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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KA》
原作/作詞/MV:雷七郎
作曲/編曲/演唱:初禾Ryio
MV: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Ba411c7X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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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撐著一把紅雨傘
出現在我眼前
白色裙裝 披肩長髮
好像河川石橋下
搖曳的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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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透過彤紅的傘面
在你雙眸埋藏
倒映出我的面龐
好像秋水圍繞身畔
一同閃耀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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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撐著那把紅雨傘
任烏髮隨風飛揚
指尖輕觸
是你笑靨微綻
將陰雲也染透晨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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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點打在你的紅雨傘
似鼓點輕盈歡動
落在我心上
你的面容在氤氳那方
好像披著霧的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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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過大街的繁華
穿過昏暗小巷
老舊燈下
是人間的煙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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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撐起你的紅雨傘
凝固短暫時光
喉中哼唱 耳畔呢喃
似波濤將扁舟搖蕩
在枕邊道晚安
=
我坐在你半掩窗前
雨輕落的簷下
彈撥著那把舊吉他
車行過濺起水花
掛在我的琴弦上
=
=
我撐著你的紅雨傘
任河風吹透衣裳
合上雙目
是你白裙烏髮
將黑夜也撒滿星光
=
=
夜幕落在你的紅雨傘
似雲間朦朧月色
半掩著面頰
遠方色彩斑斕的霓虹
點亮天燈盞盞
=
我們沿著月落堤上
趟過寂靜河川
彤紅傘下
是彼岸漸露的晨光
【完】
作者:旬夜
1、
秦宵手持一剑劈开周家寨山门时,徐家大少爷正手拿着一册街头画本。
风卷过山寨烈烈寨旗,也扬起少年发后束着的白色发带,长衣广袖于风中而立。
他手拿一卷书册,朝他笑。“你是我爹派来救我的?”
-
江南徐家,早些年揽下各方要道,做的水上生意,运的是丝绸瓷器,古玩字画。
在苏杭一带,若是徐家说第二自没有敢认第一。
只可惜,徐家老爷命苦,膝下有一个小少爷,皋月生人,长得是粉雕玉彻,但不爱家业,成日要做那江湖上的侠客的,平日里总爱与那三教九流的厮混。
这可不,这一年不知和哪个姓周的野侠客看对了眼,混迹了大半年,结果人是山匪装扮,觉得小少爷生的好看,硬生生给掳上山去了。
徐家虽然财大气粗。
可周家寨却是个龙潭虎穴。近年官匪勾结,一起霸占了这附近商道上的必经之路,收取往来商贾的“路费”。以至徐家就算再多钱,官府也不会轻易动那周家寨。
秦宵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入秋的风正将他斗笠吹了个旋儿。
他一袭黑底银边袍,抱着剑看着那张榜半月有余没人揭的告示,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徐府在哪儿?”
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人,抬头,那人被他那一身杀气吓得脚下一软。“就这街头!街头那门面最气派的一家便是!”
秦宵是个剑客,还是个顶尖的剑客。
他师傅说他自小六亲缘薄,在他这辈分里胜在无心无我,修出了个在他平辈中无出其右的剑术。但要再精进,还差一点机缘。
毕竟剑由心生,心源万物。
而要知万物,便要入世。
于是年纪轻轻的剑客在修剑道十八年之后,下了山,成了个侠士。
“多谢大侠肯出手相救,若是能救出小儿,我徐家十年内水上生意的五成尽归大侠!”
“不必。”秦大侠神情淡淡道。“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是学武之人的本分,只是我处缺一张公子画像……”
“……这,实不相瞒。”徐老爷面露难色。“小儿是个闲不住的,自记事起就没有画像,倒是有个满月时画的满月图。”
“……”秦大侠此刻脸色黑的像个锅底。
“无妨无妨!大侠进了山寨,那个长的最好看的便是!”
-
说起来,秦宵下山前曾做了个梦,梦里有一人于马上,手持玉笛白衣随风如烟波浩渺。
第二日他将这梦境告诉了自家师傅,庞眉鹤发的老人家一脚就将他踹出了上门。
并送了他四个字。“机缘将至。”
而这机缘究竟是什么,他师傅也一个字没说。
-
“你没事吧?”
头顶传来一阵软糯的声音。秦宵在黑暗中一把抓住那人手腕时,听到一声急促地吸气声。
“这是哪里?”秦宵浑身都透着警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混合的气味,双目不能视物,他下意识禁锢住了身边最近的人。“你是谁!”
那人被攥得生疼,小声吸气道。“……你身上还有伤不要乱动。”
“是我将你带回来的。你眼睛进了灰,只是暂时瞧不见东西,莫要担心。”
秦宵心中还带着防备,但身边人的声音不过少年模样,攥住人手腕的力气松了些。“……是你救的我?”
秦宵回忆脑海里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四周都是一片火光。
都说这周家寨是个天生易守难攻。
一方深山还临近悬崖峭壁,四面形成了个天然屏障。而早年江南暴乱,府衙为了不惊动上级,借调了周家寨的兵力还暗中送了一份连弩设计图作为交换。
于是,这周家寨更成了个坚不可破的应敌盔甲。
秦宵不莽撞,上山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做了十足准备的。用他师傅的话来说,这世间万物自有其规律,寻其源,得起法,才可破其根本。所以他打听了周家寨的兵力,人员,想着自己一人杀进去成功的可能性。
只可惜,他没打探到这个能以一敌百的连弩阵。
毕竟由于府衙的暗中方便,没人敢来惹这周家寨,多年来这秘密兵器至今也未露过面。
于是待他一人破敌直通匪寨腹地时,被这连弩阵杀了个措手不及。
无数连弩朝他齐射时,他被迫挑断了崖寨的寨旗和帆布,放了火,他本想趁大火逃走,岂料被偷袭的人伤了眼睛……
“……所以,我逃出来了?”
“出?没呢,你还在周家寨里。”
“什……?!”秦宵猛地抬头,想抓住身边人质问,却被躲开了。
“你你你别动手!你抓人可疼得很!”少年声音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莫慌莫慌,之前你可闹了好大一场,烧了我们寨里的寨旗,搞得全寨都鸡飞狗跳。当时,我本想出去帮忙,可你就这么大个人砸我屋前了,我便把你拖进来了……”
“你……”秦宵皱眉。“……为什么要救我?”
“这问得倒有趣,你都这么一大活人血淋淋地在我门口了。我能如何?”少年渡了两步,似乎把一个瓷器似的东西放在不远处的桌上,有一搭没一搭道。“你那时候都快死了……啊,烫,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再说了,当时场面那么乱,把你交出去,那我不就成半个刽子手了?”
“可我若掉在别人门前呢……”
“那我可得废不少功夫了。”一阵哗啦啦的倒水声,不久秦宵嗅到一阵药味儿。“这是我上山前带的草药,也就这么点儿了,你赶紧喝。”
“哦,对了,我叫顾长宁,你是谁?”
-
秦宵回想起初遇顾长宁的情境,总觉得荒唐。
漆黑陌生的环境里,四周都只有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和顾长宁身上的药香。
他伤了筋骨,双眼被石灰烧伤,不能视物,更可笑的是他竟然置身于匪寨腹地,四周都是动辄要命的敌人,而他唯一的屏障是一个非敌非友的少年人。
顾长宁不是这匪寨的人,用他的话来说,他是自愿来寨子里的,而来这蹭吃蹭喝,至为钓到周家寨的少当家的。
“哦?你是来救人的?那你可要失望了,徐家少爷我听说过,来了好半月,好吃好喝照料着,没半点回去的意思。而且说起方溯……啊不是,你们都爱叫他周朔风,他人其实不坏。
当初见面时候他还救过我呢,还说和我闯江湖。谁知道临了了又反悔了。那我哪儿能甘心呢,就跟他回来了。结果还没过上几天,他爹就几次三番想弄死我,好在我命大,活到现在。”
“那他还给你屋子住。”秦宵喝着顾长宁喂的药,不禁问。
“这寨子里上百口人呢,这么大的地方有山有水有鸡有鸭,养我一个吃不了多少饭的活人怎么了!”少年人语气嚷嚷着,还带着几分不满。
秦宵不由失笑。
他是没见过顾长宁这样的,这脑子里想的东西和常人约莫有些不同,什么都明白,又似什么都不明白。听他说来,当初被周家少当家爽约时,心里伤心难过是有的,若换作别人必然要落寞好一阵,他却转眼又能跟着人到这暗无天日的匪寨来。
秦宵忽觉得这少年人有几分可怜。怜他心无城府,又怜他不知窝藏了自己一个外来贼人被发现会招多大的罪。可对方恍若不觉,成日就给他换药,熬药,别的话也不说,只是曾问过一个问题。
他说。“秦宵,你说你是个大侠,是真的吗?”
-
假的。
秦宵不是个大侠,准确的说。
他有大侠的本事,却没成为侠客的心。
小时候师傅给了秦宵第一把木剑。
那时候他家中遭难孤身一人,师傅的教导他总是无条件遵从。于是他小小一人在云山雾绕的清晨里重复着师傅给他的招式,那时候他不知剑为何物,更不知为何用剑,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些招式刻进了他的骨里,剑气造就了他的一身凉薄。
而剑,成为了他本身。
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御剑高手。
他师傅说,物我两忘是修剑道的最高境界,秦宵有着百年难得的根骨,却只差一点——是一个“悟”字——他不知自己为何指尖。
所以他成为一介游侠,不过是为了寻找这一个答案。
至于救人助人也不过是顺手,就如同顾长宁顺手救了他一样,二者之间,其实并不太多温情可言。
“你和方溯……啊不是,周朔风简直就是水火两端。”
在顾长宁屋子里的第三日,秦宵身上的伤口都好了些,一双眼换了药能隐约看到一些光亮,但却要尽量闭着。“你这话怎么说?”
“你和他呢,是一个有心无力,一个有力无心。你俩要是互相匀一匀,没准日子都能过得快活些。”
“你怎知我有力。”我的剑术可没在你面前使过。秦宵心里想。
“我在这个把月了,寨里的大大小小可是清楚得很。我们这儿易守难攻,多年累积兵力能敌上半个府衙。将周家寨搅得天翻地覆的,你是第一人。若是换了旁人来,只身入寨,不是给人瓮中捉鳖了去,就是被卡在营寨大门外。而你倒好,来了个火烧连营。”
顾长宁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看热闹的笑味,咕噜噜地藏在喉咙里,猫似的。 不知怎的,秦宵心里忽然一动。
顾长宁比秦宵矮些,正扶着他一步步在屋里走,他们彼此身子都贴着,对方脖颈边的香气清晰可闻,与往日的草药味不同,是一种独特的气味。
他几乎是下意识朝顾长宁身上靠了靠,鼻尖香气幽幽,他心下有些恍神,却忽听有人淡淡的声音。
“秦哥,我若是个女子,是要将捉去见官的。”
“什……!?”
秦宵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逾矩。刚想退开,偏脚下一绊,竟将人一把按在了一旁的小桌上。两道微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秦宵整个人僵在原地。
噗嗤——
他听怀里顾长宁的笑声,那声音闷闷的。似乎动静不敢太大怕惊扰了外头,捂着嘴。他笑了好半晌才微喘着气道。“……秦哥,你,也太不禁闹了。”
那三分笑意敛在话尾,侠士脸上不由一红。不知怎么的,他心头忽然冒出一种想法,他想瞧瞧顾长宁笑起来是什么样的。
那是秦宵第一次,开始好奇顾长宁的模样。
2、
梦中风烟翠绿,四月春寒凉意拂面。
竹林风动沙沙作响,秦宵牵一匹马走在林间,而他身边正站着一人,那人手持玉笛去接那入春的细雨。晨雾迷蒙,宛若一直纯白振翅的蝶。
“!”猛然惊醒时已是深夜,窗外是入夏的蝉鸣声绵长不断。
秦宵指尖下意识往身边探去,立刻从床上坐起。他将身边床塌都拍了拍才确认——顾长宁不见了。
他下意识去扯自己眼上的纱布,手又微微顿住。
秦宵如今已经在周家寨养伤六日有余,身上窗口大部分已经复原,除了胸前不慎被长戟刺入的伤口外,几乎已经无碍。
只是这一双眼……
——你这两日是关键,尽量不能见光,否则就算视力恢复也不能如常人一般。
——别让我见着你偷偷拆纱带,否则就算你是个大侠,我也将你绑床上去!
他放下手,扶着床边起身,慢慢吸了口气。
夜里的空气微凉,他想着也许那人不过是出去了而已。
顾长宁半个寨中人,来这近半月了,自然能照顾好自己,不可能出事。
他还是坐于床边,听周遭的动静。
屋外往来寂静,只剩他浅浅的那一点呼吸声。
秦宵忽然觉得他是不是信任这个陌生少年有些过头了,那人说的徐家大少爷无事,他便信了,可如今他却连那大少爷的脸都不曾见过,是死是活,真都凭着顾长宁那一张嘴。
可他忽又觉得自己卑鄙,若是顾长宁心怀不轨,他早该见了阎王爷,更莫说对方还替他治了这双眼。
他正想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响。“快来人!那小子逃跑了!”
一时间安静的周家寨像是平日被炸起的一池水,鸣敌的号角声由远到近,秦宵隔着厚厚的纱布感觉到外面亮起的一片火光,人声攒动,宛如他那日杀进周家寨的气势。
秦宵猛地站起身——出事了。
-
周家寨地处山脉边,各个分寨都嵌在自然形成的山岩之中,远远望去像是隐藏在峰峦中的野兽洞穴。而在野兽环绕的中心有一块巨大的演武场。此刻演武场中心几米高的烽火架已经被点燃,冒着熊熊火光。
周家寨能抵得上半个府衙。
上下训练有素,能让人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是出了大事。
秦宵视线尚未清明,只能忍着不适,依稀辨别出有大批兵力正往后山一条栈道而去。
他脚下一踏,趁着夜色从崖寨边缘的山岩一路洛进了栈道边缘,长长的栈道都是点起的火把。
他抓住末尾一人,扣住人脖颈,将人拖至栈道边的石缝里。
“不要你的命,老实回答两个问题。”他声音低沉,像是淬了霜。
怀里的人只顾发抖,半晌才用力点了头。
“今夜出了何事,要抓的人是谁?!”
“是……是个揭了徐家榜来救徐家少爷的侠士,白日里被擒住,本来想今夜杀了,谁知道给人偷偷放走了,现在那人挟持了人质去了后山……”
秦宵只觉得眼前一阵黑白,错手将人掐晕了也不自知。
他自然不担心顾长宁会逃走,但他就是怕这小傻子夜里出去遭了什么意外。
徐家贴出的告示,请的是江湖中人,要的只是徐少爷的安全,更何况此刻顾长宁是匪寨中的一员,若是那人被逼上绝路……
胸口的伤口忽然一阵剧烈的痛,眼中像是有什么滚烫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流下。
若是他全盛时期,越过栈道上着连绵的人群,杀至最前头并不算难,但如今他带上,而深夜那些火把可能会废了他这一双眼睛。
秦宵默了默,他手握剑鞘,常年冷若冰霜的人周身竟然冒出了阵阵杀意。
他想,那就和他一起死了也无妨,这条命也是欠他的。
腰间长剑出鞘,铮铮一声,一双手从身后捂住了他的眼。
“这废了多少心思才治好你的眼睛,你真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啊。秦大侠!”
熟悉的草药香,语气里还带着三分责备。
也就那一声,秦大侠手中的剑险些落了地。
-
“你是去救人的?”
“那可不。”顾长宁靠在床边,给他整理眼上的纱布。
空气里是对方熟悉的气息,秦宵半盏茶前几乎错跳的心才缓缓平静下来。
顾长宁的确是去救人的。
他白日里听说有个侠士被擒,想着夜间将人放了。
本想着偷偷将人送出就好,谁知道大当家的三夫人醒了,引来守卫,顾长宁只好暗地里帮着对方挟持了那位姬妾,带人入了后山后,自己又混进了人群里。
“我给他指了路,让他逃走后把人留在山腰边的凉亭上,本来想混进人群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回头就遇见你了。”
“你倒是心善。”秦宵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火气。“是人便救,难不成以后是个人被抓,你都救一回?再者,你为何不与我说一声。”
“因为,你,是个瞎子——”顾长宁重新给人缠好了眼上的纱布,泄愤似的拍了一下秦宵的脑袋。“都说了不能见光,就没看你一会,差点眼睛都给我不要了。”
“……”秦宵长这么大除了他师傅,可没人拍过他脑门。
他一时不知做什么反应,无措得僵着背脊,瞬间就懵了。
顾长宁轻轻在他身边坐下。“……说来,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要当个大侠,有人落难我哪儿能坐视不理……”
似乎是刚刚那一闹困了,顾长宁此刻声音都倦倦的。
秦宵闭着眼顺着声音,任由对方靠在自己肩上,只听那半睡半醒的人慢悠悠道。“说来倒可笑,你瞧,我这大侠当着当着,竟当到土匪窝里了………真是……明明说好要陪我……说好一起去大江南北,去行侠仗义,去看苍山白雪……他若没剑……我便替他,寻一把……”
后来的话敛在了细细的呼吸里,顾长宁身上还带着一点外头的碳火味。
秦宵不自觉地将人抱住。那人身上暖烘烘地,像是入冬入浴前的水,让人忍不住浸在里头。
他小心将鼻尖蹭过对方额边,轻声道。“先睡吧。”
-
秦宵那双眼是在第八日好的。
拆布的时候,顾长宁给他折腾了好半晌。
晨曦入眼时,顾长宁正朝他笑。
逆着光,那人模样都有些模糊。可秦宵却看清了那人弯着的眉眼,一双眼明亮得揉着水色,像是三月映着光的粼粼湖面——他并不意外那是顾长宁。
“瞧得见吗?”
少年试探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秦宵回神,点了点头。“……瞧见了。”
-
在秦宵双眼能视物时,其实他身上其余的伤也已经好了七八。
但胸口的刺伤因为太深,顾长宁建议是他还是早些下山为妙。
毕竟想愈合得快些还是需要个正经的大夫。
秦宵心下了然,但想在下山前先探探徐家少爷屋子的位置。
顾长宁却耸肩。“行是行,但这徐大少爷,未必想和你走。”
这话,换做如今秦宵倒真信七八分。
其实早在来周家寨之前,他就听说过一些关于那徐大少爷的传闻。
说徐家虽非名门望族,但中在家底殷实,又手握运河水路。早年间,甚至不少高门大户都打算让自家姑娘和徐家结上一桩亲。
只可惜徐家小少爷自己“争气”得很,一年年的将家里的金银都给他拿去接济了那些所谓“落魄”的朋友。
特别前几年,说是遇见了一位世外高人,便悄悄拿着家中好些金银珠宝,跟人出去“历练”了一年有余,回来时给人在城门外的难民堆里发现了。
徐大老爷带人来时,一年不见的小少爷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地正在和一群乞丐围成一圈烤鸡吃。那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上糊了一层又一层的灰。
给人认出的瞬间一通好打。
所以,对于那徐家小少爷,要解决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探好虚实,待之后养好伤,再杀上崖寨将人直接打晕带走。
最为干脆利落。
3、
周家寨秋夜。
虫鸣残喘,风干物燥,只有来回巡逻的火把影影绰绰。
忽得,一个人影如落叶似的飘然而下。寻至一方屋前。
角楼上的屋里还亮着灯,秦宵朝屋内看去,屋里点了檀香,家具摆设便是个标准读书人的屋子。他在窗边藏着,不一会大门开启,施施然走进一人,但隔着屏风,只能看见对方素白色的衣摆。
来人本还想看清些,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
他默了默,飞身踏着房檐寻了过去,半跪在房檐边,他听见了周家寨寨主的声音。当时火烧城寨的时候,秦宵和对方打过照面,记得对方一手长枪使得倒是精妙。
只不过他没来得及感叹,却见着了另一个人——周朔风。
说来周家寨少当家模样端正,和顾长宁年岁相仿,却与顾长宁无害又清秀的模样不同,眉目间多了几分少年英气。
这惹人喜欢的模样。
秦宵在心里想着,忽听那人一声轻笑。“爹,您多虑了,无论是谁,进了寨子里就是个奴才,我能多上心,您要是实在看不惯,派人杀了不就得了,和我这置什么气。”
兵器库大火漫天的时候,秦宵才匆匆打开了顾长宁的房门。
他模样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伸手把人往怀里一带。“你和我一起下山,我今晚带你走。”
顾长宁嗅到对方身上火石硝烟的气味,皱了皱眉。“你,你刚出去做什么了?”
秦宵还未回答。
顾长宁却听一阵脚步声逼近,像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将秦宵拉回了屋子。
几乎是飞快地吹了灯,他将秦宵按在被子里。“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动。”他双目灼灼看着秦宵,沉默了一会说。“哎……算我求你了成么?”
-
顾长宁和周家少当家相遇那年,江南梨花开得正盛。
纷纷扬扬一片,擦过人肩头像是落雪一般。
当年的周家少当家还叫方溯明,是个化名。手上一把九节鞭耍的似模似样,闯江湖日子过得潇洒。
他们在人贩子那儿遇到时,顾长宁还穿着个乞丐服。灰头土脸的小乞丐对上一身玄色劲装来救人的方溯明,被人一脖子按在了墙上,差点没背过气去。当初的顾长宁还没现在这么高,脚给人拎着悬在地上,脸都憋红了。
“你是什么人!”
“松,松手……救……救人的!”“小乞丐”死命拍着不速之客的手,方溯明回神,才见那些被掳来的少女绳子已经被解了大半。
约莫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情谊,偏偏方溯明瞧见那些绑匪都四仰八叉晕在地上,回头瞧顾长宁的眼神就更怪了。“你干的?”
那时候顾长宁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都是泥巴,脖子给人掐的满是红印,满不在乎笑了笑。“那可不,我可厉害了。”
作为一个混迹江湖的少年人,顾长宁算是有些本事。——他会点医术,只不过连他自己也不知师承何人。可偏偏他迷晕了绑匪,和大刀阔斧杀进来的方溯明撞了个正面。
倒也算是缘分。
于是这缘分源远流长,把两个本该不相干的人成对儿得绑到了一块。
顾长宁江湖经验多,带着方溯明四处闯荡,他们一起睡过破庙,闯过府衙,最惨的时候,方溯明出门的那匹马给顾长宁当了,那一星半点儿的银子全给他接济了一堆落难的老夫妻。
他俩大半夜地睡在街头,啃着馒头四目相对。夜风吹着,月光晒着,方溯明低头骂道。“顾长宁你真是我的灾星!”
顾长宁咕咕咕地低着头笑。“阿溯,是你说要当大侠的。”
方溯明死命盯着他,怒气腾腾好半日,忽然低头噗嗤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来。“真是败给你了顾长宁!”
那时候的他们一心做着那成为大侠的梦,想着除恶扬善,想着救济四方。
想着一路向北,去到那昆仑雪山,拜访那传说中玄冥道人的绝妙剑法;再一路南下,去苗疆塔寨,见识那所谓的苗寨蛊毒,机关奇巧。
那时他们的梦,可真是又美又长。
-
“顾长宁——!”
周家少当家一脚踹开顾长宁房门的时候,顾长宁才刚把秦宵塞被子里。
外头卷进了大火后的硝烟味,稀碎的黑色灰烬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周朔风是来闹事的,火气不是一般的大。“兵器库的火是不是你干的?!前日那人逃走我便觉得古怪,没想到你竟然把位置都说了?”
身后护卫们都吓得一哆嗦。听到这消息顾长宁也是一惊。他是真没想到秦宵竟然这么狠,看个徐家少爷自己摸索着路,还把人兵器库给烧了。
天可怜见——
顾长宁是个平日里会演戏的,笑起来和个无害的小白狗似的。
但今天这招可不好用。一把被按在床上的时候,他差点没喘过气。他脖子被周朔风掐着直翻白眼。
“冷……冷静——!”
他这话是对秦宵说的,被子里秦宵的手都快把剑拔出来了,他死命把人给按了回去。
大半夜兵器库给人烧了,连弩阵和图纸在大火里没救回来,周家寨这两日鸡飞狗跳搞得人心惶惶,周朔风知道顾长宁的脾气,思来想去也只能是顾长宁的锅了。
“还不和我说实话!”
“说,说……要,要死了……”片刻,空气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呼吸回归身体,顾长宁喘着气缓了半日才抬眼看他。
少年人几乎下意识露出了笑。“我不可能把寨子兵器库的位置告诉任何人。”他看着周朔风。“阿溯,我放人只不过不想寨子里死人。自打和你上山那天我就说过,我不会给你惹麻烦,况且我若想毁了这寨子了的任何东西,自己动手就可以,毕竟这种事我可比他们熟多了……”
“果然你还是巴不得它毁了——”那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愤恨,顾长宁却摇摇头。“是,我是挺想的,毁了它你不就能和我走了。可阿溯,这不是你的家吗?我怎么会做让你不痛快的事?”
他弯着眼瞧着周朔风,那模样和几年前他们在一块夜里闲聊时一般。那一瞬整间屋子像是人被生生掐掉了脉搏,只剩下暗夜里风吹过窗柩发出嘎嘎的声响。
许久,屋子里传来周朔风的叹气。“罢了……顾长宁,既然来了你就老实些,否则我爹起手我也保不住你。”
“你还是想想怎么解决被你掳上山的徐家少爷吧。”
“……我会解决的。”说罢,周家寨少当家看了他一眼,扭头打开大门,临走前,他回头留了一句话。“顾长宁,你答应我的事,可别食言。”
4、
入秋的夜里,一点月色从窗外照进来。
大火灭了,风里吹进焦黑的,柳絮一样的灰烬残骸。
顾长宁蹲在地上收拾刚刚乱局中被打碎的杯盏。
屋子没点灯,他昏暗间扎了手,血液滴滴答答往地上掉。
“别捡了……”
秦宵站在他身前,顾长宁像没听到似的,要去拿另外一片瓷片。
秦宵蹲下身,将他攥紧的手指掰开,染了血的茶盏碎片被一片一片往外拿。“不是怕疼么,顾长宁,抓这么紧做什么?”
顾长宁手还在发抖,血渍呼啦得看着怪渗人。
他没说话,一低头一滴温热的水珠砸在秦宵手上。
“有这么疼吗?”
“……嗯。”顾长宁声音闷闷的。
秦宵低头没有再说话,他俯身将对方抱起来放在床边。屋子里狼藉又一片宁静,他半跪在床边,给顾长宁处理伤口。
“跟个孩子似的……”秦宵低头轻轻吹了吹顾长宁掌心,小心一层层纱布被细细缠绕在手上。
他不经意似地道。“顾长宁,我带你走吧。”
“你不是来带走徐家少爷的吗?”顾长宁眼泪还往下掉,一滴滴砸在秦宵手背上。
“可我想带你走。”
“为什么?”
“我师傅说我六亲缘薄。”
“……什么?”
