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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源源汪
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大约花了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城里的酒楼门口。一路上魏蓉和青年断断续续少聊了两句,没料到居然觉得甚是投缘。这青年想法有些奇特却很是有趣,为人也直率。唯一叫魏蓉觉得有些好笑的就是,他似乎有些不通礼节。从见面到现在竟也没想起来介绍一下自己,魏嵘七拐八绕地聊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做探子似的套出了他的名字。他似乎还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叫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锦云乐。魏蓉在心中暗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锦城云乐,他这姓名倒是与他的行事风格很是相衬。如此看来,他的父母倒是相当有远见。她想着,转头又瞧了两眼锦云乐,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来。
车夫驾车又稳又快,不多时,他们便到了酒楼门口,两人一同下了车。这车夫看起来也非常得了解主人的行事风格,待魏蓉和锦云乐两人都站定了,也不需多的吩咐,便自行扬鞭驾车去向酒楼的后院停靠。
车夫便轻呵了一声,扬起了手中的鞭子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驾!”
魏蓉正站在一旁,刚巧偏头瞧见他这一扬鞭,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也就这片刻的时间,锦云乐已经进入了酒楼,也已与小二说完了话。他转头正想搭话却没见到魏蓉,就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车夫的方向,并没有跟上来。于是他立刻招呼了魏蓉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口中称歉赶紧跟了上去。
这边的车夫却毫无所觉,轻车熟路地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这锦云乐是小二常见的人,是个贵客,小二自然是没有怠慢的道理。跟在锦云乐身后的魏蓉他虽从未见过,但他心中自然也是有个自己的算盘——和贵客一起来的客人自然也是贵客,就算穿着打扮朴素了些也要好生伺候。要知道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的心思最是难懂,一时兴起想换个粗布袍体验生活想必也是有的。
小二心里这么想,自然也是对着魏蓉点头哈腰,直称小姐。
但这一叫,只叫得魏蓉面上羞赧起来。毕竟自己这一身的粗布衣实在是太粗了些,别说是小姐了,就是别府小姐身边的丫头也穿得比她体面得多。就算是知道小二在客气,也实在是叫人觉得不好意思,赶忙致谦。
但小二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不想暴露身份。说着将两人往二楼包间里引。
锦云乐在前,魏蓉在后。这处酒楼她从未来过这里,便向四周望了望。
这家酒楼装修看似朴素,实际上往仔细里瞧,这里的摆设、桌椅、甚至墙壁用材都极好,显得十分华贵却不招摇,非要是懂行的人才看得出来端倪。就连屋顶梁柱上都雕着精美的图案。魏蓉从远处并瞧不清到底是什么画,但是阴影深浅和色彩却瞧得出精细,可见设计这家酒楼的人花了多少心思。
不仅如此,在此间坐着的客人也多是着装讲究,像魏蓉这样穿着粗糙布衣的人根本没有,这叫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早知道要来这样的地方,她出门前一定换一身更好的衣衫,哪会像现在这样窘迫。
这份窘迫就算是进了包间,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也没得到多少的缓解。魏蓉绷直了身子坐在桌边,眼神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就连手也无措地搓着衣角,明显是不太自在。
就算是再不会观察的锦云乐,此时也看出了她的不安,笑着为她斟了杯茶:“先尝尝杯香茶罢。这间的茶最是有特色,其中入了香却又能不夺其真,入口清香也不酸涩。与顶好的香茶比,味道自然是不见得有多出众,却仍旧值得一试。”说话间他也一同在桌边坐下,将锦袍撩起了个角搭在一旁,坐姿随意就像是在自己家中。
“好,好。”魏蓉知道自己的尴尬被人察觉了,反而更是紧张,但见对方也没有点破的意思,却也不好说什么。心中暗忖,明明是自己提议让对方请客吃饭,如今到了地方再开始不好意思,实在显得小家子气,也叫人家下不来台面。这样想着在心中瞎安慰了自己两句,魏蓉便状似坦然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我方才先让小二上了些我平常常点的菜,您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到时他上来,再与他说就是了。”锦云乐笑道,“这间酒楼的菜肴价廉物美,就是全尝一遍也值得。”
魏蓉听着,瞥了一眼房间角落装饰用的瓷瓶——这一只的价钱多半就能抵她一年的租子钱,再听锦云乐轻描淡写的那句“物美价廉”,心中实在忍不住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地暗嗔了句“该死的富家少爷”。
她摆手道:“随您就好,吃食这些东西我从来是不挑,也没有什么偏好。”说完顺手端起锦云乐斟的茶抿了一口,眼中立刻一亮。这香茶果然如他所说口中生香。除了茶叶本身的味道,还另有一股清香掺杂在其中,如深山竹林中那飘散在空中的一缕袅袅青烟,因此并不夺了茶之本味。这香轻且易散却满是山林之味,清静幽雅,另有一番意趣,叫她不由地脱口而出感叹道:“好茶。”
锦云乐听见他赞了茶,面上稳重,眼睛里却亮晶晶的都是笑意:“瞧,我没骗你。”
“这是自然,我何曾将锦公子的话做了假?”魏蓉忍不住笑意扬了扬嘴角,右手轻扶酒盏,抬起示意。
锦云乐也抬盏回敬:“什么公子,你直呼我本名就是。名字生来便是用来叫的。旁人互不认得也就罢了,你既是我恩人,叫我锦云乐就是了。”因他本就好这一口,这杯茶对他来说极是受用。一杯下去,顿觉通体舒畅,瞧人的眼神也是炯炯的。
魏蓉那边的拘束他这边却并不觉得,本都是一样的人,穿粗布还是丝绸,人也是一样的人,不会平白比别人多些什么。也正是因为他出生好,却又不是家中嫡子一直养在外庄,不得家中严规拘着,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
“你救我性命,我请你吃茶,今日便算作认识了。”
他笑着说道,一双如黑曜石般的双眸就这样直直地看向魏蓉。
魏蓉本无意与他结识,但听了这话,张了张嘴想要推辞。但是对上对方赤忱的眼神,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别人既然一心结交,自己在这儿一再推辞也显得过于矫情,反倒不美。于是她也将举杯示意,将盏中茶一饮而尽,放于桌上。
“好,那你也莫叫我什么先生恩人,我姓魏,贱名一个蓉字。乡下村妇,爹娘早逝,不过凭着自己一些浅薄的学识教孩子识个字读个书,算不得有学问。孩子们受教于我,尊称我为先生。若他人也跟着叫,我实在是承受不起。知识今日蒙您不弃,将我当个朋友,小女感怀于心,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必定尽心竭力。”
“客气。”锦云乐说话声音并不大,并不咋呼,但是人很是直爽单纯,心里想什么都摆在了脸上。这时更是一脸的高兴。魏蓉见了心里也觉得暖,对锦云乐的好感便又多了三分。
小二恰好进来上菜了,两人也就捡着这个空隙说起了些常话。
要说这好酒好菜,最是叫人舒心。觥筹起落,一顿茶酒饭菜入肚,两人便越谈越欢。天南地北,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乱七八糟的话题对方竟也能自然而然地接住话茬,并谈将开去。别说锦云乐这样娇生惯养的,就是魏蓉自小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人,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地聊着,不由得两个人就都喝得多了。
酒过三巡,魏蓉这脑袋便有些迷糊,胆子也大了许多——毕竟酒壮怂人胆的话也不是平白说来的。她有些晕晕乎乎拿不稳酒盏,可咬字却还清楚:“锦兄,我瞧你倒是有一副好心肠。”
锦云乐到底还是比魏蓉更常喝酒,现下也有些醉意,却没有她醉得深:“怎么说?”
魏蓉抬起手中的筷子,筷子上还沾着一片菜叶。她看了看,不知为何有些好笑,但是还是抬起来指着锦云乐说道:“今日进门前,我就瞧见你车夫的六指了。”
“哦?”锦云乐一挑眉,手里端着酒杯的动作就顿了一下。
“我方才出去净手,同院里休息的小二聊起,他还说那车夫是你捉的妖怪。他六指是因为化型不熟练,正是他妖怪的铁证。那小二一脸郑重且煞有介事,故事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他本人在场似的……哦,还把你夸了一通,说你是什么捉鬼的天师,方圆百里最是有神通。”
锦云乐的声音平静,言语间的醉意似乎少了许多:“你信吗?”
魏蓉这厢醉着也没听出他的口气,兀自笑道:“我信吗?我信他个大头鬼。这胡话谁信谁傻,难道你瞧着我像傻子?孔圣人尚且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个最爱说这妖妖鬼鬼的,哪个真的见过?都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成日里想着有鬼有怪,心里就觉得连风吹雨打的声音都像是妖怪在吃人的响动。
“我原识得一人,身上也曾多过些与常人不同的东西。只因这,人人都说她这是妖异之相,只怕是魑魅投胎,必能通晓阴阳异术,将来也定会为祸世间。但说这话的人,无一人曾与她说过话,甚至见过面的也少之又少。只从他人的只字片语中,就认定了这妖怪的身份,全不管这说法几分真假。你说是不是极好笑的?”
魏蓉正说到兴头上并未发现,锦云乐听到这些话,刚刚严肃的表情才松了下来。这才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
“与世人不同已是大罪,能扯上鬼神,就更是罪上加罪。小到邻街的娃娃生病,大到城遇天灾,那便都是这些‘妖人’的错了。谁还管你是什么人,在何处长大,做过什么事情?沉默即是默认,解释则是狡辩,无论怎样必定是你错。皆是唯恐避之不及。谁若与之为伍,必定也是自甘堕落的混账,人人得而诛之。
“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出身,都不能叫好。运气好的,顶好不过是被藏着掖着见不得人,就养在家中,绝不能叫出去抛头露面;若是运气差的,那才是真的惨,才刚来这世上见了见天光,便又要去找阎王爷报道咯。就是那侥幸活下来的,堪堪长大成人了,家中无人管顾又或是没有几分薄钱,怕是要找个像样的生计养活自己都找不到,苦得很哩。”
以话就酒,最是醉人。魏蓉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面色渐红,吐字开始有些囫囵起来,但话却没停。
也兴许是这黄汤的作用,她说得话也有些放肆了起来:“因而我才说你心肠好,旁人是断断不愿靠近生有异相之人,更何况是雇为车夫?要说虽是世间自有行事之法,我却瞧不懂,多根手指如何?少根手指又如何?还不是都是爹生娘养吃白米长大的。就算真是精怪鬼神,难不成就整日想着害人不成?人也吃鱼吃肉,也没见着闲来无事就杀鸡宰羊日日存着宰肉取乐的心,神怪怎的就有不同了?你是比鱼鲜美了,还是比肉美味了?我瞧着那些专做鸡鸣狗盗的人,比这些所谓的妖怪更值得叫人发愁才对。”
这一番话,说的人是醉得糊里糊涂,也不知是想说什么。但是一旁的锦云乐听着却觉得很是合乎心意。他抿了口酒缓缓说道:“说得极是。我早先游历时便见过这样的,家里孩子生下来双瞳异色,一只眼睛是碧蓝色的。父母心中害怕,觉得是妖鬼转世,但毕竟是亲身骨肉,而且不过是个襁褓中的稚子,从未有犯过杀孽,不忍杀死。于是本想藏匿在家中,就这样养到成年,放他归去。却不巧,孩子长到六岁时被那村村长发现,第二日便被从家中抢走,硬生生推进河里去了。”
魏蓉听了觉得气愤,立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呵道:“这不就是害人性命吗!这孩子才多大,怎么就……这世上以讹传讹的事多了,怎么就能……嗝。”说到一半打了个酒嗝,再强的气势也一下子就没了。因为拍桌子的声音吓得进来查看的小二看了,也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是憨笑了两声,趁着没人注意退了出去。
“确实不能,所以我后来偷偷叫三修,就是我那车夫,把孩子捞出来了。”
“干得好!真好!”魏蓉竖起了大拇指笑道,“果真是有副好心肠。”
酒气氤氲,她双眼明亮,笑意在她眼中像是湖中涟漪一样荡开。但这笑容只在她面上停留了片刻。
她像是似乎想起了什么,觉得自己话说多了。魏蓉面露窘色,凑近锦云乐小声说道:“我今日怕是酒喝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若有冒犯之处,你莫介意。”
锦云乐听罢只是笑,却没说话,但从那微弯的眼角也能瞧出他的好心情。魏蓉醉醺醺的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也只能不好意思地跟着笑,嘴咧得大大的,摇摇晃晃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两个人就这么笑着笑着,魏蓉的笑声就小了下来。她眼睛微眯,突然打了个嗝,就这么人一斜倒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睡着了。
对于魏蓉这突然的行为,锦云乐不由得一愣。
紧接着,他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作者:旬夜
原作:《棋魂》-剧版
CP:俞亮×时光
1、
时光吐花了,吐的那天春光明媚,头顶鸟啾啾啾叫得和刚来宿舍的小猪嘴似的。
他走在路上,正准备去战队,嘴里还叼着个包子和褚嬴说着话,忽然哇一声。
十几秒后。
“……这是什么?”
褚赢低下头,看了眼那堆快把包子都埋起来的花瓣。
“花……花吧?”
“可是小光。”褚赢拿着扇子一指。“你怎么会吐出这么多花啊?”
“我哪儿知道……这花瓣还怪新鲜。”时光抓起一片放在鼻下闻了闻,那花瓣清清爽爽还带点香气,像意识到什么,他视线一落张了张嘴。
“kao……不是吧。”
-
“按拍片来看,你现在的确是花吐症早期症状。”
“花吐症是什么?”褚赢站在显示器前面一脸好奇宝宝。
时光看着诊断书,整张脸都皱了。“……大夫,您确定吗?”
“按检测结果来说是这样的。主要这类病毒因人而异,有些少男少女运气不好就会感染。按你现在的状态,检测呈阳性,肺部有阴影残留,但无明显纤维化想象,可以推定是花吐早期。”
“所以我真的会死吗?”时光表情都快憋歪了。
哪怕恋爱神经粗如时光,也曾经在自家青梅江雪明嘴里听说过这个病。
花吐症。据说是因为暗恋求而不得,肺部被病毒感染后开始加剧纤维化症状,导致口中会吐出花瓣状的感染物。就像是难以言喻的爱恋通过另一种方式交托而出,一点点侵蚀掉身体,最后得不到心上人的回应,甚至会怀揣满心花瓣死去。
当初江雪明说起这病的时候,眼里还闪着金亮亮的光,说着要是能这么死,真的也太浪漫了。
时光当场就觉得江雪明脑子坏了,这可要命呢,浪漫啥呀?
“我不想死,我战队才刚签,一个月两千五呢。”时光嘴一瘪,脸一皱头一歪,当场就要自闭。
医生指着时光的胸部CT道。“那也不一定,纤维化的恶化速度和增长量因人而异。你看你现在胸腔的阴影是比较少的。”
“可我刚刚吐了可多花了,都够装一花篮了。”时光说着从包里抽出一片,白色花瓣散发这一种木槿的气味。“您看看,这速度哪够我吐啊——”
“第一次吐出的花瓣会比较多,是因为前期病变累积,你现在是吐完了,进入发病初期。初期发病之后可能就一两瓣,但是伴随着少量咳嗽。
花吐症的成因比较复杂,不过大部分属于青春期少男少女对于某个人的爱恋,加上相关病毒感染,复合叠加就会造成纤维化,但情感会变,有致死案例,也有不需要治疗自愈的。”
“自愈?”
“有的。”
“怎么自愈?”
“不喜欢了。”
“啊?”
“你现在首要是要搞清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2、
秋风萧瑟百草凋零。
在这入秋的大街上,一位少年低眉搭眼满脸阴云;身后还飘着一个谁也看不见,一样低眉搭眼的南梁棋圣。
“怎么办……”少年忽然抱住自己的脑袋。“褚赢!!”
“哎哎哟,小光你大声吓我一跳。”
刚回神的褚大人虚虚用扇子捂着自己胸口。“怎么了,你怎么了。”
“你说我喜欢的到底是谁啊。”
少年人当场都快哭了,他是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人,最还搞笑还是暗恋?
他这刚定段,好不容易签了战队,满心都是练棋打比赛的事。多努力一个他,一心搞事业,除了棋就没别的了。他是做梦都没想到,怎么就这时候能发病呢。
这不闹么?
“对了。”时光恍然大悟。“我该不会是爱上围棋了吧!?褚嬴,是不是你最近每天老给我说努力努力,结果把我努力魔怔了?”
“我可去你的……”南梁棋圣软乎乎得白了他一眼。“人医生说了,这得病的对象要是人,而且是你认识很久的,否则不会累积这么多花瓣一次性吐出来。所以……吴迪,谷雨,明明,白潇潇反正是个你熟的人都有可能。”
“等等。”时光阻止。“为什么还有吴迪谷雨啊,他俩男的啊。”
“……小光,我也想给你找个女孩子。”褚赢望了望天,怜悯垂眸。“主要是你熟的也就明明和白潇潇,但是偏偏明明是最没可能的。”
“为什么?”
“毕竟花吐症的成因是求而不得啊……”
“这……那这和江雪明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明明她对你……哎算了,你这榆木脑子。”南梁第一人扇子一开遮住了脸。“哎。“他恨铁不成钢。”还是让我想想!你最有可能喜欢上谁吧。”
-
那日,训练回来的洪河一开门就觉得哪儿不对。
屋还是那个屋,这厅,也还是他家那厅。
只是厨房里,咕嘟咕嘟有煮泡面的香气。房间大厅沙发上摆着蜡烛,傍晚夕阳中,烛光摇曳。
而他的时光,他的舍友,他的弈江湖的同期生,他至交好友,此刻正靠在沙发上朝他挑眉笑。
“来来来,洪河洪河你过来。”
“哟。”洪少侠把包一放,估摸着味笑了起来。“不是,你,时光你干嘛呢?还烛光晚餐啊。”
时光脸上笑得和个弥勒佛似的。“哎呀你先过来!”
