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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诸子百
凌晨深夜的警局内,只剩微弱的走廊灯常亮,细听能发觉离心机在马不停蹄的轰鸣作响声。响声旁的房间里传来对话声,声音不算大却在寂静无人的走廊内显得异常清晰。
“他又把自己关在了法医实验室吗?”
“嗯哼,确实很棘手。”
说话人的方向是一道虚掩着房门,向内看去是两个女孩正讲着话,正脱掉实验的服装,借着房内的灯光这才看清门上贴着的大字,女士更衣室。
其中的女孩摘下防护头套,理了理发丝接着又道,“恐怕方队他又要熬个大夜 。”
另一个女孩摘下口罩附和道,“方时势他就这性格。”她话言着,整理更衣室的物品,眼神落在包内的便当上。“你先走吧,我去陪他。”
“ok,这几天本来就忙。”
那个女生点点头顺手关上衣柜,利落又快速的穿好外套,眼神止不住的看向不远处紧闭的法医室的大门,“圆圆你俩也很少单独相处吧。就不打扰你们俩了。”
听见这话,圆圆忍不住算着日子 ,这周她跟方时势就单今天匆忙的见过面,凌晨的他从案发现场回来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这里,自此再也没出法医室的大门。圆圆中途寻思着抓方队的手下问话,谁知一个个脸色臭的要死,被催的走的飞快,在他们嘟囔的嘴里好不容易抓到了有效的信息:这个人宁可饿肚子工作,也没吃半口的饭。
圆圆深知他的这个老毛病,二人在一起最少说差不多四年以上,方时势的老毛病她掐着手指头数,能数个一天一夜,其中一条就是这个家伙就乐意忙到不吃饭。因此,家里少掌厨的她难得做了一回“爱方便当” ,这下她定不会被这方大警官赶出法医室的大门。
于是她敲了敲法医室的房门。
叩叩————
并不如她所愿,因为门内没有动静。
“方队,我进来了?”她刻意压低音量,可在如此环境下却不算小,足够对方能听见。
“门没锁,直接进。”这下门内有了回应,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圆圆却听出了言语中的些许焦躁。
圆圆推开房门,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她没能闻到法医室内该有的特殊气味,反倒有了些奇异的香气。圆圆简单巡视了整座房间,打量着屋内的情况,两张尸检台上放置着两具盖着殓布的尸体,尸检台旁站着一个男人,他皱紧眉头,只掀起殓布的一角,沉默着盯看了许久 。方时势接过简单的回应后又很快陷入了沉思,就连圆圆走到他的身旁,他都没有过多察觉。
圆圆粗略的看了看殓布覆盖与形状,这才发觉那是两具女性身体。身材矮小纤细却辨不出年龄,圆圆将便当放在办公桌上,路过时她才看清殓布内的状态,女性身体没错,整身确实完整只是....
“什么挨千刀的真是该死傻x,这看着还没18岁!”圆圆还是没忍住骂出声,粗暴又极致的脏话反倒缓和一下此刻有些严肃又凝固的气氛。
“不。”方时势没有沉默,斩钉截铁般回绝了这个词语。他道,“她们没死。”
这句话听得圆圆直接瞪大双眼———泥马...方时势他是加班加的脑子失常了吧?她伸手试图掀开半边殓布,没成想殓布中的香气扑面而来,并且女尸的皮肤没想象中的发白没有血色反而红润,脸上甚至还留有出汗时的微微光泽,安详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真..真的没死?”圆圆惊奇得有些发愣,可这简直不符合常理了。
“没死,她们现在介于一种灵魂出走的状态。”方时势回道,说着拉开面前的整块殓布,台上女子衣裤完整,只沾有泥土与灰尘。
“我们接到报案,秋山山脚发现两袋大型包裹,现场打开就是这样两具身体。”方时势将案发现场的简要报告塞给圆圆,圆圆身为物证检验人员,自然有权利阅读这份报告。方时势间接补充着,“她们具备世俗意义上的死亡特征,按司法程序自然要移送到法医室准备解剖化验。”
“难怪你方队一直在这儿守着,怕这两个小姑娘真变成死人。”
方时势正全神贯注研究着小姑娘身上采集的布料物证,他将纤维对着灯光查看,挥挥手示意圆圆过来,圆圆心领神会同方时势看向光下的布料,她察觉到了不同。布料颜色鲜艳的有些异常,透着物证袋都能闻到不同于平常服装拥有的味道,:“这织状不是聚酯纤维,也不是棉料,有很明显的手工痕迹,初步认定像锦缎,不过这需要物证科进一步筛查。”
圆圆前脚说完,后脚办公桌上有了动静,是方时势手机铃声的动静。圆圆拿起手机,来电的则是“老邹”字样的备注,她刚想开口说是谁,方时势连手机的方向都没看一眼,直截了当的说:“老邹电话,开外放。”
圆圆接通电话,那边传着阵阵风声,老邵的声音夺声而出,他的语气中溢满了赞许:“喂?我刚从江韶办公室出来。真让你说对了,那俩小姑娘真就是宛坤人,三个月前去秋山探险夏令营一天一夜游玩活动中失踪。”
“我猜近些年只有这两起失踪是在秋山夏令营附近。”方时势回道。
电话那头感到些许诧异,“你还真没说错,近十年来只有这两起。不过,,”老韶话音一转,“据那边人讲,仅有这两起是在夏令营附近,而在秋山上失踪的女孩不单单只有这两个,临走前江韶推算出嫌疑人犯罪踪迹,最终锁定在了山阴面的疗养院的位置。”
听到这话。方时势忍不住皱起眉头,他隐隐觉得那座山有什么东西,可仅仅靠手边这点东西还是远远不够。“哦对了老邹,我听说江韶那有个姓余的警察,他怎么说?”
“他说按风水讲什么的,我也没怎么听懂,他的大体意思就是,疗养院就是有问题。”他认识余尚也是偶然之间,在旁门左道的话语中只听其名可未见其人,他道:“我有预感那地下有脏东西,到时候听令上山。”
“那个小哥,叫余尚对吧。”老邹回了话,“他呀,已经在来咱这的路上了,估计一会就能到,他说要跟你亲自去山上看看。哎对了,他是什么门什么派的,驱鬼的降妖的还是除魔的?你非得点名要他跟你一起去?”
“注意措辞。”方时势打住了对方的好奇心并纠正对方的说法,“我跟他是跨市协同合作调查。”
圆圆也在旁替方队说着话,“就是就是,老邹你这话让别人听见可别传我们搞封建迷信!”
“行行。”圆圆很明显对方瘪了瘪了一下嘴,半晌才缓过劲来,他的音量突然变大,“邹润圆!嘿,小妮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
嘟——
没听对方吼完,圆圆眼疾手快立马挂断了电话。“哈哈,这老头就喜欢一惊一乍。”圆圆话语间有些心虚,她挪开眼神试图替自己找补,方时势眼尖捕捉到了圆圆一瞬的尴尬。“难道,他还不知道那件事吗?”
那件事也不算很大的事,其实也不算很小的事,圆圆对此一直避着,他倒觉得无所谓。于是就这个二人可知的问题上 ,俩人僵持了接近两年之久。
“咱俩这么明显,他不应该不知道吧。”圆圆把手机塞回去,屏幕上特意亮起露出大字眼的时间,她想试图转移一下话题。
如邹润圆所偿,方时势真的盯紧了手机上不断流逝的凌点数字。
“付鼎那小子只给了我6个小时。”
方时势说话的空隙,圆圆看见此刻接近凌晨2点。
“如果天亮了他们就要采取程序开始解剖,圆儿你帮我盯到六点....”方时势知道这样有点强人所难,他不擅长败下身躯求人办事,他顿了顿,方才艰难的说完最后半句:“六点我保证回来,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圆圆盯着方时势道“可以,不过..”
圆圆说着迎到他的面前,直接张开双手:“你先预先支付半个奖励。”
说罢圆圆勾勾手。
“好,好。”
方时势停下脚步,一把搂住圆圆抱在怀里,他小声抱怨着,“不就五天没抱嘛。”
圆圆本就高挑,与方时势一米八五以上的个头相比,还是差了一截,这一截恰恰让圆圆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她半踮着脚,才犹犹豫豫悄悄说了那句让方时势顿感大事不妙的话:“老邹..额,我爸还不知道咱俩同居来着。”
“啊?”方时势恍惚间被圆圆推出了法医室的大门,等他缓过神来已经坐上了去往秋山的车。
“我听邹警官讲你是唐门的,唐门人可很少现世,问一句你是乾唐还是坤唐?”
这车上的沉香味使人安神,这话硬生生拉回方时势的思绪。这话题令他感到不对,让身为警察的他下意识回避,
“你道听途说罢了。”
“兄弟你话就别兜了。”开车的人摆弄了一下前视镜,镜面中一只半人高的木箱子着实扎眼,不知是憋笑还是他就爱笑,他道:“我算不上门外汉也不是睁眼瞎,你身旁的木箱明眼人就能看出来是剑匣子。”
方时势听见开车人的话语,简单几句就知晓这人他确确实实不是寻常人,不仅如此,进车时方时势就有种被气笼罩的错觉,寻思到这里方时势这才敢松了口,“这两样我都有涉猎。”
方时势出于谨慎只开了半张口,车内算一种密闭的空间,而开车人的感觉给方时势的第一感非比平常,要没记错凭小道消息来讲,余尚这个体质的人不该是这种气息。更何况,警察仪容仪表明确规定不许染发,眼前人这鲜艳的火红色挑染很难让人挪移视线,乍一看像个骗子。
方时势的心理活动对方并没有捕捉到,依旧专心致志的开着车,而在这沉香的熏染下方时势也没发觉车早该停下的路口,反倒向秋山的阴面前进。
“兄弟你抽烟不?”开车人单手握住驾驶盘,另一只手掏出一块打火机晃了晃,随之扔给了方时势。
“工作时间我不抽烟。”方时势对眼前人持有警惕态度,于是打量起了打火机,上面印有商K的广告电话,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明星业务作为卖点。他不由得疑问:这人,他是正经人吗?方时势对这人的身份更为怀疑,他没有再探多余的话语。
“在路上我已经看了这座山的方位地图,秋山是墨龙脉上最高耸的一座山。”
开车人与方时势沉默半分后,他才说了话,车明显急转弯后穿出大道进了土路,路旁的梧桐随着夜风不断的摇曳,寂静之下车外全是树叶摇晃的声响。车的灯光在两边树丛的夹击下照不及路的尽头,车的速度被逐渐难走的泥路拖慢。不仅如此,车灯射及的距离越来越短,直至被夜晚的树荫吞噬。开车人见状立即刹车,他立马打开手里的手机,眼神瞥向屏幕中信号的位置后重重的叹了口气,“真是赶巧了,方警官咱下车吧,这路车是开不进去了。”
方时势也觉察到了不对,见人打开手机他也看了眼时间,是凌晨的两点十五。
“墨龙腾飞天半分,昼夜等长落东方。秋山又叫半分山,因为山正反两面差不多平分,而秋山至阴至阳面又恰好落了两个时间位置。”开车人没有再说下去,方时势仅凭这两句便咂摸出了点东西,拎起剑匣意要下车。他打开车门,那熟悉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微妙的香气令方时势绷紧神经,他道:
“如若我分析的没错,我们进了山路那一刻已经被她察觉了。”
方时势将剑匣子摆在身前,只要触碰其中的机关装置,匣子里的剑就会飞出任他使用。这个节骨眼却被开车的那个男人拦下,那人小声提醒:“先不要亮兵器,对方正在试探。”
对方的话是全然正确的,二人下车后山林中枝条间开始愈加摇曳。不少树叶被猛烈的无名力抓起,铺天盖地的如雨般倾泻而下,叮叮铃铃的树叶响动下两道明亮的唢呐声从前后两方响起。一奏一和不断靠近,还算油绿的树雨中,方时势辩得其中音乐的源头就在路的尽头。
树雨因风盘旋扑在天上,那股邪风没让一片树叶落下,狭窄又干净的土路尽头突兀闪过红色的影子,伴着奏乐徐徐走进。
开车人却听得身后的音乐正在拉近,这个场景在他道士生涯可谓是很少见过,可有句俗话这么说,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浓烈的熏香味不断调弄着他的神经,让他倍感暴躁。
“这可不妙。。”
这种人为干涉的情绪对他来言真的无比操蛋,他想尽快结束这样的场面,然后跟余尚回合。他毅然转身,决定靠近车尾。有句话怎么讲,一人离队的时候正是倒霉的开端。
两人汇聚时的人气在对方离去后有出现了短暂的离散。人都有人气,人聚在一起显得暖和就是人气旺,而鬼看人更有人气,像这俩个人的气儿更明显,没鬼敢近身,而那股邪风正是盯准了此刻,唢呐声更为嘹亮起来,伴着树叶飞舞,那抹红色正在不断靠近,起初只能看出一条红色飘带,细看才见那幡上印有囍字样式,鲜红的囍字在黑夜中显得乍眼,见者根本挪不开眼。那道破音的唢呐后赫然突兀升起各样锣跷声,方时势辨不清是喜乐还是丧乐,只觉得杂乱不一十分嘶哑难听。
方时势一再确认这是迎亲的队伍,有两对喜幡开道,幡在飘舞迎来阴风阵阵,后冒出一个媒婆身披艳紫色马褂边扭边走,她手拿白色烟杆抖抖晃晃,纸糊的烟锅子里没有零星火点却冒出丝丝烟缕。
迎亲队伍配置真的齐全,方时势这番感到惊奇。烟斗白色长烟后的影影绰绰中能看见喜轿的踪影,再怎么仔细看,轿子也迟迟不越过烟前,两三排手拿灯笼的丫鬟先行跃然眼前,个个面带红纱辨不清模样,其中有两人的身形是那么熟悉...
