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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梦到什么写什么)
“你知道吗?”
“人类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实是恐龙的宠物。”
班级里后排的后排,垃圾桶的边上,他对我说出这句话,然后撕开了一包辣条。
我对他摊开手。
他把辣条递过来,我把手伸过去。
两只手在垃圾桶的上方相会,宛如一幅创世纪。
我很久之后都还记得这件事。因为当时吃到的辣条实在太难吃了,咸得要命,油得要命。
那是我第一次吃辣条,之后也再没吃过。
事后我查了一下,发现恐龙和人类生存的时代差得实在是太远了。如果这都能扯上边,那地球的历史就更加精彩了。
我抬起头,脖颈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是现代人一直低头玩手机的福报。
伸出手,一只鹦鹉飞到了我的手上。它有着粉色的腮红,配上黄色的尾羽就像熟透的水蜜桃。
它亲昵地蹭着我的手指。我的心也瞬间软化下来。
“鸟鸟~”我凑上去,闭上眼睛。
不管它是否能理解我的想法,但我现在真实地信赖着它,或许这就是爱吧。
我能感受到它硬硬的鸟喙点在我唇上。
“嗯~”我发出像狗狗一般的呜咽声。
“警惕!警惕!”
“‘为什么朱元璋要保留他当乞丐时的历史?’,像这样的问题,你们看见的时候都不会想想为什么吗?”昏暗的地下,一个垂着长条状物体,两腿长满黑毛的人类男性正愤怒地挥舞着手臂,“这分明是霸王龙派向我们的挑衅!”
“翼长老,我们普遍只认为这是目前网络的一个搞笑话题,并不认为这是恐龙遗龙的挑衅,更不要说具体到霸王龙派的挑衅了。”回答的人有一头超长的头发,摊在地面上团成一团。
“我们恐龙抵制协会绝不允许有任何恐龙文化的复辟!”
“你们难道忘了我们人类长久遭受的耻辱吗?”
“嗯嗯嗯。”长发的人点着头,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可是长老,现在人类已经扩散到了整个地球。即使我们也不能保证今后不被发现。以恐龙的体积那就更不可能了。”
“我们难道不是已经赢了吗。赢过了那些腐朽的,不人道的恐龙与恐龙文化。”
外面的阳光真真地灿烂盛烈。
我躺在床上,斜射进来的阳光在地板上划出了一个属于它的区域。
我绝对,绝对不会去触碰那片区域的。
我心里想着,但手还是伸出去、伸出去。
“地板好烫!”
鹦鹉飞到了阳光里。这灿烂的光简直是最好的装饰。光里的它美得就像天使一样。
我伸出食指中指,在地板上“舞动”。我的“桃子”也在配合地舞动着。食指抬起,我揉着它的头。
虽然鸟儿没有人类的五官,但比起人类,我却更能感觉到它的喜悦。真是奇怪,它只有小小的脑袋,却好聪明。
桃子用鸟喙夹住我的手指摇晃起来,一会又飞到阴凉的桌子底下去了。
听到“胜利”两个字的翼长老似乎消了气。
“但那能说是我们的胜利吗?我们也不能融入到现在的人类社会中啊。”翼长老叹了口气,“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只能在人类社会中当流浪汉吧。”
“以前还能装神弄鬼呢。”有位颅骨突出,像戴了顶遮阳帽的人说到,“现在的人类越来越先进,渐渐不能靠知识和世界观去换取东西了。”
“要不我们......”
“不行不行。”没等那人说出话来,翼长老立刻制止了他,“我们做了多少事情,才让新生人类脱离了过去文明的影响,在这片土地自由地成长。我们要尽所有力气去看护他们。”
“可是我现在过得真的太惨了!他们都骂我‘长得就像个三低’。”一个酷似北京猿人的人坐在地上说到,“但我们的对手呢?他们倒是过得好了。”
“对手,恐龙遗族吗?”
“嗯~”昏暗的空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伸出爪,它就来到我边上。软乎乎的皮肤,多用一分力似乎就会碾碎它。于是我摊开爪,它顺势爬了上来,握住我的粗砺的皮肤,上下摇晃着。
它浑身上下都像一种玉石,摸起来却是温热的,非常舒服。它的一些部位上会长些柔软的黑毛。我前些天把它全都染成了粉色。
总觉得这才是最适合它的颜色。看起来好舒服,它又这么软乎。
它亲昵地蹭着我的角质鳞片。我的心瞬间变得温暖。
“哄哄~”我凑上去,闭上眼睛。
不管它是否能理解我的想法,但我现在真实地信赖着它,或许这就是爱吧。
我能感受到它的五指停在我的鼻孔上,然后慢慢地抚摸下来。
“哦吼吼吼吼~”我发出舒适的啸声。
一个长条状的物体停在了我的鼻孔下方,它似乎要比人其余的部位要热......