“不对。”机敏果断的洪少侠立刻察觉到了异样,他退了一步。“时光,没事献殷勤,八成肯定没好事儿。我不过去,今儿我要是吃了你这顿饭,我估计我得整个人搭进去。”
说罢,他抓了包就想跑。
身后的时光哪里能放过他,三步做俩,眨眼间狼似的就扑过来……可怜的洪河最后的记忆是他那吃错药的室友撅起来放大的嘴……
三分钟之后。
“呜呜呜……”洪少侠蜷缩在他的沙发边,边哭边用力擦着他的脸。“我不干净了……”
而时光初段在一旁表情凝重。他看着褚赢到。“你看,我说了不是他了吧!”
“怎么可能呢。”褚赢表情也十分凝重“没道理啊。”他摸着扇子道。“思来想去,平时和你相处最多的也只有洪河了。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是时光,你怎么能这样呢!”洪河委屈得眼睛都快嗷嗷没了。“虽然我知道我洪少侠豪气善良且迷人,你也不能就……就硬来啊!”
“行行行,算我这次对不起你。”少年人整个头顶算是乌云密布,他伸手拉起桌上的塑料袋,拆开了里面的抑制剂,最后把脉冲注射器对着脖子按下去才算把事儿了了。
洪河也不是傻子,抓了他的诊断书一看,人都清醒了。“花吐症?!什么情况。”
“兄弟这回是要死了。”他伸手晃了晃手上的心率仪。“喏,最惨的是我连喜欢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这是?”洪河指了指他手上表似的东西。
“医院买的测试仪,说是当和心上人有亲密接触的时候就会响,我就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了。”时光说着说着整张脸又皱巴起来。“个破测试仪花了我大半月工资,我这到手的钱还没热乎。现在是命要没了,钱也没了……洪河我也太惨了吧……”
他嗷了半天,见没人理他,抬头一看洪河一脸认真又欣慰的眼神,凝望着他。
“时光,我是真没想到,我洪河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就冲你这么看重兄弟,我一定要把你喜欢那人给找出来。我马上就给沈一朗打电话!”
“不是你毛病吧人家在日本。还有你打给他干嘛!”
“让他赶紧回来一趟啊!放心吧,大老师说了他最近有小假。你看咱仨感情好,你试过我了你当然得试试他了。”他信誓旦旦。“时光你放心,这个病,你包在兄弟身上!”
“不是,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沈一朗?!”
“哎哟兄弟。”洪河叹了口气,一脸这倒霉孩子。“你就祈祷着是他吧,我还担心是岳智呢,那你不得死定了。”
时光蓦得松了手,抬头和褚嬴面面相觑。两人忽然“哎哟我去”得打了个冷战。
3、
要说这花吐症,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毛病。
主要现在医疗发达,医院有相关的抑制剂和治疗方案。
虽然说没有特效药,但是治疗手段还有。近几年为爱要死要活的不多,致死率也很低。所以只要不消极治疗,基本不会把你送到坟墓里。
于是时光一面嗷嗷着自己要没,一面战队训练也没落下。
“一天三次胶囊,每三天一针抑制剂,不可间断。没问题没问题。”完成了今天的份,时光念着自己的处方,抬头向褚嬴嚷嚷。“褚嬴,你觉得我最近吐花多吗?”
“嗯……”褚嬴俯用他的小扇子抵着下巴思考着。“我给你数了,昨天咳了三次,一共12片。今天才咳嗽了一次,两片花瓣。”
“嘿嘿。”傻孩子乐滋滋的。“你看,洪河这就是杞人忧天。他还巴巴叫沈一朗赶紧回来,人两周后才有小假,给我好说歹说才肯买两周后的机票。你说我时光大人这么个福大命大还能被这区区花吐症给难倒?”
“你前两天求谷雨给你亲一口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去!”时光垮了个脸。“少说两句,我老大劲才给他骗过来,那脸都没贴着呢就给我打了一顿。”
“那是因为你没事要和明明对视。”
“那我有什么办法。”他摊开双手朝褚嬴摆了摆“。江雪明一个女孩子我怎么好意思亲她,我就只能对视30秒确定一下。我这不是在对自己生命负责吗?”
“是是是。”褚嬴怕了他。“不过现在,洪河,明明,谷雨,吴迪我们也排除了好几个了吧。”
“嗯,接着就是道场的人了……主要我们弈江湖的人太多了,洪河说等过两周沈一朗回来了办个聚会。然后……”他伸出手往空气中用力一抓。“让我大杀四方!”
“这好好的是要杀谁呢?”
许厚出现在练棋室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三台备选,正一个人边打谱边碎碎念。时不时乐呵还时不时犯恶心。
他心想着是不是最近高强度训练给孩子折腾坏了。刚上去一问,对方发现是他之后,忽然深情款款地握住了他的手。“啊,师兄……”
“怎么了小伙子,这新秀赛还没开始呢,就给你感激师兄成这样了。”
“不……”时光缓缓摇摇头。“我只是忽然觉得,认识你不久真的是太好了。”
一旁褚嬴“啊——”一下恍然大悟。“对啊,小光,这样你就不用亲他了。”
两个算盘精隔空对视嘿嘿嘿得笑。
许厚手上还拿着刚买的烤鸭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得了,我先走,你继续练吧。”
他踩着那股妖风就要跑,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东西落地的闷响。
少年人整个身子砸在地上,手上还下意识抓着一枚棋子,摔落的黑白棋子跳跃着。
他整张脸惨白,闭着眼,嘴唇被抽干血色惨白一片。
“时光!!”
-
“不科学。”
“……我也觉得不对劲啊!”时光靠在急救室的床上输液,医生拿了个检查报告过来,一脸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的表情。
“近年的确没有几个案例能像你恶化得这么快的。”医生看着他。“你这一周真的有定期服药和注射抑制剂吗?”
“还能不吗?!”时光晃悠着他没插针的手,掰着指头搁那数。“不是您说的,每天三次药,两颗白的一颗黄的,三天一针抑制剂。看具体情况,下周药量减半。我这都等着减半了,这怎么还加重了呢?”
医生露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那你这周,都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你暗恋的人做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你的心情了?”
“不可能!”时光脑门晕着胸口堵着还是言之凿凿。“我下下周有个“新秀赛”,我这一周都在备赛,训练都能训练到大半夜。还暗恋呢,您看……”他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买的这检测仪它就一次没响过!!”
他越说越激动,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
他捂着嘴浑身打颤,下一秒属于木槿的香气填充了半个急诊室,像是谁家的香水瓶炸了。
医生立马冲过来,按住他。“再来100CC补充!”
输液管里被加重了半管抑制剂。
“小光,你没事吧?!”褚赢在半空中急得不行。
时光弓着背,好半天缓过来,捂着心口喘气,半天才了摆摆手。“没事,你别担心。”
“现在我真不能和你保证没事。”医生看了看最新的拍片,指着上面几乎占五分一的阴影。“你这周肺部纤维化加重,而且病毒开始从肺部扩散。
虽然花吐症前期治疗普通且没有传染性,但是后期如果出现血液被纤维吸收,肺部咳出血液和花瓣混合物,那就直接步入三期。到时候必须通过手术切除,还要配合大量抑制剂注射和放射治疗……”
时光傻了。他一双眼睛眨巴两下都忘了该不该难过,就呆呆地问。“那我现在呢?”
“现在,我们肯定是建议你尽快入院接受全面治疗,再配合抑制剂专项。但如果你依旧寄希望于外部解决,我们可以加重给你开二期的药,加之每天按时注射,来减缓病情恶化。
只是这样一来,你最多也只有半个月时间。到时候你还是不能确保你哪位心上人开窍,最后的结果,还是只能入院手术。但不过手术存在的风险和抑制剂治疗的注意事项和损伤情况我们会在术前做出详细说明,这点你不用担心。”
他像是沉默了很久,夕阳落在他头顶上都开了场会。
“那开药吧。”少年人抬起眼睛的时候还是亮晶晶的。
“……小光。”
时光抬头看了眼褚赢。“这不还有场比赛呢吗?”他回头看了眼医生,认真道。“不好意思啊医生,不是还有两周吗?我把比赛比完,再来找您。”
4、
“哎呀小光!”
千年棋圣在少年人前后左右转个不停。
输完液还浑身发冷的时光颓丧个脸,表示拒绝沟通。“你别说话,我现在特别伤心。你一说我准能哭。”
他手上袋子里那加倍的抑制剂和二期药贵的把他压箱底的钱都快整没了。多可怜一个时光,经济独立还没一个月,眼看就要负债。如此一想,他不由悲从中来。“怎么还能恶化了呢?”
“小光我们住院吧。”褚赢急的扑扇他的扇子。“不比新秀赛,我们未来还有很多场比赛可以比。你没必要为了这场比赛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不要。”少年人的拒绝更加干脆,他像是和他的新秀赛杠上了似的。
头顶夕阳烧的红,烧的他胸口闷闷得像是堵着快棉花。他有些难受得在路边蹲下来,眼前东西像是隔了层纱,丢进洗衣机里悠悠转出好几个圈。
他有点想吐。
身体即将倒下前,在昏迷落地前,他被一只手拉住了。
时光顺着那方向抬头。“……绪哥?”
-
“怎么回事,一个人蹲在路边,我刚都以为你要晕过去了。”
时光靠在方绪的车座椅上,他还是有些难受,但是一双眼睛正滴溜溜得在和褚嬴交流。
——求而不得。花吐症。
——签战队没签成也算吗?
时光用力眨眼睛。
褚嬴坐在车后座探出脑袋和他对视,那小扇子狂戳方绪脑门子。仿佛在说“这送上门的机会你赶紧亲一口,小光,亲一口不亏。”
“咳咳……”时光用手抵着嘴咳嗽了两声,他看着正开车的方绪酝酿了一下情绪。
“绪哥,能让我亲你一下吗?脸或者嘴都行。”
“嗞啦——!!崩——————!”
-
围达GC训练室。
“所以……你现在是花吐症二期。”方绪拿着冰袋捂着自己刚刚急刹车被撞的额角,满脸的怀疑世界。
对面时光也拿着个冰袋,一眼汪汪的委屈。“就……试试嘛。”
“你试过几个人了?”
“认识的人都差不多试过去了,我还思考着过两天要不要找找白川老师。”
方绪眉头一挑,按着的冰袋都不冰了。“你……”他指了指时光又像是不知道说啥,深吸一口气。“那你怎么不把你道场的老师也试试呢!”
“……我这不是不敢吗?”小猪包更委屈了。
“那你就敢试我了?!”
时光抬头看着刚刚撺掇他的褚赢,后者打开扇子捂着脸企图装作自己不存在。他回头看方绪。“主要和你认识也挺久,怪熟的。”
方绪整的没脾气了。“啊,那真是谢谢啊。”他想着爆发,又看看少年人那张没啥血色的脸,半口气生咽了下去。
“其实……”他想了想,说了句心里话。“你与其试我,不如让你试另一个人。”
“谁?”
“小亮。”
-
时光推开训练室大门的时候,俞亮正趴在棋盘边睡着。
方绪声音也很轻。“他这几天都熬夜练棋,我刚出去想给他买点吃的,这才遇到你了。”
时光有些吃惊。“他……都在训练吗?”
“嗯。”方绪勾起嘴角。“说是,有个不能小看的对手。”
他看着时光,少年正呆呆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小亮呢!你们你追我赶了这么久。这次你天天练棋不就是为了新秀赛吗?”褚赢在一旁对方绪表示了肯定。“小光小光,你快去,你这下有救了。”
“需要我叫醒他吗?”方绪轻笑出声。
“不用了。”少年人摇摇头。片刻他看着自己的手腕,握住上面检测仪走了过去。
围达GC的训练室很大,石砖地踩上去会有咚咚的声响。时光脚步倒是轻,走到俞亮面前的时候,对方呼吸依旧缓慢起伏着,睡得正稳。
“这次肯定没错!”褚赢抓着小扇子乐滋滋地看着方绪。“虽然没能和你下一局棋,终是遗憾,但你这次救了小光一回,我在此万分感谢。”
“哼。”方绪插着手臂,一副我今天就是大局在握,舍我其谁得挑眉笑着。然而几十秒钟之后……他们两个表情都凝重了起来。
空旷的训练室里,只有不远处时钟转动的声音。
时光在不远处立起身子,他像是和他们确认一样抬起手腕,检测仪上情绪数值正正平稳跳动,而警报栏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绿色。
不是俞亮。
“谢谢绪哥,只是看来不是他。”
时光刚刚没有碰俞亮,但他低头看了他将近30秒。面对面,足够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作为测试,已经足够了。
“这……”方绪整张脸都快扭曲了,像是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方绪九段,天纵英才,向来觉得自己看人很极准,况且他这老板也当了这么多年了,下棋也下了这么多年。“怎,怎么可能——?!”他尾音都发颤到破音了。
“……小光……”
时光抬头看了眼褚赢,后者难过得看着他。时光朝他耸耸肩。“走吧。”
5、
所以,反抗不了命运,那就接受吧。
之后的一周,时光初段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云不动。
大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个进了花吐症二期,早该躺医院术前治疗的初段棋手,发挥了他人小心眼大的本事。——吃照吃,睡照睡,训练是的都没落下。
只是许厚这小战队训练室,养了这么个喷花器,小半天地板都能扑上一堆花瓣。
许队长拿着早中午晚饭从中经过,迎面而来诗情画意,让他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能羽化升仙,早登极乐。
“所以说!年轻人不要争一时之气,没了一个新秀赛,我们还有棋圣天元国手名人,实在不行我们北斗杯啊!”
“成成成,师哥你放心,我今天绝对不放他出去。他就算是长了翅膀我也能给他逮回来!”
沙发里的人还蜷缩在毛毯里翻棋谱,往日肉乎乎的脸瘦了大半圈,脸上挂的俩黑眼圈让人觉得这会子都该半截入土了。
洪河挂了电话走到大厅。“……哎……时光……”他都快愁死了,电视里接着传来一声。“儿啊!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时光拿着棋谱愣愣地转过来看他,又看了眼电视。“你就不能等她哭完再说吗?这多不吉利啊。”
“你这会儿知道不吉利了!”洪河觉得自家舍友脑子坏掉,脑门子火气往上冲。
“你说你这周是不是疯了,成天往训练室跑。光是许厚师哥打电话和我说你晕倒都三次了。这下好,昨晚直接砸厕所洗手槽给人捡出来,这要那蓄水池排水不好,我告你,你就这么大一馒头,泡里头,发了!我今儿……”他说着说着脸皱着就要哭。“我真给你奔丧了我……”
“哎哎哎……别别别……”时光给洪河着大金豆子吓得,怂得一批,赶忙得抓了桌上的薯片讨好似的给人递了上去。“我这不是,尊重围棋,尊重比赛好好备战吗?”
“就一个新秀赛!”洪河眼睛都快气没了。“你下周就手术了,为了个新秀赛花个半条命,你图什么啊!”
“你也知道我下周手术啊。”时光把薯片往人嘴里塞,堵住对方的叭叭的嘴。“你想想,我下周就手术了,新秀赛,就在手术前两天。而手术之后,我术后恢复,至少三个月都在医院里。那医生可说了,半点棋不能碰,一点情绪波动不能有,要不容易复发。你说,这不得憋死我啊!
所以两周后的哪里是新秀赛,是我今年到明年里最后一场比赛。我能不去吗?换你你去不去?!”
“……我……”洪河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被塞得满嘴薯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半天好不容易咽下去。只能憋出一句话。“你……你去你行。但这周末你可得给兄弟记住,沈一朗回来了,咱道场人我也给你骗来了,到时候……”他拍拍时光肩膀。“无论如何,咱不能放弃希望知道吗!”
-
“哎,你就别那么不高兴了嘛。”
时光第四次晕在训练室,被许厚勒令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人就颠儿颠儿地往训练室跑了。
只不过往日褚赢都一路和他叽叽喳喳,最近是真生气了,留了个大衣摆子大背影,死活不说一句话。
“褚赢……哎呀,褚赢!”少年人的尾音耍赖似的往上翘着,千年棋圣回头一看那张瘦了半截的脸,心里火气滋溜浇得只剩两缕苟延残喘的烟来。“小光!”
他语气里能称出百八十斤的着急上火,后者却依旧乐呵呵的。
“干嘛,终于肯理我啦。这都几天了,我还以为你褚赢大人这辈子都不想理我了。”
“小光我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新秀赛?”
“是,就因为对手是小亮吗?你们之后还是会有很多对局的,不差这一次。”
“我知道。”时光脸色不好,脸上的笑容褪了就只剩下一片苍白。
他看着路面,秋日午后的阳光不烫不燥,落在他身上却还是让他觉得冷。时光只是神经有点大,却并不代表他不能感知疼痛和恐惧。
病毒在扩散,他能感觉到。他的血液开始变成那漂亮又致命的花瓣,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讨厌花——每天都在变多,吃了药也变多,打了抑制剂也变多。
那些花瓣像是对弈时对手设下的陷阱,他招架无力,每一步都节节败退,却又不想投子认输,心想着哪怕再挣扎一下,再多撑一步都可以。
“我就是……想和他下一局。”
“那就等手术之后。”
褚赢像哄8岁的他一样,飘到他身边。
“许厚不是说了,他允许你休息,到时候看你表现,有我在,你不用怕,当初你什么都不会都追上来了,这次不过是一次休息。到时候围甲上你还能和小亮下棋,无论多少局,只要你想你就能……”
“……不能。”少年低着头,一动不动。
“什么?”
“我说不可能。”他抬头静静看他。
“为什么啊?!”
