无与伦比的幸福。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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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之主看着那个穿斗篷的旅者再一次从树下经过。
双腿摇晃,碎花裙角随之飘动,森林之主目送旅者在森林中穿行远去,等待着她再次回到树下。
第三只麻雀飞来树梢又悄悄飞走,旅者如她所料地出现。旅者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在森林之主坐着的树下略略停顿了片刻,好像将要抬头向上看,然而终究还是迈着悠闲的步子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没劲。少女模样的森林之主撇撇嘴,左手捻着栗色的发梢,高昂起头在森林中扫视了一圈,霎时间鸟儿们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大片的鸟群腾上空中,像腾起了一片云,翅膀拍打的声音扑啦啦响成一片。她看着这奇景,露出狡黠的微笑。
果不其然,旅者这次很快便回来了,并且脚步匆匆。旅者在树下站定,仰头望向高耸入天空的树梢。斗篷兜帽未遮住的部分漏出几缕半长白发和纤细的脖颈,森林之主饶有趣味地向下俯瞰。
最终森林之主决定不玩了,反正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存在。她纵身一跃,十几米的高度在她轻巧的落地动作之下显得毫无危险,仿佛从两层阶梯上跳下来一样轻易。
“一直听闻无尽森林里有位性格奇怪喜欢恶作剧的森林之主,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旅者并不生气,反应平淡。她掀开兜帽,灰蓝的双瞳闪烁在阳光下,看似剔透的眼珠却照不进这明媚阳光,就好像冬日湖面上厚厚的冰,双眼的主人能够穿过冰层看着世界,他人却看不透这层冰。
森林之主直直盯着旅者,良久,她悠然开口:“戒律守备团通缉榜排行第二的‘冬之魔女’,行踪不定,连情报商也难以捕捉到其准确出现地点——能在这里见到你还真是好运气呢。”
“我不过是在旅行罢了,旅者居无定所。”被唤作冬之魔女的旅者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是么?那冬之魔女小姐来这片无尽森林有什么目的?还是说只是偶然路过?”
“别这么戒备,只是偶然路过。”冰结的湖面似的眼睛看过来,“况且,是你放我进来的。”
森林之主全无被看穿的尴尬,她撩了一把头发,理直气壮,“是,我放你进来的,告诉我你的名字,要不然就不放你走了。”
“魔女的名字乃不祥之物,知晓者会招来不幸。”虽然,多半是魔女本人施下的不幸。“况且,守备团很难缠。”
“我倒觉得守备团的人挺好的,还会定期来森林巡逻,要是有偷猎者或是来砍伐树木的人都会被他们拦下来带走处分,让我省了不少功夫。”停顿片刻后森林之主小声嘟囔:“而且有时候还会给我带小蛋糕。”
魔女缓慢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
“哎,你这人真不会变通!随便告诉我一个假名也行嘛,要不然,等会聊天的时候我要怎么称呼你?就管你叫‘喂’‘你’吗?”
“……什么?”
“守备团最近不知在忙什么,来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今天好不容易让我逮着一个活人,先陪我喝个下午茶再走。”
“只是下午茶?”
“你想长住我倒是没意见。”
“那么……雪。你可以叫我雪。”
森林之主笑起来,像是成功赢到了糖果的孩童,脸上的愉悦毫无掩饰。她勾勾手,径自转身离开,摆明了要让魔女跟上的态度。后者犹豫片刻,重新带上兜帽,跟了上去。
森林之主的小屋在无尽森林的中心,连绵不绝的树海簇拥着它,将它拥抱在怀里。小屋的主人一边推开门,一边回头问魔女喝茶还是咖啡。雪本来什么都不想要,看着少女兴致勃勃的神情,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喝茶。
“那正好,我有各种各样的茶,一般的红茶绿茶,还有无尽森林特产的花茶果茶,你想喝哪种我都能——”回头看向屋内的时候少女微妙地顿了一下,“——都能满足。”
雪跟在她身后往屋里望去,森林之主的木制小屋布置十分朴素,弥漫着木制品特有的气味。距离木桌不远处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还有一个相框。相片上的森林之主身边站着一位少年,那少年比她略高,容貌与她极为相似。而相片上这位少年此时正站在橱柜边,从里面拿出一罐茶叶。
“欢迎回来,白灵。”少年晃晃茶叶罐,“刚才我都听到了,喝茶对吧?”