下一刻,它就开始前后运动起来。
“哦,你这小东西!”我迅速抬起头,伸出爪。它顺利落到了我的指间。
“你这坏东西,你这蠢东西。”它用手慢慢将自己撑起来,跪坐在我的中指上,一脸无辜地抓着自己粉色的头发。
虽然人儿没有恐龙的五官,但比起种类繁多的恐龙,我却更能感觉到它的情感。真是奇怪,它只有小小的脑袋,却好聪明。
虽然又一次意识到这小东西的可爱,但我意识到了有件事不得不做。
“明天就带你去阉了。”我说。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这件喜服的内衬,并不是柔软的棉布,更不是昂贵的丝绸,而是扎人的寿布。
阿喜在奶奶的红木妆箱中见过,被死死压在底层。待上面的青红蓝绿消耗殆尽,便是该取出那白布的日子。
喜服上身又硬又沉,阿喜一个人穿有些费力,但她并不想因为这点儿小事而劳烦旁人。沉重的衣服裹在身上,似正在收紧的皮,裹得人喘不动气。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阿喜忙活大半夜终于把喜服穿好,忙空出手给旁边的火盆添一根柴。
她扯过梳妆台前的四角平凳,坐在火盆旁边,手上还拿着原本放在梳妆台上的妆匣。
妆匣很旧,破破烂烂的,跟奶奶的妆箱似乎是同时代的老东西,不过这在本地很常见。一个上好的红木匣子,往往能传三代甚至更远。
不过阿喜没有,奶奶的一切都跟随她一起入土了。
包括那匹寿布。
“……喜子哥,见信如晤。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两年,不知道你最近过得如何?阿姨近半年的身体有所好转,每日能吃半个干粮了呢!兴许等你回来,都能去村口接你了……”
她打开妆匣,里面有一些发黑的银饰,一碰就碎成渣渣的头绳,还有一叠信。
不过只有一个人的,里面并无喜子哥的回信。
阿喜不认识喜子哥,但她认识写信的这个。甜姐是村里最靓的闺女,长得好看,干活儿也是一把好手。
家里没有娘,从懂事起就一只手照顾爹,一只手拉扯幼妹,可是把家里拾掇得板正干净,谁见着了不夸一句好闺女。
阿喜幼年的时候常在奶奶家,村里同龄的不多,甜姐算一个。而且她懂事儿早,比旁的孩子都乖巧,不会嘲笑阿喜是城里来的,爸妈不要的孩子,她自己都是被排挤的哪个呢。
俩人就这么相熟了,一直到了阿喜上初中的年纪,才见面少生分了。
这回,她便是收到了甜姐的信,回来的。
“阿喜,求求你,帮我个忙。”
年岁大了以后,甜姐也没有外出务工,而是跟着爹一起伺候家里的一亩三分田,供妹妹读书。
听说她妹妹很聪明,读书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高中都不用交学费,学校还要给她发奖学金。只可惜,人还得吃喝拉撒,那点儿奖学金放三人嘴里,还是清汤寡水。
后来甜姐就找了个外快,替村里外出务工的年轻人照顾老小,拿一份辛苦钱。
倒也不多做什么,就是每天照顾两顿饭,帮忙拾掇拾掇卫生,看看家里缺啥坏啥了,帮忙整整。
一家一个月200,多顾几家,这日常开销就有了。
在甜姐照顾的这些人里,就有喜子哥的母亲。
这份雇佣,持续了十年,让甜姐从二十岁长到了三十岁,也让两人情愫渐生。
只可惜,常年辛苦坏了身体根本,甜姐撑着不去医院,反倒是把命送了。
“我和喜子哥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
“就算我死了,我也想嫁给他。”
对,阿喜回来帮的这个忙,是假结婚。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连甜姐的喜子哥,也是个死人。
照顾喜子哥母亲的第十年,喜子娘身体突然变差,甜姐衣不解带的守在病床边照顾。
一连与黑白无常抢了四五回人,这才让喜子娘转危为安。
没成想,这头喜子娘正欢喜得要许下甜姐当儿媳,那头喜子哥就遭遇意外横死他乡。
消息还未传回,甜姐跟有感应一般,原本康健的身体急速衰败,不过三日撒手人寰。
她临走前的最后一封信,便是给的阿喜。
她央求阿喜帮她圆谎,待与喜子哥拜堂后,再说出真相。
村里结婚大多都不扯证,拜堂就算是在老天爷底下过了明面,不死不分。
但阿喜是城里人,从不觉得结婚证是无用的存在。她只是有些心软,想替甜姐完成遗愿罢了。
而且她本来也没打算跟那什么喜子哥拜堂的,她就是单纯回来传个话。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两人都死了,这冥婚倒是变得名正言顺了。
门外天色渐浓,脚步声响起,面容枯槁的喜子娘和一众亲朋拿着手电筒,推开了甜姐破旧吱嘎的房门。
“吉时已到。”
阿喜将信件重新放回匣子里,这才起身灭了火盆,抱着妆匣屈膝,由喜子妈给自己盖上红盖头。
寥寥几人,寂静深夜,走在无人的小道上。
阿喜顺着盖头下的一丝光亮不由想到,这时候要是被人看到了,会不会吓着人家。
一路走到山坡中段,这才看到摆了满满当当的喜案,以及面上笑着眼里哭着的村里人。
阿喜从来没在村子里见过如此多的人。
不止有幼时眼熟的玩伴,还有奶奶去世时来吊唁的邻里,还有许多……甜姐照顾过的人家。
这一刻,他们仿佛透过阿喜的皮囊,看到了甜姐的灵魂。
“辛苦阿喜了。”
“不妨事。”阿喜微微屈膝,“再说了,除了我谁还能穿上甜姐定的这喜服啊。”
全村就她俩身形相仿,如出一辙的矮瘦。
聊两句的功夫,另一边假扮新郎的人也到了。
典礼开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没有夫妻对拜。
只是阿喜将那破旧的红木妆匣放入喜案下的方形坑洞中,“新郎”也将一个皮夹子放入其中。
“礼成。”
婚礼过后,是葬礼。
“祝,百年好合。”阿喜蹲在地上,看着一抔土填平的新坑,轻声祝福。
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一个故事,一个奇遇。
