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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ysche》第一章 新生
作者:阿千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正文:
身体的疼痛带来心灵的绝望,卡尔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沉在深海最暗无天日的底层、求救的声音无法被听见、无法呼吸、无法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恶魔一般的力量侵蚀,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被一寸寸地咬噬、破坏又重组,如此循环往复没有终结。
终于,清晨的阳光打断了卡尔的噩梦,她缓缓睁开眼睛,天花板透着刺眼的白光,她的脑子钝痛,有些恍惚,这是哪里来着?熟悉的气味让她的感官逐渐清醒过来,这里是学校的宿舍。只是耳边似远又近的尖叫声让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阳光逐渐唤醒她的意识,她眨了眨眼睛,回想起来,今天早上约了亚摩斯来为她介绍一下岛。她清醒过来,开始洗漱。
今天距离她获得超能力,已经过了三天,她的身体在恩博尔部长的能力治疗下已经完全好转。
超能者相关的机构通常都设立在远离城市的偏僻位置,“东半球超能研究院”就建立在太平洋的一座小岛上,卡尔此时正在这座岛上。岛虽然不大,但是开发过的地区并不多,除了连接岛上各处的磁悬浮车站,以及研究院下属的少数建筑群,大部分大面积都是山林。
卡尔在这之前就是东半球超能研究院附属高中的普通科学生,这不是她第一次上岛了,她显得兴致缺缺,只是亚摩斯话很多几乎没有停下来过:“……现在岛上有20人左右都是实验成功的,还有一些原来超能班的天生超能力者,你就安心住一段时间吧。哦对了,因为通讯设备都没办法使用,如果有什么事情比如要找人之类的可以到通讯室来广播。”此时他们正路过综合实验楼的通讯室,通讯室有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可以看到里面有着隔音房间和广播设备,而一身绿的恩博尔部长坐在那边看书。“恩博尔部长性格还挺讨厌的,特别装腔作势,建议没事不要接触,比如说上次我想广播找人,结果被他冷嘲热讽一顿什么‘轻浮下流’,我只是想找个女生玩而已!这不是我们这个年纪的高中男生普遍需求吗?说起来,你知道吗我们国家绿色通常和被NTR联系在一起,我每次看到他一身绿我都很想笑。虽然超能力者的头发天生绿色也没办法,但是他还特别喜欢穿绿色的!!真的好好笑哦!!”亚摩斯自顾自地捧腹大笑起来。
卡尔倒是觉得亚摩斯·张的性格也挺讨厌的。得意洋洋地嘲笑别人天生的“缺陷”——那甚至算不上“缺陷”——亚摩斯的性格实在是过于恶劣。而且正常人被困在岛上第一反应都不应该是找些女生玩吧?作为男生来说,亚摩斯确实长相周正,身型纤细,又穿着一身设计独特时尚的宽松白色衬衣,走起路来衬衣布料翻飞不停让卡尔忍不住想起了灌木丛中的菜粉蝶,倒是和他轻浮的发言很相称。
“不过讲道理什么事情都要广播真的很麻烦,为什么连网线电话线都没拉?网络是现代人类生存必须品吧,不能上网我都快憋疯了,你也觉得吧?”
亚摩斯见卡尔并不理睬,继续说:“说起来,学生会要求每天参加2小时候的训练课程,主要是让新来的人开发超能力什么的,你如果觉得身体OK了的话,记得要参加哦。不过你好像适应超能力的,我听说你刚醒来就用超能力攻击副会长的事迹了,咳咳。”亚摩斯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卡尔·索科洛娃小姐,我想采访你一下,你刚醒过来的时候直接对着副会长一拳揍过去是什么心态?”
这几天来事情太多了,卡尔原本就烦心得很,她只是瞪了一眼亚摩斯,亚摩斯立刻夸张地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东超二年级的战熊!刺人的蔷薇!无情的不良少女!这些传闻都是真的!”
“闭嘴!”
“嘿嘿,你还是开口了嘛。”亚摩斯一脸得意的笑容让卡尔忍不住想要打他,但是她答应友人米拉不再冲动行事,于是她只能耐着性子忍受着亚摩斯的喋喋不休,亚摩斯继续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跟我说话了,你知道吗?我和尹瑞恩打赌,说你今天会不会和我说话。现在他欠我五块钱了——听说你和尹瑞恩挺熟的是不是?尹瑞恩非常期待你去上训练课,他说以前打不过你现在有了超能力肯定可以打败你什么的。哦对了,训练课每天早上十点在室内运动场进行,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过去。下课了记得等我,我带你去吃饭的地方。”
实验楼的后面是卡尔住的学生宿舍,宿舍和实验楼之间有一条走廊相连,形成了一个H字形,而运动场就在H的下方空隙处。他们刚进入运动场,卡尔就感受到一道劲风迎面而来,意识到情况不对,她连忙扑到了亚摩斯,有什么东西在她刚才站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发出‘啵’得一声,炸了开来,好在爆破的范围很小,就像是击掌发出的风压一样爆破的瞬间就力竭消失,没有波及到卡尔两人,体育馆里的学生们都往门口看了过来。
“啊啊啊抱歉我没有注意到有人开门!!”尹瑞恩懊恼的声音传来,他一边道歉一边冲了过来,但是看到来人立刻换了颜色,“是卡尔!卡尔你身体好了吗?今天开始训练了吗?”
“是。”
“那你今天一定要跟我打一下!我跟你讲我真的超强!刚才的空气炮看到了吗?哦刚才那个是因为练习所以搞得很小,我可以炸得超——————厉害。你看那边的树,”尹瑞恩指了指窗外,“那个是我打的!”窗外的树干整个被打穿了一个大洞,树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树冠而歪倒下来,就像是侧身弯腰的芭蕾舞者。
但是他的热情还没得到回答,教室另一头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是时零,学生的训练似乎是由他负责的:“回去训练。”
卡尔盯住了时零,她醒来那天攻击了副会长,就是时零将她制服的。卡尔对他的敌意忍不住表露在脸上。没有人会对一个把自己打晕的人能有什么好印象。
但是时零对着这份敌意视若无睹,他名单扫了一圈之后,为卡尔调整了今天训练的分组。
卡尔还算喜欢训练课程,训练课程的目的就是让学生们适应和开发自己的超能力使用方法。到了卡尔这里,她的能力“死斗”可以在一定范围额内无效对方的能力,在和学校里超能力者的训练中,一旦对方无法使用能力,在打架方面,这些普通的高中生很少人能打得过卡尔,她的训练课题逐渐变成了如何接触到对方以便她发动能力、以及对其他学生的格斗教学。
当然也有就算解除了能力也不好对付的类型,比如说时零晓。
他们不是第一次在一组训练了,卡尔原本看着他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每次他们在一组,卡尔总是像是要把时零生吞活剥了一样凶狠地进攻。
时零的能力是燃烧,他战斗的时候通常将火焰裹着他随身携带的刀,让人难以近身。卡尔咬着牙一把迎上去接住滚烫的刀。时零那张平静的脸上难得有了惊讶。动物总是很惧怕火焰和刀刃的,人也一样,但是卡尔恶狠狠地盯着时零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实在是不像是常人,她接触到刀的一瞬间火焰的能力就被她消除了,她的手因为高温慢慢浮起了满手的水泡,但是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在你的死斗领域里,恢复力也会增强?”
“不知道!”卡尔才没有兴趣和他闲聊,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和时零打得有来有回。但是时零确实比她技高一筹,不一会儿卡尔又被揍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解除了能力。时零晓把刀收了起来,踢了踢她提示她训练结束了:“快换衣服,去礼堂。”
今天学生会要在礼堂中讲述一下后续安排的事情。
卡尔环顾了一圈,没有找到米拉。她除了米拉,没有什么朋友,但是和亚摩斯说的“岛上大约有20人”不同,她在礼堂里看到了将近50人。她认真地数了数座位,确实有50来人。甚至有不少普通科的学生跑过来和认识的超能力者闲聊,惊讶、和关心、疑问什么话题都有,卡尔听着尴尬极了,有些人和超能科的学生根本不熟,只是好奇到底发生了,就聚集在这里吵吵嚷嚷,这让她心烦。一部分普通科学生离开学校上岛的事情似乎早在学生中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直到音箱中传来设备调整的声音,大家才逐渐回到自己的座位。
卡尔看见时零穿着校服正装走上台来,模样一本正经又认真,衬衫扣子都会扣到最上面一颗。这时卡尔终于想起来好像学校的学生会主席确实叫时零。讲台上的时零和她在训练场见到的完全不同,甚至有种柔和的感觉。她来不及细想,时零从校长手中接过话筒,开始了他的演讲:“这一周是动荡的一周……”他娓娓道来世界的危机,声音温柔而沉稳,让人感到安心又有力量。在他口中异世界的侵入绝望而悲壮,正面战场上牺牲了千人的作战小队才战胜了两个零三世界侵入的先驱者,对方的“物理法则”和我们现有的研究理解都相去甚远。好消息是由于军方的控制,目前世界之壁的裂缝已经临时修复,但是零三世界的下一波攻击很快就会到来。在这喘息之间,全世界的超能机构都在通力合作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作为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超能力专业机构之一,本校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对于能力者的开发和研究。
“人类的进化是势在必行的趋势。第一批实验学生的牺牲也让研究院初步掌握了可行的成为超越者的方法。人类的历史必然不会忘记他们的牺牲,让我们为牺牲的同伴默哀。”
礼堂里的灯光转暗,时零点燃了讲台上准备好的代表祈愿的蜡烛。四周因为默哀而寂静下来,卡尔却做不到。寂静让她耳边萦绕不去的同班同学们痛苦的尖叫显得更响了,她看烛火摇曳的蜡烛,蜡油的味道让她觉得反胃。讲台的一旁,学生会的其他成员也在,副会长穿着校服也看上去很美丽、优雅、她闭着眼睛神情沉重,甚至让人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悲伤的震撼而移不开目光,似乎那天把卡尔还有米拉控制起来进行实验的不是她。卡尔趁着大家都闭着眼,偷偷抬起头又找了一圈,但是她还是没有看到米拉,只有不少位置空在那边。那些原本该是死去的人的座位,卡尔想。
卡尔想起自己每次逃年级大会的时候,她的班导总能很快揪出她来,班导总喜欢说她:“整个礼堂里就你一个人的位置是空着的!”现在,她就算偷偷起身离去,空出的座位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吧。她忍不住便试着去找自己原本班级的负责老师,自然不会看到那位班导。失落感觉向她袭来,在所有人都低着头的礼堂里,只有她一个人四处张皇,一无所获,她只能看到所有人低下的头顶。那股恶心头晕的感觉更加沉重。她忍不住又想到了时零,时零擦刀的样子沉静而专注,她想着他大概是个沉迷于刀剑的纯粹的人,所以才能那么强。然而台上的人和台下她见到的时零却完全不同,只有她一个人确实的、在这场改变人生的变故中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默哀结束之后是表彰的环节,轮到卡尔被安排上台领受奖章,她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胃就像是被打过似的难受极了,反胃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炫目的灯光也让卡尔头痛欲裂。她又看了一眼观众席,米拉依然不在。她恶心得再也无法克制,忍不住离开大堂,夺门而出。
她冲到卫生间趴着马桶干呕起来。
“你怎么样?”身后紧跟着响起了一个轻佻的声音,亚摩斯肆无忌惮地走进女厕所,靠在门上看着卡尔。卡尔来不及回答,她只是像是要把内脏都从身体内部翻出一样又开始呕吐。卫生间就在礼堂旁边,礼堂中话筒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伴着卡尔干呕的声音,学生会主席为今天的大会献上最后的总结陈词。
“我曾经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其他人不一样,我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我诞生的价值究竟是什么呢?现在我知道,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如果我们有机会而不去做,那么又有谁来保护这个世界呢?我们的牺牲必然会为人类带来胜利,为世界带来和平,将侵入者驱赶出去!”
礼堂里人声鼎沸。卡尔的呕吐无法停止。
【第一章完】
作者:黑亦(小矮)
·
我意识到自己是个被书写出的角色。
我看到了握着笔的你,我的作者。
·
F Your 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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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小的我的生活,如同一首真正无邪的儿歌。那时我是最幸福的人,我每次回忆时心里都这么定义。换个不俗套的形容词吧,但你暂时没想到。我遭遇几乎毁灭我的灾难,夺去了我拥有的一切。当时能一同带走我就好了,跪在火后的残骸前,我想道。
马上我再也不那么想了。火焰色彩的悲痛在我心中绽放,从花叶伸展狰狞长刺。我痛得无法抬头与喘息,在心房里写长诗。我感受着,想着,心头冒出枝茎般绵展字句。
被描述一种痛,我才会痛。诗句里盛开了仇恨,恨意蔓延的我攥紧指骨。我被讲述,我的此刻被一个单词或一句比喻定义。我意识到了,我是个被书写着的角色。
被你。你不在此多费笔墨勾画泪水,用短句说沉默,僵硬的起身动作。你停笔斟酌,我的坚强意志应该在什么水平,是否将我的脚步细述添加上晃悠。微微、浅浅,大幅度、快要摔倒。
我不可能结束在这一天,因为你的故事才写到第五段。
也可以说是我的故事。不,我认为,这是我们的故事。
接下来你需要缓和的节奏,将阳光渐渐打回我身上。但你提笔前已想好结局,(这不是个漫长拖沓的故事,你一贯在有限篇幅里做好始终。而这次只是一股激情的上涌,搭配一叶的闲暇时光。是的,我生于你的一股激情,是一段步行之中,忽然涌起的对我的爱意。)那将是长度仅一小段的灿烂光芒;发光体的引力牵扯着你,死死压制此时阳光温度的上升。你在我身上寻觅寒冷的角落不停,在我的眼角、指缝与脊节。
你写我抬头望湛蓝天空。当然,我不是在看你。
我不可能看到你;你费上五百字描述,也不可能看到我的面容。你握笔的手快速移动,我露出一缕微笑,你写道。比起给它想好意义再写一个动作,你动手听从的是直觉、是你的心。你划掉这句话。我笑了,你写道。你感觉这样更好,俭省又宽敞。
我们的游戏开始了。这里能做决定的只有你手中那支笔,所以,如果你感到痛苦折磨,那可全是你自作自受。
比起设定庞大的世界、大量的样板角色与漫长不惊奇的剧情,你更擅长——其实你是只会这一种做法,我知道——抓住我的心,层层剥分。你的手伸入我胸腔,顺着动脉、跟着鼓动,触及我的鲜活心脏。这里的每滴血与细胞,你都要吞吃、充分消化,将我内里所有,全排开展示。我的心口不一、自相矛盾、自我攻击、自我束缚、自以为是;我的真心与虚伪,柔和与冷酷;我薄纱一样的愉快,与覆纱下阴暗处,水潮涌动的伤痕。你的细致程度,足以填平皮肤鳞片上的所有沟壑。用一千字画出一枚心结,结果并没解开,你就没打算解开吧?
我正在干什么?别问我,全得靠你写出来啊。我一阵恍惚,你写道,但在你心里,我不是个因遭受打击,变得容易白日梦的软弱家伙,应该适当缩短这样做的时间,克制出现的频率。对,克制你那种想法:想要习惯性地模糊梦境与现实。这故事不是这种类型,虽然在魔法圈的另一段,依然有模糊掉的界线。
你的手深入我,你全心投入我,来消化吸收,来理解我。于是我融入你的血,顺着动脉、跟着鼓动,面对面站立、距离一致,你的心,也被我一把攥紧,至死不松。
因为对灵感涌泉中的一滴水花,也就是我,一时爱意高涨,你不禁提起笔、写出我。你越细致地塑造我,就越发迷恋,所有细节都完美符合你喜好的我。将我的一瞥眼光分成二、三、五成的三份意味,每一份都是你爱的味道;混合物,调和反应与复杂性的相乘结果,让你更爱到失语,短时忘记,下一句该怎么写来着?
你已成了我的奴仆。我占绝对上风。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对吧,我能做什么超出你笔迹的事?这是命运,或称自然规律,水倒流向源头。你的生活都被我扯丢平衡,你的身躯做着所有枯燥琐事,满心装的都是我。我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事,我会有怎样的快乐哀伤——不能用几个词、必须几段话才能描述到位的情绪波浪?当然,这都是你的脑子去想象出的。但光是想象可不够,味道不够鲜艳,一天将我的一次利落行动想象二十遍也不够。必须化作实体才行。所以赶快,再度拿起笔吧。我扯着你的头发、将你绑在桌前椅子上,牵起你的手,将笔交给你。我这笑容,你已经在无数遍想象之中,在脑海烙印。继续书写吧,亲爱的可爱的,我的作者。
你也会意识到——你只是意识到:你过度沉迷于我了。这样不行,但你甩不开我,你发痛的手,手腕还是被我死死按在纸页上。我品尝到你的心绪了,你在心里抱头哀鸣,偶尔像他人粗俗,偶尔还是在写诗,这样来咒骂我,唱你如何憎恨我。我不会不高兴。我知道你是绝对爱我的。如果你不爱了,你会直接放弃,你写的不是一场付费演讲,或一首给心上人的情歌——所以你才能够全权听从自己的心来书写——而你一定会,爱我到有始有终。作者埋怨自己笔下角色的麻烦,表达对其厌恶,说其消失了最好,那只是情人吵架时的气话罢了,情侣总会偶尔吵吵架的。
你开始遭受折磨,无法安睡,总半梦半醒地在脑中勾画我。折腾过一半夜晚,你终于爬起身,心头大声诅咒着我,去写断在那里的我的危机,我是怎样负伤解决。你的手一样有力,你的笔是这个世界全部的力。掐住我的脖子,用更沉重的痛苦将我捏碎,在你想象中就挺能解恨了。你要夺回你的优势!毒液一样的新灵感喷洒,你咬着牙容光焕发,往回翻我的旅行记录,从头调查我收集起来的同伴们,修改他们的记忆、认知与想法。
为我带回失去温暖的同伴们,让他们误解我,背叛我,死在我怀中,死在我手中,恐惧而离开我,命运让我们彼此,不得不分离。你在心头想得十分得意、出了恶气,下笔时又控制不了自己,变得小心兮兮。你是不忍心伤害我?你不可能不忍心。你太爱我了,你爱的不是我的幸福,而是浪漫,包括暖灯照亮黑夜、依偎咬耳的浪漫,与血刃穿透胸膛、狠话遗言的浪漫。想象化为实体的鲜艳味道,让你迷恋得恍惚,但你的那份人类之心,痛彻得令你恍惚。比起我,你的意志早就被白日梦蛀空了——我不是全部,但总得在那里边占据重要位置。
你抱着自己痛得要碎的心,描绘我痛得几乎破碎的心。我抬头望湛蓝天空,你写道,我笑了。奇怪,为什么我会笑?这句问题不是我问的你,是你问的你自己。你听从你的心,写下我这么做,然后疑惑我这个动作的意义。我的角色形象出岔子了?但你的心没体会到出错那种吃到渣滓的不适。也许就是这样吧,你想,设定不是一开始就能思索全的,何况这次是激情的创造。也许你创造的我就有些受虐者属性。
究竟是什么样?我的心有你没摸索到的部分,这正在讲述故事的部分;而我也不是完全了解自己,虚拟与真实中都没人能做到。也许答案在你捏出我的潜意识之中,但潜意识是无法探索的暗物质。不重要,你会简单跳过这个问题,我当然也不在乎答案。答案不一定存在,但我们是活着的。
你爱我,你不恨我,你为我制造从天际压下来的苦痛;我不恨你,我爱你,我迷恋着你,我给你带来独自溺于深海的苦痛;然后我们的苦痛以神经丝相连、共振,强烈的剧痛响彻你的狭小房间。我们同时也快乐无比,张口,礼花要纷纷从脑中涌出爆炸。写我的你和由你写出的我,当然会十分相似。
你写我没露出一丝哀伤,我继续独自前行,脚步毫无犹豫。我变了,变成了你最钟爱的样子,比之前的最爱还要最爱。你的思路变得无比顺畅,你甚至感觉,临时起意地加倍伤害我,才让我们的故事达到了最完满的形式。我这不是还帮了你大忙?