“你想知道她们是谁吗?”
有道女人的声音钻进方时势的耳畔内不断回响,女人的声调真的勾人又勾魂,换作普通男人耳根子早就软了。方时势被这妖风一吹耳边风,立马警铃大作,踹向剑匣,一支唐刀从匣子中跳出,划出一道银边样的弧线,银光闪闪让人不寒而栗。
可还没等他抓住刀柄,身后人的一声大吼:“不要中计——!”
可惜为时已晚。
弹出的那瞬仿佛有只手握住刀身,甩向夜风的漩涡当中,紧接越转越急越转越急。方时势可少见这样富有鬼性的旋风,他顺着剑被抛的方向看去,他刚要拔腿扭过头去,手拿灯笼的丫鬟赫然与自己撞个满怀,这下看清红纱内的模样。女孩的脖子上沾着泥土,那个香味无比熟悉。
丫鬟模样的姑娘与他猛然对视。
她微微一笑, 几个丫鬟迅速聚集笼罩,挡住他去的道路,接着抓起头上的纱巾往方时势脸上盖,方时势躲闪不及,他能感受到千层的红纱往他脑袋上扑。无数面红纱盖成红布般的厚实,让方时势喘不过气来。
女孩们还在继续向方时势逼近,他不想伤害这些无辜的女孩只能往后撤退,谁知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他被无数的手推进了四四方方紧密的地方。
先前的锣鼓声并未停止,反倒更大,令方时势感到诧异的是,四四方方的空间也跟着鼓锣颠动起来。他抓起面前将他差点憋死的红布,抬头一望。方时势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进到了轿子里边,低头一看,手中的红纱布早成了绣纹的红盖头。
“我靠。”
方时势没忍住骂了句粗口,红盖头下的穗边让他又嗅到了那阵香味。实实在在的证据来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盖头的纹样,轿子外又传来重物摔下后的沉闷声。
“我靠。”
这句可不是方时势重复的脏话 ,而是开车人挣扎时的骂声。方时势没有再说话,看来对方也中了对方所说的圈套,而那人的下一句话则印证了他的猜想。
“嘶...我这猪脑子!余尚怎么可能从山上下来。”听罢他接连猛踹了下板子,果不其然纹丝不动。
狭窄的空间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他这可没隔壁方时势的那般幸运,他只听到背后有熟人的声音,心头激动着一回头,结果这个倒霉蛋就这样被一双无形的手强硬的推进了送葬队伍内的那只抬着的棺材内。等他回过神来,早就中了招,不仅如此,他还发觉外边看硕大的棺材内活动的空间真的少的可怜。不仅不仅如此,板子外有了那位方警官的说话声,方时势的声音隔着棺木微小又清晰。
“余尚是你的什么人?”
“额。”方警官的两个问题立刻让他冷静下来,一个词卡在他的嗓子眼里又咽了下去,“我是,他,的,朋友?”四个字说的是无比坚定又铿锵。
好漏洞百出的回复,方时势心中感到无语,两滴黄豆粒雨滴顺势从头顶滴落。
等等,雨滴?
方时势抬头看去,第三枚水滴恰好无误的落在他的脸上。方时势刚好低下头,脸上的水珠恰巧滴在了衣服上,洇出一道深红色的脏渍,细闻有浓烈的铁锈味。这种味道迫使方时势立刻弯着腰站起,边摸起轿顶边敲打,他想到了什么,于是试图提问,再次确认声音的方位。
“那你是谁?我可没见过哪路的道士染个大红毛。”如果没猜错,声音该是顶上传的。
“姓司空单字亓,二杠亓。”方时势细听来源确实是头顶的位置。对方还在说着:“没门没派的山路子旁门左道,跟那些大门大户比可差..”
司空话说半截后声音突然变小,只剩一些悉悉索索的不知名声响。
“你那边有红盖头对吧”
话题被司空亓突兀打断,同时又一滴血水顺着方时势的手指滴进掌心,作为从业生涯接近10年的刑警来讲,这血味与平常的铁锈味格外与众不同,他接触过腐烂30年以上的尸体,这种味道他大可以放心猜测,头顶上的是一具超过百年的尸体。看刚刚道路双方红白夹击的场面来讲,这就是民间很少能遇到的鬼阵——红白双煞。
“有一个红盖头。我没猜错的话,你旁边躺着的是冥婚的新郎。”
“你脑子转的比我都快,躺我旁边那哥们的确嗝屁的新郎。”司空继续补充道:“这该是女鬼的棺材。你现在不能破坏女鬼留下的阴阳阵,否则你会跟我一个下场。“
“什么下...”
完了,隔板那彻底没了方警官的讲话声。
司空亓抹了一把脸扬起了嘴角。不是他有了办法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而是他没招了。因为脚边的裂缝正肉眼可见的灌入水流,水流浸进新郎的体内,过不了多久,他就该跟着新郎一起淹死在这小小的棺材里。方时势那边有一阴一阳两种物件,可暂时隔绝外界的干扰。
可是,自己不行啊!这个女鬼算好了身份,他本想去后备箱拿法器,谁成想后车厢的符咒被强行破坏,里面的封鬼器皿早被女鬼看光了,她这很明显在拖延时间!
咕噜咕噜,,水依旧漫过司空的手腕,棺材里的空气也随着所剩无几。
“你是逼我的。”关键时刻,司空亓只好用出那招。
“什么下场?”方时势贴着轿顶,这个古怪的家伙没了声音,他只提取到司空所说的阴阳阵字眼。说实话,方时势本身就不是抓鬼为主行的,再者说唐门只是涉猎部分知识而已,像这样生疏的阵法他怎么会知道?方时势强忍着内心的烦躁,朝轿子四角胡乱的看去,他的眼神最终锁定在轿门处密闭的卯榫上。
唐门的人正如司空所言,他们不常下山出门出派,那么唐门内部就有自己的奖惩制度可言,触犯唐门门规的人就会进入唐门内无法逃离的地牢。而牢房用的就是阴阳锁机关暗道之法,字面上为阴阳实则需一男一女共同开启方可逃离。不过唐门的牢房通常情况下是男女分牢,想要打开简直是天方夜谭。而在二十年前,就有一男一女成功越狱逃出,那俩人方时势熟得很,就是他爸妈。
那么机关与阵法总有共同之处。
轰!!!
轿子顶发出轰隆震响,方时势甚至能听见头顶棺材被推翻的动静,说来奇怪,这么大的动作却没有波及到轿子半分。他清晰感受到轿子正在向上浮起,他瞅准还算平稳的时机上手摸索眼前的阴阳锁,他听母亲说过之所以要一男一女共同开启,其因是阴阳锁撬锁时所用的力道与锁槽不尽相同,发力的方位同样各不相同,不管是二男同开还是二女同开,若非朋友或其余紧密关系,要短时间内撬锁逃离,简直是天方夜谭。那么,现在只有方时势一人,该如何撬锁就是个问题。他没什么谱,从口袋里掏出小刀和铁丝,尝试在各个方向发力。普通的刑警日常携带一把小刀和一截细长铁丝,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正在努力撬锁的方时势殊不知头顶上深红色的血迹蔓延着整块轿子顶,血水开始像小雨般淅淅沥沥往下滴落,流进轿底儿留下了碗底大的小水洼。
这种寂静又危机的场景让方时势忍不住想起前段时间,圆圆带他去什么密室逃脱的场景游戏当中。游戏中同样将二人分为两个空间,终极目标便是解开面前的机关锁,要二人通力合作才能将门打开。他清楚的记得,圆圆那边的机关因老化失灵,二人怎么重复正确步骤,都无法进入一个空间。而那个时候,圆圆在房间那边大喝一声:
“起开!我要砸!”
“起开!我要砸门进去了!”
方时势被门外的女声呵住,于是听从向后退一步,好巧不巧踩上血水洼,一股阴潮的河水味直逼他的鼻腔打断他的思路,味道的源头可不止顶上,底下,还有眼前的轿门缝隙中,与此同时光彩熠熠的金光顺着被之破坏的裂缝挤入,六彩照人的金光随之将锁身彻底撑坏,这堪比大灯泡子亮度的光芒让方时势睁不开眼。随之巨大的风压扑在方时势的怀里。威力简直大到惊人,泡发彻底的婚轿哪受得了这般威力,形同虚设的轿顶被大风迅速掀飞,毫不留情飘进附近的河流内不见了踪影。
“费老鼻子劲把你跟轿子从河底捞上来的。”
熟悉的声调,熟悉的语句,却是不同人发出的嗓音。他跟这红毛道长相识没多久,这说话方式早已深入人心,待到金光褪下方时势才算重见光明。出人意料的是,光芒熄灭下的尽头不是道长的身影。反倒是个女子,看面容像大学生,那算是女孩。她浑身湿漉正将长发向后捋去。
“你是?”方时势没忍住向对方发起了疑问消息。女孩一时有点哑了炮没有回答。她的手上在掐算,刚要欲言又止的嘴紧紧闭了起来,她死死盯住方时势身后,发丝随风轻拂摇摆,几只树叶悠悠飘进方时势的视线,几片叶子油绿,叶脉不但清晰分明而且叶尖也是锐利。他感受到身后刮起了大风,面前的未知女孩被风势逼的后退,距离足足有三尺之远,强烈的风力让她掌握不住平衡,栽进了草丛之中。
驱赶女孩后树叶飘向突的变了卦,直挺挺的朝方时势的脑门刺去。方时势根本来不及关心这个女孩,只见身后的风大的怪异,气味更为诡异,轿内的血腥味萦绕在他的身周,几只树叶的速度很快,可凭借方时势的身手亦可轻易躲过。方时势的进攻意识令他转身后撤,他瞥见有抹红色的裙摆转瞬即逝,树叶好似声东击西,那抹红色迅速跳进方时势的盲区间,一股湿冷气息不断攀附在方时势的背上,两缕阴凉夹在他的身侧,三个方位的古怪气息仿若三股水流不紧不慢的淌向他的脖后。这种感觉抓挠着方时势进入警备状态,可越是拉紧神经背后的水流就加快漂流的速度,方时势的四肢无法动弹,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钉在原地。
看现在的局面方时势已经进了穷途末路,难道就这样认输了吗?
方时势的四感被周边环境不断干扰,听觉却被逼得不断放大,第一时刻敏锐的听到草丛中有剑匣弹出的脆声。只见黑暗的尽头,两把匕首跃然他的眼前,方时势的背后飘来女人不屑的嗤笑声,那股大风干脆利落的将两支巴掌大的匕首小刀卷飞,不知甩到了何处。
此刻,方时势用余光看背后,只见红线从背后增生繁殖出无数枝条,拔地而起的丝丝缕缕正被风吹的肆意摇曳。两道弧光隐在杂乱无序的暗红丝线下昂首扬起,脆生生的斩断新长的三千烦恼红丝。咔嚓一段,几搓红线洒在空中,化为红絮渐隐消失。
背后的家伙被戏耍后变得恼火,她无意识的咒骂起来,“是那个女人!”
