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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二招】泷星里
评论:无声
一场雨来得突然,城市被淋湿干净,许多人没来得及躲,仿佛蒸发一般被雨水拍打在水坑,整条街瞬间空无一人。
我不受影响,记者问我为什么,外地人讨论我为什么活着,而我也在询问失踪的父母,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那个雨天丢下我。
我是个毫不起眼的人,在家我可有可无,孩子实在太多了,死掉一个丢弃一个都没能让父母伤心。
他们只在乎能不能吃饱。
在外更加不会有人注意我的存在,我不被允许出门,他们祈求我。
“阿鱼,你不能出去。”
“阿鱼,你不要靠近门。”
“阿鱼,别走,你别老想走,你出去就要死。”
我不信,我见过死,小阿妹还没被生下来就淹死了,羊水呛进她的气管,还没出世就死了。我把她从宫殿里抱出来,家人看也不看。
便说。
吃吧。
我的记忆就断在这里,醒来后,我便出现在大街上,天下着暴雨,而我身上一干二净。
死就是被吃掉,我没被吃,我也没死。
自我出现在大路上后,附近的城市总是下雨,至少我出门的时候都备着雨伞,一旦有点苗头我就躲进伞下,看着其他人叫骂着被雨淋湿。
记者很快就去找新的爆点新闻,我重新变得无人问津,做工时领一份自己的钱,缩在救济所里度日。
我总是提醒自己不要被吃掉,不过我还没想明白,我在害怕谁吃掉我。
做工的阿哥前天还在吃饭时提到,自己的未婚妻发来信息讲要来找他,好多人起哄,大声吆喝阿哥好事将近,什么时候请吃酒。
阿哥粗声粗气,红着脸同样大声说他们贫,就下个月初五,他最后一笔工钱结完,结婚的钱攒够娶老婆。
可今天阿哥没来,他从不缺工,不会不来,我被其他人拉着一起找他,看着他们焦急的表情,我没什么感觉,只是漫无目的地走。
又下雨了,我举起伞,从空档的废弃高楼走到荒地,又从桥下走到小巷,这里许多路都被我踏足过,没有一处能够收留我。
那阿哥呢,收留他的路在哪,他们就能找到他了,雨越下越大,汇聚在一起顶开井盖,不断有新的水漫过我的身体。
我要被吃掉了,这一刻无名的恐惧让我尖叫,可我不愿意丢下伞,举着它疯跑。
就是在转角,在一处十字路口,我发现阿哥躺在路中间,他面朝下躺在清澈的水坑里,半个身子都被淹没,我跑过去,发现水坑是鲜红色。
水坑怎么能是鲜红色的呢,只有煮食物的时候,水才是鲜红色的。
我的眼前,阿哥和小阿妹一样,他在被吃掉,他在被吃掉!
他死了!
我丢下伞,跑过去试图拽起他,可四周红色的血水像雨一样落在我头上,像沸水一般挤压我。
我向周围求救,不远处,一辆红车的残骸正被积水推过来,车头上还有撞痕,是阿哥的。
我救不了死人,只能通知他们已经找到阿哥,我看着他们把阿哥搬走,放在木桶里让土壤吃掉他。
鱼群通常一起行动,为了避免被大型狩猎者吃掉,靠互帮互助躲避袭击,我和他们也在学习鱼群。
阿哥的死没有人追究,他们依旧在干自己的活,也没有人提起阿哥的未婚妻,他们好像也不在意阿哥,就像不在意彼此一样。
我们就像游鱼飞奔在这座频繁下雨的城市,一刻不停歇,我目睹诚哥在被殴打,仅仅为了明天的伙食费。
因为经常下雨,一些高楼处的重物会掉下去砸死人,来打工攒钱的木工就是这样死掉的。
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发生事情 不算有人被土壤吃掉,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少,许多人都搬到别的城市里住。
有传言说这座城市被当初的那场雨淋坏了,它带走了一些人,又把魔爪伸向周围的城市,这片区域最终被居住者放弃。
我也再次被丢下,和空城相伴,其实我生活得比之前自在,只要有水,我就能活。
我是阿鱼,是一条鱼,城市的水和家里的水一样,都吃人,那些雨从透明下到鲜红色。
雨在不断吃鱼,城市也在吃。
我明白,我出不出门都一样,区别是被谁吃。
我这条鱼分不清水在哪,水还能有不同之处吗?
要问我那未出世的阿妹,她跟着我出来的,我看不明白的,她能帮我看明白。
我问阿妹被谁吃?她说被我吃。她让我吃掉她。家人也说吃吧。
我捧起小阿妹的身体,一团透明的水,中间漂浮着一枚黑卵,我能吃吗?我看着已经被吃掉的他们,我能吃下你们吗?
我分泌出来的口水不断下落,砸在高楼,砸入下水道,砸在他们身上,只有我手中的小阿妹是干净的。
END
作者:徳蔚
备注:湘西小故事,想挑战一下自己,融入一下之前旅游和听说的小故事,但写不完了QAQ,先放一部分吧。
然后,“业社杂俎”算自己想的小世界观(有另一个文案在写这块),但其实文章和这个关联性不大,直接看就行。
之后看看超级拖延症人士能不能写完,把后续编辑在后面orz
评论要求:随意
“民间自有序”,一个外地来的娭毑(老婆婆)临走时摸着佩佩的头说道。她听不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一艘小船就隐没在崇山峻岭间的白水潺潺里。
对佩佩来说,这几个字在小学里学过,但组在一块却不大理解。
外地来的娭毑是镇长带到村里来的,说是要做些考察研究,没事就在村里溜达,四处聊天。村里没什么特别的,大家不懂她,便也只能劝她别往村东的枯树和老石闺女的废宅去。那里的树黑漆漆的,水也是,镇上人说,碰了会死人。
巴代扎和娭毑交流最多,佩佩课业不重时,就帮家里放牛,偶尔碰见,便听上几耳朵。
有回,佩佩放牛回来,天色已经暗了,篁竹在月光下映成黑色。他们坐就在堂屋外边,两把竹椅,说得热火朝天。
正巧巴代扎说起“棍阔”(苗族祖先蚩尤)的故事,他说,蚩尤头生双角,牛眼狮鼻,形象雄伟可怖,但是他是妈妈的好孩子,不论怎样都会回到妈妈身边,他也爱我们,用牛角吹起“哈呜哈呜”的鸣响,便会帮助我们。佩佩很熟悉这个故事,她看着炉灶前妈妈火光映红的脸,闻到烟气氤氲的菜香,就会想到“棍阔”这么伟大的神,也是和自己一样的。
外地来的娭毑也听得认真,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佩佩想,其实自己好像和外面的文化人也是一样的。
娭毑问起佩佩几岁了。
女孩牵着绳的手蜷了蜷,看向镜片下温和的眼眸:“十四了。”
“在上学吗?现在是几年级”
“六年级,马上要毕业了。”
“你喜欢什么科目呀?”
“语文,我姐姐是语文老师,她可好了。”
她似乎刚要说些什么,佩佩就听见妈妈在道上喊自己回家了,于是只好连忙同二人道了别,急匆匆地朝家里走去。
吊脚楼已经有人家上了灯,小斑鼓动感,月琴悠扬,小曲和着些行酒猜拳的吵嚷,断断续续地传到耳畔。还有些船舶在水边,上面也有人在摆酒炒菜,滚热的油锅烫出烟火和香气。
佩佩牵着牛朝家里走着,暗下来的路面昏沉沉的,偶有几盏路灯,将泛着水光的青砖照得凉涔涔的。
“佩佩!”瘦削的身影从小路对面走来,那走得不快,一跛一跛却显得很利索。
“姐姐,姐姐你回来了。”佩佩有些惊讶。
那人笑着说:“是啊,这不得赶场秋吗?我从镇上回来陪陪你过节。”
佩佩带着笑容点头应下,心里却是有些不是滋味,默默牵着绳子跟在姐姐身旁。
姐姐其实不喜欢赶秋,佩佩知道。年轻的阿哥阿姐们总是喜欢趁这时相看,但因为天生下来腿的原因,一直没有歌声在姐姐的窗口停留。起初,佩佩会看见姐姐在月光下红着眼圈,看着竹林月影出神,但后来也渐渐没有了。她想,她只是不再说了。
那老牛似乎也通了灵性似的,像是觉察什么低气压,放慢了脚步,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
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迈着,将牛赶回圈里,二人进了屋。一家人在豆油灯下把饭吃完,天便夜了。
佩佩盖上被子,扭扭身子缩进被窝里,姐姐也挑了灯,同佩佩靠在一起。木床吱吱呀呀地响着,除却繁密的虫声,就只有二人炙热而平静的呼吸。
姐姐翻了个身,朝向佩佩。草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低鸣几声。
“姐姐,今天下雨了,回家走得顺吗?”
她沉默了一会才说:“分明很熟的路了,走着走着却忽然迷路了,险些摔了一跤,还好碰见了好人。”
“有没摔着?”佩佩担忧地说,凑的更近了些。
“没事没事,有个阿哥正巧碰见捞了我一把。”
“阿哥?”姐姐的头发散在枕上,细细软软的发丝散出清香,飘进鼻腔。
她的声音发紧,透露出一丝少女的羞涩:“是啊,是个穿黑衣服的年轻男孩子,说是隔壁村的,人很是健谈,还约我赶秋场,一块在秋坡聊聊。”
“他俊吗?”佩佩望向黑暗里模模糊糊的微笑,打趣地说。
姐姐隔着被子撞了下某个人小鬼大的小朋友, “唉呀,我觉得算是啦。”声音黏黏糊糊地低了下去,人也藏在了被子里。
“唉~睡觉睡觉~”佩佩回过身,也用屁股撞了撞某个害羞的人。
那天晚上,佩佩就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对溪树林掩映的高崖上有人唱歌,声音高亢热情,但她却听不明白在唱什么。那声音一晌,姐姐就被一条红绳子牵着渡了河,往那深山里去了。她脸上笑岑岑的,佩佩叫了也是不回应,愣是让人又惊又急。直到猛地吸上几口气,佩佩方觉得被子蒙在了脸上,觉察原是自己睡迷糊了,可辗转再三,额角倒是仍挂着惊悸之余的冷汗。
不待她拾掇好衣服,妈妈就推门进来,催促佩佩快些起床去找姐姐,说她上山拾柴好一会了还没回。若是赶巧,就到山里翻些苁菌为节日加餐。
后山是片广大又深幽的林子,上山拾柴或是祈福的人就像水滴穿石,在天然的密林里凿出一道弯弯曲曲的小路,上通幽境。而顺着小路蜿蜒而上至半山,就可见一名唤“九眼泉”的水潭静立于路旁,通常拾柴也就走到这了。
佩佩快步向上走着,到了水边竟是四下无人,只余一个装着零星枯枝的柳条筐浮在水上。
兽首装饰的泉眼幽幽地吐露着澄澈的泉水,一双眼睛泛着清冷的石色,像蛰伏的野兽。
清晨薄雾朦朦,姐姐别是一时不慎跌进树林里,佩佩觉着有些后脊发凉,又蓦地想起大人曾在茶余饭后,敲着烟枪谈起的山神娶亲。
“姐姐,姐姐。”她急匆匆地扯着嗓子喊起来,一面朝着林子更深的地方走,雾便也更重了。
九眼泉虽因大蛇产子之说,成了祈福求子之所,但人们却并不频繁到访。祈福的红色布条便零星地系在树梢,在水汽的沁润下湿答答地垂下,僵直的,冷的,暗红的,缺乏人气的。
压抑而可怖,佩佩握紧了手。四周的树木高大繁茂,雾气如同轻纱将呼喊拦腰截住,又捂住来人的口鼻,让森林只剩缄默。
透过枝桠的裂隙,微弱的晨光洒下光影,仿佛是山林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腥气,让佩佩有些心头发麻。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呼喊着姐姐。
树林里传来一阵咔嚓咔嚓地声响,像是有肢体在暗处摆动。佩佩猛地回头寻找,只见两三只毛茸茸的猕猴抱膝蹲坐在树枝上。浅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周皮肤勾画出红色的印记,老成而庄严。树桩上的一只离她最近,大张着嘴,探长脖子,向前伸展着双臂,似要俯冲上来。
佩佩往后退了几步,捡起了地上的树枝,直指意欲逼近的猕猴。猴子们却霎时不再动弹,只是蹲坐在树上,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前方。佩佩觉得那不是在注视她,而只是一种看而已。
她尝试向前几步,猴子们又作警戒态,仿佛镇守着领地边境。
“古怪的猴群,以前倒是从未见过。”
这时,众猴环伺一旁小道处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猴群就忽地四散开来。熟悉的蓝色布衫从薄雾里走出来,佩佩就看见熟悉的面容。
“姐姐!”
“佩佩,你怎么在这?”
“妈妈让我来找你回家。”
“哦,我刚刚拾柴又碰见那个阿哥了。真是巧了,所幸聊了几句。”她低着头,嘴角却又不禁扬了扬。
“姐姐,刚刚你们就在这里吗?”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向着九眼泉处走着。
“是啊。”
佩佩朝身后看去,只有白茫茫的雾气笼着虬曲的绿树,没有人。“更何况,谁家好人会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呢?”佩佩心想,心中更是疑云密布方向,但看见姐姐的笑容,当下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二人朝山下走去,泉水仍旧汩汩地冒着,水波粼粼,恍若爬行动物鳞甲的冷光。
评论:无声
【缺东少西的一篇童话,请谨慎阅读】
骤雨把花园全毁了。玫瑰低垂着头,花茎摧折得七七八八,而经过这狂风暴雨中的一夜,院墙边那棵榆树的叶子也像被人强扯下来似的,在尚还翠绿时便落了满地。空气冷得吓人,充斥着潮湿的泥土味。在小径上,那些死去的花朵与绿叶像地毯似的铺作一层,沾满了泥水。
此情此景,使喜爱花草的小女孩不由得撇下嘴角,且一整个早晨都闷闷不乐,即使今天是她期待已久的大晴天,雨水洗过的天空就像连环画上的一般蓝。于是母亲提议:上午可以出门散步,到书店旁的那条街去转转。要知道,上次路过那里时,街角的那只灰猫可是逗得两人哈哈大笑,还从她们手中讨走了一点肉食;要是今天也能碰见就好了,不然也能买两本故事书来看。母女俩随即梳妆出门,小姑娘特意用帕子包了几块熟鸡肉和前一天吃剩的火腿片,揣在自己的小荷包里。 当两人手牵着手,踩在潮湿的砖石上时,孩子的小脑袋里已回想起猫儿那灰棉花糖似的毛发,摸起来既柔软又粗糙。它像片乌云一样浮在地上,睁开两只金黄色的、小浆果似的圆眼睛,尾巴高高地竖起,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喵喵大叫着,每吃几口就要抬起脑瓜去蹭她的手心。挤过建筑之间狭窄的小道时,母亲又说起它瘦而薄的身形,像是一张纸片。当它发出咕噜声时,几乎能看见皮毛之下的肋骨在震颤。她们找寻过附近几条街道,又逛过公园,一无所获。公园门口商贩很多,偶有几只猫从顶棚上或篮子旁探出头来,就是没有先前喂过的那一只。
算了吧,母亲说,或许它回家去了——女儿便不情愿地跟着妈妈往书店走去,眼睛仍依依不舍地四处张望着。接下来的一天里,她们过得充实而快乐。夜幕降临的时候,母女两人再次有说有笑地经过那片街区,手提袋里塞满了画本、帽花和小瓷偶等一干漂亮可爱的小玩意儿,小姑娘也早已把白天的事抛在脑后了。在孩童的眼里,夜与白天是全然不同、几乎毫无关联的。就像有人为整个世界拉上了帷幕一样,白日里喜人的景物隐没在一层稠密的黑纱之下,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精灵般的黄白色亮点,来自路灯或人们手中的提灯,在黑暗中静静地漂浮着。这些光点所照亮的小块平地,即是夜里的主角,是夜晚想要让人看见的东西。这儿有几株白日里不起眼的野花,在灯光下展露出颜色,投下边缘清晰的影子;那儿又有一群小虫在空中飘舞,宛如一场小小的雪。孩子的目光好奇地在这些光亮之间游移着,直到再次路过书店门口,看见台阶旁的角落也被路灯照得雪亮。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儿,渐渐地停住脚步,小手紧张地攥紧了大人的胳膊。
“怎么啦?”母亲问。
“那是什么,妈妈?”