故事该结束了。我知道,你提笔前就想好了我的结局。在故事结局,我这个角色能否终结悲剧幸福地生活下去,这不是重点。当你写完最后一个标点,收起笔:你不再写一个动作,我便不再动,你不再写一道心绪,我就一无所想了。我会死去,我将我这种存在的死去当作是,不再有未来道路的意思。我知道你会在结局杀死我这个角色,你创造我的激情里多半是落在这个死亡画面的描绘。从开头写到结尾,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你在心中勾勒这段描述,次数如银河。我说过了,这不是因为你恨我、厌烦我,你是忘了全世界地爱我,所以必须给我这样的死。该完成的都完成了,该合上的全闭合了,满地流淌,都是你最爱的诗。你写,将死的我笑了,那是因为,我确实一生都很开心。我望着湛蓝天空,眼睛丢失了光泽。
对我死去的确认,便是你写下的这故事的最后一句。我这一角色的生命结束了,我也即将结束。我从没跟你说过一句话,就算对你告别,你也不会听见。因为,你一直目不转睛看着我,但你的眼里并没有我。我只是你一个小故事中的一个单薄角色。你只会看到瘦削的你自己,埋怨自己能力不足,想象中的惊涛骇浪化为实物如此贫瘠;想象也是不足的,太多段落想不到能满足自己心脏胃口的走法。我们在游戏中交戈、贴近,刺激地、投入地、乐又痛地融为一体,我们绝不会成为一对爱人。
永别了,生命如一页纸一样薄的我,唯一梦过的爱过的人。我的所有部分也是统一的,你真是道让人沉醉烧尽的阳光。
晚安,做个好梦。偶尔回来翻阅看看,你画的我一路上的模糊照片。仅仅是一个故事结束,你爱恋的激情消逝后,它不会成为什么尤其重要的事物。我们的故事结束以后,唯一留存的是你,所以你偶尔也记起一下你那么爱过的我的笑容吧。
记得我笑着凑到你耳边,轻声告诉你的最后一件事:
我们啊,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
评论要求:笑语/无声
作者:姬神
我的妈妈是天使
我还是不擅长这个。
就在刚才,一个色眯眯的大叔走了过来跟我搭讪。他两眼放光,视线毫不畏缩地在不该停留的地方游移,就像是物色晚餐的禽兽。
班长语录:最好对付的类型,躺着就把事情做完。
我回忆着她的指导,脸上露出魅惑的笑容,身子前倾。
但男人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他的表情变得僵硬,脸上的欲望一点点地萎缩,被紧张取代,
原本下流的坏笑变成了“认错人了”般的赔笑。
最后,男人微弓着身子,几乎是夹着尾巴地退了开去。
“什么啊,这就怂了。”
正在我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暗暗咒骂着他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瘦小男孩走了过来。
“我喜欢你的眼睛。”少年双眼盯着我的双眼,言语中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天真的脸上写满热忱。
我的眼睛?你应该馋我的身子。
我不自觉地拉了拉自己的衣领,怀疑它开得还不够低。
少年仍旧目不斜视,跟我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妈妈的眼睛。”
“别让我平白老上二十岁。”我假笑着,咬牙切齿道。
“姐姐你是护士吗?”
“护士?”我皱起眉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护士?”
“你的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少年凑了过来,皱了皱鼻子。
“消毒水……”我不自觉地抬起手闻了闻。
还以为惠美是在揶揄我。
为了掩盖自己的窘迫,我漫不经心地撩拨着胸前的心形项链,徒劳地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裸露的胸口去,但少年不为所动。
“姐姐我啊,”我翻起白眼,单刀直入地说道,“我是出来卖的。”
少年脸上的纯真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伫立原地,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半晌,他空白的脸泛起一阵红晕,这才迈着僵硬的步子,退开两步,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下。
羞红的脸倒还挺可爱。
“市综合医院到了。”
我放弃了寻找猎物,收起四处游移的目光,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姐姐你也在这里下车吗?”身边的少年看着我,他的声音带着一分干涩。
我看着他,一时忘记了回话。
这孩子也是这趟死亡列车的乘客吗?
他打量了我一阵,最后开口问道:“姐姐也是来探病的?”
“呃……我坐过站了。”我摆了摆手,走向站台另一端。
“哦。”
“喂小子,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突然转身来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把手掌摊开,圆珠笔塞到了他手上。
少年眨了眨眼,迟疑着握住圆珠笔,在我手上书写起来。
手心痒痒的。
“回来了。”回到宿舍,我习惯性地打了个招呼,把鞋脱下甩到墙角。
“怎么又穿成这样。”室友问道,她的脸仍然埋在书里。
“想赚点快钱嘛。”我耸了耸肩,懒懒地答道。
“干我们这行,应该认准一个猎物有的放矢。”惠美推了推眼镜,皱起眉头,“又或者,你这单纯是在炫耀?”
“没有没有。”我耸了耸肩,按下脑海中的开关。
伴着身体的放松,胸前的肉团像泄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光滑的皮肤像流水从干涸的河流消失一样蒸发无踪,露出下面干硬粗糙的鳞片。
“在老态龙钟的惠美大人面前搔首弄姿真是失礼了。”我欠了欠身,夸张地道了个歉。
惠美没有回话,只是哼了一声。
我的室友已经很久没有猎食过了。她不像我一样裸露真身,而是用魔力把自己造成留着黑色短发,身着连衣裙的少女模样。魔力不足让她落得一副垂垂老矣的姿态。
“爱丽丝喜欢我这个样子。”如果有人问起,她会如此回答。
我不知道爱丽丝是何许人,只知道她是惠美过去的猎物。
现在大概也是。
“真是个怪胎。”我忍不住评论道,“你还跟我说魅魔的规矩,魅魔就不应该跟人类谈喜欢,我们只把他们当晚餐。班长语录:你会考虑餐桌上猪扒喜欢被煎还是被炸吗?”
“看来麻美今天心情不好,竟然说我是怪胎。”惠美一声嗤笑,轻蔑地看着我,“轮不到你这个天使说三道四。”
“什么天使,这叫实用主义!”听到天使二字,我条件反射地为自己辩护,“不像你,我起码我填饱了肚子。”
虽然嘴上反唇相讥,但我心里并不确定其中的对错。
将死之人对至亲的渴望,这真是魅魔的食谱吗?魔力的转化效率如何,有没有副作用?
起码我填饱了肚子,而且这份感情不像情欲那样带着腥臭——我如此在心里说服自己。
惠美见我没有答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又往医院跑了吧?我问到消毒水的味道了。”
“没有。我是到了医院,但没出站又回来了。”
说到这里,我倏地翻过手心,确认上面的粉红色字迹没有消失。
“干啥,良心发现了?”
“没有工作的心情。”我拖着脚步趴倒在床上,闭上双眼,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少年的脸。
深夜,我静悄悄地离开了宿舍,驾轻就熟地来到医院,绕过光鲜明亮的新大楼,走进后面破旧的住院部。
这里住着的基本都是孤身一人走向死亡的倒霉蛋。
在最后的日子,他们的全部精力都会化作对亲人的思念。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
今晚的晚餐是个憔悴的男人,身材瘦削,发丝凌乱,胡子拉碴。
见过他无神的双眼之后,我就估摸着这家伙没什么营养,一直晾在一边,但今天自己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面前。我按着他心中思念着的形象,化身身着冬季水手服的女高中生,挽起他的手,陪伴在他的身边。
一如往常,清澄纯净的魔力源源不绝地流入我的身体。
他的双瞳仍旧浑浊,但嘴角渐渐染上笑容。
我为这块干瘪的海绵能挤出这么多的水而惊讶——这么轻巧,这么容易。
正在我享受着魔力充盈的快感,一边想着惠美的落魄模样的时候,一股异样的腥臭味渗入我的掌心,在体内奔涌扩散。
我像是触电一般地甩开男人的手,看到他两眼放光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我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和我……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不是你的女儿吗?竟然能对这个年纪的孩子产生欲望……”
“小樱……”男人缓缓转过脸来,浑浊的双瞳满溢渴求,“小樱……我们最后做一次吧……”
“真恶心。”我掩着鼻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人类真是恶心透顶。”
但再怎么抗拒这股腥臭味,情欲毕竟是魅魔最基本的食谱,单凭意志根本无法抗拒猎食的本能。
“赚点快钱,赚点快钱。”我这么说服自己,逼迫自己爬上病床,“来吧,赶紧完事。”
从床上下来的时候,男人唯一动弹的只有他起伏的胸口。他嘴巴微张,嘴角流着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我收起魔力,包裹着自己的皮囊随即消失殆尽,显露出魅魔的模样。
“你要不动那点心思的话还能多活几天。”
他两眼直视着我,但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就像死人一样。我懒洋洋地伸出手去,合上他的双眼。
“咕……咕。”男人嘶哑着嗓子,仿佛想说什么。
“还没断气啊。”我垂下手,不耐烦地看着他的心电图。
“小樱……你怎么就这样走了?明明跟你说了,只要毕业了我们就结婚的……”
眼泪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伴着心电图的急促的蜂鸣,一股甜得腻人的魔力在他将死的身躯上缓缓升起,荡漾开来。
“大半夜把我叫醒就为了说这个?”
“我错怪他了。小樱是他同龄的恋人……不是什么变态大叔对女高中生下手的剧本。”
“那还真是可惜。”
“啊?”
“班长语录:越是扭曲的欲望,就蕴含越大的魔力。想也知道,变态大叔要比纯情初恋扭曲得多。你亏大了。”
“行了,你还是接着睡你的觉吧。”我翻起白眼,把怀里抱着的枕头抡向惠美,后悔自己选择了她作为倾诉对象。
“你想知道我尝过最腥臭的猎物吗?”
“怎么,我以为你看上的都是女孩子呢,还有腥臭的?”
“那是我还没遇到爱丽丝时的事情。”惠美别过脸去,目光投向远方,“那孩子叫什么……是知世吗?她幻想的对象竟然是自己嫂子身穿丧服的模样,甚至想在灵堂就下手,那味道真是臭不可闻。”
听到“臭”字,我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可是越扭曲越黑暗,越腥越臭,我们魅魔就越是大快朵颐。”
“我不是你这种魅魔。”我生硬地答道。
“是啊,麻美是天使,最喜欢带着将死之人爽上天堂……又或者,单纯是个怪胎。”
“你也是怪胎。”我开口反驳,用唇枪舌剑划开沉重的气氛,“如果知世那么美味,你怎么不去会会她?为什么宁可耗光自己的魔力,如此丑陋难堪地活着,也不去觅食?”
惠美没有答话。房间里只点着床头柜上的小灯,她的面庞藏在阴影之中,让人捉摸不透。
“是因为爱丽丝,不是吗?”
“是啊。”惠美苦笑起来,“因为爱丽丝。她病得很重,我不能跟她做那种事。我喜欢她,我不能跟别人做那种事。”
“真是个怪胎。”看到她承认,我心满意足地下达判决。
“我们会被分到同一个宿舍,就是因为班长认为我们俩都是怪胎吧。”
“好一个班长,作为魅魔,道貌岸然得可以。”
惠美睡下以后,我又一次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宿舍,来到楼下的电话亭,拨通了藏在手心的电话号码。
正当我想到在深夜接电话的肯定是家里大人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对面响起稚嫩的男声,似乎带着哭腔,声线微微颤抖。
“喂,我是白天你碰到的那个大姐姐。”
“姐姐……是……那个……妓女吗?”他嘶哑的声线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不知是因为不识字还是难以启齿。
我们出卖身体,换取报酬,似乎符合人类对妓女的定义……只不过报酬不是金钱,而是他们的灵魂。
“你想再看看我的眼睛吗?”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想。”
“那我们明天见。”听到肯定的答复,我感觉自己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不要明天。”
“不要明天?那你想什么时候?”
“现在……我现在就想见姐姐一面,可以吗?”
“现在?”我重复道,难掩言语中的惊诧。
“可以吗?”
“可以。”我点头应允,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你知道自己家里的地址吗?”
“我知道的,为了叫救护车专门练习过。爱田区……”
我拿出圆珠笔,用潦草的笔迹记下地址。
挂断电话之后,我回忆起召出背上翅膀的魔咒,深吸一口气,默念起来。
“■■■ ■■■ ■■■■■……”
班长语录:决不可在人间展露出恶魔的翅膀。
“■■■■■■。见鬼去吧班长。”我咒骂着,展开双翼饱饮长风,带着我向目的地飞去。
按着地址,我来到了一栋破败矮小的旧式公寓,在黯淡月光映照下显得鬼影幢幢。
我没有落地,扑腾着翅膀径直飞进5楼的走廊,在少年的家门口降落。
还没等我喘过气来,门已经打开了。
少年站在玄关昏暗的灯光下,双手抱着枕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啊。”我迟疑了一瞬间,徒劳地用双手挡住自己裸露的身体。
魅魔一身灰黑鳞片的身躯竟然暴露在人类面前——这个失误太过低级,甚至连班长语录都没有提到过。
“姐姐?”少年的声音飘忽不定,双眼少有地离开了他最爱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狰狞丑陋的身躯。
“是我。”我垂下双臂,故作镇静地答道。
他看着我琥珀色的双眼,认可地点了点头。
“姐姐身上这是什么……?”
该怎么蒙混过关?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这绝非人间的造物。
“我是天使啊。”抓住脑海中闪现的刺耳话语,我胡编乱造起来,“没想到吧,你们书上那个白衣服白翅膀的天使其实是人类自己想象出来的,真正的天使是像我现在这样的。”
说到这里,我扇了扇翅膀。
“天使……?”
“嗯。”
少年半信半疑地让到一边。我收起双翼,走进屋里。
“天使……是来接我的吗?刚刚带走了爸爸,现在又要带走我吗?”
我止住了步伐。
“带走了爸爸?”我看着少年的脸,此时才注意到他脸上的两行泪痕。
“爸爸刚刚死了。”他梦呓般地低语道,哽咽起来,“叔叔说他们会处理后面的事情,我不用担心……”
“那个……不关我事。”我摇了摇头,刚才的中年男子的模样已经不自觉浮现在眼前,和少年的面庞相比对。
“姐姐是来接我的吗?我……我也要走了吗?到天上去,和妈妈团聚。”我仿佛听到他言语中带着一丝期待。
“不是,我不是来带你走的。”我连连摆手,笨拙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只是来兑现我们的约定……你要看我的眼睛,不是吗?”
我蹲下身子,让彼此的视线在同一平面上:“来吧,想看我的眼睛就看个够,别去想你死掉老爸的事情。”
少年点了点头,和我四目对视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最后他丢下枕头,一头撞进了我的怀里。
我双臂环着他的身子,轻轻地摸着他的背脊。
“痛。”
“啊……是被鳞片扎到了吗?”
“我不怕鳞片,我不怕鳞片,这是天使姐姐的一部分。”他不住地摇头,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仿佛是害怕我抽身离去。
“别叫我天使!”我怒喝一声——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声去,“叫我天使的有惠美一个已经够了。”
班长语录:天堂的诸位同样肩负维持着世界平衡的职责,我们不应敌视自己的同事。
班长■■■■给我闭嘴。
“那……”少年一阵支吾,“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行啊,总比叫我天使好。”我并不欣赏这个称谓,但点头应允。
“妈妈。”少年轻声唤道,双手环着我的颈脖,声音似乎比之前更稚嫩了。
“结果我们两人就坐在沙发上,依偎着睡着了。”
“就完了?”惠美的视线从书上离开,匪夷所思地看着我。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就借了两件衣服,赶着首班车回来了。”
“没把他吃掉?”
“吃掉……这么小的孩子,对这方面的事情还没有想法吧。我已经看过他的记忆了,连喜欢的女孩子都没有。更何况魅魔状态也做不了那种事,他光是抱着我睡都已经被鳞片刮了一身血痕——”
“知道了知道了。”室友说着,视线慢悠悠地落回书中,“看得出来你为了管住自己,找了不少理由。”
虽然此刻自己的脸上只有鳞片没有皮肤,我还是觉得脸颊一阵滚烫。
“别对食物投入过多的感情,会毁掉自己的。这是来自前辈的忠告。”惠美冷冷地说道。
“不如忠告一下你自己。”
“就是因为我已经毁掉了自己,才有这么个忠告。”惠美少有地叹了口气,双眼正视着我,“不开玩笑,我感觉我可能活不过今年了。今年死人太少,上面的天使们正在抓耳挠腮地冲业绩呢。”
她合上手里的书,躺下身去,安详地闭上眼睛。
“别闹,你要死了……你要死了的话我可是会闷着的。”我心里咯噔一响,笨拙地劝道。
“如果爱丽丝走的话,我想我就跟着一起吧。人类说过,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对喜欢的人——”
“魅魔不谈喜欢,你这个怪胎!”我气急败坏道。
“你也是怪胎。”惠美翻了个身,背向着我,“你对那个小男孩,不是喜欢是什么?”