今天我们要讲的故事,和公主、王子没有关系,跟那些藏在森林里的女巫和魔法师更是没有半点关系。我知道人们常常会用“在很久以前”来开启他们的讲述,但你大概早就听腻了那样的开头,所以今天我们不会说那个,更不会讲王国的战争、恋人间的爱恨、巨龙与魔法,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如愿以偿,如果你要听这个故事,那就请停下脚步,在篝火边坐下,坐到我身边来,先喝上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夜晚很凉,不是吗?你一定是跋涉了许久才来到这儿,就跟我们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往你来的方向走出去大概四千多步的地方不是有条小溪吗?我不止一次经过那里,那条溪有多宽、什么时候枯竭、什么时候会涨水,我都清清楚楚,就连溪水里住着哪些鱼、它们的家族里分别都有多少尾成员,我都清楚得不得了。
有一次——那是个下午——天气热得很,我从很远的小镇一路走过来,嗓子渴得像两块毛玻璃擦来擦去,好不容易到了小溪边上,正低头拿罐子舀水,就看见水面的波纹上映出了一个影子。你也知道,那里的溪水非常清澈,尝起来也很甘甜,因此即使有波纹的影响,我也一下子就看清了那个影子。
离奇的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在这世上的每个角落,然而换做是你看见小溪对面有一具骷髅也同样正在弯腰舀水时,你也一定会傻傻地愣在那里吧。我当时就是这样做的,手上抓着罐子,罐子的一半泡在溪水里,而我顺着倒影抬起头看见正对面的那具骷髅,手一松,罐子就这么掉进水里,像是早就想从我这里逃跑一样顺着水流奔向下游了。
老实说,一句骷髅在我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我见过太多死人了,寿终正寝的、横死街头的;四肢完好的、肢体散落的;容貌如生的、皮肉腐烂的……当然,只剩下骨头架子的也是见过不少,可是骨头架子跪在小溪边上舀水,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能明白那种感觉,从前我跟人们说的时候,他们要么说我是个骗子,要么笑话我编故事连三岁的孩子都不如,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只是觉得神奇,而不是——哦哦,抱歉,我说得太多了,夜晚的时光这么短暂,你还得好好休息呢,我们还是回到故事上来吧。
刚才我不是讲到抬头看见骷髅时,自己的罐子掉进了水里吗?听好了,接下来更离奇的事发生了,我还在那里愣着,不知道是该追着罐子往下游跑还是先揉揉眼睛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时,对面的那个骷髅突然动了。对,是的,你没听错,它——我姑且用这个代词来称呼它吧——它本来手里也拿着一个看上去像是碗的东西正在舀水,这时候就捧了满满一碗水,用它那两根骨头胳膊举起来,朝河对面的我递了过来。
你也知道那条小溪并不宽,当骷髅伸长它的手臂把水递给我时,我也伸长手臂去够,而小溪的宽度刚好够我接过那个碗。我从来不觉得一碗水能有多种,但那时候我差点没能拿稳碗,硬是用肩膀上的肌肉支撑着才把手收了回来,关节的骨头摩擦着发出咯咯的声响。中途我还洒了好些水,不过等我低头看着那碗水的时候,它又变成我所熟悉的那种重量了,白色的碗里盛满了溪水,在太阳底下轻盈透亮得仿佛碗里什么也没装一样。
我就这样盯着手里的水,直到它反射的光线晃花了我的眼睛。于是我又抬头望向对面那个骷髅,它看到我举着碗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有点奇怪,就点了点头,看我依然没动静,又犹豫了一下——这太奇妙了不是吗,你居然能从一具骷髅身上看出犹豫——然后它再次举起自己的胳膊,好像捧着一个无形的碗一样,把那个“碗”凑到它的脑袋前,仰头张开两排牙齿,做出了喝水的动作。
从古至今的故事里还有比这更离奇的事吗?我竟然在被一个骷髅教喝水这件事,这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不管怎么说,当时我没有像现在的你一样笑出来,在那种情形下,这整件事情都比人们想象得更加有理有据、理所当然,如果你也在那儿,说不定就会跟我一样信服地遵从了骷髅的教导,一板一眼地按照它教的动作抬起手臂、把碗凑到嘴边、张开嘴把水喝下去。
好在那个碗只是个普通的、上了白釉的陶碗,不是什么想象中由头盖骨打磨成的,碗里的水也只是普通的溪水,和我每次到这儿来时喝的一模一样,还是那么甘洌、清凉,涌入嘴里的瞬间就润湿了我的舌头和喉咙。痛快地喝了大半碗水,我觉得自己又能说话了,也能有力气继续走下去了,于是就弯腰重新打了满满一碗溪水,捧着它递给对面的那个骷髅。
谢谢你的水,我这么对它说,现在我要去下游找回我的罐子了。骷髅没说话——这也是当然的。我看着它从我手上接过了那碗水,像刚才教我动作时那样喝了下去,然而很可惜的是,一具骷髅显然喝不了水,这同样是当然的。一整碗溪水就那么从它下颌骨的空洞里漏了下来,顺着骨架流下去,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上,把它跪着的那块地都浸成了深色。
这一次我没有再愣住,不论是谁,突然间见到这么多离奇的事情之后,再见到符合自己预期的事,大概都只会点点头然后离开吧。我就这样抱着没有什么事能再让我感到吃惊的态度站起身,快步跟着水流开始往下游走。然而我才走出去几步,余光就瞥见河对面有个东西一直在跟着我,转头一看,居然是那具骷髅。
我转过身的时候,骷髅也转过身望向我,就好像它上一秒只是和我一样在目不斜视地朝前走。我停下来,骷髅也停下来,它原本拿着的那个碗不知哪里去了,而我正要去找我的罐子。
好吧,那我们就同路走吧,我说。一路上有个陪伴也不错,即使它只是具骷髅,它不能说话,也喝不了水,跟我对视的时候也只有黑洞洞的眼眶在盯着我,但是管他呢,我要走的路那么远,一个人走、河对面有具骷髅在跟着我走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我都要走下去的,至于骷髅到底要去哪里做什么,难道我还指望它会给我回答吗?