一块毛茸茸的、破布似的东西躺在灌木丛底下,被灯光映得发白。是那只猫儿。它的身躯扁平地摊在土里,像一滩灰水,四条脚爪蜿蜒着从身下流淌出来。它很安静,连肚皮上的绒毛都不曾颤动一下,只是咧着嘴巴,金色的眼睛大睁着,眼珠上沾满尘土。一小群蚂蚁在它的牙齿间与眼眶上来回爬行,互相碰碰触角,偶尔有几只钻进毛发里去。
母女俩沉默了很久,像有一百年那么长。母亲轻声说:
“——昨天晚上太冷了。”
这就是她们到家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夜里睡觉前,小女孩还是忍不住大哭起来。母亲将孩子搂在怀里,感受着泪水沁湿肩膀的衣物;待到抽噎声渐渐停下来了,她用手帕擦干孩子哭红的鼻头,看见那双眼睛里仍噙满了眼泪,正茫然地望着她。“妈妈,小猫到底为什么,”孩子哽咽着问,“小猫到底为什么会...”
她不知道如何问出口。昨晚很冷,但小猫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是什么带走了它的体温,拿走了它的呼噜声?为什么它被沙土迷了眼睛,却不会眨眼?同样是躺在地上,为什么当她自己睡着在花园里时,还能爬起来继续玩耍,小猫却不能再甩动尾巴,也不能再喵喵着和她打招呼?假如现在的小猫是这副又冷又硬的样子,当初同她亲昵的那只小猫又该上哪去找呢?
母亲叹了口气。她将孩子安置在床上,掖好被角。我与这只猫不太熟悉,她说,不过我曾听说过另一只小猫的经历,这就可以把故事讲给你听。女儿闻言立刻将自己陷进枕头里,努力抹干哭肿的眼睛。母亲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开始她的讲述:
“从前有一只小猫,打记事起就在外面流浪。它找不见妈妈,也没有人收养,只好自己捡些残羹剩菜,抓些鸟儿雀儿来果腹。天气渐渐冷了,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小猫便每天肚子空空,忍饥受冻。如此半个月捱下来,它实在是没了力气,就找了一棵大树,蜷在树底下睡着了。”
“当天夜里下了暴雨,天上一阵接一阵地打着闪。突然,一声惊雷凭空响起,吓得小猫四爪蹬地,猛地弹跳起来,尾巴也炸得像个大松果似的。”
“它左看看,右看看,没见有什么危险,松了口气。再一低头——哎呀!它怎么踩在自己身上啦?眼看着它那四只小爪儿都变透明了,两个前爪底下踏着的正是它自个儿的身躯,还在地上安安稳稳地躺着呢。”
“它想重新钻回身体里去,一队蚂蚁却已抢先一步爬上去了。‘行行好吧,’蚂蚁们说,‘过了这场雨,就要开始下雪啦。我们一大家子都在挨饿,需要粮食来过冬呀。’”
“‘那好吧。’小猫说。小猫于是远远地离开树下,把身体让给蚂蚁们吃掉了。”
“它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道上,看什么都觉得挺新奇。不再冷、不再饿,雨点也打不到它的身上。它一会儿踩水玩,一会儿追着树叶跑,不知不觉地出了城,到城外的树林里去,在落叶堆里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早它睁开眼,看见一颗黑乎乎的圆东西,湿漉漉的,还以为是地里新长出来的蘑菇;再往后看,却是一张长满尖牙的大长嘴,还有两只橘色的眼睛。”
“‘喵嗷!’小猫吓得大叫。”
“‘啊——嗷!’大长嘴也叫起来。”
“原来是只狐狸。它也吓得不轻,因为几天来从没有动物能看见它,更别说搭理它了。狐狸讲:那天有一伙人来到树林里,说要给国王做新衣裳。其中一个拿手里的铁管冲它一指,砰的一声,就使它胸口钻心地疼,眼皮也一个劲儿地想要合上,连忙潜进树丛里溜了。它独自逃到密林深处,想睡一觉养养伤,醒来便成了这副样子。“真可惜呀!”狐狸说着,摆动它透明的大尾巴,“我是多漂亮的一只狐狸!没有狐狸像我一样,额头上有块优雅的花斑,也没有哪只狐狸的皮毛比我还火红!可惜我即使这样美丽,也很快就要被忘记啦。”
“‘我很想记住你,可是我的脑袋太小啦。’小猫说,‘倒是你这么漂亮,为什么只在树林里待着呢?’”
“‘是——噢!’狐狸大叫道,‘咱们应该四处走一走!’它原地连蹦了三个高,都是前爪先着地,又冲小猫俯下身,这就是狐狸一族的邀请动作。小猫于是跳到狐狸背上,两个新朋友一块儿往树林外去了。”
“可是,对于该去哪,它们俩都没有主意。它们来到一片田野上,这会儿农忙时节已经过去,田埂边到处垛着成捆的干草。它们走啊,走啊,突然从头顶上传来一声沙哑的喊叫:”
“‘哇!哇!你们上哪儿去,能不能带上我?’”
“一团黑烟似的东西从高高的干草垛上跳下来,原来是只乌鸦。‘哇!带上我吧!’它喊道,‘我一只鸟在这里好孤单!’”
“乌鸦讲:它原本生活在一个很大的家族里,每天傍晚集体出门觅食的时候,许多翅膀扑啦啦地挥起来,能够遮蔽天上的太阳。大家一块儿到处迁徙、玩耍,有吃的一起分享,伤心了也互相安慰。一天,乌鸦生了病,且病得越来越重,渐渐地飞不起来了,同伴们于是在田野上为它搭了个窝,轮流过来照顾它。这样过了几日光景,乌鸦在某一天的黄昏时分醒来,见全族的伙伴都聚集在田埂上,却没有谁看它一眼,没有哪只乌鸦跟它讲话。它们轮流飞上干草垛,将嘴里衔着的草梗放在上边,之后就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乌鸦难过极了,它大声呼喊起同伴,可嗓子都喊哑了,天边也一点回音都没有;它玩儿命地扇动翅膀,可直到天都黑了,身体也还是离不了地。它跌跌撞撞地爬到草垛顶上,扒开堆积的草梗——居然是它自己的身躯埋在干草底下!”
“‘从那以后,’乌鸦说,‘我就一直在这儿守着,往远处望呀,望呀。草垛顶上的风跟我说,我这是变成了幽灵,幽灵就该交幽灵的朋友啦。可我该上哪儿去找呢?哇!真不习惯孤单的日子,一只鸟待着真叫我害怕!我总想再跟谁一块儿旅行,总想找谁说说话!哇,带上我吧,你们俩看着真融洽!’”
“‘上来吧,’狐狸说,‘我们正缺一个大嗓门的家伙,在路上解解闷儿呢!’”
“小猫也点点头。乌鸦于是跳到小猫背上,三个新朋友一块接着往前走。可是,对于该去哪,它们仨都没有主意。它们走到河边,想在岸上歇歇脚。谁料,从脚下的湿土地里突然传来一阵闷声闷气的呼喊:”
“‘救救我,救救我!我在土里,我在土里!”
“三只小动物立刻爬起身,对着河岸又挖又刨,终于挖出几块骨头、一副眼镜,还有一件皮围裙。这原来是个鞋匠,他的灵魂猛地从这些物件上坐起来,拿手抹去脸上的泥巴,茫然地望着眼前这块陌生的地界。”
“鞋匠讲:他勤勤恳恳地做了二十年的鞋,手艺特别精湛,连国王都对他做的鞋赞不绝口,他也因此积攒了一小笔财富,足够一家人过富裕的日子。那天,一位老朋友到鞋匠铺来,痛哭流涕地向他乞求,说自己的妻子生了重病,只能用昂贵的药材来救命。鞋匠于心不忍,将积蓄借出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朋友的妻子已去世、安葬,鞋匠顾及到老友悲痛的心情,便没提还钱的事。一年过去了,朋友仍萎靡不振,对借钱一事也闭口不提,鞋匠心想:‘要是我老婆死了,我也要难过这么久哩。’就又没提还钱的事。直到三年后,鞋匠有了孩子,孩子也生了病,他终于按捺不住,去问朋友何时还清欠款。下周就还,朋友说,下周就还——如此一直拖了两个星期,鞋匠还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呢。他为请医生而变卖了不少东西,又气势汹汹地去找朋友,要他给个说法。‘好吧,那我明天就还你,’朋友说,‘明晚你就在鞋匠铺等着我吧。’”
“第二天晚上,鞋匠在铺子里干活儿,朋友果然如约而至。奇怪的是,他说是来还钱的,腰间却没挂着钱袋,全身上下也没有能装钱的地方。‘我把钱都藏在城外的大树底下,得带你去找。’他说。鞋匠便信以为真,准备跟他一起出门。刚走到院里,朋友就不知怎的闪到他身后,手里高高地举起从鞋匠铺里拿来的羊角锤子——砰的一声,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一下可真够结实啊!’鞋匠说着,向小猫、狐狸和乌鸦展示后脑勺上的大坑,吓得它们仨后退半步,‘唉,打得我脑子犯晕,连自己住在哪儿都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也不清楚!唉,可怜我的小米娅,她还发着烧呢!你们要是想去哪,就带我一起去吧!让我也活动活动筋骨,走走道儿!’”
“‘过来吧,’乌鸦叫道,‘我们正缺一个傻大个,来帮我们跨过不好走的沟壑!’”
“四个新朋友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块儿游荡起来。等他们走到一片长满鲜花的山坡上时,天已经黑了,满天的星星都在向他们眨眼。他们于是躺在草坪上休息,小猫睡不着,耳朵又灵敏,便偷听起星星说话来。”
“‘瞧,又来了几个迷茫的灵魂,’它听见最亮的那颗星星说,‘我喜欢它们,因为它们即使走过,也不会把花踩坏。’”
“‘我不喜欢它们,’最暗的那颗星星说,‘总是转来转去,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一晚上要看见它们好几次。’”
“‘也没有人告诉它们呀,’忽闪得最欢快的那颗星星说,‘它们怎么知道,所有死掉的东西最后都要到彩虹桥上去呢?’”
“‘看守彩虹桥的巨人可吓人啦!会一把将你扔进云里。’最大的星星说。”
“‘你瞎说,看守彩虹桥的巨人可和善啦!只要说出你的愿望,巨人觉得那是一个好愿望,可以实现,就会让你过去的。’最小的星星说。”
“‘看守彩虹桥的巨人和天空一样高,彩虹桥有十万座山坡那么长。’最奇形怪状的星星说。”
“‘不对,看守彩虹桥的巨人其实又矮又小,桥也只有小水沟那么大!’颜色最白的星星说。”
“‘彩虹桥压根就不存在!’最暗的星星又插嘴道。”
“星星们意见不一,很快吵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各自变成流星跑了,天上便下起了流星雨。小猫叫醒伙伴们,把刚听见的东西一五一十地讲给他们听。狐狸听完,大叫道:”
“‘啊!我的愿望是让人不要忘记我的美貌,这肯定是个好愿望,实现起来也不难。彩虹桥那么高,我只要站在上面,人们抬头就能看见我漂亮的花斑和火红的大尾巴!”
“乌鸦也高兴地说:”
“‘我想要有好伙伴,这愿望肯定也不赖。如果灵魂都往彩虹桥上去,其他鸟儿一定也都在!到时候我们唱啊、笑啊,哇哇大叫,随风一起跳舞多畅快!’”
“鞋匠说:”
“‘我想要的也一点儿都不多,只要能再看见我的家人,知道她们过得好,其他的啥都可以不要啦。唉,彩虹桥那么高,我站在上头,总能看见家在哪了吧?’”
“他们讲完自己的愿望,又问小猫想要什么,小猫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小猫说,‘我想要不挨饿、不受冻,可现在已经不冷也不饿啦。’其他三位都劝它再想想,毕竟没有愿望,巨人是不会让你过去的。”
【此处本来策划了若干冒险情节,由于年前太忙,过年期间状态又实在欠佳,因而没能补上,只好草草收尾。向所有读到这里的老师致以歉意。】
“第二天一早,他们四个便迫不及待地再度启程,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小猫和狐狸一个在树上侦察,一个在地上探路。路上遇见很宽的沟壑,鞋匠就把狐狸扛在肩上、猫儿和乌鸦抱在手里,大步跨过去;看见鳄鱼、老树、稻草人等较为年长的住民,则由通晓许多语言的乌鸦去问路,即使人家大多一声不吭,就算乌鸦拿喙去叨它们的屁股也不乐意回话。如此行走了许多时日,一行人终于到达一处城镇,漫步在城内的石砖路上。当天早上刚下过暴雨,天还没有放晴。过了一会儿,太阳从云层里露出一角,照下一束阳光来,刚好打在一座民房的窗子上,在花园里折射出一小片彩虹。正巧,这家的女儿也从屋里出来了,小女孩拿着一把剪子,来为院子里的白玫瑰修剪枝叶。如此场面,使小猫、狐狸和乌鸦认定:这一定就是彩虹桥和守护它的巨人无疑了。毕竟,即使是小女孩,对于小动物来说也是很大的呀。”
“三只小动物坐在彩虹底下,小女孩马上就看见它们了,因为灵魂在彩虹里投下了影子。‘你们是谁?’小女孩问,‘来我的花园里干什么呀?’”
“小动物们七嘴八舌地说明来意,向她讲述这一路的历险。小女孩听了,觉得很有意思,又说:‘把你们的愿望也讲给我听吧,万一我能帮上忙呢?’”