“我这一辈子,没感受过太多温情,父母,家人于我是一片空白。这人生匆匆二十多年,至始至终陪着我的只有一把剑罢了。”
秦宵没有抬头,继续包扎着顾长宁的手,动作仔细又认真。“说来,我当初下山也不过是我师傅的要求,下山做什么呢?剑客,我做不成魔头自然要做个侠客,救人济世,锄强扶弱,但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毕竟我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更遑论他人。”
他抬起头,顾长宁正低头瞧着他。
秦宵抬手替他擦了眼泪。
“过去,师傅常骂我活的不像个人,和块冷冰冰的铁疙瘩似的。他总让我去想,想此刻为何执剑,问我心中所求……但我这辈子从未想要求过任何东西,毕竟三千世界,声色犬马,匆匆百年一晃而过,又有什么可求?”
他顿了顿。“可我如今好像找着了……”秦宵忽然扬起嘴角,他此生极少的露出这样的笑容,他望着顾长宁道。“不知怎么的,我想看你笑。”
少年瞳孔微颤,身子被人小心圈进怀里,他听到对方可算温柔的声音。“跟我走吧,你要去哪儿我陪你。我都带着你。”
许久,少年的手攀上青年的背脊,他轻声问。“可我有什么好的,你偏要选我呢?”
年轻的剑客认真道。“心之所向。”
-
身体倒地时。
空气中弥漫着让秦宵最熟悉的香气。
过去他总能隐约在顾长宁身上闻到,只是这一次浓烈了许多。
顾长宁俯下身,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包,朝他笑。“秦哥,你知道,我平日如何在这周家寨自由来去却不被察觉吗?”
倒在地上的侠客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人俯身为他理着头发。“你放心,我会将你安置在前几日那侠士逃走的凉亭处,那很安全,等你恢复了,顺着山路一直往下便能出去了。想来你是个连兵器库都能自己摸索出来的人,必是不会迷路了。”
顾长宁低头细细看他,神情里带着几分难懂的神色。
“秦哥,你是个好人。特别好,若能和你一起下山,倒是不坏。可惜,我欠了一份情,也给了人一样东西,所以怕是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说罢,他看了会窗外,又从腰间一对玉佩,将玉佩系在了秦宵的腰上。“只是,那徐家的小少爷,你可想办法带走。虽说按他的脾气,估计会死活从,你就听我的,将他敲晕扛走便是。”
“去将他抢来吧。”
5、
秦宵获得人生第一把剑的那年,刚满十九岁。
师傅从老友那儿坑来了玄铁铸的长剑,说是一对,只可惜另一把被那“抠门”的友人扣下了。
秦宵拿到剑时,恍惚间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
迷蒙中,他眼前浮现出森罗万象,好似在云山雾绕间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兽鸣,将他压制得整个脊柱都在颤动。
等他抬起头,师傅正拈须看着他,他道。“剑中有灵,他在问你剑意。”
-
昏迷侠客醒来时,天将明未明,雾色弥漫着半山腰的景色。
入秋少有的大雨,将视线都变得迷蒙,山腰凉亭的边缘滴滴答答落着雨水。远远望去,周家寨像一道关隘横亘山崖之上,遥不可及。
他身上披了件衣服,上面还带着顾长宁身上独有的气息。——他果然被对方送出来了。
雾霭沉沉里,雨水已经将路上所有脚印鹅痕迹冲散,一点痕迹都不剩。
秦宵靠在亭子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周家寨,屋檐的雨水落在他剑柄上。
直到半边衣服都被打湿,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秦宵不是个爱强求的人。此生若不是遇上顾长宁怕是半点爱憎也无。
只可惜,这无情人头一遭便出师不利。
一颗百年难得的木头疙瘩正伤情得很,也指望不得他再去做行侠仗义的事儿。
于是下了山,秦宵在原先的客栈里住了半月有余,中间虽听闻徐家又加大了酬金,派几位高手上山都无功而返,也没有再去理会。
他听了顾长宁的话找了,医馆养伤,成日闲的像个王八精。
好在胸口的伤不深,加之顾长宁也照顾得当,半月过去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入秋时节,万物凋零,最适分别。
伤心的剑客亦不打算在此地多做停留,即将痊愈那日,他便收拾东西离城。
临走当天,秦宵将自己全部家当都丢给了掌柜,除了几件衣服和一把剑,走得孤家寡人。
他一路东行。正巧是重阳日,路上人潮熙攘,登高出游放纸鸢的人不计其数。
他带着斗笠,逆着人潮一路往前。路过大门紧闭的徐府时,空中升起一对纸鸢,他抬头瞧,那是一对雏鹿,正似模似样地游于林间。
脚步忽然一顿。
几乎下意识地,秦宵看向自己腰间。——那有一对玉佩,那是顾长宁下山前给他系上的。
玉质色泽是难得的上品,上面也精雕细刻了两只活灵活现的雏鹿,四周云纹环绕水光浮面。
他心中微动,若有所感地将玉佩翻了过来,小心沿着玉石的纹理将它们拼在一处。
上面铭文阴刻了一个字——是个“元”字。
-
后来有人听闻。江南徐家独子徐元清,在被周家寨意外掳上山三月后。
有一位不知名的剑客,于重阳当日,劈开了周家寨的天罗地网。孤身一人,犹如战神披甲般,在一片血光中,生生将那徐家小少爷救了出去。
江湖传闻或真或假,只是那日,徐家大少爷瞧见秦大侠时,他正立于崖寨之上。
风扬起小少爷一身锦衣华服,他眉目含笑,望着来人,倒像是在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崖寨深秋狂风猎猎,血腥味顺着风沙席卷整个山崖上空。
都说徐家少爷徐元清是个爱惹事的,常年混迹江湖,不过怕招惹事端,就如同当年的方溯明一般,也给自己起了个化名。而那名字便是顾长宁。
年轻的剑客化作一道剑光剖开了这只盘踞山野的野兽腹腔,靠近顾长宁的瞬间,一把箭射中了他脚前的地面。
顾长宁回头,瞧见手执九节鞭的周朔风正双目通红地看着他。“顾长宁你敢走——!”
一身纯白的少年人回头看他,轻声问。“我不该走吗?”
四周是刺耳的兵戈之声,顾长宁眉目间没有太多情绪,他像是第一次将他被掏空的壳子露出来给人看。
他这话像是在问周朔风,又像是在问自己,宛如隔着时光,将一切都吹到了眼前。
-
顾长宁和周朔风闯荡江湖的那些年,走过无数的地方。
像场隔年的梦,美美地被记忆刷上一层层蜜,甜的醉人。
行侠仗义,济世救人。可只唯独一次,周家少当家险些丧了命。
一桩冤假错案。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触怒了府衙。
逃跑时顾长宁受了伤,眼见追兵越来越紧,周朔风急的满头是汗,慌乱间,他拿了马厩的干草将顾长宁藏了起来,几近昏迷的人拉着他不肯他走。
那年头的周朔风还只是方溯明,满脸是血地朝他笑道。“你乖,先在这等着,我一会就来找你。”
顾长宁知道他想做什么,还要闹,下一秒,嘴却被人堵住了。那时候周少当家的两手脏兮兮的,用的也是自己的嘴。只是微微一碰,他说。“你再闹,我就不要你了。”
整整两日他没了周朔风的消息。
等顾长宁牢营将人救出来时,几乎都认不出那半身血淋淋的是谁,周朔风胸口被上了烙刑,那烙印这辈子都消不掉。顾长宁边救人边掉眼泪。
周朔风醒了,却对他道。“顾长宁,这回可欠我欠多了,这辈子都要跟着我了。”
顾长宁只哭着,任眼泪咋在自己攥紧的拳头上。
——那是他们曾经做过的约定,无论今后彼此生在何处,哪怕是刀山火海,总要不离不弃。
只是,当年记忆中和他约定的人终究是变了模样。
“阿溯,可能我这次,真的要失约了。”
少年的目光越过层层台阶,像是隔着时间看着那个曾经与他比肩而笑的人。
顾长宁可以陪着周朔风回崖寨,可以为了他去任何他不愿意去的地方,但终就有一日他会被这崖寨的高墙杀死。那个曾经陪伴这方溯明仗剑策马的少年人,终究不属于这个地方。
只是顾长宁走不得,徐元清却可以。
周家寨寨主留不得他,放出徐家大少爷被周家寨劫持的消息,要的就是徐家将人从山寨中带走。
被秦宵拦腰抱起的瞬间,顾长宁身后响起一阵九节鞭划过的风声。
年轻的剑客稳稳挑起脚边的一把弯刀踢了过去,身后瞬间传来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
顾长宁心中一惊,正要回头却被秦宵按住了肩膀。
“他不会死,想走就别回头。”
顾长宁咬住牙,像扯破血肉一样,他将头埋进秦宵胸口。
耳边风声阵阵,只是这一次,终究没有再回头。
-
周家寨后山有一座小庙,庙中简陋,大雨后淅淅沥沥的雨水渗着地面。
秦宵将顾长宁带进庙里的时候,一滴雨水正划过破败神仙的眼眶,像是神明垂泪。
地上的干草是潮湿的,似乎是哪日乞丐经过铺设的。
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尘埃,又被雨水划开。徐家少爷白色的衣裳被按在上面的时候,蹭了一点点粘稠又薄的泥灰,粘腻得,好似沾上就好似去不掉。
秦宵双手按住顾长宁,少年已经办法动弹。
他像只白羽的鹤,被一只野兽扑在地上,羽翼扑展,却被一片片扯开,野兽宽而厚重的躯体倾轧而上,几乎要将他拆的支离破碎。
“秦……哥,秦宵!”
顾长宁挣扎地想要逃,秦宵手上的力道却更甚,他在周家寨就觉得秦宵不对劲,而现在他下意识觉得秦宵可能会在这里杀了他。
忽然,秦宵将顾长宁脖颈上挂着的香包扯掉,丢在一旁,对着他的脖颈用力咬了上去。
疼——
顾长宁长着嘴,感觉呼吸都被人切断。他下意识伸手贴上秦宵的脖颈,几乎一秒他的手腕被人紧紧扣住!只那一刻,他停止了反抗——因为有些温热的水珠正顺着他脖颈往里流。
年轻的剑客有着英挺的眉眼,足够让无数姑娘一件难忘,顾长宁见了许久,早知道秦宵的脸出奇的好看。
可他没见过秦宵哭过,一次也没有。
“我险些走了……顾长宁——”年轻的侠客恨恨地看着他,呼吸慢又压抑。“顾长宁……我就差一点……”
我差一点错过你留给我的消息,差一点就将你一辈子留在这杀机四伏的寨子里,差一点这辈子真再也碰不到你。
一身无所求的人,险些错过了自己唯一的命脉,这个人六亲无缘的剑客此生无所求,唯一一次求不得,却险些要悔恨终身。
他像是一夜间生出了七情六欲,又浓烈地被一场大火烧出成片的悔恨来。
那些悔恨和疼此刻顺着眼泪流进顾长宁的身体里。
“你……”
顾长宁慢慢转动眼睛看着破庙的屋顶,看着残旧的神像,又落在秦宵身上。
他只是不敢走,也不能走,那道牢笼太高,他跨不过,所以,便将所有的赌注都落在了秦宵身上。他想着对方发现,又想若是发现不了,也好。
“可你还是来了……”
他抬起秦宵的脸和他对视,未来得及擦干的眼泪落在他脸上,少年人笑了起来。
那笑不似纯真无害,倒像是扯出了几分算计,和蛊惑。“是你将我抢来了。”
他贴近秦宵耳畔。“秦哥,所以现在,你得闭眼。”
那一夜是未断绵绵的细雨。
直到第二日天空放晴,朝阳透过屋顶的破口落在神像的脸上,祂无悲无喜地看着自己破败的庙宇。地上年轻的剑慢慢睁开眼睛,而他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佛说人间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最苦,便是求不得。
一个人终究不能太伤心。
直到年轻的剑客再有力气拾起剑,脸上的悲戚已经被吞咽干净。
他看了眼残破的神像,正要离开,却忽然瞥见远处周家寨的一阵火光。
-
都说那徐家小少爷是个奇人。
自小是在金银堆里出生的,锦衣华服,小时候拿着珍珠当弹珠子完,砸碎了他爹的古董花瓶也不怕,当天就上房揭瓦,不小心扭了脚嗷嗷哭。谁都拿他没法子。
那是个粉雕玉砌的小祖宗,自小都吃不得半点苦,早起了闹脾气,干活了嫌手酸。
谁都没想到,某日见着一个点着屋檐儿飞过的侠客就心驰神往了。
可到最后,他还真成了个大侠。
-
都说那徐家小少爷是个奇人。
自小是在金银堆里出生的,锦衣华服,小时候拿着珍珠当弹珠子完,砸碎了他爹的古董花瓶也不怕,当天就上房揭瓦,不小心扭了脚嗷嗷哭。谁都拿他没法子。
那是个粉雕玉砌的小祖宗,自小都吃不得半点苦,早起了闹脾气,干活了嫌手酸。
谁都没想到,某日见着一个点着屋檐儿飞过的侠客就心驰神往了。
可到最后,他还真成了个大侠。
-
高耸山间的周家寨门户被人从里面破开,少年一身白衣染着血一步步朝他走来时,脸上还带着笑。
他赤脚踩在染血的地上,像是地狱来的罗刹鬼怪。周朔风脱力似的跪在他身后的地上。
顾长宁手上拿了一把剑,秦宵一眼便认出,与自己手上的长剑相差无几。
秦宵这才记起他师傅说过,他手上这把剑本身就是一对,不过他师傅老人家从老友那骗了一把,而另一把,被交给了那位友人的关门弟子。
徐家少爷当年失踪了一年半,在乞丐堆里被徐家老爷拎着耳朵抓回府的时候,腰间就别着这一把剑。
徐元清会医术,却从没说自己不会用剑。
否则,九州官府大牢戒备森严,如何任由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随意就带走大牢中的囚犯。
周家寨杀机四伏,手无缚鸡之力的外来人又如何一次次在暗杀里活下来,至始至终。周朔风都不是顾长宁的保护伞,徐元清自己才是。
那人像是一片羽翼一样落了下来。
秦宵接住顾长宁的时候,听到他疲倦的声音。他说“秦哥,我去讨了样东西,别生气。”
身后传来箭矢的声响,秦宵拔剑将它们悉数挡下。
顾长宁没回头,只是轻声道。“我把那东西留在那,便没法和你走,所以我只能来取。”
秦宵声音沙哑。“你回来……拿剑了?”
少年摇了摇头,他瞧着他笑着,一双眼含着光,像是将自己的镣铐生生砸开,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却鲜活的躯壳。摸索着,颤颤悠悠地交给了眼前的人。
“那比剑可重要多了。”少年人贴上了年轻剑客的耳畔,轻声道。“我把我的心拿回来了。
现在给你,你要吗?”
-
许多年后,秦宵牵着马陪着顾长宁走过千山万水时,忽然记起他师傅曾说过的。
——机缘将至。
人一生漫漫,生死百年,不过白云苍狗。到头来能留住的不过一丝真心罢了。
满山烟雨里,徐家少爷举起一只玉笛,轻轻接住林间枝头落下的水珠。
他笛子吹得奇差,夜里能将身边年轻的剑客吓醒。
可小少爷爱吹地不行。
眼见那人又要将笛子贴嘴上,秦宵低头笑了起来。“饶了我吧,顾长宁。”
“那不成,我得练着,练好了,你要听一辈子的。”
-
——这一生,你为何执剑。
——仗剑天涯,救济四方。
——你呢?
——与他天涯策马,执一剑,护一人,此生足矣。
-END-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作者:乐亦
原作:《咒术回战》,无cp,梦主向
虎杖悠仁梦女向
(零)
人们总是觉得灵魂的重量是21克。其实不然,有的人灵魂重量为10.5克。
你觉得荒谬?为何不把这件事放开来想想呢?
(一)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代。至少对我而言是这么觉得的。我们从出生起便是一个成年人,懂得这个世间上所有成年人都该懂的道理,也懂得何为悲欢离别,更是能够深刻地明白,什么是时间的洪流。时光的刻痕并不会雕刻在我们的身上,它会以存储的形式,塞满我们的记忆,在我们死去时,记忆也将不复存在。
而距离我死去,还有十周。
今年的梅雨季来得有些迟,季风带来的太平洋暖流终于在六月下旬抵达了东京,浓稠而又黏湿的雨雾在空气弥漫着,像一丝蛛丝缠绕着心绪,无法解脱。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总是使人无法释怀,难免会有烦躁的情绪,街道上等人的行人们都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我望着连绵不绝的阴雨,天空被乌云层峦叠嶂般掩盖住,阳光无法渗透过来。恰逢夏季,理应来说应该是一片盎然绿色,但雨季不甘于被打败,它朦胧成了灰色。
虎杖悠仁同我一起站在屋檐下躲雨,我们两个都没有带伞,就这么沉默地等待雨停。
“不知道雨季要持续多久?”虎杖悠仁问,“这种天气真的是让人苦恼啊。”
“将会持续一个月。”
“今天出门没有看天气预报真的是失策,这样的话,汇报任务会延迟的吧?”他也跟着我望天。我本应该是先回高专汇报任务的,可还没有走出去,就被外面下的雨给拦住了。
“没关系的,我已经通知附近的机器人了,如果有公用伞,一定会先给我们的……啊来了。”我看向不远处在雨中运行的智能机器人,它头部亮起的两个LED灯在雨中被雾化,发出柔和的光,“好像只有一把。”
我接过雨伞,和虎杖悠仁面面相觑,半响,他笑,“你打吧,我跑去车站就好了。”而后率先跑进雨里,回头朝我喊着,“没事啦,到时候被骂的话,我会替你顶罪的。”
最后我还是拉着他跟我一起打伞,我打不打伞都无所谓,因为我不会生病,但虎杖悠仁不同,他是人类,人类是有生老病死的,而我们机器人,唯一的归途便是被回收。
虎杖悠仁接过我撑着的伞,他个子比我高,打起来比我方便很多,我让他把伞让他那边移,“你肩膀已经打湿了。”我推着他的手往他那边打去。
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被淋在雨里的右肩,“喔——我还真没有注意到,反正都打湿了,再移过去遮雨也无济于事。”他还是将伞往我这边靠着。
我和虎杖下了电车便连忙跑回去交任务,他跑得比我快,就算我身为仿生人,在这方面实在是不如人类的虎杖悠仁,见我还跑到后面,他又折回来拉着我跑,“好像赶不及了啊。”他说。
“我已经联系五条老师的仿生人监督了,大概……来得及……”我话还没有说完,虎杖悠仁一声“抱歉”后,一手便穿过我的膝盖窝抱了起来,飞快地冲向高专。
“仿生人监督没有会飞的类型吗?”他游刃有余的和我聊天。
“听说还在开发中。我没有这方面的权限。”
“啊是吗?不过我觉得你这样的就很好了。”
“我是最早一批的仿生人监督,功能性是最差的一代,悠仁到时候会分到最新一代的仿生人监督。”
“我应该会非常不习惯的,”他望了望天,雨已经停了,可空气还泛着潮湿,天还是阴暗的,麻雀从上面飞过,“因为共事很久了,突然换的话,会有些不适应吧。”
我望向远方,那里有一丝阳光拨开厚重的云层洒了下来,“不会。”我将视线收回来,而后看向他,“仿生人监督能够适应使用者就好。”
每位评级了的咒术师都会配备一位仿生人,这是高专斥巨资研发的AI项目,早在十几年前便研发了出来,咒术师是高危职业,辅助监督也是高危职业。为了不让两个高危职业的稀有人员搭在一起造成被双杀的局面,仿生人监督就此诞生。
而我是在一年前被分配给了虎杖悠仁。
初来乍到的虎杖悠仁并不知晓市面上还有仿生人的存在,作为最早一批的仿生人监督,大多数仿生人都已经退休了,只有我还留在高专……扫地。
那天,我照例打扫着前院,碰巧遇见五条老师带着虎杖悠仁去校长那里报到,他见到我还非常惊讶,说为什么打扫卫生的只有一个女孩子,这么大的地方,她做起来很累吧?五条老师回答他,“这是仿生人喔,悠仁。打扫庭院只是让她有事干,如果她不做事,就会被回收,你一定不会想知道仿生人被回收后是要被拆解的。”五条老师神秘兮兮地告诉他。
“可是五条老师,你已经告诉我了。”
我握着扫把,站在原地目送给他们离开。虎杖悠仁还歪着脑袋看我,故此我也望向他,朝他点了点头,便继续打扫着卫生。
我本以为我会在高专扫地扫到我的寿命终止,可没想到一个月后,我被五条老师安排给了虎杖悠仁当仿生人监督。
“五条老师,我功能比不起其他的。”
“我知道喔。”
“五条老师,我工作效率很慢的。”
“我知道喔。”
“五条老师……”
“就缺你一个啦,高专不缺扫地的,随便让谁来扫都一样啦。”说着,他又往自己的咖啡里丢了一块方糖。
就这样,一年级生虎杖悠仁被配对了一位最老的仿生人监督。钉崎野蔷薇非常好奇我这一代仿生人和最新一代仿生人有什么区别,她瞅着我转了几圈,也没有看出个什么不同来。
“最新一代的脸会更好看些。”我答。
“噗哈哈?就只有这一点吗?”
我摇头,“它们的端口不同,大脑网络比我们更广,速度更快。”
虎杖悠仁第一次见到仿生人,他有时候会非常好奇,会询问我一些有关仿生人的东西,他觉得我就像一个非常普通的人类,他是没有看出我哪里像机器人的。
这是对仿生人最高的赞美。
“你有心跳吗?”野蔷薇问我,“我的监督说最早一批的是安装了机械心脏的。”她非常好奇的凑近我,突然,她伸手摸向我的胸口,站在一旁的虎杖悠仁有些被吓到的往后跳了一步,“嚯、还真有心跳啊。”
“……”
“因为有了机械心脏会对机械体造成负担,所以最新一代去除掉了这个,改换成了智能芯片。”我向他们解释着。
“但我还是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不知道五条老师愿不愿意把你换给我。”
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切换,“抱歉钉崎同学,我已经写入程序了。”
“什么程序?”
“履行咒术师的仿生人监督协议程序,已经不能更改了。”
他们显然都被我骗了,根本就没有这玩意。只是看着虎杖悠仁的脸,无法说出“只要咒术师允许,便可以更换”这句话罢了。
(二)
瓢泼大雨。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在奔跑着,机器人躲在屋檐下转着脑袋在雨中搜索着,它在探测这场大雨要持续多久。我非常明智的带上了两把雨伞,但还是同虎杖悠仁一起被淋了个满当当。
高专分配给我的车被机器人给撞了,目前正送回了厂家修理,故此这段时间我和虎杖悠仁不得不挤交通工具执行任务。
即便是有了新型的交通工具,东京的人口密度依旧大到交通拥挤,虎杖悠仁拉着我挤进悬浮飞艇中,半响,松了口气,我挤了挤刘海上的湿发,一小缕流水顺着发梢淌下来。
他带着我往角落靠,将我圈在他的臂弯里,“实在是太多人了,不愧是东京大都市。”他被挤地上半身往我面前靠近。我们两个衣服上滴下来的水汇在一起,慢慢地向后方流去,但它被一只陌生的鞋给拦住了去路。
“汽车应该很快就可以修好了。”我点开手臂上嵌入的光脑装置,开始发送任务,每年一到梅雨季,我的网络系统就会出现延迟,这就导致了我需要提前接收以及发送任务。而上次多亏了虎杖悠仁跑得快,我两才会及时的上交任务报告,从而逃过被罚站一劫的命运。
正当我操作着空中投影的电子光屏时,虎杖悠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带着热气的气音被体温系统捕捉到,“克隆人?除了仿生人已经有了克隆人技术吗?”
“也还在测试阶段吧。”
“那我要是克隆一个自己,岂不就是两个虎杖悠仁?!”
“目前据我所知,克隆技术还没有成熟到完全没有缺点的地步。”
片刻,我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转头去看他,他还是没有直起身子,我便一下撞进了棕色的瞳孔里,与外面的雨雾世界不同,这里充满着清澈。
我抬手一把禁锢住他想要移开的脸,严肃地看着他,“你感冒了吗?”
“没啊。”
我不信他,开始透过手掌测量他的体温,虎杖悠仁拉下我的手,程序启动到一半被迫停止下来,“没有感冒啦,不是什么大问题,别太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的——快看快看!是东京铁塔!”
东京铁塔……有什么好看的?
我还是顺从了他的话,转过脸去看窗外的东京铁塔。
——
我坐在高专的教室里,望着窗外的雨,已经下了有一个星期了。
泥土地被雨水浸泡得散发出一股泥腥味,地上满是被打落下来的绿叶,它们被水给推到了角落,堆挤着下水道口。
距离我死去,还有九周。
人的寿命真短啊,仿生人也是。我俯卧在课桌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已经在变小了,淅淅沥沥,从房檐上聚集下来的水滴打在窗台上,打在绿叶上,打进泥土里。鸟的叫声也逐渐响亮了起来,我闭上眼睛,能感受到那破开云雾的和煦柔光,它透过玻璃窗,折射出一道绚丽而又梦幻的光芒。
那即将存储满芯片的记忆,正在自动整理着这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将它们拼凑成影片交卷,而后盘卷好,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钉崎野蔷薇问我,我会不会像人类那样心跳加速?理论上来说是不会的,机器人本就没有血**||液,何来加速一说?不过倒是可以自动调节机械心跳速率。
那你会有人类感情吗?
感情?我从未听说过有机器人会自动产生感情的,我们所有的程序都是设定好的,理解人类,服从人类。作为最高科技的智能AI,我们可以做到和人类如出一辙,但我们无法自主产生感情。
“ERROR,无法捕捉关键词。”我借着机械语气,企图让钉崎野蔷薇转移话题。
但她似乎还不泄气,试图教会我什么叫做“感情”。
这件事最终在五条老师找来时才告一段落。
“还好吗?”虎杖悠仁探个脑袋在我面前,“仿生人大脑cpu运转过快,而且理解感情什么的,会很困难吧?会不会出现宕机的情况啊?”语罢,他伸手想摸我的额头。“还好,不是很烫。”
“悠仁,我不是人类,不会出现发烫的情况。”
“但是电脑运转时间过长就会变烫。”
“它们散热功能不好。”
“你有散热功能吗?”
“有的。”我伸出手。他一知半解的也伸出手覆盖在我手上,“散热器在手上?”我握着他的手,仿生人是采用生物科技制造出的皮肤,同样的具有人类皮肤的质感,但在这皮肤下面,便是一根根连通大脑芯片的机械管,“在皮肤下,我们身体具有热度便是在散热,最新一代的仿生人体温会比较冷,它们的散热功能得到了很大的改进。”我耐心地向他解释着。
“是吗?感觉很神奇啊。”他抓起我的手,比划着,“你的手好小啊,科技公司真厉害。”而后,他弯曲手指,从指缝中穿||过,他扣住了我的手,随后露出一个笑容:“我觉得这种体温就刚好啊,像人类的感觉。你们也是活着的。”
我也将手回扣过去,以此来感受面前这位人类的温度,“悠仁体温貌似过高,是生病了吗?”
他快速抽回手:“因为天很热啊,马上要到夏天了。”
“对,梅雨季也要来了。”
“梅雨季怎么了?”