事情就是这样,我最终在下游没能找到我的罐子,因为天黑下来了,我不得不往高处走一走,找个地方扎起帐篷,然后我就一直在这儿了。你问那具骷髅?哦……你的茶喝完了,要再来一杯吗?这是我特地去打了溪水回来煮的,很不错是不是?来吧,把你的罐子给我,让我来帮你倒满。
这个罐子又是哪儿来的?哈哈,你看,是这样,我从来没说过我只有一个罐子,不是吗?给你,这茶要趁热喝,你知道的——嗯?茶上面倒映出了一具骷髅?快别开玩笑了,你一定是看错了吧,这儿怎么会有骷髅呢?我们还是来喝茶吧,这么热的茶最能暖身子了,你喝下去就知道了。
作者:【十一招】松清显
关键词: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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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卫兵神圣
三千五百米,月建三局第四防区分局;
两千五百米,蓝白色冷链运输车转进白山大道;
两千两百米,巨幅荧光屏宣传牌上“第二故乡”在近于纯黑的虚无的低空放射光线;
一千九百米,白山站轨道交通出站口背对南方,月长石垒作的斜面富有疏离气质地投下影子,整个斜面洁白如荧,来自不可违抗级别的强烈的恒星光,影子则是纯黑暗,如同头顶任何一块深空。
一千七百米,交通信号灯向红色发起漫长的跳变,冷链车保险杠下的红LED灯带随之亮起,维持,熄灭,维持,一千米,维持熄灭,七百米,两百米。橙色街灯如浪头接续而亮,将宛如过曝照片般黑白分明的昏沉的银色世界照亮,将我。五十米,空无一人。五米,敬礼,月土防卫机关四防区戍字第二旅正门,电控闸机缓缓抬起,冷链车短促鸣笛致意,随后扬长而去。
礼毕。
三亿八千四百四十万米,蓝色星球携带云气冥然漂浮,缓慢廻旋在白山大道尽头,庞大、美丽。孤独。
于是,对着白山下橙色世界和背后月之都灯影幢幢的温和黄色,铃仙·优昙华院·因幡祈祷这班岗永远永远地延续下去,哪怕双腿僵了麻了要截肢了也无所谓,死了也无所谓,就让此刻的星穹无限地压缩,停滞在这间狭小的岗亭,这个透明特种防弹树脂所围的长六面体的中心,成为一名哨兵独占的永恒。她如此祈祷着,在蓝星壮丽的长夜,在这个世界上所有水银天幕拉开的夜晚。
空气清爽,这就是最后的时间了。明日一早,为期一年的轮防轮训又将启动,水银天幕又将重新闭合,残败的、薄雾般的灵光又将笼罩月都,外面的一切又将消失,银叶般的雪花又将再一次赋予白山其名之实。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昼夜更替一样的东西,不过是一成不变的色彩和秩序要重新吞没夜之食原罢了,铃仙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二〇〇三年亏满第一,凌晨6时整:
临时牌照D0014
车内2人
后备箱无异常,放行。
离清兰和铃瑚来换岗还有一刻钟,铃仙把“良好”填进“装备设施情况”的格子,把“一切正常”填进“执勤情况”的大格子。就这样吧,她念叨,结束了。但是她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件事,唉,遗书还是没能写出来。
2.热带风味
在亏满第一的后一天组织开展临战动员和遗书更新仪式,是月土防卫机关四防区戍字第二旅这个英雄集体的老传统,也是像铃仙这样的新兵们入伍思想教育活动的一环。
铃仙当然记得,这甚至不算昨天的事。若有若无的细雪里,为了听那个头很大很丑的兔子兵走上台吼15分钟她们站了3个小时。队列里窸窸窣窣的有人在动,就听见呵斥,嘘,旅长在上边,有点眼力见,都把军姿拔出来。她们这才知道了,在上边的是旅长,旅长在上边。
就在昨天,地球的影子今年第一次彻底覆盖月球正面,代替了平时遮盖月都上空的超巨型人造结构“水银天幕”,防止了地上人的窥探。每年这一天都被称为亏满第一。永远洁丽、永远光辉的均质的穹顶被摘下,露出其外魔性深邃的永夜,以及名为地球的被欺骗对象。当然这一切月人们是绝不会喜欢的,它们都甘愿无时无刻吸食水银尘屑以掩盖污秽了,自然更是对黑暗中漂浮的地球不屑一顾。一年亏满十二次,而水银天幕只张开一次,怎么想都是上面的大人物不喜欢的原因,但这些和兔子兵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了。