“她听狐狸讲起自己的美貌,看那彩虹下的火红色影子骄傲地甩动尾巴,展示一身蓬松的毛发。听完,她说:”
“‘我记住你啦,你是一只额头上有白斑、浑身通红的漂亮狐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一直到我长大也不会。要是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一看见、一摸着就想起你,那就更好啦。’”
“‘这好办!’狐狸说。它雀跃地跳起来,用柔软的毛皮扫过小女孩的手心,接着就一头扎进旁边的白玫瑰丛里,将玫瑰染成火红色的,自己消失了。
“小女孩又听乌鸦讲起自己的遭遇,说起自己如何健谈,如何渴望拥有同伴。每讲到激动时,乌鸦的影子就在彩虹底下不住地扑棱起翅膀。听完,她说:”
“我乐意跟你交朋友,并且要当很久很久的好朋友。要是我每天都能见着你,跟你说早安晚安,那就更好啦。’”
“‘这好办!’乌鸦说。它三下五除二地跳上屋顶,站在公鸡形状的风向标上,将它变成个黑乌鸦的样式,自己消失了。
“轮到小猫时,小猫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一是,它还没想好自己的愿望是什么;二是,按它们说好的顺序,现在该轮到鞋匠啦。方才它们过来的时候,他由于个子太大,只能先待在彩虹外头;这会儿有空位了,却见他躲在屋檐底下,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只玩儿了命的摆手,叫小猫不要出声。他悄悄地凑近小女孩,端详起她的小脸,这一看就是许久,好像永远都看不够。”
“原来,小女孩就是鞋匠的女儿。她熬过了那场重病,健康地成长到现在。鞋匠抹了一把眼泪,依依不舍地在孩子额头上印下一吻,接着就化作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孩子的脸颊和鬓发,消失了。”
“‘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呀?’小女孩等了半天,也不见小猫说话,忍不住问它。”
“‘我不知道,’小猫回答,‘我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小女孩想了想,说:‘我很喜欢你,那就让我摸摸你吧!’”
“小女孩把手伸到彩虹底下,摸了摸小猫的头,又摸了摸小猫的脊背,小猫突然感到非常幸福。原来被人喜爱的感觉是这么好,它之前从没体验过。小猫不禁咕噜起来,用头去蹭小女孩的手心;与此同时,它的身体也越来越热,越来越轻。天空逐渐放晴,阳光开始普照在大地上。当彩虹消逝的那一刻,小猫的身影也一起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另外那只小猫的故事。”母亲说。
小床上,女儿已经陷入了安睡,脸上挂着微笑。她的疑惑或许没有完全解开,但至少已获得了很大的宽慰。
母亲叹了口气,像鞋匠那样轻柔地吻过孩子的额头——随后便吹灭蜡烛,悄悄地离开了。
作者:亡狗
粪作致歉。本来是想从骤雨展开写个沾点消极的故事,但写着写着找到了另一种道路,于是写成了一篇很臭的“反文学”作品。在本文的叙事中丢掉了“正确性”,反而尝试使用模棱两可的语言构建同文本中的复调叙事。在理想情况下本文应当是仿照《小径分岔的花园》构建的具有分歧性的故事结构,不同的读者大概会对故事内容产生不同的理解(因个人的阅读习惯和经历而异),无奈笔力不足,变成了某种粪作,各位随意批评/(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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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亡的想象
王
已经有多久没有闻到故乡泥土的味道了?我的鼻孔离地面越来越近,平日里与大地相距一米有余的隔阂正被打破。大雨冲刷地面产生的腥味灌进了我的大脑,家的味道……
“王先生?您还好吗?”两人中稍年轻的那个女孩没耐住性子,打断了王的神游。
王用左手护住了额头,摆了摆右手:“没事,只是还有点没缓过来。”
“年轻人心浮气躁,王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咱们慢慢来。”另一人如此说道,显得颇为老成。
“刚才我说到哪了?”王重新整理了心情,回到了这场采访里。
星期一
接到消息时,王刚刚关掉电脑准备休息——碍于工作的繁忙,他把排泄自己的表达欲的时间全部挤压到了周末——坚持这样写下去的话,总有一天能靠写作挣到钱——他是这样想的,那时就不用再寄人篱下,昧着良心推销那些劣质产品了。
就在这个普通的瞬间,变故悄然到来了。王的电话响了起来,这很不平常——他没有社交,现在也不是工作时间,何况屏幕上显示的还是个陌生的号码。王没想太多,便随手划过,挂断了这通电话。
秒针还没跑过半圈,同一个号码便再次从屏幕中升起。王接通了。
“您好,请问是王先生吗?”
“是这样的,刚有一位送到我们医院的坠楼者,我们检查了他的手机,发现上面只有您这一个号码。”
……
“对,我们需要您亲自过来一趟。”
王匆忙换上了一套方便的衣服,窗外的雨点不知疲倦地倾泻着。王没时间考虑雨势,急匆匆地往医院去了。
在病房钟表上的分针焦急地在表盘上踱步了一周的时候,王才终于赶到。雨水顺着王的刘海滴落,在手术同意书上留下一道泪痕。王克制着寒冷带来的颤抖(抑或由于他那为友人担惊受怕的心)在术前同意书上签了字。随后这份匆忙很快传递给了医院的工作。几个影影绰绰的白色影子在他面前摇曳着,大概是紧张所致,他没能看清几个大夫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环境逐渐清晰了起来。几个白大褂从手术室里钻了出来,带头的那位径自来到了王的面前,他从护士手上接过单子,一边写着什么一边说。
“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朋友。也是老乡。”
“能联系到他的家人吗?情况有些棘手。”
“他家里人都过世了,有什么问题您和我说吧。”
“目前他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可要是想维持下去的话……”他顿了顿,“那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钱不是问题,您一定要……”
“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医生打断了王的话,随后和在一旁等着两人一起离开了。
一场例行公事的谈话,一次司空见惯的跳楼,王如此想到,在这座城市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没心思去责怪医生的冷淡。说到底当医生和当销售没什么两样,都只是为了那点钱盲目地工作罢了。或许那医生小时候还挺着胸脯骄傲地告诉朋友自己未来要当太空人呢,想到这里,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考虑到还在医院,王马上收起了笑容,往前台赶去了。
在那里等着王的是一张又一张的通知单,一次又一次地缴费。王在医院里东跑西颠,而他就在隔间里安静地躺着。
一整天,王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没有通知自己的情况下,选择自杀。
星期二
真他妈的牛逼,黄经理看着面前的他不由得这样想到。
“你是说因为这场坠楼事故,昨天才没来上班?”
“是的,各式各样的手续搞得我头昏脑胀。您一定想象不到那有多磨人。”
“这不是你无故旷工的理由!你有时间办这样那样的手续,没时间打个电话请假?你把公司当什么了?”
“情况特殊嘛,经理。”
看着眼前这孩子扭扭捏捏的样子,黄经理的气是不打一处来。他多在这里工作一天,黄经理就恨当时动了恻隐之心的自己多一点。对,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没错,但性格不合适就不该让他通过面试,我本来以为性格什么的都好培养,重要的是有没有那个魄力。谁能想到他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不但一点没改,还变本加厉了。
“王啊,不是经理我太过苛刻。你来的时候,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有想做的事情可以,公司不会在这些方面妨碍你。但你也得好好上班好好工作吧?你那些事那些想法留到周末再尝试不好吗?做事要分清主次,要生活下去你还得靠着这份工资不是吗?”
“我知道了,经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犯,那我自己辞职。”他回答道。
星期三
“我明白,这不是你们的错。”我朝那个年轻的护士摆了摆手,示意她不需要再说下去了。我本想就这样把她打发走,但转念想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赶忙拉住了正打算溜走的护士。
“我可以再见他一面吗?”
那护士显然被我的发问吓到了,大概过了有几秒钟,她告诉我,可以领我去太平间看看。
他还躺在那里,面色稍显得有些苍白,和往常比总归安分了不少,这时王那颗悬着的心才勉强沉了下来。王走了过去,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这是他喜欢的动作。
与此同时,一高一矮两个影子从门口探了出来。
“您就是王先生?”那个高个儿的中年男人向他开了口,“我们是公共财产管理局的,找你稍微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一张桌子,三把椅子,还有那个女孩手上的本子和笔,几样东西构成了这次问询的基本要素。房间里静得出奇。
“他今年多大岁数?”
“和我一样,都是25岁。”
“坠楼的日期是哪一天?”
“两天前。”
“两天前?十月三十日吗?”
“是的。”
“他平时有什么爱好?”
“喜欢写作。但说实话写得很差,狗屁不通。我和他说过两次,要他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因为这事我们还吵了一架。”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和我一样,都是销售。但说实话,我一开始就觉得他的性格做不了这行。”
“性格?他有什么心理问题吗,比如抑郁症?”
“我想大概没有。”
“你能确定吗,他有没有找过心理医生或者是向你寻求这方面的帮助?”
“没有。但我记得他提过,他与一位分析家一直保持着联系。”
“分析家?”
“您可以当作是在看心理医生。”
“这样看来自杀的推断就变得可信了。”
“自杀……”王一时间好像失了神,一直在呢喃着什么。
“王先生?您还好吗?”两人中稍年轻的那个女孩没耐住性子,打断了王的神游。
“啊,没什么。只是我昨天也做了一场关于自杀的梦。”
“小孩子心浮气躁,王先生莫要怪罪她,咱们慢慢来。”男人接过话来,“在您看来,他是否存在着自杀的冲动?”
王哭了:“我才不是为了自杀才跳楼的。”
……
那小护士看着他哭红的眼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旁边来了位德高望重的老护士,这才回答上了王的提问。
“你先和殡仪馆协调安排一下,尸体不能在我们这留太久。他们会帮你把之后的
事情解决好。嗯,小刘,待会你去帮他联系个殡仪馆吧。”
“然后他们就会过来把他带走吗?我还需要做什么?”
“对,你之后和小刘到护士站,联系好殡仪馆,之后把他遗物取走就好。”
称得上遗物的东西不算很多,值得庆幸的是在他跳楼时没忘记带钥匙。王看着他家的钥匙,想到已经有很久没有去过他家了——两人刚到这里的时候,本来想着合租一套房,但王为人勤快,肯吃苦,所以偏向郊外更便宜的公寓,而他则认为在通勤过程中耗费太多时间得不偿失,于是独自一人在市中心的钢铁丛林中给自己找了一个狭小的棺木。
这把烂钥匙让王在开门的时候费了不少的力气,吱吱扭扭地用了两分钟,王才总算把门打开。房间很狭小,一张床,一个书桌,还有堆得到处都是的各式各样的书。房间里的气味呛得很——不是因为他邋遢,只是这房间本身就缺少与外界的联通。王打开了厕所的换气扇,再次回到了书桌前。这时王才注意到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胡乱写了很多消极的内容,最后一句话如此写道:
“于是值得我求证的就只剩一件事:他说,死,是生命的最高酬劳。”
王一把将笔记本抓了起来,一旁那些与死亡相关的书本掉落一地。他没心思收拾这些东西。
他把笔记本翻开到第一页,写上了一句话:
“王,我要和你讨论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自杀。”
星期四
他一整天都在摆弄着那小册子,这一切都被黄经理看在眼里。
“有意思吗?”
黄经理冷不丁的一句把他吓得够呛,他急忙合上了本子,却还是让黄经理把本子抢了过去。
只听见黄经理啧了两声,眉头紧皱。
“王啊,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上班的时候不要搞这些。有没有?谁也不拦着你追求自己的爱好,但你不能工作的时候搞吧?这个月可就还四天工作日了,你看看你这个月的业绩,你给公司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说,要不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早就让你收拾东西滚蛋了。你得明白,你和那些混吃等死的人不一样,你来这里是为了还债的,债一天还不上,你就得多过一天不安生的日子。你工作可不光是为了公司呀,你工作是为了你自己,你明不明白?”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黄经理自觉无趣,把他丢在原地走了。
笔记的内容不多,可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也许经理说得没错,今天自己是有点过分了,想这些事哪有工作重要呢。
星期五
“对,是我。嗯,好的好的,明天就行。对,我有时间。”
挂断了医院的电话,王在这漫长的一周里第一次放松了下来。
现在他总算有心思好好地考虑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了。这几天的操劳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说真的,之前他还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要往小时候说,王完全想象不到没有这位朋友的生活要怎样进行下去,可真到了现在这步田地王才发现,人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强、更有生命力。无论是怎样的悲痛,生活都依旧能这样机械地继续下去。
他在工作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好像一周来的糟心事从未发生过。他的单日销售额破了整个店里有史以来的记录,连一直对他颇有微词的黄经理都久违地对他露出了笑容。就是要这样嘛,我看你小子是开了窍咯,黄经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简直像个骄傲的母亲,想到这里,他也不禁笑了起来。一直沉默着的办公室才在一瞬间掌声雷动。
他在公司里度过了他生命中最美妙的一天,素昧平生的同事们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情,下班时就连公司楼下看门的大爷都破天荒地向他招了招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手中的幸福。回家路上他想象着从今以后的美好生活,一股闪电击中他常年僵硬而冰冷的身体。
十月二十七日晚七点二十一分,他接到了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的电话。当时他正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秋风瑟瑟,心中的暖流霎时滚烫起来,冲击着他的大脑。他颤抖着下了车,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徘徊。
徘徊,没有终点。水泥铸造的无机生命体不分昼夜地向上攀升,他却丢掉了生活的方向。不知疲倦的霓虹灯痴狂地闪烁着,照得他头晕眼花。最终还是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钥匙碰撞声把王拉回了现实,王提着他家的钥匙,稍微想了想,决定在他家借住一晚。
星期六
“在今天以前,我是不断将巨石推上山顶的西西弗斯。行尸走肉地完成我的工作,将钱寄给家里还债,这便是我的生活。昨天,母亲去世了。这意味着我曾经的生活已经没有持续下去的必要了。如果我不再需要给家里还债了,那我是否还要继续这样僵死的生活呢?”
“这是对我至今以来人生最大的否定。不,甚至可以说这是世界对我的放逐。我感到我与我的生活在逐渐剥离,过去的记忆离我而去,而未来的期望也不复存在。这是否就是那些自杀者临终时的心之所感呢?”
王就这样手上拿着本子,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和他联络的接待员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他。
“您是?”
“哦,王XX,我之前有预约过。”
“什么?哎呀,您下次说您的名字就可以了。下次到了您提前和我联系,在这地方我也不好意思挨个问。”接待员很快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抱歉,我到得稍微早了点。等您的时候稍微看了会儿书,没想竟看到出神了,不好意思。”王站了起来,向对方表达了歉意。
“没关系。您跟我来吧。您看,我们这儿的丧葬服务有这么几个档位的套餐哈。首先是这个vip档,首先我们会为您的朋友准备奔驰车、文明棺、耐火毯、福寿盘、棺罩、鲜花铺身这些基础的送行礼品,然后这档套餐是可以在私人炉里单独火化的。啊对,包含捡灰服务,您还可以入炉送行、为友人自行脱衣,我们这边的入殓师也会负责给他做一个基础的美容。另外安灵用品和丧葬方面的事宜我们也会为您一并处理好。”
“这有些太夸张了吧,其他档位有什么区别?”王在对方的介绍中再次体会到了某种莫名的荒诞(或者说王觉得这桥段有些刻意),好奇地问了。
“稍微低一点的您也可以选择这档。”那位接待员指了指清单偏中间的一行,“这一档和vip档实际上相差不大,就是焚烧用的炉子是共用的,价钱却便宜了一倍,其实我也推荐您选择这个套餐。并且您大可放心,你朋友的骨灰肯定能完完整整地收集好,交到您的手里。”
“没有些平常一点的服务吗,他平常就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我想在这里也一切从简吧。”王问道。
那接待员又轻蔑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王,小声说:“有啊,你把他丢到公共炉火化了呗,几百块钱就搞定了,还方便。就是一点,您想想这世上的人谁愿意这样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走呢,那这一趟不白忙活了吗。”
王本不想理会接待员的抱怨,却突然触电似的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那把这本书和他的遗体一并烧了可以吗?”