“但那可能不是我了!”他像是将心口憋了几天的话炸了出来。平静的表现被揭开,露出那点仓皇失措的语无伦次。要死的是他,疼的是他,一天天衰弱的是他。时光怎么会不知道。
“你们人人都说让我等,都说我能行。可花吐症,抑制剂。抑制的是什么?!是感情啊!”他看着褚赢。“是,有些人手术结束是活下来了,不喜欢了,不恶化了,没准不用一年身体都能恢复。可然后呢,手术之后连情绪都会变少。
我可能不会笑了,也不会成日说什么我过几年就超过你,我可能会对什么都不在乎,对身边的人不在乎,不再有胜负心,我甚至……我甚至不会喜欢围棋了……我不确定,我怕!褚赢我怕!”他张着嘴,整个眼眶红的像个浸满水的玻璃珠子。
“我等了那么久,我追了俞亮那么久,我终于有一次机会能和他堂堂正正下一局,我就想让他看到我的棋!就这么一次,我就想告诉他俞亮,我时光追上来了!
我想让他看到我!哪怕就一次!哪怕我要死,就算我死了!我也要死在和他对战的棋台上!”他尾音哭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崩溃了,他终于抱着自己的手臂蹲下来。“就一次好不好……你别拦着我了……”
千年棋圣站在他面前,俯视着少年人。他很久缓缓开口。“小光,你喜欢的人,是小亮吧?”
少年的肩膀微微一颤。
“我看见了……”褚赢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将眼前那个碰碎。“那天在围达的晚上,你靠近小亮的时候,我看见你关了测试按钮。”
像是某个心里隐藏的最后一点倔强,总是不愿意面对,所以咬着牙哪怕头破血流也想掩盖掉。少年人的呼吸都开始发抖。他像是冒出了自己所有的委屈“……可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也许呢?”
“可他都没有看过我的棋……”
——他都不知道我有多努力,不知道我进步了多少,不知道时光下出的棋,究竟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让他赞赏呢,会不会让他喜欢呢,会不会让他觉得足够成为对手呢?
他都还没来得及。哪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没赶上。
少年人再听不进任何的话,花瓣口中落下,和眼泪一起掉在地上,落进土地里最后消失无踪。他累得像被抽干了全部力气。
棋圣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看着艳阳下暴露的那些爱意,看着那个手足无措的人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喜欢,哭成一团,狼狈又慌乱。
很久,他听见时光说。“褚赢,我不想下棋了……”
他说“……你舍得吗……”
少年又说。“……褚赢,我不想喜欢俞亮了。”
他问。“你舍得吗?”
6、
方圆市今年的冬天来得稍微迟了些,大约是连着春天打算一起过了,半点雪花也没有。
算来如今离新秀赛开始的准备期也不过小一个月。
只是,花吐症二期和一期不同,如果前者是利用抑制剂控制情绪以求自愈;后者就不过是症状缓解的杯水车薪。
时光的报应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训练室的洗手间。
熬了夜的人忽然胸口疼,手指抠在镜面上骨节几乎发白,指尖的水汽和镜面氤出一层薄薄的雾气。下一秒,血液和花瓣一起炸开,像是子弹穿过大脑溅落在墙壁的一室红白。
花吐症三期——血液大量消耗来不及转化,便会伴随着纤维化的花瓣一起喷涌而出,除了手术化疗别无他法。
时光那时意识不清扶着墙,半跪着把洗手间的大门关了,靠着门喘气。他想吃药,伸手才发现到包还在训练室里。
他有些累,干脆就不动了。
“……褚嬴……”
千年棋圣站在他面前,蹲下来看他。孩子伸出手想找点支撑。
“别告诉别人啊。”他像是固执着守着某个秘密。
千年棋圣看着他,眉眼低垂。“我又能和谁说呢?”
不远处,手机里洪河的来电闪烁着蓝色的提示灯。
一下一下,却是到了相聚的日子。
-
洪河的聚会约在周末,正巧是新秀赛的前两天。
酒店安排在市中心偏外,时光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已经超了快一个小时。
时光把自己捯饬好缓过气的时候,已经超了半小时,他和洪河说是堵车了,后者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岳智和人呛声的声音,让他不由怀疑自己此刻的小身板能否承受得住。
到了酒店门口,第一个遇到的是刚好下飞机赶来的沈一朗。
许久未见的人抱在一起,沈一朗把人捞了两下才感觉不对劲。
怀里的人瘦了一大圈,连脚下都有点站不稳。“怎么瘦成这样了?”他表情瞬间敛了下去。“洪河说你情况不好,老实交代,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时光本来还想着打马虎眼,但意识到眼前的是沈一朗,只能尴尬一笑。“好像是二期期末,咳,也可能……更坏些。得等下周比完新秀赛,做个手术,看看后续治疗,估计……小半年不能碰棋了。”
沈一朗端详了他两眼,时光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洪河电话里说的时候,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试试,说是死马当活马医。现在看来……应该不用了。”
“如果我没猜错,时光,你已经找到你喜欢的人了吧?”
这下时光彻底说不出话了。
“你忘了我是因为谁出国的吗?”
沈一朗笑着看他。如今的沈一朗眼中比当初,又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温和。
“时光,其实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能轻视的对手。因为你下的棋哪怕一路败局都会垂死挣扎以求绝处逢生。
所以我和你对弈从来都不敢松懈,因为我知道如果不把你彻底击垮,哪怕到最后一秒你都可能死灰复燃。而现在这样消极应对的样子,根本不是你的作风。”
“沈一朗还是了解你的……”褚赢在一旁无奈得摇着扇子。
“是个追不到的人?”
少年点点头。“阿朗……”他叹了口气,像是疲倦得厉害,又像是委屈得厉害。“你说,喜欢这么这么累人呢。喜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沈一朗笑说。“喜欢……是混乱。”
时光抬头看着自己的朋友。
“喜欢是你想靠近又不敢伸手,是哪怕你她在一起,也会自卑,会害怕自己不够好,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浑身缺点,是如果她能回头看你一眼,你就会开心得不行。
是你这个傻子,宁可做手术,也不敢和对方表白……”
“哎哟!字字戳心!疼哟!!”
“……你闭会儿嘴成么!”时光瞪着褚赢。
沈一朗当场愣住。
少年人手足乱舞,打哈哈。“不是!洪河啊洪河!他刚电话里说为了让岳智留下来,和他开了一局,现在谁输了谁就喝一箱!赶紧的,你是今天的主角,赶紧去劝劝……”
说完他就把沈一朗往旋转门里推。
“那你呢……”沈一朗边被时光推着一边回头。
“我再透会气!”
7、
酒店外一面湖水波光粼粼映着霓虹灯光。冬日的风像是要将人身上仅存的暖意带走似的。夜里了,高架桥上依旧车流不息。
时光看着手机里洪河催促的短信,越发觉得困,他想,干脆就跑了吧。
让他一会亲岳智,他还不如先让自己半截入土先。
抑制剂的注射反应还在让身体产生微微的疼痛,时光眯了眯眼睛,像是习惯了一样,反而有些困。“褚赢。”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数着天上的星星。“你说手术完我会变成什么样?”
千年棋圣坐在他身边,敛起了近来的毒舌。“会好的……你还会和现在一样,只是会很健康。不会像小白龙那样。”
“那我还会喜欢围棋吗?”
褚赢看了看他,点点头。“会的,那些喜欢的东西,不会那么容易忘记。”
“是吗,那我为什么会忘记俞亮呢……”少年人有些困惑。“如果我真的是那么喜欢他的话……”
“……”
“褚赢……”时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你说,我是不是傻,当初都没意识到,现在想来,除了你,好像我喜欢上围棋,爱上围棋都是因为俞亮。
你看小时候,你的那局棋把他吓哭了,我看着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围棋的胜负可以对一个人这么重要。那时候我不懂。
后来,他出国六年,就为了和你下一盘棋。沈一朗出国这几个月,我都在替他担心,担心他一个人在国外,那么多陌生人,语言又不通,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闷,会不会孤单。
可俞亮就为了一局棋一个人孤独了那么久。”
他像是从他那大的漏风的心眼里,生出了一份得天独厚的体贴。
“我以前还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不甘心。就是高中比赛那一次,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我记了好久,在我的梦里也出现过,那双眼睛真吓人,像是我抢了他什么天大的宝贝。我觉得他都难过地要哭了,可我手上什么都没有。”
他看了眼褚赢。他嘴角古怪得咧开,像是笑又像是难过,那是看似无邪的人心中忽然露出的一道裂口。“我好羡慕啊……”
“我羡慕那个能坐在他面前,羡慕被让他用那种眼神注视的对手。所以,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不是因为你,他就单纯在和我下棋的时候露出那样的眼神。”
少年人自嘲地扬起嘴角。“褚赢,你说围棋是一旦喜欢上就忘不掉的东西。我想你是对的。我当初看着他追着你的背影,一直跑,拼了命。我就这么看着他,心想,如果哪天,他回头看我一眼,我是不是也像他当初一样,那么拼命……”
那就是喜欢吗?
少年人低头攥住手心染血的花问。“褚赢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会死啊……我真的不想死啊。”
“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
时光一下子从位子上弹起来的时候,褚赢也直接飞起来了。
他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自家病源体,就和贼正销赃呢,给警察撞了个正着。“你……我,不是,俞俞俞,你……你怎么会在这!?”时光语言系统瞬间出现了障碍。
来人穿着一件日常的羊毛衫,西装风衣外套披在外面头,瞧着来得有些匆忙。“师兄说你病了,可能要手术……”
他皱着眉,端详着眼前的时光。“很严重吗?”
像是三魂七魄回了神,时光这才大喇喇笑出来。“什么病不病的,小事。你放心,过两天的新秀赛我一定准时来,到时候让你看看什么叫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小事需要提前大半年做休假申请?”
时光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俞亮抿住了嘴巴,没回答。
时光看了他两眼,后者的牙齿还在和舌头打架。眼睛看天看地看月亮就是不看人,终于小半分钟,祖宗开口了。“我向师兄问的,但他不说你得了什么病。”
“啊?”
俞亮皱眉看了他一眼。“说什么知道了会打击到我的自尊心。”
“哈?!”时光觉得方绪脑门子坏了,估计是上次车上急刹车给撞坏的。“没什么就是个花……”他忽然觉得他自己嘴巴也坏了。“……啊阑尾炎。”
“哈?”俞亮歪着头。“阑尾炎休假半年?”
“……那可能到盲肠了吧。”
“盲肠?!!”
“我的天,小光你还是别说话了……”一旁的褚嬴拿扇子罩着脑袋觉得自己可能要提前羽化升仙。
俞亮气得不行,差点在脑门上都刻上“时光你嘴里有没有人话!”十个大字了。
后者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那动作十分正经,眼神中还带着一股子小坚定,直接给小俞老师唬住了。“哎俞亮,我就是最近作息不好医生建议我比赛后做个检查而已。再说!你觉得我时光会是一个怕事的人吗?哪怕我因为些小病被迫要离开围棋界半年,也不过是你半年喘息的时间罢了。你得感谢顺便要做好准。”他朝他挑眉。“毕竟等我再次杀回来的时候,我怕你会招架不住!”
俞亮表情走马灯闪了几遍,最后“呵——”得一下笑挑起嘴角。“招架不住?!时光,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就凭我两天后新秀赛我一定赢你啊!”时光抬了抬下巴。“告诉你,你别因为我身体差你就故意放水啊,要不我看不起你。”
俞亮的眼睛和探照灯似的在他身上走了几轮,半晌像是放心了,松了口气。“不用你提醒我。”他道。“每场比赛我都会尽全力,所以你也要让我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我的全力。”
“等着吧。”少年人笑了笑,像是忽然记起来他还有一场约,忙指着酒店大门。“成,洪河等都等急了,我要进去了。”
俞亮点点头,他起身要走,又忽然回头喊他。“时光。”他声音比往日来得柔和许多,一双眼里映着湖光,看他。“你要快点好起来。”
花落进水面起涟漪。
那一刻,时光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想拉住俞亮的手腕。耳后却传来一声喊。
“哎哟时光!你怎么还在这呢!我岳智都给你安排好了!”
所以别走夜路,夜路走多了会碰鬼。
时光回头时,也连带着要离开的俞亮,两个人齐刷刷的脸映在洪河眼里,后者眼睛都发光了。“哎哟我去!时光你牛啊!俞亮都给你逮到了。你该不是连他都亲了吧!”
俞亮怔怔回头看着时光。“……亲。”
时光那瞬间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如今才会遇到洪河这个要了他亲命的孽障。
此刻那孽障还企图给他往焚化炉里送一送。“俞亮啊!你可别怪他,这小子最近花吐症,都二期了,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喜欢的是谁呢!”他还十分善解人意。“哎,你们解决完赶紧进来啊,还有好几个要试呢!”
“……花吐症。”
时光眼睛望着天,脚下踩着地,却像是浑身长了眼似的,明确感觉到他身后那道明晃晃目光,要给他背后给他开出一个洞。
“时光,你试过多少人了?”
“我……”
说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某人心里有鬼,那鬼还当着他的面晃悠。所以俞亮每走一步时光都在倒退。一个小长椅都不够他倒的,差点没摔了。“……差,差不多都试过了吧。”他没看俞亮。“反正,就剩道场那些人了。我觉得没必要了。”
俞亮低下头,西装外套下的肩膀几乎绷在一起。他像是犹豫了很久,抬头看他。“你试过我了吗?”
“什么……”
“那个……我觉得……”一旁褚嬴小小声举起扇子,发言。“你们先慢慢聊我先走了。”
时光慌了去捞褚嬴消失的那片烟。“诶诶诶……你别走!”
“我不走!”
时光回头看俞亮,看清对方眼神时,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俞亮这个人吓人的很,为了和时光下一局棋能出国六年,为了找到他能把他的学校翻个遍,打校内赛,当三台,没有他俞亮不敢的。他好像从来不会怕,恐惧从来会被他吃掉变成最可怕动力。
可现在他看时光的眼神。“别……别一副我要没了的表情好吗?”时光扯了扯嘴角。“不用了,真的,我已经确定做手术了。刚洪河说的人我也没准备试。我今天来不过是来看看沈一朗的。”他伸手出。“你看,医院拿的测试仪我都摘了。比完赛我就手术,不就小半年吗?我还等得起。”
“等得起?”俞亮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花吐症,二期之后纤维化完全不可逆,所以肺部感染部分要全部切除,呼吸系统能毁一半。医生都没告诉你吗?!”他眼睛里冒出的愤怒混着狠劲,像是棋盘大龙扑食。“还有,如果不巧,最后到了三期,必须注射打量抑制剂,可抑制剂过度使用可能后遗症并发症甚至可能让人性情大变,抑郁症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你到底知不知道!!”
“不是,你你你……你凶什么凶啊,干啥啥不行,吓唬人你第一!”时光胸口堵着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生气还是什么,眼眶忽然就红了,声音也不利索。“……手术免责声明上都写了,我又不是没看到……”
“所以你为什么不肯试试!”俞亮一双眼看着他,像是要将他人都挖出来似的。
“试……试什么,我测试仪都没带。对视了也不会响。”
“那就接吻吧。”
“什……”时光愣住了。他能确定对方是认真的,俞亮那双眼太沉了,看一个人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没有别人。心脏跳得一下一下,时光浑身发麻,像是被逼到绝路,撑着一口气终究被人彻底打散。
他退了一步忽然双手挡住脑袋,大骂。“你……你是傻子吗!”
“我是!我是傻子,我为了和你下一局棋等了六年,到头来某个傻子下棋下的棋臭到我以为我疯了。然后等我不想理他了,那个傻子巴巴过来说要追赶我。好,我等他追上来,我等他定段,等他签战队!现在好了那个傻子病了,说让我等半年,好我等!
可他现在分明是不想活了,明明有办法就自己死活不愿意……自尊心,啊……可笑!”俞亮想是想到了某件事怒不可遏得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自尊心的,在某个傻子面前我还有什么自尊心……”
“……俞亮。”时光从没见过这样的俞亮,他没敢动,只是怔怔看着他。
后者肩膀绷得坚硬,他胸口起伏喘着气。“时光……”他声音发颤,像是用尽浑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话。“……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不负责任——最任性!最可恶!最让人讨厌的人……”
五脏六腑像是被搅在一起,时光觉得自己呼吸都开始困难。眼前的人明明那家伙是在骂他,他本该生气,很生气。可胸口那些呼吸声像是一群密集的候鸟,它们拥挤在一起,发出冬日无援的哀鸣。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别这样……”时光努力发出声音。“俞亮,你不用做到这样……真的,算了吧。”
“时光,你是胆小鬼吗?”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俞亮更知难而上的人,也没有人会比他更固执。
“你别逼我了!”时光崩溃了。“你干嘛这么没完没了?!逼着人和你不喜欢接吻你不觉得恶心吗?我都拒绝你了!我拒绝你了!你还死乞白赖地图什么!!”
“你说呢!!”他像是控制不住发出几乎带着颤抖的声音。“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要追赶我。成天烦着我!阴魂不散!下棋的时候会想他,比赛的时候会想他,想出一步妙手就想着到时候和他对局下给他看!
因为他,我一刻都不敢停,我每天等着他追上来……”他看着时光。“我想和你下棋,想和你下很多局,无数局!如果可以我想下一辈子。时光!可你又在做什么——!”
一瞬间,俞亮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那个赛场,他看着那个他等了六年的人,下出一局破绽百出的棋。
他惊讶痛苦又无可奈何,抓着全世界问究竟哪里出错了。可错误的根源就在他咫尺的位置,露出比他还难过的神情,和他说,算了,不是我,你别找我。
他像是追着一道遥不可及的背影又被抛下。他在黑暗里彳亍而行,四路无通,只有时光。他只能看到时光。
他总等他追上来。多久他都可以能等。
可他不能说走。
“……时光……”俞亮的眼泪比他的愤怒来得迟,从脸颊落下,砸在领口上。他说。“……你不能丢下我第二次。”
时光只见过俞亮哭过两次,可每一次都足够让他做噩梦。那些爆发情绪像是落入深海,它们生出根芽在血液肺泡中盘根错节,贪婪,疼痛,撕开所有自欺欺人露出属于它们的鲜血淋漓。他心口像被一只手擭住,每一下呼吸都是疼的。
他想,哎呀完了,我完了。
冬日的风吹来湖水冰冷的气息,夹杂着未死的花和青草的香气。而他的心上人站在他的几步之遥。那人垂着眸,像是个被人丢弃的小孩子,他问。“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主动呢?”