“妈妈。”
“怎么,有作业不会吗?”我看到少年手上的练习册,坐正身子,挂着母亲应有的和蔼笑容,柔声说道。
“不是作业的事情,妈妈你不是说过不熟悉人类的知识嘛。”他摇了摇头,把本子藏到身后,“明天——”
“我已经搞懂了啊,你尽管问我。”我抢白道,“毕竟是小孩子的东西,怎么会难得倒我。还有做饭我也已经搞懂了,明天——”
“明天是家长日。”少年突兀地说。
“家长日是什么?”我迟疑着问道。
“就是……大家的爸爸妈妈回到学校去,看我们上课。”少年别过脸去,言语变得结结巴巴,“还会念讲爸爸妈妈作文……”
“要我到学校去?”
“嗯……我知道妈妈每次离开家都是在晚上或者清晨,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像狼外婆一样。您不想这副天使的模样被人见到,是吗?”
我听到“天使”二字一个激灵,接着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长满鳞片的模样。
“不是不想,是不能啊。”我讪笑着,一边把班长的脸从脑海中赶走,“妈妈那边有规定,这副模样不能让人类看到。”
“能像之前那样……变成人类的样子吗?就像我第一次遇到妈妈那天时的样子?”仿佛明白这是个不情之请,少年言语中满是窘迫。
“嗯……”我不置可否。
别对食物投入过多的感情,会毁掉自己。惠美仿佛在我耳边低语。
我当然记得她这番话,因为它正一点点成为我现在的现实。如她所言,自从担当起妈妈的角色之后,我身为魅魔的捕食本能就一点点迟钝了下去。加上我原本就没有长久圈养的猎物,现在完全落到了跟惠美一样的田地。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少年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不用像惠美一样把自己困在虚像中,虚耗自己的魔力。
“可以吗?”少年轻声问道,仿佛是害怕我会生气,“就算……就算妈妈穿得像狼外婆一样过来,我也不会在意的,毕竟那是天使的模样,我跟同学炫耀都来不及——”
“都说了这副模样不能让人类看到了!”思绪一团乱麻,我烦躁地嚷道。
“哦。”
少年嘴唇蠕动着,但什么都没说出来。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转身离去。
“等等……等等勇太。”我费力地叫出他的名字,仿佛身体在抗拒给食物命名。
他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明天没问题的,你等着吧。”我稍稍探出身子,好让伸出的手能够到他的脑袋,胡乱摸了一通,“妈妈会准时到的。”
再怎么说,也只是一天份的魔力而已。我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嗯!”听到我的答复,他喜笑颜开地点了点头,“那就明天——”
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少年的话语。他看看电话,又看了看我,最后静静地离开了客厅。
学校的老师还好,来电话的如果是惠美或者少年的叔叔,我总会没讲两句就发起火来。所以每次电话一响,我首先就是让少年离开,免得把他带坏了。
“喂。”我拿起话筒。
“今晚回家吗?”是惠美的声音。
“干啥,又要老生常谈地教育我不要对食物动情?又或者要对跟你一样老态龙钟的我幸灾乐祸一番?”
“今晚回家吗?”她对我的讥讽充耳不闻,仍在重复同一个问题。
“不回了,明天有点费魔的事情,今晚得赶紧找几个猎物补补。”
“什么事情,又是那个死妈孩子?”
“说什么死妈孩子,你能积点口德吗……喂?”
回答我的只有忙音。
第二天,我来到了学校,跟着其他家长一起站在教室后面,看着喧闹的孩子们。
而家长们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狐疑,在我身上游走,但我只是笑笑,没有理会。
大概是我这副高中生的模样太过年轻了。
原本我想变成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好让少年高兴,但昨晚的捕食并不顺利,赚到的魔力只能负担这具名为“樱”的朴素皮囊。
但比起那些被扭曲情欲浸透、臭不可闻的身躯,唯有“樱”称得上干净——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抬起手嗅了嗅,确认身上没有异味。
上课铃响起,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老师讲过开场白之后,少年站起身来,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上了讲台。
“我……我写的作文是《我的妈妈是天使》。”
我看着他,鼓励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话,半张脸藏在稿纸背后,通透的双瞳四处游移,似乎在寻找妈妈的身影。
我冲他招了招手,口中无声地比出“勇太加油”四个字。
意料之外地,他没有得到丝毫鼓舞,反而瞪大双眼,脸色煞白,额上沁出点点冷汗。
“怎么了勇太君,妈妈等着听你的作文呢。”站在讲台一边的老师鼓励道。
“妈妈……妈妈……”他的声音颤抖不已,双眼直视我的眼睛。
然后,少年的身子向后倒去,嗵地摔在地上。
“勇太君?”
“勇太?!”我失声叫道,向着讲台奔去。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了校医室,让他在床上躺好。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老师看着我,不好意思地说道,“勇太君他一直期待着今天,想把他的作文念给您听……可怜的孩子。”
她摸摸他的头,理了理他额前的发丝。
我一言不发,眼看魔力捉襟见肘,自己也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
“校医说只是惊吓过度,很快就会恢复了……是因为刚刚才重新融入校园生活,让他站上讲台为时过早,吓到了吗?”
我不置可否,只是闷哼一声。
“您……真的是勇太君的妈妈吗?”老师扭过头来看着我。
“是啊。”我生硬地应道。
“你的眼睛确实是他说的那样,‘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妈妈的眼睛’。但让我冒昧问一句,您的丈夫,勇太君的爸爸,真的曾经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吗?”
“我怎么知道?”我皱起眉头,“你都说曾经了,我不清楚他之前在干啥。”
“就是说,您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啊?”
老师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因为班里的同学一直在说他是父母搞师生恋生下来的……作为老师,我觉得那是毫无根据的流言。今天既然见到您了,我想借机确认一下。”
“没有那样的事情。”我冷冷地答道,耳边却响起了男人临死前的呓语。
只要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勇太君以前一直跟我说,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他爸一个人把他带大的。”
“我知道。”
为了寻找少年心仪的女性,我好几次潜入少年的记忆,结果他记忆的全部就是那个吸烟酗酒的爸爸。
而这一瞬间,我突然发觉男人的身影竟如此熟悉。
“自从他爸病重入院之后,勇太君整个人消沉了下去。我唯一看到他脸上有笑容的时候,是他说爸爸去世之后妈妈就会来带他上天堂……他的脸上满是期待,却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听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我的思绪沉入少年记忆的海洋。
“小崽子,你妈早就死了!上天堂了!你还对老子嫌三嫌四的,要是没有我,没几天她就来接你,让你们在天堂团聚了!”
即便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男人的声音仍旧刺耳。
可是少年仍然守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希望能从男人口中听到更多关于妈妈的信息。
但日复一日,他听到的只有“死”和“天堂”。
直到那天,他看到了主人房虚掩的房门。
少年靠在门边,视线挤过门缝,向内探查。
耳边回荡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右手拿着一张照片,左手上下抽动着。
“小樱……小樱!”
“妈妈。”少年呢喃着,开心得张大了嘴巴,“那是妈妈的照片。”
胸中的期待引得他身子前倾,重心靠到门上。
然后吱呀一声,门被他的体重推开了。
男人一惊,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提起裤子站起身来。
他手里的照片在空中飘荡,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少年没有多想,向着地上的照片扑去。
“妈妈!”他欢快地叫道,却没能看清相中人的模样——男人扬脚一踢,把他踢翻在地,然后捡起照片,把它藏到了内袋中。
痛楚让少年两眼一黑,但黑色背景下他还能看到照片的残留:一双琥珀色的双眼。
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妈妈的眼睛。
“天使姐姐,天使姐姐!”
“唔……?”我睁开惺忪的睡眼,不禁打了个哈欠,“这是几点了?”
“已经放学了。”
我伸手想要揉揉眼睛,却被鳞片扎了个正着,顿时睡意全无。
“我的魔力用完了?”我端详着自己的手,恍惚地自言自语道。
“天使姐姐现在是天使的样子。”
“抱歉,跟勇太越好要来参加家长日的,结果搞砸了。”我挤出妈妈的笑容,摸了摸少年的头,“可是我还是想听听你写的作文,可以读给妈妈听吗?”
少年脸色煞白。
“天使姐姐怎么知道我写的作文是什么……妈妈告诉你的吗?”
“什么怎么知道,今天上课的时候我就在后面听着啊。”看到少年满脸狐疑的样子,我也奇怪起来,“而且怎么一口一个天使姐姐,好好叫我妈妈。你知道妈妈最讨厌被人叫天使了。”
“不能叫你妈妈啊……你又不是我真的妈妈。”少年低下头,声音也低沉了下去,“今天妈妈来看我了,真正的妈妈。她站在教室后面,向我招手,为我加油……”
“真正的妈妈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我生下来之后就到天堂去了的妈妈,我的亲生妈妈!!是姐姐把她叫过来的不是吗?她现在到哪里去了?回去了吗?”少年连珠炮发地问道,他琥珀色的双眼满是对妈妈的渴望。
不是对我,而是对那副名为樱的皮囊。
“她已经回去了。”理解到这个事实,我被它压得话都说不出来。
“叫她回来。现在就叫她回来!”少年尖声叫道。
啪。
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的脸颊已经红了一块,上面还有鳞片留下的血痕。
他没有哭闹,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我也静静地看着他。
“你自己回家去吧……我要回一趟宿舍。”沉默许久,我丢下这么一句话,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校医室。
“回来了。”回到宿舍,我懒洋洋地叫道。
没有回复。
“惠美?你不会真死了吧?”我打开灯,环顾房间。
进门没有听到她半死不活的声音,仿佛少了点什么。
“惠美?”
还是没有回复。
心里咯噔一响,我快步来到她的床前,一手把被子掀开。
床上没有人。
“什么鬼,惠美竟然出门了?该不是爱丽丝回光返照,她去会老相好了。”
“爱丽丝……哈。”身后突然传来惠美的声音。
我扭过头去,看到一身黑衣的她正躺在我的床上,身子扭成一团。
她翻了个身,结果滚了下床,嗵地一声摔在地上。
“爱丽丝死了。”她这么说着,盘腿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啊?”
“死了啊,就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还给你打电话呢。但是麻美爱理不理的,我就穿着孝服去了追悼会,结束之后去会了知世。”
“什么,爱丽丝才刚死,你一天之内就另结新欢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新欢,我只喜欢爱丽丝一个。知世只是食物而已。”惠美一脸回味的笑容,还咂了咂嘴,“我把她吃掉了。彻底地吃掉了。”
“你这是醉了吗。”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凑过去想闻闻有没有酒味,攻入鼻腔的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腥臭味。
“好臭。”
“嗯,我现在一身都是情欲的腥臭味。今天是我第一次尝到魅魔的醍醐味……知世她一开始很享受,但后面体力不支不想要了的时候,我只要稍微用点魔力蛊惑她,她的身体就会继续索求。人类的身体只知道服从本能,根本不听她本人的使唤。”
“你这是真醉了,魔力摄入过量。”
班长语录:捕食要注意节制,不可暴饮暴食。
“醉了有什么问题,我可是刚刚失去了最爱的爱丽丝啊。”惠美醉醺醺的脸上笑容灿烂,丝毫不像一个痛失至亲的人。
她靠过来,在我脸颊上吻了一记。
“你干什么。”
“毕竟我们一场室友,都到最后了就来做一次吧。”
“……什么最后?”
“我毕业了哦。知世死掉以后班长就批准了,她说我现在能把人类看作纯粹的食物,是合格的魅魔了。”
“这是什么鬼合格标准……喂!”我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惠美按倒在地。
充足的魔力化为强大的身体能力,惠美的双手仿佛一双铁钳,我根本无力反抗。
“来啊麻美,变成可爱的女孩子,我们来做吧。”
“开什么玩笑,我……我可是带着孩子的妈妈,他还等着我回家呢!”
“这是在说不要吗?”惠美脸上嬉闹般的笑容突然消失,瞳孔中涌动着恨意,“对食物抱有感情的话,永远都没法毕业。”
“不毕业就不毕业!我——”
惠美双手捧着我的脸,奇妙的热度从她的指尖渗入我的鳞片之中,在体内荡漾开来。
“唔嗯……”鼻息变得沉重,情欲从脑海深处升腾而起,在头颅里撞击、回荡。
“明明已经用上了双倍魔力,对魅魔的效果还是一般般。不过看到麻美意乱情迷的样子,我想也已经值回票价。”她玩味地摩挲着我的脸颊,手指向上爬行,直到拇指停在我的眼眶。
“不要。”我突然意识到她的意图,慌乱地说道,“惠美,不要乱来。”
“那个死妈孩子,说最喜欢你的眼睛?”
我看到她的拇指抬起,占据我的全部视线,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
“我这是为了你好啊麻美。”直到最后一刻,惠美的话中仍然带着笑意,“你就好好利用恢复的时间把那孩子忘掉,然后毕业吧。”
话音未落,她纤细白皙的人类指尖刺入我的双瞳。
“■■■!!”
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漆黑。
从休克中苏醒过来用了一天。
寸步难行,连房间都走不出去。
双眼勉强恢复视力用了十一天。
穿成狼外婆的样子,摸索着来到少年家楼下,还在湿滑的地面上摔了几跤。
来到少年的家门口,已经是第十三天天早上的事情。
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勇太……勇太!”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喊出少年的名字,一边抡起拳头,狠狠地擂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似乎门锁没有锁好。
“勇太?”
他没有像那个晚上一样站在门后,抱着枕头看着我。
我推门进去,在屋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他的影子。
最后,我看到了电话听筒下压着的白色信纸。我迟疑着把信纸拿起,摊开读了起来。
“天使姐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上天堂……?”
恐惧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无法出声,但自己的双眼仍疯狂地在信纸上游走,想要证明这只是一个比喻。
天使姐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上天堂了。
家长日那天,抱歉我说错话了。但那是因为我见到了妈妈,那可是我朝思暮想,只在一闪而过的照片上见过的真正的妈妈啊。我太高兴了,太激动了。我讲台上要念的那篇作文写的是天使姐姐,你拯救了我,可是妈妈听到了怎么办呢?她会不会觉得我忘了她?会不会因为我叫别人妈妈而生气?我想到的全是妈妈的事情,所以对姐姐说了那些话。对不起。
如果你回来的话,我一定亲口跟你道歉,可是十三天了,你没有回来。姐姐怎么了?是生我的气了吗?不要我了吗?你去跟妈妈告状了吗?就算不告状,如果你不高兴的话,也不会再把妈妈带来人间,让我和她见面了。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靠自己上天堂。
爸爸说过,妈妈是从学校顶楼跳下去上天堂的。我们家在5楼,跟学校一样高,应该也可以吧?虽然我在想,从高处跳下去……不会摔到地上吗?是她长出了翅膀,还是天使接住了她,带她上了天堂?
不过无所谓,我马上就会知道了。
姐姐你说过,我是个好孩子,要上天堂一定没问题。
说不定你没能看到这封信,但我们会在天堂相遇。那样的话,我还是可以亲口跟你道歉。
嗯,就这么定了,我们到时候见吧。
勇太
泪水从我的脸上滑落,打湿了信纸,勇太二字一点点化开,变得模糊不清。
我踉跄着冲出门外,在走廊边缘向下面看去。
下面的水泥地湿漉漉的,一个动作迟钝的大叔正拿着水管,冲洗着路中央的一滩血红,仿佛一个瘦小的男孩曾经躺在那里。
“勇太,你的妈妈不是天使,是恶魔啊。都怪她,拉着你跌入了地狱。”
暗红色的污水在地上流淌着,卷起垃圾和落叶,最后钻进下水口中,向着黑暗奔涌而去。
END
评论要求:求知
《風流兒》
莫教浪子回頭路,《三墳》不過古來書;
醉金陵,夢姑蘇,好景良辰應如故;
且拋功名利祿身外物,換把盞處,柔弦催鼓;
遣散浮雲目。
美人妝台正誇,明眸偷許,綺窗暗顧;
殷勤暫將琵琶附;
楊柳岸,和風團月莫相負;
襲襲簌簌,依依語語,夭紅錯把香腮妒;
波翻雙鸞舞。
五更雨收雲散,晨雞曉鼓,鳴棹驚睏鳧;
懶起梳羽對蓮爐;
念去去,藹藹都柳,空歎陽關路;
尤切切,燕釵榴裙,長亭子規語;
怎不忍,秋江渡口,恁個蘭槳停住;
罷,罷,罷,
為逐塵梯爭袍笏,恐將風流誤。
開場這三闋詞,乃是出自一位自稱風流閒子之手筆。要說此人,本也是個寒窗十年,以求聞達於世之子。惜其少時家鄉遭逢澇災,父母兄姊,併一眾故友鄉親俱都罹難,他祗因往到鄰鄉拜訪先生方得倖免。自此後性情大變,似看透人生在世不過如白駒過隙,非凡人所能掌握,與其苦求虛幻之榮華,不如享受眼下之歡樂,便是何時死了,亦可坦然闔目矣。正是: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此語真滋味,憑君自解求。
為求忘卻斷親絕友之慘事,此子更名改姓,以故宅門前之楊柳為氏,稱楊十三,從此背井離鄉,憑著一副筆墨文才,靠給戲院青樓內人撰文畫像換取銀錢,名曰流浪,倒似是一路遊山玩水,輾轉入了京城。京郊有禾園之主,也是個極好風流之人,因賞識他筆底才能,將他留在園中充作門客。楊十三自此衣食無憂,卻未重回儒生正道,反倒仍舊作那些不入流的春圖小說刊刻付梓,所賺又盡在戲院妓館花銷。故此曾有好事者問及禾園之主,緣何卻將此等人養在園中,園主卻道:“此人乃後主道君之才。”
言下之意,這是個李後主宋徽宗轉世來的主兒,想當年在丹青界裡失魂丟了江山,如今生成個賦閒的才子,方算是能安心在這人間桃源做他的風流債主了。
楊十三客寓禾園後,改字柳岸。據傳是因某年中秋,禾園一眾門客聚酒賞月,邀他一同。席間眾人鬥酒遊戲,輪流取古人詩詞中之名句,另作新詞,使歌女優郎即席演唱,以此爭出頭名。待輪至楊十三,旁有一奚四者,言其既稱楊氏,又喜流連青樓楚館,自當以柳七《雨霖鈴》之「楊柳岸」一句作詞。楊十三知其欲拿己取樂,卻也不惱,當即寫下本回開首三闋,交予一名美貌歌女唱了。那歌女本與其要好,自然唱得格外入心,那奚四取笑不成,反教楊十三取了頭名,心下不忿,譏之曰:“屯田詞「曉風殘月」句,冠得一個清寂豁然之境界,你這和風團月,改得著實不倫不類,音律全失便罷,連平仄亦不相合,其意其景更是俗之極也。”
楊十三反曰:“柳屯田唱曉風殘月,其景清冷寂曠,境界雖高闊,卻終非凡間眾生之所願景。我唱和風團月,意取世間夜夜如這中秋月明,人人可得和熙團圓之願,若可遂得此願,便是俗極又如何?但隨旁人去謗。再且,試問當年,若李後主得續其南唐之國命,柳屯田可少年獲龍頭之垂首,又豈肯以此榮華換這一世詞名乎?”