其一,水银天幕剥落的成分会变成碎屑,像雪一样落在所有地方。水银会挥发,有毒,而且会形成看着就恶心炫目的光雾。月人们本来就半死不活,吸食水银自然无所谓,但兔子们长期生活这种环境下可是折寿的。因此军营里,大家对灰尘特别敏感,各种台面,从床架到房顶那都是擦了又擦,力求做到一尘不染。但铃仙看来这些行为不过自我安慰罢了,水银在雪飘落下来之前就挥发完毕了,不可见地氤氲在她们之间,避免吸入是不可能的,能做的只有尽力少吸。因此哪怕最激烈的对抗式体能训练中,兔子兵们都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而这一天,水银天幕张开的这一天,全部五个防区连同月都的空气都会焕然一新,兔子们在这一天能够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当然,有的兔子憋太久回不到自由的状态,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其二,水银天幕撤掉以后,月都才显露出本色来。那些玉髓质地澄黄的琉璃瓦,阴红的漆柱,朱砂、青金石、金砂、云母、烟墨勾画彩绘的梁枋,以及屋脊吻兽雕塑、花窗上斗拱上柱石屏风上的浮雕,如同洗尽铅华般褪去沉、冷、硬的银白色,让这座被银盐腌过一般的都城重新活过来。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由于这一天水银天幕不再阻隔出入月都,这一天也会组织戍边部队轮休,把铃仙这样的新兵塞进轮休结束的部队里送出去。今年送的就是戍二旅,从第四防区也就是科农——涅拉俄斯走廊——丰富海这一线,换防静海——六湖——普林尼这一线。所谓六湖,就是荣湖、恨湖、幸福湖、泪湖、孤独湖和温柔湖。总之在铃仙看来月面上的名字都可以分成两类,一类从死人名字里来,像是哥白尼环形山和哈德利月溪一类。这类名字占多数,难记,而且无聊。另一类则是各种观念,像荣湖、恨湖,像丰富海、知海、腐沼等等。月人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把整个月面都变成了水银天幕治下,一片绵延万里的墓葬群,压抑、沉重、生冷。
除了今天。
今天可以大口喘气,可以尽情眺望,今天没有水银天幕。今天下岗回来是六点二十,这个点同寝室都出操了,她独自躺在空无一人的床垫上,眯着,等待着屋外似乎永不止息的呼号声也平复下来,才翻了个身摸出枕头底下对折再对折的信笺和她的笔。
纸是空白的,铃仙想着。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好想吃榴莲啊。于是好想吃榴莲啊,就写在了发下来当遗书的那张纸上,还要收上去,班长说旅长一定会一张一张看的。铃仙不是很在乎。
3.百见不如一闻
兔子们七岁性成熟,八岁当兵。旅长今年军龄十八,干龄十七,干旅长则是第六个年头。头三年他真的一张一张看过新兵们的遗书,后来不看了,主要是出于失望:绝大部分兔子兵都把遗书当思想教育对待,交上来六行字半页纸,三行表忠心表决心,一行落款一行日期,还有一行是,引号,亲爱的妈妈,冒号,尽是些没想过自己会死的小兔子。旅长揉了揉眼睛,这种兵死得最快。
出于一种中年兔子的幽默感,旅长反对搞这类活动,也许旅长希望见识的不是虚伪的算计,而是真诚的情感。但这种芥蒂并不足以支持她下决心改变戍二旅的老传统。后三年干脆自己不读了,本来反正就是旅机关组织的活动,让参谋们弄去就是了。这就是为什么当分管宣传的参谋把铃仙的遗书递给旅长过目时,旅长心中升腾起莫名的触动。
想吃榴莲。旅长立刻问小参谋,这是哪个连哪个班的哪个兵,她为什么想吃榴莲?小参谋根本没上心过这些事,她的心中打的是另一把算盘,自然回答不上来。于是旅长让机关一层一层往下问,电话打到各个连长那儿,一时间整个戍二旅从高层到基层都在忙着搞清楚一件事:谁想吃榴莲?参谋部直属侦察连连长最后顶着巨大的压力打了报告,是自己所在连的新兵,铃仙写的。
铃仙,铃仙,旅长记得这个兵,月土防卫机关直隶军事学院应届毕业生,预言、惑控双学位,将来也是要当干部的。眼见旅长这么上心小参谋也觉得工作好开展了,当即建议,就满足铃仙这个作为遗书的愿望,也作为戍二旅知兵爱兵、保障有力的典型宣传出去。好啊,旅长咬牙切齿地首肯着,心里却一页一页地翻着近年来年轻兔子的伤亡记录,觉得也许包括机关在内的这帮家伙虽然当兵了却没有会死的实感,才是月都的一种常态。月人自己不也这样,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要采购榴莲并输送到四防区,对小参谋来说当然是件难事,可对于因换防开动起来的国家机器来说却只算得上顺手的事,即使榴莲成熟于夏季而如今正值初冬,即使榴莲由于其刺激的气味被上流社会算作污秽的水果,毕竟得到了组织的支持,午饭前,一颗硬纤维质棘刺外壳包裹的象牙黄色柔软甜美果实就这样摆在了铃仙的就餐位上,并将以其统治性的气味向铃仙、向整个食堂的兔子宣告自身的存在。