接待员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嘟囔全给对方听了去,忙做抱歉状,回答道:“当然可以,不过得另加钱。”
……
从火葬场出来,王想了很多,却还是没有想明白他为何不辞而别。王没有回家,又一次打开了他家的大门。
星期日
“经过了这两天的思考,我大概意识到了促成自杀的关键点。在这里,我们作出一个前提性的假设,即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来源于未知。死亡的不确定性是绝对的,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描述死亡,死亡与存在的相悖性使其完成了存于现世绝对的不可知性。于是在对死亡的想象中,人们感受到了绝对的恐惧,即真正地面对死亡后便无法回到原点。但对自杀者来说,未来则成为他们心中的绝对不可知之物,自杀者可能会同其他死者的身上共情,由此来产生对死亡的认识,并同时与实在切割。在那一刻,死亡转向可知,而未来的每一秒都变成了纯粹的未知。为了逃避这种恐惧,自杀者最终选择舍弃了自己的存在。
从这个假设看来,自杀与否已经不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顺应逻辑而发生的结果。这份死亡的想象早在他的内心中生根发芽,自杀的行为也从一种激情转化成了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答案。可我却没有感受到这些,这样的变化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只是感觉恶心,一切都在变化,但我却一成不变,我有着一个完全僵死的存在,即便是在现在失去一切意义的前提下也仍存在的存在。我的存在不需要意义,我先存在着,之后才有了本质。我甚至搞不清是我感到恶心,还是我本身令人恶心。因为我的软弱,我无法成为自杀者的一部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自杀的?王不禁这样想到。是从他开始创作这部小说开始的吗,还是从他再一次阅读那些荒谬的哲学著作开始的?王明白光想没用,他一次又一次地翻阅着他桌上的几本厚书,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瞧,这个人》上。王打开这本书,认真地通读了一遍,最后在末尾找到了他的笔迹,上面写着五个歪歪扭扭的字“坠亡的想象”,这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的题目。此刻,王开始逐渐理解了他的心路历程。但王还是没有明白吸引着他走向这条不归路的源头是什么。
此刻,时钟上的时针已渐渐划向一点,王感到有些疲惫。屋内的空气浑浊极了。他离开房间,上了顶楼打开了天台的大门。屋外雷雨交加,这场大雨冲刷出的土腥味刹那间便冲入了王的心中,此时,距离王找到答案便只剩一步了。
星期一
“作为个体,我想我对自杀的探索已经足够深刻了。但作为文学创作的艺术家,其中依然疑点重重。为了探索自杀者的臆想和接近死亡的不可知性,我必须成为自杀者的一分子。我必须献出生命,将死亡从不可知推向可知。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朋友,这里仍在下雨,一场持续了一个世纪的雨。
我梦见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里冻僵的狗在街头怒目圆睁。
在他的眼里,
我看见我们的时代,我们的视野
我们那具坠落的身体。
混着身体上滑落的雨水,
我哭泣。存在的河水,冰冷
的嘴唇嘟哝,我冰冷的嘴唇,
存在的河水,从我身上的高地,
淌进暮色笼罩的华北平原。
这场倒霉的大雨熄灭了这座城市燃烧了一百年的熊熊烈火,它坠落在这条窄小的胡同里,坠落在每一条街道,坠落到这座城市的每一滩泥沼与每一簇火焰中。只有同这场暴雨中的每个雨滴一起坠落,我才能尝到吸引一个个普通的生命坠落下去的那颗伊甸之果的味道。
于是值得我求证的就只剩一个假设:他说,死,是生命的最高酬劳。”
王XX于十月三十日凌晨一时于家中阳台不幸坠楼,一小时后由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身亡。警方在其家中寻获大量未出版的文稿及一篇名为《坠亡的想象》的遗作(后被鉴定为遗书),遂判定本案系自杀死亡,排除刑事案件可能。
弥留之际
值得庆幸的是,在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我总算理解了自杀者的意图。在坠落开始的那几秒,我马上想到我对生活的热爱。几个小时后,我会睁开眼睛,眼前是初升的朝阳,一如既往地换好衣服,吃顿丰盛的早餐,然后搭上一趟热闹的大巴车,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可我现在没法睁开双眼,嘈杂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路人、医生、护士、警察,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我很难把它们分清楚,白大褂嘟哝着什么,一高一矮的人在了解情况。那矮个子绝对是个新人,我看她可要挨批评了。我多想求他们救救我,但想来不用我说他们也会尽力的,那我还是闭嘴吧。我该多留些体力,那样才好把这一刻的想法都记录下来,那该有多美好啊。不过等醒来我还是先和经理请个假吧。
Vol.229「骤雨」潮湿的心
作者:八千鸟
评论:随意
很多年前写的,捏着鼻子补完了,感觉还是有一些不通畅的地方
下个月我一定写连载!不被关键词诱惑!
我是在别人肩上醒来的。
脸侧的雨水渗进他的衬衣里,暖乎乎又黏黏稠稠。
“你是……谁……”雨声中他的回答隐隐约约,在我耳膜外回荡却进不来。
我大概是发烧了吧……
努力接起回忆的断点,只记得自己疯跑在雨中,冲着每一个人大喊大叫。可他们都只是木木然从我身旁经过,就算被我撞倒了,也只是拍拍身上的灰继续走,对我的求救充耳不闻。
再然后……
再然后?
我昏倒在雨里,任水冲刷我的身体。
迷迷糊糊间,有温热的东西擦着我的脸。
从梦魇中勉强挣脱,我感觉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断了一样。
“醒了?”很远很远的声音传来,在房间里显得好低沉,“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没事了,到家了。”
好久好久?找了我好久好久的人?
我挤弄着眼睛,想看清他的脸。
“你, 你是谁?”
模糊的影子闻言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一只手就温柔地抚上了我的额头。
“烧得也太严重了吧,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瞬间,十亿个名字一起钻进我的脑海,最后如雪花屏一般构成一片空白。
我摸索到了他衣服的一角,尽全力死拽着不放。
“我到底是谁?是谁啊?!告诉我啊!”
似乎是为了安慰焦虑的我,他叹了口气,把一个陌生的名字轻轻捞起。
一旁的猫瞪圆了眼睛。
今天是春天的第一天。
走出家门的时候,迎着阳光里的风,我对自己说。
马路被难得的晴日照得明晃晃,在尚未褪去的寒风中,亦可贪恋暖阳的一点点温度。街上的行人莫名地觉得少了,像是冬日的一个续篇,使我一时仿佛回到那些不愿出门的昏昏沉沉的冬天。
在常去的快餐店里买了熊爪包,站在街边的屋檐下等待着,旁边的店铺里传出来轻柔飘渺的音乐。“是Escape,”我在心里想,你说过的,“最美不过开头”,不过其实我后来发现MV也很好看。下次如果遇到你的话,试着记得告诉你吧。
老板娘的招呼让我回过神,拿起我的午饭道了谢,走出店门的一刹那我如此恍惚。为什么?脚下像是变成了黄砖路,沿着绿野仙踪里特罗西的脚印就能找到永恒的幸福。似乎有飞鸟掠过天际,我听见它们嘹亮绵长的叫声。
多雨的季节将至,这是最适合踏青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会站在这座家旁的山下,费力地爬着一阶阶石阶,兜里还装了微热的熊爪包。
沿着长满苔藓的石阶拾级而上,远处密林遮挡间尚有今天早上未散去的晨雾水汽弥漫。难得的隐逸于尘世中的寂静,是与茶上浮涌的氤氲热气带来的不一样的安心。发尾擦过我的侧脸,空气中却没有风。
然后我看到眼前的土地豁然开朗,这是半山腰的一片空旷之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溪,蜿蜒着流淌在芳草之间。我边顺着它走,边看着它那清澈的溪底。这儿似乎是我从未来过的地方,美得像走进托马斯的画中仙境一般,迷惑着人暂时忘却悲伤。
一块不大的石头突然出现在眼前,石上围着神的绳结。一个女子正在那里祈祷,俄尔转过身笑着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令人印象深刻的,那是一个粉红色的女子——粉色的裙,绘着粉红色的卷草流云纹;粉色的鞋,粉色的唇,粉色的盘发带,提着粉色的篮子,甚至于她的脸和手,都是那样泛着一种淡淡的粉色。好奇怪啊!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就好像全天下的女子本都应该是这样粉色的一样。
“这儿的是什么神明的神石?”我问。
“什么神也不是。”她笑着说。“神不能解决我的事。哪个神也做不到。”
我很惊于她那虔诚的态度和现在如此不敬的说辞,“那为什么——”
“是祈祷啊。神的上面,神也有信仰的吧,总会有谁来管这事的。”
“是怎样的事,连神都做不到呢?”
“法术。”她笑了,踏过溪中的碎石,走到溪水中的石上坐下,任溪水冲刷她的脚踝,动作就好像在跳舞。“我想要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不会任何法术。做不到的事情就做不到,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只是这样活过一生的几万天,不用考虑结果。”溪水映照着天空,她像是坐在云霞之中,出尘世般的浅笑。
“法术?真的吗?”我也笑了。我愿意在这一秒相信她。相信法术的人总是很单纯。
“是真的哦。”
“那,要是有一天您的愿望被神明的神明实现了的话,能不能别急着消去,而是先给我呢?”刚说完,我就觉得自己说的话是有多么荒谬可笑。二十几岁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对方也不是小孩子了,会被暗暗笑话的吧。
可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她抬起眼注视着我,眼里满是悲伤。“也许真的可以。”她梦呓般的说着,接着问我:“可你要用它做什么呢?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当然不是。我不小了,没少听过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也许真是有什么代价吧,我想。
“我不怕付出什么代价。我丢了一样东西,一定要找回来。”
“丢?”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了。“不,失去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还回来的。”
“不管是一件你的珍宝,还是一条人命。”
......她真的都知道。
“但是,或许想要去吗?”
他还是发觉了。
看着我的眼睛带着犹疑。
“你别怕,你听,”我紧紧搂了上去,低声说,“我有心跳,怎么可能是鬼。”
一瞬间的迟疑后,他也紧紧回搂。
好像是要听得再清楚一些,再确认一些——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心跳声。
我们不会分开的。他默默地在心里说。
走出卧室,客厅的落地窗上落满雨痕,原来昨夜下过大雨了。他心爱的小猫咪蜷在沙发上,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大海。
“早安,”他摸了摸猫的小脑袋,“昨晚下过大雨啦,你冷不冷呀?”
而窗外涛声依旧。
作者:余轻舟
阅前须知:本文为有关作品《黑塔利亚》中角色阿尔弗雷德F琼斯与亚瑟柯克兰的同人创作,有些许cp意味但没有严格的左右配对限制。标题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的歌名,也是本文的灵感来源之一。感谢您的阅读。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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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雨点总落在我身上?”
一个值得稍微思考一下的问题,除非你正身处大不列颠南方。潮湿会在街巷的角落催生苔藓和不知名的真菌,也会在人脑袋的角落栽培出过量的忧虑和有关古怪妖精的幻象。不过嘛,亚瑟柯克兰想,他早就学会和以上所有事物和平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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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一些,一天中空气最澄澈的时间,太阳已经变成发白的橙红色,将万物的影子都拉成不长不短的形状。一辆有些年代的黑色轿车驶过有些狭窄的灰白色街道,而亚瑟柯克兰走在更靠左些的地方。一切都很平常。没有人在飞,没有人长出鹿角,更没有人跑跳着跃上房顶,化作一只金色眼瞳的雀。
雨正是从这个时刻开始生长抽芽的,毫无预示,毫无征兆。无数条乌云滋生出的银线自天幕落下,毫无章法地笼住每一个匍匐在近地面处的过路者。亚瑟柯克兰感知到自上方降下的凉意,便将风衣外套稍微裹紧了一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细小轻柔的蜘蛛丝几乎被吹进了他至今为止全部生活的每一处空隙里,变成他人生的一部分,至于此刻,它们的敲击声在街边的荆棘栏杆上溢出,听起来就像……
就像昨晚阿尔弗雷德在整理他的实验报告时不小心打翻的那盒玻璃弹珠(天知道它们为什么出现在那?)。那些五彩的透明圆球滚进四面八方的角落,如同此刻飞溅的水花沾上他的裤脚。
“真见鬼。”
亚瑟抬手抹去发梢挂下的水珠,头顶的阴云正在发酵膨大,变成一团潮湿皱巴的棉絮。十几分钟前,当他冲出公寓的大门时,那张被他揉作一团的稿纸也是这样萎靡地郁结在一起,其上,破碎的词句像被疾驰而过的飓风撕裂的仙灵翅膀:
“金发如瀑的精灵王子行走于月色之下的林地间。他的……”
他的什么呢?
思路无可奈何地卡顿住。亚瑟停下脚步,对着浅灰色的天际眯起眼睛,但那个总会不分场合冒出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嘿,亚瑟,我想你该放松一会,整天坐在书桌前面只会让你发霉得更厉害……”
哐当。
脚边的易拉罐被唐突地踢开,外壳撞击石板的尖锐声响惊跑一只屋檐下避雨的黑猫。灵巧的身影踏过路面积水的一瞬间,亚瑟在散开的涟漪里瞥见阿尔弗雷德开朗到近乎冒犯的笑颜,以及他身后常亮的电子游戏屏幕。
雨声渐起。
当势头过猛的雨水把屋顶砸得咚咚作响时,亚瑟正站在拐角处面包店门旁的屋檐下。橱窗内展示的焦糖可颂色泽亮丽得近乎童话,在暖黄色的打光下看不出是食物本身还是招揽顾客用的塑料模型。亚瑟低下头去数地砖缝隙里冒出来的几簇杂草,思绪却被隔着墙砖隐隐传来的、店内舒缓的音乐声缠绕成半透明的茧。没错,从面包店开始,到被微波炉烤焦的松饼,总会拿错的餐盘和水杯,以及深夜散落在客厅地毯上的乐高零件……
亚瑟无奈地摇了摇头,轻不可闻地笑了起来。与阿尔弗雷德有关的记忆霉菌无可避免地生长在回忆的每个分岔路口。真够缠人的,不是吗?
“亚瑟?”