奚四又諷道:“早聞禾老爺誇讚公子有後主道君之才,聽此一番言,想來楊公子真是居才自傲,莫不是以己之心度先賢之志?自己求不得功名,祗能做些淫詞艷曲賣錢糊口,何必借道先人,豈不厚侮之也。”言畢引來一陣嗤笑。
楊十三聞言大笑,道:“富貴盲目,吾手不握富貴,富貴怎得進我家門?利祿浮雲,吾雙眼一片清朗,利祿如何矇我前途?世事紛擾,庸人聒噪,難擾我清風兩袖,耳畔笙歌。奚兄大肚,可裝今夜之月,小弟不才,且自飲一杯,以敬兄長海量。”奚四聞言氣急,奈何眾人面前不好發作,祗得悻悻離去,心下卻是記了恨的,且先不說他。
至於是夜眾人如何散去,未可得知,祗知宴後,楊十三自取字曰柳岸,而後眾人便皆喚之楊柳岸,又給他起了個渾號叫風月場居士,也暫不表。
再說這楊柳岸自得了這諢名,不置可否,本來他便閒居禾園一隅,整日寫書作畫,少與外人來往,身邊祗一個伺候起居的書童,還是禾園主人所贈。那夜中秋,雖不可說是不歡而散,然到底有些掃了眾人興致,柳岸雖不介懷,卻也並非不識趣之輩,自知非同道中人,索性斷了往來,平日祗到戲院妓館走動,樂享歡鬧。
某夜,柳岸聽完戲帶著幾個看重的童伶去了合春樓吃飯,回來時月已上了枝頭,又加多吃了酒,有些醉意,便早早上榻睡了。那書童也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竟忘了關窗。柳岸倒在榻上,四體沉重難移,暈暈乎乎間,似有一縷料峭夜風,吹來絲絲沁人的桂花香氣,勾他鼻兒,又喚一陣薄煙將他扶起,擁至屋外。柳岸恍惚間,任憑那風牽他而去,未知走了多久,方才被幾滴寒露點醒了眼,卻見四周迷霧籠罩,不辨所在何方。
柳岸絲毫不驚,因思及此定乃夢中,不如信步閒逛,看能見何種景色。於是邁步開來,卻又聞到那股桂香若有若無,似有意引他。柳岸順著桂香,不久便見前方迷霧層層撥開,現出一座牌坊來。這牌坊乃烏漆樑柱所立,鋪白灰瓦頂,匾上以梅花篆體刻「無間風流原」五字,左右各有墨畫裝飾,可惜墨跡已淡,看不清所繪到底何事。
柳岸不由心下暗忖:此等烏樑白瓦之制,從所未見,雖以風流為名,又冠之無間二字,倒令人不由想起無間地獄,平添幾分陰森之氣,也不知到底是何所在。一時好奇心起,邊思邊走,便到了牌坊之下,周身仍是朦朧環繞,卻不見他些許猶疑,徑直便踏入了牌坊地界。祗見四周景色一亮,朦霧俱散,身後牌坊已不復見,眼前竟是廣闊明朗春色,身側和風麗日相邀,足畔蘭溪蕙氣為伴。遠處坡上,一棵參天柳樹,枝條垂百里接天翠幕,庇蔭鋪千頃碎花碧毯。柳岸心下不禁歎道:曾聽聞南方有千年古榕,綠蓋可披方圓十里之地,已覺造化之神奇,卻未想天下竟能有如此巨木,非傳說中鯤鵬不可仿佛其偉壯矣!再看那柳樹幹復生幹,枝又抽枝,綠帶纏繞,如織山墻,根下拓出一方天地,嫩條花藤相交其上,編成座鏤窗軒堂。堂前隱約一道白色倩影,若仙女披煙踏霞相候。
柳岸頓息瞠目,竟不忍側盼,徑直沿蔓草拾階而上,至那柳根軒前,原真是位仙子婷立門前。祗見她雪綢素裹,雲袖羽衣,月髻高聳,手執一把提香爐,有桂煙輕繞,絕非凡間裝束。見柳岸走近,便迎上前來輕施一禮,盈盈笑道:“妾已在此等候多時,可算把公子盼來了。”柳岸恭恭敬敬回了一禮,道:“方才遠遠瞧見時,祗以為夢裡來了個仙子樣的人物,走近方知,竟真是仙女下凡到此,倒是柳岸有眼無珠,冒犯了仙顏。”那女子道:“公子稀客,妾本也是人間女兒,非是自天上而來。祗因公子大名,久傳於我風流原上,引得一眾姊妹兄弟都想拜見。今日聽聞公子到訪,故才推選妾身到此迎候,以陪伴公子遊賞。”
柳岸奇道:“在下不過區區一介閒人,怎會聞名仙地?仙子莫不是有意拿在下取樂?”女子輕笑一聲,道:“公子說笑了,還請入內說話。”轉身將柳岸請入軒中。軒中置一桌二凳,皆為藤編,藤上生花,仿佛生時。柳岸被請入座,女子捧來一紅木盤,上端二個白瓷碗,盛了紅白二湯,都奉到柳岸跟前,言說這白的乃雷泉之水,紅的乃雪谷之湯。柳岸看了看,這雷泉水清澈剔透,那雪谷湯卻一片濃赤,渾不見底,令柳岸心上平添一絲猶疑,再想到這無間風流原的名號,便連那白的也不敢飲,卻又不好拂了仙子好意,便祗接了碗,放在桌上,絕不沾口,向仙子詢問起此地緣由來。
原來這無間風流原,乃是曆朝歷代之梨園弟子,教坊姐妹身後之所。傳說千年前曾有位才子郎君,最擅譜曲填詞,常於柳陌花巷中遊走,被封風月宰相,後奉玉帝招入天庭為官。這郎君憐惜那一眾相好的姊妹,生前受盡人世萬般苦楚,死後亦不得立碑豎墓,祗餘骨灰遺棄爛土;又因罪犯邪淫,魂魄當投入畜生道,便是能再世為人,亦祗能為奴為婢,仍是受人欺辱,不可超脫;故而臨登仙時留下半縷魂魄落到此處,化作這株柳樹。自此後,人間風月場中的姊妹兄弟,若得從良便罷,若是不得解脫的,身後俱都來此投靠,以求安息。至今已過千年,方成此無間風流原。
原上眾人不知郎君姓名,便以其魂所化之柳樹相稱,尊為柳郎君。這風流原在柳郎君之庇護下,四季無轉,光陰不度,日日春朝,夜夜秋月,時時歌舞歡鬧,真如神仙一般。祗有一三七日,乃是祭柳節,最是熱鬧,原上結燈放炮,剪彩傳籤,一如人間新春之慶。
柳岸聽罷不禁歎道:“這柳郎君實乃一代真仙也,可惜在下未逢佳時,不得見祭柳之盛況,若說按禮,在下也當向這位郎君祭上一香,拜上一拜的。”仙子卻道:“公子卻是不必拜的。”說著將桌上茶碗收了,又道:“公子乃是個有緣人,今日雖非祭柳之節,卻亦是佳日,不知公子可有意隨妾走一走我這風流原?”柳岸高興極,起身拜道:“自是要走上一走的,還請仙子引路。”
二人自另一方門出了柳根軒,又是別樣風景,祗見滿眼白李绛桃,紅梅粉杏,如雲迴雪,若雪堆霞。柳岸跟隨仙子穿過重重花幕,便到了一片漾漾清海,玉波粼光之間,生百丈老藤蔓蔓成橋,間以萬條垂花作長亭,橋下有紅盞翠盤拂搖,橋上是蝶舞鶯歌相伴。藤橋不遠處,立一小亭,亭前有蘭舟一葉,似待客將渡。
仙子道:“我原上姊妹兄弟,皆在這清海對岸的園中居住。不知公子是願意踏橋,亦或乘舟前往?”柳岸道:“藤橋雖美,還是乘舟,景更寬闊。”二人上了蘭舟,忽而一陣涼風狹露而來,繼而自不知何處吹來滿天白絮,飄飄灑灑落在水面,蘭舟緩遊其中,似行雪原。正是:
新晨細柳露凝香,萬絮飛來滿地霜;
小槳輕催湖半雪,遊心閒氅正清涼。
真是好一幅天光雲景。再看那仙子,生在此花繁葉茂之地,卻是一身素白,既無金玉佩身,亦不簪花為飾。柳岸一時好奇,開口問之,仙子但笑,反問:“依公子所見,此風流原景色可好?”柳岸道:“若非夢中,斷不敢想世間有此盛景。”仙子便道:“此景既妾,妾既此景,公子既覺此景世間難見,何問妾不以世間之物飾身?”柳岸大笑,連作三揖。
行至岸邊,二人再踏青毯,柳岸道:“一路行舟而來,祗見那藤橋自波中生,又歸入土,雖枝壯花繁,然觀其形,更似旁支,而非主幹,不知這藤橋之正根究竟何在?”仙子指了指不遠處的矮墻,道:“前方乃是魏園,公子所問便在其中。”
推門進入魏園,已能隱隱瞧見內園中的紫藤花色。穿過幾道月門花徑,一株老紫藤赫然眼前。老幹盤龍,虬蔓築巢,花簾迎風,或蜿蜒粉墻之上,或醉飲清泉之中,紫雪霏霏,翠扇搖搖,好一派艷絕天下之色!身畔又生一株較小的,也是冶麗非常,花葉似帶雪妝,顯出點點銀光來,更舔一分嫵媚風情。
仙子見柳岸看得癡傻,笑道:“公子莫看呆了,這可是公子一直想見之人。”柳岸奇道:“在下想見之人?此處祗有柳岸與仙子,何來他人啊?”仙子道:“我風月場上的姊妹兄弟,來此風流原後,各化花草樹木,一如千年前之柳郎君,這紫藤便是一位公子所想見之人化成。”柳岸愈加驚詫,半晌才道:“此事實在稀奇,倒是讓在下不知如何是好了。祗不知是怎樣人物,才能成就這一番艷景?”仙子笑道:“公子不妨一猜?公子雖未曾見其生前,但此君距公子亦不算太遠,乃是當時的一位名伶。”
柳岸思索一番,再看眼前景色,又想起此園之名,道:“可是先帝時的秦腔名旦,魏三魏長生?”仙子點頭,道:“公子果真聰慧,正是此君。”柳岸歎道:“自我入京,便常聽京中老人提起魏伶,說他戲中諸般好處,乃是開一代風氣之大伶!在下仰慕許久,祗可惜生得太晚,無緣得見。據說其最終乃是於後台嘔血而死,一生心血盡付台前,卻未能善終,實在令人歎惋。”仙子同歎。柳岸又道:“這既是魏伶,那這株小的,想必正是他的得意弟子,陳銀官了。” 仙子笑道:“正是他。”
柳岸朝魏藤拜了拜,雖未能見其生前之姿,能在此觀此盛景,亦算窺得魏之一絲餘韻,於願可足矣。之後又在魏園中賞玩許久,方才依依不捨離去。
仙子又領柳岸來至另一處園子,名曰王園,不過十數尺見方,較魏園小之又小,卻裝飾得富麗堂皇。園中祗一玉几,上置一盆蘭花,金葉玉瓣,好似工匠雕琢。柳岸道:“這難道也是人所化成麼?”仙子道:“亦是一位名伶,公子當識得他名。”柳岸道:“此園既姓王,此花又是蘭花。聽聞早年有一位王郎,名喚湘雲,此人喜蘭,更擅畫蘭。有前輩撰《燕蘭小譜》,其卷一專詠此君,更盛讚其人如蘭有國香,人服媚之。”亦是正解。柳岸倒不留戀此處,又隨仙子遊覽了幾處園子,一路上說了許多話,此處略去不表。
遊到此時,柳岸心想,方才見的,都是些男子所化,卻未曾見過女子,便道:“仙子言,此風流原,除梨園弟子,還有教坊姊妹們的身後,在下走了這許久,卻為何不曾見一位女子之化身?”仙子笑道:“她們自在此處,公子卻見她們不得。”柳岸奇道:“這是為何?難道在下有甚非禮之處?”仙子道:“卻非如此。祗因她們生前,皆是淪落漂蘋之身,不得不嚥苦自賤,倚靠侍奉無數男子以求苟活一時,故而在身後,是斷不願再見男客了。”柳岸心道:想來她們在此地,一如尋常女子般閨門禁閉,早不做門面的買賣,如此般不見男客方是正理,我此問著實唐突了。想畢言道:“吾觀今古傳奇小說,曲子戲折,雖不乏若李益(霍小玉傳)李甲(杜十娘)等薄情寡義之輩,卻亦有謙謙君子如秦重(賣油郎)等公,雖皆出自書家之筆,卻難道此情真不存於人間否?”仙子聞言歎道:“若得於生前遇著良人,又怎會在身後魂歸這無間風流原呢?”柳岸聽罷,竟一時無語。
稍待平復心情,柳岸又向仙子問道:“仙子先前曾言,僅那青史中留名者方可託生為花為木,但這樣人物終是極少數,那些未得留下名姓者,又該依託何物,於何處託生呢?”仙子道:“亦在此處。”柳岸道:“不知可否為在下引見一二?”仙子道:“正在公子足下。”柳岸低頭四顧,不明所以,道:“足下祗有泥石鋪路,並無花草。”仙子道:“無名無姓者,死後祗得為塵為泥,亦或青石苔蘚,使人踐踏。” 柳岸聞言頓感心慟,再低頭望去,竟不知該如何下腳,好似足下所踏,盡是瑩瑩肌膚,吹彈可破。
仙子見柳岸面露窘迫,寬慰道:“公子不必介懷,塵泥石土無思想,並不知疼痛屈辱。”柳岸歎道:“仙子雖如此說,然在下實在心中難安,在此遊玩許久,想來也該到辭別之時了。”仙子忙止住他,道:“公子且再暫留片刻,尚有一處地方,非得請公子賞臉不可。”柳岸道:“卻是何處?”仙子道:“乃是一座畫樓,內中藏著我風流原各處景致之畫卷。其中許多,公子方才已覽遍,祗尚有幾幅上好的丹青,未得墨客品題,便不成景,故才想請公子賞光賜墨,以便日後造景之用。”柳岸聞言好奇心生,然又見足下所踏,猶豫更起,道:“仙子抬愛,本不該辭,祗是此去又不知是多少路途,雖皆是無名塵土,然生前皆為人子女,在下何敢再加踐踏。”仙子笑道:“公子心善,妾有一法,可不以足行。”語罷輕晃手中香爐,桂煙邈邈,飛作一道彩練,一頭落在柳岸跟前,一頭不知延向何處。仙子道:“請公子登虹梯。”
二人如踏雲而行,不一時便見一座華美畫樓矗立眼前,朱漆金繡,鏤星雕絮,許多奇花異卉環繞周圍。仙子領著柳岸徑直走去畫樓深處一間書房,房中佈置古雅清幽,柳岸看了甚是喜歡,不覺放寬心來。仙子將提香爐掛在窗邊,請柳岸在房中捎帶,便去取了幾幅畫卷來。道:“便是這幾幅了。”
柳岸隨意取出一軸,軸上題曰《倚風聽月圖》,展開來看,乃是一幅雲高月清的工筆。畫中一把孤琴對月,琴上不見弦,卻生一絲白煙繚繞而上,直到月中。此畫線描精緻乾淨,設色清雅幽麗,意境深遠,若在人間,定是傳世名作。柳岸將畫卷細細品來,一旁有仙子為他研墨潤筆,柳岸滿心歡喜,竟忘了問這畫樓誰建,畫卷何來,更不知一筆落下,便是命定,接筆便評道:
風者無形,月者無聲,如何倚得,如何聽得?所謂倚風聽月,不過有人自作多情,妄求那不可得之物罷了。而所謂風月者,著的亦不過一個情字。
接著又取過第二軸,題曰《鶴引桃泉圖》,乃是一幅寫意橫軸。畫上一片冷白大漠,黯淡天際,然遠處一片艷麗桃林,恍惚漠上開春,林上一隻仙鶴盤旋,似為迷途之人領路,畫中無泉,而泉水自在。評曰:
桃者陽之樹,耐旱寒,其花美果甜,木可驅邪,乃人間佳樹。鶴者,真天上仙禽也。大漠無垠,難辯前途,不知掩埋多少無辜客骸,若得生遇此木此禽,便是幾世造化所修,困境自解,當可再踏行程。奈何桃壽苦短,蜃樓易散,終能成全幾人?
再取第三軸《碧浪雪帆圖》,乃是一幅焦墨山水。畫中松林成浪,密雲作帆,風雪旋擊其間,林前一蓑衣人,手持木杖逆風而行,風後雲間,清天朗日初露,好一派壯闊景象!題讚曰:
霜兵雪馬嘯雲中,冰箭寒刀奪戰功,
任遣金戈催煉骨,吾心勝日傲冬風!