“啊……啊对,喝茶。雪,这是我的双胞胎弟弟黑雨。”被点到名的少年向魔女点头打招呼。
三人的茶话会就这样开始了。黑雨泡茶的手艺不错,白灵的茶叶更是品质优良,就算雪尚且一口未动也能嗅到茶杯里飘出的淡雅香气。冬之魔女不算个称职的聊天对象,她只听,很少说,更别提说她自己的事情了。好在白灵善谈,还有个弟弟给她当捧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被(强行)邀请来参加茶话会的雪反而成了多余的摆设。
“对了,”第三杯茶续上后,白灵可算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客人,“身为魔女和旅行者,你对我们一族应该有所了解对吧?”
“是。木灵,血和骨是珍稀的药材。”
白灵促狭地勾起嘴角,“真直白。不过也没错,因为这天杀的体质,我的族人全须全尾活着的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我现在能好好在这坐着和你喝茶也是得益于守备团对我的保护,和这迷途的无尽森林。”
森林之主的胞弟默默地伸过手去,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她望了他一眼,继续说着:“我跟我弟以前关系很不好,直到后来他死了,化身成这片森林。”
黑雨露出哀伤的神色。
“别这副表情,我知道你一直爱着我,只是……我知道得太晚了。”
深深地,深深地,她叹出一口气。
“你们四季魔女各有各的本事,这就是你的本事?这是你对我的恶作剧吗?”
“不,是通行费。我以为你会喜欢。”
“……哈,深冬的寒冰果然无法理解人心。”
白灵这么说着,脸上却带着一点笑意。雪不大能分辨出这是怎样的笑。
“好吧,还是谢谢你给了我这样的礼物。不介意的话,让我独自享受一会吧。森林不会再拦着你了。”
冬之魔女站起身,木桌上空空如也,没有茶杯,也没有飘着香气的茶水。
她向桌对面伏案熟睡的森林之主微微低头致意,转身离开了这个只有一人居住的森林小屋。
END
作者:逸途
评论:随意
洞穴周围漆黑一片。这通常应该伴随着潮湿,但事实上,这里是一片沙漠。风呼啸着刮过尼莫-班尼的圆脸,侵袭着他的身体,钻进他的衣领,把他的汗水蒸干。
他不得不深入到炙热的黑暗中,将在孕育村庄的伟大母亲洞穴的怀抱中腐烂成养料。他是村庄的异类,这个年轻人只想活下去。
他需要水。
尼莫舔了舔嘴唇。
尼莫漫无目的地想,热量的来源,绝不可能是他手中的油灯。那盏蚕豆大小的灯,摇摇晃晃,摇摇欲坠,单靠它自己是无法保证抵挡住洞穴里的热风的。他还得担心油灯会熄灭--让他在黑暗中煎熬。
风、空气,它们干燥、凝滞、充满恶臭。他简直又要怀疑,山洞里会不会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有一条圣河。但流淌的声音是不会作假的。
他提着油灯,背着沉重的大背篓,里面装着备用的水桶和绳索。他穿过一个蜿蜒向大地深处的山洞,那是他们村子的圣地,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尼莫知道,他冒犯了伟大的洞穴之母,打扰了死者的安眠--村里的死者会在生者的吟唱声中被长老送入洞穴。但他没有时间忏悔或害怕。村里的干旱已经夺走了太多的生命。如果他最终要去这里,为什么不早一点呢。
他抚摸着岩壁,仍在向前探索,幻想着能触摸到泉水,痛饮那狂喜的潮湿。可惜,他能享受到的只是脚步的空虚,疲惫不堪的他把额头靠在岩石上。水声曾让他魂牵梦绕,可惜潮湿和清凉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现实。他用力将头撞向岩石,疼痛或许能熬过他精神枯竭的坚持。他用手指抹去干涩眼睛里宝贵的泪水,想把它们送到嘴里,尝到的却是咸味。
突然,他听到身后 "咔嚓 "一声。他扭头一看,从背篓的缝隙中依稀看到了妹妹。他顾不上眼前的雾气,解下那个硕大的背包,把自己埋进背包里,然后往回跑,试图寻找她的任何细微痕迹。
什么也没找到。他重重地跪在地上。
在长老们的诵经声中,无数人被扔进了黑暗的山洞。当村民们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吃的是圣地的食物,而当他们贫穷、衰老、死去的时候,他们的身体理应成为他们伟大母亲的食物。长老们说: "洞穴会让他们回归大地的怀抱"