他的鼻尖有汗,眼角有泪,落在他心上,像是新生土壤中的盛开花。
像是明白了什么。
于是少年人笑了起来。
脚踏过土地,扬起迎面的风。
他心想,喜欢,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是你想靠近却又不敢伸手,是哪怕站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却也会自卑,是总会害怕自己不够好,是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浑身缺点,是如果他能回头看你一眼,你就会开心得不行。
是时光喜欢俞亮……
是这一刻,他想要吻他。
贴近的嘴唇交换着呼吸,像一道山风席卷过枯萎的树木。下一秒,纤维化的肺叶变得柔软,那些累积的花瓣一个个在肺里碎裂,它们温柔得粉碎流动进血液中,途径全身,终于流入心脏。
还有50秒,紧贴的嘴唇会分开。
还有30秒,他们会看见彼此眼中映着的自己。
还有20秒,这座城市会起风。
还有10秒,他会听他说——我爱你。
-END-
备注:记错截止时间了,没修改过的存稿就不敢要评论了……
评论要求:无声
作者:阿萦
CP:余明君×邓烺怡
对于dacer来说,控制肌肉和掌握节拍一样重要。
肌肉控制得漂亮,就可以做出许多优美到不可思议的舞蹈动作。
明君这样觉得。
所以他每天都在刻苦训练,练基本功,学新动作,不停练习。
肌肉能够支撑动作,只有每个动作都稳,才能在舞蹈里加入更多细节。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卡准节拍,才会酷。
明君想要酷,想要在舞台上发光。
所以他想要稳,稳可以给他安全感,稳代表——这个动作他掌握了。
其实人类学步、学骑车、学滑冰也是一样道理吧?只有稳了,动作流畅了,才是掌握。
掌握,一个给人安全感和成就感的词语。
但是有一天,明君发现阿基米德诚不欺我——没有支点,万物失稳。
那一天,明君突然觉得脚下的土地急速下沉。他被失重感捕获了,无所倚靠,天旋地转。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心脏的搏动也变得缓慢……
烺怡很快察觉到了明君的失态,他关切地问:“你还好吗,小黑?”
明君弯下腰,蹲下来,双臂环住膝盖,半张脸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烺怡:“没事。”
原来没有发生任何地质变化,练习室的地板还是老样子,不存在的下沉从未发生,可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退。这是怎么了?
如果打过照面就可以算作认识,那么邓烺怡是明君认识的第一个队友。
烺怡是一个很有偶像气质的男生。他自信、阳光、社交能力max,还很会照顾人。
明君这样认为。
但他没说过。
明君不是很爱说话,更不喜欢评价别人,哪怕是夸奖。
只有舞台可以点亮明君,让明君愿意表达。他想要舞台,想要灯光,去唱歌,去跳舞。他想像月亮一样在黑暗中成为大家的光,像那些照亮过他的偶像们一样。
可是烺怡更像是太阳。
明君有时会不敢直视烺怡——不可以直视太阳,那光会将双目灼伤。
更多时候明君会不自觉去靠近烺怡——阳光带来温暖、哺育生命、代表希望。
很快,明君等到了舞台。
在烺怡看来,害羞的明君几乎是一瞬间被点亮了。
他加倍努力,他主动展示自己,他寻求更多的目光。
可惜烺怡没机会见证明君登上更大的舞台。
录制第一次淘汰的时候,自信的烺怡开始怀疑自己。这种感觉很痛苦,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是不是我还要更加更加更加努力才可以和明君一起登上更大的舞台?
明君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他看着他的队长,明明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却要当着一百多人的面说:“邓烺怡不准哭。”
明君也没能在这个舞台走到最后。
庆幸的是他们都经历了考验,得到了锻炼,最后依然是队友。
他们不得不重新回到练习室,总是等不到下一个舞台。
然后某天明君和烺怡独处的时候,脚下的地板突然开始下沉,他一时眩晕,舞步失稳,自闭地缩成一只鸵鸟。
烺怡体贴地退避,给明君让出私人空间让他去自我调整,恢复状态。
明君一个人待在练习室,脑海里回放起了他和烺怡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烺怡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烺怡以“老人”自居帮他适应新公司、烺怡的好厨艺、大家都在掉眼泪他却只看到烺怡,他说“邓烺怡不准哭”……
明君保持着鸵鸟状态,逃避失重带来的晕眩,他小小声地对自己说:“是中暑。”
烺怡太阳一般的热度害他中暑了,所以他才会失稳、才会晕眩、才会又像是回到了初见那天,见到烺怡就开始冒烟。
明君装作不知道,中暑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心动。
之后,明君和烺怡独处都成了大冒险,他冒着中暑的风险,不知道哪一秒脚下的地面又会突然下沉,他开始学会和失重感做朋友。
大冒险永远只能是游戏,没办法变成生活。
明君又进入了下一个舞台的等待期。
烺怡看着明君身上曾经迸发出的耀眼光芒开始闪烁,他很担心那光芒会熄灭。
明君其实不太喜欢别人说他皮肤黑,却很喜欢“小黑”“小黑猫”的昵称,所以烺怡也喜欢叫他小黑。
烺怡一直觉得小黑不是喜欢跟别人谈心的类型,可是他自己是,所以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拉着小黑说了心事。
“我对小黑的喜欢,好像跟我对其他人的喜欢不太一样。”烺怡说。
被迫谈心的明君根本没办法开心,他想冲烺怡发脾气,想问烺怡这算什么。
明君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怎么说就什么都不说,这就是余明君。
不知道怎么说就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个是邓烺怡。
于是烺怡说:“明君,我喜欢你。”
地面再也不会突然下沉了。
明君飘浮失重的心终于又落回胸腔里。
明君给了公司答复:好,我要和烺怡一起去日本,我相信我们还会有新的舞台。
END
备注:自娱自乐,我其实完全不了解这两位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无声
作者:回音壁
A先生的年纪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身材些微有点胖,又没到圆滚滚的地步,只是肚子鼓起,站起来从侧面看,就像个半月似的。他的动作总是不紧不慢的,带着一股悠闲的气氛,脸上挂着一点点微笑,说起话来不急不躁,任谁结识了他,都要说他不愧是一位和善的绅士。
A先生的性格也是极温和,又极绅士的,从没有人听过他说别人的坏话。不但是个别人的坏话,他也从来不说些歧视的、片面之见的话语,还总是纠正那些有片面之见的朋友。倘有朋友对他说,“女司机上路都是马路杀手”,他便要说,“想来是因为女性当上司机的数量固少,出了事故就格外引人注目。”倘有朋友对他说,“文科生都没有基本的科学素养”,他便要说,“人各有所不同,你是否将一些自己专业的知识当作了基本的科学素养,提出了过高的要求呢?”
A先生说这些话说得久了,朋友便都知道他是个极为公允的人。有朋友问他,“你是如何做到不以偏见看人的呢?”A先生便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时常提醒自己,不能用有色眼镜去看人。以此为警醒,日子久了,自然就没有偏见了。”于是朋友们便不再问了。
A先生在一家互联网开发企业工作,风评也是极好的。日常领导布置的任务,全都克丁克卯地完成,管理下属也从不压榨,就算是有分派下去的任务,有下属能力不济,眼看着要黄了的,他也能乐呵呵地接过来,自己三下五除二把它完成了,从来没有耽误过正事,因此他是很被公司看重的,而下属对他也是相当地依赖。与同事打交道,他也总是不卑不亢的,和同事协调工作、和别的部门联合企划,以及跟甲方、客户打交道,都深得大家的信任。
A先生是这样一位看起来简直完美的员工,公司也时常将一些重责大任交给他来处理,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漏洞。这一天,他被他的领导叫到办公室里,因为有一件紧急的工作要交给他。
A先生便向领导说道:“请放心吧,无论什么紧急、重要的工作,请尽管交给我,我是断然不会将它搞砸的。”领导听了犹然有些不放心,便说:
“A先生,我并不是不放心你,只是这工作着实有些紧要。我听说你是个一向和善、又不以偏见看人的人,所以思来想去,这工作唯有交给你才行,你可要小心从事。”
A先生便打包票道:“放心吧,我没有别的优点,就是一向非常理性,时常警醒自己不以有色眼镜看人,这是我最大的长处了。”领导便放下心来,向他说道:
“A先生,事情是这样。本公司的新产品前些日子刚刚面市,做了一些短视频的广告,放在各大平台推送,因为推广的策划不够慎重,广告中出现了一些歧视某些人群的内容,导致颇有一些人在社交网络中抗议,想来你是知道的。”
A先生便点点头,他素来关爱公司,日常都要去看与公司事务相关的新闻的,公司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能不痛心疾首呢。领导看到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深知此事的危害了,便接着说道:
“A先生,你为公司担当过许多的重责大任,又一向是既和善,又理性的。此事的善后,我想不出还能交给谁了,便全部交给你来处理吧。你务必要处理得漂漂亮亮的。”
A先生便拍着胸脯应允道:“唉,这就是做事时没有警醒,用有色眼镜看人却不自知的后果啊。请将此事交给我吧,我必妥善地善后,绝不能让它给公司造成恶劣的后果。”
A先生将工作承应下来,便来到公司的公关部,开始布置起工作。他先令文案写了一篇道歉信,要文字务必圆融,没有把柄的,先行发布出去,又着手下人上社交网络,各自与抗议的意见领袖接触,与他们交涉,务必令他们满意。手下人便问道:
“A先生,与抗议的意见领袖交涉,应当作何说辞?要如何令他们满意?”
A先生便说:“俗话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些人向我们抗议,必不是无理取闹,他们自觉因为我们的广告而受到了伤害,我们必要补偿他们,以显我们的诚意。”
A先生说罢,手下众人已领会了他的意思,便纷纷与抗议的人们联络,提出种种补偿,有退还充值款的,有给与一年VIP的,有赠送大量点券的,不一而足。不几日,手下众人又返回消息,对A先生说:
“A先生,我们已给足补偿,这些人仍不领情,反而炎上得愈加厉害,这又该如何办?”
A先生微愠道:“是不是你们说话时仍有居高临下之意,态度不佳?我素常便说,为人处世,绝不可戴有色眼镜看人,不可心存偏见。这些人感觉受了伤害,心怀怨怒,乃是常理,你们好言好语地相劝,人皆是讲道理的,你态度可亲,他们感受到我们的诚意,心中怨怒自然退去,炎上自然风消火止。”
A先生说罢,又习惯性地以理性态度自我警醒一番,顿时意识到,要这些手下一时转变想法,改换态度,也是过于苛刻,便来到一名手下人的桌前,用这人的帐号,跟已联络上的抗议者交流起来。
A先生先是问好,礼貌做足,又痛陈公司识人不明,误用外包,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情绪,最终夸下海口,愿意给出三倍的补偿,心中暗自自得,以为如此一来大事抵定。不料对方沉默半晌,回复道:“你们就这样糊弄我们,只想多出些补偿摆平我们,其心不诚,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我们岂能饶你!”
A先生大惊,欲待解释,不料对方早已将他拖黑,截了几日来的对话记录截图,往社交网络发万字长言挂人去了。
A先生忙了这些日,抗议的炎上终不见转歇,反而愈演愈烈,乃至公司的股价也有波动,领导震惊,终不敢再让A先生负责此事,另寻人为A先生善后,又将此事前因后果写作邮件,上呈公司高层酌定。不一日,公司高层裁定,A先生办事不利,对公司形像、口碑造成巨大伤害,事态极为严重,后果极为恶劣,当给予严重警告处分,调往冷门部门反思,以观后效。
A先生受到严重打击,无心上班,径往酒吧买醉,喝多了便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我素来秉持理性,与人为善,从来不以有色眼镜看人,对世人一视同仁,世人为何如此待我?”
这问题,素来是没有人回答A先生的,此时却更加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求知/笑语
文:绿鲤
01索恪斯边境的召唤
锈迹缓慢地攀爬,空气里就像能听到沙哑门枢转动的声音,被植物覆盖的整个厂区都在静默中被锈蚀。只要走进这片地区,橙色薄云就隐去了太阳的身影。时间好像在里面凝固了,连风也凝滞于此。永远暮色的笼罩之下没有鸟叫和虫鸣,没有动物存活的痕迹,只有病态繁茂着的植物陪伴着好像在发出声音的虚空。
带着肉垫的趾爪从鲜明得让人发慌的草叶上踩过,披长袍的身影带着一个明显不正常的孩子进入了这片废墟。
“来希,认得这里吗?”从兜帽里扬起去嗅闻空气的是郊狼的长吻,戴着眼镜的男人环顾四周后问自己的养子。
跟在他身边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猎狼犬,也学着他的样子抬起头来嗅闻空气:“没有来过!”
“……”
“小心任何动静,但不要立刻动手。先观察,再用最有效率的方法,将之引渡。”
“好的罗曼尼!我会保护你的!”猎狼犬来希从他的小斗篷下举起他的长棍子,四只手臂都大大张开。
腹部暴露在外,不利于隐蔽和防御的姿势。
罗曼尼也习惯于不再点出了,只是托起魔典往前走去,留意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生命的气息。
这次委托本来是来希接下的,从这孩子十六岁开始,他就不再限制他去使用自己的力量,承接自己喜欢的探索或讨伐委托赚生活费了,最多在小狗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张贴栏犯难时帮他分析一下哪个时间刚好、适合他的特质,能最高效率地完成并平安归还。但这次委托的地点是索恪斯边境,一座早在十五年前就废弃了的魔导科学研究院。十五年前一位隶属于教会的圣光大法师在云游修行的路上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在法师界大名鼎鼎的他向教会提交的报告说:这里有使用未明物质干涉活体生命的非人道实验,多耽搁一天便会有更多人受害,于是他只身闯入其中解救了尚且活着的被实验者,由于不知道用于实验的那个物质究竟储藏在何处,于是他在研究所自我销毁的程序开始运行前用大净化魔法清洗了整个研究所,后来便上交了法杖因伤隐退。据说那由教廷授予的龙脊法杖上交时已经破烂不堪,当时产生了多恐怖的破坏可见一斑。
从那以后研究所方圆十里都荒无人烟,被焦黄色的云雾笼罩,也不再有任何与之相关的情报传出了。事件应该在那时候就画上句号了的,但是最近当地居民发布的一个委托却说那里还有活物存在,会发出恐怖的叫声,还会在夜幕降临后出来拖走人或动物进去吃掉。罗曼尼发现他的傻儿子开开心心接了这个单子,朝自己要了些预制魔纹纸兴冲冲就要去索恪斯边境,要不是他多嘴问了一句,可能这个傻小子就真的这么去了。
他有强烈的预感:如果那孩子一个人去了,就不会回来了。
于是罗曼尼把他按在家里特训了一个礼拜,并购入大量魔晶制作了更多的魔纹纸和附魔墨水,甚至把自己的旧魔典也找了出来,还在这一个礼拜里把“不要接情报过于少的委托”强调到小狗的耳朵都快起茧,这才陪着孩子一起来到了索恪斯的这片荒芜之地。
父子俩在充斥着诡异雾气的设施里探索着,穿过许多毁坏不堪的廊道,直到带着回音的脚步声停在了一个有圆形拱顶的大房间。郊狼蹲下检查了地面的稳定程度,确认无误便从挎包里拿出了装满附魔墨水的墨斗:“这个地形适合进行伏击。我在这里进行魔纹阵的设置,来希,你负责警戒。”
“好。”来希放低重心,很快进入了警戒状态,端着棍子左顾右盼着。
罗曼尼用脚步找到了这个房间的中心,以此为圆心开始布置魔纹纸,用附魔墨水连缀起一个个小型符文,准备把整个房间做成一个陷阱。这个房间的穹顶是用玻璃做的,但是与他们在外面所见的教堂玻璃不同,透明无色且难于破坏,十五年前的动荡也没能破坏它,能承受这样的冲击的话,正好可以作为高强度魔纹反应的底座。正当他踩着翻倒的桌子往墙面高处粘贴一个小型囚困系魔纹时,来希突然皱起鼻子转向了房间的一个入口。
“罗曼尼!我看见了!”
“什么?”
“怪物!”
“哪里?”
“往那边去了。我想去追!”
“……”罗曼尼的战术是布置好这里的陷阱之后,两人一起去寻找目标。然后将之引到这里来进行爆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不要正面迎敌,拉在外围,做好记号,双子螺戴好,保持联系。"郊狼没有停止,只是指示他信任的小狗去争取时间,而猎狼犬将能够远距离传声的小魔物双子螺塞进耳朵,开心地补上小时候他常叮嘱的 :"打不过就回来☆"
"去吧。"
"好的罗曼尼!"
来希舞着棍子离开了养父的视野,咧着嘴笑着追过去,就像看到的是什么樱桃大蛋糕。他不太聪明的小脑袋开始调取全部资源去对付刚才看到的,凭他可怜的语言表达能力所无法描述的东西去了,并不知道养育自己长大的郊狼在想什么。
罗曼尼手下不停,双臂为规在画出圆弧和表示火元素的符文。他必须赶快,他相信来希的战斗力,但这里的东西不一定是他那无忧无虑的傻儿子能对付的。除了能生存在这个经历过大规模净化、环境以太被彻底扭曲之地的怪物必定不好对付之外,他不得不在意的一点是,为什么非得是这里?