方时势看到银光回旋,后面有人正朝他的身后不断袭进,借着稀疏月光方时势看清来者容貌,果真是那个女孩。
他见那个女孩大展双臂,手抓两把长剑刺入风漩之内,摆出的剑势实在是不敢恭维,她把剑耍出了刀的感觉,就凭靠这雕虫小技的长剑技法女鬼自然不足为惧。可下一秒女孩从身上掏出了一件东西令女鬼挣脱躲闪。
那是一枚小小的木牌,方时势看的清楚那是一块夹着黄符的吊坠,小小的东西上附着的阴凉味比女鬼更甚。恰巧夜云遮月,那块牌子上散着悠悠的荧光,这下才彻底看清这块牌子雕刻的字形,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知道,牌子上印有符的字样。
灰暗之中女孩洗剑而上,自信的说出这番话语:“纠正一下,是那个男人。”
此后方时势猛地一挣,云走月开之时他亲眼看见握剑人换成了他更熟悉的面孔——司空。司空与他对上视线,见时机成熟,司空将手中的两把剑抛给方时势,女鬼见其升起小型飓风,想像之前那样甩掉剑刃,谁知二人眼疾手快完成兵器交接,方时势抓住两把长剑后,简直就是轻松自如如鱼得水水到渠成诚心诚意意大利面。
女鬼心不死,满地树叶随飓风号召刮得冲天乱飞,实在是扰人视线,树叶间那一团团红线从女鬼体内钻出,红线凑近编织紧密,织成无数张又长又细致的长布席卷而来。长布鲜亮的不像红色,这下方时势知道了纤维从何而来,罪魁祸首此时此刻正在眼前。回想起之前她的所作所为,方时势这种“忍者”性格的人也再也人不住了,怒上心头起,他手持的两把剑一把黑刀白刃,另一把白刀黑刃,一黑一白形成八卦阵势,他扭转剑尖将扑来的红布缠绕剑上,双剑向里翻花,红布被绞入其中,方时势展开双臂,大开大合间长布被他彻底撕碎。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一沓红布扯断后并未停止,一节又一节的布匹因风的卷积不断袭在他的身前,如若时间一场,源源不断的布匹会让自己费劲体力,从而落入下风。他转过头将目光投给司空,司空灵活走位躲闪其中攻击,下盘也着实稳实,司空手拿电话与匕首,红布也没缠住他半分。
“刚刚信号不好,你那边情况如何?”风声太大也过于嘈杂,司空只好大声讲话,就连旁边不断进攻的方时势也能听到。“什么?找到女鬼的墓室了?几个女孩的灵魂也在其中?"听到这个消息,方时势前来的一大任务,可算有了着落,看样子天亮前定能把事给办完。唯一要解决的便是眼前的女鬼。
“好,我们一会与你汇合。”司空立即挂断电话,露出大拇指,刚要说些什么,整只手被红布无情的缠紧拉扯向前。司空躲闪不及加之又是一个踉跄,他抓握伸来的红色布面,顺着红布摆动,他看到了红布的尽头,自然就是那个女鬼。
僵持之下司空的狗脑子灵机一动,指了指方时势的口袋,冲他大喊:“给我那只打火机,商K打火机抛天上!”
方时势腾不出手又遇红布如蛟龙游动,他只好选择翻身,大步流星跨过红布的猛烈袭冲,他将双剑的剑柄并为一体,组成一支长而利的双头长剑,长剑挥舞将那块红布劈砍空中。
在落地间的空隙方时势将口袋中的打火机掷在天上,有抹黄色从司空的方向飞出,黄色的光团待人看清后竟是一张黄符,原来司空将木牌上的符纸扔出,符纸像是富有灵气般紧紧附在红布之上,黄色光团迸溅着火焰还在不断燃烧,司空不知道从哪个屁股口袋翻出手掌大小的钵盂,手中捏决,布上金黄的烈焰瞬间化为湛蓝色的星火,女鬼见状不妙双手一抖,想要把红布收回体内可是已经为时已晚,那串蓝火烧灼的迅猛,无数张红布附着蓝焰钻入女鬼的体内,山上的风顷刻无序的飞舞,煽动着火焰愈烧愈旺,蓝火纯净的颜色映在月光之下,星点闪烁因风舞动,逐渐将女鬼吞噬,她发出一遍又一遍的凄厉嚎叫,直至火焰将她焚烧吞噬,她的声音方才消失。蓝火包裹着一团黑色的气,停在空中摇曳,等地上的人下一步的指示。
“知道你刚刚背后什么情况吗?”
司空边走边说,顺便勾勾手让蓝火从空中飞下,飘在了方时势的眼前,他看见蓝火中的黑团内蜷动着跳动的红线团。“那女鬼就在你背上坐着,她把红线种进你的血肉之中,牢牢栓在你的脉络上,你怎么甩也甩不开。更何况中医中有讲风为邪病,得亏她的红线没顺着经脉扎进你的风池穴内,否则你小命难保。”他的语气变得认真些许,方时势更没敢多言,他心想要不是看了刚刚的景象,信了眼前这个身穿网红爆款的精神大伙真的是个道士
蓝火跳进钵盂,司空又将其塞在了口袋内。“全部魂魄被封在这个法器里面了?”方时势望着这小小的法器,表示不解。
“那倒没有。”司空爽快回复,手上也没闲着把玩着封魂的小钵盂,“大部分进了里面,还有小部分在那个地方。”司空指了指山顶上的建筑。别忘了他俩现在处在半山腰,抬起脑袋就能看见山上那座十分突兀的建筑小楼,这就是疗养院的位置。疗养院内灯火通明却不见任何的人影,它就如同山林中的灯塔,吸引二人向上走去。
不过多久,他们俩可算是看见了疗养院的大门,不仅如此还见到另一个男人站在门前,方时势可算是见到了余尚本尊。余尚见有人走进又是那位他派去的信赖之友,这下余尚才开口。“她就在附近,残魂微弱,我照你所说没有动她。”
说罢,女鬼的残魂狼狈的飘进疗养院的门内,一个女孩从门口探头暗中观察,看见司空等人又缩在门内不愿离开。司空又从另一个屁股口袋拿出帝钟,略带岁月痕迹的钟铃上难掩钟面透出的恬静光辉,司空摩挲着帝钟,他说的尽量委婉:“她作恶太多,我只能选择这种不痛苦的方式让她离开。”
方时势知晓后默认点头向后退一步,司空上前挥起手中钟铃。
一声铃,疗养院的入口处躲在门后女孩方才敢站起,她跨过门槛露出鲜亮的婚服。她与方时势对视,天马上蒙蒙亮。二声铃响,她迈着步伐缓缓前进,女孩停在与方时势三尺之远才张开拳头,摊开的手上是一圈又一圈的红色花绳线。女孩她抬起头,像是带着面纱方时势看不清她的面容,隐隐约约间看见了嘴角的微笑,三声铃终,花绳应声落地。
方时势向前捡起花绳,小小细软的丝线融在他的手中,红絮化为涓涓细流化在他的手心,它们携着主人的记忆如水滴大海汇聚在方时势体内,之后的事情便归为平静。
两个城市的警车聚在山头,今晚的事过于离奇,三人不约而同闭口不谈鬼怪之事,要问细节也只是拿上山迷了路而草草敷衍过去。
待到尘埃落定后方时势才想起要问夜晚司空那个令人惊异的变化,“刚刚你是怎么?”司空立刻把人的嘴捂住,小声搪塞着:“哦,算障眼法。”司空心虚目移。
“那不对,如果是障眼法那就还是,怎么能解阴阳阵的?”
方时势不假思索说出自己的疑问,简单的疑问让司空愣在原地,只好用力遮掩。“兄弟你话密了哦。”司空强硬的挪开话题,指向不远处:“你先去看看那几个姑娘的身体怎么样了。”
司空借机逃走,将破烂的局面交给了余尚。司空离开的功夫果然让方时势抓住与余尚交谈的机会。
“余警官你好,我是至阳市市局第二支队队长方时势。”
方时势靠近余尚礼貌性的伸出了手,余尚点点头回道:“我找到剩余女孩的锁灵皿,之后让司空操作一下就好。”说着余尚同样握住了手。方时势惊然察觉,那股水流感从指尖重新流进,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跟司空手里的牌子并无差异,莫非..
方时势站在远处,看向作法阵上方不断变亮的天空,晨阳将要冉冉升起,有什么担子好似随着月亮垂落悄然卸下,本该如释负重的他依旧不敢有任何困意,因为今晚的事他久久不能忘怀。
于是方时势登上了回单位的警车,车踏着树影下了秋山,这他才发觉秋山因为太阳的照耀显得郁郁葱葱,眼前只剩清晰明了的大道,这下他才敢如释重负,这下天终于亮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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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空气里有尘土和化学制剂燃烧后的味道。街道两旁的旧店招牌都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墙,或者覆盖着印有新文字的灰白板子。偶尔有没抹干净的旧字痕迹露出来。旁边空地堆着曾是邻居房子的碎水泥块。
每天清晨,李默准时推开老旧的木门,他走向后院深处一间半埋地下的砖房。屋里很潮湿,只有高处一个小窗透光透气。空气里浮动着一股霉味、旧纸和他自制防虫药水的混合气味。一张旧木桌占了大半地方,上面散落着镊子、小刀、刷子、线、浆糊罐,还有几本待修的旧书。书页泛黄、发脆,有虫蛀的洞和水渍。
他戴上老花镜,拿起一本封面快掉的书,用刷子轻轻扫去灰,露出底下模糊的旧字。他的手指拂过那些笔画。他拿起针线,修补一处撕裂的书脊。这活很费眼,要屏住呼吸。只有这时,外面那个灰蒙蒙的世界才能被隔开。
这天的宁静被一阵刻意放轻、却仍显突兀的敲门声打断。声音不重,但不是敲前院的门,而是工作室的门。李默心一紧。他放下工具,用粗布盖住桌上的书才去开门。
门外是陈队长。他个子不高,身形有些发福,穿着绷紧的灰制服,腰带上挂的短棍晃着。他脸上带着惯常的似笑非笑,眼神扫过昏暗的屋子,停在盖布的桌子上,又移到李默脸上。
“老李啊,又在忙活呢?”陈队长的声音不高,带着那种粘腻的亲切,“这味儿,老远就闻着了,旧书的霉味儿,上头管这叫污染源的味儿,可不好闻呐。”他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印证自己的话。
李默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陈队长,有事?”
“没什么大事,”陈队长摆摆手,眼睛还在屋里看,“就是提醒提醒你。最近风头紧,上面要求要彻底清查文化污染。你这地方,知道的街坊可不少。虽说你修修补补也是门手艺,可你修的东西……可是污染呐。”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老李,咱们是老街坊,我才跟你说实话。真等清理队上门,你这些‘宝贝’,还有你那些瓶瓶罐罐、针头线脑,全得拉走烧掉!你人也得去学习班待几天,好好净化思想。”
李默没说话,手指抠着门框。
陈队长观察着他的反应,话锋一转,语气带上点“推心置腹”的味道:“你这手艺,埋没在这儿可惜了。新开的净化中心,正缺你这样细心的人,去整理归档那些收缴来的‘待处理品’名录。活儿轻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新粮票拿得稳当。那点粮票,够给你家小雅买多少好东西?新出的那种彩色画册,小姑娘都喜欢……”他恰到好处地停顿,手指轻轻捻了捻,“我呢,可以帮你‘疏通疏通’,让你这摊子暂时……安全。不过嘛,这年头,疏通也得有点‘意思’,你懂的?”