接著又將其餘十多幅一一品題完了,正欲擱筆,卻見一隻威武雄雞突然躍上窗簷,一聲高鳴振聾發聵,柳岸乍醒,未及披衣,即奔至案前提筆寫下《風流原賦》,洋洋四百多言,一氣呵成,款罷,方長舒一氣,頓覺曉夜寒涼。正欲回榻上再睡,又想起夢中奇遇。心道:按那仙子所言,無名無姓者祗得託生為塵土泥石,若我將他們之姓名事跡一一記下,豈不可免了其死後亦遭人踐踏之苦?於我也算得上功德一件。想罷便起身披衣,也不喚那書童,自己就研開墨提筆寫將起來,將所交所識諸戲子妓女之姓名容貌,性情喜好等事具都記下,至書童醒來呼喚,方覺天明,再看案上,竟已記下六七十人,這才暫緩筆墨,攜童兒一道出外吃飯去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回完】
评论MODE:笑语/求知
我脑子已经写傻了,帮我看看通不通顺。
补一个链接,之前的同系列文: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78946/
作者:艾连
别人都说,人靠衣装。颜清清有时候觉得这话很对,她没有完整地遗传到母亲的美貌,虽然也算漂亮,但左看右看,总觉得少点什么;在穿衣打扮上,她却青出于蓝,加上年轻的朝气,和母亲站在一起时,两人也能平分秋色。
有时候她又觉得这话扯淡,余静山过去天天三套衣服换着穿,一样把多少小姑娘迷得走不动道。其实这也说得通,他是负责上台面的副院长,经常要穿西装,显得斯文又靠谱,小姑娘恰好吃这一款。可是颜清清不太喜欢,她觉得太稳重了,好像随便一身都能拍下来做遗照似的。
在这话不幸应验之前,她给余静山买过很多小玩意,企图把他打扮得不那么稳重一点。花里胡哨的领带、帽子、围巾、袜子,毛衣链,手环,胸针,领夹……余静山统统一声不吭地接受了。最出格的一次,大概是颜清清想摘掉他的眼镜,给他买了一副美瞳。她洗干净手,跨坐在余静山的腿上,扒着他的眼皮,说:“你别眨眼,瞪我就行,别眨眼。”余静山喉结动了动,仿佛是引颈受戮的姿态。冰凉湿润的镜片碰到眼球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眨了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两只眼睛都戴好后,颜清清扭头去看梳妆镜里她的作品。她很少看到余静山不戴眼镜,他度数太高,眼镜就像衣服一样,只有黑暗里才能脱下。这会儿他还不太习惯,不断刻意地眨眼,美瞳那抹灰绿色就跟着闪烁。那个时候颜清清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比常人细一些,眼尾好像斜斜吊起,平日里只是被他眼镜一条锦被盖过,才显得斯文。而此时此刻,这双眼睛波光潋滟,如同湖边两枚柳叶,几乎勾魂摄魄。
不知为什么,余静山叫她:“清清。”他的后鼻音念得很明显,给人一点缠绵的错觉。颜清清本该知道这是错觉,还是不可避免地沉溺了一瞬间,甚至想起一些他们第一次遇见时的画面,然后立刻感到如坐针毡。她站起来,心想,他太瘦了,大腿上没有多少肉,坐久了就硌。她又看了镜子一眼,被烫到一样地避开,说:“不好看,别戴了。”
“不好看吗?”余静山对她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分不清是勉强做出来的,还是想藏住不合时宜的愉悦,“又是戴老师买的?”
颜清清一生气,走了。
后来余静山很少对她笑了,不只是笑,所有表情都很少。她挑遗照的时候,翻遍了余静山各种活动、会议、演出的照片,看到他十有八九是笑着的,竟然感到有些陌生。最后她挑了一张似笑非笑的照片,但母亲不大喜欢,两个人几乎打了一架,颜清清才得到把它送去照相馆的权利。葬礼上她看着放大的照片,漫无边际地想,这实在不算什么……除了自己,没有人见过他眼睛里的灰绿色。
也没有人见过他琴上插着粉红的玫瑰花,也没有人见过他只穿一件宽大的白衬衣,也没有人摸过他胸前的肋骨,如同屋顶青瓦般绵延起伏。也许戴玲见过,颜清清想,但母亲是瞎子,她看过太多烟花和霓虹,一定已经对这样清淡的颜色麻木了,否则怎么会放开他?
如果是我,我会把他拴到死。
她的目光扫过吊唁的人群,看到不少学生。她有时候对这些学生感到不可理喻的嫉妒,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仰慕他,迷恋他,爱他的才华、性格或者相貌,总之是爱得多么健康。她呢,就不一样了。
颜清清当然也健康地爱过,那时候她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学生,只当母亲赏识年轻的助理,才给他们牵线搭桥。余静山带合唱团,她就跟着合唱团排练,在所有休息时间纠缠他们的指挥,跟着去比赛,在赛后的化妆间跟余静山吵架,因为觉得他对哪个小男高音“不一样”。
“你在这儿吃什么飞醋……我跟他哪有一句好话?还非要我骂你吗?”
颜清清刺他:“呵,老好人当惯了?你跟他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余静山无奈地解释:“你看不出来吗?他故意的,他就是把我惹急了才高兴!”
“那你就哄他高兴去吧!”
“不是,我没有……谁愿意哄他!可是队伍总得带吧?这是工作……”
“你别拿工作当幌子,我可不管,我就知道你跟我都不急眼,就跟他急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男朋友呢!”
“清清。”余静山放低声音叫她,又停了一会儿才说,“他不是同性恋,他找过女朋友的,就是你们女高声部长……”
这时候女高声部长推开门进来:“……哎哟总算找到你们了,大家都在等你们合影噻!”
比赛成绩好极了,金奖第一名,晚上庆功宴,颜清清独自喝了个烂醉,然后给母亲打电话,边哭边骂。戴玲关心地说:“这可不行,你得找他说清楚。”
颜清清稀里糊涂地环顾一圈:“他走了……鬼知道跟谁走了!”
“你直接回酒店,知道他房间号吧?去他房间找他……”
她不仅知道房间号,还有一张他的房卡。酒精冲昏了她的头,她进去睡了一小觉,醒来直接去洗澡,洗完才发现没衣服换,就裹着浴巾坐在床上。余静山夜里回来看到这一幕,夺路而逃进了卫生间。他安静了好久才说:“你给我出去。”
颜清清自己待了半宿,本来已经打算服软,听到这话立马不想走了。她问:“去哪儿了呀余老师,这么晚回来?”
余静山好像咬牙切齿地说:“别的事明天再说,你现在先出去。”
“出去?”颜清清笑了,“我就这样出去吗,余老师?你看到我什么样了吗?没看清吧,要不再看看?”她光脚蹬上高跟鞋,就往卫生间走。酒店的地上铺了一层地毯,高跟鞋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把余静山整个人压在浴缸里的时候,他突然问:“是你妈妈让你来的吗?”
颜清清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提戴玲。这里有些不对头,她本该问清,可是她逞强好胜惯了,绝不可能在这时候放下架子。她说:“闭嘴。”
余静山注视着她:“清清,你和她不一样。”
颜清清什么也不想听,把他的眼镜推到头顶,堵住他的嘴。
第二天她给住一间房的同学打电话,让她送一身衣服过来,很快大家都知道,颜清清昨晚在他们指挥屋里过了夜。随团的院领导找余静山喝茶,颜清清又给母亲打了电话:“你出的什么主意!我不要脸就算了,你当他也不要脸吗?”
“哟,怎么还怪罪起我来了,你不愿意去吗?我给你下蛊了?再说……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什……什么?”颜清清陡然想起前一晚余静山说的话,差点没拿住手机。
“你把我们艺术研究院当什么了?随便哪个毕业生想留就能留吗?”有些失真的话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像混了毒蛇的嘶嘶声,“我认识他可比你早了五年呢……”
颜清清手脚麻木,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直接坐在地上。她艰难地说:“你还有良心吗?”
戴玲哈哈大笑起来:“说了多少次了,良心是让自己受罪的东西呀,我的亲闺女!”
那时候师生恋还没有如今这么敏感,况且余静山也不算正经老师,对旁人来说,这只是旅途中一个有些过火的小插曲。只有颜清清知道,她的人生完全改变了。余静山说得对,她和戴玲不一样,因为她爱他。戴玲偶尔把情人带回家里,也不怎么刻意避着女儿。颜清清想,很难说母亲爱他们,更多的只是在年轻的肉体上寻找欢愉,等到兴奋过去,就找个把柄或是软肋来封口,把人丢在一边。
她自己就是一根软肋。
回校之后余静山找她:“清清,我们分手吧。”
颜清清不说话。
“戴老师说你都知道了。我给不了你……那种健康的东西。我做不到。我已经没救了,可是你还有……”
颜清清用一根手指抵在他嘴上。她说:“你不许走。”
余静山想掰开她的手:“你放过我吧……”
“你觉得我还有救吗?”颜清清去勾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就算我放过你,你觉得我妈会放过你吗?”
他沉默一下,说:“我宁愿是她。”
颜清清陡然色变:“你想都别想。”
她那洞察一切的母亲,伟大的母亲,真是把她看得透透的。她一定会勉强,一定会知其不可而为之,就像把一条奄奄一息的小狗的狗绳塞到她手里,她也一定会紧紧攥住,因为她爱他。
如今这条小狗终于死了。
一些窃窃私语传进颜清清的耳朵:
“……多可惜啊,三十二岁的副院长,多好的前途啊。”
“不是,你说别的也就算了,我怎么听说他的副院长是……”
“别说了别说了,死者为大……”
人群安静下来,司仪说:“……请艺术研究院的戴玲院长讲话。”
颜清清看着母亲走上演讲台,她穿着黑色的长裙,表情悲伤得恰到好处,好像在参加一场精致的演出。只是过去她总是主角,今天她不再是了。谁是主角呢?颜清清想,我吗?我怎么配呢?可是如果我不配,还有谁配?
他们同居,订婚,结婚,戴玲的影子从始至终,像一把摇摇欲坠的刀悬在拉长的脖颈上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掉下来切断气管。颜清清习惯了逞强,她在一切有关余静山的事情上和戴玲作对,哪怕戴玲能故意提拔余静山做副院长,把更多的行政工作和闲言碎语丢给他,颜清清只能把她买给余静山的衣服转手送人。她渐渐理解余静山为什么那么说:她在母亲面前,实在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是她在余静山的位置上,估计会更快地无药可救。她想,我也没救,你也没救,多登对,哈哈,“天造地设的一对”!
余静山曾经也试过自杀,被颜清清送去医院洗胃救了回来。她头一次示弱:“……你就当为了我呢?你不是还有好几个作品没写完吗?至少把这届学生送走吧,他们好多人还去了咱们婚礼呢……”床上的人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戴玲一次都没有来探视过,或者是颜清清没有碰上,仿佛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这场围绕着他的战争就没有片刻休息。
直到如今,直到他真的死了,她们也还在为葬礼的安排争执。但颜清清知道,这只是一种习惯,已经什么意义都没有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仪式结束,场地里放起音乐,是余静山写的第一首歌,一首骊歌,合唱团在毕业音乐会上唱过,学生们哭成一团。颜清清没有哭,她已经变得冷酷而铁石心肠,也许以后会和她的母亲一样。可她还是想起一些画面,和她亲手给余静山戴上灰绿色的镜片时想起的一样的画面——
她第一次见到余静山,是刚刚申上博士时,被母亲带着逛校园。晚春时候,阴天,天光黯淡,显得道路两旁栽的白玉兰也灰蒙蒙的。玉兰树不高,余静山对着一朵花参禅。戴玲叫他:“静山!”
他就转过头来,眨眼间,身边的玉兰花一下子白得闪闪发亮。他看上去多么高兴,是在那一刹那得到了什么灵感吗?
每当想起这一幕,颜清清胸中的晦暗混沌总会被劈开,射出一些漂亮的颜色。
多漂亮的颜色啊!她想。
可是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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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水
关键词:社畜区活动文
文体:小说
正文:
在市区中心的偏远位置,有一条多年前建成的美食街,有些窄且矮小的仿古建筑,稍微有点坑洼的全石板路,墙边路口仍残留着的过去游客们络绎不绝时留下的痕迹,以及现在蹲在门口抽烟望天的饭馆老板,一同把整条街衬得愈发的冷清。
就连食客走近,老板或者伙计们也都只是懒洋洋地做了个手势,嘴巴开合了几次,似乎说了几句揽客常用的话语,但并没有让人听到什么声音。
显然,他们是因为冷清而失去了热情,而不是因为失去热情才令这里变得冷清。
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
杨灭靖迈步走进这条街,对周围零星的招呼视若无睹,随意而散漫地在弯弯绕绕的小街上游荡着,他似乎在游荡着,却又似乎目标明确。
一路走到一家狗肉馆门前,他就停下了悠然的脚步。
走进馆子里,桌上还摆着似乎是上一桌客人留下的饭菜,老板娘围着围裙掀开厨房的帘子走了出来,围裙上沾染着些许鲜红的血迹,更多的已经了。
她本要去收拾桌子,不经意地抬头才见着站在门口的杨灭靖,连忙迎上来招呼他坐下。
她脸上带着些疲乏的笑,却也并不显得多么憔悴,把杨灭靖引进桌后迅速地抹了一遍桌子,随即掏出小本子来,站在一旁候着。
兴许是有些近视,她把本子抬得很高,几乎要贴到脸上去,缩着脖子准备记录的样子,像是一个等待老师布置作业的学生。
杨灭靖也没有看菜单,随意点了几道菜,老板娘就迅速离开了,顺带把之前一桌客人留下的碗碟一并收了回去。
随后厨房里就传出了炒菜的声音,杨灭靖微闭着眼端坐着,如雕像般杵在那里,街道外清冷的阳光经由地面漫照在他身上,为他打上了一层肃穆的光。
饭菜上桌的时候,老板娘站在他与门口之间,他身上的光被她阻挡,他这才深吸了口气,似活了过来一般睁开眼。
他吃得不快也不慢,途中又添了一次饭,把一桌的菜无论荤素都吃了个精光,当他吃到最后一点的时候,老板娘已经擦着手走出了厨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做了下来,单手托着腮。
似在看窗外,似在看他。
他吃罢回头,她对他微笑。
“味道你还喜欢吗?”
杨灭靖回头看向空空如也的餐盘,也笑了笑。
“喜欢,可惜不是我期待的味道。”
“那你期待什么味道?”老板娘挑了挑眉,他却不再答复,她于是环顾这件小店,已经无法再展露笑容。“在这样的小店里,你还能期待什么样的味道?”
“我熟悉的那种味道。”
说罢,杨灭靖掏出钱包站了起来,老板娘也跟着站了起来,却无法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饭钱。
“你……果然是你。”
“可惜,你不是我想见那一个。”
杨灭靖把钱塞进老板娘的手里,老板娘瑟缩地退了半步,她看着他冷淡的双眼,终于不再挣扎,一如接受了某种令她沉重又令她放松的命运一般,接过了他给的饭钱。
杨灭靖信步走向门口,老板娘这才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应该去看看医生的。”
他回过头,老板娘已经失神地靠在了墙上,他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随后转头向小街之外走去。
从那天起,这家狗肉馆再未开过门。
这是另一个已经被世界遗忘的城市,它破败得像是被反复使用了多年,然后被随手扔在了柜子里积灰的牙刷,刷毛底部还充斥着经年累月中慢慢填塞起来难以清洗的牙膏。
杨灭靖坐在一列老旧的公交车上,车厢里甚至还有一个专供售票员的专座,但并没有什么售票员坐在那里,只是像其他地方的公交一般在驾驶员座位边上的地方留出了专门刷卡扫码的位置。
车停下后,杨灭靖漫步走下了车。
他的面前是一个老旧的小区,八栋同样制式的筒子楼紧紧地并列在一起,楼道里堆满了居民们暂时弃置的生活用品,或者成堆的可回收垃圾,或者一些难以搬动的大件物品。
整栋楼都散发着一股已经老去的气息。
并且它还在继续老去,杨灭靖站在楼下,默默地看着楼上某一间没有开灯的房间,随后迈步走了上去。
赵蒲稜在自己的家里来回走着,他走得很急,以至于平日里稍有些不便的腿脚,都显得顺畅了一些。
别扭且顺畅的快速交错被三声轻柔的敲门声打断,这两只脚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停了下来,时隔几秒后才缓缓放下,这下它终于开始以不规则的停顿与弧线向门边移动了。
“我还是我。”
坡脚的主人赵蒲稜连门都没开,与杨灭靖隔门相对。
“别挣扎了。”
坡脚开始不安地抖动了起来,似乎是主人的习惯,也可能只是一种本能,它渐渐不堪重负,身体的着力点换到了另一只脚上,这使得它虚浮着踩在地上,于是愈发加剧了抖动。
老旧且劳损的膝盖在这阵抖动中发出了只有他本人才能听到的摩擦声,似乎并不是从他的胫骨传向耳朵,而是自心灵而起,进而直击灵魂。
“之前的每个人都跟你说过一样的话了,对吧?”
“大概吧。”
赵蒲稜扶着自己不停颤抖的腿,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是不是在你眼里,从前的我那么成功,现在失败了,我就不是我了?”