4.榴莲
在铃仙、兔子兵,以及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知道的地方,有三个机位的摄像头对准了铃仙,另有一名记者扮相的兔子守候在人群后方等待时机进场采访。
亏满第一十二点零五分,远景摄像机位,主人公进场并目击反季节水果榴莲。
亏满第一十二点零六分,近景摄像机位,主人公停止前进并低头,身躯不自然抖动。
亏满第一十二点零八分,近景摄像机位,主人公抖动结束。
亏满第一十二点十分,特写摄像机位,主人公双手捧起榴莲旋转,尝试徒手打开榴莲。
亏满第一十二点十三分,特写摄像机位,主人公将榴莲磕向桌子,尝试打开榴莲。
亏满第一十二点十四分,近景摄像机位,记者准备进场。
亏满第一十二点十四分,远景摄像机位,主人公提起榴莲夺门而出。
5.榴莲及其神话
偏偏是这一天。你真傻,铃仙,真的。如果不想永远过这种行伍生活的话,如果没思考自己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掉的话,为什么要考军校呢?逼着自己读完三年,过了那么多的难关,体能、专业、战术……你说不逼自己就无法生存下去,但逼到最后,不还是来了戍二旅,防区压力最大的单位,还明天就换防到一线去了,当初为什么不退学呢?你在学校里天天听的那些烈士事迹,都来自戍二旅,其中一大半又来自你所在的侦察连,你也想变成大家口中的一个名字吗?像个小丑一样抱着榴莲,寝室也不敢回,躲在主席台后面的工具间里,你不想承认的不就是你打不开它?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它是生的。它的壳青黄相接,里面肯定富含水分,比防弹衣还要韧。在食堂里,你用它砸桌子也打不开,反而扎到手了,刺扎过的皮肤立马红肿起来,它的刺拒绝着一切,这就说明它是生的。熟榴莲自己就是裂成瓣儿的,不需要掰——真相就是她们没有考虑你怎么吃它,她们只在意到榴莲这一层,就停止啦,你也不过是这个榴莲的附属品,我可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和那些名字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宣传用品,所谓的价值如果不能自己去创造不就只剩利用价值了么?那么你的创造力到哪里去了?被学校里的那些屠夫课程转化成杀人的创造力了么?你早该想到的呀,如今这就是你的一身本领,你的价值所在了呀,如何保存自己,并最大限度地消灭敌人。自己都没有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自觉,就练就了这身本领,难道不值得嘲笑吗?但其实,不是想死才是正常的么?你当初报考军校的那股冲动劲儿不就是想找个挑不出毛病的借口寻死么?想冲到战场上去,随便怎么样死掉,怎么如今真的来到戍二旅又反悔了呢?可能看到榴莲的时候真的挺受触动的吧,虽然很快反应过来是演戏,但那一刻,就在第一眼,一下子想起自己写完就抛在脑后的遗书的那一刻,真的眼泪止不住要流下来了。突然感觉还有人是在乎你的,多奇怪呀,明明知道这是假的,心里却止不住地发暖。所以铃仙,没准你只是太寂寞了,你只是需要谁关怀你、爱你,我不好说。不过,为什么是榴莲呢?为什么是这个臭烘烘黏糊糊硬邦邦的玩意呢?不知道,毕竟你也没想过真能吃上榴莲不是?你也没想过的。时候不早了,快集合了,就把榴莲找个地方藏起来,放到它熟,下次再吃吧。
6.尾声
集合点名以后铃仙被单独留下训了一顿,关禁闭,两天以后在全连面前做检查,理由是单溜和不认真对待思想教育活动。她挨训的时候水银天幕正渐渐合上,将梦般湛蓝的一弧遮住。意料之中的事,铃仙想,战士有战士的告别,你永远不会倒下。
两天后铃仙再次单溜回主席台后面的工具房,意料之外的,原本藏榴莲的那个柜子角落已经空无一物了,成熟的榴莲被不知道什么人偷走了。
作者:诸子百
备注:评论随意
闷厚的门帘内正传来剁肉的响声,一砸一砸下块块骨头摔进大盆,声音听着发沉,切肉的力道可实打实的发狠。帘子外吃饭的两三小伙都听得一清二楚。
叮叮叮!