他们的母亲把圣地编织成美妙的睡前故事 用向往的语气告诉他们 圣地的河流把他们死去已久的父亲带到了绿洲上。
有人在后面小声说 "嘿,尼莫,你不该来这儿"
带着稚气蜜意的风钻进了尼莫的耳朵。那桅杆就是她,他用尽全身力气呼唤着她的名字,绝望的喜悦在他疲惫的身体里翻腾。
不幸的是,微笑的风瞬间消失了。
他呼喊,无人回应。喜悦,无声无息。
阳光无法穿透,然而洞穴里仍有异常灼热的风嘶嘶作响,他那锈迹斑斑的油灯里的火苗吹得人心旷神怡。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将最后一根绳子紧紧系在岩石上方,将另一端攥在手里,确保自己不会迷失方向,然后艰难地继续迈步,向洞穴深处走去。
神圣的洞穴里流淌着潺潺的水声,也许是河流,也许是他想拥有的任何东西,也许是他想遇见的任何人,这些都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然而,有了水声,就有了生命,他甚至可能得到蘑菇、苔藓或水草。这给尼莫带来了希望,生的希望弥漫在伟大的洞穴之母的黑油油的恶臭中,让尼莫动摇了。他别无选择,只能紧紧抓住绳子继续往下走,绳子是他唯一的现实。
他们的村庄让位于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中间点缀着难以走出的崎岖山路。田野在季节性的河流中蓬勃发展,这足以让他们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但在这样的岁月里,当雷电呼唤干旱的时候,他们却无路可走。尼莫安慰自己:决定来这里寻找水源的人不一定只有他一个,也许没有人敢说他们进入了圣地,与死人共享水源。他们不会说出来的。
亡灵。
尼莫被这个词困住了。他可以继续前进,找到水,得到食物,然后呢?他的家在干旱中坍塌了,没有人会再为他的生存而欢欣鼓舞,也没有人会再为他的死亡而哭泣。
如果此时还是没有水,那么他就应该回家,空荡荡的家,奄奄一息的家。
伟大的洞穴之母听到尼莫发自内心的愿望在她耳边回响,伴随着一声叹息,又一个希望升起,他从绝望的悬崖边挣扎起来,抓住绳子和希望,拼尽全力求生。
但为时已晚。油灯破碎了,翻滚着,一切本应是黑暗的,但他很快就看到了光明。它从一个洞穴里逃了出来,从它狭窄的分叉处,从石头的缝隙里,从深处,从远处,那里传来了充满希望的流水声。
他看见天使,玫瑰色的脸颊被描绘成了金色,手曾经冰凉、瘦骨嶙峋,如今却丰满起来,握住尼莫的手,带他走向湿润的绿洲。绿洲虽然臭气熏天,但至少鲜花环绕。
这是尼莫最后的想法。
圣地,他们的洞穴,提供了清凉的、永不枯竭的圣水。村民们一边感谢神灵,一边虔诚地掏出简陋的采矿工具,向下钻,向下钻。直到那一天,当她黑乎乎、散发着恶臭的体液像凝胶一样弥漫在村庄的视野中,庄稼不再生长时,人们仍然对那些燃烧着的黑色流金心存感激。他们在地下火焰的干渴中死去。
矿工们留下的油灯碎了,留下一粒火星、一滴水珠,滚落到海里,黑水被点燃,在地下燃烧了一百年,把村庄塌陷成大地的怀抱。
……
篝火噼啪作响,吉德-贝内特热情洋溢的讲述被一阵鼾声打断。瑞克的昏昏欲睡让吉德滔滔不绝的鬼故事提前结束了。
"好吧,简而言之,村民尼莫因干旱失去了所有家人,绝望之下,他来到山洞寻找传说中的水源。山洞是村里人用来埋葬村民尸体的神圣圣地,而,传说是什么?将死者送往黄金河边的绿洲?这里真的埋藏着秘密,只不过是充满了有机可燃液体。”
"哦,这是你们村的传说,还是一个被人煽风点火的真实故事?似乎是个老套的故事,需要,呃,不要过度开发?" 瑞克从发呆中清醒过来,又一次打断了这位健谈的向导,在这个过程中,他胡乱地梳理着自己年轻而浓密的头发。
"谁知道呢?吉德回答道。
"非常奇怪。" 杰米博士的眼镜片反射着篝火的光芒,他转向丹尼尔。领头人默默地拨弄着篝火,嘴唇弯弯地捋着林立的胡须,仍然一言不发。杰米挑了挑眉,耸了耸肩,补充道:"古代的资源开采总是犯不够科学的错误。"
即使吉德的故事是真的,火焰也已经烧尽多年了。
"谢谢你的故事。我们会珍惜明天的旅程。" 丹尼尔拍拍身上的灰,起身回到营地,准备睡觉。他向向导保证,向导低下头,火光掩映下,失去了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