“我的网速会变慢。”
或许会接收不到任何东西。
——
我听说虎杖悠仁喜欢身体火||辣的女性,得知这个小道消息的人见着我就是一副惊讶样,他们都会以为虎杖悠仁的仿生人监督至少屁股会是大的。
我思忖,或许我可以在离开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五条老师,让他为悠仁准备一位身材火||辣的仿生人监督,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脸。
“悠仁,你喜欢什么样的脸?”在他清理完咒灵,活动着筋骨朝我走来时,我冷不丁朝他询问着。
“诶?”他显然被我问住了,“啊……这个没有特定的吧,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脸就喜欢什么样的脸。”
“那你喜欢谁?”
“……什么?”
我皱眉,当事人都不明白自己的感情,仿生人又怎么理解得到?这可真是难办,我走后唯一的心愿都无法达成。我转身继续在光脑里输入数据,“可以了,现场勘察报告已经提交给上层了,我们回去吧……悠仁?”
他一个人在那里不知碎念着什么,看起来非常的苦恼。
(三)
赶在梅雨季结束之前,虎杖悠仁感冒了。
梅雨季出了不少任务,也淋了不少场的雨。我说他感冒了,他并不相信。许是体质因素,虎杖悠仁的感冒来得特别的慢。
天空开始泛晴,有蓝色显露出来,季风带着暖流被吹散了。凹陷的水泥地上还堆积着雨水,每当有汽车开过,就会陷入积水里,激得泥浆子向四周崩出。我连忙跳开那块埋了雷地,手里还提着去看望虎杖悠仁的慰问品。
我计算着这一个月的梅雨季他一共淋了几场雨,以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感冒的症状的。
男生宿舍女性本应该不能踏足的,但五条老师说了是探病的话,悄悄咪咪的进去就好啦。
故此,我寻找着能够让我踩脚翻窗进去的地方。
虎杖悠仁的房间我还是第一次来,和野蔷薇的房间大有不同,整洁简约,唯一看起来有点不搭的就是墙上贴着的明星海报。卧室里空无一人。在洗澡?我放下手中的礼袋,往洗手间走去。恰这时,浴室的门被打开了,浓浓热气争先恐后的跑出来,在一旁白雾弥漫中,虎杖悠仁走了出来,浴室里滚滚而上的热气将他的脸蒸得绯红,他穿着短衣短裤,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是个病号。
“哇啊——!”他被我突然出现在他房间给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听过你生病了。”
“五条老师告诉你的吗?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还打算让老师不要告诉你的。”
“你吃药了吗?”
“吃过了。”
“体温呢?”
“正常了。”
见我又要去摸他脸测体温,他挡开了我的手,“正常的!正常的!不用了!”
“不测的话就不清楚悠仁是否在好转。”
“没关系的,很快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见他如此倔强,我也就没有多过问。我想是时候该告诉他,九月份我就要离开了。
天空完全放晴了。
泥腥味变成了清新的草香,野蔷薇的衣服终于不再受潮湿的痛苦了,她说每次下雨衣服都不会干,那泛着潮湿气息的衣服,总是会让她的心情变得无比的暴躁。她觉得,仿生人应该有烘烤功能才对,亦或者是,让我躺在她的衣服堆里,用散热的余温帮她烤一烤衣服。
但天晴以后,我不用再去她的房间,帮她烘烤衣服,躺在她的床上,嗅女孩子身上独有的香味。
“我没有香味。”我对野蔷薇说。
“你有啊。”
“我没有。”我有机油味吧?
“明明就有啊!只是你自己闻不到吧?”
野蔷薇说我身上有香味,可我始终都闻不到是什么香味,仿生人不应该有香味,也不应该有任何留恋,我们懂得何为成长,何为离别,这是设定好的程序。不会因为在执行工作时生成其他的程序设定而理解到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
“你有喜欢的东西吗?”虎杖悠仁坐在床上问我。
我把被子盖在他身上,强迫着他要注意保暖,“我没有,悠仁喜欢什么?”
“我吗?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我不挑食。”
“你不是喜欢海报上的明星吗?”我转头看向那名有着西方特征人种外貌的女明星。
“是、是这样的!但这是属于粉丝对明星的热爱!”
“她看起来个子很高,嗯……身材也很火||热。”我右手握拳击左手掌心,我恍然大悟!“悠仁你放心,我会为你挑选一位最佳的!”
他的脑电波和我对不上,目前正处在迷茫的状态。
“我也不挑食。”过了许久,我回答了他最开始的问题。
很快,他反应过来,“你不是不用吃东西吗?”
“我什么都不吃不就是不挑食吗?”
他被我这种逻辑给惊住了。
我还是没有告诉虎杖悠仁我的寿命只剩下四周了。在回去的路上,我收到了来自总部的消息,我需要回去进行全方位的检测,因着梅雨季的网络延迟让消息接收缓慢,现如今我才收到它。
我和五条老师说明了情况后,便急冲冲地掉头坐上了前往东京市区的车。
——
系统检测需要几天的时间,这几天里,我都处在关机状态。醒来后,检测的工作人员只是说我机能有些老化外,便让我离开了。四周后,我又得回到这里来。
我顺路在东京买了礼物,回到高专送了一份给五条老师,感谢他的收留之恩;送了一份给野蔷薇,感谢她送给我珍贵的女孩子友谊;送了一份给伏黑惠,感谢他会在虎杖悠仁出事时非常的担忧;还有一份送给悠仁。
咦?
是悠仁。
他好像很着急,他在急什么?他的感冒看起来好了,他短跑的速度又变快了。
我站在原地等他,等他路过我的时候,将礼物送给他,可没想到他的终点是我。
“呼——你去哪里了呀?一直都联系不到你。”他扶着我的肩顺气,我看着他的粉丝脑袋和裸||露在外的后颈,红色兜帽服帖的搭在后面,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让他的胸腔在上下||起||伏着。
而后他抬起头来看我,“你是出什么事了吗?五条老师就说你有件重要的事情,也不告诉我是什么事。”他担忧地看着我,仿佛我生了一场大病,丢失了一个重要的人,心灵受到了创伤。
虎杖悠仁一直都把我当成人来看,他会像对人那样尊敬我,我和他不是上下级关系,更像是一对搭档。是蝉鸣又冒出来喧嚣了吗?夏天又来了?哦原来不是啊,是我的听觉系统出现了bug,我听到了一阵阵聒噪却又舒心的噪音。
“没有,我回总部检测机能了。悠仁,下个月我要走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想把这份担忧记录起来。
“走?”他皱眉,“走去哪?”
“我的寿命到了,等到我记忆芯片储存满了以后,我就会离开这里。这是从东京买的礼物,这份是送给你的。”
他接过我送给他的礼物,“我从来不知道这回事。”
(四)
我去了五条老师那里做了交接准备,总部派了一位新的仿生人监督过来,我还没有见过它。走之前,我询问五条老师,是否能问到我身上的味道。
“老师才没有那个奇怪癖好啊。”然后我就被他赶出去了。
虎杖悠仁在外面等我,就算告诉他我只有四周可以活了,他依旧如往常那般跑过来和我搭话,甚至找我的次数比以往更多。
“工作交接完了吗?”
“对的。”
“那一起去走走吧?”
梅雨季一过,再过不了多久就立秋了。树叶还是一片盎然绿色,可风开始变得有些萧瑟,高专建在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我和虎杖散步也不能走得太远,便在学校周围走着。
从学校所站的高处往外看,是可以望见远方的城市,在城市的背景里,一座座风力发电机在慢悠悠地旋转着。一路上我和虎杖悠仁都无话可说,但这也是事实,我并不是个有着话唠设定的仿生人。他问什么,我答什么;他想要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一直都是个将少说话多做事贯彻到底的仿生人。
“我很好奇,在你的深度学习里,仿生人会知道什么是幸福吗?”虎杖悠仁问我。
我在脑内搜索着回答,开始机械性的回答他,“作为仿生人,幸福便是对人民有利。”
虎杖悠仁有些被笑到的歪了歪脑袋,“我问的可是幸福。你说的是作为仿生人的义务,义务不是幸福。”
“抱歉,我不知道。如果你告知我的话,我会记录下来。”
“嗯……幸福是爱与被爱吧?感觉好高深,这已经是哲学话题了。”他自己都被自己给问倒了。
“那你……和我讨论这个干吗?”
“啊——因为实在是没话讲了啊。”他像是被发现了小秘密般不好意思挠头笑着,“AI总部是不是会有很多黑科技啊?”
“那倒不会,就和普通的科技公司一样。”
“那克隆人技术是AI公司的吗?”
“是的,是总部的新型产业,还没有大量的投入开发。不过已经在测试阶段了。”
“这样啊,那你想要活着吗?”
“ERROR,发生错误,检测到系统出现bug。”
“……这是在回避问题吗?”
“机器人会相信神吗?”他又问,“不过你们应该都是唯物主义吧?可是这世上都有咒灵的存在了,神也会存在吗?”
“神?我们不信神,我们睁开眼即是运行程序:‘Hello,world’。”①
虎杖悠仁在那干笑着,我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悠仁,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你说。”
我抓了抓衣摆,“你听到了会生气的吧?”
“怎么会?我怎么会生气?”他不解。
“嗯……我可以亲你一下吗?”我捏衣摆的手更用力了,“脸就可以,我的前辈们都是这样告别的。”
我有些不安的用余光去瞟他,我实在是无法想象,我的前辈们是如何冷静的说出这种话的。就算是亲脸,也是一种过分亲密的行为。虎杖悠仁显然比我还无法冷静,他惊讶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你被病毒入侵了吗?”
我疑惑的歪头看他,“并没有,仿生人拥有极高的防火墙权限,一般病毒是无法入侵系统,我们是属于单体。”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连忙摇手摆头,随后稍微安静下来,有些害羞的撇过脸,“既然是前辈们流传下来的……习俗,那就来吧!”他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
我感到有些好笑,前辈流传下来的习俗是不假,但我更想体会的是:什么是幸福。正当我垫脚亲吻他脸颊时,看到他紧抿到全身紧绷的唇,我打破了前辈们流传下来的习俗,我吻向了他的唇,轻啄一下,走个过场。
虎杖悠仁又一次被吓到了。
“你生气了吗?”果然做这种过分亲密的事情是容易让人类生气的,好的记录下来了。
他结结巴巴道:“不……不……没有生气,就是、有点……意外。”
“如果我是人类,或许幸福是生两个孩子,因为一个孩子容易孤单。要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要为我的丈夫做一切,使他成为一个……②”我愣住了,使他成为一个什么?一个伟大的咒术师?
随后,我转口说着,“这是深度学习的结果,一篇来自苏联文学作品的语录。”
“你懂的真多……”
“我是仿生人,拥有人类大脑无法匹极的信息处理速度。”
“你想活下去吗?”虎杖悠仁又把话题扯回去了。
我知道我无法再次回避这个问题,我伸出手,散热系统正在运转着,这使得仿生人的肌肤犹如人类般散发着温热。他伸手回握住,我将他的手心枕着脸庞,“我们只拥有10年的寿命,大脑的存储记忆只够存储十年份的。如果将这具身体的记忆清除,那我将不会是我。人类与我们的最大区别便是:你们可以拥有无限量的记忆存储。而我会选择将最珍贵的记忆留下来,同样的,我也会删除记忆。”
“悠仁有听过仿生人的心跳吗?它非常的沉闷,像笨重的悬吊挂钟,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
我本想抱着他让他听听这并不好听的声音,但我还是松开了手,都要离开了,还是不要让他留下阴影。可下一秒,他却反过来抱住我,“可是钟的声音很让人有安全感啊,它代表着我存活着,我能听到这世间的声音,我还能再次看到初升的旭日,看到落阳。就是早上起来的时候,非常的不情愿啊。”说到后面,他表示自己每天早上起床都需要挣扎好久才会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如果起不来,闹钟还会继续吵他。
每位仿生人都是自愿沉入海底的溺水者。但是我想——也有快要沉到海底时,想挣扎地游上去的另类者。
——
九月份的时候,我告别虎杖悠仁乃至高专的老师同学们,最后一位最早一批的仿生人的人间旅程将由我来结束。
临走前,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搭档,人类在告别时,都会说什么?“再见,悠仁。”
“再见。”
我告诉悠仁,天气要开始转凉了,昼夜温差变大,晚上的时候要盖好被子。夜晚变长了,要早些休息,别再熬夜了。
那白天就变短了呢。他说。
因为冬天要来了啊。
(五)
机器人会有灵魂吗?
不会有的吧?灵魂只会困在血肉之躯里啊。
那机器人里有什么呢?
有那份想要破茧而出的感情吧。它们是自愿溺于深海的人。人?喔对,是人喔。即便是人,溺海时也会想要挣扎吧?别那么死板,它们可不会去怨恨任何人啊,至少不会产生诅咒不是吗?
人类和机器人还是有差别的。
当然有,人类可是有有限的寿命,机器人从某种角度上说,它们拥有无限的生命,没有时间和空间感,不会被困在着狭小的躯体内。它们可以前往太空,去往光年之外的浩瀚宇宙里。只要它们的机械性能还在运转着。
教授,寿命换转过来了。已成功移植,DNA准确,骨髓准确,细胞准确,记忆芯片正在抽取中。
你看,不论人还是机器人,都有另类的存在。第一批仿生人的bug真多,前面都处理了好几个这样的情况了,好在这是最后一个了。
*
是谁在说话?
我有些难受,想睁开眼睛,可无济于事。身体的疼痛像把四肢重组了一般,我把疼痛感调到最低了,怎么还这么痛?
周遭的声音逐渐离我远去,身体机能开始陷入沉睡。
大脑开始处理着杂碎的记忆,我在记忆碎片中看到了我自己。她正在和我说着话,面无表情的模样真像个机器人。我有些新奇的看着这段记忆,很熟悉而又不熟悉。
记忆中的我正在和我扣手,是悠仁询问我有关散热问题那里,对了,悠仁呢?我四处看着,随后我低下头来,这双大手不正是虎杖悠仁的吗?这不是我的记忆,这是虎杖悠仁的记忆。
“因为天很热吧,马上要到夏天了。”不小心牵到手了,她应该没有觉得冒犯吧?但是仿生人的肌肤真的可以做到像人类那般吗?看起来可真小。
我听着这犹如天外来音的意识话,它在我的大脑外回响着。
我跟着虎杖悠仁的记忆走了下去,他的记忆画面断断续续的,我看到了以他的视角第一次见到我的场景,他说:看起来很孤独,没有朋友吗?
原来他是这样看我的。
我又来到了教室,记忆中的我正俯卧在课桌上休息,窗外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虎杖悠仁脚步轻巧的走过去。他蹲在课桌前,似乎是想叫醒我,可最后他也跟着趴下来。透过他的眼睛,我看着自己的脸,非常想让悠仁快起来,我觉得很奇怪,没有人会想这样面对自己的。
“雨季真的很适合睡觉啊,我也困了,女孩子的睫毛都很长吗?喔不对,是制作她的人一定很喜欢她吧?把她做的这么好看。”
“该走了,五条老师还在等我呢,她不去的话也没有关系吧?五条老师很温柔的,应该不会说的。”虎杖悠仁站起身走出了教室,而后轻拉上了门。
记忆中的我转醒了过来,她看着我,无声的对我说着什么,我听不见,但周围的噪音愈来愈大,她像破碎的玻璃般,一下就瓦解掉了。
我醒了过来。
“你醒了呀?”虎杖悠仁粉色头发的脑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感觉如何,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想说话,可发出了的是毫无意义的单音节,抬手摸向喉咙,每发一个音便有一次震动。
“这是声带,你应该还不适应。多说几次就好了。”他递给我一杯水,“嗯,我觉得这个技术还不赖嘛。”
“什……技?”
他笑,“克隆人技术啊。因为没有什么后遗症,啊覆盖记忆的话,应该会缓慢覆盖吧?”他抬手摸下巴,“不过这样就好了,野蔷薇可是非常想念你的,你昏睡期间,她来看望好几次了。”
克隆人技术……我开始调用记忆中有关这方面的信息,记忆重叠、借用寿命、细胞移植……
将人类的DNA、细胞、骨髓抽取出来,生成另一个人类,但这个人类只有一个月的寿命,只有将本体的寿命转换一半过去,才会继续生存,而记忆是可以覆盖的,我的记忆尚未完全覆盖住虎杖悠仁的记忆。但变过来说,虎杖悠仁的寿命相比之前,只剩下一半了!
我连忙去拉他的手,温热的皮肤,有些粗糙的指腹,我动用着声带想发出一段长句,“不需要……悠仁……不需要!”
我晃着他的手,有些着急的看着他,我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寿命。我想去按病床上的呼叫按钮,他一下就扣住了我的手,“不知道该怎么说,总归是已经事成了。”
“而且……”他有些苦恼的撇嘴,“老实说,我还是不能看见女孩子要哭的表情。”
“什么?”我没有想要哭!这是两回事!
虎杖悠仁反倒是大大咧咧的笑着,“这又没什么,咒术师本就活不长,把寿命分你一半也不会怎样。从今天起,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们两个人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所以别哭了……”他抬手抚上我的脸颊,我没有哭,机器人又没有泪腺,怎么可能哭。
(六)
机器人变成了人类也会产生灵魂吗?
灵魂是什么?
谁知道呢。
——
我总是会在睡梦里想起一段陌生的记忆,那并不是属于我的,是属于虎杖悠仁的。
我会从他的视角走一遍他曾经的人生,偶尔他的记忆中会出现我的身影,偶尔我也会听到他当时的想法。
这真的是仿生人吗?看起来就像真的人类啊,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啊。
手真小,一下就能握住。
天气很热,才不是脸烫。
海报会不会太露||骨了?突然跑过来,真的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有淡淡的气味?是衣服的洗衣粉香气?还是洗发水的香气?是太阳的味道吧?太阳照在她身上,和散热的余温冲撞在了一起。
……
我变成了人,虽然不是一个正统的人类,但我有了人类应有的东西。
我的记忆变成了无限存储,但这其中还夹杂着虎杖悠仁的记忆。唯一不太方便的便是,我无法连接仿生人网络,只得用电脑去做那些繁琐的报告。我搬进了女生宿舍,隔壁就是野蔷薇的宿舍,我可以每天去她那里串门。
我依旧是虎杖悠仁的辅助监督,那个我配给他的身材火||辣的仿生人成了别人的监督。
“吃白菜?”我指了指超市蔬菜区里那一颗颗大白菜。
“好呀!”
“虾?”
“嗯嗯!”
“萝卜?”
“嗯嗯!”
“咖喱?”
“可以可以!”
我匪夷所思的看向走在我旁边的虎杖悠仁,我每指一个食物,他都点头答应,见我没有指下一个食物,虎杖悠仁疑惑的看向我,“怎么了?你不喜欢吃咖喱?”
“不是。悠仁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呀。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好了。”他的脑袋周围像冒出了一堆粉色的花花,“喔!这个也可以诶!你喜欢吗?”
我看着他手里的章鱼肠,发现这个人有点奇怪,随后我点点头,虎杖悠仁便将食材丢进了购物车里。
“悠仁喜欢吃的和我一样吗?”
“嗯?难道不是你喜欢什么,我便喜欢什么吗?就像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一样。”
我将脸埋进了围巾里,闷闷地回了他一声喔。糟糕,散热系统好像有些不行,不对,我没有散热系统。
——
我又想起了虎杖悠仁的记忆。
在我回到总部检测的那几天,虎杖悠仁一直处在焦虑的状态。他联系不上我,就连去找五条老师,对方也是说过几天就回来啦,不要慌。看到他着急的快要转成陀螺,我有些过意不去,我想那个时候我应该给他说明一下的。
我占据着虎杖悠仁一部分的意识,我能感受得到他的平静心跳,他联系不到人的焦虑情绪。有时会半夜醒过来望着天边挂着的弦月,脑袋放空,就那样静静地望着。
他渡过了不算太轻松的几天。而我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觉,像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被压制着,它们在血管下快速的涌动着,路过心脏处便会强力的抨击声,再通过血液,将声音传入大脑,像烟花炸开般鸣耳。
这是什么?这是悠仁的感受?再次见到我的感受?
我伸手想去触摸心口位置,但我的动作受到了约束,这里是悠仁的记忆碎片。
“我从来不知道这回事。”他的声音有点闷,有点委屈的感觉,“那你最后就不在高专了吗?”
“不在了,但我会为你找一位新的仿生人监督。她会很好的协助你完成任务的,悠仁不用担心这件事。”
“不是这样的。”他说,“就……”
我能说出来吗?说出来她会理解吗?这怎么想都觉得是件荒谬的事情吧?
“如果悠仁不喜欢的话,是可以申请调换的。”
不是这样的。他扣住记忆中我的手,义正言辞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如果未来还有这种重要的事情,请你一定要最先告诉我。我不想做最后一名得知者。”
“是我的错,因为不忍心告诉你这种结局。不过将来也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了。”
“不对,我指的未来,不只是四周后的未来。”是这世间永远的未来。
(七)
机器人会融入人类的灵魂当中去吗?
怎么不会?它们不也有自我意识吗?
灵魂到底是什么?
灵魂?灵魂是能够体会到对他人的爱意吧?它们记录了很多的爱人的方式,但它们最终还是想要踏出爱人的第一步。当踏出了这一步,灵魂不就形成了吗?
你是说,这位自愿来做克隆人实验的学生,早已将灵魂踏了出去?
难道不是吗?这个仿生人亦是如此。她能够融入进这具克隆身体里,糅合进灵魂里,人间不就是你自己吗③?当灵魂互为一体时,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
你便是我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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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谖
邱季和贾辉两个人引来无数路人的侧目。两个身高都有一米八的帅气男子,身板挺得笔直,穿着同样的白卫衣和工装裤,面无表情地并肩走在海滨公园,无视了人们好奇的目光。
“上面这么不清不楚的,真是让人为难啊。”贾辉小声抱怨,他和邱季之前同是其他刑侦组的精英,被方礼慧眼识中,调入七组。和稳重的邱季不同,贾辉在私下里有着随和放纵的一面。
“多事之秋。”邱季压低声音,“不知道组长现在在哪。”
“恐怕在开心地看热闹吧,他那个人看着正经,其实有着鬼畜的一面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贾辉抖了一下。
邱季的表情柔和了一些:“那他可要做好惹怒思绮姐的准备了。”
两个人一起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啊,好期待啊。”贾辉说。
离他们不过几米的地方,一个穿着墨蓝色长风衣,戴着灰色渔夫帽和深色墨镜的高个子男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他跟着这两个人有一段时间了,前面那两个人却一无所知。这个男人脚步一顿,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嘴角露出笑容,快走几步走向最近的一个公共厕所。
“可恶,被发现了。”付鸣音小声骂了一声,抬头恶狠狠地盯着邱季和贾辉的背影。他本来是打算跟着过来,看看能不能尽早结束这件事,没想到却刚好看到有个男人在跟着他们。如果是其他情况,付鸣音铁定会选择直接手机联系那两个没及时察觉到的迟钝家伙,但是这个跟踪者穿着的这件衣服,付鸣音莫名眼熟,方礼上一次和他见面时就穿着同样的衣服。除了七组之外,方礼有自己的情报网和可信赖的人,付鸣音对此心知肚明。他的这位上司,一向有着自己的算盘,不然像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一头扎进这么个薪水微薄的地方来呢?
付鸣音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蓝风衣走进洗手间。推开门,付鸣音一眼望去,发现小便斗前空无一人。是在隔间里吗?付鸣音全身的肌肉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第一间隔间,空的。
第二间隔间,空的。
第三间隔间,空的。
最后一间隔间,也是空的——完蛋,中计了!
付鸣音立刻转身,可是为时已晚,那个蓝风衣的高大男子一只手压着付鸣音的肩膀直接把他压在身后的瓷砖墙壁上,小臂狠狠卡着付鸣音的脖子:“好久不见,你现在跟着方礼干?”
“你是Firework的周炎!”付鸣音瞪大眼睛,“你怎么在这?”
“啊,被方礼那混蛋赖上了。”周炎摘下墨镜,放到上衣口袋里,“你身手比之前来店里偷东西的时候好了不少。但是你这么个大少爷,跟着方礼干图什么呢?”
“与你无关,放开我。”付鸣音生硬地说。
“与我无关?你还好意思说?那家伙的配枪,是你放到我房间的吧。”周炎没有放松压制,“到底怎么回事?方礼想找什么?你们在查什么案子?让七组的你们焦头烂额,一定挺麻烦的吧。”
“啧。你怎么不去直接问他?”付鸣音移开目光。
“啊,对着那张脸我不太问得出来。”周炎大方地回答。
付鸣音惊愕地移回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良久,付鸣音开口,声音低了下来:“有一伙人,一直在杀人,前段时间还干掉了我们的一个组员。组长他一直追着这伙人,但是没什么头绪,这次是孤注一掷。”他沉默片刻,再开口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同情,“方组长这个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是个混蛋,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啊……”周炎点点头,放开付鸣音,“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他今天给我的任务就是跟踪之前那两位,然后把这个趁他们不注意塞到他们兜里。”周炎摸出一封信,“既然你来了,给你吧。你去交给他们。”
你俩倒都会支使人。付鸣音接过信,看也不看塞进口袋里。
“那我回去了。”周炎戴上墨镜,“你有空也可以回Firework看看,你之前打工时候的照片,史云波还留着呢。”
“那种照片不留下也可以!麻烦赶快毁了吧!”付鸣音激动地说。
与此同时。
“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一头紫发的薛晴停下脚步,迟疑地打量面前这个高个子男人。她从小就在第九大道长大,这里人她都觉得眼熟,可面前这个人,她总觉得有哪里格格不入。
“请问,你是谁?”薛晴警惕地问。
作者:汉尼
阿莱娜把这个月第三双坏掉的舞蹈鞋扔进垃圾桶。
如果她有足够的钱,她就能买一双昂贵但是结实的舞鞋,她在杰西卡身上看到过,那双美好的、缎面的舞鞋。这笔钱看似不远,只要她再多打一份工,这么坚持半年,她就可以拿到。然而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打工或是练习,她只能二选一,长久不练习足够她的身子僵掉,僵掉的身子可没法让她挤进这里最好的舞蹈学校。
她认命般地走进鞋店,看都不看地从货架上熟悉的地方拿了一双,从钱包里扒拉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收银员,在那个金发男孩碰到她的指尖时闪电般抽回,钞票和硬币洒在柜台上。
“抱歉。”男孩低下头去收拾那些散乱的零钱,厚厚的刘海垂下去,阿莱娜隐约能够看见他脸上的绯红。
她把舞鞋放进自己的牛仔背包,来回拉了两次才把总是开口的拉链拽上,然后抱着装着一大堆速食食品的纸袋出门。在这条破旧脏乱的街道上走过两个路口,绕开路边的积水,躲开路边醉醺醺的流浪汉或是瘾君——反正这两种人在这里都没差,她尽可能不去看那些掩藏在虬结胡须和厚重污渍下的脸和目光,不管那肤色是黑是白还是其他什么颜色,总之那目光一旦对上了准没好事。
家的位置逼仄又昏暗,她一手托着纸袋,用身子把纸袋抵到门上,又抬起一条腿顶着不让它滑下去,另一只手伸到衣兜里艰难寻找着钥匙。金属物件愚钝的边缘咬过手指带来的钝痛让她心烦意乱,阿莱娜都能想到手指上因此留下的干燥的白色划痕。
门口的杂物让她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手上一个没抓稳,纸袋里的包装盒直接撒了一地,七零八落地掉在滑板和沾满泥巴的运动鞋上。
阿莱娜深吸一口气,将纸袋和里面其他的包装盒先拖到厨房,接着一趟趟回来把散落的盒子也抱过去。路过杰克的门口,她听见里面震天的鼓点声,二话没说在往门上狠狠踹了两脚。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门板几下颤抖之后,原本贴在上面的雷鬼海报终于因为胶水寿终正寝飘落到地上。
她揉着因为用力过度有些酸痛的肌肉,顶着手臂的颤抖从盒子里面选了几个,把它们塞进微波炉,档位和时间随便选了一个,反正只要熟了就行,这个家里没人会挑。趁着这个时间她自己则靠着橱柜坐在一个紫色有些泄了气的瑜伽球上,从冰箱里拿出酸奶和有些蔫吧的沙拉,就着酸奶忍着恶心一口一口把那些已经皱缩的菜叶咽下去。
微波炉在她身后发出叮的一声。她呆愣在那里好一会,眼神放空盯着窗帘缝隙里那一点已经暗下去的天空,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喇叭声,这才恶狠狠又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把那盒已经有些微凉的肉酱千层面从那个金属盒子里掏出来,接着去把杰克的房门砸得比他的游戏音效还要响,不然她的哥哥根本听不见。
然后她还要从门口收拾到厨房,把杰克的滑板放好,泥巴擦干净,还要给他们晚归的爸爸留下一份便签告诉他晚饭在哪。忙完这些她才能拖着自己沉重的牛仔布背包回到自己的房间,咣当一声把门甩上,接着把自己狠狠摔进床铺,在床板的吱呀声中盯着天花板。阿莱娜没有开灯,光线顺着窗户洒进来,在墙面上被拉长变形。她静静地躺了一会,接着开始为自己浪费了一些时间发呆感到惶恐和懊悔,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先去打开了台灯,接着拉上了窗帘,挡住了窗外市中心那座七十层高的摩天大厦和它那炫目的光芒。
那晚阿莱娜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坐进一辆银色的劳斯莱斯,车子里干净整洁,座位柔软舒适,还放着巴赫的曲子。车子载着她路过那栋大厦,向东的方向走三个路口,拐过去,来到全市最大的艺术中心。帷幕拉开,艺术中心的剧场里,上下两层都坐满了人,本市的名流全数到场。她就站在舞台中央,穿着昂贵的舞裙和华丽的舞鞋,站在聚光灯的焦点处,观众们起立鼓掌,等着她为他们起舞。
和管弦乐一同响起的还有刺耳的铃声,阿莱娜睁开眼睛,眼前只有她熟悉的那只旧闹钟。
“第三区,有个蛹快要蜕变了。”
杰弗里一进办公室就把资料摔在桌上,其实他更想直接糊在他那位上司的脸上。
埋在文件堆里的男人艰难地抬起头,把资料扒拉到眼前开始看。就在杰弗里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有了动作:“去拉警报吧。”
就这?