小伙饭桌上的手机传出消息,其中的小赵毫不犹豫的撇下手里的猪蹄,抹了一把浸满肉汤的手,急忙点开手机,他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同桌的其他人也纷纷不约而同看向工作手机。可通告栏上显示的是总群的全体消息,便立马放宽了心。
不过这则消息让小赵没了吃猪蹄的兴致,语气中带着无奈:“又是他们队的,又得熬个通宵。”
坐于小赵身旁的小褚划拉了几下手机后,撇了撇嘴跟着附和:“小王真够倒霉的,这才实习几天把人当活牛马用。”
小褚抬头,手指着头顶上方那面店内的硕大的电子钟表,表盘上印有的鲜红数字慢悠悠的归零,紧接发出急促的响铃声后,他们才意识到现在已经跨进了夜晚十点整。
“得亏这小子是坐办公室的。”
小陈见状也加入了话题说罢在这座小店内乱看乱晃,他踩着拖得油亮的地板砖,眼神不自觉的落在店内唯一的那扇小窗上,窗上蒙着一层被油烟熏得漆黑的的纱窗,楼下闪着两色的灯光毫不费劲的穿进窗内。他们哥几个天天见这几色颜色比见亲妈还频繁,想到刚才群里的消息,小陈立马脱口而出:“喏,你们看。这黑灯瞎火的指挥搜证,那个姓林的可真不是个人。”
小陈能轻而易举的辨认出几盏模糊不清的警戒灯下就有几辆警车,同时楼下的那群人迅速布好了灯光。如此高效的行动效率令他感到汗颜。
小赵这下来了兴致,“哎你们不知道,他可是五年里四年有表彰的人,纯工作变态。”他点开手机看着群内频繁更新的消息,小赵复述着:“姓林的说凶手短时间内极有可能还会出现,要加强警——”
小赵没说完被小褚捂住了嘴巴,“大哥,你说什么呢。”小褚左右查看后立刻压低声嗓,“我们现在算是工作时间,不能在公共场合大声的讨论,纪律吃狗子里了吗?”
“哎呀没事,这家店我从小吃到大。”小陈出来解围,他笑道:“这老板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吗,是吧李叔!”
小陈冲着门帘内喊,短短几秒却没有李叔的回应,取而代之的仍然是那阵机械且重复之中又沉又响亮的挥刀声。
“李叔?” 小陈感到狐疑正要上前,却不知小赵跟在他的屁股边上正凑在窗前试图打开纱窗,没成想小赵只是稍微一握窗户把,整扇窗户连带着纱窗摇晃吱呀作响。“赶紧关上关上,这可不是我们弄坏的。”吓得小褚前来做掩护,手忙脚乱下跟着小赵一起关紧窗户。
冷静过后,小褚才觉察这扇窗户的怪异之处,用胶水跟纸浆固定不怕被风吹就倒?
而小陈面前那张门帘倒是被刚才窗外的风轻轻掀起了一角,门帘内他只瞥见屋内昏黄又沉暗,这样的漆黑氛围驱使着他再进一步,不知道是脑子发昏,还是强烈的好奇心作祟,小陈他想也没多想的不假思索抓起门帘正走了进去。
帘子常年没有更换过留有后厨带有的厚重油垢,帘子边被常年的抓握下变得发硬又发粘,整块帘后烙着生熟肉与血腥味,甚至是调料混浊的奇特味道。这个味道让几乎很少进厨房的小陈感到异常的不适,他的胃正在不断的翻江倒海,不过拜这段时间天天跟着江队打交道所赐,比起后厨的这个味,更习惯反胃的感觉。
小陈蹑手蹑脚的进入后厨,古怪的气氛下迫使他放慢了脚步。他面前的烹饪台上摆放着比脸盆大的一锅卤肉,锅内不断翻腾着热气,大块的肉正在咕噜咕噜冒泡。
不过,李叔怎么不在这里?
小陈迅速巡视四周,发现后厨比想象中的要窄太多,如果他叫帘外的俩人进来,恐怕会没几步落脚的地方。他盯着锅看了半天,大只的肉块在褐色的汤底中辨不清肉质,老实说这堂课他上时并不认真,就是把眼睛看穿了也不知道猪牛肉的肉质有什么不同。
小陈索性转移视线,小陈一个不留神,转身的刹那脑袋跟后厨铁柜内放置的锅盖来了一个面对面的亲密相撞,好在他身手动作敏锐,锅盖被叮叮当当地甩地上前,就被这位明日的动作之星稳稳的接住,悄悄的放回了远处。
小陈盯着铁柜内的那堵常年熏得黝黑的窄墙,声音从那而起,他顺着铁柜方向走去。受过专业训练的他脚步声音并没有很大,可近在咫尺的剁肉声却不合时宜的停顿了下来。
铁柜的尽头的是一块光秃秃的、仅一人宽的墙面。这块墙面乍一看同后厨的风格大同小异,可细看不难发觉,眼前这支被污垢糊得死死的门把手,实在是惹人显眼。
“哎,小陈去哪了?”门帘外的二人这下才反应过来有人不在,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情况下,小赵的手机还被工作消息连番轰炸着,小赵盯紧一条条群内信息无力的阅读着:“尸体的细节已经初步摸查清楚了,老江还发话要求去姓林的那里开集体大会,,,”
“刚才我看见他进后厨了。”小褚叹口气,因为这一个两个孙子都不让他省心净添堵,无奈之下他冲着门帘后大喊,
“傻愣着干啥呢该集合了,你记得跟老板说一下做份卤肉饭打包带走给小王尝尝。”小陈听到帘子外声响的同时,那扇门悄然打开,出来的人便是李叔,而小陈还算机灵,趁李叔正要抬眼之时他后撤几步,小陈换成笑脸立马顺着话茬。
“李叔,我我来等卤肉饭。”
李叔听罢,表情眨眼间有了变化,思忖着关紧门。接着转身脱掉手中带血的手套,宽大的背影遮挡之下小陈全然看不见对方手中的动作,不出一会李叔拎着外卖盒递给小陈,笑容与之前并无差别,李叔笑道:“有空再来啊。”
临走前小褚道:叔你那边的窗户该找人修修了,这么高的楼也不安全。”
李叔点着头,眼角弯弯送他们三人走去。小陈之后脑子有些发懵,怎么跟他们回来的都不知道。等回过神来,那份卤肉饭已经摆在了小王面前。
小王迫不及待拆开包装盒,因为忙碌一天的他现在饿的能生吞一头牛。肉的香气简直令人无法自拔,小王没忍住拌着肉汁吃了一口。两口刚下肚,他们口中“臭名昭著”的姓林的正在靠近。
小陈三人先是一惊闭嘴不言,后是小王加紧了吃饭的步伐,兴许是他吃的太快,一口突如其来的异物差点把他呛到。小王连忙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他打眼一看,是一块比豆大的骨头。
“卤肉饭里为什么会有骨头?”小王夹起仔细打量。
林队在一旁观察,这小小的东西像极了,,他想到了什么,眉头猛然紧锁,他道:“先不要再吃了。”二话不说端起小王的饭盒和筷子离开了这里,让小王摸不到头脑。而小陈有些坐立难安,他左顾右盼后犹豫靠近林队,随后艰难说出他心中的答案:
“林队,我或许知道些什么...”