“现在的你是谁,与我无关。”
赵蒲稜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双手的手指逐渐收紧,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脸,使其表面留下了一道道鲜明的抓痕,其中部分因为长期没有修剪的指甲而被划破了,近乎凝固的粘稠血液从中被挤压而出。
似乎如他所说,他不是他,这也并非他的脸。
门内只剩赵蒲稜痛苦地揉搓自己脸庞时嘴中偶尔的呜咽声,门外是沉默。
门打开时,沉默随即将呜咽打破。
在一阵阵如破布被扯碎般的撕扯声中,一个奖杯从放在门边的纸箱中滚落。
奖杯被雕刻成了自行车的形状,上面写着赵蒲稜的名字与名次。
在纸箱里还有他获奖时的照片,他站在奖台上捧着奖杯,笑得如阳光般灿烂。
他的灿烂,被一阵枯萎粘腻得近乎发黑的红色晕染。
这是杨灭靖的最后一站。
不同于他之前去过的几个地方,这一次等待着他到来的人过得很好。
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上,看上去都很好的那种好。
如其他人一般,他早已知晓杨灭靖即将到来,但他并没有惶恐,也没有紧张,更没有丝毫的失态。
他隔着老远就亲手为杨灭靖打开了门,将他迎到了室内,为他慢条斯理地泡好了一杯茶,甚至在泡茶的期间为其亲自烘焙了一盘精致的茶点。
“有一种病,病人无法与其他人产生任何情感上的关联,甚至无法与自己最亲密的人产生共鸣,进而以为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被一个神秘的存在替换成了不相干的人。”
马利新把茶点放在桌上,从容落座。
“我没病。”
“我相信。”
马利新把茶点往杨灭靖的面前推了一点,盘子只移动了寸许,盛放在盘子上的点心却来不及停止,滚落在了杨灭靖面前。
“其他人不信,所以他们会怕你。”
“他们怕我,是因为他们真的被人换掉了。”杨灭靖把滚落的点心拾起,放回了盘中。“你不一样,你还在伪装,但你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早在一年前,我和他们一样觉得你在开玩笑,你不会真的相信我们都被人换掉了,更谈不上替我们复仇,直到——第一个受害者死了。”
“他,以及他们,以及你,都不是受害者,我才是。”
“当然,你可以这么说。”马利新拿起了盘子,把上面的点心抖落,在点心下藏着的小刀露了出来。“在这一整年的时间里,我几乎都开始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
“我想过你恐怕真的生了病。”
马利新握住了小刀。
“我想过那些家伙是否真的被掉了包。”
马利新拿着刀的手伸到了杨灭靖的面前。
“我也想过,要不要在你找上门的时候杀了你。”
马利新把刀柄转向杨灭靖,随后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但我发现,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基于一个谎言而已。”
“38个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谎言去杀死这么多人。”
杨灭靖的目光镇定,马利新的神情惋惜。
“从第三个人莫名失踪开始,就没有人会再把你的话当成玩笑了,当第十个头像不再亮起的时候,再大的谎言,也该成真了。”
杨灭靖握住了手中的刀,正当他打算发力的时候,马利新反而抓住了他的手,以及他手中的刀。
“但谎言,终究是谎言!”
马利新的目光徒然锐利了起来,杨灭靖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转而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
“说到底,你和他们都一样,只是因为不肯直面事实而徒劳挣扎罢了。”
“不肯直面事实的,是你!”
“我……”
“所有人都以为老东作为群主,是第一个被你杀死的人,但是并非如此!”马利新没有让杨灭靖把自己的话说完。“你杀的第一个人,是小敏!”
“你喜欢她,她似乎也喜欢你,你不愿与她分隔两地,主动找上门,却发现这只是她在群里和你一起演的一场戏。”
“她被人调包了。”
“她当然被人调包了!因为她不爱你!”
“她爱我。”
“她当然爱你,一个死人可以对你产生任何感情,只要你愿意相信。”
马利新死死地盯着杨灭靖的双眼,杨灭靖则在这个过程中完全没有试着去把眼皮抬起。
“你不惜杀死了群里的每一个人,只为了说服自己,她爱你,而那个不爱你的,被你杀死的人,只是一个被调包的替代品。”
杨灭靖终于抬起了双眼,他的神色没有半点波动,一如往常般冷静地看向情绪逐渐激动的马新利。
“你们的爱情,终究只是一个代价太大的谎言而已!”
“你说完了吗?”
马新利松开了他握紧的手,松快地坐下,同样恢复了他将杨灭靖迎进门时的亲切笑容。
“当然,我说完了。”
马新利摊开手。
“你可以杀死我,来弥补你的谎言,而我也可以戳破你的谎言。”
马新利淡然一笑。
“进而杀死你的爱情。”
备注:梗来自于群里的玩笑,虽然历时好几天,但是酒喝太多了,我感觉完成得还是很不到位。
没有层层渐入的节奏感,令我非常气馁。
我决定再写一篇别的,以资鼓励。
免责mode:笑语/求知
作者:小矮
一方犬设B
与A[迫碎]共享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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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lasting Arms - Vampire Weekend
[I was born to live without you]
[But I'm never gonna understand,never underst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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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与十七岁
即将启程,行将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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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的姿态警戒。还不习惯如今身躯。绷紧耳与脊梁。
对面沙发座上,人类想让气氛放松。"你还认得出我吗?"人类说。
狗打量他。眼珠聚焦。
"狗原本不是视觉动物。我们不用眼睛辨认。"
"我知道。"
"我现在能闻到的气味,"狗说,"已经完全不同。我的记忆没有损伤,但不能再对照。"
"嗯。"
"声音会变很多,根据你的年龄。"狗说,"综上所述,我不认识你。"
"好吧。"人往沙发背狠狠一靠。
他这么做是无法扯松一分的。"那就是你做选择的理由?"狗说,声音变得细而锐利,脆弱,"我们有什么过节?"
"你就一定要那么想?"年轻的人类不快地歪脸。
"因为我见过许多。"
"见过什么?"
"如果没因报复而彻底死亡,它们会发疯。将所有人当作憎恨的对象,与猎物。"狗的眼耳与声音低下去,"忘记收敛。很难解决。"
"这样发泄怒火的人,才是大有问题吧?我要怎么做才能被信任,"人类哀怨,撑脸摊手,"保证金、医疗费全如数付清,签的特别版领养协议,厚厚一叠。"
但人类阴暗的声名广有传闻。他点过头的规矩,他想不遵守了,完全可当没存在过。狗的尾动了动。
"你很矛盾。"
"我不觉得,"人类说,"你只是不理解我的计算方式。拜托,我能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做?算了,你可以只当换了个工作环境,"他丧气地说,"条件还好上不少。"
"只当是工作。"
"就那样做吧。"
"那样的话,"狗说,终于平淡了些,"你可以放心。幸好你没选小狗。"
"怎么说。"
"被热情迅速消散的孩童饲主抛弃,会重创它们不成熟的心。大多也会发疯。很难处理。"
"我不是小孩。"
"是的。开始厌烦的是孩子。决定遗弃的是成人。"
……人类持续不愉快着。用力晃了晃右手,发出零碎响声。
狗将头扭向一旁。全都低下去。
"请别在意,"狗说,"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关于人类如何擅自决定它的全部未来,关于人类随时随地看什么心情、怎么对待它。
就算忍不住说一两句呛人话,忍不住不放警戒。它训练如此有素,经验丰富,克制、服从、完成任务,绝大多数时间不会有误。
同时不予人信任。
"你可以这么想,"人类说,"是你做的所有好事的好报。"
"好报?"
"除非你觉得……"
狗莫名露出疑惑。人类多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不敢问,比怕死更怕确认答案。必须知道答案。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狗低头,看自己张开的,重构拼凑的手。
"我没有意见。"
费尽力气得到的,仿佛只是空壳。距离还是如此遥远。
·
没人知道K突然从哪冒出来的。他是来夺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反正他如此宣称。那么说的话,肯定还是有人知道他的来源。但他归来现身的前一刻,那些会吐露秘密的声音已被抹除,留下红漆。
如同复活的幽灵,短时间里他应该是将所谓"属于他的东西"都收回了掌心。手段过于迅捷;拼尽全力追出暗夜,还是太晚。一眨眼,时间就会流干净。
如同童话,复活的王室在日光照耀下重回王座。不过故事并未就此结束,才刚开始,还有太多不稳定因素。人们不敢当面发声,怕是马上被敏锐的眼光闪电劈碎;背地里集群地、各自地搭建,抹除嚣张年轻人计划的桌面模型。
这水面下凶兽四伏的事态,作为瞄准镜中心,他自然也门清。
"所以,我需要一条护卫犬。这不十分正常吗?"
他笑容占理,一定有隐心。好似他表情认真地倾听一切领养事项,对反复强调也不流露一点的不耐烦。翻阅可选对象的资料文件夹,对每一页都很感兴趣的模样,原来如此,还会有这种,这样的事也有参与啊,真是学到不少;翻到最后一页,顿一顿,转为平淡,再轻手合上。
演得夸张。他在到这里、坐下之前就早有固定目标,不可撼动。
"我们……我不建议您选它。"负责人谨慎表达意见。年轻人最近的张扬表现,让不了解的人抱有恐惧,怕不小心惹怒他招祸。而没有人真的了解。
"理由?"
"它不好相处……"
"你们的资料上说它擅长精准服从。经验老道,也不像小狗那样跳脱、爱耍脾气。这是你们自己写的。"
"心理成熟而固化的狗,会很难与新的饲主混熟……"
"它能完成任务就足够了。看这履历。它的能力我最能信任了。"
他们真该伪造一份不起眼资料。负责人深皱眉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换副认真直接地谈的表情。即使如此,K还是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抽空看一眼手机,物流更新信息。
"说实话,我们不想它被谁领走。尤其你,很难被评估为一位好饲主,理由你自己清楚。"
"唉。我会做好我能做的一切。不信任我,那随你们加协议条例。但毕竟是护卫犬,不可能不受伤;我也会全力提供医疗保障,你想的话,把这一点也写上吧。"
"我们本就为此提高了保证金数额。"
"再加倍也可以。"
"你究竟图谋什么?谁都看得出这投入与回报严重失衡!"
一张脸从外侧撞上他们身旁的窗玻璃,将两人都吓得一顿。听不清他们的对白,一岁多的小狗眼里放射好奇光芒。然后被训练员匆匆拽走,人在外侧对他们表露一份歉意,隔层减弱的嘈杂声响涌入走廊。
晨间训练结束,他们都看见,他们正谈论的狗走在队尾,前方的孩子们欢笑掺着玩闹,四处跑跳,它平静行走着,仿佛不觉察跟随它转动的视线,没在看、在听任何东西。被逃躲追咬跑过的小狗猛撞,晃悠一下。
消失在走廊尽头。
继续说。"……一切以物质得失为基准下决定,那是机器。"K说,"我是人。"
别人在等他继续说,他不解释了。恢复样板笑容。"还有什么拒绝理由要说?"
负责人已经不在工作状态,露出忧郁。"它两年前就该退休了,但它不肯。限制出勤,都会让它自行丧失仅剩的活力。它平静,而致命顽固。"
"嗯,嗯,这样啊。"
"履历漂亮,但它实际体能已大不如从前。我们只希望剩下的一两年它能安稳过完。你明白了吗?"
"嗯,我懂了,它真被人爱,"K点头,"而比起你们,我能提供给它更好的。我全心只用照顾一条狗。"
他决定了要得到什么,是不可撼动的。
·
不可撼动。
签掉厚厚协议书,被重复强调喂养与相处的禁忌。付清金额,新的住所里一切设施装修安置完成。全采用不伤敏锐感官的材料,无须提醒这种小事。
正式交接日,下午,处理完自己的事,K离开办公室,从这时驱车到达,刚好是约定时间。他心情愉悦,接起电话,脚步轻快,刹然而止。
出了点意外。
交接前的最后一次任务。自然,它不会干坐等待。
没能阻止的爆炸。至少伤亡降至了最小。多亏了它的抵挡。
在耳旁、在最近距离的冲击波。
也不可撼动。
·
狗恢复意识。
还活着,它想。但感官知觉微妙地不对劲。它睁开眼,朦胧体验全部清晰上线。
能见到的、闻嗅到的一切,肩胛到手背的触觉。它能活下来,真是个不计代价的奇迹。它看起来十分茫然,人类护士不理解犬类的认知方式,拿来镜子让它看。
世界的色彩发生剧变,它回忆起双眼连带大部分躯壳烧灼破碎的剧痛,对发生的事理解了一部分。镜中映出自己的脸,有充分的资料进行修复,人眼看不出前后细小差别;只是对曾经的敏锐者而言,一切都不同了。
那影像是自己;是自己?自身的触感与气息都变得陌生无比,不止如此、能感知到的整个世界都是。令生物窒息的新星球般,认知中激烈的矛盾失调,对这存在姿态的庞大恐惧。
它接过镜子,砸向护士的脸。一切都尖声破碎。
·
K快步经过走廊,病房外气氛严峻,医生一边按着伤口止血,甚至朝他流露情绪大声抱怨。他一言不发。对方回过神,也不敢再多说一字。
那些被残存躯壳接受,但心理无法接纳的部分。狗已经挠开脸颊的人工皮肤,穿过裂隙,指爪碰到包裹颌骨的肌腱。为去除痛楚制造出更多,陌生、剧毒的痛感填满房间。被视而不见,目光颤抖,又低头看自己张开的手。
K走进房间时,朝身后挥挥手,右手,关上门。狗重构的利齿暴露在外,嚼碎了重构的指骨,用力扭头,一节节零件沾着表皮碎片飞散,一节滑到人脚边。照在它身上的阳光温暖明媚,边缘毛丝清晰可见,它就坐在大敞的高楼窗台旁。
它转回头来,看陌生人类。
我身处何方?我成了什么东西?
K一声没出,本能高素质的攻击者已扑至身前。
那沉默压抑如死的,一旦爆发最难挽回。从对上的目光奔涌而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得怎么做,怎么生存下去才行啊?
毫不收敛出力,全集中在齿间,狗一口咬碎拦住它去扯裂人类喉咙的手。材料破碎的声音,咽下去的几片,口感与味觉,像一针强力镇定,钉住它的动作。
在边缘,拇指的连接彻底断裂、坠落。"痛……"空气里没有一丝类似于血的气味。被刺穿的手掌残破不堪,咬合之外的指尖动了动,一个示意。
"可是,你不痛吗?"人类对凝固在身上的狗说,撑起一点身体。也不敢把手挪一挪,更别说抽回来。
刚精细修补好的身躯,脸庞,转眼又如此骇人,可见一根暴露神经的颤动,不敢与抢救回来的原本残躯做比较。从眼望到心,那里也纠成了一团,挤出苦汁滴落。
狗松开口,爬起了身。转向一旁。那些短暂的爆炸焰火熄灭,窗口又闭合严封。
·
我拼上全力挽回。
我做错了吗?
只是自我中心地,为你制造了更多苦痛吗?
那问题会永恒、密闭地萦绕在我身周。
·
"是这样的,"躺在关了灯的卧室床上,K说,睁大双眼,疲惫无法入睡,"这不是份无休的工作。这住所的警卫设施很齐全。你去休息就好,不会有危险。"
"人们都这么说,"倚靠枕边床侧,狗坐在地板上,"在死于梦中之前。"
人实在没想到过第一晚会发展成这样。
"你大约没理解。这不是件短期任务,你可以不眠不休顶上三五天,结束后再回去充分休息,恢复透支的体力。你已经易主了。"
"……"
"现在我说了算。"
他想伸出手去。攥紧了手,收回心。
"……"
他爬起一点,打量狗片刻。起床开灯。
小瓶里的药粒沙沙响。"不适就服点药。都是这样过来的。你的残损比例太高,而且修复材料原本是针对人类设计,你身上会发生什么异常,完全未知。很难受就说,带你去看医生。"说着,人自己吞了两片。习惯性的。外力严重破坏的损伤,修复后还是会有段时间不稳定。
他那只手没拿稳,狗接住了摔落的药瓶。药物里附带一点镇静。
灯重新关闭。人重新躺下,见另一朦胧的身影走出门去,大概是听从地回了对面为它准备的房间。它适应了夜间视觉的变化吗,他想着,脚步又转了回来,连带什么拖过地板的声音。走到床边近处,他看清楚了。它们大多不会乖乖配合你费心给予的布置,没养过但有所耳闻,不如一见,狗披着毛毯,还是睡在了床旁硬地板上。
残存的呼吸声中,入梦之前,他笑了一下。
·
人造的感官比人类本身的更完美精巧,但对标的只是人。残留的一对原装耳专注搜集异样信息。它安静得不被注意,不显威胁,仿佛不存在,跟随饲主穿过他人派来的保镖行列。尾摆向一侧,踹飞第一支暗中掏出的枪枝,最后一人还未被咬穿动脉,先被饲主打穿额头。
"……强度差距也太大了。你得继续学着收住力。"蹲在一旁,K说,伸出手像接雪花,一节无法承受而断裂的小指落在掌心。"快进入衰退期了都还能这样,不愧是狗。"紧接一枚被吐出的锐齿碎片,满是污色。
"对不起。"
"嗯?不需要道歉的,"人站起身,拍拍灰、擦拭脸,"这样一场仗,我一点没损伤,干得多漂亮。"
"反复修缮,造成太多的额外花费。"
"那种事吗,完全不必在意。"
多了道切痕的耳垂落着。他想伸手。他握住口袋里的车钥匙,去想前往医院的路径。
"总去医院,也耽误你的日程安排。"
"可是,是你挡下了一切吧?但也小心点,完好的部分本来就不多了。走吧走吧。……还能走吗?"
"为什么?"狗说。
"唉。大概就是获得了权力,于是想自私任性一番吧。"人说,收起笑脸转去,背对着往前走了。渴求实现任性的愿望,所以才拼命去获得权力。抬脚跨过掐至沉默的障碍。
狗很快跟上脚步。"别再任性了……"
"为什么?"
狗制止了自己逾越的意见发表。
"有话直说,对我不用顾虑。"
"……别给自己树太多敌人。"
啊,那个意思啊。"我没刻意去招惹谁,许多敌对不可避免。再说我又不用怕,我现在有最优秀的护卫——"
"别依赖。"
他笑着,丧失了笑意。
"我会做好工作,"狗说,"你得考虑将来。"
·
备用的成套替换材料,都早在医生处预备好,这种流程变得快捷、变成日常。结束后的时点,该去吃饭了。在餐厅将人类版本的葱、可可碱与咖啡因忌口全部选上,味觉改变已经适应,与人类一致,无须再做定制。经常的主要问题是得看餐厅,是否接受犬类入内进餐。
决定权交给人,狗总是不表喜恶,照单全收。边吃边盯着每个桌边来往的店员顾客。
"你能不能。别总在工作状态?"
"只当是工作。那是你说的。"狗茫然。
"我那么说过?有些话只是一时借口。你以前全心投入的生活太无聊了,我觉得。成天周转损命,没有任何娱乐。为什么那么苛刻?你真喜欢吃这个吗?"
狗没有答话,进食速率不变。
"唉。这段时间我也好累。我要休个假。去个秘密的地方,谁都不知道,追不上来。"
"只要有信息来源,就会泄密。"
"但来源是我自己,这是绝对安全的秘密。"他说,搁下餐具、露出神秘,"你知道的,我来自秘密。所以我能作为保障,你也可以第一次休个假。"
"那是什么秘密?"