“规章你背得比我熟,这种只要把它隔离开人群就好,整点吃的把成虫喂饱就行。”
阿莱娜半夜被一阵咀嚼声惊醒。
她循着声音望出去,发现地点是她家后面和墙中间那一小片区域,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半夜起来偷吃还能吃的这么响,就拿枕头捂住脑袋,结果那声音更大了,嘎吱嘎吱吃得更欢了。
阿莱娜气急败坏地拿着手机下楼去,路过杰克和爸爸的房间,那里面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已经免疫了,但是那股子咀嚼声几乎是在她的神经上跳舞。她哗啦一声拉开自家后门,找到那处小缝隙,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神经病。
果然在那处小缝隙里有个庞大的身影。那是只大虫子,扒着半片披萨啃,昆虫的口器让它只能一点一点地从那张面饼上刮下点吃的。也许是闻到了阿莱娜手上残留的食物香气,虫子抬起头,异常激动地朝着阿莱娜的方向扭动着过来。
吓得她转身就跑。
那一天她都有点心神不宁,上课走神,跳舞的时候连着几次撞到人,被舞蹈老师认为是最近累着了强行拉下来休息,她坐在墙边,看着天鹅般的女孩们整齐划一地翩翩起舞,便无聊地盯着鞋子上一处突兀的磨损看,计算着这次需要多久换下一双。
当晚她照例忙完家务,却没和往常一样回房,而是鬼使神差地拿了一盒杰克吃剩的千层面,小心翼翼地顺着墙边摸过去,找到那处缝隙。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大堆的垃圾,纸片、包装袋、避孕套等一大堆东西混杂而成的产物,哪有什么虫子。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的垃圾堆动了动,哗啦一声钻出一坨巨大的东西,伏在她面前,没有眼睛的脑袋不住往她拿着食物的那只手探过去。
阿莱娜抱了比以往更多的食物回来,加热,收拾,把杰克喂饱,给爸爸留下晚饭。只不过现在有了些变化,她悄悄推开后门,把多余的食物搬到后面的那堵墙下,掀开防雨棚。
棕色的虫子安静地伏在那里,充满肉感的身子规律地一起一伏,在阿莱娜掀开篷布时激动地扭动身子,要往她手上蹭。阿莱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一股脑倒在虫子面前,看着它用它小小的几条腿用力在里面扒拉。
它就和杰克一样不挑食,甚至它的食欲永无止尽,无论她拿多少来,它都会快乐地吃下去,接着用头顶的地方顶着她的手,而不是连她一起啃。阿莱娜由此确认虫子能够认出自己,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除了她,他们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小空间里,等着属于自己的蜕变。
她依然过着平静的日子。
学习,备考,练舞,打工,日子似乎没什么变化,升学考试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早早地来到舞室,换上衣服,从包里掏出昨天买的舞鞋换上。下腰,旋转,抬腿,镜子里的女孩姿态优雅,但灰扑扑的羽毛昭示着她只是只野鸭而不是天鹅的事实。再过一会天鹅们就要来了,即使她是她们的领头,也无法掩盖她与她们格格不入的事实。她的确是这里跳得最好的女孩,然而却不是最美丽的那个。天鹅再笨拙都会引来赞赏,而灰棱棱的野鸭注定不会成为主角。
但是,只要能够飞离那座泥潭就好,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也许她足够努力,就能用翅膀挥开艺术中心的大门。
今天她们拿到了艺术学院的招生简章。阿莱娜盯着上面明显大幅度缩水的招生人数,坐在角落里好半天没有出声。
练舞室里今天难得有些嘈杂,有些平时不常出现的女孩因为今天的课程安排被强制要求到场,包括杰西卡。阿莱娜看着她穿着那双缎面舞鞋,套着洁白整齐的舞裙和其他的金发女孩大声调笑。她有些颈部前倾,那双腿有些过于纤细了,她们谈论着过段时间要去哪个岛屿上度假,阿莱娜算了算那是艺术学院考试的日子。杰西卡注定是要进到最好的学院去的,她似乎已经一只脚踏进去了,只等待明年学校开学的日子,把另一只脚再伸进去。
她看了看自己的舞鞋,前端已经隐约可以看到脚趾了。
她依然把大包小包的食物搬进门,然后用那个充满油渍味的微波炉加热,忍着哥哥的咆哮和父亲的忽视。她推开后门,把多余的食物搬到后面的那堵墙下,掀开防雨棚。
棕色的虫子安静地伏在那里,充满肉感的身子规律地一起一伏,在阿莱娜掀开篷布时激动地扭动身子,要往她手上蹭。阿莱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一股脑倒在虫子面前,看着它用它小小的几条腿用力在里面扒拉。
今天虫子的胃口不是很好,她已经拿了比昨天还少的分量,然而虫子依然没有吃完。它抱着一块披萨慢慢地嚼着,仿佛一个吃撑的人机械地往肚子里填塞食物。吃完这块它没再动剩下的,只是蠕动着身子向前,和以往一样用小小的前肢扒着她的手,以此表达感谢。
它的体型已经足够大了,咀嚼声也不再有力,曾经它还会像小狗一样兴奋地蠕动打滚,如今它臃肿肥胖,瘫在地上艰难地喘息,似乎连抬头都成为了不可能的动作。
阿莱娜把防水布在虫子身上盖好,重新将虫子掩藏在这个阴暗的小空间里。
往后的日子似乎回归了很久以前,她坐在窗前,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厦,听着楼下巷道里传来成串的喇叭声和叫骂声。污水从井盖底下漫上来,维修的人却要休假到下个月。
她吃掉了剩下的沙拉,喝完了冰箱里那瓶过期一天的酸奶。杰克的咆哮声变得更加暴躁了,他被游戏折磨成了一头愤怒又肥胖的野兽。
路上偶尔出现一些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的人,然而他们看上去不是那些住在市中心的精英,他们的身上依然能看到来自生活的重压,也不像是房地产中介。阿莱娜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这种奇怪的感觉叫“黑衣人”,那他们大概是国家安全机构的人,和路边的醉汉们一样不好惹。
回到家里她重复着以往的程序,然而在拉开背包的时候才发现了变故。她把西班牙语的讲义忘在舞蹈室了。
估计没人会想到大晚上的会有人专门回到学校就为了找一份讲义。阿莱娜急忙忙从栏杆上翻过去,一路顺利摸到活动中心,找到舞蹈室那扇她临走前忘了关上的窗子下面,这回真的就是保安的疏忽了,竟然没检查窗子。
她撑着窗台跳进去,在自己的柜子里找到了角落里那份讲义。她这就要转身离去,却听见外面的舞蹈房里传来了她熟悉的咀嚼声。
她理应逃走,但她却推门而入。昏暗的光线下,阿莱娜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一只啃食着尸体的怪物。
飞蛾样貌的怪物用昆虫般的前肢抱着金发女性的尸体吮吸着,苍蝇一般的巨大眼球里倒映出阿莱娜的影子,它吮吸的动作在阿莱娜出现的那一刻停下了。接着它向前伸出身子,用四条腿爬行到阿莱娜身前,阿莱娜看见,怪物用最前面的两条腿抱着一双染血的缎面舞鞋。
“咕咕。”怪物把那双鞋捧向她,邀功一般地摇晃着。
“我们来晚了。”杰弗里一边指挥着封锁现场,一边头疼等一下要怎么和FBI的人交涉。
被害人是当地一位富豪的独生女,死因正是被他们一直在追踪的那只怪物咬破喉咙吸空了内脏。就像本杰明所说的那样,这种飞蛾只要这一次抓不到它们,往后就再也抓不到了,它们只会在破茧之后进食一次,往后它们的生命只剩下了繁衍。
死者死的时候正在舞蹈室,手机和自拍杆就掉在一边,搜查人员查出曾有其他人来过这里,死者丢失了一双舞鞋。但是已经没用了。证人的价值是协助他们抓到凶手,但是这次的凶手显而易见,也无需追捕,因为最好的抓捕时机就是在它们破茧后进食前的那一小段时间。
阿莱娜抱着那双舞鞋,站在街头的风中。
也许把这双鞋好好洗一洗,就依然还能用。
下个月就是考试了,希望她能够通过。
End
免责:笑语
作者:遠夜
1.
活了近三十年,我从未想过这种天马行空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2.
鸟儿啼叫的清晨,将我从美梦中唤醒的不是手机闹铃,而是妈妈的叫喊……简直令人怀念得仿佛重回十年前。
自正式踏入社会以来,我很久没再享受过曾经永不缺席的‘专属晨起服务’,只得每晚睡前检查一遍闹铃是否开着,以免第二天呼呼睡到日上三竿。社会的毒打让喜欢埋进被窝继续睡的我逐渐学会了强迫自己挣扎着起身,到底一时的痛苦总比尴尬地向领导请假来得好。
伴随着妈妈声音的还有房间陡然变亮的光线——她喜欢用开灯的方式来阻止我赖床,简单而有效的手段。
穿透眼皮的亮度令人生厌,我依靠身体的肌肉记忆从床铺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刷牙洗脸。凉凉的洗脸水和毛巾的擦拭让困顿飞走大半,清醒过来已经再次坐在床边准备穿衣上班,流程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是吗?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唔……上班?’
眼前的景象和大脑发出的指令产生微妙的违和,令我的动作迟疑半晌。
躺在椅背上的服装由大片的蓝色和小块的白色组成,上衣和长裤还是款式相同的套装,作为私服而言十分罕见。椅子上摆着的并非平时为避免地铁安检用的斜挎小包,竟是塞在壁橱里好久没碰过的大容量双肩背包。
扎实的体积和重视功能性的纯黑款式使其有如一块陨石,突兀地落在我房间的凳子上。陨石降落的余波似乎让近在咫尺的我遭受了不可想象的冲击,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小青?小青?动作快点,别迟到。”
妈妈的催促如遥远的呼喊将我漂游的魂灵唤回,然而回魂之后则是彻彻底底的脑浆炸裂。
我非常确信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平平无奇,关于昨天的记忆也不过日日相同的一整天疲劳工作。没见过鬼、没碰过脏东西,更没吃过来路不明的食物,就连点的外卖都是大品牌连锁炸鸡。除了错估胃口买得有点多之外,找不出任何能导致当下情况的特殊事件。
但现实就摆在面前,不管多么荒谬,它就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我这?我……?’
难以置信的情感在脑海里盘旋刮起十几级台风,‘呼——呼——’地将里头吹得风雨飘零。我唰地站起来跑去照衣橱门上的镜子,镜中模样倒映入眼中的一刹那,顿时天旋地转。
短发一夜之间留成能扎起马尾辫的长度,面容稚嫩得我油然升起一股错乱的陌生感。朝房间周围仔细一打量,尽管大致上仍旧是床、衣橱、书桌的搭配,摆放位置和书桌的款式却有所不同。去年春节刚换的电脑不翼而飞,早就卖掉的过时笔记本倒还摆在桌面。
被淘汰掉的指针闹钟滴答滴答地向前迈进,而在我眼中,它却切切实实地后退了无数日月。
“小青?”妈妈应该是没听到我的回复,所以不放心地过来瞧了瞧情况,“都几点了,快换衣服。”
“呃,去、初中……?”
高中的校服是黑色,而小学的校服则是红色,所以我判断这套蓝白制服是初中的春季校服。虽然答案正确,妈妈还是朝我翻了个白眼,望向我的眼神十分诡异:“不然你想去哪里,睡糊涂了吧。真没发烧?”
尴尬地躲过要来摸我额头的手,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妈妈的样貌也变得年轻了一些。这显然不是我们娘俩擦了什么神仙水,也不是有人趁着我们睡觉的时候偷偷摸摸地给整容拉皮。
默默脱下睡衣,换上阔别数年的初中校服,我心想:‘这哪是睡糊涂,我整个人生都糊涂了啊妈。’
近乎崩溃地背上塞进十几本书的沉重双肩包,走出小区的我赶鸭子上架般地迎着春风上了路,整个人都还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我可能是傻了,也可能只是在做一个极度真实的清醒梦。
尽管脑海里各种猜测不断,脚下却一步也没停地往外走,眼睛胡乱地打量周围的景致,不知该用熟悉还是陌生来形容这些原本应当只存在于记忆中的街道。两边的商铺均倒退回十几年前的模样,那时的商家招牌还各具特色,不像改造后宛如丧葬一条龙的黑白相间统一款式。
堵塞的排水口倒一如既往地堵着,饭店的厨余用水一日日地倾倒在它上面,凝结出一层黑色的油腻质地。每天两次经过时我都会刻意避开,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过。习惯远离饭店门口的脚步让我在这个世界中找到一些可贵的真实与归属感,蹦起来的心脏也踏实一些。
走到路口,左边是通向公司的地铁,右边是前往学校的方向。往左走还是往右走?面对此景,脚扭向了右边,事情逐渐脱出控制,但又合情合理地发展着。
抬头望天,无限感慨——天还是那片天,我却好像不是我了。
‘这真是……爷青回。’
重返青春年代。
许多人长大后都会想再一次回到年少时期,或是完成回忆中的遗憾,或是再次体验年少轻狂的快乐时光。不管它实际上快不快乐,反正大多数都在滤镜的加持下显得无忧无虑、阳光明媚。
大把的文字作品都喜欢用重生来作为题材,再加上时不时会听到有人感叹‘想回到过去’,回到年轻时仿佛变成所有成年人共通的渴望。这样说来,回到少年时期是一块从天而降的馅饼咯?
或许吧,可前提是我得不被这重力加速度的馅饼给砸个头破血流才行。
“唉。”
3.
又有谁能想到,我竟用迟到来开启了重回少年期的第一天。
虽说出门的时间并没有特别晚,然而问题在于我,一名已有数年工作经验的社畜,一下子真的想不出当初就读的初中在哪儿了!尽管隐隐约约记得个方向,可路口那么多,短时间还真不确定要往哪儿拐。
最后豁出脸皮逮住几个人问路,不敢去想他们被一名学生询问学校怎么走时的心理活动,我攥住背包带子闭起眼睛道个谢就匆匆走人。问着问着也渐渐回忆起了路线,总算是平安到达了校门口。
正当我松一口气,要走进教学楼时,门口值日的老师把我叫住:“哎,你是哪个班级的学生,红领巾怎么没带?”
“啊?”我顿时愣了,“红领巾?”
这么一提,我终于想起来低年级的学生确实还有要带红领巾的规定。离开校园太多年,这种细节我早就想不起来了,也不能指望一个刚变回初中生的社畜慌忙之间还要记得随手拿走桌上不起眼的红色‘咸菜干’。
在模糊的记忆中,学生时代的我应该没有因为忘带红领巾而被记下名字。
‘莫非这项成就要在今天被打破?别吧……’
成就不成就的暂且不提,首先没有任何一名正常的学生会喜欢在学校的大门口被老师抓住。而且我在短短几秒内又想到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这时候的我读初几?在哪个班?
别说初中,我连高中就读的几班都不太记得了。
还能有比现在更尴尬的时刻吗?
我一点也不怀疑,假如我说忘了自己是哪个班,百分百会被值日的老师判断为不服管教、态度恶劣的坏学生。莫名其妙的大锅就这样扣在头上还百口莫辩,万万没想到我‘重生’回来做的第一件事竟是给从前的自己降低风评,简直无话可说。
为了避免姑且算作优点的品德优良被降级,我顶着值日老师逐渐不和善的眼神开始头脑风暴。逮个同学借一根?然而周围并没有其他迟到的学生,校门前空荡荡,只剩老师、我和门卫大叔。去学校旁边的小卖部买一根?可以是可以,但我不确定书包里有没有钱,而且一来一去岂不得迟到更久。
“我、我看下有没有备用的……”
讪讪地安抚老师的情绪,我决定先走一步绝不会出错的棋,它叫做翻书包。
书包是个好东西,即使没找到备用红领巾,也能从作业本封面的信息中得出我的学年和班级。好在‘我’一向喜欢有备无患,果然在书包的侧边袋子里发现了一根咸菜干。惊喜地将它系到领子下——令人讶异的是,许多年没碰到过这玩意的我居然一次性成功系了上去,真是有够刻骨铭心的打结手法。
得到值日老师的口头警告一次,我一边鞠着躬一边往教学楼逃跑,希望她别在我溜走之前想起来迟到的学生也要记录班级。
踏进教学楼……不,窥见教学楼内部的瞬间,油然而生的怀念感占据了大脑。
原本的记忆里,初中学校的样子已经非常模糊。毕竟小初高都长得差不太多,占地面积、规模和整体设施布局这几块,只要不是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基本没太大区别。我就读的一直是普通的公办学校,仅看建筑本身着实不具备独特的记忆点。偶尔回想起来,还经常把它们混作一团。
但当初中的教学楼重新出现在眼前时,我才惊觉其实一切都没有被忘记,它一直就在那里等待着被翻找出来的时刻。
进来以前,我以为我会对初中的一切都很陌生,进来以后我却发觉自己对这里的所有位置都暗记在心。我的班级、饮水机、厕所、班主任和其他任何老师的办公室,甚至音乐课和美术课的专用教室都能靠着记忆大致找到,连地面的碎石纹路都那么熟悉。
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些日子,它们一直在梦中出现,像现在这般引我走入回味。
踏进班级的我毫无意外地被已经到场的班主任数落几句,低头挨训的同时也默默在想:‘幸好今天迟到了,不然我还不知道坐哪个座位。’
满当当的座位中只有一个空缺,那必然是‘我’该去的位置。
放下书包的第一时间确认了书本上写着的名字和其他人的反应,没有人用疑惑的眼神打量我,封面歪歪扭扭的字体瞧着也分外熟悉。书肚里塞满了各科课本和作业,课本靠左边,作业靠右边,中间留出来的缝隙放其他零碎杂物。
桌面上也不能一干二净,得堆叠至少四五本书,再横一只笔袋在前头。一瞧儿我就记起来,这摆放结构是为了默写的时候方便打小抄。不经意地扫一眼,木桌上还留着些没擦干净的铅笔印子,隐隐能看出是一串英文单词。
每一处都勾起回忆,每一处都充满了‘我’的气息。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迷上了当时热播的动画片,最喜欢在上课时开小差,用铅笔在木头桌上画画。和纸上不同的质感以及怎么擦都不会破的便捷叫我分外喜爱,每画满一次都要偷偷用手机拍下留存再‘清空画板’。
手摸上冰凉的桌面,还没有动笔,笔尖点在上头,又传回指尖的反馈便已在脑海中清晰地模拟出来。好几年没有画过画了,更别提是在木头桌子上画画。我很想念,非常地想念它。
拙劣的画作背后,是无可比拟的快乐和小小的自得。
‘能回来真好。’我想着。
回忆了一会儿,老师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所有人都立着书朗读,就我一个还慢吞吞。迟到的本社会人赶忙从书包里找出语文书,翻了好半天才找到早读的页数跟着其他人念起古诗。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朗诵声。
称不上整齐,但对我而言已经久违到竟觉得新鲜的程度,更遑论我自身还是这集体中的一个。当年的‘我’怎么对待每日的早读,已然忘却。但现在的我非常投入,连印刷在纸上的墨、文字的字体、诗文页面所选的配图都散发着不一般的吸引力。
大学以前的班级是极其特殊的集团,特殊到这之后的人生再不会有相似的经历。
早操的铃声响起,到走廊排列整齐的队伍一同出发去操场。我一反常态急匆匆地抢在前头,因为只要早点站在大致的位置,其他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找准各自的前后顺序,无需我再拼命猜测自己当时的站位。
宽阔的操场、褐色的泥土,还有数以千计穿着相同制服的学生。广播体操的动作我着实不记得,不过跟着周围的同学,倒也把整套体操做完了——虽然从头到尾都慢上几拍。
众所周知,大半的学生在做操的时候都和刚睡醒时一般懒洋洋,绝不会把动作做到位,放眼望去能在跳跃运动时真的小跳一下的都没几个。前排一些同学的手还缩在袖子管里,把好好的广播操给弄成了甩水袖。
就是这样一幅不具观赏性的早操场景,令身处其中的我尤为怀念。过去的珍贵回忆以此为基在脑海中扩散荡漾,一些尘封的卷轴也随之浮出水面。
我沉浸在梦回往昔的飘然体验中,一些都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如果这真的只是梦,希望它能晚些醒来。
4.
然而赤裸裸的现实很快就将我的自以为是击碎,让我彻底明白就算从成年人回到少年时代,我也不是故事的主角。
过去的回忆究竟加了几层滤镜?居然直接将苦的酸的变没了味,只留下一层糖霜和甜蜜香气欺骗众人。
“拿出默写本,开始默写。”
当语文老师打开她的课本说出这句话时,坐在第四排的我顿时头皮发麻。
默写?默什么写?什么默写?
昨天还在兢兢业业搬砖的我当然不知道今天默写的主题是什么,也理所当然地没有背诵过任何东西。
老师已经报了好几个古文中的字词,而我才刚刚在一堆长得一模一样的练习簿里找到语文专用默写本。空出好几格的位置,匆匆提起笔准备从下一个字词开始默写。可当台上传来的声音已重复完两遍,准备继续报接下来的内容时,我的本子上还只有一个个序号,字是半个都没填。
‘完了’二字深深刻在脑袋里,最后交了大半内容都空着的默写本上去。
如果是耳熟能详的古诗,那我大概还能勉强背个几句。但古文字词解释这项能力在离开高中之后根本没再使用过,当年倒背如流的古文字词解释附录……不说百分百,至少百分之九十还给了老师,差不多都被遗忘得一干二净了。
与此同时,退化成小学生都不如的水平的,还有我的数理化。
面积公式、物理定理、化学反应式,和黑洞似的,除了一片混沌外什么都没能在我脑中留下痕迹。
学生时代的我曾不知人间疾苦地嘲笑过一些大学生、上班族的知识之浅薄,为他们竟连高中数学题都解不出、耳熟能详的古诗都背错的事实感到极端不解,却没想到终有一天自己也成了他们的一员,甚至还得以上班族的脑子来应对义务教育的学业。
这真是噩梦。
文科至少还能凭借母语能力,和到了大学也依然要学所以退步稍微缓慢一些的英语撑住,一到数理化课程,我直接全程低头翻看课本,根本不敢和任课老师有任何视线接触,生怕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重返青春的乐趣还没享受多少,先体验了一波被老师盯住的恐惧……不愧是‘美好’的初中生活。
到底曾经学过一遍,尽管大多忘却,依然还有点可怜的底子在。
这底子体现在听老师讲课的时候可以快速地理解,对新的名词和定义也比其他人熟悉一点,约等于花费十几年做了充足的预习工作,是一般人消耗不起的时间和精力。趁着课间将理科教科书从头翻到今天讲课的页数大致瞧了一会儿,我不由得发自内心地庆幸起回到的是初中而不是高中。各科的知识点相较而言都比较简单,只要稍微用心复习就能赶上进度,没有想象中阅读天书的恐怖感觉。
‘谢天谢地,作业和考试有救了!’
或许家长担心孩子的成绩就如同此时的我担心‘我自己’的学业一样,心情从满满的恨铁不成钢与喜出望外中来回切换——当然,前者占据的比重显然更多。
长期的忧虑暂时消除,可短期的困难还和一块大石头似的堵在面前。
刚放松没多久,英文单词的默写又立刻把我打回原形。不经历一番就不会知道英语水平到底退化成了什么样,提交完默写簿的我又和霜打茄子一般萎靡下去。
“我的妈呀……要补的东西也太多了……”
带着一堆作业回家的我不禁哀嚎几句以发泄内心郁结,同时也忍不住感叹人类的大脑真的太会对过去的记忆进行美化,效果比未来的各种美颜相机还可怕。
走上社会后看着在街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时常会怀念自己明媚忧伤的青春期,然而事实上又有多少人年少时真会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丰富多彩,大部分不都还得被按头学习。
当年的‘我’心心念念的可不是让人生永远停留在学生时代,每天都盘算着什么时候放假、什么时候才能脱离学习的苦海去传说中的大学摸鱼划水……到底在哪一天、哪一分钟开始,我竟然把这茬都给忘了?