又是毫无征兆地,密不透风的水幕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阿尔弗雷德冒失地撞开雨滴串成的珠帘,翻飞的衣角在潮湿的空气中溅起一阵银色的弧光。有什么在亚瑟的脑袋里苏醒过来了,或许是那只被他封印在故事中的地底妖精,正用冰凉细长的指甲刮蹭他的颅骨。
“……你疯了吗?这种天气跑出门。还不带伞。”
“我在找你!而且你不也没带?”阿尔弗雷德一溜烟窜进屋檐底下,胡乱地抓了把湿透的头发,水珠顺着下巴的轮廓滚进衣领口,“哦,还有手机。虽然你平时就开静音,我打过来也没用。”
留在门旁托盘里的黑色小方块这才回到亚瑟的记忆里。他的视线在阿尔弗雷德周身游移,注意到右膝处明显蹭上的泥沙污渍。
”好啦,听着,“阿尔弗雷德突然抓住亚瑟的手腕。隔着晕上朦胧水汽的镜片,蓝色的眼睛直勾勾望向对方,”今天下午的事是我的问题,以后你写东西——工作的时候我绝对不……“
“回去再说。”亚瑟柯克兰别过脸去,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像是在驱散某种并不存在的雾,”不然你会感冒……我们两个都会。“
阿尔弗雷德的手指收紧又松开,残存的一点雨珠在他的刘海末梢跳着踢踏舞。
“好哦。不过我们怎么……嘿,干脆跑回去怎么样?“
亚瑟确信,镜片后的眼神有一瞬间展露出了些许狡黠的笑意。
但他当然不会给对方先发制人的机会。
“这可是你说的。”
年轻的美国人甚至没有捞到反应的时间,就被拽进滂沱的大雨里。阿尔弗雷德的惊呼声与笑声差一点追不上亚瑟踩出水花的鞋跟,但银色的雨掠过二人牵住的手,缠绕成流动的镣铐。他们掠过过分华丽的商店橱窗,掠过缺少交通指示灯的路口,掠过蹲在回收箱旁躲雨的猫。所有的街道都在雨中融化,所有的砖石路都汇成流动的银河,一直流向每一个故事、每一篇小说末尾的注脚。
揉皱的稿纸被重新展开,其上的字句也有了完整的收尾:
“金发如瀑的精灵王子行走于月色之下的林地间。他的眼睛与灵魂赤诚如星,再深的夜雾与霜霭也无法浇灭其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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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列颠的雨季永不止息,亚瑟想。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站在雨里。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安德烈一直都不是很喜欢那位在阳台抽烟的男人。
当然,安德烈也不喜欢自己。每天早晨,安德烈都花十数分钟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鸟巢般的红发的男孩,注视着他侧脸倔强的痤疮和将生未生的胡茬。这时,如果安德烈通过厕所的那顶窄窗向外看,他总会看到那位在阳台抽烟的男人。
男人有一副令人生厌的妖艳的脸,安德烈总是撞到他带公寓外的男人进自己的房间,不同的男人的手掌都摩挲过他那件毛呢大衣的肩尖,往下是被一条细皮带掐得窒息的曲线,在旁边坠着男人拿廉价香烟的右手。
安德烈的朋友也都认识那男人,他们私下叫男人“那个基佬”,有人说看到男人去找隔壁街的黑鬼买“药”,又有人说他是官员养在外面的情人,安德烈听到撇撇嘴,他只觉得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烟鬼,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都能看到男人靠在阳台那纤弱的栏杆上吞吐烟雾。
后来的某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安德烈放学回家转过最后一个街角,他抬头——里德的黄昏和其他任何地方一样暧昧又玩味,既不让人看到黑暗,也不叫人感知光明,正像在昼与夜的过渡地带抽烟的男人。
安德烈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公寓的阴影从他的脸庞爬过时才仿佛惊醒了男孩,他看见男人仍然倚在阳台的栏杆上,那双眼睛像钻石一样在阴影里狡黠地发亮,正与他对视。
“你要进去吗?”安德烈站在男人的公寓门口,听男人问。
安德烈的视线穿过吱呀半开的木门,从客厅暗紫沙发上空掠过,再向外是一扇落地窗,血红的太阳卡在里德的海的尽头。
“不,不用了。”安德烈摇着头,他停顿一下,又说,“我的朋友都说你是,呃,同性恋,所以…”
“哦,是的,我确实是,这会吓到你吗?”
安德烈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男人,“没有,只是会想到你总带一些人回这里。”
男人的眼角的细纹轻微弯曲,他又吸了一口烟。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男人转过头,侧颈与下巴形成的曲线指向那扇落地窗,“景色很不错吧,等你想来的时候我再请你喝咖啡。”
安德烈轻声答应完转身下楼,他在楼梯转角抬头看过去,男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落日的红肆意泼洒在男人一半的身体上,另一半则模糊在阴影的烟雾里。
“你的爱人呢?还是说同性恋总是有那么多‘朋友’?”安德烈问。
“他死在战场上了,小家伙。”男人把掐灭的烟蒂随手扔在地上,回答,“炮弹落下来,嘭——”
安德烈下楼,他听见男人公寓的门缓缓关上。
过了些许日子,就是一年的结束,安德烈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有人点燃烟花,空气里的硝烟味呛鼻。男孩停顿一下自己的动作,听着里德上空回荡的爆炸与啸叫,他起身,从披在椅子上的外套里摸出半根廉价香烟,来到落地窗前。
安德烈点燃香烟,用力地呼吸。
男孩的热烈像一把挂在老兵客厅墙最中间的步枪,鲜明地装饰在最显眼的位置,必须每天都认真用洁白的手帕擦拭,确保他一进来就可以看到金属闪耀流畅的光泽,这间公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是这样安静,空间的存在也只是为了盛放男孩无可躲避的倔强。
安德烈想象男人,他勾勒出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那只包裹苍白皮肤和烟草气味的肢体。这具骨骸曾经托举过坚硬的木制枪托,指纹里蓄积的烟碱和切断的年轮摩擦,像他此时的咽喉一般发热。
男人奔跑,年轻的足掌在军靴粗糙的鞋垫上变形,尚不浑浊的眼球聚焦在前方壕沟里的爱人,空气带着烟花燃尽的微尘撞进他的气道,急促地播散到他的血管和他的心跳。
战机的翼在头顶啸叫,壕沟里绽放开热烈的火焰。
炮弹带来激烈的震荡和冲击,男人被掀翻在地,他被疼痛和耳鸣钉在地上难以起身,只能注视天空里死神留下的尾迹。
安德烈轻微仰头,有假想的泥土与骨血的急雨落在他年轻脸庞。
我仍然不喜欢那个抽烟的男人,他想。
里德的夜阴沉而潮湿,晚风裹挟着刺鼻的硝烟与海腥无言地迎接一位抽烟的朋友到来。
作者:尘聆
评论:无声
离别雀出生在一个雨夜,雨水倾盆而下,他的母亲生下他便离开了。这是族群里其他人说的,没有多少可以拼凑的细节。他从小便不被族群接受,只是因为他的父亲不是孔雀,而是不知道什么种类,虽然他长成孔雀的样子,但并不是从蛋中孵化的。
世道不好的时候,能有一隅之地存活就已经是不容易,至于什么邻里和睦、家庭和爱,都是温饱线下的空话。妖和人的生存环境也没什么区别,无父无母的离别雀从有意识开始就深刻体会到这点,残羹冷炙已经是运气绝佳,大多数时候是和饥饿和寒冷殊死搏斗。
再长大些,他的喙和爪变得坚硬,长出尖锐的牙齿和指甲,他便逐渐学会去捕捉猎物。有时是飞鸟走兽,有时是草木瓜果,也有时候,是路边的饿殍。有些所谓良知的同类会捏起鼻子在他路过时厌弃地低语,孔雀怎么能像“那些”一样呢?
他想它们说的可能是啄食尸体的老鼠和乌鸦,但有时候,这些生物也一样在他的食谱上。我们都是为了活着,难道谁就比谁更高贵吗?等再稍微大点,能变成人形,他便远远离开了族群,独个行走在人间。
被乞丐领走会成为乞丐,被恶霸领走会成为恶霸,被善人领走却无法成为善人,他离别雀就是这样的人——这点从某次啄断想要他性命的蛇后才发出啼哭声开始,他就十分明确。
而他最讨厌的就是像陆生羽这样的人,无论遇到的是贫穷、凶恶或是良善,对方永远不会长成另外一种样子。大概,像信念、使命这种是他听过却嗤之以鼻的东西吧。
第一次见到陆生羽的时候他正在拆吃一条蛇,那是一条白色巨蟒,按理说他并不能将其打败,但胜负往往在简单之间只是因为谁的死志更明确。而他唯一最熟悉的就是死亡,这是一次次在死亡边缘徘徊获得的经验,铸造起他的整个生命。某种程度来说,死志便是生意,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为什么在这儿?”天边惊雷忽起,瓢泼雨水溅起泥点,对方黑白的披风低垂在污水里,但却浑不在意蹲下,问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他显然是在进食,离别雀不耐烦地挥手道:“没看见过人吃饭?”
“这边马上就要有天劫将至,你且随我躲避吧。”那时陆生羽架起他就跑,他只能死死搂住巨蟒,这可是能吃好几天的战利品!打眼而过皆是面黄肌瘦的凡人惊惧眼神——是了,一位夹着孩子的青年男子拖着条长逾十米的巨蟒,怎么看都不正常。但在乱世中,妖邪遍地,又正常得很,根本无人会去管不相干者的生死。
天劫只会影响非人,对于寻常百姓,只是那日骤雨,雷声略响。
后面的几年,离别雀与其说是与陆生羽结伴而行,不如说是被他强行留在身侧。这大概是因为,刚遇到的时候他皮开肉绽,却在第二天就背起蟒蛇离开。陆生羽总有些与妖怪不相宜的慈悲,见不得别的幼崽落于水深火热的麻木,在对方熟练的照顾他和竺青也一样被捡来后,离别雀无言下定论。
虽然他看上去小,但事实年岁要更大一些,只是营养一直不良,于是瘦骨嶙峋、外表显得比实际要小。和竺青因为饲养者横死而生的懵懂仇恨不同,离别雀觉得自己只是天然的命硬,或者说,对这个世界了无期待。生和死都是稀松平常,就像善和恶毫无区别,谁能一辈子作恶,谁又能一辈子行善?即使如此,和他也没有关系。
于是在陆生羽不察的某个雨夜——他不知道为什么相遇和离别总是骤雨——离别雀腰上缠着硝制好的白蟒皮,也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离开。事情只要不断尝试,总能寻找出一套合适的方法,陆生羽这次没能再找到并捉回他。
再后来第二个和他关系还算近的妖怪是房日青,这货借用了一半星宿的名字,却是招摇撞骗的惯犯,虽然他的骗术无伤大雅,他做出的骗局有时候还能导向些好的结果。和陆生羽抓着他不同,房日青更像是不近不远地围观他,哪怕他总是能戳穿就冷嘲地戳穿对方的言论,也似乎觉得有趣。
他们俩的关系终结在房日青被人抓住杀掉,离别雀听闻这消息的时候想,对方这么会骗人,想必是诈死。尽管后来房日青再也没出现过,像曾经那样隔着十步远摇头晃脑、轻缓摇着那把竹骨扇子。某天再下骤雨,离别雀突然想起,那用来制扇的竹子,还是初见时候房日青骗他砍的。
他发现比起全乎的孔雀妖,他这不知什么品种的混血,妖力反而增长更快。于是渐渐便觉得只是寻找食物的生活无趣,转而四处“砸人馆子”,妖也好、道也好,凡是听说厉害的,不论善恶,他都要去单挑。有时候胜、有时候败,遇到好相与的还会帮助疗伤,他也不推脱,遇到信奉有去无回的要将他彻底抹杀,他也每次能全冠全尾地离开。
至于深至见骨的皮外伤、或者粉碎经络的脏器内伤,似乎都只是生活的调剂。除去伤势愈合的速度日益加快,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也无法让他提起兴致,要说他自己,似乎不那么想活,但又不想不明不白死去。到后来再次于踏仙门遇到陆生羽,他也只是觉得好巧。
被拉进门派和游历在外于离别雀而言并无区别,倒是跟随在自己和陆生羽背后的小不点白孔雀有时候让他发笑,这笑就像面对陆生羽旅途中莫名其妙的乐于助人、房日青莫名其妙的请他喝酒。所以小不点白孔雀,或者说阙西东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来请他一块去破阵、夺走陆生羽的骨灰坛,他也只是觉得好笑,加入这莫名其妙的行动。
他觉得自己和这人间其实本没有关系,只是被一场场骤雨推着向前。雨点湿冷,就像他骨髓心间,难以被祛除的冰寒。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夜晚在冬天总是来得各位早,鲜有人问津的小巷里弥漫着潮湿冰冷的气息,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衣着能看出几分往日的整洁但是现在身上已经充满褶皱和污迹的流浪汉蜷缩在角落里,眼中满是疲惫和绝望。他的名字叫汤姆,一个被生活抛弃的人,一次电信诈骗夺走了他的一切:工作、家庭、爱人……
汤姆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背包遮挡寒风——那是他唯一的财产,前妻送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这让时间变得愈发难挨。
突然,一阵微弱的香味飘来,那是面包的香味。汤姆的鼻子动了动,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艰难地站起身,顺着香味走去。在小巷的尽头,他看到一家面包店的后门微微敞开,几片面包屑从门缝中飘了出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汤姆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面包屑,轻轻放入口中,那久违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慰藉了他空荡荡的胃口。他的眼眶微微湿润了。汤姆深吸一口气,一边继续向前走去,一边捡起星星点点的面包屑,把它们捏成小团放入口中。终于,他来到面包店门口,忐忑不安地轻轻敲了敲门。面包店的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她看到汤姆可怜的样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缓缓打开门,递给他一块温热的面包:
“今天做的卖不完了,就当是帮帮我吧。”
汤姆接过面包,眼眶泛起泪光,喉咙哽咽,连声道谢。女人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到店里。汤姆坐在门槛上,细细咀嚼着面包,暖意从胃里蔓延至全身。
“也许……也许您需要一个助手……”他磕磕绊绊地说出这句话,声音中充满了窘迫和不安,“我不需要工钱,有个睡觉的地方就……”
“我想这是个好主意,我自己经营这个店时常也会觉得力不从心。”她温和地笑着,尽管汤姆判断她可能最多五十岁,“你可以睡在店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汤姆急切地回答,几乎被自己分泌的口水呛到。
于是她将他让进店里,她自称玛丽安太太,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只剩她一人守着这家店。这让汤姆想起自己前年过世的母亲,她也是个过分心软的老太太,即使是路边的流浪猫也会喂些家里的剩饭,然而因为一场手术失误死在了手术台上。也正是因为母亲的过世,才让他在工作中过分激进,最后相信了那个Apex财团画的大饼,最终赔掉了自己的一切。
汤姆摇了摇头,从短暂的懊悔中挣脱出来。
“你可以睡在这儿。”玛丽安太太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箱子搭起来形成的床,上面铺着干净的毯子,“我有时候会在店里休息,就是有点简陋。”
“已经,已经很足够了,您是位好心的太太,不管是门口的面包屑,还是这张床……”
“门口的面包屑?”玛丽安太太疑惑地反问道。
“我,在门口看到了一些面包屑,我想那是给小动物准备的……抱歉我太饿了……”汤姆感觉脸上愈加发烫了起来。
“可是,我从来没有在店门口撒过面包屑呀。”
两个人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也许是哪位客人不小心留下的呢?