屋里只有旧纸和陈队长身上的油腻味。李默看着那捻动的手指,又看看墙角几捆待修的书。他没吭声。
陈队长等了等,鼻腔里哼出一声短音,带了点恼。“行,你琢磨。想通了找我。”他转身走了,脚步声很响。
李默在门旁站了很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又关上了门。
几天后,街上贴了告示。新一批收缴的“污染源”——主要是旧书,要在旧砖窑烧掉。通知说这是必要的污染防治。
烧书那天,李默走了很远。到的时候,旧砖窑大窑口前站了黑压压一群人,不出声。空气里焦糊味很重,还有纸烧着的味,但很快被更刺鼻的化学味盖过。
窑口像个大黑洞,里面火焰跳动着,发出闷响。穿灰制服的人没什么表情,动作很机械,把一捆捆书、画册、信件……不停地扔进火里。纸在火里卷曲、变黑,变成带着火星的灰片往上飞,又被热气冲上天。那些灰片,是无数被抹掉的名字、故事和念想。
人群里有几张熟脸。开过小书店的王老头,浑浊的眼死盯着火,干瘪的嘴无声地动。常在巷口唱旧调子的瞎子阿炳,空空的眼窝望着火,脸上没表情。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站着,眼神空空的,像在看烧垃圾。
稍远点的土堆上站着陈队长。他没动手,背着手,肚子微凸,像个监工的。火光照着他油腻的脸,没有得意,也没有冷酷,只有一片漠然。他看着火,又像什么都没看,眼神扫过人群和黑烟,像在看一件平常工作。他侧头对旁边灰制服说了句什么,两人偷偷笑了起来。
李默的目光穿过陈队长,穿过灰制服,穿过黑烟,死死盯着窑口里翻卷的火。在那片红里,他好像看到自己补过的书页在卷曲,看到了无数挣扎的字形在闪现,还有女儿那个被新世界的光影完全笼罩的、沉默的背影。
一年前,前妻带着女儿搬去了城西那片新划的居住区。有邻居举报李默藏旧书,说他家是污染源。前妻怕影响女儿上学,更怕女儿被划进污染者家属名单。她吵,闹,最后离了婚,带着女儿彻底净化了身份,住进了干净的新水泥楼群。李默只远远望过那一片灰水泥楼群,整齐,冰冷。
他站在人群边缘,一动不动。风卷着呛人的灰和烟扑在他脸上、身上,留下黑点。他没有去擦。火烧的闷响、纸爆开的噼啪声、灰制服偶尔的短促的声音混在一起,塞满耳朵。
他慢慢地在口袋里摸着。指尖碰到一小块粗糙的东西,他紧紧捏住。那是从一本被判“重度污染”、要烧掉的旧书上,他偷偷撕下的一角。纸片很小,薄,边不齐。他不敢拿出来看,但手心能感觉到上面凸起的墨痕。
火还在窑口里扭动,吞着那些曾托着无数重量的纸页,把它们变成黑烟和灰。黑烟升上去,扭着,散在铅灰色的天里,像没存在过。
李默站着,像脚扎了根。口袋里的手指,死死攥着那点粗糙的纸片。热浪烤着他的脸,烟呛得他喉咙发紧。他挺直背,目光穿过热浪和飞灰,固执地投向窑口那片火。周围人群的静默如同实质的潮水,冰冷地拍打着他。
他站着,无声地站着,在巨大的、注定成灰的失败面前,守护着掌心最后一点余温。
作者:魇
评论:笑语
题目:《我们结婚吧》又名《3067年,我带着老公去抓小三》
今天是3076年12月23日,是我人生中第二十三个排卵日,我即将排出第四枚受精卵。在这个并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我决定带着我的丈夫,去他那间给非婚内亲密伴侣精心布置布置的爱巢,和那位占据了我枕边人另一半心灵的女人,见上一面。
我按照“深层个人管理”智能管家给出的建议,早上八点十五分时,带着我的丈夫走出家门,驾车到达城际高铁站。九点整,我们通过综合审核,坐在预定好的并排座位上。我的丈夫——奥迪尔——很快沉沉睡去,我侧过头看着他的脸,看着那熟悉的五官和微黑肤色上的白色斑点,想着当年他在我的一众追逐者中有多么不出众,但最终以韧劲和诚挚打败了同类,最终在牵住了我的手……我们直到昨天还睡在一张床上,我前天才知道他有一个婚外情人,而这个情人住在他打造的金屋中,已经超过了三年。
他将这一切对我和盘托出,只因这位情人小姐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本周内就是预产期。哦,是的,这位情人小姐是一位“古人类”,也就是那种需要用自己的腹腔来孕育生命的可怜女人。
说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内心的好奇竟然压倒了应该存在于“妻子”身份应有的震惊和愤怒。我虽然只是一个插画师,但爱好之一是生物学,且对此颇有研究。如果不是奥迪尔告诉我他和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做过了亲子鉴定,我甚至怀疑他被骗了——没有人类和古人类能够成功繁育后代的先例,最起码我没有听说过。由此我还得出一个判断:大概上层对我们这些普通人隐瞒了更多关于人类和古人类的事。不过眼下我仍然需要解决掉这个相对棘手的问题,我对那个正准备见识这个世界的小生命没什么意见,但我确实很介意她或者他分走应该属于我和孩子的财产。现实生活就是这样,很琐碎,很糟糕,像一片被污染得很严重但你必须每天泡在里面的水域,你的选择有且仅有不时地逃出去洗掉那一身污垢,再回来染上一些新的。
城际列车到达了终点站,我们下了车,在车站中穿好防护服,戴好头盔,正式进入了古人类生活区域。我打开换气口,尝试着呼吸,那空气的味道和之前闻过的一样,又冷又干。是的,果然这一切都不值得多次感受,在我回过神来之前,换气口就被我下意识关上了,温暖的水流冲刷上来,让我找回了一丝丝正常的掌控感。
我租了一辆悬浮车,它真的很老,以至于导航系统和我们正在使用的智能管家系统无法匹配。最终我只能让奥迪尔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时提醒我转向何处。这样大概行驶了一个小时,车子停在了一个居住点前,奥迪尔表示,接下来我们不得不步行二十分钟才能到达。
步行二十分钟,很难想象奥迪尔每次见到这位小情人都需如此大费周章,我不想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我们人类和古人类的身体结构是有一定差异的,所以比起步行更适合游泳。但既然都已经来到了这里,这点困难倒也可以克服。奥迪尔在前面领路,他的个子比我矮一些,我只能放缓自己的步行频率配合他,等到站在一个黑洞洞的门口前时,我想,以我的步行速度,大概只需要十三分钟。
“就是这里?”我打量着周围挤挤挨挨的建筑,问奥迪尔。他点了点头,算作回答,侧身对我比了个“请进”的手势。我走了进去,打开正对面的未上锁的门,里面是一个十平米见方的、种满了各种花的土地。“我通常都是踩着它们过去的,她也一样”。奥迪尔说,三两步跳到了对面,回头对我笑了笑:“这些植物的生命力很顽强。”我通常不会如此残忍,但事急从权,我也只能依法效仿。我隔着防护服,感受着植物的触碰,跨到门廊下时,发现奥迪尔已经打开了下一扇门。
“你回来了!”门里响起一个快乐的女性声音,像一些高频率的海豚一样啾啾作响。接着一个身影慢慢地移动到我面前,那张明显属于古人类的脸上露出了很精彩的表情,“她是你的妻子。”我丈夫的情人看着我,又看了看奥迪尔,接着对我伸出手:“你真漂亮。”她说,“我之前确实不知道……但我想,我们可以坐下来谈。”
我们三个人走到客厅里坐下,我和情人面对面,奥迪尔坐在旁边。“我叫多丽丝,你可以叫我多多。”她费力地坐下,看着我的眼睛。“你可以摘下头盔,我专门为人类兼容做了室内环境设计。”
我摘下头盔,我为什么要如此听她的话?她可真迷人,我刚刚是不是已经跟她握过手了?“普莉希拉,叫我普瑞斯就可以。”我说,“你刚才说,你不知道奥迪尔是已婚的?”
“确切地讲,他没有提过他是否在婚姻中,我也没有问过。”她说,“要是说我没有丝毫怀疑,那也不太确切。但是……”她看着我,露出一个挤眉弄眼的笑容,“你懂吧,有些事情。”
“奥迪尔是一个不错的男性人类。”我点点头。
“老实讲,我一开始没想到能够怀孕。”多多说,“我想你跟我一样,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所以有些肆无忌惮过了头。当初我只是想读小说研究方向的二学位,但我的家庭并不允许我再支付一笔学费了。我总去图书馆借书,因此认识了奥迪尔,接触过几次后,我们渡过了还不错的约会时光。他说可以资助我读书,我嘛……何乐而不为呢?”
“我第一次和他见面也是在图书馆。”我说,“见过一次后,他就对我展开了追求。”
“那是自然,你魅力非凡。”多多看着我,由衷地说,“就算我是个古人类女性,都快爱上你了。”
“哦别这么说,我从进门开始就盯着你看个不停。”我说。
我们对着看了一会儿,一齐笑出了声。这真奇妙,在城际高铁上我还在想着如何在这个女人面前优雅地产下一枚受精卵,然后高傲地转身离开,把她痛苦的啜泣声留在一个肮脏简陋的铁门之后。
“我想,你今天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些奉承话的。”多多说,“实际上,我可以马上离开奥迪尔,因为我已经拿到了学位证书。这个孩子我愿意独自抚养,我的钱养活两个人还是有一定余裕的。不过如果您想拿回那笔属于你们夫妻的共同财产,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我的书销量不是特别好,所以大概……四年左右,我想这就差不多了。我唯一的请求是希望能够留下这套房产,可以从现在开始向您缴纳租金,也可以按照一定比例分期偿还。”
她说得真流畅,看样子已经规划过一阵子,这女孩真不错,既聪明又坦诚,还不太贪心,我愈发喜欢她了。“这种事奥迪尔难辞其咎。”我说,“我愿意为你支付一定数额的金钱作为补偿,嗯……这样好了,这套房产你可以免费使用五年,然后无论你是打算买下还是付租金都可以再商量。”
“你真好。”她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见见你的孩子们,有这么优秀的母亲,他们也一定是非常厉害的人。”
我笑了起来:“是的,他们都很好。奥莉、茜茜,还有——”
我的脸开始扭曲,我要排卵了,事到如今我不需要伪装,每次排卵其实都很痛苦,所以我并不喜欢排出受精卵的感觉。多多明显慌张了一下,看起来是想起身帮我,但刚刚抬起身体便很快摔了回去。她裤子的裆部开始变色,她开始呻吟。奥迪尔弹起来,在我们中间转来转去,一边抓自己的头皮一边嚷着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们怒吼着叫他滚出去。
我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长时间,我从身下捧出一枚湿哒哒的受精卵,而多多从身下捧出一个明显有着古人类特征的婴儿。我们沉默地看着彼此,和彼此手中的生命。
“嘿。”我开了口,声音嘶哑地说,“我有个主意。”
“什么?”多多说,她看起来明显比我疲惫很多,似乎要睡着了。
“我们结婚吧。婚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没有奥迪尔在的,更好的图书馆。”
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旋转木马
评论:无声
*没头没尾普普通通OC游乐园团建
“石头、剪刀、布!”
一只摊开的手对上两个拳头。游黎初推了推帽檐,比出胜利的姿势:“轻轻松松~”
“初姐的猜拳也太厉害了吧……从小到大我好像就没赢过?”游明对自家堂姐的猜拳实力心服口服,一边摊开游乐园的地图册打量一边凑到堂哥身边嘀咕,“你赢过吗游曲?”
“为什么你叫她姐叫我就直呼全名啊?!”
“我哥对我的战绩是367战0胜哦。”游黎初笑眯眯给亲哥补刀,“啊,现在是368战0胜了?”
“唉。”游明摇了摇头,给游曲递了个怜悯的眼神,没再多说。这幅样子反倒让游曲更觉被嘲讽,抓狂地捏住堂弟的脸拉扯。
“小明啊——我觉得你最近是不是有点飘了?快点大喊曲哥天下第一三声来听听?”
“各窝搓惹……”能屈能伸才是存活之道!
陆醒从自动贩卖机抱着四瓶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残忍兄长蹂躏弟弟无情姐姐在旁笑得大声的悲惨景象。他先是单手拿出手机艰难地拍了张照,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用冰矿泉水的瓶身贴了贴游曲的脸。游曲冻得一哆嗦,松开手斜睨着陆醒:“你就不能好好递给我?”
“作为长辈,这是对你欺负弟弟的惩罚。”陆醒一本正经,却收获了包括被解救者本人在内的三双白眼。陆醒的爷爷和游家三人的太爷爷是战友,两家的良好关系一直维持到了这一辈。陆醒随母姓,年龄在几人中算中间,辈分上却比几人大一辈。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爱给别人当爹的年纪就一起玩闹,让他们按辈分叫人是万万不可能的。自诩大哥的游曲双手抱胸,居高临下……更正,微仰着头开口:“长辈?那你有本事对着我爹去喊哥。”
陆醒不做声了。游叔叔是不会在意这种事,但他妈肯定会把他耳朵拧掉。还不想英年早聋的陆醒分完水,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所以你们定好了没?先去玩什么?”
二十来岁正是适合来游乐园玩的年纪,更巧的是陆醒前阵子抽奖中了四张票。难得大家最近都不忙,拼拼凑凑挑出来一天来玩一趟。但对于先玩哪个项目,游家三人谁也不让谁,对此并无所谓的陆醒机智地溜出战场买水,此时回来检验战果。问是这么问,陆醒也早有预料地看向游黎初——开玩笑,谁还没跟她猜拳几十次0胜过?走之前听他们说猜拳定的时候他就知道结果了!