是什么在呼唤你?来希。
作者:姬神
“今天游泳池不开放。”中年男人冷冷道。他的双眼仍然停留在手机上,头都不抬。
“我就进去看看。”略显憔悴的年轻人解释道,“今天刚回到浅江。”
“不行,这里一会就要上游泳课了,闲人免进。”大叔不耐烦地放下手机,横了来人一眼,“你知道现在的家长,一个个都是紧张大师,要被他们抓住把柄……咦。”
他的目光落到年轻人身上,嘴巴微微张开。
“你不是那谁……德叔的孩子?”他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一阵,却始终想不起来人的名字,“游什么……”
“我是游勇驰。您还记得我?”听到大叔还记得自己,他两眼一亮,“我也记得叔叔,您当年也是坐在这里,不过手里抱着的是破破烂烂的小说,头发也还比较浓密。”
“记得记得。”大叔嘴角一皱,接着堆起生意人的笑容,跟他套起近乎来,“怎么回来了,放暑假?”
“我已经工作了,不过确实是在休假。”游勇驰的笑容黯淡下去。
“你爸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没有。”他生硬地答道,显示自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
“是吗,我倒是挺想他的。”
游勇驰没有接话,目光投向大叔身后阴暗潮湿的通道,再一次问道:“我可以进里面去吗?难得回来一趟,想到游泳池看看。”
“游泳池有什么好看的……行吧,看在德叔的份上,我放你进去。”大叔哼了一声,目光又回到了手机上,“游泳课会用浅水区,你要下水得到深水区去。”
游勇驰的身子一抖。
“喂,你学会游泳了吗?今天可没有救生员啊。”
他没有答话,径直绕过大叔所在的破烂木桌,向着通道深处走去。
游泳池中空无一人,大叔口中的游泳课还没有开始。
游勇驰畏缩着身子,手抓着深水池的池边,慢慢滑入水中。
“好冷。”他轻声说道。
“过一会就不冷了。”耳边响起老爸的声音。
他闭上双眼,屏住呼吸,任由身体下沉,下沉,直到水面没过头顶。
一、二、三……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老爸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夹在咕嘟咕嘟的水声里,听不真切。
他双手发力,把自己拉回水面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不错不错,44秒,闭气练习结束。”老爸说着,一边作状地拍了两下手,“可以开始游泳了吧?”
环顾喧嚣而拥挤的泳池,他摇了摇头:“好挤,根本游不动。”
“那你来这里是干啥的。”
他没有答话,又一次沉入水中。
“作业不好好做,游泳不好好游。”老爸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
“老爸今天说话怎么变得跟老妈一样。”他浮上水面回话,“我就是不想做作业才出来游泳的嘛。”
“因为我们要搬家了!到深川去。你到那边可不能混日子,不然会比不过其他小朋友。听说深川的初中——”
“为什么要到深川去?”
为什么要到深川去?
游勇驰心底重复着当年自己提出的问题,一边抬起头来。
隔着水望向外面扭曲的天空,仿佛能看到老爸的脸。
“如果我们留在浅江的话……说不定——咕!”他自言自语道,却忘记了自己身在水中。
这一开口,带着刺鼻味道的池水当即灌进嘴里。
游勇驰一惊,双手用力想把自己往上拉,却发现自己的手早已放开了池边,如今手中空无一物。
他手舞足蹈地扑腾着水,想把自己带回水面上去。
今天可没有救生员啊。
大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着砰砰打在鼓膜上的心跳声,如同丧钟轰鸣。
闭气,闭气。
一、二、三……
十一、十二、十三……
嘀、嘀、嘀。
嘀——
“你可真会给人找事。”
“唔……?”游勇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游泳池入口灰黑色的天花板。
“都说了今天没有救生员了,您不会游泳还真的往深水池里面跳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没点长进。”大叔没好气地说道,一把把他的衣服扔到他脸上,“醒了的话就赶紧给我走!”
“我是怎么……”
“你差点就要淹死了。要不是沈老师今天到得早,你说不定已经是一具浮尸了!”大叔说着吐了口唾沫,“呸,大吉利是!我这块地还要卖给深川建设盖大楼呢,死人了就不值钱了。”
“这个沈老师在哪里?我得给他道个谢。”游勇驰抠着耳朵坐起身来。
“人家接着上游泳课去了。”大叔望向游泳池的方向,目光指向留着马尾的身影,在一群小朋友中间分外显眼,“晚了十分钟开始,回头又得被家长找麻烦。”
“我得去道个谢。”
“道你个头!我今天可绝对不会让你再踏进游泳池一步。穿好衣服就给我出去!”
拗不过大叔,游勇驰灰溜溜地离开了泳池,走进附近的小吃店。
以前每次游完泳出来,老爸都会带他到这里来吃炒面。
店员已经换了人,她目无表情地把炒面端上来,又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全是油啊这。”游勇驰皱了皱鼻子,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以前可不是这个味道。”
他拿起手机,开始联系以前的朋友,却发现老相识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浅江。
“留在那里干啥,这可是一座只有挨台风才会上新闻的城市。”
“工资跟没有一样。”
“生活节奏太慢了。”
“我爸妈没有你家的有远见,但凭着自己的成绩考上大学离开这里总没问题吧。”
“你问我为什么要到深川去?你个深川人说啥呢。回来之后出来吃个饭吧。”
他兴味索然地放下了手机,感觉比吃面的时候更倒胃口。
“为什么要到深川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老爸的目光逸向远方,“你妈说的。”
“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嘛,甚至不敢对着我的眼睛说。”他回忆着这一幕,喃喃自语道。
“说啥。”
“说人往高处走啊。”游勇驰干巴巴地答道,“咦?”
他从思绪中苏醒过来,这才看到自己对面坐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
“你是哪位?”他迟疑着问道。
“我是沈陌,就刚才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那个沈老师。”她说着扭过头去,望向店外走过的三五成群的小朋友,“我们刚刚下课。”
“啊,非常感谢您沈老师。”游勇驰躬了躬身子,“但……您是特地来找我道谢的吗?”
“怎么可能。”她笑着摇了摇头,“我听陈老板说你是深川人,就好奇地过来看看。”
“好奇什么?”
“好奇深川人出现在这里啊。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跑进什么都没有的游泳池,然后又在小食店里百无聊赖地坐了这么久。”
“大叔跟你这么说的?”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不,我亲眼看见的,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机。我在深川呆过一阵,但又回来了。工作压力太大,生活节奏太快——”
“对啊对啊就是说啊!”游勇驰连连点头,一把抓住了沈陌的手,“根本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沈陌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
“抱、抱歉。”他松开了手,结结巴巴地道歉。
“既然你要感谢我,请我吃顿饭怎么样?我想我们应该挺谈得来的。”
“谈什么?”
“嗯……就先说说令尊那句人往高处走吧。”
游勇驰垂下了目光:“我讨厌那句话。”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凭什么要人往高处走?我是人,但我喜欢沉到游泳池底下去!”
“好小子,你还真敢说。你试试在家里对你妈这么说试试?”
游勇驰身子一缩,半张脸没入水中。
“你要沉是吗?那就沉下去,沉啊!”
老爸半跪下来,一把抓住少年的头发,把他的头按进水中。
不就是闭气吗?他赌气地想着,开始默念数字。
一、二、三……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起来!”水面上响起老爸的怒吼,然后是头发仿佛要被扯落的痛楚。
“我沉下去了。”少年浮上水面,自满地说道。
“上来。”老爸满脸怒容,他的声音仍然低沉。
他不敢不从,踩着滑溜溜的瓷砖梯子爬出了游泳池,湿漉漉的身子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你看这边,这是深水区。”老爸双手搭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
然后他用他的一双大手,毫无预兆地把少年推了出去。
少年踩着踉跄的步子,跌跌撞撞,最终一头栽进了蓝绿色的深渊。
“我跟你说,深川就是深水区。”男人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水中挣扎着,自顾自地继续说教,“你怎么不沉下去?因为沉下去会淹死啊,是人都会挣扎着逼自己浮起来。”
“你家的家教还真严。”
“是啊,当时我就那样在水里扑腾着,他倒是一点都不紧张,最后救生员都看不过去了,把我捞了上来。不过当时没请他吃饭。”游勇驰讪笑着,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但工作了才知道,我爸说的是对的。在深水区,沉下去会淹死。”
“所以我回到了浅水区啊。虽然妈妈身体不好,偶尔还是要去那边的大医院看病就是。”
“我爸大概要幸运一点……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沈陌的脸色当即沉了下去。她双眼直视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在说笑。他要是活着的话,现在还在‘挣扎着逼自己浮起来’呢。”游勇驰引用起老爸的话,双手比出一双引号,“他得的是肺癌。是因为吸烟太多、心力交瘁还是积劳成疾?都一样,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工作。”
“那你呢?”
“我还活着,我还要继续挣扎。”
“回浅水区不就好了吗?”
“回来……我还没想好。”他不置可否,“丧假还有几天,我想趁这个机会到处逛逛,看游泳池、看小吃店,明天我还会去玩具街、电器街……”
游勇驰展望着自己的行程,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和老爸一起去过的地方。
“老爸他在开发出深水区理论之前,根本就是个大孩子——背着老妈给我买玩具、买游戏机,还会悄悄跟我一起玩到深夜。”
过去的好时光化作液体,盈满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
“但是自从来到深川之后,他就变成了……啊。”说到这里,我突然看到了显而易见的事实,“老爸是来到深川,把自己推进深水区那天才长大成人的。如果他能长大,那么我也可以。”
沈陌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游勇驰,突然感觉眼前人不再和自己同病相怜。
“我要留在深川,挣扎着浮起来,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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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狗剩
每日的必经之路上多了一台贩卖机。
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想不起来了。一路走来花花绿绿的贩卖机摆了七八台。卖饮料零食的,卖盲盒玩具的,甚至有粉色铁皮铺着暧昧字眼大张旗鼓卖成人用品的。
唯独这台贩卖机像是出厂时忘记贴上广告招牌,机身光秃秃仅有基本配置:一块显示屏,一个投币口,一个扫码灯。没有更多字眼解释贩售之物,单单在屏幕上方用一行小字写着:【绝望贩卖机】。
商品选项也只有那么几种: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以及特典。纯文字,无图片。
莫名其妙,是什么失败的营销炒作吗?
估计绝大多数走过这条街的人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它就像是被人丢弃的金属垃圾,日子一天天过去,白色外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脏污,始终不见有人驻足停留,也未有工作人员维护清洁,与周边热闹花哨的贩卖机形成了两个世界。
就算这是某种行为艺术的话,也需要有第一个去【揭秘】的人才能进行下去吧?
那么,【一分钟的绝望】是什么?
我一边刷鞋一边痛骂自己吃饱了撑的。
手机显示支付成功的提示后,我才发现这台贩卖机根本没有出货口。绕着这台机器转了几圈胡乱摸索一通,证实了它确实没有任何有可能吐出商品的地方。在原地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扛着摄像机从某个角落里冲出来:您好,您好!这是我们一个社会观察测试!想采访一下您!
什么嘛,原来是骗子啊!
虽然金额不大,但是智商被侮辱的愤恨感始终无法压制。我不再傻乎乎的寻找出口,顺势蹲下装作系鞋带的模样,在起身时给这台破烂贩卖机留了个新鲜鞋印。
将怨气诉诸于暴力后,整个人心情愉悦不少,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往家的方向晃荡而去。
或许是太过得意忘形,在即将抵达公寓大楼时忽然感到脚下一软。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混蛋带着自己亲生狗儿子,在大街上留下了黏黏糊糊的排泄物。我几乎一瞬间感到无比绝望:从鞋贩子手里高价买来的、第一次外出穿着的新鞋,现在沾满了狗屎。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只有家已经近在眼前。一向懒惰的我在这种时候竟然也能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干脆光脚拎着鞋一口气冲上楼,趁令人作呕的臭味还没浸染布料立刻进行冲洗抢救。
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流量,水流砸在鞋面上溅的到处都是。我盯着那双鞋,模模糊糊意识到一件事:刚刚那算什么?【一分钟的绝望】吗?
为了证实自己的发现,隔天我又去购买了【十分钟的绝望】。当然没有任何实物商品,也不知购买的【绝望】会在何时收到。我一整天都高度紧张,满心想着从贩卖机里购买的东西。在同事第三次提醒时才回过神,发现所有人正神情严肃等我发言。
我连忙拿起准备好的资料准备分发给大家,慌慌张张中打翻了手边的咖啡,略有些滚烫的液体尽数翻洒。我躲闪不急,白色衬衣染上大片污渍。今日的会议相当重要,大领导们此时此刻齐聚同一张会议桌上,沉默地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收拾。
这恐怕是我职业生涯中最绝望的十分钟。机械地汇报完工作后我缩在会议室角落中,逐渐从崩溃的心情里回味过来。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那台被人忽视的贩卖机,正如实贩售商品中。
太好笑了,怎么会有人想不通去买【绝望】呢?我这么想着,却又一次站到贩卖机前。这次应该买哪个好呢?我还没有胆量尝试【半小时的绝望】,于是每一天都在一分钟和十分钟里轮流体验。
我当然不是什么自虐狂,仅仅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毕竟多轮测试下来,这些倒霉事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的问题,倒不如说它给我一洼死水般的生活增加了不少刺激,每天都在期待这台贩卖机还能带来什么不一样的体验。
我从绝望中汲取快感,日渐欲壑难填;即便是半小时,一小时的【绝望】,也很难满足。特典呢?特典是什么?它的价格足以让我购买一整年份的【一小时绝望】,但现在我必须马上买下。
支付成功——我安下心来,步调轻松愉快。我回到家,仔细洗漱清洁,换上新衣,等待【收货】。
我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还是发生了一些事。在第五天的时候我等得实在不耐烦,回到了那条街上,想确认下自己是不是买错了东西。
那台贩卖机不见了!
我一台一台找过去,装饰得花里胡哨的饮料贩卖机,零食贩卖机……到最后摆放那台绝望机器的位置,只剩地面上四角方方的压痕。
我敢肯定,早上路过的时候它还在原地!去哪里了呢?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啊,我没注意这个,被搬走了吧?”
我抓住了附近正在给另一台贩卖机补货的工作人员,祈求他能大发慈悲吐露失踪机器的下落。结果令人大失所望,无人知晓绝望贩卖机的来历,更没有人说得出它的去向。
我垂头丧气走在路上,失去了【绝望】就没有希望。
去哪里了呢?!去哪里了呢?!
汽笛声将我从纷乱思绪中拉回现实,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上了这座跨海大桥,观景台有游客对着海面猛拍。我顺着他们的视线往桥下望,巨大的货轮正缓慢通过大桥。由于距离实在太远,集装箱看起来像一个个五颜六色的积木堆叠在船上。
那是什么?
那堆积木最上方,摆放着一块长方形的白色金属。
贩卖机!是贩卖机!它随着货轮逐渐进入了桥底,我不顾来往车辆,一路狂奔到大桥另一边,趴在栏杆上紧张地等待。
显示船头,随后是船身。那台白色的贩卖机在积木们的簇拥下露出了头。我看准时机,攀上栏杆。
——快点,快点把【绝望】给我。
我醒了过来。我猜我应该是醒过来了。整个人动弹不得,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我听到家人的声音,带着朦胧回音像是隔了一层水面。记忆断断续续,印象里只剩下自己轻飘飘撞向金属时脊骨断裂的声音。
周围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但身体依然处于失联状态。我只能被动地听他们在那说:
“……虽然以后只能这样了,但往好处想,至少人还活着。”
备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MOD:笑语/无声
作者:魇
小吴已经回到老屋三天了,第一次有时间能够好好看一看这套从她出生起就居住的房子。她站在老屋的入口处,面对着被一台老式电冰箱占据了一大半的客厅,看着平行的一大一小两间卧室门,再扭过头看向左手边的厨房。小吴叹了口气,回身按到冰箱后墙壁上装反了的开关上,关掉了厕所灯。
父亲出门散步去了,小吴终于能放松下来喘口气。几个月前他老人家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很成功,但还是落下了一些后遗症——左手不如之前灵活,本就暴躁的脾气愈发恶劣。小吴本来为父亲请了护工,但没有一个护工能够撑过一个月。小吴觉得有亲缘关系的人可能会悉心照看,于是找了一个远房农村亲戚来照顾老人。不到一周亲戚打电话给小吴,四十多岁的汉子声音哽咽,说,闺女,你爹真的打人,我又不敢还手。
小吴放下电话,看着刚刚下班到家的丈夫。他们结婚不到一年,还没来得及要孩子。丈夫听小吴说完了情况,问小吴的想法,小吴说事到如今只有自己去照顾父亲。丈夫坐下来,揉了揉头发,问,那需要多久?