‘……唉。’
稍微一思索便明白,造成不同时期的我自己互相羡慕的原因,就只有那一个,恐怕对所有存在类似情况的人而言,都一样。
痛苦时想逃避是人的本性。
遇到坎坷就想当个缩头乌龟,缩在厚厚的壳里,用不真实的美梦麻痹神经。那时的我是这样,现在的我也这样,所以才在学生时期梦想着根本轻松不到哪里去的成年人生活,又在步入社会碰壁以后怀念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快乐的少年时代。
不管如何,堆积在前路的大石头都不会因此消失,到最后还是要靠自身的力量把它推到边上。
“不想了不想了,还是赶紧写作业吧我。”
敲敲脑袋,唉声叹气地重温起学生时候的独有体验,心中一片郁闷。
5.
重返学生时代的第二天,我果不其然因为糟糕的默写成绩被两位任课老师点名批评了一番。分数倒不是最差的,但老师们的批评对象多数不是成绩一贯差劲的学生,而是状态下滑得厉害的那群人。
虽然十分想反驳‘你们都不知道我的苦衷,能默成这样算很不错了’,顾虑到说出来绝对会被建议去接受心理治疗,我只好默默把这口锅背上。
由于缺失了许多,我不得不把课间休息的几分钟也拿来翻课本。
我敢发誓,过去整整十几年的学校生活中本人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用功过,奇异得连初中时的好友都投以疑惑的目光。好友小佳过来找我一起上厕所时见我竟在念书,十分震惊地问:“你怎么突然这么努力?”
“没办法,最近被爸妈盯得紧。”
真实情况说不得,我抛了个万能的借口给好友。她理解地应了一声,我们挽着胳膊去卫生间进行释放活动。
和别人约好一起如厕也是许久都不曾再有过的经历了,这可能算是学生时代的特产?不管男女,上厕所总喜欢成群结队一块儿去,老师也喜欢调侃我们这些人是连体婴儿,缺了哪方就不能自由行动。
说起小佳,因紧张的学习进度而消退的怀念感再度涌出。
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初中……也就是我现在所处的时期,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会一起玩。我、小佳、小月三个人,或是去其中一人的家里做客,或是在学校附近逛街等等。其实地点就那些,却总也不厌倦。
那时候我以为这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就像电视里常见到的铁杆兄弟、知心姐妹。
初中毕业,各自进入不同的学校不久,小佳和小月断了联系。我虽然还和小佳有来往,但明显已不如初中时频繁且亲密。等念了大学,我们两个的聊天框再无动静。她发布在朋友圈的动态我都能看到,却从来没有点赞或评论过。
有时是一些化妆技术越来越好的自拍,有时是和她另外的朋友们出去玩,有时……是结婚证的图片。当看到这本鲜红到刺眼的小册子,看到照片中不认识的男性,我忽然意识到我和她的生活或许再也不会有重合的地方。
拿一个非主流年代十分流行的比喻,那就是两条不平行的直线,相交过后只会渐行渐远。她没有搬家,我也没有,通讯号码依然留在双方的列表中,如果想要联络,每一个当下都可以轻松做到。
但……仿佛是最后的默契,我们像约好了似的,在某一天之后如劳燕般散去,专注于各自的生活,和曾经的好友无声地说了再见。
略显稚嫩的圆圆脸蛋再度出现在眼前时,恍如隔世都无法形容我的心情。
张口想说点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确实如此,我应当说些什么的对象并不是此刻站在身侧的小佳,而是遥远未来中的她。
6.
我们三人礼拜五放学后要去快餐店写作业。
具体究竟是写作业还是吃喝玩乐有待商榷,反正我们聚在一起才是重点。
上一次的三人齐聚是什么时候?我记不得了,也许是高一,也许是高二,但不会是高三,这是我的记忆。对‘我’而言,根本不需要回忆,因为我们几乎每天都待在一块儿。
升学的压力还未完全压在肩头,也暂时没有对人生另一半的需求。话题大多为最近电视里播放的影视和明星,又或者是明星的八卦,以及学校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你们吃什么?我去买。”
“下午茶A套餐。”
“……全家桶?”
当我说出那三个字时,小佳和小月纷纷对我投以惊疑的目光。后者更是叫道:“小青你疯了?一个人吃全家桶?”
“嘿嘿,开个玩笑。我也A套餐好了,加个圣代。”
“我就说,全家桶也太夸张了。”小佳附和道,两人的神情态度极其一致,都认真地觉得我的玩笑太夸大。
可非常冤枉的是,其实我没有开玩笑。
青春期的我确实可以一个人吃完全家桶,但这能力随着年纪的增加永远失落在了过去。恍然见到看板菜单上比未来便宜几十块的炸鸡全家桶,想到少年时自己的大胃口,我不由得动起心思,想再体验一回一人一桶的快乐。
但这念头很快打消了,毕竟我才刚吃完午饭没多久,还是将机会留到下次更好。
小月收集完我和小佳的菜单便去柜台点单。星期五的下午快餐店里的食客比工作日更多,其中不乏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这家店就在初中旁边不远,学生组成了一部分的固定客源。
等待小月回来的时间里,我和小佳一起拿出作业——虽然今天的主题到后面可能完全变味,至少开头得做点正事。几页的数学题目听上去很多,去掉空白的答题部分后剩下的部分并不算什么,在经历过高三的我的眼中只能算小意思。
经过几天的‘复习’,我大体掌握了目前为止的数学内容。做起题目来尽管不如当年的‘我’流畅迅速,总算达到了平均水平。不过快餐店这样的环境天生对做题存在干扰,所以我的速度有减慢。即便如此,我也在小月拿着托盘回来之前做完了一整道大题。往右边一瞥,小佳却已经咬着笔杆对着作业本皱眉发呆了。
至于为什么我清楚她是发呆而不是尚在思索,那是因为我十分了解小佳……特指初中时期的她。
“做不出来了?那就先空着吧。”
我善意地提醒她继续往下,小佳松开笔杆回应一声,接受了她的数学能力极其有限的事实。侧过身往点单处瞄了一眼,小月前头还有两三个人排着,估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于是干脆沉下心思专注做题,现在我多完成一点,周末就能更轻松些。
我的学生时代一直秉持这套理念,喜欢早点把作业做完,剩下的时间就能放肆玩耍。工作后患上的拖延症,仿佛随着重返青春也一并消失了。多亏教科书配套的练习册里题目都比较简单,在视线被端上来的快餐吸引住以前,一半的空白已经被黑色的笔迹填满。
“来了来了!这份你的,这份给你。”
当食物被呈上来,作业的优先级就下降了数个档次。刚出炉的薯条被倒在铺开的餐巾纸上方供所有人分享,旁边挤出的番茄酱增加了鲜艳的色泽和酸甜的滋味。这时的她们还不知道一种邪道食谱叫做薯条沾圣代,经典的红黄搭配总那么美味。
“我们下礼拜是不是有单元小测验啊?还有八百米练习。”小佳随口的问题令她对面的小月露出痛苦的表情,后者一脸拒绝,极度不想聊这两件事。
“别提小测验。”
“别提八百米。”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要求提出倒胃口话题的小佳切换频道——尤其是我,特别是我。
一道惊天霹雳在脑中炸开。
以为把课本复习一遍就能安全度过初中的我天真得像个傻子,竟然把学生生涯中折磨我最久伤我最深的体育测验给完全丢在脑后。不是小佳无心提及,我根本没想起来重回过去同时也意味着又要经历无数遍比死更痛苦的长跑。
“卧槽啊,你不提我还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我要死了。”
当然,哭天抢地并不影响进食,我抓起三根薯条一股脑塞进嘴里以表达欲哭无泪和悲愤。郁闷需要通过垃圾食品来缓解,直到若干年后我都还保存着这习惯。此刻真情实感的流露或许令我与少年时期的我贴近了不少,小佳的笑声于耳边自然地响起。
她成绩不好,但体育不错。这时候便反过来安慰我:“哈哈哈,反正不是正式的测验,慢慢吊在后面,没问题的。”
“道理我都懂。”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将后脑勺瘫软地枕于软垫,我找不到词汇来形容此时近乎崩溃的心情,“赶紧换个话题,我不想听到那三个字,求求。”
“好吧。那我们待会儿去旁边逛街还是直接回家呀?”
她近乎理所当然地忽略了留在这里做作业的选项,可能对小佳来说‘做作业’这三个字就是会导致胃口下降的恶心词汇。我很配合地没去问她‘作业怎么办’,而是根据话题提出自己的意见:“逛街。”
“现在回家太早了吧,再逛一会儿。”
讨厌学习的小月意见和我一致,我们愉快地忽略了来快餐店原本的目的,兴高采烈地聊着和学习无关的行程。同学兼好友之间的聊天内容事后回想起来大多都很无趣,有时候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东西可以说上几小时。
来自未来的我现在终于可以给出回答,那只是因为面对面的闲聊与通过网路的文字对话具备了根本性的不同。网络上的对话受限于形式,内容几乎占了所有比重,但如果真人见面,那可衡量方面的不知要翻几倍。
她们的声音、她们的动作、她们的笑脸、环境营造的氛围、食物的香气……聊天的内容在这些因素下反倒成了点缀,因为只要和她们在一起,总是开心的。当时的喜悦快乐会在脑中储存起来,慢慢转变成对她们本人的喜欢与三人之间的友情。
越是频繁的聚会见面,越是会促成这一点。学生时代的感情培养就是如此单纯且没有干扰,即使爱好不同也能成为无话不说的密友。放到我所生活的未来这基本不可能,毕竟我懒得和没有相同兴趣爱好的人多说一个字。
‘……啊。’
我察觉了一件事情,这令我忽然感到悲伤,但在目前的场景下又不得不压抑住不合气氛的情绪继续说说笑笑。
几年后、十几年后,我和小佳的渐行渐远原来是人生中无可改变的进程。无法和从前那样时常碰面积累起‘喜欢’,于是深厚的感情在一次又一次枯燥无趣的文字对话中消融成雪水,蒸发成气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对聊天框的茫然与不知所措最终如那快乐一般,变成僵硬的灰色融进了我对小佳的‘喜欢’,将缤纷的色彩化为黑白,让脑海中关于她的印象逐渐失真——又或者,失真的印象才是真正的‘真实’。
我和她们现在的亲密是现实,而我们未来的离散也是现实。
“你居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分手了?我和你说,上个礼拜……”
小佳谈起同学间的分分合合时更适合站在讲台上,有头有尾的故事及各种‘业内人士’才能获知的细节显得她十分专业。这些可有可无的消息,不说现在的我,估计当时的我听完没多久就被其他事情迭代覆盖不再记得,但是处于当下,我非常乐意去关注小佳言语间的激动和丰富的神情变化,乐意跟着她的思路将话中主角们的关系梳理成线串联起来。
不知不觉间,我的心理年龄也仿佛重返青春,就像那时的自己一样当了回优秀的观众。不仅在合适处给予恰到好处的反应,时不时还会追问,使得讲述者的热情高涨。两名初中生和一名伪初中生,有说有笑地在谈话中将买来的食物消灭干净,连番茄酱都没剩下。
我们背起书包到附近的文具店、精品店逛街消食,有别于网上购物的久违乐趣令我的心情异常高兴,傍晚分别时竟觉不舍。
至于作业——这就不提了,影响氛围。
放学后和关系近的同学们一起玩耍的快乐比记忆中更加美好,我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却同时清醒地知晓这份快乐终有尽头。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到:‘我从未来回来了,我可以不遵循原有的轨迹,做些事情来改变我们的结局。’
就像许多小说作品和影视作品描绘的内容一般,通过我凭空多出的十几年人生谋求变革。不需要夸张的日入斗金,也不需要一下子飞越小康,只要一点极小的、相比起来完全微不足道的事情,一切都会大变样。
我们三个会一直保持联络,不落下任何一个。小佳结婚的消息,我和小月会是第一个知道的,说不定还要给她当伴娘。等她过几年生了孩子,我和小月会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般爱护他。
只要现在我能去做些事情,这就不再仅仅是回味过去时脑海中浮现的幻想。
“可是……我要做什么呢。”
我站在原地对自己发问。
我的思维为此转动,但如同生锈的机械般咔咔地运作了几下,动静不小,却没有得出像样的结果。翻来覆去的无非是毕业以后也要保持联系、多关心她们两个之间的争吵,之类的拢总念头。
空洞、虚无,并且最关键的是——‘我做不到’。
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我做不到。
就像相较于成年人的见识和学习能力而言并不困难的课业,即使做不到门门满分,只要用心,理论上可以取得比‘我’更好的成绩。我没有投入进去,直接放弃了为自己挣个好成绩以就读更优秀的学校这一条路。
假如我有重返青春的同伴,他可能会难以理解我的选择。
他不会明白,也不会有其他人明白我的怠惰和忧虑。
即使在初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得以考上更好的高中和大学,我的学习能力就摆在这里。成年人的优势会随着自身的长大而消失,我知晓自己不是多么热爱学习的人,也没有特别好用的头脑,现在跑得越快,将来摔得越惨。
而小佳和小月……我不可能有那种耐心,也不可能有那种精力去维护我们毕业后的关系。
“啊,我是做不到的,哈哈。”
想通的我笑了出来,满含嘲讽。
7.
我本来以为,成年以后的自己早就改掉了一进文具店就喜欢胡乱买些好看文具的癖好,结果根本不是这样。
仔细一想,我会产生错觉的原因大约只是成年以后不再像从前那般频繁地去街边文具店里到处看看,而网购又没有现场购物发现宝藏、感受商家陈列商品技术的惊喜,所以导致在文具上的不必要开支大幅度缩减。
和小佳、小月她们逛文具店时,我没忍住买了几样内页设计花里胡哨、实际功能难以言喻的本子,以及一套小星星的折纸素材。并非未来的我还对折纸抱有多大的兴趣,而是它给我留下过非常深刻的记忆,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那时的我因不常去探望老人而产生的愧疚感突然发作,便打算送外婆一个礼物,但又出于某种原因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于是偷偷将礼物放在外婆家里,不想却在临走时被外婆发现,只好再亲手带回来。
自始至终外婆都没有发现它其实是装载着孙辈不可言说的感情的礼物,在那之后也没得到过任何出自我手的礼物。外婆她没做错什么,但是我单方面地对孝顺长辈这件事复又生出浓重的阴影,不愿多说一句好话,不愿给老人一个惊喜。
这份礼物的原材料是一个一手可握的厚层玻璃瓶和几板不同颜色的长纸条。
叠完这瓶星星大约只花了我三十分钟的时间,将它们按照颜色有层次地放入玻璃瓶中,底层垫一束浅棕色的细线纸团,上边展开彩虹的色彩。呈现出来的作品不说有多么精致,至少具备了一定程度的观赏性,并且‘手工制作’这层要素会让它的价值更加特殊。
于是我将装满星星的玻璃瓶放在包里,带到了外婆家,做出了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的行动。
或许它可以成为契机,我能借此试着去改变一些事情,弥补曾经的遗憾。
由于两家离得很近,身为小辈的我偶尔会被妈妈使唤去外婆家跑腿。
我不擅长对长辈表达内心的情绪,看着外婆一年年花白的头发和下滑的身体状态,心中理所当然地会产生一些想法,但这些话从来不会说出来。在与长辈的相处中,我更多作为倾听者而存在。
听他们怀念过去,说起我的双亲年轻时的故事,或者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幼儿时期的自己。外婆不止一次地提到过,小时候的我曾对某些人大声说过‘不要说我妈妈坏话’,并以此来感叹妈妈生下我这个孩子真的很幸运。
但我不这么觉得。
尤其今天,重返少年时期的我再次被妈妈叫去外婆家,碍于场面不得不留下来多坐一会儿听外婆说话。又不知第几次地听到这件事时,内心依然充满陌生感。她口中的主角,那位勇敢的、直率的孩子形象生动地在我眼前出现,但却和我本人极度割裂。我几乎无法将外婆描绘的孝顺孩子与自己等同,听着关于我的童年琐碎,却像别人的故事。
有时候我想过是不是应该至少在亲人面前开朗体贴一些,时不时地过来探望,送点瓜果蔬菜,再在适时的机会讲几句大家都喜欢的吉祥话。可这些念头终究也只是念头,二十年间从未付诸过行动。
如果外婆口中的‘我’真的是我,那为什么我会失去了这种能力呢?
嘴唇张了又闭合,我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去告诉外公外婆,说我有件礼物想送给你们。它应当是件极为简单的小事,可在我面前却比升学考试更困难百倍。我甚至感觉气都要从头顶冒出来了,但就是没能顺利发出声音。
等到外婆把旧事都念叨完,我都没能出声,就像哑了似的。
‘来不及了,还是偷偷拿出来放着吧。’我想着,打算重复当年的做法。
藏在背包里的折纸瓶趁着他们没注意的时候放在了门口的架子上,我装作无事的样子,聆听完最后几句闲聊便打算离开,就和那时一样。在玄关穿好运动鞋,正要关上房门走人,出来送我的外婆却没让我舒舒服服回家,也和那时一样。
她说:“哎,这是不是你的落下的?别忘了带走。”
外婆好心拿起瓶子递给我,我接过玻璃瓶,强作微笑:“啊,对。外婆拜拜。”
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忘却的羞耻和难堪顿时鲜明地涌上面颊,这感觉糟透了。我落荒而逃,心脏跳个不停,生怕被外婆看到羞红至极的面色。
老房子陡峭的楼梯和时有时无的扶手没能阻挡我急速下楼的步伐,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我冲出摇摇欲坠的老楼房,在地砖时有缺失翘起的路面快步行走,这速度快得异常,几乎要赶上奔跑。两旁的路人肯定会对我报以奇怪的目光,说不定还在心里琢磨这小孩子急急忙忙地要干什么。
约会迟到?赶红绿灯?他们或许会如此猜测,但绝对想不到真正的原因,痴傻到极致、愚蠢到极致的原因。
心中有一团鼓胀的气到处乱窜叫人难受极了,我想大喊,对着车水马龙的街大喊,对着无人识得我的世界大喊。可是我喊不出来,甚至连闷着嗓音无声地朝空气挥舞拳头,把没用的脑袋晃成稻草堆也做不到。
那一句‘这是送你们的礼物’,从过去到未来都不曾改变闷死在肚子里的命运,它注定了无法被我道出,而这瓶折纸星星也注定了要被退回。
开头、过程和结尾都和记忆中发生的这件事完全一致,找不到任何不同之处——或许唯一能找到的细微差别,就是成年后的我折星星的手艺生疏许多,瓶中星星一定没有当时来得好看。
幸好我家和外婆家很近,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之前,我先一步回到家里。
过去二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未做过卧倒在被子里,把全部声音都塞到棉花里的动作,以至于我一度以为这是电视剧里常用的夸张手法。如今才知道,苦于没方法发泄时,只能这样。
无处可去的玻璃瓶被寂寞地立在我房间的窗台上,等待着未来的某一天因沾满灰尘又占地方而丢弃。
我不想要这罐星星折纸和幼儿时的我一样成为外婆以后频繁提起的事迹,摆放在那里供人观赏。我无法从她的夸奖中得到高兴、喜悦等一切正面情绪,甚至会因此充满厌烦。对别人大喊着‘别说我妈妈坏话’的孩子会长成怯于袒露真情的乌龟,我也无法保证自己一直都是外婆想象中孝顺懂事的小辈。
害怕于达不到他们提高后的期望,于是选择了逃避。
少年时的我做不到的事,成年后的我依然做不到。那时候远去的朋友还是会远去,我能替那时的我办到的,似乎只有更加珍惜现在的相聚。
原来我从来都没有改变。
原来我根本无法去改变。
8.
“坐着我的摩托车,载你缓缓地离开,考不上的好学校,可以不微笑就走……”
《分裂》。
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首歌,只承载了音乐播放功能的MP3或许在手机面前显得鸡肋,我却很喜欢。不被任何其他信息干扰,塞上耳机,按下播放键,音乐流出,而我闭眼。
少年时的我什么都不懂,以为这就是一首有些悲伤的情歌。直到后来无意中看见其他人对这首歌的点评,才知晓它竟是一首自己和过去自己的谈话,讲述长大后的自己带着那年考试失利的自己离开,脱离束缚走出阴影。
略带忧愁的气氛在加上歌词之后变得异常温柔,又充盈着释然和解脱感。
令我极端羡慕。
重返少年时代,我不得不再次认识到自己是名一事无成的普通人,或许连普通人都比不上。只顾着享受青春的美好,却一点也不愿花费更多的精力,鼓足勇气踏出那一步。高不成低不就的学业成绩,我帮不上忙;未来将离散的好友,我留不住;只剩十余年不到寿命的长辈,我无法挽回,也未尽到应有的孝道。
走上社会的我是我,埋头学习的我也是我。我的内核不曾改变,总在改变前瑟缩,总自顾自地把自己关起来。有时我觉得这像诅咒,可下一秒又不由得思索起这是否仍旧是找来糊弄内心的崭新借口。
纠结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欲求是什么,究竟想做什么,就只呆立在那儿望着周围的人和事一次次擦肩而过,被时间的长河不断推着走。尽管所有人在它面前都是无力的,但我似乎更加羸弱几分。
结果我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带着十几年的多余记忆,如同少年时的我一般生活着。
和好友嬉笑打闹,拿着差不多的分数,当个长辈的沉默树洞。一切都没有改变,按部就班地向原本的轨迹骨碌骨碌地行驶。现在的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的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的‘重返’也同样如此,就像是把两个大致相同的球调换位置,既没用,又多此一举。
或许只有让不知世事时,什么都不惧怕的幼儿的我降临附身到之后的我身上,一团糟的当下才能出现新的方向。
可是我知道,她只活在那个时候。
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在我意识到的时候早已没了声息,仿佛不曾存在过。
9.
手机铃声将我从被窝里拖出来,开启新一天的劳动。
“我出门了。”
难得向还躺在床上睡觉的妈妈打了声招呼,我离开家中。她没有回音,毕竟还在梦乡之中,房门也关着。
走出小区,路边的店铺有几间因无法在特殊时期里经营周转而倒闭,贴了好久的招租广告似乎无人理睬,仍旧是荒废的样子。这条街过去的模样虽不热闹,但也不像现在这样荒凉。街口不知换了几次东家的菜馆还在苦苦支撑,到了饭点才能见着几桌客人。
以为一成不变的景色其实潜移默化地换了几副面孔,真正驻足的只有日日走过这条街,从少时走到成人的我。
只有我,懦弱的我,以及一事无成的我。
END
免责:笑语
《茧体游戏》(一)
作者:南鹓
本是新生,奈何作茧自缚。
猩红色的天空布满缠绕的丝条,远处隐隐闪烁着几点星光。残破不堪的楼体倾斜在道路两旁,原始的水泥路坑坑洼洼,不小心就会绊到石子。这是一条笔直的道路,直冲中心的倾斜高塔形状建筑物。
红光打在一个背着简单行囊的背影上。男人剃了简单利落的寸头,一袭迷彩包裹住略显健硕的身躯,身后的吉他显得格格不入。男人眼角处的疤痕使本来有些女性化的亚洲脸增添了一丝凶狠。突然,他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抬头向高塔处望去,脚步顿住,皱了皱眉,又继续向前行进。
这个人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怪异。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但没停留几秒。在这个地方,正常才是不正常的表现。但大多数人都拥有自己所属的交通工具,最拉风的那位,骑在一只外形丑陋、身上淌着粘液的苍蝇上,飞向高塔。
“请全人类向斜塔集中,请全人类向斜塔集中,30分钟后将开启最后一次游戏,游戏通关后,地球将属于活下来的人类。”
“请全人类向斜塔集中,请全人类向斜塔集中,30分钟后将开启最后一次游戏,游戏通关后,地球将属于活下来的人类。”
“请全人类向斜塔集中,请全人类向斜塔集中,30分钟后将开启最后一次游戏,游戏通关后,地球将属于活下来的人类。”
“请……”
“老子清楚了!丑东西!”一个散发大汉举起最近的一块石头,像最健美的铁饼运动员那样,用一个标准的投掷姿势扔向大概斜线距离1000米的顶端。
“地球将——滋——属于——滋——”
男人面无表情地继续赶路。最后一次游戏,地球……真的会重生吗?
约莫半个小时后,高塔一层集中厅人头攒动。各种肤色、千奇百怪的人齐聚一堂。男人心底闪过一丝恍惚。如果说这些还算是“人”的话。
兴奋,惊恐,呆滞……这些人的脸上丰富多彩,男人觉得他们好像可以拿顶级表演奖奥斯卡小金人的程度。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
“Bravo!Little boy!”一个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脸色煞白、鼻子上顶着个滑稽红球的人凑到他的肩膀,压在紫色尖顶帽里的卷发蹭着男人的侧脸,他迅速伸手抓住了那把卷发往下一扯,接着一个面露委屈的英伦绅士出现在眼前,“Fritz,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Colb,这很无聊。”手里的头发化成灰烬撒落在地,Fritz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波动。
Colb捂嘴惊讶:“哇!我第一次拥有小男孩儿这么热情的回应!”
“热情“的小男孩儿Fritz刚想开口嘲讽,头顶那个讨人厌的蛹状广播不合时宜地大叫:“紧急!紧急!现在开始10秒倒数,请各位准备进入游戏!10,9……”
无论多少次都能被这个丑玩意儿吓到。两人先是对望了一眼,Colb打了个响指换成一袭白装,摘下头顶的帽子优雅地向面前的男人示意:“再见,Little boy!”
“……”
嘴唇蠕动了一下,又再次张开:“去喝啤酒。”
“1!”
这句话淹没在刺耳的倒数中,Fritz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
“滴滴——”
“滴滴——”
“滴滴——”
青年人烦躁地把闹钟拍掉,抓了抓头发,从床上一跃而起。呆愣地站在地板中间几秒钟后,一股香味唤醒了蠢蠢欲动的肠胃。青年人拍了拍头,使劲晃了几下,疑惑的表情一闪而逝,便抬起脚走进客厅。
围着围裙的女人正在把一碗热汤端上餐桌。青年人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被女人瞬间夺走放回冰箱,接着火速关上箱门,“说了多少次了,早上不要喝啤酒,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妈。”他讨好地笑了笑,眼角弯了弯,像哥们儿那样环住女人的肩膀,“生气长皱纹!”
“去去去。”女人嘴上嫌弃着,“于相思,少给我来这套。”
桌子上摆着他常吃的早餐。今天学校没课程,他准备去清吧唱几首歌赚点零花钱。顺便……万一有什么艳遇呢?
他是这个清吧里最受欢迎的吉他手,兴致来的时候这位吉他手还能唱点酸酸的小情歌。吃他清纯这套的有不少美艳挂的姐姐,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于相思有个秘密,这个秘密他打算一辈子都不宣之于口。
“啪!”脑子里杂七杂八地想着,厨房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于相思连忙起身赶去,却见到女人慌忙收拾散落一地的碎碗片,看到他来不满道:“滚出去滚出去!”
“我帮你收拾。”
“滚!”