果不其然,游曲和游明垂头丧气地指了指游黎初。陆醒眨眨眼,拉长了声音:“所以,我们要先去玩——”
游曲和游明的叹气好大声。
“没错!先去玩旋转木马!”游黎初得意地宣布。
“没事的,虽然对中学生来说有点幼稚,但对成年人来说刚刚好。我爱旋转木马,旋转木马真好玩。”游曲自我安慰着,然后怨念地看向站在围栏外面的游黎初,“所以你为什么不来?!”
“我玩的话就没人给你们拍照了呀?”游黎初举起相机,“放心吧哥!虽然我摄影比较业余,但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工作人员催促着场内游客尽快落座,游曲丢下一句“不准发朋友圈一定要发的话把我那帮损友屏蔽了!”,狼狈地试图找一个比较符合自己审美的位置。后边的陆醒早早挑选了一匹可爱的白色独角兽,一身潮服坐在上面——嗯,很违和。但陆醒本人浑然不觉,还非常配合地对着游黎初的镜头摆pose。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游曲倒吸一口冷气,决定还是找自家亲爱的小明堂弟报团取暖。往前几步,游明找了匹带翅膀的飞马,正在上面放空大脑。
“妈妈,我想坐飞马……”路过的小女孩奶声奶气。
“飞马这个叔叔已经坐上去了,我们去坐南瓜马车好不好呀?”
小女孩没吭声,被妈妈拉着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游明实在绷不住自己的表情,趁着旋转木马还没启动下了飞马,一回头正对上游曲复杂的眼神。
游明:“……”
游曲:“……”
游明:“……坐南瓜马车吗哥。”
游曲:“……坐。”
轻快的音乐声响起,圆形的台座上,形态各异的木马排成一圈,伴随着音乐一边转动一边上下起伏。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也连成一片,梦幻中更多几分童趣。
“咔嚓”“咔嚓”“咔嚓”。和场外满脸笑容的父母们一样,游黎初兴高采烈地按下快门,把或完美融入或努力绷住脸的兄弟们的样子记录下来。嗯嗯,虽然我哥说不准发朋友圈,但没说不准发家族群啊?
哎,我的拍照技术真不错。
Vol.244【污染】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无声
我哥死了,被装在十毫升装的防护瓶,和三位队友一起。我哥,一米八几的高个,现在居然可以揣兜里。把他们捧起来的那刻,我恍惚得想吐。
徐队给我派了任务,要我带哥和队友出发,做投放任务。队长像往常一样少话,嘱咐完三点事项和路线,就让我走了。我驶远,回头看了一眼狭长的基地。生者和死者没什么不同,都是被装在某个森严的容器里,这样想,不知道是“我哥的死生都一个样”,还是“我活着宛如死亡”哪一个念头宽慰了我。
我打算不走最近距离的污染地,而是去趟海湾区,我们以前老家那儿。习俗因为代价高昂而不断衰落。我仍认为灵魂应该送到家乡的风里,哪怕风已浑浊,肉体无法归根。开车的时候,我注意力老忍不住在兜内,差点撞上一座小废墟。“有的污染物会保留些许心智,对外界环境作出反应,切记,它们已经不是我们的同胞。”徐队的嘱咐对我来说反作用更大,我太希望我的口袋里突然有点小动静。平时能冷静猎杀他人变成的污染物,换成自己的亲人友人,人人心里有一个坎。徐队说过,当我过了这个坎,我就够格当小队的新队长了。我不想太早当上新队长,看来我哥和我的前辈们很希望,因为他们一动不动,仿佛向我保证,他们已是最低级的污染物,最安全的实验品。
晚上睡车里,我做梦了,梦里,我在吃绿舌头,绿舌头透亮亮的,清晰得很,我哥的脸却糊得像有百十只雪糕融化在上头,黏黏地滚动着。
我问他:“哥,如果二十四小时以后,就要去死,我们该去做什么?”
我发自内心地问他,十四岁的我鼻炎不好,考试不好,爸爸妈妈也不好,死对年幼的我有莫大的吸引力。锄地锄出金龟子的幼虫,我会呆呆地看很久,看它们晶莹剔透地蠕动,挣扎,再以“害虫”的判断来上一锄头。上初中的我,对任何命,对我自己的命也是这个态度,命被暴晒在泥地里,我站着观赏它,死只需要一个定性,一下锄头。
我哥正正面面瞧了我一眼,他的脸还是糊糊涂涂。他给了我一个脑瓜,软得像一滴奶油滴在我的额头上:“川儿,你嫌我抢了你想吃的冰点,想咒我死是不?”他转身摸了摸他的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大堆钱,我接过钱,钱在我手里融化,黑黢黢的一坨。“如果今天要去死的话,咱们就小卖部把冰柜里的冰点都买来吃了吧。四支四支地买!别一下子买太多,容易化了!”
我出门买雪糕,结果买了个世界末日回来。世界末日有四种口味,是黑巧克力味,黑巧克力味,黑巧克力味和黑巧克力味的。四根雪糕直直吃到我的胃里,把我的胃冻成了防护瓶。
我惊醒了,下意识摸了摸我的口袋,污染物还在。回忆了一下梦,主要是想回忆好久没吃到的绿舌头和我哥。梦里我哥怎么会是雪糕脸?我思索了一阵,突然又觉得,他好像本来就是一张雪糕脸。或者因为他太喜欢雪糕,所以他本来就是一只雪糕?“污染物母体完全吸收个体前,个体存于世界的概念会逐渐消解,最后,哪怕是至亲者的记忆里也不会存在生者的身影。”徐队的嘱咐扎了一下我,我反应过来,连忙开车。也许在我的认知里,不需两天,我口袋里的就只是一瓶污染物了,我没有送污染物落叶归根的必要,我想送的是我哥。
海湾区沿途的风景就像是炸毁的焦糖工厂,黑色的粘液搅着浓稠的浪花。房子是海,车道是滩,冒泡的树木是贝壳。我的投放任务很简单,找片污染最严重的地方,把防护瓶丢下去,它会被污染吸入,撑得越久,就越能定位到母体的位置。这就是我们收集队友的尸骸,看着他们转化,不给予他们安宁归宿的原因。我掏出了瓶子,十毫升黑色液体,是我已经想不起名字,想不起容貌的哥和队友们,他们的死只需要一个定性,一下抛出。
“最后,执行任务时,要凝视瓶子。”
终于做到这一步,我理解了徐队的忠告,瓶子一下子被污染物吞噬,记忆像死去的海绵般萎缩,爆裂时又翻起浮沫,我锄出了金龟子幼虫,但没砸下锄头,雪糕不是黑巧克力味的,最好吃的雪糕是快融化的雪碧味的——什么人剩了半袋给我来着?
我好像送了几位重要的人回到故乡的家,海的怀抱里,仿佛回到数亿年前只有大海的星球。我不会记得他们了,因为我们无可救药的相遇本就应该在数万亿年前,或者数万亿年后。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众所周知,我在公司里的定位是什么都会一点的新世纪摸鱼战士。
每个部门的工作都会一点,每个部门都做过一会儿,还会修一点电脑,会修一点机器,会写一点程序,会揍一会老板,会摸一会儿鱼。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我的超高人气,即使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但大家还是喜欢来找我做“咨询”——当然,我觉得他们只是单纯想要跑机房来摸鱼,为了避免坐着互相干瞪眼尴尬而努力寻找话题。
不过这都不重要,作为一只瓜田里的猹,光同事们能带着瓜来跟我分享这一点,就值得我在机房为他们准备一把舒适的办公椅,以及一杯饮品。
那么,在讲这次的社畜笑话之前,老规矩做一下前景提要。
S老师:曾经的公司安全经理,经过一系列神级操作后升级成为亚太区安全总监,还是我的第二任顶头上司。
Z经理:新任公司安全经理,刚出实习期,平等的得罪每一位同事。
倩倩:暴打前任走出恋爱脑的新世纪摆烂同志。
故事,发生在一周前。
升任大区总监的S老师是一个很有“工作”头脑的人,他思考内容非常全面,不说总能先领导一步,但同步还是没问题的。
这也就导致他有个毛病,每次聚餐都要从头开始把每一位参与者点评一遍。
跟着s老师吃了这么多顿饭,我多少也学到了一点职场生存小技巧。
比如说,他问我最近个人生活方面有没有什么计划。
我知道这是在问我近期有没有休长假的计划。
又跟我说,不要谁的活儿都接,要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
我知道,这是在说最近兄弟工厂和事业部的老找我打白工的事儿。
最后他又跟我说,要把握机会升职加薪。
我知道,他这是在点我,最近其他工厂可能想要把我调走,老板们又不想放过我这个月薪三千的高性价比牛马,于是考虑要给我升职加薪,顺便如果能在这期间能解决一下人生大事,老板们就更放心了。
我含含糊糊的边听边点头,盘算着怎么给老板发信息点一下升职加薪的事儿,这顿饭剩下的时间我也没怎么注意听。
但没想到,不仔细听课的报应第二天就来了。
Z经理领导下的安全部除了倩倩以外还有三位男士,一个工程师,两个技术员,第二天要跟S老师去出差的是工程师大哥。
那么问题来了,每天的工作量是固定的,出差和休假就意味着会有工作要推迟,不急的工作还好说,碰上急活就需要一个backup来支持一下,不幸的是倩倩就是那个backup。
说起来很搞笑,月薪三千不但要做本职工作还要做月薪一万的活儿,但是月薪一万却不用帮月薪三千打补丁。
倩倩就是这样带着一肚子火儿冲进机房的。
“我老板就是有病!”倩倩一口闷了半杯温开水,气得脸都红了。“他是出差又不是休假,凭什么工作要我来做?工作都我做了,怎么工资不给我?我休假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帮我干活儿,电话那是一个也不少打。”
我司空见惯,又给她续杯。“这是又给你加活儿了?”
“可不是说!本来他这个月搞活动,新增的活儿就多,大哥又不帮忙,全都是我自己做。现在大哥出差了,大哥的活儿还要我来干,呵呵,我自己没有活儿的嘛!”
“我刚才就直接跟我老板说了,我可以干,给我涨钱。不涨,大不了离职,气死了。”
我把角落里的椅子拖出来,让她坐下消消气。“一看你昨天也没认真听讲。”
我还拖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会议室里偷来的白板,开始给她理顺。
“昨天S老师点你老板来着,让他要专注自己的工作。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S老师觉得Z经理没怎么干正事儿,整天不知道忙啥,有东搞西搞的功夫,不如精进业务,专注自我提升,少找事儿。”我对着倩倩点了两下,“跟着S老师要好好听讲!”
倩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替我把水杯满上,示意我继续补课。
“所以,这又说明什么?”
倩倩果断摇头,我也没指望她现在就开窍能抢答。
“说明S老师对你老板有不满,你现在适合告状。”我在白板上画三个人头,正好对应昨天聚餐中Z经理、工程师大哥和S老师是座位。
“S老师升职以后,带来了许多上头的机会讯息,从昨天你老板和大哥的殷勤表现来看,他们都对升职有想法。再来看今天S老师出差,参加亚太区的安全论坛带的是大哥,这就是在给你老板压力啊。如果你老板还不想想自己的问题,做出改善,那么升职的可能就是他的下属了。”
“到时候下属变老板,看他还能不能笑出来。”
倩倩若有所思的点头,“但这跟我告状有什么关系?”
“啧,当然有关系啦!昨天S老师不是说,他这次来是收作业的吗?你最近是不是要给他交东西?”
“对对,有一些资料要准备,准备好了做份报告发给他。”
“这不就结了。”我两手一摊,“这就是你告状的机会。”
我开始给她逐条分析,“你手头上有S老师安排的工作,还有你老板安排的新活儿,还要给你大哥打补丁,做不完对不对?”
“做不完,根本做不完。”
“那么,你先微信问问S老师,他的作业能不能晚点儿交,发个流泪猫猫头表情包,说自己最近活儿有点多,转不过来了。”
“然后,等他回复。如果他说可以,你就回答谢谢,然后再进一步说为什么要延迟,就说这两天你大哥跟着出差,有些急活和Z经理新安排的撞一起了,有些手忙脚乱的,灯理顺好了马上补作业;如果他回的不是可以,而是直接问你为什么要延期,你就直接回Z经理把一些活儿摊派给了你,这超过了你的工作负荷,正在加班加点儿赶进度。”
“这俩回复有什么区别吗?”