小吴说,照顾到父亲去世。
丈夫嘴张开又闭上,最终说,离婚吧。
婚房小吴没出钱,事以至此她也只能简单收拾一下随身物品离开。丈夫表示其他东西可以慢慢搬,他不会如此绝情,小吴只说,那些零碎扔了卖了都随意。
小吴回到老屋的第一天,父亲没对她露出笑脸,只在吃晚饭时不咸不淡地说,如果当年小吴选择考到家附近的工厂就好了,如今不还是回了老家。一个女孩子,出去闯荡个什么,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就行了。小吴反唇相讥说我回来是为了谁,有本事你别要我来照看。然后一碟菜撞在她胸口,菜汤撒了她一脸。小吴想尖叫,想把盘子扔回去,但她知道父亲是病人,而正常人是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的,只能扫地拖地,又洗澡换衣。晚饭只吃下一半,半夜三点饿醒了,想到第二天还要早起陪父亲复查,只能咬牙翻身继续睡。
第二天,出门前父亲嫌小吴穿鞋稍慢,丢下小吴自己走了。三分钟后小吴接到电话,父亲在电话那边破口大骂,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连车都不给他打。两人好容易汇合,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路上父亲对小吴百般羞辱,司机频频侧目,小吴只能看着窗外。
检查结果需要隔周才能出,父亲又开始发脾气,但又不敢对医生说什么,怨气便又冲向小吴。回家的路上小吴又被司机看了很多眼,但她清楚这绝不是因为她微红的眼圈和微花的眼妆,更多是因为父亲不住嘴地说着“你就是惦记我的钱”。
第三天,父亲要出门散步,小吴表示不放心要跟着,父亲不出意外地暴怒了,推了小吴一把,丢下一句“我才没那么早死”后摔门离去。小吴揉揉眼睛,去厕所洗了把脸,出了厕所门,仔细打量着这套房子。
小吴想给母亲打电话,但又不确定母亲现在是否方便接听——两年前母亲出家了,至今她还是不太明白母亲那边的时间安排。当年父亲对母亲很不好,夫妻吵架是家常便饭,后来母亲的同事劝母亲信佛,母亲从此皈依。小吴起初觉得这是好事,因为两个人的争吵声变成了单方面的谩骂,声音便没那么嘈杂。后来小吴上了大学,又在外地工作,于是渐渐忘记了曾经的一切。只是她每次打电话给母亲时,都觉得对方情绪低落。
直到某一天,母亲主动给小吴打了电话,这么多年小吴第一次听到母亲心平气和的声音。母亲说,小吴,我出家了,你不要来找我,但在我空闲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的早晚课时间是……
小吴脑内轰轰作响,并没记住母亲的时间安排。她机械地说知道了,然后挂断电话。
从此父亲一个人住在老屋,生活愈发没有规律,终于病发。
小吴想,自己也不是前途一片灰暗。虽然因为照顾父亲无法做全职工作,但总归还是可以做一些兼职。只要手里有钱,父亲那套“你惦记我的退休金”理论便不攻自破。这几天观察下来,父亲与其说是脾气暴躁不如说是欺软怕硬,自己不能再碍于情面对他软言细语,只需针锋相对让其明白自己并不好惹,应该就可以让他收敛一些。若父亲认为一个房子必须只能有一个主人,就像一片领地只能有一条狼王,那这个宝座就需要自己坐上去。她要向父亲学习如何彰显自己的权威,要让父亲明白如今她才是一家之主——她要扔掉父亲捡回家的破烂,就像小时父亲扔掉她藏起来的贴纸和漫画书;她要粗暴地制止父亲单独出行,就像小时候父亲禁止她出门玩耍。她要呵斥父亲,要把自己婚姻不幸的账记在父亲头上并且隔山差五拎出来说,要让父亲明白现在是父亲没有她的照顾便无法独自存活——实际上这并不夸张,父亲连药都需要小吴手动帮他分好才能按时服用。小吴这样想着,把父亲昨天捡回家的破烂塞进蛇皮袋,然后把袋子堆在一起。
小吴忽然很委屈,其实她并不想做一个恶人,她又想给母亲打电话,问问她是怎么忍了父亲这么多年。此时她的手机响了,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小吴接起电话,对方询问她是否是XX的女儿,得到肯定答复后,通知她,她的母亲已于今早圆寂。
小吴觉得手机很重,坠得她往下沉,最终坐在地上。她听不太清对方还说了什么,只顾继续往下沉下去,最终躺在刚刚收拾好的一堆蛇皮袋旁。老屋的天花板突然很高,被父亲的二手烟熏得发黄。
备注:这算是我的一个噩梦,最终我决定把它写出来,直面它。
笑语
作者:乐亦
我的生活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当我戴上这副前不久在朋友圈拼团买来的隐形眼镜时,我总是能看到一个小小的Q版形象的小怪兽坐在我面前的报告上,两只短短的腿丫子大叉着,用那只肉呼呼的小手随手抓起句末的那个“小圆圈”句号,嗷呜一口就把它吞下去!
我揉了揉眼睛,文章中的句号少了一个!
小怪兽向着下一个句号爬去,我连忙用手去拦住它,发现它可以穿透我的手掌继续向前爬去,很快,它吞下了下一个句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试着去提它后颈肉,发现自己怎样都碰不到它,这是个二维生物还是四维生物?故此,我带着好奇心将报告举平于眼前,凑近了看它,发现它还挺可爱的,是个圆乎乎的三维视觉生物,像个Q版小恐龙,但因为身大脚短无法站立起来,它在纸张上爬来爬去!
现在,它已经吃掉了一大半的句号了,报告上每句话的末尾都空荡荡的,仿佛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般,我连忙那笔给它添一个句号上去,可发现怎么画圈都无法显形,就像在失灵的触屏板上试笔一样!我没有耐心了,添了个问号上去,于是,问号被写出来!
“小诗,老板喊你交报告!”正待我举笔不定时,同事扒拉在玻璃门上对我喊着,我一个激灵,全部填上了问号!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老板,他紧锁着眉头陷入对我的报告不太满意,半响,他放下了手中的报告,抿了口水,沉声地对我说着,“小诗啊,我知道你平时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员工,但你今天这个报告怎么回事?”我背在身上的手互相掐了掐虎口,不太好意思向老板道错,“实在是对不起老板,我一时间被鬼怪迷住了眼!”
“什么鬼怪迷住了眼,全部写成问号,这种报告怎么交得上来?”
“对对对老板说得对!”
“拿回去,重新写!”我连忙双手接过,走之前又一次询问老板,“老板,你能接受文末除了句号外的什么标点?”
老板瞥眼看我,我点头哈腰快速出去!
甫一出来,路过办公室的同事连忙凑上前来问我怎么了,老板发那么多脾气,我兴致缺缺地把报告递给她看,她也被吓到了,“你的句号呢?”
“被吃了……”
“什么?”她不可置信!
“你看不见这报告上的东西吗?”我端平报告,给她指了指那个还在吃句号的小怪兽,它已经快要吃完了!同事迷茫地摇摇头,“你睡迷糊了吗?”
我难以置信,这种玩意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吗?还是说,戴了这个隐形眼镜的人才看得到?我回到办公位上,掏出手机急忙联系那个和我拼团买隐形眼镜的女孩子,就在我满怀期待地等着她回复我:我也看得到!
结果,她的回复瞬间把我打进了地狱:什么?有这种东西吗?!
于是我问她能不能找到卖隐形眼镜的微商?她说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给删了!原来这是黑心商家吗!
我面如菜色地看着那个满纸爬的小怪兽,因为吃了全篇文的句号,它已经长大一点了,现在它正在寻找着下一个目标,于是我看见它爬去吃省略号,将六个点吃成了三个点,吃完后它还打了一个饱嗝!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它扭过头望着我,而后开心的裂开嘴角朝我挥挥小断手!
我拿起笔给它写了好几个句号,它爬到这张纸上来一口一个快速吃完了!
因为自己无法写出句号,故此我让同事帮我把全文的完整句号打上去,这才得以过了这个难关!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养它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介于它会吃我的句号,让我这个正确写书面的人会难以忍受!就比如我现在把句号换成感叹号就已经足够让我无比的痛苦!
我取下隐形眼镜戴上普通眼镜时,我就会看不到小怪兽;可当我对着电脑敲完一篇文时,隔天再次戴上隐形眼镜去上班,我的文章句号又会被小怪兽吃掉,应该是说,小怪兽一直都在,只有我戴上这幅隐形眼镜我才看得到它!
我试图寻找着自己看到这个小怪兽的原因,于是我去询问了同事,询问她看网络小说时,如果没有句号你会不会难受?
她说不会,反正看小说只是乐呵事嘛,磕同人也一样啦,看过就忘了,又不是名著文学!
我又去问了另外一个人,问他你写小说的话,会在意标点符号的正确用法吗?
他说,不就那几个符号吗?有些就只有逗号和句号呢!
看来只有我这个非常在意标点符号的人,才会看到这个神奇的小怪兽!不对,现在写下这篇文的我,已经对标点符号不在意了,因为我无法使用句号,就像那些文章末尾不添加句号的人一样,我在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去写句号,否则这篇文就会有一段没有“完结”!
我只能以感叹号做结尾,我希望这个小怪兽快快长大,然后离开我,去吃别的句号!
别再来吃我的了,我是个没有句号会死星人!
备注:大概是看同人文,看到一堆文章没有句号,省略号变成三个点的文的怨念吧……
求知/笑语
作者:橙子
这项秘密计划由私人支持,旨在彻底解决那场使人快速瓦解的烈性症。受邀者都是资助人认证的天才,是资助人特地秘密请来的可靠力量,而负责实验室工作的那个技术员除外。他告诉大家:他是来打下手的,他叫穿衣裸鼠。他是这只靠白炽灯照明的空间里的工蜂。
穿衣裸鼠原名刘树,这个人是个平平无奇的实验员(甚至不是研究员!),他在博士毕业后留所,却只做了技术工种。他所在的实验室几乎没有实验成果,甚至也鲜有学生。
刘树甚至是个冒名顶替者——他手里的邀请函本来是自己实验室领导的,但这份信发给领导时领导已经因为意外去世了,这份邀请函落到了负责整理领导遗物的刘树手上。
刘树当然知道邀请函不是给自己的,但最后因为领导和自己都姓“刘”而邀请函打头也只写了姓,他说服自己顶替了领导。
如果不是领导的死,他绝不会去,他原本就是那种怎样都可以将就的人,研究在哪都能做,没必要非得跨越某些界线。他去了,因为他知道如果领导还活着,领导一定会去——就算在这个末日世界里人体改造也依然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
毕竟领导是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死的。
像所有老套的故事设定一样,领导一直是一个科学狂人,他爱他的妻儿,但面对事业时领导总是忘了自己爱着自己的家人,甚至忘了爱他自己——理所当然地,领导离婚了,这下他成了独居科学狂人——“老掉牙”吧?刘树觉得领导的故事逊毙了。
把这种要么称为世界反派要么成为超级英雄的角色设定强加在自己头上,是谁都吃不消吧?
刘树的老爹在他考上研究所前苦口婆心劝他学点好的,CS啊经济啊不比这熬破头的基础研究强吗——然后刘树考上了研究所。
接着老爸又劝他早点评职称——于是刘树报了技术员。
他爱科学吗?他爱,这绝不是小孩子图一时之快,但他也不是狂热分子;他曾经憧憬着成为对世界负责的顶级科学家,这个梦想他在小学时向全班同学大声朗读过,但事实上现实已将他的幻想敲碎。他不是超级英雄,最终他也不想要成为超级英雄。小时候他喜欢超人和科普书,长大了超人换成了小熊维尼。但科普书还在。他的好奇心未死。
回到领导的死因上来吧: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提出的病毒防治方法的可信性,缺乏经费的领导在大部分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展开了他盛大的表演——他亲自试药。然而他的理论失败了,领导不幸感染了病毒,他死于这种烈性传染病。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去世前的那段时间刚好是寒假,领导一个老头子,遣散了学生,打发走了实验员,锁上实验楼层,把备用钥匙放在门房的抽屉里,又在门上贴了通告,最后他回了一趟家,把阳台上所有的花盆浇了个透——尽管这些容器里除了土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做完这些,他将自己关进了P3实验室,监控记录显示,那天是1月25号。
真是的,拥有这样老套邪道设定的家伙就这样死于自己未经证实的学说,真是逊毙了,对吧?
你不是说会做超级英雄吗?你不是说做大英雄没意思吗?你逊毙了!听到了没,你逊毙了——老爸!
领导姓刘,他叫刘山,前妻叫蓝温,他只有一个儿子。是刘树给他收拾遗物的,是刘树给他收尸的——在尸体经过彻底消毒处理且层层密封于危险品处理箱后。他是刘树的亲生父亲。
那时刘树还没考相关证件,他没有进入处理室的资格,再见时,刘树只见到那只盒子。“它要埋多深?”刘树问。
——几十米的地下。
时间回到刘树念书时,那时的刘山老是出门应酬,刘山心脏不好,但总喝得伶仃大醉,他东倒西歪地走回家。“我……没醉!喝!谈!”刘山在盥洗室大声说。他说他缺经费。他说他的学生缺生活费。他总是缺经费,看样子他的学生可能毕业了都没拿过奖学金。刘树放学回家,听到响动,冲过去,抬脚踢开门。盥洗室的镜子只照出了刘树通红的脸,由于用力过猛,衬衫校徽耷拉下来,也在愤怒地跳跃。校徽的名字是新希望。他朝刘山喊:我妈上个月结婚纪念日,她想要个保温杯,带碎花的,黄色的,包装都不要,她老是说给我听,谁买的,我买的,我去你的,我去你他妈的。刘山也红着脸,他瘫在地板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好像上面有一双眼睛。刘山的眼泪从颧骨流进乱发里,他喃喃说:阿温觉得广口瓶好看。
刘山还说:我忘了我要买花。
刘山给自己注射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死掉的准备了:“因为科学没有绝对。”
“比起这个,小树,我更想知道答案。”
去他妈的狗屁答案——所以答案是什么?
刘树走之前没有检查自己的信箱,他打算就此失踪,但是他应该打开来看看的,他该看一眼的:一封全新的邀请函躺在刘家的邮筒里。
亲爱的刘先生:
……我认为,你具有参与这项庞大而复杂的项目的毅力……
请务必加入我们。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作者:稥无妄
(四)
叶五问道:"今日你会否见三哥一面?"
“当然。”
"你去见见正好,如今三哥不吃不喝了好几日,就算不愿开口,也希望见过你之后能吃上点东西。"叶五的眉毛微微蹙着,显然很是为叶三担忧。
片刻,又似是难以启齿般,顿了一顿,才迟疑道:"如果不麻烦的话,有人想先见见你。"
"谁?"
"叶夫人。"
叶夫人当然不是叶财神的夫人,叶财神的女人有许多个,但能称作叶夫人的那位,生下叶大没多久便早早地去世了。叶财神虽然花心,但与发妻的感情很是深厚,就算之后生了一大堆子女,竟没一个的老娘是正儿八经娶回来的。自然也都称不上叶夫人。
不过这叶家中,还是有一位叶夫人。正是叶大的妻子,陆蓉。
陆蓉出身名门,祖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西风剑",外祖父又曾是一方巡抚,叶财神觉着叶家正需要这样的女主人,很是看重陆蓉。陆蓉也不负众望,将叶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我不明白。"叶五疑惑道,"为何她要见你。"
燕隼道:"或许我可能知道。"
叶五道:"为什么?"
燕隼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有一种预感,但我必须见了叶夫人,我才能确认。"
陆蓉是一个很端庄的女人。
她向来穿着高领的衣服,将自己的脖颈遮挡得一丝不露。妆容素淡白皙,口脂颜色清浅,她的背脊总是挺得笔直,双手交叠在前,步子如同尺量。
这样的女人,除了端庄,再也想不到第二个合适的形容词。
陆蓉出现的时候,燕隼正在观察厅中挂着的一幅画,画的是青山竹海,山顶清雾缭绕,雾中隐现初日,羊肠小径蜿蜒,顺溪而下,渡过竹林簌簌,直至临水岸边。林中一点轻檐,深山似有人居,水中一叶轻舟,寒江或有客来。
画上却没有落款。
“这是鹤山。”女子的声音从燕隼身后传来,却是陆蓉来了。
燕隼反问道:"鹤山?"
陆蓉深深地看了一眼画,眼中带着些莫名的情绪:"多年前,先夫曾游至思南,思南境内有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当地人称作鹤山。先夫一时兴起,便作下了这幅画。"
燕隼赞道:"一座不知名的山也有这般美景,果真是处处皆是大好山河。"
陆蓉却淡淡道:"或许山景尔尔,不过是观景的人有心修饰罢了。"
燕隼但笑不语。
或许是察觉到言语有失,陆蓉又道:"听说燕大侠接手了三公子的事?”
燕隼道:“接手倒不至于,只是五姑娘替她三哥叫屈,在下自也是相信三公子的为人,便忍不住管上了闲事。”
“如此甚好。”陆蓉抬了抬手,请燕隼坐下,自己也在燕隼的左上方落座。“贸然叨扰,还希望燕大侠不会介意。”
侍女们陆陆续续进来奉上糕点茶水,又鱼贯而出,只剩一个年迈的老嬷
站在厅内的最角落,如同和身旁的柱子融为一体。
只听陆蓉开口道:“三公子宅心仁厚,从不与人为难,我自是相信燕大侠能替他洗刷冤屈。”
燕隼故作困惑:“恕在下直言,以叶家财势,三公子一念之差行差踏错,这也是人之常情。”
陆蓉淡淡道:“纵然常人会因财势动心,但三公子不同。先夫一向与三公子兄友弟恭,何况三公子还对先夫有救命之恩。若三公子贪图叶家继承人的位置,六年前便垂手可得,根本不需下此毒手。”
燕隼道:“但三公子并没有否认。”
陆蓉冷声道:“三公子宅心仁厚,被小人要挟也不足为奇。”
燕隼似是恍然:“这么说,叶夫人心中已有丘壑?”
陆蓉道:“先夫逝世已过三年,偏偏在三公子即将接任叶家之时蹦出这么一个漏网贼匪,很难不让人心生疑虑。”
燕隼道:“看来叶夫人对三公子很是信任。”
陆蓉抚了抚手上的玉镯,慢慢道:“燕大侠不也是对此事抱有怀疑吗?”
燕隼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陆蓉却不再继续,反而站起身来,站在角落的老嫫也无声息地出现在陆蓉的身旁,替她抚平裙裾上的褶皱。她扭头对燕隼道:“不知燕大侠是否听过‘千手万星’。”
燕隼动容道:“‘千手万星’郑坤?”
陆蓉道:“有趣的是,叶八带回来的那个人,自称‘郑坤’。”
作者:稥无妄
(一)
六月初七,是锦州叶财神的生日。
叶财神并不是真的叫叶财神,只是因为他很有钱,渐渐地,大家都叫他叶财神了。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毕竟,谁不喜欢自己被人夸有钱呢?