于相思有点生气,他妈最近有事没事就对他发脾气,今日尤甚。“莫名其妙。”他强忍怒气嘀咕了一句,人也没了胃口,背上吉他就出去了。
坐在地铁里,他感觉喉咙有点干渴。左边的大叔端着一身的肥肉岔开腿坐着,右边的女人有意无意往他这边靠拢,他就像三明治里被夹在中间的火腿肠。热气自身边升腾,环绕住全身。他心脏没来由地倏然加速跳动,几秒钟后又归于正常。于相思面无表情,只有眼角微微抽搐,手抓紧了吉他包带。
地铁到站的声音像解救的信号,他逃也似的奔出站,站在阳光下长舒了口气。但是走着走着他感觉有点不对,额角的汗如瀑布一样顺着脸颊流进锁骨,于相思掏出手机一看,45°。
这是人能受得了的温度吗?于相思只想赶紧进清吧内吹空调,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倍。
迈入吧内的那一刻,他如往常一般扫过整个场子,瞥到了一个古怪的客人。这人戴着圆顶帽,帽檐压得很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张大得夸张的嘴。
这个点竟然会有客人。一向抓不到重点的于相思抓了抓头发,掀开帘子去了后台。
TBC
2021.2.25版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作者:香无妄
我醒了。
用“醒”这个字或许不太正确。
不知道你们是否有过只是发呆了短短几秒,但现实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那种经历。
意识的上一秒,我还在为即将到来的约会做准备,而下一秒我却站在镜前发呆。断片感像大脑里被灌满了浆糊,混沌无序,发生过某事,但我又完全没办法进行思考。
我迷惘地拿起手机,亮起的锁屏界面提醒我今天是周一早上八点——意识的上一秒,我的周六生活才刚刚开始。
整整两天的记忆,就这样消失掉了。
我又忍不住闭上眼睛,去回想两天前我做了些什么。零零碎碎的片段在我脑海里晃过。我在镜前换了好几条裙子,由于眼下新增的眼纹而不得不卸掉过厚的妆面,匆忙塞进包里的口红和充电宝。
再后来呢,我出门了吗?
完全想不起来。
我打开微信,想要询问约会对象我们周六的经历,但是在L字母的范围内找不到这个男人。我复制他的手机号码重新去查找他,却发现他已经将我删掉了。
看来周六似乎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即使拨打他的电话,也被很快挂掉。
我的心情非常糟糕,一方面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另一方面则是被感兴趣的对象这样对待。
太过分了!即使我已经不再年轻,也不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被男人果断地抛弃掉的愤怒也不是随便就可以释怀的。
我试图抛开这种钝痛的情绪,把心思调整到工作上来——上周五联系了一位客户,约定在周一上午十点左右见面。我重新洗漱换了衣服,并且努力地对着镜子扯唇笑了笑。
不要想了。我告诫自己。
在学生时期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样去规避伤害的。所有会被伤害的糟糕的事情,只要把它从大脑中转移掉,不去细想它给我带来的感受,就这样抛之脑后,就不会让自己陷入痛苦里。也不会可怜巴巴地找人倾诉和依赖。
当然也是有副作用的,由于总是这样忽视自己真实的情绪,反而无法明白自己的需求了。
我跟客户约在公司临街的咖啡店内,由于出门的时间有点晚,加上堵车,等赶到咖啡店的时候已经十点了。我站在咖啡店门口一边用目光搜寻客户,一边匆忙发了一条信息,为自己耽误的时间感到抱歉,并询问客户是否在店内。
下一秒,手机震动带来的消息却是这样的:"周日的时候,贵公司不是约定改为下午了吗?"
显然又是在我失去记忆期间发生的事。
"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忘记了。"即使不知道,也先将歉意表达出来。
"没什么。令人奇怪的是,贵公司说你这边出了点情况,将会有另外的人接手我这边的工作。本来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像你还不知道?"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有一道冷气从背脊上窜了上来,很快变成了汗液从每个毛孔里冒出来。我的牙齿咯咯作响,而内里的衣服却潮湿得令我难受。在我失去记忆的时间内,不仅仅感情方面发生了事故,连工作也出现了问题。
我望着手机开始发呆,不知道是否应该给上司打电话去询问这件事。会不会让他重新在心里强调我做过的错事,或者觉得我在耍弄心机,心存侥幸?对自己犯过的错误不仅不在意,还要假装一无所知。光想象就能看到上司那阴阳怪气的冷笑。
我在拨号键按下几个数字——那是我关系较好的同事的短号,但我又很快地放弃了拨打这个电话。说我逃避也好,如果知道工作上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得不去面对接下来的安排,而我现在并不想回公司去。这一上午连续而来的意外让我心力交瘁,至少在公司的电话打来之前,先让我安静一下。
我点了一份咖啡,在端着咖啡往门外走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很奇怪的男人。这个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将卫衣的帽子严严实实的盖在头上。因为是那种很宽松的卫衣,帽子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
明明应该会遮挡视线,但他走起来好像完全不受影响。路过我的时候他还朝我扭了一下头,似乎透过了帽子盯住了我。
我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视线,逃离似的离开了。
我是顺着公司的反方向走的,大约走了二十几分钟,我的心情越发的焦躁不安。今天的咖啡格外难喝,闻起来香甜入口却味同嚼蜡。但我还是时不时端起来装作在喝咖啡的样子,其实只是用余光在瞥向马路对面。
那个灰色卫衣的家伙,一直在!
无论是我随意地拐弯也好,或者在绿灯的最后一秒冲过马路也好。
只要我停下来观察,就会看见这个人在我的身后,或者对街的不远处。
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我的周围,那样如同实质一般的视线即使我没有正视也可以知道,他在盯着我。
是变态吗?我想起高中时期的那个同学,瘦长的身躯如同一具骷髅,短袖T恤像挂在身上一样。他总是半抬着眼盯着我,无论我躲在教室又或者站在走廊上,他总是会透过人群望向我的方向。像蟾蜍分泌液一般粘腻的视线,令人毛骨悚然。
我看不到卫衣男人的脸,但他的身形渐渐和高中那个变态重合了起来。
我必须逃跑!我下意识地想到,然后在看见出租车从我面前开过的那一刹那,猛力冲了过去,拦住了那辆车。
司机几乎要破口大骂,而我则以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窜上了车,声音失控般地尖叫:“快走!快走!”
我努力扭头望车后望,看见这个男的就像矗立在田里的稻草人一般,默然不动地被抛弃在后方。
直至消失在街的尽头。
“嘉华小区,谢谢。”松了一口气的我这才向司机说了地址。
司机显然还没有从我的怪诞行为中解脱出来,在赚钱和赶我下车两个选择中他还是沉默地开了整条路。而我也像失去语言能力一样放弃了解释。
即使临近中午,整栋公寓也几乎没有人影。这幢公寓租户都是附近写字楼的白领,朝九晚五,没有午休。而我突兀地出现在公寓楼下,连保安都忍不住多看了我一眼。
我住的这层楼的走廊才坏了灯,只有两侧尽头那狭小的窗户透过来的光才让我能感觉到现在还是白天。我打着手机电筒走到家门前,按下指纹,开门,进屋。
然后在关门地一刹那,回头对上了一抹灰色。
“李然,找到你了。”他说。
我死了,死在两天前。
近年来,巨力集团研发了一项新的技术,名为“回溯”。具体的科学原理我并没有听懂,但通俗点来说它是为意外死亡的人服务的。
“人的生命很脆弱,每天都有数百万人因为意外去世。意外死亡的人离开得过于仓促,因此会牵扯到财产等社会问题。本公司开发的“回溯”这项技术则是在经过家属的一致同意并支付昂贵的手续费后,将意外死亡的人从死亡当天的某个时间点截取出来,然后投放到“现在”,由出现的时间点开始存在24个小时。方便这些意外死亡的死者来安排后事。”灰衣服终于放下了那个过大的帽子,露出的脸庞意外的年轻,他从我的书房里拿出了一沓文件,指着上面的协议说明向我解释道,“不过截取的时间点还不能够准确地对接过来,这也是本公司现在需要解决的技术问题。”
原本预计我是在中午十二点被投放出来,因此灰衣服正悠哉悠哉地在享受咖啡时光,而偏偏又跟买咖啡的我撞了个正着。
太过于巧合了点。
“由于本公司技术偏差使客户您遭受了不好的服务体验,所以要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他又翻出一张合同,指着签字栏告诉我,“在“回溯”完成后,本公司将会退还百分之二十的费用,用来补偿客户浪费掉的四个小时。”
没想到死掉的我还能获得退差价的待遇。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黑色幽默。
虽然“回溯”这个名称也不是闻所未闻,但接受我死掉的事实并不是那么顺理成章。除去这家伙带来的大量文件合同证明,主要是随后赶来的父母,以抱着我嚎啕大哭地举动证明了我确实死亡的事实。
哭泣,消耗两个小时。
灰衣服如同背景板一般观看了我跟父母长达两个小时的哭泣接力——其实我本来对死亡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我父母一哭就把我带进了情绪里——总而言之,在基本稳定情绪后。灰衣服摆在我桌上的时钟提醒我还余下18个小时。
我擦了擦鼻子,尴尬地询问工作人员一般而言这种“回溯”流程该怎么进行。
“财产分割,立遗嘱,处理私人物品。”灰衣服举例了几个简单的例子。比起需要明确分割财产的家庭,我的父母仅仅是为了再见见我,何况我未婚未育,倒少了这段流程。
私人物品的话,我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好像也没有特别值得去注意的东西。比起生前总有一件接一件的事情等我去做,死了以后莫名其妙悠闲起来。这十八个小时,好像无所事事欸。
“或许你可以在私人社交软件上告别一下。”灰衣服提醒我道,“很多年轻人都会选择注销掉自己的私人账号,当然你也可以委托我。”
告别啊······我心里想象一下我发出告别消息下面的评论,大概就是"呜呜呜,不要走""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下辈子一定会幸福的,加油。"这样子不走心的鼓励话语吧。
不要说死亡,就算是遇上了糟糕或者愤怒的事情,也很难在二次元或者三次元接收到真正想要的讯息。大部分的鼓励和安慰都是无效的,虽然在看到留言99+的片刻间能感受被关注的满足感,也仅此而已了。
"那就拜托你了。"我毫不犹豫地委托给灰衣服。
官方的讣告就够了。
灰衣服点点头,在合约上关于私人账号处置上打了个勾。
"那么······葬礼呢?"灰衣服问道。
"葬礼?"我有些茫然。
"既然死者回来了,自然可以决定自己喜欢的葬礼模式,我们这边也兼顾相关的服务呢。"灰衣服从手机上调出一些设计图,"客户您可以参考一下,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设计一个专属于自己的主题。"
"也包括在'回溯'服务里?"我反问道。
"当然没有,这是额外的附加服务,如果是定制葬礼的话,根据客户选择的元素来计算价格的。"
"要加钱就算了。"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灰衣服显然还想再推荐一下:"现在的葬礼已经跟以前那种传统的追悼会不一样了,很多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谁不希望自己的葬礼独具一格呢?"
我妈凑过来看了一眼,显然有点意动。她跟我说:"你看我也看不到你的婚礼了,要不然葬礼好好弄一弄?"
我毫不动心:"再过不到十八个小时,我就没了。这葬礼我也享受不到,省点钱。"
葬礼就像婚礼一样,感动的是自己,折腾得是别人。自从我当了一次伴娘以后,我就对婚礼毫无兴趣了。毕竟整个婚礼流程大部分都是新娘一手操办,别看在台上仪式感满满,普通的看客只想赶紧吃饭。
"早点烧了,找个地方把我扬了就行。"我摆摆手下了决定。
"真不办了啊?"发出遗憾声的反而是我妈。
灰衣服职业素养不错,即使被拒绝了加费项目语气也不改热情:"那么我们继续确认下一条,遗体化妆服务。"
"这事不是殡仪馆负责吗?"
灰衣服解释道:"殡葬服务的化妆手法比较传统,这不是'回溯'技术成型以后,很多年轻人不满意这些死亡妆容,主要是葬礼上还得呈现遗体,因此我们公司也推行了这项服务。"
别说,巨力公司的妆容确实审美挺好。
"这服装?"我指着样片上的衣服。
"当然是根据妆容搭配的。毕竟是新型葬礼嘛,也不需要那么老旧无趣。"
我望着一条红裙有些意动。
见到我没有拒绝,灰衣服又赶紧推荐道:"本公司也有遗像服务,原价一万多,现在活动价六千,六套服装三种妆容,可选照片44张,加照片50元一张,免费送相册。"
······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因为"回溯"技术而b格拉满的巨力公司在我心中形象一落千丈。
“这个好。”
“不拍。”
我和我妈的声音同时响起。
“拍这个干什么,又麻烦而且我最近又胖了,何况又不是马上出片。”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软肉。
“你都死了也不给我留点最近的照片,谁要你选,到时候我挑不就行了。”我妈这回强硬起来,“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就这么定了,拍。”她转头问灰衣服,“时间来得及吗?”
灰衣服低头在手机上点了点,然后说:“晚上八点可以安排起来,如果客人没有其他行程的话。”
我本想拒绝,但我妈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就算嫌弃照片丑我也看不到。
接下来就是墓地的位置,造型以及骨灰盒款式的讨论,在我几次反对无效以后,我已经被剔除了讨论资格,甚至我父母两个还因此争论了起来。
“说起来。”趁着他们俩忙着争论,我拉了一旁挂着职业微笑安静乖巧坐的灰衣服到边上,“我是怎么死的来着?”
“你不知道?”灰衣服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看来截取的时间点距离你的死亡时间比较远,不过随着离你消失的时间越近,截取时间与死亡时间的差距会逐渐缩小,也就是你会慢慢恢复你当天的相关记忆。”
他翻了翻手机,将我的死亡报告调出来:“根据报告显示,你是心脏骤停导致的溺亡。简而言之,泡澡死的。你要看一下你的尸体照片吗?”灰衣服小心翼翼地盯着我,试图看出我的情绪。他应该是一位不错的服务人员,毕竟很少有人想面对自己的尸体。
哦,泡澡。
我的心情突然低落了起来,大概是我的意外死亡太过于无常。我本想拒绝,但是临到嘴边却又忍不住点点头。
灰衣服便将一个打包文件发给了我。
第一张照片是正面照,仅仅拍到锁骨的位置。在白织灯下显得我的皮肤格外苍白,其实我对死人没有什么直观印象,但这一刻才对所谓生气这种形容词有了足够的体悟。虽然这是属于我的尸体,但青白色的脸色的确很难看。
我随意地往下翻了两三张,分别是我的左右侧脸。但接下来闯入视线的照片突然像一只手攥紧了我的心脏。
那是来自于我的胸部,背部,和大腿的特写。
上面是青淤斑驳的吻痕。
恍惚间,我的大脑里浮现出肢体交缠的画面,情欲的喘息仿佛近在耳旁。
"怎么了?"大概是看出我的脸色不太好,灰衣服试探着开口。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抬头:"这些照片他们都看了吗?"
"还没有。"灰衣服解释道,"这些照片都是检验室刚刚发过来的,之前只出具了死亡报告。"他似乎误会了我的反应,"你放心,这些都属于隐私照片,除了负责尸体检验的同事,我们工作人员都是不允许偷看或传播的,公司特配的手机会查实这一点。"他晃了晃手机。
"嗯。"我瞥了一眼还在纠结墓葬设计的父母,小声道,"这些照片我希望能够销毁,不是说我可以处理自己的私人物品吗?我不想让这个照片保留下来。"
灰衣服为难地摇摇头:"客户的信息本公司必须留档,主要是为了查实客户的确是意外死亡。如果将来发生纠纷是需要查档证明的。不过客户可以要求除公证人员以外其他人不得观看照片。"
"行吧。"我生怕太大声引起了父母的注意,赶忙删掉了手里的照片,并用眼神示意了灰衣服并微微侧头点向父母那边。
灰衣服也删掉了手机的记录并递给我看。
差点忘记了,周六那天我是出门约会来着。
"刘旭他妈妈发消息过来了。"我妈突然喊我,"你要不要再见见刘旭。"
"见,反正也见不到下回了。"我爸立马替我应了。
我妈还颇为遗憾地开口:"要不是刘旭我们也没想到"回溯"这件事。昨天一直是他忙上忙下,我跟你爸都没这个心力。"
刘旭,我的未婚夫。
但令人讽刺的是,周六的我,正忙着偷情。
人生就像炼化,有的人攥着648,有的人攥着64万8。64万8的人可以一直合成下去,而648的人每当合出一个差不多的属性就会开始犹豫。
接受这件炼化吧,并不甘心,离你最想要的属性差了许多。不接受吧,可能耗光了648,反而会怼出更糟糕的东西。
而卑劣的我,一边享受正常人的"稳定",一边则不甘心。那面目狰狞扭曲名叫"欲望"的怪物,隐藏在我这个怯懦自私的壳子之下。
很长一段时间,我会觉得内心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交战的双方,是欲望的奴隶以及被社会驯良的"知足"。但在外人看来,我依旧是安静、理智的人。对工作勤勤恳恳没有怨言,虽然不够特别尖锐引人注目,但却没有攻击性而受人喜爱。就好像对什么都宽容得不在意似的。
那不过是因为欲望,害怕被人窥视到欲望,便在心里铸成一堵排斥他人的高墙,拒绝更依赖的深厚关系,仅仅从外表看起来好相处就行了。暴露自己的欲望只会被其他人指责和排斥,因为是不被社会所允许的。
我抿嘴笑了笑,提醒灰衣服尽快注销掉我的私人账号。
在下午四点二十,距离我消失还有十五个小时四十分的时候,我接下来的行程彻底敲定了下来。
五点四十,刘旭及他母亲以及我和我的父母一起吃饭。
晚上八点,刘旭陪我去拍摄遗像套餐。由于"回溯"的客户时间的重要性,巨力集团遗像拍摄服务往往是通宵营业的。
预计拍到凌晨四点,巨力集团开始替我试妆,并同步给还在停尸房的尸体上,进行尸体敛妆处理。
六点与父母共进早餐。
早上七点三十,送尸体进火化炉。
等尸体烧的差不多我也就该消失了。
对这样的安排我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虽然我并不想要刘旭的陪伴,但往往这种反对在我父母的大力支持下等同于无。所以刘旭登门的时候我谈不上高兴但也不会有多么抵触的情绪。
刘旭一向是习惯了我这种态度,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坦然地表达了自己对他毫无感情的事实,但刘旭并不在意。
等待晚饭的时候,刘旭的母亲跟我妈就不见了人影,好半晌两个人才手拉着手从隔间里出来。我妈的眼圈红红的,两个人坐的很近,依稀能听到他妈劝慰的字眼。我妈显然又在他妈那边哭了一通,不过在她的安慰下抒发了不少情绪。
说句实话,我竟然生出些后悔的情绪。若是好好按部就班结婚,未必是太糟糕的生活。这样想着,我莫名其妙觉得刘旭看起来顺眼了点。
不过我已经死了,没什么回头路可以走。
"你怎么样。"刘旭给我夹了菜,却问出这样一句话。
"还行吧,除了刚开始有点震惊。"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即使十几年来如一日的浮现出'我要是死了就好了'的想法,却终究不敢实现。如今仓促地死去,反而有一种解脱的痛快。
刘旭又沉默了。他一向不会说话,而我也乐得安静。
"你未婚夫挺好的。"趁着刘旭去结账,灰衣服评价道,"他应该挺喜欢你吧。"
"是么?"
我一直认为刘旭不爱我。这没什么,毕竟我也不喜欢他,自然也不会要求他必须喜欢我。
他追求我的时候,无非是他想结婚而身边恰巧有位适龄未婚的我罢了。刘旭跟我一样,大约都是在意面子的人,即使我告诉他我没办法喜欢他,但对于他而言,他只在乎我能和他在一起这个结果。
他需要"正常"的婚姻,我也是。
但我身边的人,总觉得刘旭在为我牺牲。
吃过饭以后,灰衣服载着我和刘旭去拍照。这遗像自然没什么户外场景,但巨力集团的摄影棚极大,建造了二十多个场景。里面的人也不少,大部分都是些二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有个姑娘穿得像个镭射灯球,大概是蹦迪葬礼风。
我倒是挺羡慕的,热热闹闹地活,再热热闹闹地死。
但我很快就轻松不起来了,主要是因为我妈给我挑的服装里六套有五套是影视古装。我捏着扇子笑的腮帮子都僵了,摄影师还在指挥我要下巴收一点,再收一点。
消失吧,赶紧的。
由于我的极度不配合,遗像拍摄三点多就结束了。我打发走刘旭,又问灰衣服我可不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尸体。
我给灰衣服的理由是想去现场看自己的尸体化妆,毕竟客户这么多,我这要求也不算得多奇葩。灰衣服跟停尸房沟通了一下,很快就同意了。
我挑选的妆容很淡,但是由于身上的痕迹太明显,因此敛容师的遮瑕主要用在身上。我瞧了半小时,新奇劲儿过了,便到走廊上跟灰衣服唠嗑。
"客户看起来挺多的,为什么这边反而冷清得很?"
灰衣服正在整理合同,头也不抬,答道:"都在殡仪馆那边呢,我们公司有个专门的厅。"
我听出了些蹊跷:"大部分尸体都是在殡仪馆那边直接对接的吗?"
"那当然,这尸体也没必要搬来搬去吧。"大约是领悟了我的意思,灰衣服看向了我,"只有不确定是否是意外死亡的客户才会运到这边。"
"不确定?"我一直以为我死的很正常。
"就是要做些常规检查,唔······"灰衣服整理了一下思绪,"像你这种,主要是因为啊,那个,太兴奋而心脏骤停,泡澡溺亡,就还是要多确认一下。"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谁发现的?"
"刘旭啊。"灰衣服大概也很奇怪我到现在还没恢复记忆,"他晚上去找你,才发现你死在浴缸里了。"
大概是发觉我的神色有些奇怪,灰衣服问我怎么了。
我扯了扯笑,告诉他没什么。
我从没给过刘旭家里的钥匙。
我也从没和刘旭发生过关系。
"说起来,姐你也不胖啊,为什么非要减肥?"灰衣服突然问我。
"减肥?刘旭说的?"我下意识问道。
"不是确认意外死因的时候做了些常规检查吗,姐你的血钾浓度偏高,听你未婚夫说你最近在生酮减肥,估计是受了这个影响。”
“嗯,反正也没什么用。”
我想起三个月前刘旭叫我替他买了好几种补剂,我笑他是不是人到中年,枸杞配枣。
他说:“你不是总嫌我胖嘛,网上推荐了一种生酮饮食,光吃脂肪也能减几十斤。就是要多补钾片镁片什么的。”
“出太阳了。”灰衣服突然道。
我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天色已亮。那拇指大的金红色圆点在远方的建筑下冒出了头。那半悬浮球体映得周围的山体房屋像压缩在纸面上的静物。我从未觉得城市如此寂静过。寂静的人影,偶然划过的车流。
恍惚间,我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它重重地撞击在我的耳膜上。面前的景色模糊成男人的躯体,我紧紧贴住他,手指几乎掐入他背后的肌肉里。
水流在身体周围晃动,我贪婪而渴求地吮吸他的唇舌。
迷乱中我的意识渐渐抽离,麻意顺着指尖向上,袭卷我整个躯体,我努力深吸,却汲取不到任何氧气。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越蹦越快,直至骤然停止。
猛然睁眼,面前还是那扇窗户。太阳已经上升,原本灼红的霞光溃散无踪,只留下寡淡的白,带来喧嚣的清晨。
突兀的铃声响起,是刘旭。
“差不多了吗?叔叔阿姨上车了,等下就到你那边。”
“差不多了,来吧。”我慢慢走到敛容室门口,透过玻璃看见她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我问灰衣服:“一起吃早饭吗?”
灰衣服摇头:“不了,等下陪她们把你送过去。”
“那殡仪馆见。”
End
备注:血钾过量易四肢麻木、心悸、心律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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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橼
“如果你有一次修改过去的机会,你最想修改什么?”
充当神棍的同学蒙着半年没洗的雾霾灰窗帘,一边嚼着辣条一边在我耳边逼逼。我猜这个问题一定是他在刷空间的时候看来的。
“嗯……”左右都是无聊,我便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全当是让填满了0和1的大脑休息一下。“这个修改有限制吗?”
比如限制字数什么的。
同学愣了一下,用疑问的语气回答我,“没有吧?”不过想想也知道,就算是有限制也没关系,反正历史都是无法修改的。
难不成你让我发明时光机穿越回过去吗?虽说这玩意理论上是可行的,但你指望不上连中括号都打不对的高校学子。
讲个笑话,八万块钱买了个本科生。好笑吧,哈哈哈。
就在我光明正大胡思乱想地时候,我的同窗已经罗列出无数自己想要修改的过去了。比如说同窗A想要修改的高考成绩,他声称自己全家上下七口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他应该是个清北的料子,他应该在天坛而不是在天涯;再比如说同窗B,他最想修改的是自己谈的第一任女朋友,想要让初中的特工小妹变成大和抚子,这样他就不至于每次回忆起甜甜初恋想到的都是地下党接头……
然后轮到了我,他们不约而同齐刷刷地看向我,仿佛是在等我说出那不为人知且想要杀人灭口的黑历史。但他们想不到的是,我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后悔的事情。
“想不到。”我如是的说。
“不是吧你?”
“再好好想想,肯定有的。”
人总会对过去所做所为感到些许不满,就拿考试成绩来说,如果能把当年高考前泡电影院的自己修改成奋笔疾书刷题的自己,那我肯定会过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再比如说如果这个修改能用在很久很久以前,父母那一辈的话,让他们从一个满嘴谎话的穷光蛋变成真诚可靠的亿万富翁,那我生活肯定也会与现在截然不同。
所以其根本来说需要修改的不是“某件事”而是“某个事实”或者说是“某个人”。
不过这些话我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给这些傻逼同学听的,他们只会傻笑一分钟然后用自己那低到负数的情商安慰我,告诉我世界还是美好的。
所以我认真思考了一番能够作为被修改材料的事。
“唔——一定要说的话,我倒是希望那天的我没有奔跑。”我知道这话引起了他们的兴趣,看那一张张无限贴近的狗脸就明白了。
于是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和语言,将那件并不算什么小事的大事从头叙述了一遍。
那是我中考拿成绩的日子。那时候家用电脑还是个稀罕物件,而各大学校又非常喜欢用先进的东西来展示自己的战果,于是我只能拿着五块钱跑去网吧,求着网管上了十分钟网。
市排名两千七以内,我考上了号称全亚洲最大的高中。天哪!那可是每学年只需要八百块就能住的小别墅宿舍啊!
傻逼孩子像个二缺一样原地起飞,连查成绩的网页都没关就一脚踢上了主机电源,然后风一般地冲出网吧向着家跑去。
我想,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分享出去。最起码也得整个小区家喻户晓,让他们这群多嘴多舌的都给我闭上嘴。
当然,我所说的“风一样”并不是夸张和修饰,那叫白描。如果你想知道一个初中毕业生能跑得多快,建议看一下当年的体育中考优秀标准线,每一个身体健康的毕业生都能跑出风一样的速度。
于是我这阵不应该再刮起地风,吹进了我那住了十几年的破旧小区。速度太快刹不住的我早不知道撞了多少人了,只能记得印象最深的也是最后一个撞到的。
那些大叔是居委会叫来修电线的,他们搬着又高又沉的梯子,我撞到他们扶梯子工人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刚开始修还没上人还是修完了人已经下来了,总之大叔没扶助梯子让它砸进住户家里的时候梯子上是没有人的——这算是一件好事。
然后就是另一件事了。
梯子的尖角砸碎了玻璃,不幸还勾住了窗帘,大叔因为我在背后挡着没来得及转身第二次扶助梯子,于是它扯带着窗帘一起栽倒在地——对,接下来就是我想要抹去的事了。
谁也没想到,那大夏天、大白天拉着的窗帘并不是为了遮光的,而是为了遮光的。空荡荡的窗户框后是两赤条条纠缠在一起的人,而那俩人我还恰好都认识。
就是这个正站在我旁边的,从小带着我一起玩的姐姐的妈妈和小叔。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这群脑子被白白的东西给统治的同窗们纷纷发出老色批的提问,“你那姐姐漂亮不?”