听起来确实区别不大,这么说只是因为要告状的侧重点不一样。
“回复第一种情况,说明S老师心里有数,他知道你作业延期里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你大哥出差了,所以只要捎带着给你老板上眼药就行了。”
“而第二种,说明S老师不认为你大哥的出差会对你造成困扰,他默认是你老板要帮你大哥打补丁,所以这时候你也得装一下,假装忙得已经分不清那些活儿是谁的了,变相说明你老板的领导能力有问题。”
我又在三个人头旁边花了好几条线和圆圈,继续说:“这时候你就不用再等S老师回复了,因为怎么回咱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他说让你先交作业,你就去跟Z经理说,S老师的活儿比较急要先做,再顺便问问他其他的工作急不急,能不能延期。能就拖着,拖到大哥回来;急就让他自己做。”
“如果S老师说可以延期,那你就更不急了,你把他的活儿往后放,不问不交。锅反正已经甩你老板头上了,没道理不落井下石。”
“卧槽,有点儿狠哟。”倩倩听完也是想通了其中关窍。这一套小连招下来,主打一个挑拨离间。
“S老师多聪明一人啊,刚才跟你说的那些内容,你只要发给他一句,他就能猜到咱什么心思,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气。”
“再说了,你下周不是要休假嘛。”我扯过椅子,吨一口凉白开,“趁着机会,你提完休假申请后去找你老板,跟他说你下周要休假,不太方便带电脑,也不能看手机,问问他紧急的工作怎么安排。”
倩倩往前划两步,眼神亮晶晶的,“此举又是何意?”
“……都说了要跟着S老师好好听课!你跟S老师打工两年,是一点儿心眼子也没学啊。”
简直恨铁不成钢啊!
“当然是回敬他让你给大哥打补丁啊。有本事他让大哥帮你干活儿。”
总不能月薪三千干得了月薪一万的活儿,月薪一万干不了月薪三千的活儿。
那传出去多不光彩。
“至于年底能不能升职加薪,这个不好说,毕竟你老板啥德行你也知道。”我放下杯子,往椅子后面一靠,“但你要想,如果你没能升职加薪,那这事儿是不是就落在S老师心里了。以他三五不时跟厂长通个电话的日常,总会落到上头的耳朵里。积少成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起到关键作用呢。”
没错,这也是跟S老师学的。
倩倩给我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优秀学员。”
“那必须的。”
当年我在S老师手底下讨生活的时候,他这手段我见多了,不学两手都对不起我自己。
毕竟,我可是什么都会一点儿呢!
作者:刘果强
MOOD: 水的
风吹动帘子的时候,我正在擦拭最后一匹木马。那是我最晚收养的一匹,白漆剥落,鬃毛也掉得差不多了。它不像其他木马有名字,我只是叫它“那个”。
马厩空荡荡的,天光透过花玻璃,落在它身上,像给它披了件旧的婚纱。风继续吹,窗外是模糊不清的集市、走马灯、遥远的乐声,像是有人在庆典,也像是幻听。
“你又在发呆了。”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带着我熟悉的讽刺和微妙的心疼。
我没有抬头,“我只是觉得,这马厩有点太安静了。”
“你是说,你太安静了。”
我不回答,只是把木马的眼睛重新描黑。它的视线总是看着天花板,好像不愿意看见现实。
“你为什么总是修它们?你已经知道它们不会动了。”
“它们曾经动过,”我慢慢说,“在我还相信它们能带我去别处的时候。”
“可你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些地方并不存在吗?木马就是原地绕圈的东西。”
我皱了皱眉,手上的漆刷在不知不觉中断了线条。我突然想起那一次,我几乎逃出了这个马厩。
那是一个雨天,我赤脚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把地上的尘土冲成小河。那个时候,我听见了一阵真真正正的马蹄声。不是木头撞击地板的那种空响,而是带着体温与重量的奔腾。
我跑出去,追着声音,穿过泥泞和湿冷的风。可我终究被一条细小的锁链拽了回来——那是一只木马的缰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缠在了我的脚踝上。它没有表情地倒在地上,像在说:“你离不开我。”
那个声音在那时也来了,语气一如既往:“你以为你真的能跑出去?你没注意看吗?你一直围着同一个柱子转圈圈。”
我没有再追。雨停后,我默默把木马抬回了屋里。它眼里的水珠干了之后,留下了一圈圈模糊的裂纹。
我看着它们,现在已经记不清哪匹是哪匹了。它们有的披着金箔,有的只剩下骨架,有的头都快掉了。我知道它们每一匹都承载着某种“原本”的愿望——有人说要去北方雪地看极光,有人说要成为城里最好的手艺人,有人说要自由,要爱情,要盛大的谢幕。
而现在,它们都沉默着,在我的修补下勉强站立,等待下一次不会到来的旋转。
“你最近越来越沉默了,”那个声音靠得更近了,“你是不是又开始怀疑自己了?”
我想回答,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变成了一声唤不出名字的低吟。我看向镜子,那里面的我穿着沾满油漆的围裙,眼底有黑眼圈,嘴唇干裂,像是很久没说话了。
“你记得那匹红色的马吗?”声音继续,“你说那是你小时候最想要的——跑得最快,笑得最响。”
我点头。“我把它拆了。”
“为什么?”
“它太吵了。我每天都要努力让它静下来,不然我会觉得我没办法照顾其他的马。”
“可那是你最快乐的那一匹。”
我闭上眼,红色木马的残骸还放在仓库角落。我没有扔掉它,只是没办法再面对那种激烈的快乐——它会让我的手颤抖,让我意识到现在什么都不是。
窗外的天色又变了。日光被云层遮住,整个马厩陷入一种幽蓝的色调。我点了盏灯,灯泡的嗡鸣声成了房间唯一的脉搏。
“你其实一直都知道,旋转木马是原地打转的游戏,”声音像是坐在了窗边,“可你不愿意承认自己玩得太久了。”
我低头,不愿再听。
“你甚至不再让人坐上来了。”
我愣住了。是的,我把这间木马屋关了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我曾经邀请过几个朋友来坐,但他们都说:“哦,这个好像不是能带我走的那种。”我笑了笑,说:“你不懂。”
后来我就不再邀请了。我只对自己说话,和这些不会回答的马,一圈圈,一年又一年。
但现在,我看着那最后一匹没名字的木马,它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一种说不清的神情。我突然觉得,它不是不愿意给它起名字,而是我不知道该给它什么名字。
“你怕它是你。”那个声音说。
我没有否认。它确实像我——磨损、无法命名、站立着却不知所向。
“你有没有想过,这屋外可能真的有别的马在跑?”
我沉默了好久,然后慢慢站起身,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风立刻灌进来,带着青草的味道、远方钟声,还有一点点热烈的节奏。
马厩里所有的木马都在微微晃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摸了摸那匹没名字的马的鬃毛,轻声问:“如果我出去一会儿,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它当然不会回答。
但我好像听见它说:“你可以带我一起去。”
作者:凰
评论:笑语
*某冷门老番同人
十一月扣好丝绸长袜上的最后一颗珍珠纽扣,转身面向一直站在自己身边默然不语的黑。
在把目光从镜子里移开之前,十一月就预想到了黑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大概会是一点儿惊讶、一点儿嫌弃,再加上一丝吞了苍蝇似的恶心。然而等他真的转过身去后,却只能在恋人那通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见完全的迷茫。
于是纵然是全裸着出现在黑眼前也不会感到半点不适或羞耻的十一月,此刻却也难得一瞬间无措了起来。他并没有女装的癖好,但向来乐于尝试些新事物,也更喜欢看到黑冷淡的脸一次次因自己而露出不一样的神情,只不过无论那会是什么样的,此刻的这种迷茫都不在他的期望之中。
“……怎么了?”十一月动摇起来,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租戏服的老板蒙骗,以至于身上这套裙装出现了某些诡异的问题——毕竟那会让他展现出来的品味和在黑心中的信任度一落千丈的。
黑抿了抿嘴,视线又在十一月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最后犹豫着开口问道:“这就是……爱丽丝?”
天蓝色的裙摆镶嵌着层层叠叠的荷叶边,在纱制的裙撑之上蓬松地散开,白色围裙也缀满了蕾丝花边,搭在十一月的膝盖上,而他伸手理了理腰间系带的褶皱,翘着小拇指捏起一点裙边,踩着鲜红的圆头坡跟鞋优雅地转了个圈,露出裙摆下被白色的长袜包裹的小腿。
黑神色复杂地看着十一月对自己行屈膝礼,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忽视恋人脑袋上那顶仿佛自己生长出来的假发,金色的大波浪在转圈时也扬起了好看的弧度,丝绸般闪亮的光泽闪耀在发卷上,而比它们更耀眼的则是主人脸上绽开的笑容。
这似乎不太对?黑有点恍惚地想到,打量着十一月被妆容修饰得柔和的脸庞,一时间竟然真的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位比自己还要高上半个头的“少女”,但太过熟悉的气息还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面前的人只是个穿着女装的男性,并且这名男性是自己总爱异想天开的恋人。
“好吧,毕竟我不是很了解童话,”短暂的犹疑过后,黑终于妥协般说道,“但柴郡猫真的会笑成这样吗?我还是感觉很奇怪。”
他说着,不知第多少次转身面向全身镜,审视着自己被十一月摁在化妆间里打扮了近一个小时的成果。十一月闻言跟着走过去,站在黑身后微微弯腰,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向镜子里,从黑头顶毛茸茸的黑色猫耳发饰看到瞳孔锐利得仿佛两枚针尖的美瞳,再看到眼尾鲜红上挑的眼线、深色点出的鼻尖和两侧画出的胡须,还有最让人瞩目的笑容:一个嘴角咧到两边耳朵、尖牙交叉着龇起的笑容。
“这不是挺好吗?”十一月满意地戳了戳黑的脸颊,正戳在一根胡须的末端。黑皱起眉毛拍掉他的手,意外迅速地开始在擅长作乱的十一月手下保护自己脸上的妆,而十一月只是收回手摸了摸,不知道从裙子的哪个角落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来一张图片递给黑看。
“你看,这简直一模一样,”十一月笑眯眯地继续贴着黑,语气里流露出自满的意味,“没想到第一次化特效妆效果就这么好,我还蛮厉害的嘛。”
黑不置可否,瞄了一眼图片上那只笑容诡异的有毛生物,又对比了一下穿着修身马甲和长靴、只不过是戴上了假的猫耳和猫尾道具的自己,发现还是很难把自己现在的模样和一只猫联系起来。
但那不是很重要了,过长的打扮时间已经耗尽了黑的耐心,他懒得理会十一月仍在身后邀功的念叨,脑内闪过一瞬对答应对方“角色扮演”来游乐园游玩的后悔,接着便把这个想法也甩到了一边,抓起十一月特地找来给自己装随身物品的做旧皮箱走向化妆室的门,推开门后回头望向还在调整裙摆的爱丽丝:“你到底来不来,再拖下去天就要黑了,那样就玩不了了吧?”
爱丽丝露出一个比柴郡猫更狡黠的微笑,拨弄了一下散在肩膀上的长发,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前方的人。
“就是要天黑才好,”十一月说道,在走向游乐园时牵起黑的手,扭头飞快地冲他挤挤眼睛,“之后你就知道了。”
诡异的笑容裂开一条缝隙,黑张了张嘴想要质问十一月是不是又在计划些不合时宜的事,然而他们手牵着手走得飞快,很快就被游乐园中华丽的装饰与纷繁的设施吸引了注意,忘却了各种除了玩乐之外的事情,像真正的爱丽丝和柴郡猫一样脚步轻快地混进人群里去了。
于是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两个来自童话故事的角色在风中乘着过山车高高攀起又坠落,在黄昏的天空下坐在摩天轮里触摸夕阳的光芒,接着也没忘记那些会让真正的爱丽丝吓得尖叫出声的鬼屋,以及真正的柴郡猫大概会喜欢的、五颜六色的空心小球组成的海洋。
最后,当落日的余晖在不知不觉中消散,黑夜慢悠悠飘落时,霓虹灯重新点亮了这个梦一般的世界。十一月一手拿着快要吃完的甜筒,一手仍然牵着黑,就这样散着步走到了旋转木马前,在围栏边停下了脚步。黑三两口解决掉自己的甜筒,舔了舔融化在手指上的香草味奶油,转头看了眼十一月,又望向面前帐篷形圆台上正在慢慢停止旋转的两圈木马。
“不去坐坐看吗?”黑随意地问道。
十一月牵着他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传来:“你想玩这个吗,亲爱的?”