叶财神是怎样发家的,江湖上没有人知道。大约是十多年前江湖上那场浩劫过去以后,那些死去的人物后事无人料理,突然就有个侠义庄出来出钱出力。小门小派感激不已,大门大户也是甚为感动,后来便听说这侠义庄背后做主的就是那叶财神,接着又知道这天下有名有姓的饭馆、茶楼、客栈,竟有一大半是叶财神的产业。
很多人对有钱人是不太友好的,常言道为富不仁,意思是有钱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叶财神显然也很清楚,所以他的前半辈子都在闷头发财。但是这侠义庄的事一做,江湖上十之七八之人都要承他人情,卖他面子。叶财神有钱,又舍得花钱。于是,不少在江湖上混累了的黑白两道的高手,一退隐,首选便是去叶财神家里养老看家。于是他就从一个很有钱的人变成了一个又有钱又没什么人敢惦记他钱的人。
总的来说,像叶财神这么有名气的人,他的寿宴自然是要大肆操办的。江湖上那些受了他人情恩惠的,自然也得过来吃上一份酒,献上一份礼才是。
燕隼跟叶财神有几分过往交情,所以六月初七不得不去。
乌宁跟杜财神没什么交情,但是燕隼要去,他也要跟着去。
一
乌宁跟燕隼是六月初二到达锦州城的,花欻欻已经在客栈里住了半个月——他早就给燕隼留了地址,催着燕隼一到锦州城,务必第一个见着的熟人是他。花欻欻见着燕隼,喜滋滋地表功:“我三个月前就晓得你必然会来叶财神的寿宴,早早占了锦州城第一好的客栈,又将这第二好的房间让给你住。”
乌宁呲牙一笑:“你算是费心了,燕大哥并不住这里。”
花欻欻不信:“不住客栈,难道非要去锦州城外找间破庙住不可?”他对着乌宁叹气道,“我知道你一向抠得很,是万万不肯住这顶好的客栈。但是你瞅瞅这锦州城客栈早已客满为患,不住这里,又去哪里住。”
乌宁又是一笑:“住叶财神家。”
花欻欻闻言捂着心口往后连退两步:“燕隼,我万万没料到,你竟连叶财神也能骗上一骗!”他忙一拉乌宁的手,痛心疾首,“小宁宁,你听我一句劝,这燕隼骗天骗地,不是什么好东西!”
乌宁扒拉开花欻欻的爪子,森然一笑:“燕隼骗不骗我倒是不知道,上回你欠我的五钱银子却还没做个了结。”
燕隼叫这俩呱噪得头痛,揉了揉眉心,开口对花欻欻道:“叶财神也给你留了间屋子,你是要住客栈,还是要住那里。”
花欻欻腾地一下跳到燕隼面前,脸上笑开了花:“果然还是你待我好,我早就听闻叶家那庄子乃是鬼斧神功齐大家造的,这劳什子破烂客栈还住个什么劲儿。”
等三人出了客栈,就见一辆马车。那马车比寻常的马车大上一倍有余,精美华丽,由四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着,两名锦衣大汉驾车,静静候立在门前。马车前更有并排列着的六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黑衣劲装,身姿笔挺。虽是处于闹市之中,人与马均是一动不动,很是招摇。见着燕隼几人从客栈出来,就有一人迎面而来。
此人走上前来朝着三人行礼:“燕爷,花爷,乌少侠,鄙人是叶府的管家,专程来接三位爷。”他回头朝马车看了一眼,便有垂髫侍女捧着红毡上前,从马车处一路铺至客栈门前。
乌宁瞧了一眼马车,神色有些微妙,摆手道:“我可不爱坐马车,再宽敞的也不坐。”他走到一边牵了自己的马绳,翻身上马,回头对燕隼道,“我去叶家等你。”说完就走。
燕隼也不拦,只是苦笑着用食指指节摩挲着唇角。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很头疼。
即使是头疼,他还是跟着花欻欻上了叶家的马车。马车上的帘子一拉开,便见着一位佳人正坐在里头,虽是一身素净的打扮,却难掩绝色——正是上次对燕隼一群人施以援手的叶家五姑娘。
叶五手旁的梨木矮几上正有茶壶吐着腾腾热气,见着燕隼二人上来,叶五笑道:“上来得正好,水温恰到好处。”
马车中自然是无炭火的,显然叶五姑娘凭借着自身的内力,生生地煮开了一壶水。她熟练地倒了两杯茶,递给燕隼和花欻欻。桌上一共只有三个茶杯——岂不是说明叶五姑娘早就猜到乌宁绝不会上马车。
花欻欻面上有些尴尬,他自然不是自己尴尬,而是替叶五和燕隼尴尬。他早该想到叶五是叶财神的女儿,知道燕隼要来,自然是要亲自来见的。
连乌宁这么小不要脸的跟屁虫都知道先走一步,自己怎么就脑子这么没谱地跟了上来。
“五姑娘好久不见。”花欻欻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
叶五神色自然:“不久,上个月我才见过你。”
燕隼喝了一口茶,道:“五姑娘茶艺精进了。”
叶五道:“叶家茶叶,就算是随便一泡也不会难喝。至于茶艺,许久不见燕郎,心思不宁,怎么会精进?”
花欻欻此时恨不得耳朵被人给割掉,才听不出叶五这幽怨不已的话语。
燕隼仿佛没听见一般,慢悠悠道:“五姑娘过谦了,以姑娘的玲珑锦绣,就是算是茶叶梗子也能泡出雨前龙井的滋味来。”
叶五叹道:“有人曾说燕郎最是心狠不过,我当初还不信,心想着燕郎就算是天下第一心软之人的名也当得,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燕隼放下茶杯,顿了一顿道:“就算当了这“天下第一心软之人”的名头,别人那“天下第一心狠之人”的名头我也得担上,这么算起来,只担一个名头,总比担两个好。”
五姑娘闻言,面上便泛起一丝凄凉悲苦之意。不过她毕竟是叶五,只一刹神色便恢复了自然。三个人便安安静静地喝起茶来。花欻欻却受不得这诡异的气氛,只安静了半晌,终于闷得受不住。忍不住掀开窗帘伸出头去,问一旁骑马跟随的管家道:“叶管家,这破马车到底还要坐多久!”
除了花欻欻也没人敢这般大呼小叫说叶家的是个破马车,叶管家也不生气,和气有礼地回道:“花爷切莫着急,大约还有个半来个时辰。若是花爷觉得无趣,马车上的柜子第一层有碧玉棋盘,二三层则有几本书。最下面一层有几碟芳玉楼的糕点。”
“都是些清淡无味的玩意!” 花欻欻瞪大双眼,问道:“有没有酒?”
叶管家道:“这怕是没有,但花爷只需忍上半来个时辰,等到了叶府,好酒好菜自是奉上。”
“等到了你叶府,你家花爷早就闷死了,活活闷死了!”
叶管家不解道:“这马车可是我家老爷特别定制,不同一般马车狭窄憋闷,更是稳当,花爷为何会闷?”
花欻欻懒得解释,悻悻然缩回脑袋,又瞥了一眼马车里那两个人,忍不住从马车里飞了出去,坐到前头拉缰的车夫身旁,一声不吭地盯着马屁股发呆——比起听燕隼的佳人们诉衷肠,倒不如看马屁股更有意思些。
花欻欻一走,燕隼便慢悠悠道:“五姑娘有什么事,如今可方便说了。”
叶五含嗔似怨地瞧了他一眼,轻声道:“难道我便不能是想多看燕郎一眼吗?
燕隼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叶五叹道:“我家大哥已经去世了三年,这三年来,爹很是伤心。 但逝者已矣,无论爹多么舍不得大哥,如今也要面对现实了。”
燕隼摩挲着杯壁,心不在焉地应道:“叶财神能走出丧子之痛,当是可喜可贺。”
叶五却道:“爹年岁已高,家中产业自然是要找一位继承人来培养。大哥既然不在,剩下的兄弟姐妹再不济也要从中挑上一位。”
“据在下所闻,叶家这一代人才辈出,可不只是济事而已。”燕隼淡淡道。众所周知,叶家那七八个子女,在江湖上都有着一定的地位。就是那闯祸加散财的第一能手叶九,也叫人冠上了小财神的名头。
叶五面上并不显得意之色,继续道:“原本,爹已经挑中了三哥叶茗,本打算不日就要将他列为继承人。不久前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微微蹙眉,似乎此事难以启齿,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上个月初,家中突然派了二十多个高手来抓三哥回家,一照面就说爹下了令,若是三哥敢反抗,生死勿论。”
燕隼一怔,却听叶五道:"我那时与三哥正在一处,心中难免不生疑虑。那为首的高手在叶府效力了十年之久,是我爹极为倚重的心腹。见到他我便知道爹确实是下了狠心。我问他,此番大阵仗是因何事,他只说与我大哥有关,具体原因我爹也没有告诉他。"
叶五顿了顿,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疑惑不解:"我从未见过三哥如此难看的神色,他听到与大哥有关这句话,先是一愣,下一刻就变得惨白。他二话不说便丢下了剑,任凭那些人将他绑了。他神色恍惚,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一般,走的时候连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燕隼听到此处,心念一动,隐隐有预感浮上心头:"你的意思是,你爹怀疑是叶茗杀了你大哥?"
"是。"叶五皱眉道,"等我回到家中,我爹已经将三哥关入了地牢。"
燕隼听了,心中也有些不敢置信。叶家老三为人处事胜在风流洒脱,燕隼见过几次,实在无法将他与手足相残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好半天,他才开口道:"叶财神派出身边最信任的人来抓叶茗,自然是听说或者见到了什么证据,你可知道是什么?"
叶五言下不免有些恨恨:"是一个人。是我家老八在返家途中遇到的一个作恶多端的匪徒!他自称亲眼目睹三哥对大哥下了杀手。可这无凭无据的一个人的空口白话,也能做杀人的证据了吗?"
燕隼发问:"那么,叶茗可曾辩解?"
叶五摇了摇头,喃喃道:"奇怪的正是这件事,我三哥回来以后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无论谁问他,他都一句话都不说。无论谁跟他说话,他都好像聋了瞎了一般谁都不理。我爹对他这样的态度十分恼怒,说他是装的,是逃避。说要在寿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偿命!"
叶五猛地抬头望向燕隼,眼神祈求道:"若是我三哥真的对大哥下了手,那是他咎由自取。可如今分明疑点重重,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三哥是这样一个下场!"
燕隼叹了一口气,道:"你想要我替你查?"
叶五点点头,咬牙道:"此事我更怀疑与家中某些人有关,我早已被人盯的紧紧的,什么也做不了。不论查出来是怎样的结果,总比什么都不清楚的好。"
燕隼揉了揉额间,缓缓开口道:"我会去跟叶财神提,至于他是否应允,我无法保证。"
叶五似是松了口气,唇边便浮起丝丝笑意来:"只要燕郎应允,便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燕隼只是苦笑。
便在此时,就听见"刷"地一声,帘子叫人掀开,一个脑袋从帘子中间探出,冲燕隼二人道:"你们俩这悄悄话倒是说没说完,老子的等得屁股都要瘪了。"
叶家,到了。
(二)
叶府内有一座山。
叶府很大,原本不过是锦州城北郊的一座宅子。后来,叶财神越来越有钱,讨的老婆也越来越多,生的孩子也越来越多,每个老婆总得建一个院子,孩子长大了也得有个院子,再加上那些投靠来的高手,家中的仆人,还有时不时上门借钱的江湖豪客,那院子自然是越建越多,这叶家也就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经变成了一座小城。
既然是小城,城里有座山倒也不足为奇。
此时,燕隼正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这座山上。既然答应了叶五,那么不得不先见上叶财神一面,既然要见叶财神,那么便不得不爬这座山。
因为,叶财神就住在这座山上。
正值六月,酷暑难耐,好在这山上树木茂盛,溪水淙淙,时不时有微风轻拂,倒也能带来些舒爽的凉意。这一路上,燕隼没有看到一个人,但他很清楚,他经过的那些树上,每隔五尺就有一位极其厉害的高手,这些高手不露面,无非是因为叶财神愿意见他。
燕隼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山顶,只见山顶光秃秃的,除了一间孤零零的屋子,什么也没有。
屋子很大,正正方方的,也没有屋门,只有一个窟窿,因此燕隼也没有意思意思地敲敲门再进去。
大概从未有人见过这般空荡荡的屋子。
整间屋子只摆了一张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桌子和椅子都没有。这床也很普通,唯一的特点就是比一般的床要大,在这间足以摆上十几桌酒席的屋子里也几乎占据了五分之一的地方。
床上躺着一个巨汉,看起来至少有两米来高,长手长脚,身上盖着一张普通的棉纱被子。由于身型巨大,棉纱被子也就堪堪盖到了这个人的膝盖。
这里的情形虽然奇怪的很,但燕隼面上却一点惊讶都没有,他十分有礼貌地问:“我是不是打扰了您……”他望了望窗外半落山的太阳,顿了顿道,“的午休?”
巨汉睁着眼睛,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半晌才虚弱地发出声来:“老子从不午休。”
燕隼道:“那倒是叨扰了您早睡。”虽然说着‘叨扰’,燕隼的语气却委实没有抱歉的意思。
巨汉的声音虚弱得很,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你们这些年轻人,向来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哪里知道躺着的好处,躺得越久,便越不容易觉得饿。”
燕隼叹了口气:“您这一次又是饿了几天?”
巨汉慢悠悠举起三根手指。
燕隼似是自言自语道:“江湖上谁又敢相信,连堂堂叶财神也是要饿着肚子的。”
叶财神也叹了口气,惆怅道:“老子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人非要每天吃饭不可。”他似是十分难过,“老子每次吃饭,只要光想到这些东西吃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便委实心痛难忍。”
燕隼叹道:"若是连叶财神都吃饭不起,我倒怀疑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叶财神理所应当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尚且不知赚钱的艰难,更不懂老子花钱的痛苦了。”
燕隼忍笑道:“这话您怎么不对叶府其他人说说,尤其是您那些花大价钱聘回来的高手。”
叶财神捂着胸口,瞪着燕隼道:“若不是如此,老子怎么会搬到这个地方,并叫那些人躲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要老子我瞧见?”
燕隼忍不住挠了挠额头,生怕让叶财神看见自己在偷笑。
叶财神又道:“有什么屁赶紧放,想到你要来蹭老子几天饭,老子只觉得浑身哪哪都疼。”
燕隼道:“我来的路上听说了叶三的事,想来求个情。”
叶财神道:“要是你想查查叶老三,老子没什么意见。”
燕隼这才有些吃惊。
叶财神嘿嘿笑了两声,一点不像叶五说的那般震怒,眼神也透出股奸诈的意味来:“此事老子也觉得有些蹊跷,但查起来又要报销好些费用,既然你亲自送上门,倒省下一大笔钱。”叶财神语气便精神了些,“这么算起来,你虽来蹭我几顿饭,倒还是老子赚了。”
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般道:“事不宜迟,快走快走。”
燕隼便忍不住苦笑,总感觉自己主动钻进了一个圈套。
等到燕隼走到山下,就瞧见叶府的管家已经守着了,也不知道那个快要把自己饿死的叶财神是怎么通知到的。
叶苍在叶家排行第八,幼时跟在身边的是一位耍枪的高手。
这位高手身姿壮硕,肌肉虬实,不论冬夏春秋都喜欢清早半裸着上身在院内练枪。每逢叶八早起推窗,就能看到这位高手光着膀子站在井边喜滋滋比划肌肉的模样。待到叶八年龄大了一些,叶八拒绝了枪客的建议,一头栽进了练剑的坑里。不仅如此,着白衣熏檀香每日擦剑三百次都是必做功课。
奈何叶八肖父,天生肤黑,浓眉大眼,面容敦实,打起架来出剑直来直往,一捅一个洞,毫无美感,即使极力想要往翩翩公子靠拢,最终还是冠上了“奔雷剑”这样的名头。
叶财神寿宴,叶八必然是要回去的。彼时他正追杀南疆五毒门的败类,一路从南疆砍到了北漠,一时忘了时日。等稍作歇息时,叶家特有的渠道已经将他老娘的慰问信发了过来,将他骂了个劈头盖脸,颇有马上抄剑过来亲手灭子的架势,这才叫叶八慌急忙乱地往家赶去。
他一连赶了七天路,到第八天时途经了一个小镇子。这镇上总共才一家客栈,客栈的招牌已经旧得不像个样,门口只有一个懒洋洋的小二蹲着,一下一下甩着手里的抹布。
叶八原本是目不斜视地从这家客栈门口走过,但下一刻他却忍不住拉住了缰绳。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长得并不好看,腰身也粗的很。屁股肥硕到要掉到膝盖弯一般。正常的男人,看了她第一眼,是决不会追着她看第二眼的。
叶八也是正常男人,所以他看的不是这个女人,而是这个女人怀中的酒坛。
他突然想起,距离他上次喝酒已经足足有三个月了。追杀那几个败类以来,他甚至连水都没有好好喝上一口。
横竖离叶财神的寿宴还有十余天的时间,那么花上一个晚上稍事休整顺便喝一坛酒也决计算不上什么大事。
于是,他立刻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丢给了门口的店小二,一口气叫上了三坛酒。
这个客栈里面跟外面一般冷清,除了叶八,就只剩下里头窗户边有两个低着头的男人,叶八进门的时候这两人还警觉地朝叶八看了一眼。叶八倒没有放在心上,江湖人出门在外,总有一种来者皆想打劫于我的毛病,叶八很是理解。
叶八的想法很单纯,一点也没有节外生枝的打算。谁知道那两个家伙偏偏坐在风口,叶八听力又太好,两个人絮絮叨叨密谋的大半段对话就这么送进了叶八的耳朵里。
原来不是怕别人打劫他们,而是他们正巧要去洗劫别人。
叶八只能暗自苦笑,即使他下定决心不管闲事,也万万挡不住闲事要撞到脸上来。
漫漫长夜,即使偶有蚊虫骚扰,也挡不住睡意来袭。一开始还能听到楼下掌柜和小二拍打蒲扇的声音,渐渐地便只剩下熟睡的鼾声。
叶八静静地躺在床上,手里握着自己的剑。他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一般,除了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他知道自己不会白白等待,刚过寅时,他便听见了隔壁的动静。听到二人轻手轻脚下楼,叶八一跃而起,悄悄飞至窗边,将窗户启开一条缝隙往下望去,见着这两人换了夜行服正朝着镇子东头而去。
叶八从窗户小心滑出,远远缀着两人,他不以轻功见长,自然不敢跟随太近。谁料,待跟至一僻静处,那两人竟不见了踪影。叶八微微皱眉,停了一停,蹲下身子想要探查两个人的痕迹。
刹时,他听见了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他听得出这是暗器破空的声音,叶八身形一窜,险而有险地避开这枚暗器。
但是下一秒,黑暗中闪过一道剑光。
这是一个陷阱,埋伏者先用暗器使叶八迫不得已闪避,而另一个人则算准了他逃离的方向,只要叶八闪避,那么下一刻那一剑一定会送进叶八的身体。
叶八仿佛踏入了这个陷阱,他的身子正迎着那道剑光而去。但叶八连眉梢都没有动,他也拔了剑,将剑朝着面前那个人刺去。
剑势如电,剑啸如雷。
叶八的剑直来直去,没有回转的余地,即使对面的剑要刺进他的身体,他也要将剑扎进对方的喉咙。
剑光一闪,只听见"叮"地一声,对面那个人终究是畏惧了,选择了回剑防守。
但他想不到的是,一旦他选择了退却,那就是死亡。
叶八的剑虽叫他架住,下一刻就见到叶八像打铁一样右手将剑高高举起向他兜头砸下。
这是什么剑术!他想。但他也只来得及想这么一下,虽然下意识将剑举起来格挡,但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就听见咔嚓一声手中的剑就叫叶八生生砍断,他也叫这反弹地力道震退了十数步。
叶八仍没有停手,他的剑一旦出来,便不会无功而返。他一跃而起,只一瞬,他手中那柄剑已经送进了对面那个人的胸膛。
一剑穿心。
从暗器袭击到其中一个人死亡,才不过呼吸之间而已。
叶八慢慢地将剑抽回来,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人正躲在暗处,或许在等他放松警惕的某一瞬间。
所幸他没有等得太久。
夜里突然起了风,风吹动了树叶。刚听到树叶的飒飒声,就有二三十件暗器隐藏在风声中,打向他的要害。
这二三十件暗器,破空声却极其细微,隐藏在风吹树叶的声音中,朝着叶八的周身打去。这些暗器一点光芒都没有,或许涂满了乌黑的毒液, 只要被擦破一点皮就有不可挽回的后果。
暗器歹毒,出手的人也极其歹毒。
可是叶八练的剑不同寻常。他不仅直来直往,也快若惊鸿。那个暗处的人甚至没有看到叶八太大的动作,只听见叮叮当当响了整整三十一下。
这个人一共打出了三十一件暗器,而叶八也用剑打掉了三十一件暗器。
他终于感到恐惧,想要退身逃跑,但是他却不敢动弹,他分明感受到叶八的气机已经锁定了他,只要他一动,他一定和他的同伴一起共赴黄泉。
片刻,他突然大吼一声:"我知道一个秘密,我愿意用它来交换我的性命。"
他感觉到叶八的杀意并没有因此消失,因此不敢怠慢,又急急忙忙说:"是有关于叶家的大秘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八那锋利的剑意消失了。他一面松了一口气,一面顾不上背上渗出的冷汗,连滚带爬地从树上窜到叶八面前。
叶八的表情很奇异,他第一次听说叶家有什么秘密。理智告诉他应该杀了这个胡言乱语的人,但是潜意识又叫他好奇不已。
叶八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这个人生怕叶八改主意,语速极快,"只要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没有人不会对这个秘密感兴趣。"
叶八从怀里掏出手帕,开始慢悠悠地擦剑。他在想如果这个人说出乱七八糟的话来,他一定将剑从下巴捅进去。
这个人见叶八没有回应,也不敢迟疑:"这个秘密,有关于叶家少主的死因,谁都以为叶家少主之死是剿匪意外,但其实另有缘由。"
叶八心神一震,下一刻剑就比在了这个人的咽喉上,他冷冷地望着这个人,打量着这个人的眉眼。这个人长相很普通,属于放在人群中一点都不打眼的样子。他的神情惊惧,但眼神夹杂着些狡黠。
叶八道:"既然你知道这样大的秘密,为何不去叶家告诉叶家的人呢,这样的话叶家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这个人咽了口口水,干笑道:"我怎么敢,一来我没有证据,二来如果我去叶家说出这个秘密,我的死期就到了。"
叶八纳罕道:"为何?"