汤姆就这样在面包店里住了下来。
然而,门口的面包屑并没有像一次意外一样消失,早上开店门的时候,晚上闭店前清扫门口的时候,面包屑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并且还在不断地变多,这让汤姆心生疑窦,虽然严格意义上,这与他并没有关系,但是这些面包屑引导他来到了这里,获得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想弄清这件事。
他决定在干活时盯紧门口,看看这些面包屑是怎么出现的。
他很快注意到一个容貌精致的女人,她经常在门口的长椅上坐很久,享用半块店里当天制作的面包,然后将剩下半块面包掰成面包屑洒在地上,再缓步离去。
她来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很早就来,有时很晚才到,看向面包店的眼神总是充满了他读不懂的复杂,玛丽安太太似乎认识她,但当汤姆试图向玛丽安太太提起她的时候,玛丽安太太只是温和地让他去忙自己的事。这是拒绝的意思,他很明白,他不想这位好心的老板难过,于是选择自己去探究真相。
大约过了两周的时间,汤姆终于在一次闭店前得到机会追上了她。
“您好……抱歉打扰您,我看到您在店门口掰面包屑……”他逐渐闭上了嘴,开始觉得这个理由太过愚蠢,他开始想放弃了,玛丽安太太不愿意告诉自己必然有她的理由,也许她是她的姐妹,也许是已经决裂的朋友,去探究这位好心的女士的过去有什么好处呢?他开始想回去了,“不,没什么……打扰了……”
“不,小伙子,不打扰,你的名字叫什么?”对方开口的那一刹那,汤姆立刻明白,她就是玛丽安太太的姐妹,尽管打扮天差地别,但两个人温和的声音简直如出一辙。
“我叫汤姆。”
“好吧汤姆,想必你也发现了,我是玛丽安的妹妹。”她微笑着说道,“她不喜欢看到我,我就在店门口撒一些面包屑,让小动物代替我陪陪她。所幸,她还愿意卖面包给我,不然我就得自己带了。”
女人以与年龄不甚相符的俏皮挤了挤眼睛。
意识到自己也是被吸引来的“小动物”之一,汤姆挠了挠头,“原来如此,您的用心良苦。只不过,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您呢?”
两位女士看起来都是很好的人,汤姆想,她们之间大概有很迫不得已的误会吧。
“啊……”她似叹似无奈,用一只手无意摩挲着自己的袖口,“我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也许,跟她道个歉?”汤姆试探着提议道。
“不是所有的过错都能被道歉弥补,小伙子。”女人笑了起来,“那你是为什么在她的面包店里工作呢?”
“我……”汤姆回想起前妻送自己的背包,他沮丧地摇了摇头,“我也做了无法弥补的错事,无家可归了。”
“那我们算是同病相怜了,汤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就像这些面包屑,总能吸引一些小动物,带来些快乐。”
汤姆点了点头:“我会尽量……劝劝玛丽安太太的。”也许还可以去找前妻谈谈,不知为何,从跟老人短短的交流中,他似乎获得了一些勇气。
“今天心情不错?”
闭店后,玛丽安太太看着与平日不同的汤姆,温和而好奇地问。
“是的太太,我遇到了……”汤姆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接下去说道,“我遇到了您妹妹,她在门口撒面包屑,是为了让小动物多来陪陪您,我想她一定很爱您。”
“我们之后再谈这个话题,好吗?”
“……”汤姆想到角落里那个破旧的书包,和自己刚刚获得的微弱的一点勇气,“这样说虽然很冒犯,但是亲人之间有什么话还是说开比较好……不然,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玛丽安太太叹了一口气。
“我做了很糟糕的事,她也一样,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更没办法原谅她。”
“谁都会犯错,”汤姆双手在身前绞在一起,试图通过这些话给自己以宽慰。
“是的,但是我们没有资格替其他人原谅我们自己,不是吗?”
“我不明白,也许您可以试图去弥补,征得他们的原谅?”
玛丽安太太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该如何取得死者的原谅呢?”
“你是说……”
“我开这家面包店之前,是一位医生,”玛丽安太太看了看自己的手,“但是我害死了一位病人,医疗事故,你知道的,就是那些事,赔偿自然是赔了,医院也开除了我,然后她来了,说愿意替我去补偿那家人,拿到了他们的信息,然后,她诈骗了他们……等我意识到不对,再顺着地址找过去的时候,已经换了住户,电话也打不通了……”
汤姆感觉冷汗逐渐顺着后背流了下来,他声音干涩,像刚被纱布打磨过:“她……我是说……诈骗……集团……”
玛丽安太太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她的袖口纹着那串字母,Apex,她的诈骗组织叫Apex。”
Fin.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清晨,正在逐渐苏醒的城市中,一个青年坐在面馆里,出神地望着店门外瓢泼的雨水。
又是讨厌的雨天。他想着。每次一下雨,就让他想起那些糟心的事情。
思绪随着他的抱怨飘向过去。
第一场令他生厌的雨,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他生在一个地势偏远的农村,如果要从村里进城,最快的方式是在村里的卡车运货去城里时,蹭卡车上的空位一同进城。运货的车子鲜少有空余的空间容纳多余的乘客,所以如果想要蹭空位,不仅要算好时间,还得掌握货物的情况,然后说服司机为自己留一个宝座。但他从来不用操心这件事。因为他的父亲就是这辆卡车的司机,而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占到最好的位置——副驾驶座。
可惜,这份特权只持续到了他十二岁的暑假。
在十二岁的暑假,他的父亲因为暴雨导致的山路坍塌,时间永远的停在了那个雨天。当村中的亲戚带着他走入房间,最后看望一眼他父亲的遗容时,比起父亲的脸,他的视线反而牢牢锁在了他父亲的头发上。
被泥水拧成一缕缕的头发贴在他父亲的头顶,湿漉漉的发丝上沾着雨水的气息。他想起极为朴素的父亲平日唯一在意的就是折头黑白参半的头发,无论多忙,他都一定会保持头发干净。他曾问过父亲原因,后者回答说,因为他早逝的母亲生前最爱帮他打理头发。
在沉重的气氛中,亲戚用不忍的声音催促他向遗体告别。他盯着那一缕缕粘稠的头发许久,请求大人们再给他一点点时间。雨还在下,他找了个铁盆放在门外接雨,说想要用水帮父亲清理一下头发。一名老舅说他去烧一壶热水更快,但老舅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媳妇打断。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听到大婶带着鼻音的声音。
“没眼力见的,你没看出来他是想多和他爸待一会儿吗?”大婶说,“就接一盆雨水的时间而已,等等吧。”
后来是怎么发展的?他有些记不清了。只是他隐隐约约记得,在听到大婶这么说后,他的内心曾一度浮现出堪称异想天开的念头。
雨既然带走了他的父亲,那雨是不是也能将他父亲送回来?
异想天开的念头,随着那铲覆盖在他父亲坟头的土,一同被埋藏在了那一年。
第二场令他生厌的雨,是在他高考的时候。在变成孤身一人后,他在亲戚轮流的资助下得以继续学业。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擅长学习,但是每当看着他那些好心的叔叔阿姨们为他添置新衣、为他凑齐学费、甚至轮流为他开家长会的时候,他就觉得至少不能辜负这份心意。最终,虽然他没能做到在学校名列前茅,但至少他做到了不功不过。
高考那年,他的亲戚们都对他说,好好考试,考个好大学,这样他父母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他感激亲戚们的善意,但在内心某一处,他想的却是他成年了,可以出去打工赚钱了。这些年他受到了太多帮助,虽然他平日会为这些长辈干点体力活,但他的内心依旧怀有亏欠。
等他高考结束,他就可以去做些兼职。他想。哪怕挣的钱不多,但也能回馈这些好人家一点心意。
然而,他或许不该这么想的。因为他的心声仿佛被上天听到了,而上天再一次泼了他一头冷水。
高考第三天,去考试的路上,他遇到了一场车祸。在忽然下起的瓢泼大雨中,侧翻的车子就停在他身侧,而车身下压着两个无辜的过路人。两名过路人都是女性,其中一名是年龄不超过十二岁的小女孩,另一名看起来是她的母亲。侧翻的车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无数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赶往现场救援,但因为大雨,救援工作进展十分不顺利。
在无数努力之后,小女孩儿先被救了出来,其次是困在车里的驾驶员。但在进行到后续救援时,却出现了糟糕的情况。女孩儿母亲的身体似乎被卡在了奇妙的地方,而且身上被散落的汽车零件扎伤,正血流不止。他听到有人大喊救护车和消防车怎么还没到,又听到有人说因为暴雨,救护车和消防车都被堵在了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
在众人手足无措的场面中,被救出的女孩儿哇哇大哭。她扑向被压在车底的女人,不停地喊着“妈妈”,却又被担心她安慰的路人强制抱到一边,只能在路人怀里边哭闹边挣扎。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知道他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而且今天是他最后一天高考,即便他再怎么挂念事态发展,他现在也该离开现场,奔赴考场。
可是他才转过身没走两步,女孩的哭声就再次穿过暴雨传入他的双耳。明明雨声足以覆盖成年人的大喊,但唯独掩盖不了这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背着身,听着那哭声逐渐变得嘶哑,明明该迈开的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的暑假。当初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甚至来不及理解现状,甚至来不及流下来悲痛的泪水。曾经被他遗落的哭喊似乎在这一刻忽然复苏,只是听不到的哭喊在他的心底,而听得到的哭喊来源于身后不远处那名女孩儿。
事情过去太久,他已经没有理由哭喊了。……那如果身后这逐渐嘶哑的哭声消失,是否也意味着,又有一份遗憾就此注定?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咬紧牙,转过身,与去学校的路背道而驰。他挤开人群,挤到了事故现场旁,迅速打量了周围几下后,他用少有的音量大声喊道。
“有没有止血的东西!”他大喊,“我可以爬进车底,先帮这个阿姨止血!”
他的声音如同一颗丢进暴雨中的石子,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却远不及雨声。但这小小的浪花同样能拨动一圈涟漪。一度无措的人群在片刻沉默之后,忽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声浪。有人大喊“旁边有药店我去买止血剂”,有人开始招呼周围人一起抬车,方便他钻入,也有人直接拽住他的胳膊,告诉他处理伤口的方式,剩下的人则掏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为他照亮钻入车底的路。
暴雨依旧在下,浇透了在场所有的人。他身体的体温不断被淋透的衣物夺取,他每天细心打理的头发此时也变得一缕一缕,沾在了他的额头上。但他不在意,他只是急切地钻入车底,小心地包扎着女性身体上的创伤。他学着他人教授的方法包扎,却在打结的时候怎么都打不好。他有些焦虑地看向自己的指尖,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手指在颤抖。
他忽然感觉到脸上有水珠滚过。水珠顺着面颊滚落,滚到了他的嘴角边,又顺着唇缝浸染到舌尖。
咸的。
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更加努力地控制住颤抖,系好了手中的结。担心他安危的群众在确定他包扎完毕后,强迫他从车底离开。他被众人拉离车底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被压在车底下的女性。望着那张苍白的脸,他内心忽然浮现出了三个字。
不要死。
这之后,他被人安置在附近的店铺中。他坐在店铺中,抬头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已经开考了。
他没能完成高考,没能回应他那些好心亲戚的期待。
他就坐在店里,直到看着救护车将伤员全部拉走。在救护车消失在视野中之后,他提起了自己的书包,将好心人覆盖在他书包上的雨衣放在店铺桌面上后,走向回家的路。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也忘了是怎么与亲戚们解释的。他只记得那些资助他上学的亲戚们并没有责怪他,但那温柔的态度反而令他更加难受。
但日子总是要过,他虽然没能考大学,但他终于到了务工的年龄。他的亲戚们问他想不想复读,他拒绝了他们的提议,而是选择外出打工。
说起来,在他开始寻找工作的那天,也是突然下起了暴雨。没有带伞的他慌不择路的冲进了一家面馆,而面馆的老板——
“哎呀,你已经把开店准备都做完啦?”
温和的女声传入双耳,他抬起头,看到面容和善的女性正站在店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女性一瘸一拐地走入店内,随之而入的还有一名中学生模样的少女。
“哥哥,你来的好早呀!”少女笑盈盈地向他打了个招呼,随之麻溜地钻进厨房,“我给你们做早饭,稍等一下哦。”
“早饭我来做——”
“好啦,你先休息一会儿吧,过一会儿还有得忙呢。”女性随手拉开一条椅子坐下。他低头看向女性伸手揉着膝盖的动作,眉头微微下垂。
“膝盖还是会疼吗?”
“会疼,但不严重,没事的。”女性笑盈盈地说,“当时要不是有你,可就不是膝盖疼能解决的事情了。”
“阿姨……”
看着他垂下的眉眼和苦涩的表情,女性眨了眨眼。她想了想,忽然拍了拍手。
“反正今天下雨,客人也不会太多。”她说,“我听说附近新开了一个商场,下午我们仨一起去吧。”
他愣了愣,却在话语说出口之前,就被从店里探出头来的少女打断。
“对哦,哥哥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来着!妈妈,我们一起去给哥哥选礼物吧!”