黑有些奇怪地又看了他一眼,没漏掉十一月眼底的那点揶揄,了然地挑起了眉毛。
“好吧,”黑叹了口气,又一次妥协了,“就当是我想玩吧——你能陪我一起玩吗?”
“我的荣幸。”十一月吃掉甜筒最后的尖端,拍了拍手扫掉碎屑,提起裙摆有些浮夸地又行了一个礼,紧接着便十分愉快地拉着黑走到了排队的人们身后。
从排队的人数来看,黑猜想这大概是游乐园里最经典、最受欢迎的项目之一,因为等到终于轮到他们乘上那些四蹄悬空的木质小马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并且欢呼的孩子们和带着他们的家长们占据了大半的位置,最后剩给两个成年人的便只有圆台两端的位置了。
十一月看上去因为没能抢到双人座位而不太满意,黑没去理会他,率先跨上了离自己最近的外圈小马,把远处停在内圈的那匹小马留给了失去笑容的恋人。等他们都骑上马背系好安全带后,旋转木马开始慢慢地启动,内外两圈以相反的方向转动起来,小马们上下移动着,就好像真的在奔跑似地从口中发出了预先录好的嘶鸣声。
黑歪着头努力望向对面的十一月,却只来得及看见被灯光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裙摆和金发一闪而过,紧接着呼啸声升上天空,绽开的颜色和烟花炸响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了头。
夜间烟花秀开始了。漫天绚烂的烟火之下,在彩色光芒落满乐园的瞬间,当两匹马擦身而过时,柴郡猫收回被色彩吸引的视线,看见爱丽丝抬起手臂,指尖印上双唇,微笑着将一个吻吹了过来。
黑没有去接住这个吻,只是顶着脸上怪异的笑颜妆容望着十一月,直到他随着旋转木马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他知道稍后十一月一定会借题发挥,要他还给自己一个吻,但他不在乎,因为从前他们有过很多个吻,将来也还会有数不清的吻。因此黑清楚两人其实都并不会去纠结某个随意的吻,就像仍在旋转的木马会再一次将他们带到彼此面前,飞出去的吻终究会落到另一个人唇上,而柴郡猫龇牙咧嘴的笑容也到底遮不住翘起的嘴角。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免责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不影射指代任何实际存在的个人、群体、组织、事件、现象,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起初联合国尝试通过决议取缔伏特加的生产与销售(毕竟谁会愿意对橙子或者螺丝刀下手呢),但俄罗斯作为常任理事国一票否决了这份提案。各个国家开始对俄罗斯进行谴责或宣布制裁,而其实俄罗斯自己的日子也不好受,总统先是下令禁止制作或销售30度以上的酒精饮料,并将工业酒精列为国家一级监管物资,但螺丝起子怪人还是层出不穷,事实上,在所有禁止销售伏特加的国家……说白了,在全世界禁止伏特加后,还是会有螺丝起子怪人出现。所有的政府也都以为这是因为监管不力而导致的漏网之鱼,也有人试着在部分区域禁止橙子或者螺丝刀,但都并没有收到预期中的成效,人们开始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螺丝起子症候群最可怕的一点在于,在患者发作并把某个地方变成废墟之前,没有任何办法判断其有没有被污染,是不是隐性患者,它不是病毒,不是细菌,不是真菌,不是寄生虫,不是DNA突变,也不是别的已知的一切病因,目前所有的一切检查手段都对它没有效果。人们唯一知道的是,有些人会在不确定且无规律的时间地点变成一个力大无穷但没有理性的怪物,他们破坏力极强,往往会在发病时将所在的地方夷为平地,然后如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变回原本的正常人。这些人遍布世界各地,有一些相对比较显著的共同特征就是他们在发病前的7天之内喝过名为“螺丝起子”的鸡尾酒。
螺丝起子症候群在社会层面的影响远大于经济层面的损失。在美国推行取缔酒吧的行政令时,堪萨斯洲的一位男子为了保卫自己的酒吧而与州警展开了激烈的交火,最后死在吧台下。以这个事情为导火索,一股螺丝起子崇拜的思潮在社会的阴暗处悄然萌生,一开始是环保主义团体和人道主义者,然后是地平说拥护者和光明会阴谋论提倡者,再然后各种各样的人都加入其中,以至于在各国政府的明暗打压之下螺丝起子崇拜赫然成为了秘而不宣的地下宗教。制作螺丝起子鸡尾酒的原材料成为了暗网中最抢手的商品,一个装满了螺丝起子症候群患者生平事迹文档的优盘可以卖出大价钱也可能招来秘密警察,而在梵蒂冈表示对螺丝起子症候群崇拜者的谴责之后,世间舆论一时间颇有几百年前宗教战争之势。
委内瑞拉的一名社会学家提出一个“概念病”的假说,所谓的螺丝起子症候群其实是一种基于概念的病患,激活病征的要点不在于有没有伏特加,有没有橙汁,有没有螺丝刀,而在于有没有摄入一种名为螺丝起子鸡尾酒的东西,哪怕实际上这个东西是无酒精软饮抑或一片薄饼都会导致患病。这种现象是高于语言的存在,不管患者所知所用的是什么语言,只要它在概念上沾染了“螺丝起子鸡尾酒”,就有可能罹患螺丝起子综合征。这种说法有力的解释了为什么对伏特加(或者橙子或者螺丝刀)的禁令并没有对遏制病症的传播起到作用,专家学者们选择暂时妥协于这种假说,因为事到如今这个问题关系到人类的理性和尊严。
朝鲜最先基于这个思路展开社会性实践,以铁和血克服了第22条军规的悖论,从社会意义上严格抹杀了这个词,紧跟而上的是中国和俄罗斯,他们各自尝试使用一些软硬兼施的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抹杀取代螺丝起子鸡尾酒这个概念在这几个国家效果显著,螺丝起子怪人灾害的情况得到极大改善,这令人们感到欣喜,也令人感到绝望,这庞大的不可知现象引发了空前绝后的哲学思潮,科学理论界自第二次工业革命以来陷入了从未有过的低谷。虽然从最终从结果上人们还是成功地解决了螺丝起子症候群这一全球性危机,然而下一次概念病的来临也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高悬于人类之上,不容拒绝,不容否定。
作者:余轻舟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少年行在山林里,掠过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踏过鸟儿纷乱的鸣啼。少年将一杆猎枪背在身后,一支短刀紧紧握在右手手心里。总有虬结的枝条拦在少年的前路上,于是短刀便派上了用场。少年走过的路上总散落着被截断的树枝。年轻鲜活的、木与叶的尸体,在这遮天蔽日的绿色大网下并不少见。少年的行动被山林吞吃进从未衰颓的鸟叫声与风吹声里。
少年走得很快,但却很小心,步伐胜过任何一只躲避天敌时的小兽。即便如此,当少年穿过一团荆棘丛一般的杂草堆时,某根锋利的枝条依然在他裸露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红色的印记。有一点疼。尽管早已下定了决心,也早已知晓这片山林的残忍与漠然,本能的恐惧神色依然浮现在了少年脸上。多少时日前,上山砍柴的长辈们也是带着类似的伤回到城镇里,不出几天,纤细的嫩绿便从他们的伤口处抽枝发芽,粗糙的树皮代替了原本柔软、有韧性的皮肤,再然后,连关节也变得僵硬,而血管则更像是叶片上密布的脉络纹理……少年从未亲眼见过任何一位受难者脱离“人”的范畴的最终时刻,但他知道,他们的终局与此刻周身的树木无异。这种悲剧性的命运,不出意外也会通过这一小小的划痕逐步降临到自己身上。那时,他倒下的声音便不会再为任何一个人所闻了。
但少年没有停下。少年仍是步履匆匆。他早已满心自信地做好准备了。肩背上用绳子牢牢固定住的猎枪咯得他很疼,他却觉得这疼痛叫人安心。少年并不是一直生长在这依山而建的村镇里的,他曾去往城市——那离山林更远,而离钢筋水泥更近的地方。当少年归来时,一并带来的还有这杆漂亮的猎枪。迎接少年的除了熟悉的亲朋就友,还有缓慢地向着高大植物倒退的伤者们。村中人在沉默中惶恐,又于惶恐中鼓起一点絮絮叨叨的勇气去打破沉默。人们说,他们一定是受了诅咒吧,那来自山神的、载满了盛怒的诅咒。是诅咒令他们的血沾染了污秽,无法再以人类的姿态存活下去。
人们也都知道,破除诅咒的方法总是粗糙而有力的:消灭来源,杀死施咒者,仅此而已。对于这些,少年与猎枪都静默地听着,静默地想着,也都在这份静默之下暗暗地掩藏着一股兴奋,城市不能给予他们一展身手的机会,但那份悠远而落后的不幸却可以。少年从未在城市中寻觅到山神的踪影,因此在少年脑海中,那只不过是一头更大、更难捕杀的猎物。理由也相当简单:如果所谓山神真如村中老者所言一般强大,为何时至今日仍躲藏于森林与鸟兽的掩护之下?如果连人类的小小火器都难以抵挡,那么这小心眼的诅咒者也没什么可敬可畏的了。
少年一边想着,一边不由得微笑起来。然而这笑容很快便随着视野的陡然开阔而凝固,被一种警戒般的严肃所替代。少年已然行至湖边,整片山林的中心。在老人们的叙述中,这是山神饮水休憩之地。少年迅速地找好隐蔽之处。他收起短刀,将猎枪从背上解下来,稳稳地拿在手里,摆出一副狩猎的姿态。他的指尖因兴奋与紧张颤抖着,微微发烫。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少年出奇地有耐心,他屏息凝神,等待着,等待着……
他等到了。
一头巨大的鹿行至湖边,美丽而修长的两角上挂满鲜绿色的藤蔓与苔藓,它停下脚步,低下头去饮水。水面荡起一点微小的涟漪。而少年近乎入迷地望向鹿异样的金色眼睛——那是神与精怪毋庸置疑的特征,每一个在村镇中出生的人都不可能弄错。而且,就像他所想象的那样,山神是一只巨大的、可供捕猎的兽,不可能不为这威力十足的武器所折服。
扣动扳机时,少年想,也许,如果他运气好,还可以把这漂亮的鹿角取回家里。他会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藏品的。
子弹疾行,贯穿鹿那颗美丽的头颅。预想里飞溅开的血肉并未出现。风声与鸟鸣声一同消失了。大而温驯的走兽在短暂的寂静里定格成一尊雕像,然后如初春的雪一般融化,徒留下两颗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圆球悬浮于水面之上。
肉身的沉重感消失了,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少年不可置信地将视线重新投向自己,以一种初生婴儿般纯净无暇的好奇看着自手臂外侧伤口处疯长出的植物茎干。金色的、平和的眼睛逼近他,温暖得如同阳光一般。少年酸涩地转动眼球、望向四周,视野却被将其身躯同时当作母体与养料的叶与花朵一点点包围。
他在扎根、他在生长、他在无可避免地成为这片绿色海洋的一份子。
杀死施咒者能够终结诅咒,这样简洁的规律不可能出错。那么——被植物根系占据了大半头脑的少年平和而幸福地想着——所有那些受了伤的村人们,都不过是无一例外地接受到了山神的怜悯吧?山神总是爱着人的,尤其是这些依靠着山林繁衍生息的孩子们,以至于山神的身体里满溢着这种宽泛的爱意,即使是遭了杀身之祸也无法消退,反倒是如潮水一般向外泼洒开来了。
在专属于哺乳动物的零星意识被疯长的植物组织吞没之前,少年松开了紧握着猎枪的手。
后记:其实没有更多想说的了,不过标题出处是Shortparis的曲目Нелюбовь(我所不爱的),歌很好听希望大家都能去听一听XD
评论要求:随意
“你也会明白,所有人都会明白,我们生来就一直在被污染……”不死的怪物絮絮叨叨,嘴里冒出了血色的泡沫,冒着血丝眼球顺着肌肉的脉络游向手臂,试图接触那柄刺入它体内的直刀。
“我只是在抗拒污染,抗拒那些天生的诅咒……”
怀方试图抽出直刀,但为时已晚,在眼球接触到武器的一瞬间,无数红丝攀缘到银面,将其牢牢抓住。于是他后退几步,靠在天台的铁门上,从腰间抽出了手枪,瞄准了眼前的怪物。
“停下!停下!难道你不理解吗?你应该有所体会吧!”怪物大叫着,它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它做出更多的反抗,只能倒在地上,绝望地向敌人对话:“难道你不曾畏惧时间吗?”