"不能说,不能被听见,在这种地方,随时随地。但,你很想知道吗?"
只要记录全被抹消,就没人记得。在你数不清的经历里,起落也都麻木了吧,你会记得吗?
"……我讨厌吃这个。"
"啊?"
"可以消化,但很讨厌。还有一切标榜最优配比的健康餐。总是只能吃那种东西。"
"哦……"
"对高脂肪吝啬又絮叨的训练员讨厌极了,但他一定也不好吃。……我只是表达这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空气稍显活泼。
"下次想吃什么?要不带着烤肉架去度假吧?"
"大块生鲜。"
"那个不行,不干净。你现在的消化能力也——"
狗一把攥紧前端锋利的餐具把柄。
"——尝试,可以,可以试一点点。"
·
海滩边有一座古旧住宅,不久前化为废墟。K低头凑近了看,啊啊,残骸已铺上许多新绿,向阳的嫩芽,背阴的湿苔。狗也低头,从一路泥泞颠簸,泼溅到车侧的污泥里,捡起一片枯叶,转看叶背。
"见过这种景色吗?"
"远远见过。"
人已经踹掉鞋子,踏入波涛,熟悉的波动触感,单脚跳一跳,俯身检查一边的脚,没问题。但这里实在没留什么往日痕迹,没有特别景色。"看,"他指向不远的海湾,"那里不久之前还停着一艘死船,旧得像从两世纪前穿越而来。"滩面上确实残留一些暗色碎片,"现在去哪了?那么庞大,遮住落日,站在脚底望不见顶端。真是奇怪。"
"会有那种东西?"
"你相信吗?"
狗跟随走进水里,蹲下去指尖滑过水面,触及,嗅闻,尝了尝。苦到从眼流露出来。
"人类的味觉还是很奇怪。"
"人类不随便尝怪东西。"
气温还没升至酷热,对人类而言,正是最舒适的季节。"没有船了,那峡湾里也许能钓到鱼。"
"往回走,有适宜生火的树木。"
他们说着,全都望向海平线。
"不遗余力的远方,看着都能让心敞开宽广吧?"
"我知道,"狗说,捻着水花,"我讨厌海。"
"呃。"
"无止境的未知。"
"但人们都是更想去到达,去看清一切未知。"
"难以预测的威胁。"狗说,"可是,人类啊。人总是坚毅得多,实际上。"它低头,只看脚旁的狭小范围。
"……为什么?有一个理由吗?告诉我。"如果什么事是无知的大错,告诉我。
"那是命令吗?"
"不是。"
"……"
"我可以,"人说,手攥紧到痛又松开,"摸一下吗?"
狗没有发声,瞥他一眼,以此表示,"有什么不能?我不是随口咬人的狗。你清楚。那次除外。"
"我想听到你的意见。"
"……我相信你。"大概。
K伸出手。然后换了一边,自己的手。他还没触及,狗的头就自然低伏下去。穿过棉丛,谨慎无比地摸了摸新添的裂痕,耳朵抖了抖,没有彻底避开。闭上眼还是会让狗更舒适,假如能信任所处之处的安全。尾在水里缓缓搅摆。
"那样的事谁都不记得,谁都不在意。"狗张口说,"但我知道,那不是梦。"
·
你看那地上转圈奔跳不停的小狗,活力仿佛消耗不完,可以跃上天际。取得的丰厚成绩、连连夸赞,旺盛燃烧的自信,都不再把人类放眼里。那时的狗变得令人头痛,但任性不从的行为又从未失败,找不到角度去斥责它,收好光芒与尾。
十年之前,人们反复沟通确认信息,在室内踱步,观望深森,迟迟不展开行动。不能随便下判断,他们说,这之中关系复杂。究竟要不要行动,都还没有决定,我们都不够权力下决定。
直至入夜。挂了电话,他们说,决定是。大约是放弃。为获得,必有舍弃。权衡的结果,我们该撤走了。
人捡起空荡荡项圈,管不住是一直知道的,但在这样事件里,成为重大疏忽。林中远处已传出各式相击噪声。自傲的孤军突入,闯得人措手不及,一头健壮犬类的全力,一把拆碎简陋屋门,抱起目标、转头疾奔。
逃离聚集中心时,可见那些人已反应过来。它俯身,收紧手臂、加快脚步,带着点小擦伤隐入树丛。思维简单,骄傲自满,低头查看怀中情况,踩上的针对陷阱让狗差点摔彻底。没忍住的发声暴露位置,探照光追着血迹,甩不掉、越发接近跛绊。
弹雨穿过小腿,丢失了仅剩的平衡,它多长时间没尝过这样涩辣的泥土味道。任何损伤都没有关系,它们的优秀体质能够快速痊愈,等到事后;更重的伤也没关系,那些性命就是为奉献而设计。
但是,它朝摔在前方不远处的孩童伸出手。太遥远了,迷茫如死的一份眼光投来,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孩子怎么可能明白,我得怎么做才对、才能挽回,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不要放弃,它回应,别闭上眼。别避而不视未来的光泽。够不到的手摇摆着,一切都会好,这里还有我,但自己的呼吸都控制不匀。只够前进微不足道的距离,更猛烈的炮火倾泻下来。残损模糊、惊恐与痛苦是它最后接收到的事物,令自我第一次恐惧那样横流的色彩。
它没有得知后来发生的一切,不能过问,不可留下记录。自然那是严重的失败,同时都是它的自我任性造成。一瞬间目睹的绝望刻在双眼里,无能为力的教训刻在神经。
那悔恨会永恒、密闭地萦绕在我身周。做再多、再奉献一切也无法偿还。不会变轻,只会叠加日月而更沉下去。
·
从眼传递出死亡,传递出生命力。而人类的眼一瞬间目睹的,真正勾画了未来。
"想知道秘密吗?谁都不能知道,但也许仅指人类吧。"
"我没有意见……好。说吧。"
告诉我吧。
于是K倾下身,在竖起的狗耳边,再次勾勒出它,搭起纸牌塔一样轻。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件不必多记的小事,对你而言。"他没有说。
耳朵摆了摆,头不禁扭了过来,毛发扫过人的脸。
·
"你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你应该得到感谢。"我甚至是被感谢的。
为这一句的释然,不用计算权衡,可一瞬倾我所有。
·
"我还是,很讨厌海。"狗说。
"不过,"它终于笑了一下。明媚如同天色,让它看来真实地不再年轻。
"祝你好运。"
·
备注:
说明一下犬设AB的世界观
这个世界的狗外观是很普通的长狗耳和尾的人形
寿命为20年,3岁成年,3-18岁都会维持类似年轻人类的外表,之后迅速衰老死亡
体能比人类超出不少
地位和正常世界的狗差不多
智力,有与人类分别对待的教育,但存在不被注意的潜能空间
另外,这个世界的进化过程,人类是犬类的一条分支,人类不了解这一点,人群中会返祖出现一些狗的特性,在食物过敏、感官知觉上
这是因为狗是另一个正常世界的合成产物,逃离穿越到没有人类的新世界求生的,所以设计上的体能高度与能工作的时间就很长
这个世界的人类体能也比正常世界高一点
同样因此,这个世界没有狗的祖先,狼的概念
虽然这是C[希妄]会说的事情,但你也能看到,扯淡吗真的太扯淡,因为太扯淡,所以希妄大概写不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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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咲
正文:
小麦色皮肤的青年身手矫健,在树干间跳跃移动。他转动视角挑选着看上去承重不错的树干,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动作行云流水,这大大加快了他穿越这片树林的速度。
当看到目的地的木屋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他选择了一根位于前上方的粗壮树枝,脚下用力一跃,伸展手臂,手就扣到了那根树枝上。他由此借力向前一荡一跃,在空中画过一道漂亮的曲线,稳稳当当地落到地面上,露出比太阳更爽朗的笑容,向前方早已等候着他的年轻姑娘问好。
“好久不见,美丽的春花小姐,您的邮件到了。”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束鲜花,递到年轻姑娘的面前,“请查收,这是您的邮件,春天的时光。”
头戴一顶棕色圆顶毛毡帽,扎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穿着朴素的印花裙子和棉衣的少女也绽开了甜美的笑。她收下鲜花,惊喜地看着还带着露珠的花瓣,闭眼享受了一番鲜花的清香,抬起头来向青年道谢:“谢谢!您每年都是那么准时呢,信使先生。”
“按时送达邮件,是我的本职工作。能给您带来笑容,这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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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小姐第一次见到这位信使先生是大约十年前。那时候的信使先生也和现在一样,穿过树林,给她送来一束鲜花,告诉她,这是给她的邮件,邮件的内容是“春天的时光”。
从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雪原上的春花小姐不太知道春天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很喜欢信使先生给她邮递来的那一束鲜花。信使先生送来的花特别新鲜,翠绿的茎秆伸展着,柔软的花瓣上还沾着清澈晶莹的露水,是这片白茫茫的雪原上绝对看不到的、充满生命力的鲜艳色彩。看在春花小姐的眼里,那简直就是奇迹般的色彩。
“请问,寄件人是谁呢?”
“是您的祖父,美丽的春花小姐。我在五年前接下了这一单生意,从今年开始,只要您还生活在这片雪原上,我就会每年为您邮递来一份春日的时光。”
信使先生自称是时光信使,邮递的物品都是不同的“时光”。从事时光信使这一工作的,都是信使先生的同族,他们长得和人类别无二致,但却不算是人类。时光信使甚至能够穿越时间送达邮件。
“如果按照人类对于时间流逝的理解,那我们这一族的寿命,确实很长很长。”信使先生说。
根据信使先生的转述,春花小姐出生的时候,这片大地还是有分明的四季的。春花小姐出生在百花盛开的春天,她自一出生就对鲜花充满了兴趣,于是她的祖父才为她取名“春花”。可惜在春花小姐两岁那年的冬天,毫无预警的气候变化袭来,整片大陆都沉入了永无止境的寒冬。春花小姐的祖父是一位博学的老人,他找到了时光信使,向他订下了这份长久的订单,希望时光信使每年能为春花小姐送来一束春天的时光。不过很可惜的是,在这份订单开始邮递前,春花小姐的祖父就已经去世了。
“谢谢您,爷爷。”春花小姐抱着手上的鲜花,抬头对着天空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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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信使大多时候都是承接一些一次性的订单,比如送向过去或是未来的人的信件,比如一些古老的信物。他们穿梭在时光的狭缝间,只有偶尔休假的时候才会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时代。像春花小姐这样的长期订单,在信使先生的工作经历里也不多见。于是虽然一年也只见到一次,信使先生却理所当然地和春花小姐熟络起来。
当然,这也托了春花小姐热情好客的福。当她发现信使先生每年总是在非常准确的时间送达邮件开始,就会算准时间,在信使先生到来前准备一些美味的食物,好来款待这位为她邮递来春日美好时光的好心信使。
每当信使先生以“我已经收过这一单生意的报酬了,不可再收”拒绝春花小姐的时候,春花小姐就会皱起细细的眉毛,苦着脸向信使先生抱怨:“可我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您看,我一个人,要怎么吃下去特意做的这么多东西?”
信使先生就没法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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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小姐第一次看见信使先生满身的伤痕,是在两年前。
信使先生一如往常给她递来鲜花的时候,她隐约从信使先生袖口下的手腕上,看到了许多条细细的伤痕。
“信使先生,您受伤了吗?”春花小姐指着信使先生的袖口问。
信使先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缩了缩手,让棉衣的袖口盖住那几道伤痕,向春花小姐笑道:“是伤,不过不是受伤了。没事的,不用在意。”
“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吗?”春花小姐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请求,不自觉地,细细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信使先生对于春花小姐这样的表情最是没有办法,苦笑着同意了她的请求。
春花小姐屋子里的壁炉总是烤着火,把整个小屋子都烤得温馨又暖和。信使先生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与春花小姐稍微拉开距离,脱下他为了穿越雪原而穿的厚外套。
信使先生的厚外套下边仅着一件紧身背心,没有多余的衣物。随着他脱下外套的动作,满是伤痕的两条手臂就露了出来。
“哎呀!”春花小姐惊呼出声。她只是以为信使先生受了伤,想瞒着她,却没有想见到一副如此触目惊心的光景。
那躯体上遍布着或深或浅、或新或旧的伤痕,仅她目所能见,就何止是数百道。甚至还有伤痕从信使先生所穿的背心底下延伸出来,可以想见,那被衣服布料覆盖住的地方是如何模样。那些伤痕交错斑驳,刻在皮肤上仿佛形成了一种古老又神秘的纹理。
春花小姐缓缓抬手伸向前方,似是想要轻轻触碰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却在半空悬住,不敢去碰。一股浓烈的负罪感席卷了上来,她开始反省自己的请求是否太过任性和冒犯。
“对不起,信使先生。我不该提这么过分的要求。”春花小姐自责地低下头。
“哎,哎!不是,没事的。”信使先生慌张起来,他穿回外套,手足无措地安慰春花小姐,“看着恐怖而已,你别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啊。”
“信使先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你疼吗?”
“春花小姐,你见过树桩上的年轮吗?”
信使先生微笑起来,就像透过窗玻璃照进屋子里的暖阳一样温暖。
-
“那么信使先生,请带上这些新鲜烤好的面包吧。明年见!”
春花小姐笑着把面包提篮递到信使先生的手里,向信使先生道别。
“谢谢您,美丽的春花小姐。那么就明年再见了。”
信使先生也已经不再推拒春花小姐的好意,收下了面包。
春花小姐看着信使先生远行的背影,唱起信使先生教给她的老调,当作是为信使先生送行。
一年过去,想必树木上的年轮又增加了一轮,就和信使先生身上又会新增加几道伤一样。
“每过一段时间,我们的身上,就会自然地形成伤痕。不过只有最新出现的几道伤痕会疼而已,淡了的,就不会疼了。”
那个时候,信使先生是这样告诉春花小姐的。他的眼神真挚,一点都没有说谎或者安慰的意思。
“时光信使可以穿越时间。对我们而言,时间的流逝不依托于天地昼夜,而仅发生在自己。这些伤痕的刻印,是时光信使的荣耀和勋章,也是警醒。”
“时刻疼痛的伤痕,提醒着拥有漫长生命、可以自由穿梭于过去和未来的时光信使,时间流逝不止。”
“我们把投递的邮件称作时光,试图借此连接过去和未来。但我们也清楚,没有任何逝去的时光可以被人为留下。”
那是春花小姐第一次看见信使先生露出这种遥望着远方的眼神,她忽然感受到信使先生已经走过的时间是多么漫长。
也正是那时候,信使先生唱了那一首时光信使一族的老调给春花小姐听,并且在春花小姐的请求下教会了她。
春花小姐一直把信使先生告诉她的、这首老调的含义记在心里:
“我们何以铭记时光,我们何以珍藏时光?
我们何以书写时光,我们何以记录时光?
逝去的时光早已远去,我们只得在记忆的碎片里窥视。
时光不在指尖,时光是刻满全身的伤痕。”
—End—
备注:这回不仅是个无聊的故事,可能还是个看不懂的故事。寻思了半天不知道怎么改,弃疗了。
评论Mode:笑语/求知
作者:爱斯人
原创伪日系BL文 cp:男性路人角色A&裕
幼虫想变化为蝶,振翅飞翔,必须要破茧而出。可破茧而出,必定伴随着痛苦。不经历破茧痛苦的幼虫,无法飞翔,甚至,无法张开它的翅膀。每一只蝴蝶,翅膀上都带着滴滴鲜血。
我是A,年龄是17岁,高中二年级。今天,我第一天踏入转学高中大门。我们学校在县内是一所名门男子高中,以学生学习成绩优秀而出名。
新来乍到的我,可以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心跳加速的我拉开了班级的门。突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生。她坐在窗边,绑着马尾辫,窗外的微风拂过,吹起她的发丝。暖阳温柔地照到她的脸上、她的睫毛上、她嘴唇上。窗外绿色的树木仿佛在闪闪发光。
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我觉得她是一副画。而我的踏入会弄脏她的颜色。
“你好,”她微笑着开口了:“你是新来的转校生吗,我是这个班上的裕?”
我被吓到了,很明显地,这是男孩子的声音。
我发现我差点忘记了一件事:这是男校。
那一刻,内心深处涌起恶心的感觉,从头到脚地。所以,这家伙其实是女装癖吗?在男校穿女装,真的很奇怪。话说,有女装癖的话就去读男女共校的那种高中啊,读什么男子高中啊!
这些话我没有说出口,但是默默决定远离这个怪咖。作为普普通通的人,混进普普通通的人群里就可以了,在人群中突出的家伙,除非你很优秀,否则就会成为被排挤的对象。我只是一个刚刚进学校的新生,不想被排斥。让我度过普普通通、平凡的高中岁月吧,跟大家一样就好。
于是我随便应付了他的提问。
几分钟过去了,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地走进来了,好像在聊着篮球社的话题。过了一会儿,又走进来了几个同学。他们都不理睬裕。裕则自己在座位上涂指甲油。这验证了我认为他会被排挤的猜想。女生制服的红色短裙在青灰色的男生制服裤子中,是如此扎眼。还好,没有和这个家伙谈熟。我才不想成为一个拯救者。
我成为了,一个在穿着一样颜色校服的同学中,一个不起眼的存在。
时光慢慢流动着,我发现裕总是独来独往的,或者说本就应该这样。他吃饭、回家都是一个人走。他的便当也像女孩子一样精致。下课时会拿着镜子化妆。他好像没有朋友。
四月的时光在课本和书桌、粉笔和黑板中流逝,像花瓣一样飘在空中,不一会儿就随风飘散了。
五月的某天,在中午吃便当的时间里听到了一件事情。
“裕那个家伙和校长在交往哦。”
“真的假的?以他们的年纪差都可以做父女了吧哈哈哈!”
“好恶心,话说校长年纪这么大了,那里还行吗?”