“好主意。”女性点点头,再次微笑着看向他,“一起去吧。”
“但是……”
“下雨天,有个提东西的帮手可就帮大忙了。”
他知道这是借口,一个让他能安下心与她们一起出行的借口。他想起几年前跑进店里避雨,顺便寻找工作时,这名女性选择招聘他时,也用了相同的借口。
“正好店里缺个提东西的帮手,你愿意来就帮大忙了。”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好,我们一起去。”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少女发出了一声欢呼再次钻进了厨房,而女性轻笑着站起身,同样走入了后厨。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一股清香从后厨飘了出来,不一会儿,三碗素面放到了餐桌上。
他动筷前扭头,看了一眼店门外。
雨依旧在下,但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生厌了。
END
评论要求:笑语
罗森洛克德家族算得上是这片地段上最后一个传统家族,在大多数家族都在新时代的冲击下崩溃土解的时候,只有罗森洛克德家族和他们那风雨飘摇的老宅一起,依然屹立在荒野深处,在时代洪流的冲刷下依旧坚挺。
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某个寂静无声的夜晚,某些异变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一切,曾经历经战火和动荡的罗森洛克德家族,在一夜之间死伤殆尽。报警的是罗森洛克德家忠诚的老管家,前一晚他被玛丽小姐请出去买上好的牛肉,以便第二天庆祝他们仪式的成功。
“如果今晚赶不回来也不用惊慌,这是明晚要用的肉。”那天下午玛丽小姐送他至车库,目送着他缓缓驶离庄园。铁门关闭的那一刻,老管家从后视镜里看见玛丽小姐飞扬的灰色丝巾。那一刻这位刚刚成年的女孩身上表现出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甚至是苍老,如同一池爬满了水藻的死水,老管家只在家中洗衣的老女佣眼中见过这种眼神。
然而仿佛被这位小姐言中了一般,当晚整个地区起了暴风雨,老管家也只能在外面的镇子上停留一晚。惨案发生之后,他才知道那一晚,玛丽小姐遣散了所有仆人,仿佛她知道这场惨剧即将发生。她送走了所有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卷入这场惨剧。
老管家每每提及这位小姐总是不住落泪,说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当年阿尔伯特老爷把她从暴风雨中抱回来,从此她就成了玛丽·罗森洛克德,家族里最小的孩子。阿尔伯特老爷生前对她的态度一直若即若离,有时他把她视若珍宝,有时又把她当做恶鬼,一直到他死前都对她的身世绝口不提。大宅里都在传说玛丽小姐其实是早已故去的伊芙主母的遗腹子,两人的确在外貌上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头酒红色的长卷发、苍白的皮肤和神秘的气场。
然而这之外的事情他便一无所知了,罗森洛克德家族的仪式是什么,玛丽小姐的来历,即使是这位为了家族奉献了一生的老佣人,也无法深入这个家族最深处的秘密。
盛夏的清晨,空气中还带着黏着的潮气,在通往罗森洛克德的单行道上,极为罕见地出现了一辆黑色桑坦纳。开车的是一位中年人,一头棕红色的头发略显毛躁地支棱着,下巴上还带着新长出的胡茬,但是他身上属于中年人的特征也只有这么点了。从那双深红色的眼睛里绽放出的光芒,即使是一个正当年的青年也比不过。
而后座上的年轻女性就没这么精神了,在短短十分钟的时间里她打了三个哈欠,原本梳理整齐的金发也因为在座椅上揉来揉去而变得一团乱,然而年久失修的公路崎岖不平,在入睡失败后她就只好愣愣地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以此发散自己过多的睡意。
阿比盖尔一大清早被父亲从床上拽起来,开着车往深谷中的罗森洛克德老宅出发。
十八年前的惨案人尽皆知,她和父亲阿尔弗雷德·罗森洛克德是唯二的幸存者,那时阿尔弗雷德身在另一个城市。而阿比盖尔被人发现时,正躺在她死去的玛丽姑姑怀中,脸上罩着一张精致的毒蛇面具。据老管家确认那是玛丽小姐的面具。
那晚所有的家族成员全部死于非命,死状凄惨,手中还握着自己专属的面具。玛丽被发现时,她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子弹从她的下巴射进去,撕开了她的头盖骨,酒红色的长发泼散在血海中。而阿比盖尔被玛丽好好地护在怀里,那个时候大宅已经深陷火海,而阿比盖尔奇迹般地完好无损,连烟灰都没有吸入一口。
时至今日这些精美却诡异的面具依然在小镇警方的档案室中收着,阿尔弗雷德从没去拿回过它们,正如结案之后他从未收拾过那栋残破的老宅和绵延千亩的土地。
阿比盖尔坐在后座上直打哈欠,心里不满,阿尔弗雷德只好答应她等回去后带她去迪士尼看米奇和冰淇淋。
“我假设你还记得我已经成年了,爸。”
“当个天真的女孩子不也挺好?”阿尔弗雷德从后视镜里看向后座上的女儿,“庆祝一下你考上大学?”
他们穿过庄园摇摇欲坠的铁门,沿着崎岖不平的石砖路缓缓进入这所早已废弃的庄园。阿比盖尔从车窗里看出去,原本应该修剪精致的园艺雕塑此刻只剩下了枯枝,喷泉池干涸,结满了破碎的蛛网。他们前方巨大的阴影就是罗森洛克德大宅,阿比盖尔去过那里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是一样的——大门紧锁,爬山虎爬满了外墙,从那些叶子的间隙她能看见剥落的外墙以及碎掉的石块。
二楼的窗户有一处没有被爬山虎遮住,她看见一个人影伫立在窗边,脸上罩着麻雀面具,那个人对她挥挥手。
罗森洛克德家族的墓地还在后面,每一年阿尔弗雷德都要带着她回来。对于阿比盖尔,这个巨大死寂的庄园曾是一个阴森可怖的巨大鬼屋,阿比盖尔不止一次看见有鬼影游荡在庄园里,有时甚至就在父亲身边——穿着黑衣的幽灵,戴着精美的面具,和父亲隔着一块墓碑四目相对,面具上锋利的鸟嘴几乎要刺穿父亲的鼻尖。
在她走神的时候,紫衫树的树冠从远处显现。墓园中央是一株巨大的紫衫树,树干从中裂开,露出巨大的空洞,然而它却依然枝繁叶茂,粗壮的树枝向四面八方舒展开来,遮天蔽日,生与死之相在这株植物的身上巧妙结合。
汽车在墓园入口处停下,阿尔弗雷德从后备箱里搬出扫帚。阿比盖尔对于父亲这种暧昧的态度一直难以理解,他表现得想要与这个家族完全割裂,却又在每年的固定时间带着她回来,亲手打扫这座本该死去的庄园。
她突然有些烦闷,不想继续在这墓园待下去了。
2、
但是她又能去哪,这里到处结满了蜘蛛网,看来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那座大宅。在阿尔弗雷德扫墓的时候她绕到了大宅的前方,拾级而上,来到紧锁的大门前。
门把手被绕上了结实的铁链,层层叠叠,还有沉重的铁锁,十几年下来估计钥匙也是找不到了。宅子大门是坚实的铁门,边缘细致地刻着藤蔓的花纹,两扇门上的图案是对称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以及一只停在树顶上的猫头鹰。
这和阿比盖尔的记忆一样:紧锁的大门,以及爬满了这座烧焦废墟的爬山虎。但是这次有些不一样,当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在她面前,仿佛完成了长久以来的使命一般,原本坚不可摧的铁锁竟然顷刻间碎裂,沉重的铁块拖着粗壮的铁链砸向地面,扬起一片尘土。大门的表面已经有些许腐朽,但依然坚固,在轴承的吱呀声中,阿比盖尔推门而入。
大厅中漆黑无比,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盖住了窗子,唯一的光源来自她身后。女孩的影子被拉长,一直延伸到阶梯下,阿比盖尔抬头,借着这一点光,看向楼梯上的壁毯。由于惨案之后这里就没人造访过了,因而她确定这就是这个家族的古怪装饰。壁毯中央是一株巨大的植物,树干裂开,枝叶向两边延伸,一只巨大的猫头鹰停留在树冠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位出现在大门口的访客。
“那是我们的家徽。”楼梯下忽然有人说话,接着一道黑影慢慢从黑暗中自下而上地浮现,先是飘忽的黑袍下摆,接着是高瘦的身躯,最后停留在一张诡异的鸟嘴面具上。
几百年前人们曾称呼戴着这张面具的人为“疫医”,而对于阿比盖尔来说,这幅面孔曾是她噩梦里的常客。
黑影悄无声息地飘近,最后停在一个近乎礼貌的距离上,略略歪着脑袋,那一刻阿比盖尔用她的通灵能力感受到了幽灵面具下的脸上带着笑意——如果那下面有完整的脸的话。
“虽然这话我不该说,但是见到你很高兴。”面具的眼中是空洞的虚空,“你长大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躺在小玛丽怀里,跟只小猫一样。”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阿比盖尔,阿比盖尔·琼斯。”
“啊,阿比盖尔·琼斯。”幽灵念着她的名字,声音仿佛在胸骨里回荡,“是个时髦的好名字,比罗森洛克德这种老古板好多了,年轻人就要与时俱进。”
“那是父亲给我起的。”
“阿尔弗雷德?他果然是最聪慧的孩子,最活泼,也最早离开这个家,他总是很有主见,我一开始就看好……”
“咳咳。”从他们左手边的阶梯上传来一阵轻咳,阿比盖尔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黑暗中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幽灵,昏暗的光线中她隐约能看见他脸上戴着一张白兔面具。幽灵对阿比盖尔行了一个在现在看来算是古老又绅士的躬身礼,鸟嘴幽灵回望了黑暗中一眼,又开始滔滔不绝:
“那是你亨利叔叔,他以前是个有点名气的花花公子,但心思不坏,和他交往过的女孩都对他赞不绝口,不信你可以去问你爸爸,你要是遇到了和男孩交往方面的问题尽管找他……”
仿佛是他在这座漆黑的古宅里把自己的精神憋出了问题,此刻终于有了可供倾泻的缺口,他越讲越快,然而马上又出现了一道闸门来组织他开闸泄洪。
“威廉叔叔。”阿比盖尔发誓那一刻整个宅子都安静了,包括鸟嘴幽灵,包括兔子幽灵亨利,还有黑暗中其他窃窃私语的其他生物,威廉的声音太过突出,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反而成为了不起眼的背景音。
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算不上尖锐,也算不上低沉,归不到好听的行列中,但也远不到难听的地步。如果说存在路人脸这种存在,那么这个声音应该就是“路人音”。然而就和你不会分得清雷声,只记得住雷声的震撼一样,在那位女性的号令下,黑暗中所有善意的恶意的存在全部隐匿下去。
“你醒啦小玛丽。”说话这档口,被称作玛丽的幽灵已经来到了威廉身后。哪怕是阿比盖尔这种对家族事务从来不了解的人,也能看出他们的区别。威廉的鸟嘴面具上只有珠宝装饰,各色宝石仿佛鸟类的羽毛,生生被镶嵌成了艳丽的纹案。而玛丽的面具上只有羽毛,棕色末端发黑的羽毛,栩栩如生,仿佛她真的是一只猫头鹰。
比起威廉的简陋和神秘,玛丽身上多了几分生气,她穿着棕色的套裙,酒红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裙摆一直垂到脚边,在她行走时阿比盖尔能看见她裙下的黑色皮靴。然而更显眼的是她右手拎着的猎枪。
“你不该来的。”玛丽推开威廉,阿比盖尔才发觉玛丽比她看上去要高大。她径直跨过了威廉刻意保留的距离,近乎冒犯和强硬地贴上来。
“你早就不属于这里了。”
阿比盖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推出了门,下一秒她就站在了门外,巨大的冲击让她险些跌倒,然而又有一股力量自她身后扶住了她。
门里,两个幽灵并肩而立,玛丽举起枪,直接打在她脚边,子弹击飞了阿比盖尔脚边的碎石,气流逼得阿比盖尔踉跄了一下,就在这个档口,大门轰地一声被合上了。
3、
如果这次阿尔弗雷德只是简单来收拾的话,他们不会有更多交集了。然而这次不同,阿尔弗雷德出发前就告诉了阿比盖尔,这次他们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他要去办一些手续,如果阿比盖尔急着回去的话可以先走。知道这一消息的阿比盖尔怀疑是不是上帝知道了她的愿望,她罕见地表示自己愿意留下来等他。
隔天阿尔弗雷德外出时,她自己骑着租来的自行车,从山下的小镇出发,沿着荒野小路一路往罗森洛克德庄园去。这是个典型的山村小镇,周边被树林和原野覆盖,眼下正值盛夏,风景秀美,而大宅就藏在树林之外的原野里,伫立在山坡之上。
到了大宅门口,阿比盖尔把车一甩就匆匆踩着石砖进去。
大门吱呀一声在她面前再一次打开,这次威廉早就等候在门后,还为她准备好了沙发和小桌子,即使阿比盖尔不是很有胆量尝试那茶水。
“欢迎回来,我可爱的孩子。”
威廉和昨日一样的热情,阿比盖尔不安地左看右看,仿佛她幼年时摸进阿尔弗雷德的书房偷书看时那样。
“不用担心,小玛丽有你亨利叔叔拖着,她暂时不会来。”威廉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我们还有一会可以聊聊,你想知道什么?”
阿比盖尔这才发现自己只是凭着一腔冲动回来,但是她回来要做什么?讨论家族的过往经历、爱恨情仇?还是问问这个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玛丽姑姑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一向这样。”威廉邀请阿比盖尔坐下,“我们家的人多少都有点古怪,但是别怀疑,在我们当中,她是最爱你的那一个。”
阿比盖尔皱眉,对威廉的说法表示怀疑。
“她的做法只是比较直接而已,毕竟没什么会比对一个人开枪更容易赶她走的了。”威廉说,“别在意,即使是我,也不想让你在这里多待,阿尔弗雷德应该也是这个想法。”
“既然他想让我远离这里,为什么又要带我回来?”
威廉的手指托上了下巴:“他一向是个心软的孩子,没准他对这里还有感情,只不过他的想法和我们一样,认为你不该回来。”
阿比盖尔再一次打量着面前的威廉,面具罩住了他的整个面容,而他身上的与其说是长袍,不如说是类似裹尸布一样的布料,那下方更是仿佛空无一物,好像他是只有一个头颅,下面挂着布料四处飘动。
她开了个玩笑:“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为什么不能回来。”
这次却换成了威廉歪着脑袋疑惑地打量她:“那是你根本不了解这个家族的过往,如果你知道,你就会明白我们每个人足够死上十遍不止。”
“包括我爸爸?”
“不,不包括他和你。”威廉双手交叠,抵在下巴处,枯瘦的手臂几乎是用一层苍白的皮裹着骨头,“这就是为什么你们是唯二的幸存者,阿尔弗雷德舍弃了罗森洛克德的身份,而你,诞生在家族灭亡之后,从根本上就不属于这里。”
“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去看看卷宗,我可爱的孩子。”威廉维持着这个姿势,微微歪着脑袋,看上去疑惑又无辜,阿比盖尔几乎能从那黑洞洞的面具眼眶中看见他戏谑的目光,“现代的刑侦手段超乎我的想象,如果可以他们能够连我们家族的悲伤过往一同挖掘出来。”
阿比盖尔攥紧了衣角:“那些我已经看过几百遍了。”
“那么,答案如何?”
“凶器,指纹,死者,只有这些。”阿比盖尔斩钉截铁地说。
“这么说你不相信他们的结论?”威廉的声音放平,仿佛野兽压低了身子,“看来你的确是我们的后裔,罗森洛克德的血液在你身上奔流不息。”
“但是我们不会告诉你真相,因为那连我们自己都说不清。”
威廉的长袍突然打开,阿比盖尔只看见面前的的桌子上摆出一排面具:野猪、毒蛇、还有那天在玛丽脸上看见的猫头鹰。她确定这些面具此刻应该还在档案库里收着,威廉怎么会有这些?
“你去把它们偷回来了?”
“我是罗森洛克德家族的换面人。”威廉说,“我管理着所有人的面具,只要有人加入家族,就会获得一个独一无二的面具。”
“那这些面具有什么用?”阿比盖尔仔细端详着面具,它们大多做工精良,布满了精致的花纹和珠宝,形象栩栩如生,单纯看上去应该是珍贵的艺术品。
“家族内身份的象征,归属于家族的证明,也是命运的预言。”威廉将野猪的面具递过来,“那一晚发生了很多事情,就算是我也只能告诉你一部分,但是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用你的能力。”
“你可以试着读一下里面的记忆。”威廉淡然坐着,“不过眼见不一定为实。”
阿比盖尔突然警惕起来:“我从没和你说过那些。”关于她的通灵能力,她能够读取物件上残留记忆的能力,理应只有阿尔弗雷德一人知道才对。
威廉的声音里带上了嘲弄的笑意:“我们都知道你有,这是你流着罗森洛克德家族血液的另一个隐秘的证明。”
作者:林树
评论:随意
p.s.世界计划东云姐弟骨,现代背景,不了解原作也可读
对东云彰人来说,这本该是一个难得放松的休息日夜晚。做完日常的训练回家,吃完饭,洗完澡,整个过程难得宁静。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正适合窝在房间里拆封今天新买的CD。
烦人的家伙刚好不在家,真是爽快。一切都如此顺利,他感觉自己好像打了个冷战。
旁边的手机屏幕同时亮了起来,原来冷战的并不是他。
绘名:没带伞
绘名:接我
啪的一声,手机被摁在了桌子上。
这种事情从以前开始就经常发生,不如说是早该想到的。东云彰人叹了口气,停下自己正在听的新CD,说不清是担心还是烦躁,急匆匆套上衣服,随手拿了两把伞就出门了,甚至连妈妈的问候都没来得及听。
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天也黑了下来。路上行人很少,毕竟如果没有非要出门的理由,谁也不想让砸下地的雨水反溅到裤腿上,尽管撑了伞。
“雨真大……亏那家伙还敢不带伞出门,难道不会提前看天气预报吗?”