怀方重新审视眼前的怪物。
它的身体吞噬了数个人类,它的爱人、它的亲人、它的朋友,还有它的宠物猫,这些被吞噬的个体被血色的肉丝融合在一起,聚集在不死的怪物身上,扭曲的肢体成为了怪物的工具,时不时抖动着,就像还拥有生前的痛觉感知一样。
只是一只怪物而已。
“我们从出生起就一直在失去,我喜欢的玩具、我的梦想、放学后的时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所有我爱的和爱我的,都在被时间污染。”它向前一步,试图接近自己的审判者:“你也一样吧?你也在失去过什么吧?没人是不曾失去的,所有的爱都会被时间褪色,我只是保存自己所爱的一切……”
怀方扣动了扳机,子弹命中怪物的脑袋,半个脑壳伴随着黑红色的粘稠向后飞去,背负众多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尘埃,却仍不肯死去。
“我不会死的……”它失去了半个大脑,还在那呢喃着:“因为这是我的愿望……”
确认目标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怀方通过手环给队友发送了消息,准备进行最终的收容程序。
“你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怪物嘲笑道:“每个人都说人生是不断获得和失去的过程,没有失去就不会有获得,但最后你们都会死,一无所有的离开……”
“都是骗子……明明每个人都还在为了失去而痛苦,却还欺骗别人,说什么一切都会过去……”
“就算接受了失去,也还在失去……”
“回答我……为什么你不说话?!”
城市的霓虹灯在怪物的背后照耀,这里的风很大,即使没有空调也很凉爽。
“别急。”怀方又一次向怪物的心脏扣动扳机,虽然无法致死,但能保证其丧失行动力。
“你会后悔的……”怪物趴伏在地上,现在的它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用着古怪的诗意去表达:“等吧,等皱纹爬上你的脸庞,等白发污染你的黑丝,等疾病剥夺你的健康……等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会想起我……”
怀方张开嘴,说出了第一句话:“那就等到时再说吧。”
“像你这样大脑空空的人……”
又一声枪响,怪物一声闷哼。
“你可以表达你的想法,但如果你想要攻击我,那我可要攻击你了。”怀方警告道。
“你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也不好判断是否属于攻击,怀方宽宏大量,不计较了。
“我的人生没有意义,所有一切都没有意义。”他回答:“但我没必要为了意义活着,不是所有事都需要答案。”
他看着怪物,眼中没有一丝动摇。
“即便你要成为蒙上双眼的愚人,时间也会毫不留情……所以人类才会有繁衍的欲望,想要留下什么,用自己的方式去对抗残忍的时间……但这不过是将污染延续,把诅咒传播给下一代……只有我才是答案,只有我才可以对抗时间。”
不死的怪物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张开嘴,它的悬雍垂无限膨大,结出了鲜红果实。
“你也可以获得永恒的生命。”它的声音从深不见底的咽喉下传来:“一个交易、一个祈求。”
怀方略一思索,快速瞄准射击,“嘭”的一下将悬雍垂的果实炸成了血花。
不死的怪物闭上了嘴,沉默地看着怀方。
“你怎么还不死?”怀方问道。
“你怎么就是油盐不进?”怪物反问道。
“是我在问你问题。”
“……”
怪物沉默片刻,终于叹气:“我不会死……愿望已成……这是绝对的规则……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回答什么?”
“为何……你不畏惧时间。”
“我只活在此刻。”
沉默,无言,一丝光亮升起,怪物回头看去,太阳也在城市的天际线沉默着,墙面反射橙色的辉光,城市开始繁忙,车水马龙,嬉笑怒骂,又有风吹过,一刻不停。
“时间很残酷,但又没有那么残酷。”怀方嘴角勾起一抹不曾被人看见的笑意:“至少,它还留给我们不少时间,可以去看太阳升起。”
怪物沉默良久,缓缓闭上双眼,它还活着,仅仅是在享受阳光。
朋友啊,请享受此刻吧。
Vol.244「旋转木马」《意马》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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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无止境的圆周里奔跑
就好像
没有昨天,没有明天
只有今天
但今天,今天,是属于你们的日子
我站在花俏的圆顶下,抬头能看到招牌上“金色旋梦”四个花枝招展的大字,尽管因为时间的沉淀抹上一层灰,仍可想象曾经辉煌时代这座旋转木马,乃至整座游乐园的光鲜亮丽。
……
“早上好。”
“早上好。”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是不是最后一天我说了才算,惊帆。再说了,见不到我让你很开心吗。”
“往后的日子见不到你让我伤心,但往后的日子得以尽情地奔跑则让我兴奋!”
“你得有点耐心,飒露紫。”
我本打算去安抚一下那些好动的灵魂,奈何背后响起招呼声。
“早上好,小陈”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转身过去。一名穿着游乐园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
“早上好,阮经理。很抱歉我今天有事晚到了。”
“没事的没事的,你明天来修复也是一样的。”
“真的很抱歉,我也想让旋转木马早点开业,让孩子们早点骑上这些木马。”
“反正也就只剩最后一点了。说起来你把它们修复得很好啊,甚至让它们比以前更好了,看看它们身上的新图案,孩子们也会开心的。”
“木工之外,我也略学过些画画,正好能用上。”
“那很好,很好啊。哎呀,能找到你这样合适的人来修复它们,真的很难得。”
“正常来说,你们会怎么对待那些损坏的木马?”
“一般就是,直接废弃,再向工厂里订几匹新的。不过这座老游乐园的木马都是特制的,现在可找不到做这种木马的厂了。”
“听起来和对待真马的处理差不多,跑不动的马儿多半会安乐死。”
“哎呀,有你在,我们原本订得新木马也就不用了。小孩子还是更喜欢这些帅气的木马。”
它们被雕刻成奔腾的姿态,肌肉紧绷,鬃毛飞扬,看得出来几十年前制作它们的人下了很大力气,可惜如今不复有当年的光彩。我刚接下这份工作的时候,它们伤痕累累:断腿裂蹄,露出其中的灰白木胎;身上的彩漆早已斑驳,黯淡无光;关节嘎吱呻吟,只能称得上惨淡。
几十年前匠人们倾注的心血,似乎也抵不过这几十年时光的洗刷。于我来说,这是份少见的工作,却也遇上了意外惊喜。
空气中开始弥散起混合糖精的爆米花香气,油炸食品的焦香,远远地已经传来特属于孩童的永不枯竭的尖叫。我拎起工具箱,准备暂时退场。
阮经理拦住了我,随之递过来票据和工作通行证。
“今天就在我们游乐园玩玩吧,午饭晚饭可以跟我们的工作人员一起吃。”
“虹彩湾”游乐园,以这座游乐园的年纪来说,称得上老而弥坚。它就像个资深的老演员,不如当红的年轻俊美,但足够老练,该有的乐趣是一点不少。除了一项,那就是正在修缮中的旋转木马。
我在游乐园随意转了一圈,买了根甜筒往回走。正看到两名小孩围着旋转木马转,“我想玩,我想玩旋转木马”“什么时候能玩旋转木马呀”,一旁的工作人员巧妙地转移了熊孩子的注意力,指引他们去追布偶熊小丑的屁股去了。
有了工作证才算真正畅游游乐园,我是这么想的,毕竟也不会有人拦着我翻过栅栏走近“暂停营业”的旋转木马旁边。
在我正前方的那匹木马通体雪白,只有四蹄被涂成金黄色。
“你看那些孩子笑得多欢乐啊,你不想加入他们的行列吗?”揶揄的话语从近处传来。
“并不想。”
“一个人逛游乐园,未免太空虚了点。”
“我对游乐园没兴趣,这年头来逛这种游乐园的已经不多了。爪黄飞电,再过几年,说不定你们都要失业。”
“哼。”
这些木马,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能够交流,不知道它们是否曾与其他人交流过。这两个月来,从最初的惊慌陌生,到如今的熟稔,至少我是接受了,接受了工作时有一群碎嘴在我身边叨叨。它们对我的工作也不无好处,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哪里坏了,哪里松了,这些木马一一给我指了出来,我的修复工作也就做到了没有死角。
我还给它们都取了名字,本来是想用诗歌剧、黄金船、无声铃鹿之类的名字命名它们,但它们毫不犹豫得拒绝了。
“哼,二次元”木马们完全不掩饰它们鄙视的“嗤嗤”声,这年头真的是连木马都知道二次元了。
没奈何,我就给它们取名飒露紫、白蹄乌、乌骓、的卢……净是些名马的名字。
“劳驾。”
“怎么了,玉狮子。”我走到另一匹白马面前,俯下身就看到几点黄色的污渍黏在它雪白的蹄子上。我掏出工具箱里的抹布一边擦拭一边问,“怎么的,和人结仇了,专门翻过来给你波脏水。”
“今天翻过栅栏的只有你,陈通。”白马嘶嘶地叫道,“刚才有个小孩拿着棒冰乱甩,溅过来的。”
我想象着小孩拿着棒冰大杀四方的样子,不禁莞尔:“那孩子是要死啊。”
绕着圆盘转了一圈,确保这些木马干净,我才满意的收起抹布。
“陈通,商量个事。”
“咋了?”
“明天你早点过来修理。”
“早点?多早?”
“凌晨,尽量在谁也不在的时候。”
???
“我们想给你一个惊喜。”
清晨,薄雾带着凉意。
老旧的扩音器“滋啦”了一声, 那首不止循环多少万次的,欢快得有点刺耳的曲调在空旷的夜色下又旋了起来。
我放下工具箱,一如既往地开始了我的工作,
今天要修复的是最后一匹断腿的木马,那是一匹鬃毛金黄的火红木马,我叫它 赤炭火。
我仔细地比对断裂处的伤口,磨去将要拼接的木腿上凸出的部分,涂上胶水后将之合并,缠上胶带做临时的加固。
“就像是给人绑上绷带。”等待着胶水凝固,这段时间我重复经历了二十几次,“你们可比真马幸运多了,如果一匹马断了腿,三条腿是支撑不起的,等不到断腿恢复,就会被压垮。出于人道考虑,会处以安乐死。”
“而你们可以再次奔跑”
我拆下胶带,从侧面钻入钉子加以固定,然后砂纸打磨掉最后一点点不平稳的地方,最后用上涂料盖掉一切痕迹,使其表里如一,一只完好的马蹄。这项工作,我同样重复了好多次,只是今晚的木马们意外的少言寡语,少了许多平时的喧闹。
“那算不上奔跑。”直到它们回应了我。
“嗯?”
“沿着铁轨的既定路线上下起伏摆动,怎么算得上奔跑呢。”
“……也是。”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这蹄子会跑得很快的。”
“按照你们说的,你们从未奔跑过,”我弯下身收拾起地上的工具,“你又怎么知道,它跑得快不快呢?”
“咔哒”
那声音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是我这几年工作以来从未听过的异响。
那声音很近。就在身侧。
我仍弯着身子,只是侧过头瞧了一眼。
一只雪白的马蹄,那只今天被我擦掉糖渍的蹄子,那只由木头蹄铁包裹的木头蹄子,正踏实地落在平台上。
时间仿佛凝固,又只是过了一秒。
我直起身,在高过我头顶的前方,照夜玉狮子高大的马头停在那里。
“咔哒”“咔哒”“咔哒”
如同按下一个无形的开关,一连串密集的金属崩开的声音,连绵不绝。
伴随着这串独特的鼓点得最后,束缚了它们不知道多少年的铁链和轨道,轰然落地,发出最后的强音。木屑飞溅,细小的金属零件叮叮当当滚落平台。
木马们一匹匹地走出圆顶,昂着它们高贵的脖颈,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你们……”
“陈通,谢谢你,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真正的奔腾了。”
我几乎要让眼泪从严重滑落,就像我之前说的,它们真的很像马,比一般的木马像得多,有形得多。尽管它们仍是木头做的。
木马们在我身边穿行,围绕着我,随后结束了圆周运动,而是向着一个方向!木制的马蹄声虽然不够雄壮,汇聚的踢音依然在我心海回响,几乎是一瞬间,那座滑稽的彩色尖顶下只剩下那块破烂招牌和空荡荡的圆盘平台。木马们冲开围栏,向着远方奔去。它们的身影薄雾的黎明下迅速模糊,彩色的洪流汇入黑暗。直到再看不见它们。
我闭上眼睛,想象木马们奔过奔跑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奔跑在钢筋泥土的高速公路上,奔跑在草原上,像真正的马儿一样。
“得请阮经理重新去厂里订一批新木马了。”
END
写于25.7.26
(一开始想到现在这个故事,我还挺高兴得意,不过实际写出来后,还是差了一股劲,还是差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