“那当然漂亮。皮肤又白又嫩,个子还高,最喜欢穿向日葵连衣裙戴大草帽。而且这里,”我比划了一下胸前,“有那——么大。”
可以说,那就是现在的国民初恋标配。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
就是很普通的家庭伦理剧了啊,姐姐的爹回来跟自己弟弟打了一架,然后愤然离婚带着女儿远走高飞一辈子都不回这伤心地,而妈妈则收拾行李回了娘家,往后打算一无所知。左右不过是小区里少了一户人家罢了。
甚至还得感谢他们给这群无聊的人提供了半个月的谈资。
于是同窗们又不解了,“就这你有什么想修改的?”
对啊,左右都跟我没啥关系,我费尽心思地想修改这个干什么!改了之后会对我有好处吗?
答案是没有,但这确实是我目前唯一想修改的过去。
也许我的人生会因为年少时做过的各种荒唐选择而变得乱七八糟,但我不曾后悔,因为那是我的选择。但我不想别人因为我的鲁莽、过失或者别的什么而变得不幸。
“嗯……”我认真思考了一番该扯个什么理由来说服我的同窗好结束这个荒唐的话题。
“大概是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养眼的小姐姐而感到后悔吧。”
“……”
同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面无表情一哄而散。
“唉我去?什么态度?上尼玛的课,都他妈滚回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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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ysche》第一章 新生
作者:阿千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正文:
身体的疼痛带来心灵的绝望,卡尔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沉在深海最暗无天日的底层、求救的声音无法被听见、无法呼吸、无法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恶魔一般的力量侵蚀,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被一寸寸地咬噬、破坏又重组,如此循环往复没有终结。
终于,清晨的阳光打断了卡尔的噩梦,她缓缓睁开眼睛,天花板透着刺眼的白光,她的脑子钝痛,有些恍惚,这是哪里来着?熟悉的气味让她的感官逐渐清醒过来,这里是学校的宿舍。只是耳边似远又近的尖叫声让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阳光逐渐唤醒她的意识,她眨了眨眼睛,回想起来,今天早上约了亚摩斯来为她介绍一下岛。她清醒过来,开始洗漱。
今天距离她获得超能力,已经过了三天,她的身体在恩博尔部长的能力治疗下已经完全好转。
超能者相关的机构通常都设立在远离城市的偏僻位置,“东半球超能研究院”就建立在太平洋的一座小岛上,卡尔此时正在这座岛上。岛虽然不大,但是开发过的地区并不多,除了连接岛上各处的磁悬浮车站,以及研究院下属的少数建筑群,大部分大面积都是山林。
卡尔在这之前就是东半球超能研究院附属高中的普通科学生,这不是她第一次上岛了,她显得兴致缺缺,只是亚摩斯话很多几乎没有停下来过:“……现在岛上有20人左右都是实验成功的,还有一些原来超能班的天生超能力者,你就安心住一段时间吧。哦对了,因为通讯设备都没办法使用,如果有什么事情比如要找人之类的可以到通讯室来广播。”此时他们正路过综合实验楼的通讯室,通讯室有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可以看到里面有着隔音房间和广播设备,而一身绿的恩博尔部长坐在那边看书。“恩博尔部长性格还挺讨厌的,特别装腔作势,建议没事不要接触,比如说上次我想广播找人,结果被他冷嘲热讽一顿什么‘轻浮下流’,我只是想找个女生玩而已!这不是我们这个年纪的高中男生普遍需求吗?说起来,你知道吗我们国家绿色通常和被NTR联系在一起,我每次看到他一身绿我都很想笑。虽然超能力者的头发天生绿色也没办法,但是他还特别喜欢穿绿色的!!真的好好笑哦!!”亚摩斯自顾自地捧腹大笑起来。
卡尔倒是觉得亚摩斯·张的性格也挺讨厌的。得意洋洋地嘲笑别人天生的“缺陷”——那甚至算不上“缺陷”——亚摩斯的性格实在是过于恶劣。而且正常人被困在岛上第一反应都不应该是找些女生玩吧?作为男生来说,亚摩斯确实长相周正,身型纤细,又穿着一身设计独特时尚的宽松白色衬衣,走起路来衬衣布料翻飞不停让卡尔忍不住想起了灌木丛中的菜粉蝶,倒是和他轻浮的发言很相称。
“不过讲道理什么事情都要广播真的很麻烦,为什么连网线电话线都没拉?网络是现代人类生存必须品吧,不能上网我都快憋疯了,你也觉得吧?”
亚摩斯见卡尔并不理睬,继续说:“说起来,学生会要求每天参加2小时候的训练课程,主要是让新来的人开发超能力什么的,你如果觉得身体OK了的话,记得要参加哦。不过你好像适应超能力的,我听说你刚醒来就用超能力攻击副会长的事迹了,咳咳。”亚摩斯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卡尔·索科洛娃小姐,我想采访你一下,你刚醒过来的时候直接对着副会长一拳揍过去是什么心态?”
这几天来事情太多了,卡尔原本就烦心得很,她只是瞪了一眼亚摩斯,亚摩斯立刻夸张地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东超二年级的战熊!刺人的蔷薇!无情的不良少女!这些传闻都是真的!”
“闭嘴!”
“嘿嘿,你还是开口了嘛。”亚摩斯一脸得意的笑容让卡尔忍不住想要打他,但是她答应友人米拉不再冲动行事,于是她只能耐着性子忍受着亚摩斯的喋喋不休,亚摩斯继续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跟我说话了,你知道吗?我和尹瑞恩打赌,说你今天会不会和我说话。现在他欠我五块钱了——听说你和尹瑞恩挺熟的是不是?尹瑞恩非常期待你去上训练课,他说以前打不过你现在有了超能力肯定可以打败你什么的。哦对了,训练课每天早上十点在室内运动场进行,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过去。下课了记得等我,我带你去吃饭的地方。”
实验楼的后面是卡尔住的学生宿舍,宿舍和实验楼之间有一条走廊相连,形成了一个H字形,而运动场就在H的下方空隙处。他们刚进入运动场,卡尔就感受到一道劲风迎面而来,意识到情况不对,她连忙扑到了亚摩斯,有什么东西在她刚才站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发出‘啵’得一声,炸了开来,好在爆破的范围很小,就像是击掌发出的风压一样爆破的瞬间就力竭消失,没有波及到卡尔两人,体育馆里的学生们都往门口看了过来。
“啊啊啊抱歉我没有注意到有人开门!!”尹瑞恩懊恼的声音传来,他一边道歉一边冲了过来,但是看到来人立刻换了颜色,“是卡尔!卡尔你身体好了吗?今天开始训练了吗?”
“是。”
“那你今天一定要跟我打一下!我跟你讲我真的超强!刚才的空气炮看到了吗?哦刚才那个是因为练习所以搞得很小,我可以炸得超——————厉害。你看那边的树,”尹瑞恩指了指窗外,“那个是我打的!”窗外的树干整个被打穿了一个大洞,树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树冠而歪倒下来,就像是侧身弯腰的芭蕾舞者。
但是他的热情还没得到回答,教室另一头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是时零,学生的训练似乎是由他负责的:“回去训练。”
卡尔盯住了时零,她醒来那天攻击了副会长,就是时零将她制服的。卡尔对他的敌意忍不住表露在脸上。没有人会对一个把自己打晕的人能有什么好印象。
但是时零对着这份敌意视若无睹,他名单扫了一圈之后,为卡尔调整了今天训练的分组。
卡尔还算喜欢训练课程,训练课程的目的就是让学生们适应和开发自己的超能力使用方法。到了卡尔这里,她的能力“死斗”可以在一定范围额内无效对方的能力,在和学校里超能力者的训练中,一旦对方无法使用能力,在打架方面,这些普通的高中生很少人能打得过卡尔,她的训练课题逐渐变成了如何接触到对方以便她发动能力、以及对其他学生的格斗教学。
当然也有就算解除了能力也不好对付的类型,比如说时零晓。
他们不是第一次在一组训练了,卡尔原本看着他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每次他们在一组,卡尔总是像是要把时零生吞活剥了一样凶狠地进攻。
时零的能力是燃烧,他战斗的时候通常将火焰裹着他随身携带的刀,让人难以近身。卡尔咬着牙一把迎上去接住滚烫的刀。时零那张平静的脸上难得有了惊讶。动物总是很惧怕火焰和刀刃的,人也一样,但是卡尔恶狠狠地盯着时零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实在是不像是常人,她接触到刀的一瞬间火焰的能力就被她消除了,她的手因为高温慢慢浮起了满手的水泡,但是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在你的死斗领域里,恢复力也会增强?”
“不知道!”卡尔才没有兴趣和他闲聊,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和时零打得有来有回。但是时零确实比她技高一筹,不一会儿卡尔又被揍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解除了能力。时零晓把刀收了起来,踢了踢她提示她训练结束了:“快换衣服,去礼堂。”
今天学生会要在礼堂中讲述一下后续安排的事情。
卡尔环顾了一圈,没有找到米拉。她除了米拉,没有什么朋友,但是和亚摩斯说的“岛上大约有20人”不同,她在礼堂里看到了将近50人。她认真地数了数座位,确实有50来人。甚至有不少普通科的学生跑过来和认识的超能力者闲聊,惊讶、和关心、疑问什么话题都有,卡尔听着尴尬极了,有些人和超能科的学生根本不熟,只是好奇到底发生了,就聚集在这里吵吵嚷嚷,这让她心烦。一部分普通科学生离开学校上岛的事情似乎早在学生中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直到音箱中传来设备调整的声音,大家才逐渐回到自己的座位。
卡尔看见时零穿着校服正装走上台来,模样一本正经又认真,衬衫扣子都会扣到最上面一颗。这时卡尔终于想起来好像学校的学生会主席确实叫时零。讲台上的时零和她在训练场见到的完全不同,甚至有种柔和的感觉。她来不及细想,时零从校长手中接过话筒,开始了他的演讲:“这一周是动荡的一周……”他娓娓道来世界的危机,声音温柔而沉稳,让人感到安心又有力量。在他口中异世界的侵入绝望而悲壮,正面战场上牺牲了千人的作战小队才战胜了两个零三世界侵入的先驱者,对方的“物理法则”和我们现有的研究理解都相去甚远。好消息是由于军方的控制,目前世界之壁的裂缝已经临时修复,但是零三世界的下一波攻击很快就会到来。在这喘息之间,全世界的超能机构都在通力合作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作为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超能力专业机构之一,本校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对于能力者的开发和研究。
“人类的进化是势在必行的趋势。第一批实验学生的牺牲也让研究院初步掌握了可行的成为超越者的方法。人类的历史必然不会忘记他们的牺牲,让我们为牺牲的同伴默哀。”
礼堂里的灯光转暗,时零点燃了讲台上准备好的代表祈愿的蜡烛。四周因为默哀而寂静下来,卡尔却做不到。寂静让她耳边萦绕不去的同班同学们痛苦的尖叫显得更响了,她看烛火摇曳的蜡烛,蜡油的味道让她觉得反胃。讲台的一旁,学生会的其他成员也在,副会长穿着校服也看上去很美丽、优雅、她闭着眼睛神情沉重,甚至让人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悲伤的震撼而移不开目光,似乎那天把卡尔还有米拉控制起来进行实验的不是她。卡尔趁着大家都闭着眼,偷偷抬起头又找了一圈,但是她还是没有看到米拉,只有不少位置空在那边。那些原本该是死去的人的座位,卡尔想。
卡尔想起自己每次逃年级大会的时候,她的班导总能很快揪出她来,班导总喜欢说她:“整个礼堂里就你一个人的位置是空着的!”现在,她就算偷偷起身离去,空出的座位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吧。她忍不住便试着去找自己原本班级的负责老师,自然不会看到那位班导。失落感觉向她袭来,在所有人都低着头的礼堂里,只有她一个人四处张皇,一无所获,她只能看到所有人低下的头顶。那股恶心头晕的感觉更加沉重。她忍不住又想到了时零,时零擦刀的样子沉静而专注,她想着他大概是个沉迷于刀剑的纯粹的人,所以才能那么强。然而台上的人和台下她见到的时零却完全不同,只有她一个人确实的、在这场改变人生的变故中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默哀结束之后是表彰的环节,轮到卡尔被安排上台领受奖章,她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胃就像是被打过似的难受极了,反胃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炫目的灯光也让卡尔头痛欲裂。她又看了一眼观众席,米拉依然不在。她恶心得再也无法克制,忍不住离开大堂,夺门而出。
她冲到卫生间趴着马桶干呕起来。
“你怎么样?”身后紧跟着响起了一个轻佻的声音,亚摩斯肆无忌惮地走进女厕所,靠在门上看着卡尔。卡尔来不及回答,她只是像是要把内脏都从身体内部翻出一样又开始呕吐。卫生间就在礼堂旁边,礼堂中话筒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伴着卡尔干呕的声音,学生会主席为今天的大会献上最后的总结陈词。
“我曾经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其他人不一样,我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我诞生的价值究竟是什么呢?现在我知道,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如果我们有机会而不去做,那么又有谁来保护这个世界呢?我们的牺牲必然会为人类带来胜利,为世界带来和平,将侵入者驱赶出去!”
礼堂里人声鼎沸。卡尔的呕吐无法停止。
【第一章完】
作者:黑亦(小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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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识到自己是个被书写出的角色。
我看到了握着笔的你,我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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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 Your 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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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小的我的生活,如同一首真正无邪的儿歌。那时我是最幸福的人,我每次回忆时心里都这么定义。换个不俗套的形容词吧,但你暂时没想到。我遭遇几乎毁灭我的灾难,夺去了我拥有的一切。当时能一同带走我就好了,跪在火后的残骸前,我想道。
马上我再也不那么想了。火焰色彩的悲痛在我心中绽放,从花叶伸展狰狞长刺。我痛得无法抬头与喘息,在心房里写长诗。我感受着,想着,心头冒出枝茎般绵展字句。
被描述一种痛,我才会痛。诗句里盛开了仇恨,恨意蔓延的我攥紧指骨。我被讲述,我的此刻被一个单词或一句比喻定义。我意识到了,我是个被书写着的角色。
被你。你不在此多费笔墨勾画泪水,用短句说沉默,僵硬的起身动作。你停笔斟酌,我的坚强意志应该在什么水平,是否将我的脚步细述添加上晃悠。微微、浅浅,大幅度、快要摔倒。
我不可能结束在这一天,因为你的故事才写到第五段。
也可以说是我的故事。不,我认为,这是我们的故事。
接下来你需要缓和的节奏,将阳光渐渐打回我身上。但你提笔前已想好结局,(这不是个漫长拖沓的故事,你一贯在有限篇幅里做好始终。而这次只是一股激情的上涌,搭配一叶的闲暇时光。是的,我生于你的一股激情,是一段步行之中,忽然涌起的对我的爱意。)那将是长度仅一小段的灿烂光芒;发光体的引力牵扯着你,死死压制此时阳光温度的上升。你在我身上寻觅寒冷的角落不停,在我的眼角、指缝与脊节。
你写我抬头望湛蓝天空。当然,我不是在看你。
我不可能看到你;你费上五百字描述,也不可能看到我的面容。你握笔的手快速移动,我露出一缕微笑,你写道。比起给它想好意义再写一个动作,你动手听从的是直觉、是你的心。你划掉这句话。我笑了,你写道。你感觉这样更好,俭省又宽敞。
我们的游戏开始了。这里能做决定的只有你手中那支笔,所以,如果你感到痛苦折磨,那可全是你自作自受。
比起设定庞大的世界、大量的样板角色与漫长不惊奇的剧情,你更擅长——其实你是只会这一种做法,我知道——抓住我的心,层层剥分。你的手伸入我胸腔,顺着动脉、跟着鼓动,触及我的鲜活心脏。这里的每滴血与细胞,你都要吞吃、充分消化,将我内里所有,全排开展示。我的心口不一、自相矛盾、自我攻击、自我束缚、自以为是;我的真心与虚伪,柔和与冷酷;我薄纱一样的愉快,与覆纱下阴暗处,水潮涌动的伤痕。你的细致程度,足以填平皮肤鳞片上的所有沟壑。用一千字画出一枚心结,结果并没解开,你就没打算解开吧?
我正在干什么?别问我,全得靠你写出来啊。我一阵恍惚,你写道,但在你心里,我不是个因遭受打击,变得容易白日梦的软弱家伙,应该适当缩短这样做的时间,克制出现的频率。对,克制你那种想法:想要习惯性地模糊梦境与现实。这故事不是这种类型,虽然在魔法圈的另一段,依然有模糊掉的界线。
你的手深入我,你全心投入我,来消化吸收,来理解我。于是我融入你的血,顺着动脉、跟着鼓动,面对面站立、距离一致,你的心,也被我一把攥紧,至死不松。
因为对灵感涌泉中的一滴水花,也就是我,一时爱意高涨,你不禁提起笔、写出我。你越细致地塑造我,就越发迷恋,所有细节都完美符合你喜好的我。将我的一瞥眼光分成二、三、五成的三份意味,每一份都是你爱的味道;混合物,调和反应与复杂性的相乘结果,让你更爱到失语,短时忘记,下一句该怎么写来着?
你已成了我的奴仆。我占绝对上风。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对吧,我能做什么超出你笔迹的事?这是命运,或称自然规律,水倒流向源头。你的生活都被我扯丢平衡,你的身躯做着所有枯燥琐事,满心装的都是我。我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事,我会有怎样的快乐哀伤——不能用几个词、必须几段话才能描述到位的情绪波浪?当然,这都是你的脑子去想象出的。但光是想象可不够,味道不够鲜艳,一天将我的一次利落行动想象二十遍也不够。必须化作实体才行。所以赶快,再度拿起笔吧。我扯着你的头发、将你绑在桌前椅子上,牵起你的手,将笔交给你。我这笑容,你已经在无数遍想象之中,在脑海烙印。继续书写吧,亲爱的可爱的,我的作者。
你也会意识到——你只是意识到:你过度沉迷于我了。这样不行,但你甩不开我,你发痛的手,手腕还是被我死死按在纸页上。我品尝到你的心绪了,你在心里抱头哀鸣,偶尔像他人粗俗,偶尔还是在写诗,这样来咒骂我,唱你如何憎恨我。我不会不高兴。我知道你是绝对爱我的。如果你不爱了,你会直接放弃,你写的不是一场付费演讲,或一首给心上人的情歌——所以你才能够全权听从自己的心来书写——而你一定会,爱我到有始有终。作者埋怨自己笔下角色的麻烦,表达对其厌恶,说其消失了最好,那只是情人吵架时的气话罢了,情侣总会偶尔吵吵架的。
你开始遭受折磨,无法安睡,总半梦半醒地在脑中勾画我。折腾过一半夜晚,你终于爬起身,心头大声诅咒着我,去写断在那里的我的危机,我是怎样负伤解决。你的手一样有力,你的笔是这个世界全部的力。掐住我的脖子,用更沉重的痛苦将我捏碎,在你想象中就挺能解恨了。你要夺回你的优势!毒液一样的新灵感喷洒,你咬着牙容光焕发,往回翻我的旅行记录,从头调查我收集起来的同伴们,修改他们的记忆、认知与想法。
为我带回失去温暖的同伴们,让他们误解我,背叛我,死在我怀中,死在我手中,恐惧而离开我,命运让我们彼此,不得不分离。你在心头想得十分得意、出了恶气,下笔时又控制不了自己,变得小心兮兮。你是不忍心伤害我?你不可能不忍心。你太爱我了,你爱的不是我的幸福,而是浪漫,包括暖灯照亮黑夜、依偎咬耳的浪漫,与血刃穿透胸膛、狠话遗言的浪漫。想象化为实体的鲜艳味道,让你迷恋得恍惚,但你的那份人类之心,痛彻得令你恍惚。比起我,你的意志早就被白日梦蛀空了——我不是全部,但总得在那里边占据重要位置。
你抱着自己痛得要碎的心,描绘我痛得几乎破碎的心。我抬头望湛蓝天空,你写道,我笑了。奇怪,为什么我会笑?这句问题不是我问的你,是你问的你自己。你听从你的心,写下我这么做,然后疑惑我这个动作的意义。我的角色形象出岔子了?但你的心没体会到出错那种吃到渣滓的不适。也许就是这样吧,你想,设定不是一开始就能思索全的,何况这次是激情的创造。也许你创造的我就有些受虐者属性。
究竟是什么样?我的心有你没摸索到的部分,这正在讲述故事的部分;而我也不是完全了解自己,虚拟与真实中都没人能做到。也许答案在你捏出我的潜意识之中,但潜意识是无法探索的暗物质。不重要,你会简单跳过这个问题,我当然也不在乎答案。答案不一定存在,但我们是活着的。
你爱我,你不恨我,你为我制造从天际压下来的苦痛;我不恨你,我爱你,我迷恋着你,我给你带来独自溺于深海的苦痛;然后我们的苦痛以神经丝相连、共振,强烈的剧痛响彻你的狭小房间。我们同时也快乐无比,张口,礼花要纷纷从脑中涌出爆炸。写我的你和由你写出的我,当然会十分相似。
你写我没露出一丝哀伤,我继续独自前行,脚步毫无犹豫。我变了,变成了你最钟爱的样子,比之前的最爱还要最爱。你的思路变得无比顺畅,你甚至感觉,临时起意地加倍伤害我,才让我们的故事达到了最完满的形式。我这不是还帮了你大忙?
故事该结束了。我知道,你提笔前就想好了我的结局。在故事结局,我这个角色能否终结悲剧幸福地生活下去,这不是重点。当你写完最后一个标点,收起笔:你不再写一个动作,我便不再动,你不再写一道心绪,我就一无所想了。我会死去,我将我这种存在的死去当作是,不再有未来道路的意思。我知道你会在结局杀死我这个角色,你创造我的激情里多半是落在这个死亡画面的描绘。从开头写到结尾,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你在心中勾勒这段描述,次数如银河。我说过了,这不是因为你恨我、厌烦我,你是忘了全世界地爱我,所以必须给我这样的死。该完成的都完成了,该合上的全闭合了,满地流淌,都是你最爱的诗。你写,将死的我笑了,那是因为,我确实一生都很开心。我望着湛蓝天空,眼睛丢失了光泽。
对我死去的确认,便是你写下的这故事的最后一句。我这一角色的生命结束了,我也即将结束。我从没跟你说过一句话,就算对你告别,你也不会听见。因为,你一直目不转睛看着我,但你的眼里并没有我。我只是你一个小故事中的一个单薄角色。你只会看到瘦削的你自己,埋怨自己能力不足,想象中的惊涛骇浪化为实物如此贫瘠;想象也是不足的,太多段落想不到能满足自己心脏胃口的走法。我们在游戏中交戈、贴近,刺激地、投入地、乐又痛地融为一体,我们绝不会成为一对爱人。
永别了,生命如一页纸一样薄的我,唯一梦过的爱过的人。我的所有部分也是统一的,你真是道让人沉醉烧尽的阳光。
晚安,做个好梦。偶尔回来翻阅看看,你画的我一路上的模糊照片。仅仅是一个故事结束,你爱恋的激情消逝后,它不会成为什么尤其重要的事物。我们的故事结束以后,唯一留存的是你,所以你偶尔也记起一下你那么爱过的我的笑容吧。
记得我笑着凑到你耳边,轻声告诉你的最后一件事:
我们啊,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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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要求:笑语/无声
作者:姬神
我的妈妈是天使
我还是不擅长这个。
就在刚才,一个色眯眯的大叔走了过来跟我搭讪。他两眼放光,视线毫不畏缩地在不该停留的地方游移,就像是物色晚餐的禽兽。
班长语录:最好对付的类型,躺着就把事情做完。
我回忆着她的指导,脸上露出魅惑的笑容,身子前倾。
但男人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他的表情变得僵硬,脸上的欲望一点点地萎缩,被紧张取代,
原本下流的坏笑变成了“认错人了”般的赔笑。
最后,男人微弓着身子,几乎是夹着尾巴地退了开去。
“什么啊,这就怂了。”
正在我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暗暗咒骂着他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瘦小男孩走了过来。
“我喜欢你的眼睛。”少年双眼盯着我的双眼,言语中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天真的脸上写满热忱。
我的眼睛?你应该馋我的身子。
我不自觉地拉了拉自己的衣领,怀疑它开得还不够低。
少年仍旧目不斜视,跟我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妈妈的眼睛。”
“别让我平白老上二十岁。”我假笑着,咬牙切齿道。
“姐姐你是护士吗?”
“护士?”我皱起眉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护士?”
“你的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少年凑了过来,皱了皱鼻子。
“消毒水……”我不自觉地抬起手闻了闻。
还以为惠美是在揶揄我。
为了掩盖自己的窘迫,我漫不经心地撩拨着胸前的心形项链,徒劳地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裸露的胸口去,但少年不为所动。
“姐姐我啊,”我翻起白眼,单刀直入地说道,“我是出来卖的。”
少年脸上的纯真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伫立原地,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半晌,他空白的脸泛起一阵红晕,这才迈着僵硬的步子,退开两步,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下。
羞红的脸倒还挺可爱。
“市综合医院到了。”
我放弃了寻找猎物,收起四处游移的目光,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姐姐你也在这里下车吗?”身边的少年看着我,他的声音带着一分干涩。
我看着他,一时忘记了回话。
这孩子也是这趟死亡列车的乘客吗?
他打量了我一阵,最后开口问道:“姐姐也是来探病的?”
“呃……我坐过站了。”我摆了摆手,走向站台另一端。
“哦。”
“喂小子,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突然转身来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把手掌摊开,圆珠笔塞到了他手上。
少年眨了眨眼,迟疑着握住圆珠笔,在我手上书写起来。
手心痒痒的。
“回来了。”回到宿舍,我习惯性地打了个招呼,把鞋脱下甩到墙角。
“怎么又穿成这样。”室友问道,她的脸仍然埋在书里。
“想赚点快钱嘛。”我耸了耸肩,懒懒地答道。
“干我们这行,应该认准一个猎物有的放矢。”惠美推了推眼镜,皱起眉头,“又或者,你这单纯是在炫耀?”