“校长也是一个怪人,会和这种人在一起。”
“怪人和怪人,那不是挺般配的吗,真是好好笑。”
这些流言如果是真的。那他真是活该被排挤,一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去和校长谈恋爱吗?估计是没有人愿意理他吧。我心想。
校长是一个头秃了的中年男子,长得像干瘪的树枝一样丑陋,而且身上有一股怪味。
他们的事情,变成了别人嚼了无数次的口香糖,沾满了口水,染上了污渍,粘在了墙上,令人厌恶。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去找一个可爱温柔的女生吧。既然恋爱是宝贵的,就让它保持珍贵的。和丑如猪的人恋爱,蠢人会做的事情。
为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呢?为什么就不能一样呢。
父母从小教育我们:和别人一样就好。
因为,人类是一个群体,所以人类才如此强大,比任何生物都强大。什么样的人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这样社会的齿轮才会运转。至于,
少数的奇形怪状的零件,应该被遗弃和放置。
春风拂过,绣球花谢了,六月到了。
期中考试快要来临了,我依旧努力地复习,虽然很痛苦。晚上学习得很晚,甚至到了白天,灯也是亮着的。
第二天,我睡眼惺忪地去上学,然后看到了裕。他的手臂受伤了,是淤青,很明显,因为夏季的女生校服是短袖,所以我看得很清楚。
但是我没有理睬她。是现任的恋人弄的伤口吗?那确实是活该呢,谁让他找怪人校长谈恋爱呢。话说这个家伙,成绩不怎么样吧。估计每天晚上都和那个猪头校长在一起吧,难怪没有时间学习呢。
我冷淡地等着一天结束。什么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一天过完。
渐渐地,我发现了他手上的伤口越来越大,痕迹也是越来越狰狞。
最后,他甚至就不在出现在学校里。
他的座位永远是空的。
某一天,在看新闻的时候,看到记者说有人自杀了。有人从一座高楼跳了下来,是一个休学的高中生。
我猛然想到,可能会是他。
但是我,没有时间去想了。因为我要过完我的普普通通一天。
他的事情成为了恶心话题的中心。照片也被传来传去。因为他社交账号被挖了出来。
最后,想要飞翔的幼虫,没有翅膀就飞了出去,粉身碎骨。
而我们依旧在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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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源源汪
我的苹果手表自杀了。
就在我把它安安全全地放在床头柜上的时候自杀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洗完澡回来它就已经在地上了,从外屏的边角开始碎裂,一直蔓延到整个屏幕。每一道细纹都像是蜘蛛网一样细密,从表面一直延生到内里,如同一幅白骨附在了它的显示屏上,看着让人觉得又心痛又恐怖。
第二天,我将破碎的它交给了第三方维修的机构。师傅说,这手表碎得太彻底了,外屏碎得很深,内屏也一起伤到了。能够提供的选择就那么几个,要么还是送回苹果专门店交1800换个新的,要么就他来修,不过最好的情况也是把外屏轻轻剥离,换一个新的,但是接触永远也不会有那么好了。师傅叹了口气继续说,最坏的情况就是在剥离外屏的时候,内屏也一起被损坏了,这个手表就直接报废了。
我震惊,天呐,这个手表怎么这么脆?为什么我可以这么惨?
这个手表我买来一个月都还没有到呢。
我花了大价钱将它买回家,一个月都还没有用满,它居然就自杀了,太让人生气了。老实说,本来我是有机会选择性价比更加好的手表,但是还是屈服于它的外貌,谁让我是个外貌协会的呢?况且一个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就是要让大家都看见的,不好看我要它干什么呢?
当然了,我承认它的功能很不错,确实也值这么多价,但是同样功能的别的牌子功能不也差不多吗?人家价格便宜了不止一倍,虽然难看了一点,功能也不那么流畅,但是胜在续航强啊。老老实实地工作可以持续一周,也不需要管它,多么任劳任怨啊,哪像苹果这个手表又贵又那么娇贵?
买来回家就是来服务我的,怎么反而还是我伺候上它了呢?
唉,你们说说,伺候也就罢了,它居然还给我自杀。
我买回来也知道它娇贵,所以官网上说什么可以下水啊,不怕冲击啊,我都不信。又是买保护屏,又是买保护壳的。而且坚持不带它下水,洗澡也不带着它,稍微危险点的活动都不带着它去,就生怕它一时想不开坏了。这不都是为了它好?为它着想吗?
所以晚上洗澡就把它放在了床头,谁想到回来它就自杀了呢?
我对它那么好,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不开。我难道还没有做到一个主人该做的事情吗?
于是我开始和维修师傅开始讨价还价。
五百多的维修价我是肯定不能接受的,三百最多了,而且要保证给我修好了。我看就是外屏碎得厉害了一点,但是这种摔碎的手表多得是,怎么到我这里就修不好了?是不是师傅你想要讹我的钱?我跟你说,我是不会那么简单就上当的,我又不傻。
师傅一脸无奈地看着我,继续耐心地和我解释着这个手表的问题。确实是很难调整到买时的状态了,而且确实不好维修。你看起来只是外屏碎了,但是实际上你看边角最深的地方,实际上外屏的碎片已经扎进了内屏里,就算来修也不一定能修好。这个破坏是一个既定事实。
我还是不信,这个苹果手表官网上说得那么好,防水防摔,怎么可能就是从柜子上掉到了地上就碎得这么不可修复了呢?要么就是师傅你想骗我钱,要么就是苹果骗人。
师傅叹了口气,将手表递还给我说,要是不信也没有办法,在他手里确实没办法修成原来的样子了。
他甚至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我接过手表,正好对上他的眼神,那可真是气死我了。不过就是一个维修师傅,怎么一点服务精神都没有?被我识破想讹我的套路后,居然还敢给我这样的眼神,是不是看不起我?果然无奸不商。
我揣着我的手表离开了第三方维修店,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想着师傅的话。想了半天,还是没敢交给师傅去维修,毕竟都说了很有可能直接报废。我花了那么大的价钱买的东西,不到一个月就报废了,我可不乐意。
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走进了苹果专门店。
一千八就一千八吧,毕竟还是换了个新的。我这么想着,毫不留恋地把破碎的手表交到了苹果店员手里。
不一会儿,店员拿出来了一个包装崭新的手表,交给了我。
我喜滋滋地点了点头。
走出门,看着手里的手表,心里想道。
原价加上这换新的价格,可真是太贵了。这块手表可真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但是怎么看怎么是个赔钱货。毕竟是换来了,谁知道是不是别人用剩下的东西?麻烦的电子产品,这次它可一定要争气。
绝对不许再自杀了。
-fin-
备注:
1. 文里的手表确实意有所指。
2. 笑语/求知
作者:源源汪
每一天,今天的我必须杀死昨天的我,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来的。
从我记事起就每天都经历着这样的事情,每天睡醒就会看到今天的我躺在床上,于是昨天的我就知道自己到了该去死的时候了。每一个我都只能活一天,但是“我”却这样过了二十多年。当然也曾经有过昨天的我不愿意去死,而反杀了今天的我的事情,活了几周,但是没有人能防一辈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每一个今天诞生的我都是带着杀气的,而活着的昨天的我就渐渐被磨平了棱角,最终还是被今天的我杀死了。
后来,昨天的我都认命了,知道这是最后活着的一天,就会乖乖呆在家里享受,看一看自己想看的电视剧,或者一本自己很久没有读过的书,反正在今天,都是今天的我去上班工作和交际,没有人会打扰昨天的我。等到今天的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的时候,昨天的我会开开心心地把今天看的东西都告诉今天的我,然后平平静静地去赴死。
“死不疼吗?”突然有一天,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今天的我把手放在昨天的我的脖颈上问道,“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平静呢?”
昨天的我笑了:“都是这么过来的,到了明天你就懂了。”
这好像是什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似的。
今天的我一点点收紧手里的空间,扼住昨天的我的喉咙,然后看着昨天的我渐渐因为窒息而涨红了脸,表情也从平静变为惊恐,但并没有过多的挣扎,最后即便想挣扎也没有力气挣扎了。
“明天就会懂了吗?”今天的我看着还留有昨天的我体温的双手,喃喃道。
今天的我将昨天的我的尸体摆放在床的另一侧,然后换上睡衣躺在了她的身边——都是自己,就算变成了尸体,好像也没什么恐怖的——况且明天醒来看见的就会是活着的我了。
不论怎样,所有问题到明天也都会烟消云散了。这瞬间我似乎有点明白昨天的我为什么对待死亡那么平静了。
睁开眼睛,我看到身边昨天的我的尸体消失了。今天的我正在厨房准备今天的早饭——她们永远这么精力充沛。
我挠着后脑勺,连头发也没梳就走了出去。
今天的我正在吃做好的早饭:鸡蛋火腿三明治。
我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哦,快要到出门的时间了,怪不得做得那么简单。
“诶,昨天的我,”今天的我一边嚼着三明治,一边迅速地往我的背包里胡乱塞着东西,“冰箱里快没有吃的了,待会儿你去买点儿呗?”
“可是手机在你那里啊,我又没有第二部手机?”我有点不满意,昨天我也看到冰箱有点空了,但是也并没有麻烦昨天的我出去购物。共用所有东西让很多事情都变得很麻烦。
“用现金去菜市场就好了嘛,真的只剩下两个鸡蛋了,拜托啦。”
今天的我对自己远不如对外头的人那么客气。
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都是“自己”。
我叹了口气:“……好吧。”
“谢啦,钱你知道在哪里的。我先去上班啦!”今天的我掏出了手机看了眼时间,赶紧抓着包飞奔出了家门。
我抬头看着餐厅的时钟:这个时候出门肯定要堵车,今天的我估计要迟到了。我心中为她双手合十祈祷路上不要堵车,然后默默地坐在了餐桌旁,稍微有点无所适从。
虽然我是昨天刚刚出现的,但是脑子里的记忆却是二十多年的。
真是好久没有这么空闲的日子了……
上一次这么悠闲好像还是大学快要毕业的那会儿吧?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尽管距离现在才几年的时间,却觉得过了好几十年这么久了似的。就算每天都会杀死昨天的我,疲惫感却似乎一点都没有减少。
于是我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餐桌边,什么也没做地发了一个小时的呆。
我看着面前的桌布,好像是两年前买的?在网上看见了这个图案,很简单,但是配色看着特别舒服,质量看起来评价也还行,没看到什么差评,就下手购买了。买回家之后也没觉得有多好用,配色也越看越习惯,渐渐也就习惯性地无视了。有多久没注意到它了呢?
餐桌上摆着今天的我放三明治的浅蓝色餐盘。这就更没什么特别的了,去宜家凑热闹的时候随手放在篮子里带回家的。主要是因为便宜,而且那一阵子特别喜欢纯色系的东西,看上去简洁干净。这个餐盘用着倒是很顺手,盘子大,做一人份的食物一盘就能装得下。只是七个月前备考证书,一边看手机一边拿盘子的时候没拿稳,在桌沿上磕掉了一小块,有些可惜。
屋子里到处都是我随手放着的衣服和杂物,就算每天都有昨天的我呆在家里,但是没有一次想着要收拾的——反正晚上就要死在今天的我的手里,那就是她的活啦,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么想着也有个好久了,果真每天的我都是懒癌晚期。
想到这里,我有些想笑。脚在晃悠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小不锈钢碗,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
——那是我三年前捡回家的猫的饭碗。
我捡回家的时候给这家伙喂了吃的,把一身的脏毛都给洗过了,还带着打了疫苗和各种预防针,顺带自己也打了一针,还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东西。又叮嘱下一天的我要怎样照顾它,宠物医院又怎么说,每次杀死过去的我时千万不要让它看见。但是这家伙可能还是从哪里察觉了每天的我都有些许的不一样,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是就是养也养不熟,动不动冲上来就是一狠狠一口咬上来,最后只能送去动物收容所。志愿者姑娘安慰我说,可能是因为流浪猫领土意识太强了,总把你当作敌人,不是你的问题。但是总觉得是它察觉到现在的我并不是当时把它捡回来的我了。
猫咪虽然智商不高,但是总是挺敏感的。是吗?
屋子里一样样东西我都记得,甚至还记得当时买它们时候的心情,触摸到它们时的手感,尽管我是昨天才诞生的,可是这些都那么真实地存在在我的脑海里。
昨天的我在家里的时候,也产生了和我一样的困惑吗?
“到了明天你就懂了。”昨天,不,前天的我说的话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可是就算是到达了“明天”,又这么来回地想着这句话许多遍,我却仍旧觉得自己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我该懂什么呢?
我看了一眼时间,快到中午了。想着街上的人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了,我从抽屉里的小夹包里翻出几张纸币揣在裤子兜里,又抓了个塑料袋就出门了。
菜市场就在门口八百米左右的地方,特别近。不过每次都是开早市,我早上起不来,晚上又回来得晚,所以很少能有机会去这里买菜。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正好是早上大爷大妈们抢过一波菜之后的时间。人三三两两的,并不拥挤,菜摊老板和老板娘们都不太起劲,倒是旁边的早餐小吃店很是红火。
“来一块饼,咸的,要热的啊。”
这家饼店是我最喜欢的。开了好多年了,口味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又酥又软,咬一口就掉渣,油乎乎的芝麻落得到处都是,满口都是咸咸葱香味,别提有多满足了。
我手里拿着热乎乎的饼,心里似乎也高兴了起来,开始在菜市场里散步,顺便带几样东西回去。
“喔唷,小囡啊。”我抬头一看,是隔壁栋的一个阿姨。叫什么我不记得了,也没见过几次面,但是这个阿姨人热情得很,每次见我都一口一个小囡叫,就是嘴有点儿碎,经常碰到了就要八卦周围邻居和小区工作人员的事情给我听。
“阿姨好。”我恭恭敬敬地向长辈打招呼。
“唷,不要这么客气的呀。今天怎么没上班啊?”
“哦,有点不舒服,请假了。”
“阿要紧啊?不舒服么就在家里休息了呀,不要出来乱跑叻。”
“谢谢阿姨。我还好,已经躺了好几个小时了,觉得好多了,想吃点菜。”
“吃菜啊,是要吃菜的,生病了要补充维生素的。”阿姨从自己的袋子里掏出来两根那么粗还沾着水珠的胡萝卜,“这个给你,回去用胡萝卜炒点蔬菜吃。我昨天看到微信上的文章,对身体好的。你们年纪小不要不当回事情哦!少熬夜。”
“不用了阿姨,我自己可以买的。”
“不要跟阿姨客气了呀,拿着拿着。”阿姨假装气呼呼地把胡萝卜塞到了我的塑料袋里去了。
“……那就谢谢阿姨了。”
“客气什么呀,我跟你讲哦,你去哪家买菜,菜新鲜一点。这家不要买,不好……”阿姨一把拉过我的手,就开始给我介绍菜市场里的每个菜摊。絮絮叨叨,居然把每个摊子都涵盖了。我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稍稍有些开心,像是刚刚晒过太阳,有点暖洋洋的。
经过几个小时和阿姨的“搏斗”,我带了两大袋蔬菜回家,甚至还有一块从阿姨家带回来的腌肉。我猜今天的我要气死了,蔬菜保质期短,又买了这么多,在吃完之前肯定一大半要坏在冰箱里了。不过看着阿姨这么开心的样子,我觉得也挺值的。
回到家里,坐定喝了两口水,再看看时钟,居然已经下午三点了。
我看着移动的秒针忽然有点后悔。
有部很想看的电视剧,我今天居然一集都没看。
我想着收拾完蔬菜是不是可以坐下来开始把这部电视剧给补了,但是看到好久没整理的家,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家里都收拾一下。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动力,明明都放了这么久了。
不过既然要做,那就事不宜迟。
一件件穿脏了的衣服都先丢进洗衣机里开始滚,然后开始收拾干净但是乱铺在外头的衣服。有些放着变得皱巴巴的,我赶紧再用便携熨斗给烫平整了,再一件件挂回去。猫咪的食盆这么久都没用了,也卖不出去二手,干脆就把它丢进了垃圾袋里,包括几个被磕破了的碗。
说起来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但是放着音乐,慢慢收拾着,居然也收拾到了今天的我下班的时候。
“……?”今天的我踏进门的时候有些发愣,我明显感觉得到她一犹豫。
“我趁着今天把家里都收拾了一下,顺便把坏了的和用不上的东西都丢了,反正你也是我,我就擅自做主啦。另外衣服我也都整理好了,冰箱里装了好多蔬菜,你慢慢吃,实在一下没控制住自己买的心。”我把手里最后一点东西收整好,看了一下手表,“啊,我还没吃晚饭呢,正好你也没吃,要不点外卖一起吃了?”
“……”今天的我有些发怔,好像还没从干净的屋子里回过神来。
“顺便可以把剧看个开头嘛,最晚十一点我也要被杀……死了,至少让我看个开头嘛。”
我在说“杀死”两个字的时候打了个结巴,今天的我这时才醒过神来。
“哦、哦哦……好啊,吃什么?”
“你定吧,没区别。”
“OK。”今天的我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点上了单:“40分钟送到。”
“好,”我应道,拉着她坐到了餐桌边,“时间还早,要不看两集先?”我把ipad从架子上拿下来,熟练地打开了视频软件,开始播放那部我一直没看的电视剧。她什么也没说,就坐在了我身边。
我们两个肩靠着肩依偎在一起,听着片头曲激昂的旋律响起。我忽然觉得,好像我们从来没有那么亲密过,从来没有那么平和的时候。平日里的安静并不是平和,两个人之间似乎总有一种浮躁和焦虑漂浮着,所有的说笑都像是带着刺,每一声都扎在自己身上。
“你今天工作怎么样呀?”我用不掩盖住电视剧里角色的声音问着她。
“……没什么。”她也轻声回答我,但是似乎停顿了一下。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为什么她不说,无非就是那些琐碎的小事情。并不是不愿意说,而是没必要说,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没有必要多做解释我全部都能够理解。
我轻轻地搂了一下她的肩膀。
“谢谢。”她的回答声音更轻了。
我笑了:“那晚点杀死我的时候,记得要温柔一点啊。”
她顿了一下才回答:“好。”
我把脑袋靠在她的脑袋上,开始继续看电视剧。这下我们两个就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手机响起,外卖小哥打电话来,说小区不让进,叫下来拿外卖。
她伸了个懒腰说道:“我懒得跑一趟啦,你去吧。”
我不置可否:“也好啦。”
于是拿着手机和门卡就出门了。
“记得给个好评哦!”
“一定一定!”
我笑着挥别了外卖小哥,拿着两人份的外卖,玩着手机往回走。
回到家里,却见到家里并没有一个人。
“人呢?”我忽然有些不安。
像是某种预感,我突然在此刻抬起头看向了窗外。
正和今天的我对上视线。
她此时正在下坠。
-fin-
备注:笑语/求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