“啊,彰人,这里这里!你有在家真是太好了。”
一片朦胧的视野里,他循着声音望去,很快就发现东云绘名正站在从商场回家沿途的某栋建筑屋檐下,朝着他挥手。
“真是的,仗着可以使唤我就一副轻松的样子,下次绝对不出来了……”
“啊?你以为我想回家半路上下雨吗?不就是帮忙送个伞而已。”
“是是,我这边可没你那么悠闲,赶紧走啦。”
他径直撑了伞走出去,懒得再管后面一脸不领情的姐姐。
“喂,彰人……”
“啊?”
他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耐心了。
“这把伞,坏了。”
……
沉默了三秒钟,他还是把自己的伞撑了过去,让她进来。
不大不小的伞,水柱顺着伞缘噼里啪啦落下来,他们不得不再靠近一些,肩贴着肩慢慢往前走。
“确实出门之前,妈妈好像是有叫住我来着……”
“没办法,都怪彰人这么急躁,现在我也只好跟你挤在一把伞下面了,明明下着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爱莉有没有顺利到家,之后再发个消息问一下吧。”
“桃井前辈才不会像你一样出门不带伞。话说你啊,出门都不看天气预报吗?”
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反正又是匆匆忙忙出的门吧,他看了一眼语塞的绘名,也不知道今天闹钟响了几次,如果自己在家也许早就不耐烦冲过去敲门了。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然而对于两个经常斗嘴的人来说,这段寂静却显得如此漫无边际。冷风时不时吹着雨丝往伞下飘,只有贴着肩的一侧传来微微的热度。亲人之间这样的距离并不算稀奇,但在凉意浸透的沉寂中,已经足够有存在感了。
绘名在一边东张西望,自己思考着些什么,让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好像只有自己在纠结这种破事情。身侧传来的体温灼烧着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了,再这样下去,他害怕自己会在这种冷天里擅自热起来。
“喂,不管你在想什么,先看路啊。摔倒了我可不扶你。”
“还记得吗?好久以前逛祭典的时候,我的木屐不合脚,你也是这样给我送鞋的。结果拿来一双超土的运动鞋,最后也只好勉强穿上。彰人这种地方真是一点没变。”
“意外而已,给你送东西就不要抱怨了,我可没有这个义务。”
“什么?真是狂妄,我好歹也是你姐姐吧。”
“狂妄的是你吧?我可不想管你这种家伙叫姐姐。”
仔细想起来,东云彰人上一次叫东云绘名姐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除去他对外人装出的礼貌模式的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东云绘名的脸,他就叫不出姐姐来了。简单的一个词不断在喉咙里滚来滚去,总感觉只要叫出“姐姐”来,心里反而会更加沉闷,与其这样还不如把这个词咽下去算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自己也是会长大的,况且那家伙也从来只是叫自己“彰人”而已。
彰人提起绘名的频率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要高。同一个组合的伙伴们说起“没听过彰人叫绘名前辈姐姐呢”,他一向解释为没有当姐姐的对弟弟这么过分。其实他心里说不定也希望过,这样就能稍微模糊一点彼此亲缘的边界了。
他曾以为自己是讨厌这样的亲缘关系的,毕竟那个叫姐姐的家伙总是给自己带来麻烦,各种方面上。血亲并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对象,因此就算她对着自己呼来唤去也只好接受,在确实需要的时候。拜他们那位不懂得说话的名画家父亲所赐,国中的时候东云绘名的精神状态跌落到了谷底。这也正常,毕竟对着一个一直以自己为憧憬目标,全身心地努力着,也被外界期望着成为画家的可爱女儿,除了东云慎英自己,估计也没人忍心摆着一副面无表情的脸,直接说出“放弃吧,你没有绘画的才能”这种话来。
绘名是个敏感又倔强得吓人的家伙,太过在乎外界的认可,从出生以来就被裹在父亲“天才”的人造光环之下,隔着许多层滤镜遥望着那个人和他的作品,像呼吸一样自然地走上这条路,因此那个偶像般的人不厌其烦的“忠告”,对她完全算得上是灭顶之灾。他看着她开始经营自拍账号,陷入渴求泡沫般的认同数饮鸠止渴的漩涡。面对她想要放弃画画,无法忍受父亲的冷语乱砸东西的样子,他的心中隐隐燃着无名的怒火:明明当初是那家伙推着我走向足以押上所有觉悟的目标,明明一直以来都那样纯粹地热爱着画画,现在却要就这样放弃?明明……明明自己都还在坚持着。自从小学送鞋去祭典那天一起看了音乐演出开始,因为她“试试那样的音乐不也挺好吗”就去试着走上音乐这条路,像修行一样一路走到现在。
那时她肯定看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激动,却也只是轻松地说:“随便试试不也挺好嘛。真是的,还没开始干就在那想东想西的?”
很多次他想要向她说点什么,最后都说不出什么来。可恶,为什么自己就说不出她当时那种话呢,难道只能听着父亲用那样冷酷的表情说“我不认为绘名能够战胜这样的痛苦”吗?她,或者说他们,身边的“天才”都太多,回过神来许多人和事已经像雨丝一样飞速流过,从不可触及的高度骤然降落下来,溅了自己满身水花,就潇洒地离去,无论怎样抓住都会从缝隙间溜走。
早就知道艺术的道路固然是孤独的、痛苦的,尽管做好了这种觉悟,现实的滋味还是苦涩得超乎想象。只有自己撑着伞抵抗着这样的洪流,却也因此停在了原地,被无法表达、无法进步、无法追上所有人的巨大焦虑折磨着。落下的雨幕模糊了所有东西的边界,一心想着抵抗,想着向前,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脏脏的、灰灰的,最后连自己身处何处,往后的道路要通向何方都不知道了。
这种滋味,他也多少知道一些。也许是因为血脉相连,也许是因为命运相似,每次看见她痛,自己心里的伤口也被隐隐牵扯着。
但他也是个同样倔强的人,不想让自己的热心受她的冷眼,不想听到她说“你什么也不懂”,也不想仅仅自己一个人抱着这份无名的怒火。他已经下过好多次决心再也不管那家伙了——就算她是姐姐——却又败给了诚挚恳求自己“请看着绘名”的尊敬的前辈,姐姐的密友桃井爱莉。听着她说绘名是如何在失意的时候鼓励自己的事,他又想起了初次想要尝试走上音乐道路的那晚。还有因为帮不上绘名的忙而心忧的朋友在,自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又在赌气什么?
彰人在守约上是很规矩的人,坚持看着绘名,却不仅是因为和桃井前辈做的约定。他承认自己有点惊讶于友人关心姐姐到这种地步,也惊讶于在外人看来自己对她有那样重要。绘名和自己一样,都坚决不把脆弱的一面对外展现出来,徒增朋友担心。“只有你能做到了”,桃井爱莉这么对他说着,他才发现原来除了妈妈,这时候的姐姐只有自己了,就像自己在某些时候也只有她一样。
坚持看着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是作为年下的一方,自己却也已经自然而然地做了那么久。绘名每次发脾气都喜欢乱砸东西,搞得整个房间都乱糟糟的,砸在他身上的当然也不比那个罪魁祸首的男人少多少,惹得他一肚子火气。更气人的是,绘名那家伙冷静下来后还会好好道歉,拜托自己跑的腿只要把小票扔在里面也会还钱。有时间的时候,他总是借着这份理所当然的愤怒闯进她封锁的世界,多查看一下她的状态。虽然最后出来总是要挂点彩,他也并没有觉得有多痛。他没有当面的怨言,只会在必要的时候沉默地受着,看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就握住她的手腕,淡淡地开口问:“冷静下来了吗?”
从小就习惯了运动,他自认为自己皮糙肉厚,不该为了小伤而娇气浪费时间,小时候踢足球经常挂彩回家,仗着小孩子超强的恢复力,根本不当一回事。绘名每次看见,都会一边生气一边给自己消毒包扎,浸湿的棉花轻轻触上来,药涂在伤口上辣辣的、刺刺的,绘名皱了皱眉,问他“痛吗”,他才终于感觉到痛。
他望着姐姐湿润的红眼睛,里面倒映着自己身上的抓痕,新的,旧的。泪水颤抖着流转下来,就好像是她自己在痛一样。为什么要替自己痛呢?明明不觉得很痛的,看见姐姐这样痛的眼睛,就没办法不痛了。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流动得异常厉害,身体的最内部散发出像姐姐哭过怒过的眼睛一样的红,他们互相牵动着对方的伤口,相通的血液在彼此之间流转。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们就这样动弹不得,彼此的气息微妙地交融着,一种极温馨又极危险的预感从天上冲刷而下,冷水浇了满头。
于是他们同时挣脱了对方。
最后绘名也没去成美术高中,而是上了神高的夜校。她无法面对绘画,又无法停下绘画,隔三差五地就把自己的绘画用具打包丢出来,又不知不觉地拖回去,房间里总是传出哐哐的声音。有时她中途而返,有时也会决心丢到楼下,甚至要直接丢出去。妈妈总是会悄悄把它们都捡回来,就连已经用完的素描本也不放过。有时他看见扔在外面的画本和画具,也会忍不住拎回去,但一说这是“你重要的东西”,她想必会歇斯底里起来。
那家伙真是的,居然让妈妈去给自己捡垃圾。
于是他随意地扔进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喂,今天不是扔可燃垃圾的日子吧。”
看着她从空荡荡的房间里抬头,想要关掉屏幕上自己忍不住打开的电绘界面,对上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他知道这八成是明天或者什么时候会听到“谢谢”的情况了。
“说起来今天好像是扔可燃垃圾的日子。”
“啊?你有东西没扔吗?”绘名拍了拍雨丝扫在自己肩上的水滴,“老实等着吧,我也帮不了你。”
“才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这家伙绝对已经忘了这事吧,他看着一旁幸灾乐祸的绘名。
“啊,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彰人很不耐烦地把我要丢的东西扔回房间来着。”
“这种事你还记得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冷血动物,妈妈和你都帮忙了很多次吧,这种事情我还是会记着的好吗。……不说这个了,你看,雨好像慢慢小了。”
“你别这就开始松懈啊,路上的积水还很多就是了。”
话音未落,一辆车飞驰过来,潇洒地辗过马路边缘的一大滩水,溅了东云彰人一身。
他们停在路灯下,东云绘名一边放声嘲笑,一边帮着他一起拧干衣服。如果不听绘名说话的内容,光看画面的话还是很温馨的。
“啊,够了,真是麻烦死了。明明已经洗过一次澡了,为什么还得出来接你啊?”
“这都要怪彰人自己笨手笨脚的吧?明明在说我松懈,结果车来了都反应不过来。”
“喂!算了……看你这么开心的样子,之前去老爸的个人展帮忙还顺利吗?”
“姑且是吧。妈妈告诉你的?”
“虽然看你们的样子也多少猜得出来。”
“从前的我被困在那个人的标签里太久了,不知道原来他也有那么痛苦的时候。”
他识趣地没有接话,只是听着她继续说。
“是社交媒体用多了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作品变得只会先看tag了,渐渐忘记了先要用心去感受。不过啊,该说果然是他的女儿呢,还是果然从小就和画长大呢,我无法想象自己的人生没有绘画的样子,所以只有画下去了。”
“只有……画下去吗。”
“是啊,其实那个人只说对了一半。这条路确实痛苦,但回想起来,也还是有很多快乐的时候嘛。每天想着要修炼技法、要获得认可,没有这些就没有动力画下去……这个时候果然还是要想起来,自己最开始是为什么而画呢?”
彰人没有作声。即使面对喜欢的音乐,他也习惯把梦想化成目标,把动力转为计划,就像绘名总说“再画一张也好”,他也一秒钟都不能浪费,因此也几度把自己逼上绝路。绘名不会过问自己不愿意说的事,但会默默给他留下一个本来买给自己吃的甜甜圈,虽然是最小的那个。其实她知道自己的弟弟很像她,比她更坚强一点,却也更刚硬一点,不怎么给自己留喘息的空间,总是练习到很晚,自己不由得就会担心他太拼命。被妈妈戳穿的时候,听着妈妈打趣“反正我不说,你一辈子也不会说”,却也忍不住想妈妈确实说了句实话。虽然她一直觉得彰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但现在,他应该也没法想象没有音乐的生活了吧。
“唉,跟你说了也没用,彰人反而是那种越挫越勇的类型吧。”
“啊?我们都不是一条路上的吧,别拿我和你比较。”
“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彰人现在觉得,做音乐,快乐吗?”
她问出了一个连自己也很久没有想过的问题。他们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似,连朝着目标没日没夜追赶,忘了过问心情这点也一样。因为没有天赋才能,因为要在灰蒙蒙的雨幕中行走,所以一秒钟也不想浪费,连思考自己是否快乐的时间也不想浪费,只有一直做、一直做,一旦停下就会忍不住害怕回望过去,因此只能一味向前逃,向前寻找希望。
而此时,两人都找到了一个暂歇的机会。雨渐渐停下,周边的景色清晰起来,对比度也逐渐拉开了。他们一步步前进,时间一点点推移,夜色更加幽深黑暗,彰人抖了抖自己差不多干掉的衣服,把伞收起来,两人站在路灯的光下,仿佛回到了很远的过去。东云绘名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重新看过的,那个人在自己出生时画的那幅代表作《夜中盛放的牡丹》,那幅他很长一段时间后,重新想在画作里表现出光的作品。
东云彰人想起了姐姐牵着自己,在夜里的祭典走向灯光炫目的舞台表演的一刻。只要像这样并肩走着,不管是下雨还是天晴,被溅了满身水还是发现了两朵野花,尽管如此也继续走下去,总能在不经意间发现光。路上没有行人,他们已被骤雨冲刷过的世界显得格外清丽。
他就这样和她悄然间对上视线,血液里涌起一股久违的,熟悉的冲动。她好像看懂了自己在想什么,彰人想,随后看见绘名对着自己伸出手来。
“你不是没那么悠闲吗?雨都停了,快走吧。”
平时这么不像样,这种时候却该死的很有姐姐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下,用和以往不同的方式握住了她的手。他们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形状像一颗心脏,同源的血在两人之间流转着。
“你的手在发烫哦,难道要感冒了?”
“吵死了,你不也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啊——是,是,已经忘了。你问的什么啊?”
“切,只会死要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