那人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是叶家人自己的内讧吗,我要是敢上门去说,恐怕还没见到叶财神就做了乱葬岗的尸体。"
叶八怒道:"胡说八道!"他想着不如就杀了这个人,免得叫这个人在面前败坏叶家的名声。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动手。
那个人看出了叶八的迟疑,急忙申辩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亲眼见到是叶茗将他大哥杀死!叶家少主离开山寨的时候好端端的,还与那叶茗谈笑风生,下一刻就见叶茗下了黑手。"
叶八冷笑一声,道:"我不信。"
那个人又将当日叶蕴与叶茗二人的穿着打扮说得分毫不差,他急急辩解道:“我可以与三公子对质,若是有一句虚言,任人处置。”
叶八讽刺道:“为何如今你却不怕叶家人灭口了?”
那人谄媚道:“您是江湖高人,真相大白之前必能护我周全。”
叶八动了动手指,他自然完全不相信面前这个人的话。他甚至想的更远些,或许这个人是在拖延时间,又或许这个人在另有所图。他本想试探这个人的真实目的,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真的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回到了叶家,也真的不知道他是叶八。
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三哥叶茗竟然默认了这个指控。
叶八对燕隼道:“到此时我方觉有些后悔,感觉带回来一个大麻烦。”
燕隼微微一笑,他看出不管是叶五还是叶财神,甚至将“证人”带回来的叶八,没有人相信叶三杀了叶家大哥叶蕴。但偏偏叶三却像默认了一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才叫此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燕隼道:“太过巧合了。”
叶八点点头,无论是遇上那两个毛贼,又或是毛贼恰巧是当年那座山寨残留的匪徒,这安排得未免刻意。刻意到好像就是为了挑拨叶家内部的关系。
可是谁也想不到此事会在叶三这边栽入了一个死胡同。
叶三的态度让人不得不怀疑或许确有其事。越是这样怀疑,又越叫叶家人不敢置信。
燕隼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果真也是自找了一个大麻烦。”
叶八起身道:“我已经将经过讲的很清楚了,不知道燕少侠还有什么疑问吗?”
燕隼笑了笑,道:“有。”
叶八虽疑惑,但还是礼貌道:“请讲。”
燕隼回头看了看天色,笑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在八公子这里蹭一餐饭?”
另外一头是等到肚子高歌的花欻欻,他惆怅地望着天色,问乌宁道:“燕隼那小子是不是叫叶财神留下来用饭了,叫我们两个在这边饿肚子,实在太不仗义!”他忍不住想了想燕隼那边的席面,心中生出几分向往之意。
正逢此时,就见着一个叶家仆人打扮的上来问道:“贵客可要用饭?”
花欻欻连连点头:“用用用!”
那仆人便朝着外边拍了拍手,一时间十数名丫鬟鱼贯而入,为两人净手洁面的,为两人布菜端汤的,桌面上更是满当。共有十菜一汤,什么八宝鲈鱼,五珍脍,花炊鹌子,羊舌羹……满满当当正是香气四溢叫人垂涎欲滴。
花欻欻抬筷欲夹,又犯了点矫情,心想也不知道那燕隼吃了没,便召唤一旁的仆人问道:“我还有一个朋友,不知道他吃了没?”
仆人微微躬着身子,问道:“不知贵客的朋友是哪位?”
花欻欻正想开口,便感觉到桌子下有人踹了他一脚。
他莫名地望向乌宁,见到这个小不要脸的已经下筷如电,拼命扒饭。
啧,没礼貌。虽然花欻欻自认也不是什么讲究之人,但是看到乌宁这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不由生出一股子羞于为伍的感慨。
他对那仆人道:“就是与我们一同进府的燕……”话未说完又叫乌宁踹了一脚。
花欻欻忍不住对乌宁怒目而视,乌宁却毫无所觉般继续进食,也不知道是饿了几天,桌面上的食物肉眼可见地在减少。
花欻欻气得咬牙切齿,但还是面带微笑地对仆人道:“燕隼,就是燕隼,他说与你家老爷算是旧交。”花欻欻一边说着燕隼的名字,一边早有防备,一句话之间与乌宁在桌子下连交了几招。
只见那侍从面色微微一变,追问道:“您说的可是燕隼燕大爷?”
花欻欻奇道:“正是?”
那仆人道:“我本只以为二位是五姑娘的贵客,更料不到是燕大爷的好友。”他匆忙一挥手,就见到原本那些巧笑晏兮的侍女们开始收拾桌面,将桌面的饭菜又一一端了下去。只有一旁的乌宁,还趁机往碗里拦了几筷子。
那仆人饱含歉意道:“不知二位是燕大爷带来的,竟上了这些菜色,慢怠了慢怠了。”
花欻欻不以为意,道:“这席面足够丰盛了,我们俩也不是什么挑嘴的人。”
可那侍从却仍叫人把菜端走,一边端一边道:“燕大爷的朋友乃是顶顶重要的贵客,自有贵客的标准,怎么能随便吃这么一些。”
花欻欻一脸不舍,但见这侍从表情诚惶诚恐,倒又不好意思横加阻拦。倒是乌宁听到这“贵客的标准”,吃得更快了。
叶府动作迅速,很快便换了几个盏碟上来。
这回只有两菜一汤,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碗碟极大,仅仅两菜一汤已经占据了大半张桌子。
花欻欻心想,也不知道是什么飞禽走兽搬上了桌面。心中隐隐有些激动,但还是扭头问仆人道:“可知燕隼去哪了?”
仆人道:“燕大爷留在八公子那边用饭,刚刚通知了小的。”
花欻欻便不再问,瞅见一旁的乌宁已经放下了碗筷,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他忍不住得瑟道:“你吃得这般饱,剩下的可就都吃不下了。”
乌宁混不在意:“你喜欢,都留给你吃。”
只见那下人掀开第一道菜的盖子,只见这盘子瓷色油亮,直径足足有一尺来半,盘中央有两点朱红滚动,像是腊月雪中红梅,傲雪凌霜。
却是两粒友好相伴的花生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花欻欻的表情一下凝固了。
仆人却掀开了第二个盖子,只见盘中淡淡一抹绿色,如同深谷清溪,很是清新怡然。
却是一根焯过水的青菜。
花欻欻抖了抖筷子,指向最后一碗汤,垂死挣扎般地问道:“这又是什么?”
仆人欢快地回答道:“海鲜汤。”一边说着一边将罩子拿开,只见一大碗清可见底的白水摆在了花欻欻的面前。
花欻欻眨了眨眼,问道:“海鲜呢?”
仆人微笑道:“在这。”他拿起一双青玉做的筷子,在碗中捞上几捞,然后夹出了一颗虾米。
只听乌宁还在一旁凉凉地开口:“我说了,你喜欢,都给你吃。”
花欻欻面上神色变幻,终于忍不住问:“你老实告诉我,燕隼是不是跟叶财神有仇。”
下人笑道:“花爷说笑了,这一向是我叶府对待最高贵客的标准,我家老爷平日里连这等规格的饮食都吃不上呢!”
花欻欻夹起一粒花生米,好半晌道:“我现在反悔说不认识燕隼这家伙,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三)
夜深,风轻。
静谧无声。
花欻歘在床上盘腿而坐,看似闭目运气,但跳动的眼皮显示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已经很久不曾这般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一个习武之人,若是连心都不静,那么他一定在江湖上活不长久。
花欻歘深以为然。
然而今夜,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静下心来。即使真气在周身三百六十处穴窍游走了十三遍,但他的心仍是乱的。
心乱如麻。
"咕~"
这原本只是极细微的一声轻响。但在花欻欻耳中却如惊雷一般让他脸色巨变。他终于忍受不住从床上跃下,气急道:"在堂堂叶家晚上饿的睡不着觉,谁特娘的信啊!"
他在床边来回踱步几圈,又悄咪咪贴在墙上听了听隔壁的动静,依稀听到燕隼和乌宁的呼吸声,似是正熟睡,便摸了摸下巴暗自思忖:“老麻雀和小宁子倒是吃饱喝足,偏生就我一个人饥肠辘辘,若叫他们知道我睡不着觉铁定要嘲笑我。倒不如自己偷偷出去找些吃的。”
想及至此,花欻歘推开门探头看了看动静,见院内一片漆黑,便蹑手蹑脚走出门翻墙而去。
风还是同样轻,夜还是同样静。叶府大部分的屋子都只有隐隐绰绰的轮廓,偶尔零星能看到些微弱的火光——是巡逻的人提灯穿过。但花欻歘仍走的极为小心,因为他不想明天被当作叶府的贼挂在院子的大门上。虽然他的确是去偷东西的,但若不是因为燕隼,他绝不会半夜饿成这个鬼样子。
他小心地趴在屋脊上,直到有一队巡逻的卫士路过,他才如影子一般从墙上滑下,紧贴在最后一个人身后,然后在路过下一个树丛的瞬间打晕了这个可怜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即使叶府的巡逻队伍再严谨,也万万想不到竟有人堂而皇之跟着整个卫队在满院子巡游。花欻歘很为自己的机智点头。
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叶府的厨房在哪个方向。希望能留下点糕点伙食犒劳他空空如也的肚子。
在随着卫队巡逻一个时辰以后,这叶府的弯弯绕绕彻底让义务打工花欻歘头晕眼花,终于在转过一个屋角时,忍不住飞身掠上房顶。走了这么久,只盼着走到了厨房的附近。他如同一只黑鸟飞掠而上,然后一脚踩上了趴在这个屋顶上的暗桩。
暗桩“嗷”的一声,可谓是石破天惊。此声一出,那此起彼伏的“有贼”“有刺客”“哪里逃”叫喊声便由近及远地连绵而至,吓得花欻歘一边飞跑一边撕下衣角拦住头脸,生怕叫人认出身份。花欻歘在房顶跑的飞快,身后脚下跟上了一溜举着刀剑的人,随时还要闪避迎面而来的棍棒。
眼见着人越追越多,无法收场之时,也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呼喝:“别中了那贼子的调虎离山之计,地牢被人劫了!”便从中分出些人往地牢方向去了。
西边也恰时闪出火光,隐隐约约传来“走水了!”的叫嚷声。呼啦啦又是一片人朝着另一个方向救火去也。
“这叶府是不是风水不太好。”花欻歘心中嘀咕,不过倒是替他省了麻烦。他几下纵跃,见甩开了距离,忙猛然一头扎进一个小院里。
毕竟是黑夜,后边的人没注意花欻歘进了院子,一路朝着前边追去了。
这间院子并不大,甚至比花欻歘所住的客院更小。院周围种了一圈不知名的花,此时夜风中漂浮着这种花的香气,带着淡淡的甜意。院里有一间小屋,屋内竟有灯光。
待到花欻歘走近些,便看见一个女人。
或许是夜里的乌云移开来了,明月露出了冰盘似地全貌,在这样朦胧地月色中,这个女人倚窗而坐,或许是因为月色太过清凉,映得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有种难言的凄艳。她愣愣地望着月亮,神情充满了怅惘和悲伤。
“嫦娥应悔盗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不知为什么,花欻歘心中竟浮出这样一句诗词。他不认识这个女子,但瞧着她这样悲伤的神情,竟忍不住可怜起这位陌生的女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终于感应到花欻歘的视线,那女子偏头朝这边望来,花欻歘赶紧往后一缩,整个人紧紧贴在墙角,隐没在黑暗里。
女子瞧了半天,终是没有发现暗处的花欻歘。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扶着窗棂站起身来,收拾了窗前的绣花绷子,拿起烛台往屋里去了。
此时的花欻歘早已忘了饥饿,满心里都是关于这个女人的疑惑。她是叶家的什么人,她又为什么这么悲伤,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但很快,花欻歘已经没有空去思索这个问题了。因为他又遭遇了新的疑惑——该从哪个方向回客院。
花欻歘跟着叶府下人回客院的时候天已大亮。花欻歘总算给自己想到了一个好理由,清晨散步迷路。
一进院门就看见燕隼和乌宁正在喝粥,见他从外边进来也不惊讶。倒是一旁的叶五姑娘笑吟吟地打招呼:“花大侠早。”
花欻歘假意伸了个懒腰:“早就听闻叶府构造奇妙,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参观参观。”
叶五淡淡一笑,温柔道:“花大侠想必该饿了,不如一起坐下来吃点东西。”
花欻歘也顾不上客气,连连点头接过仆人递来的包子。刚咬下第一口便听见叶五道:“昨夜叶府进了贼人,先是打晕了我府中一名卫士,又伤了一个暗桩,想必是为了三哥而来。只可惜没有抓到,否则也好知晓他们的来意。”
花欻歘一口呛住,连连咳嗽。见叶五朝他望来,忙拿粥碗挡住表情。
燕隼不紧不慢地答道:“来意无非是救人或者杀人,过些时日总会知道的。”
“说不定也可能是误会。”花欻歘埋着脸轻飘飘地冒出了一句。
叶五语气带着微微的愁意:“我父亲却认定是三哥要畏罪潜逃,如今又给地牢增添了几层守卫。”
哦,可怜的叶三少。花欻歘只想赶紧转移这个话题,便捣鼓了一下旁边的乌宁:“你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乌宁头也不抬,悠悠道:“看了一晚上笨贼迷路,又要去点火,自然是累的很。”
花欻歘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几乎以为出现了幻听。但他看了一眼燕隼和叶五,两人神色未动,就似没听见似的。
他长臂一揽,将乌宁捞至门边,半不敢置信地低声道:“你……你说啥?”
乌宁叫他拉了个踉跄,颇为不便,奈何身高比不上花欻歘,被他死死压在臂膊中。只得怏怏不快道:“拉我干什么,燕大哥也在的。”
燕隼只当没听见花欻歘与乌宁两人嘀嘀咕咕,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