“没有没有。”我耸了耸肩,按下脑海中的开关。
伴着身体的放松,胸前的肉团像泄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光滑的皮肤像流水从干涸的河流消失一样蒸发无踪,露出下面干硬粗糙的鳞片。
“在老态龙钟的惠美大人面前搔首弄姿真是失礼了。”我欠了欠身,夸张地道了个歉。
惠美没有回话,只是哼了一声。
我的室友已经很久没有猎食过了。她不像我一样裸露真身,而是用魔力把自己造成留着黑色短发,身着连衣裙的少女模样。魔力不足让她落得一副垂垂老矣的姿态。
“爱丽丝喜欢我这个样子。”如果有人问起,她会如此回答。
我不知道爱丽丝是何许人,只知道她是惠美过去的猎物。
现在大概也是。
“真是个怪胎。”我忍不住评论道,“你还跟我说魅魔的规矩,魅魔就不应该跟人类谈喜欢,我们只把他们当晚餐。班长语录:你会考虑餐桌上猪扒喜欢被煎还是被炸吗?”
“看来麻美今天心情不好,竟然说我是怪胎。”惠美一声嗤笑,轻蔑地看着我,“轮不到你这个天使说三道四。”
“什么天使,这叫实用主义!”听到天使二字,我条件反射地为自己辩护,“不像你,我起码我填饱了肚子。”
虽然嘴上反唇相讥,但我心里并不确定其中的对错。
将死之人对至亲的渴望,这真是魅魔的食谱吗?魔力的转化效率如何,有没有副作用?
起码我填饱了肚子,而且这份感情不像情欲那样带着腥臭——我如此在心里说服自己。
惠美见我没有答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又往医院跑了吧?我问到消毒水的味道了。”
“没有。我是到了医院,但没出站又回来了。”
说到这里,我倏地翻过手心,确认上面的粉红色字迹没有消失。
“干啥,良心发现了?”
“没有工作的心情。”我拖着脚步趴倒在床上,闭上双眼,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少年的脸。
深夜,我静悄悄地离开了宿舍,驾轻就熟地来到医院,绕过光鲜明亮的新大楼,走进后面破旧的住院部。
这里住着的基本都是孤身一人走向死亡的倒霉蛋。
在最后的日子,他们的全部精力都会化作对亲人的思念。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
今晚的晚餐是个憔悴的男人,身材瘦削,发丝凌乱,胡子拉碴。
见过他无神的双眼之后,我就估摸着这家伙没什么营养,一直晾在一边,但今天自己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面前。我按着他心中思念着的形象,化身身着冬季水手服的女高中生,挽起他的手,陪伴在他的身边。
一如往常,清澄纯净的魔力源源不绝地流入我的身体。
他的双瞳仍旧浑浊,但嘴角渐渐染上笑容。
我为这块干瘪的海绵能挤出这么多的水而惊讶——这么轻巧,这么容易。
正在我享受着魔力充盈的快感,一边想着惠美的落魄模样的时候,一股异样的腥臭味渗入我的掌心,在体内奔涌扩散。
我像是触电一般地甩开男人的手,看到他两眼放光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我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和我……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不是你的女儿吗?竟然能对这个年纪的孩子产生欲望……”
“小樱……”男人缓缓转过脸来,浑浊的双瞳满溢渴求,“小樱……我们最后做一次吧……”
“真恶心。”我掩着鼻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人类真是恶心透顶。”
但再怎么抗拒这股腥臭味,情欲毕竟是魅魔最基本的食谱,单凭意志根本无法抗拒猎食的本能。
“赚点快钱,赚点快钱。”我这么说服自己,逼迫自己爬上病床,“来吧,赶紧完事。”
从床上下来的时候,男人唯一动弹的只有他起伏的胸口。他嘴巴微张,嘴角流着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我收起魔力,包裹着自己的皮囊随即消失殆尽,显露出魅魔的模样。
“你要不动那点心思的话还能多活几天。”
他两眼直视着我,但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就像死人一样。我懒洋洋地伸出手去,合上他的双眼。
“咕……咕。”男人嘶哑着嗓子,仿佛想说什么。
“还没断气啊。”我垂下手,不耐烦地看着他的心电图。
“小樱……你怎么就这样走了?明明跟你说了,只要毕业了我们就结婚的……”
眼泪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伴着心电图的急促的蜂鸣,一股甜得腻人的魔力在他将死的身躯上缓缓升起,荡漾开来。
“大半夜把我叫醒就为了说这个?”
“我错怪他了。小樱是他同龄的恋人……不是什么变态大叔对女高中生下手的剧本。”
“那还真是可惜。”
“啊?”
“班长语录:越是扭曲的欲望,就蕴含越大的魔力。想也知道,变态大叔要比纯情初恋扭曲得多。你亏大了。”
“行了,你还是接着睡你的觉吧。”我翻起白眼,把怀里抱着的枕头抡向惠美,后悔自己选择了她作为倾诉对象。
“你想知道我尝过最腥臭的猎物吗?”
“怎么,我以为你看上的都是女孩子呢,还有腥臭的?”
“那是我还没遇到爱丽丝时的事情。”惠美别过脸去,目光投向远方,“那孩子叫什么……是知世吗?她幻想的对象竟然是自己嫂子身穿丧服的模样,甚至想在灵堂就下手,那味道真是臭不可闻。”
听到“臭”字,我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可是越扭曲越黑暗,越腥越臭,我们魅魔就越是大快朵颐。”
“我不是你这种魅魔。”我生硬地答道。
“是啊,麻美是天使,最喜欢带着将死之人爽上天堂……又或者,单纯是个怪胎。”
“你也是怪胎。”我开口反驳,用唇枪舌剑划开沉重的气氛,“如果知世那么美味,你怎么不去会会她?为什么宁可耗光自己的魔力,如此丑陋难堪地活着,也不去觅食?”
惠美没有答话。房间里只点着床头柜上的小灯,她的面庞藏在阴影之中,让人捉摸不透。
“是因为爱丽丝,不是吗?”
“是啊。”惠美苦笑起来,“因为爱丽丝。她病得很重,我不能跟她做那种事。我喜欢她,我不能跟别人做那种事。”
“真是个怪胎。”看到她承认,我心满意足地下达判决。
“我们会被分到同一个宿舍,就是因为班长认为我们俩都是怪胎吧。”
“好一个班长,作为魅魔,道貌岸然得可以。”
惠美睡下以后,我又一次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宿舍,来到楼下的电话亭,拨通了藏在手心的电话号码。
正当我想到在深夜接电话的肯定是家里大人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对面响起稚嫩的男声,似乎带着哭腔,声线微微颤抖。
“喂,我是白天你碰到的那个大姐姐。”
“姐姐……是……那个……妓女吗?”他嘶哑的声线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不知是因为不识字还是难以启齿。
我们出卖身体,换取报酬,似乎符合人类对妓女的定义……只不过报酬不是金钱,而是他们的灵魂。
“你想再看看我的眼睛吗?”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想。”
“那我们明天见。”听到肯定的答复,我感觉自己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不要明天。”
“不要明天?那你想什么时候?”
“现在……我现在就想见姐姐一面,可以吗?”
“现在?”我重复道,难掩言语中的惊诧。
“可以吗?”
“可以。”我点头应允,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你知道自己家里的地址吗?”
“我知道的,为了叫救护车专门练习过。爱田区……”
我拿出圆珠笔,用潦草的笔迹记下地址。
挂断电话之后,我回忆起召出背上翅膀的魔咒,深吸一口气,默念起来。
“■■■ ■■■ ■■■■■……”
班长语录:决不可在人间展露出恶魔的翅膀。
“■■■■■■。见鬼去吧班长。”我咒骂着,展开双翼饱饮长风,带着我向目的地飞去。
按着地址,我来到了一栋破败矮小的旧式公寓,在黯淡月光映照下显得鬼影幢幢。
我没有落地,扑腾着翅膀径直飞进5楼的走廊,在少年的家门口降落。
还没等我喘过气来,门已经打开了。
少年站在玄关昏暗的灯光下,双手抱着枕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啊。”我迟疑了一瞬间,徒劳地用双手挡住自己裸露的身体。
魅魔一身灰黑鳞片的身躯竟然暴露在人类面前——这个失误太过低级,甚至连班长语录都没有提到过。
“姐姐?”少年的声音飘忽不定,双眼少有地离开了他最爱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狰狞丑陋的身躯。
“是我。”我垂下双臂,故作镇静地答道。
他看着我琥珀色的双眼,认可地点了点头。
“姐姐身上这是什么……?”
该怎么蒙混过关?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这绝非人间的造物。
“我是天使啊。”抓住脑海中闪现的刺耳话语,我胡编乱造起来,“没想到吧,你们书上那个白衣服白翅膀的天使其实是人类自己想象出来的,真正的天使是像我现在这样的。”
说到这里,我扇了扇翅膀。
“天使……?”
“嗯。”
少年半信半疑地让到一边。我收起双翼,走进屋里。
“天使……是来接我的吗?刚刚带走了爸爸,现在又要带走我吗?”
我止住了步伐。
“带走了爸爸?”我看着少年的脸,此时才注意到他脸上的两行泪痕。
“爸爸刚刚死了。”他梦呓般地低语道,哽咽起来,“叔叔说他们会处理后面的事情,我不用担心……”
“那个……不关我事。”我摇了摇头,刚才的中年男子的模样已经不自觉浮现在眼前,和少年的面庞相比对。
“姐姐是来接我的吗?我……我也要走了吗?到天上去,和妈妈团聚。”我仿佛听到他言语中带着一丝期待。
“不是,我不是来带你走的。”我连连摆手,笨拙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只是来兑现我们的约定……你要看我的眼睛,不是吗?”
我蹲下身子,让彼此的视线在同一平面上:“来吧,想看我的眼睛就看个够,别去想你死掉老爸的事情。”
少年点了点头,和我四目对视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最后他丢下枕头,一头撞进了我的怀里。
我双臂环着他的身子,轻轻地摸着他的背脊。
“痛。”
“啊……是被鳞片扎到了吗?”
“我不怕鳞片,我不怕鳞片,这是天使姐姐的一部分。”他不住地摇头,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仿佛是害怕我抽身离去。
“别叫我天使!”我怒喝一声——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声去,“叫我天使的有惠美一个已经够了。”
班长语录:天堂的诸位同样肩负维持着世界平衡的职责,我们不应敌视自己的同事。
班长■■■■给我闭嘴。
“那……”少年一阵支吾,“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行啊,总比叫我天使好。”我并不欣赏这个称谓,但点头应允。
“妈妈。”少年轻声唤道,双手环着我的颈脖,声音似乎比之前更稚嫩了。
“结果我们两人就坐在沙发上,依偎着睡着了。”
“就完了?”惠美的视线从书上离开,匪夷所思地看着我。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就借了两件衣服,赶着首班车回来了。”
“没把他吃掉?”
“吃掉……这么小的孩子,对这方面的事情还没有想法吧。我已经看过他的记忆了,连喜欢的女孩子都没有。更何况魅魔状态也做不了那种事,他光是抱着我睡都已经被鳞片刮了一身血痕——”
“知道了知道了。”室友说着,视线慢悠悠地落回书中,“看得出来你为了管住自己,找了不少理由。”
虽然此刻自己的脸上只有鳞片没有皮肤,我还是觉得脸颊一阵滚烫。
“别对食物投入过多的感情,会毁掉自己的。这是来自前辈的忠告。”惠美冷冷地说道。
“不如忠告一下你自己。”
“就是因为我已经毁掉了自己,才有这么个忠告。”惠美少有地叹了口气,双眼正视着我,“不开玩笑,我感觉我可能活不过今年了。今年死人太少,上面的天使们正在抓耳挠腮地冲业绩呢。”
她合上手里的书,躺下身去,安详地闭上眼睛。
“别闹,你要死了……你要死了的话我可是会闷着的。”我心里咯噔一响,笨拙地劝道。
“如果爱丽丝走的话,我想我就跟着一起吧。人类说过,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对喜欢的人——”
“魅魔不谈喜欢,你这个怪胎!”我气急败坏道。
“你也是怪胎。”惠美翻了个身,背向着我,“你对那个小男孩,不是喜欢是什么?”
“妈妈。”
“怎么,有作业不会吗?”我看到少年手上的练习册,坐正身子,挂着母亲应有的和蔼笑容,柔声说道。
“不是作业的事情,妈妈你不是说过不熟悉人类的知识嘛。”他摇了摇头,把本子藏到身后,“明天——”
“我已经搞懂了啊,你尽管问我。”我抢白道,“毕竟是小孩子的东西,怎么会难得倒我。还有做饭我也已经搞懂了,明天——”
“明天是家长日。”少年突兀地说。
“家长日是什么?”我迟疑着问道。
“就是……大家的爸爸妈妈回到学校去,看我们上课。”少年别过脸去,言语变得结结巴巴,“还会念讲爸爸妈妈作文……”
“要我到学校去?”
“嗯……我知道妈妈每次离开家都是在晚上或者清晨,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像狼外婆一样。您不想这副天使的模样被人见到,是吗?”
我听到“天使”二字一个激灵,接着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长满鳞片的模样。
“不是不想,是不能啊。”我讪笑着,一边把班长的脸从脑海中赶走,“妈妈那边有规定,这副模样不能让人类看到。”
“能像之前那样……变成人类的样子吗?就像我第一次遇到妈妈那天时的样子?”仿佛明白这是个不情之请,少年言语中满是窘迫。
“嗯……”我不置可否。
别对食物投入过多的感情,会毁掉自己。惠美仿佛在我耳边低语。
我当然记得她这番话,因为它正一点点成为我现在的现实。如她所言,自从担当起妈妈的角色之后,我身为魅魔的捕食本能就一点点迟钝了下去。加上我原本就没有长久圈养的猎物,现在完全落到了跟惠美一样的田地。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少年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不用像惠美一样把自己困在虚像中,虚耗自己的魔力。
“可以吗?”少年轻声问道,仿佛是害怕我会生气,“就算……就算妈妈穿得像狼外婆一样过来,我也不会在意的,毕竟那是天使的模样,我跟同学炫耀都来不及——”
“都说了这副模样不能让人类看到了!”思绪一团乱麻,我烦躁地嚷道。
“哦。”
少年嘴唇蠕动着,但什么都没说出来。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转身离去。
“等等……等等勇太。”我费力地叫出他的名字,仿佛身体在抗拒给食物命名。
他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明天没问题的,你等着吧。”我稍稍探出身子,好让伸出的手能够到他的脑袋,胡乱摸了一通,“妈妈会准时到的。”
再怎么说,也只是一天份的魔力而已。我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嗯!”听到我的答复,他喜笑颜开地点了点头,“那就明天——”
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少年的话语。他看看电话,又看了看我,最后静静地离开了客厅。
学校的老师还好,来电话的如果是惠美或者少年的叔叔,我总会没讲两句就发起火来。所以每次电话一响,我首先就是让少年离开,免得把他带坏了。
“喂。”我拿起话筒。
“今晚回家吗?”是惠美的声音。
“干啥,又要老生常谈地教育我不要对食物动情?又或者要对跟你一样老态龙钟的我幸灾乐祸一番?”
“今晚回家吗?”她对我的讥讽充耳不闻,仍在重复同一个问题。
“不回了,明天有点费魔的事情,今晚得赶紧找几个猎物补补。”
“什么事情,又是那个死妈孩子?”
“说什么死妈孩子,你能积点口德吗……喂?”
回答我的只有忙音。
第二天,我来到了学校,跟着其他家长一起站在教室后面,看着喧闹的孩子们。
而家长们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狐疑,在我身上游走,但我只是笑笑,没有理会。
大概是我这副高中生的模样太过年轻了。
原本我想变成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好让少年高兴,但昨晚的捕食并不顺利,赚到的魔力只能负担这具名为“樱”的朴素皮囊。
但比起那些被扭曲情欲浸透、臭不可闻的身躯,唯有“樱”称得上干净——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抬起手嗅了嗅,确认身上没有异味。
上课铃响起,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老师讲过开场白之后,少年站起身来,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上了讲台。
“我……我写的作文是《我的妈妈是天使》。”
我看着他,鼓励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话,半张脸藏在稿纸背后,通透的双瞳四处游移,似乎在寻找妈妈的身影。
我冲他招了招手,口中无声地比出“勇太加油”四个字。
意料之外地,他没有得到丝毫鼓舞,反而瞪大双眼,脸色煞白,额上沁出点点冷汗。
“怎么了勇太君,妈妈等着听你的作文呢。”站在讲台一边的老师鼓励道。
“妈妈……妈妈……”他的声音颤抖不已,双眼直视我的眼睛。
然后,少年的身子向后倒去,嗵地摔在地上。
“勇太君?”
“勇太?!”我失声叫道,向着讲台奔去。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了校医室,让他在床上躺好。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老师看着我,不好意思地说道,“勇太君他一直期待着今天,想把他的作文念给您听……可怜的孩子。”
她摸摸他的头,理了理他额前的发丝。
我一言不发,眼看魔力捉襟见肘,自己也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
“校医说只是惊吓过度,很快就会恢复了……是因为刚刚才重新融入校园生活,让他站上讲台为时过早,吓到了吗?”
我不置可否,只是闷哼一声。
“您……真的是勇太君的妈妈吗?”老师扭过头来看着我。
“是啊。”我生硬地应道。
“你的眼睛确实是他说的那样,‘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妈妈的眼睛’。但让我冒昧问一句,您的丈夫,勇太君的爸爸,真的曾经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吗?”
“我怎么知道?”我皱起眉头,“你都说曾经了,我不清楚他之前在干啥。”
“就是说,您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啊?”
老师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因为班里的同学一直在说他是父母搞师生恋生下来的……作为老师,我觉得那是毫无根据的流言。今天既然见到您了,我想借机确认一下。”
“没有那样的事情。”我冷冷地答道,耳边却响起了男人临死前的呓语。
只要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勇太君以前一直跟我说,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他爸一个人把他带大的。”
“我知道。”
为了寻找少年心仪的女性,我好几次潜入少年的记忆,结果他记忆的全部就是那个吸烟酗酒的爸爸。
而这一瞬间,我突然发觉男人的身影竟如此熟悉。
“自从他爸病重入院之后,勇太君整个人消沉了下去。我唯一看到他脸上有笑容的时候,是他说爸爸去世之后妈妈就会来带他上天堂……他的脸上满是期待,却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听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我的思绪沉入少年记忆的海洋。
“小崽子,你妈早就死了!上天堂了!你还对老子嫌三嫌四的,要是没有我,没几天她就来接你,让你们在天堂团聚了!”
即便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男人的声音仍旧刺耳。
可是少年仍然守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希望能从男人口中听到更多关于妈妈的信息。
但日复一日,他听到的只有“死”和“天堂”。
直到那天,他看到了主人房虚掩的房门。
少年靠在门边,视线挤过门缝,向内探查。
耳边回荡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右手拿着一张照片,左手上下抽动着。
“小樱……小樱!”
“妈妈。”少年呢喃着,开心得张大了嘴巴,“那是妈妈的照片。”
胸中的期待引得他身子前倾,重心靠到门上。
然后吱呀一声,门被他的体重推开了。
男人一惊,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提起裤子站起身来。
他手里的照片在空中飘荡,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少年没有多想,向着地上的照片扑去。
“妈妈!”他欢快地叫道,却没能看清相中人的模样——男人扬脚一踢,把他踢翻在地,然后捡起照片,把它藏到了内袋中。
痛楚让少年两眼一黑,但黑色背景下他还能看到照片的残留:一双琥珀色的双眼。
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妈妈的眼睛。
“天使姐姐,天使姐姐!”
“唔……?”我睁开惺忪的睡眼,不禁打了个哈欠,“这是几点了?”
“已经放学了。”
我伸手想要揉揉眼睛,却被鳞片扎了个正着,顿时睡意全无。
“我的魔力用完了?”我端详着自己的手,恍惚地自言自语道。
“天使姐姐现在是天使的样子。”
“抱歉,跟勇太越好要来参加家长日的,结果搞砸了。”我挤出妈妈的笑容,摸了摸少年的头,“可是我还是想听听你写的作文,可以读给妈妈听吗?”
少年脸色煞白。
“天使姐姐怎么知道我写的作文是什么……妈妈告诉你的吗?”
“什么怎么知道,今天上课的时候我就在后面听着啊。”看到少年满脸狐疑的样子,我也奇怪起来,“而且怎么一口一个天使姐姐,好好叫我妈妈。你知道妈妈最讨厌被人叫天使了。”
“不能叫你妈妈啊……你又不是我真的妈妈。”少年低下头,声音也低沉了下去,“今天妈妈来看我了,真正的妈妈。她站在教室后面,向我招手,为我加油……”
“真正的妈妈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我生下来之后就到天堂去了的妈妈,我的亲生妈妈!!是姐姐把她叫过来的不是吗?她现在到哪里去了?回去了吗?”少年连珠炮发地问道,他琥珀色的双眼满是对妈妈的渴望。
不是对我,而是对那副名为樱的皮囊。
“她已经回去了。”理解到这个事实,我被它压得话都说不出来。
“叫她回来。现在就叫她回来!”少年尖声叫道。
啪。
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的脸颊已经红了一块,上面还有鳞片留下的血痕。
他没有哭闹,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我也静静地看着他。
“你自己回家去吧……我要回一趟宿舍。”沉默许久,我丢下这么一句话,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校医室。
“回来了。”回到宿舍,我懒洋洋地叫道。
没有回复。
“惠美?你不会真死了吧?”我打开灯,环顾房间。
进门没有听到她半死不活的声音,仿佛少了点什么。
“惠美?”
还是没有回复。
心里咯噔一响,我快步来到她的床前,一手把被子掀开。
床上没有人。
“什么鬼,惠美竟然出门了?该不是爱丽丝回光返照,她去会老相好了。”
“爱丽丝……哈。”身后突然传来惠美的声音。
我扭过头去,看到一身黑衣的她正躺在我的床上,身子扭成一团。
她翻了个身,结果滚了下床,嗵地一声摔在地上。
“爱丽丝死了。”她这么说着,盘腿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啊?”
“死了啊,就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还给你打电话呢。但是麻美爱理不理的,我就穿着孝服去了追悼会,结束之后去会了知世。”
“什么,爱丽丝才刚死,你一天之内就另结新欢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新欢,我只喜欢爱丽丝一个。知世只是食物而已。”惠美一脸回味的笑容,还咂了咂嘴,“我把她吃掉了。彻底地吃掉了。”
“你这是醉了吗。”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凑过去想闻闻有没有酒味,攻入鼻腔的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腥臭味。
“好臭。”
“嗯,我现在一身都是情欲的腥臭味。今天是我第一次尝到魅魔的醍醐味……知世她一开始很享受,但后面体力不支不想要了的时候,我只要稍微用点魔力蛊惑她,她的身体就会继续索求。人类的身体只知道服从本能,根本不听她本人的使唤。”
“你这是真醉了,魔力摄入过量。”
班长语录:捕食要注意节制,不可暴饮暴食。
“醉了有什么问题,我可是刚刚失去了最爱的爱丽丝啊。”惠美醉醺醺的脸上笑容灿烂,丝毫不像一个痛失至亲的人。
她靠过来,在我脸颊上吻了一记。
“你干什么。”
“毕竟我们一场室友,都到最后了就来做一次吧。”
“……什么最后?”
“我毕业了哦。知世死掉以后班长就批准了,她说我现在能把人类看作纯粹的食物,是合格的魅魔了。”
“这是什么鬼合格标准……喂!”我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惠美按倒在地。
充足的魔力化为强大的身体能力,惠美的双手仿佛一双铁钳,我根本无力反抗。
“来啊麻美,变成可爱的女孩子,我们来做吧。”
“开什么玩笑,我……我可是带着孩子的妈妈,他还等着我回家呢!”
“这是在说不要吗?”惠美脸上嬉闹般的笑容突然消失,瞳孔中涌动着恨意,“对食物抱有感情的话,永远都没法毕业。”
“不毕业就不毕业!我——”
惠美双手捧着我的脸,奇妙的热度从她的指尖渗入我的鳞片之中,在体内荡漾开来。
“唔嗯……”鼻息变得沉重,情欲从脑海深处升腾而起,在头颅里撞击、回荡。
“明明已经用上了双倍魔力,对魅魔的效果还是一般般。不过看到麻美意乱情迷的样子,我想也已经值回票价。”她玩味地摩挲着我的脸颊,手指向上爬行,直到拇指停在我的眼眶。
“不要。”我突然意识到她的意图,慌乱地说道,“惠美,不要乱来。”
“那个死妈孩子,说最喜欢你的眼睛?”
我看到她的拇指抬起,占据我的全部视线,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
“我这是为了你好啊麻美。”直到最后一刻,惠美的话中仍然带着笑意,“你就好好利用恢复的时间把那孩子忘掉,然后毕业吧。”
话音未落,她纤细白皙的人类指尖刺入我的双瞳。
“■■■!!”
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漆黑。
从休克中苏醒过来用了一天。
寸步难行,连房间都走不出去。
双眼勉强恢复视力用了十一天。
穿成狼外婆的样子,摸索着来到少年家楼下,还在湿滑的地面上摔了几跤。
来到少年的家门口,已经是第十三天天早上的事情。
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勇太……勇太!”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喊出少年的名字,一边抡起拳头,狠狠地擂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似乎门锁没有锁好。
“勇太?”
他没有像那个晚上一样站在门后,抱着枕头看着我。
我推门进去,在屋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他的影子。
最后,我看到了电话听筒下压着的白色信纸。我迟疑着把信纸拿起,摊开读了起来。
“天使姐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上天堂……?”
恐惧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无法出声,但自己的双眼仍疯狂地在信纸上游走,想要证明这只是一个比喻。
天使姐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上天堂了。
家长日那天,抱歉我说错话了。但那是因为我见到了妈妈,那可是我朝思暮想,只在一闪而过的照片上见过的真正的妈妈啊。我太高兴了,太激动了。我讲台上要念的那篇作文写的是天使姐姐,你拯救了我,可是妈妈听到了怎么办呢?她会不会觉得我忘了她?会不会因为我叫别人妈妈而生气?我想到的全是妈妈的事情,所以对姐姐说了那些话。对不起。
如果你回来的话,我一定亲口跟你道歉,可是十三天了,你没有回来。姐姐怎么了?是生我的气了吗?不要我了吗?你去跟妈妈告状了吗?就算不告状,如果你不高兴的话,也不会再把妈妈带来人间,让我和她见面了。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靠自己上天堂。
爸爸说过,妈妈是从学校顶楼跳下去上天堂的。我们家在5楼,跟学校一样高,应该也可以吧?虽然我在想,从高处跳下去……不会摔到地上吗?是她长出了翅膀,还是天使接住了她,带她上了天堂?
不过无所谓,我马上就会知道了。
姐姐你说过,我是个好孩子,要上天堂一定没问题。
说不定你没能看到这封信,但我们会在天堂相遇。那样的话,我还是可以亲口跟你道歉。
嗯,就这么定了,我们到时候见吧。
勇太
泪水从我的脸上滑落,打湿了信纸,勇太二字一点点化开,变得模糊不清。
我踉跄着冲出门外,在走廊边缘向下面看去。
下面的水泥地湿漉漉的,一个动作迟钝的大叔正拿着水管,冲洗着路中央的一滩血红,仿佛一个瘦小的男孩曾经躺在那里。
“勇太,你的妈妈不是天使,是恶魔啊。都怪她,拉着你跌入了地狱。”
暗红色的污水在地上流淌着,卷起垃圾和落叶,最后钻进下水口中,向着黑暗奔涌而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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