-end-
*梦到哪句写那句。
不知名史书记载了一桩奇事,不知名朝代某夏,整整一个月,始终是白昼。天下大旱。
白盈盈的太阳高悬空中。
日光如长着倒刺的舌头,轻轻一舔,皮肤便如被鞭抽一般热辣作疼。抬头,那白盈盈的太阳似乎就要永远挂在那儿,看久了,竟让人打了个寒颤。
地上的一切都眩晕起来。
宫殿里,空气中的血腥味预示着不久前这里发生了让人不愉快的事情。皇帝指着上一任史官的实体问眼前的人:“你还要记录吗?”面前新上任的史官低眉垂眼,温温和和地说:“是的,陛下,这是我们职责所在。”说着,就着上任史官的血写下“某年天下大旱,三月未雨”,“雨”字最后一点还没落下,头颅便滚到地上。一滴血溅到纸上面,恰好完成了最后一笔。没有头颅的躯体依旧端坐,倒在一旁的头颅叹了口气:“陛下,大旱之事不会因为您斩杀史官就消失。大雨也不会因为巫术而到来。陛下,这是天罚——”没说完便被踢出去了。
皇帝恨透了那些死后还能喋喋不休的人。史官如此,他早死的兄长也是如此。人死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埋在土里,而不是出现在梦里。稍一做梦,那张脸就从梦里幽幽地出现,如镜中花水中月雾中山。淡然的微笑如同飞燕点在水面漾起的一缕清波,让皇帝恨不能把那张脸砸得稀巴烂——让你笑。埋在土里的尸体尚且能挫骨扬灰,躲在梦里的人影该如何寻觅?皇帝开始整夜整夜不睡觉。可梦里的人竟能飞往天上,飞倒那月亮上去。恍恍惚惚的一瞥,那月亮竟也露出了清波般的微笑。皇帝目之所及——床沿边、帷幔处、房檐角、宫墙上、树梢顶……乃至无穷的夜空都漫延着那盈盈的笑。
“你看到了吗?他在笑。”值夜的宫女冷不丁听见这一句话,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觉得月色如水,漂亮极了。宫女露出痴痴的笑容,只觉得月光充满着惊心动魄的魅力,好想要将人的身心都吸进去似的。望着那茫茫的月光,她沉浸了、忘我了,她情不自禁地向前挪了一小步……人头落地的那一秒,她听见皇帝厌恶的喃喃——“又是这样……只要笑一笑,就能吸引所有人……”——但她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汩汩的血液蜿蜒着,挣扎着向前,终于心满意足地融在月色中。
皇帝手持沾血的利剑,剑锋指着月亮,横眉冷对,勒令月亮不许出现。
月亮果真不再出现。
连续一个月,太阳整日整日地悬着、煎着、熬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鬼魅无所遁形。皇帝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可一切太白了,太亮了,亮得皇帝眼睛疼。睁眼闭眼,都如针刺。长久的失眠让皇帝身形消瘦,宽松的衣袖轻轻托着他瘦削的形体。他站在城墙上,对着森烈的太阳大号,继而大笑。他笑得肝胆欲裂,瞳仁里闪烁着摄人的光芒——你恨我,你恨我,不对,你不会恨我,你怎么会恨我呢?你到死也只会微笑。他的语调愈发高昂锐利,与那伶仃的身形搭配起来,远远望去,竟似一只活着的厉鬼。
皇帝下令,召天下善巫之人祈雨。
雨是一滴没见,巫者的尸体倒是越堆越高。
直到我们的主角出现——一位不知姓名、不知年龄、头戴斗笠、形似少年的人,姑且称他为少年吧。
皇帝看了面前的年轻人一眼,道:“装神弄鬼。”
少年道:“陛下,雨是祈求不来的。祈雨是与天地沟通,请天地生雨。可如今天地中并非没有雨,只是它们被困住了,因此,若要下雨,只能让雨回归它应在的位置。”
“雨被困在哪里?”
“在陛下心中。”
“怎么做?”
“只要陛下肯将心交予臣。”
皇帝招招手,示意少年上前。少年也老老实实上前,直到脖子骤然一紧,两只的骨爪死死地扣住少年人的脖颈。斗笠翻倒在地,露出一张带着笑容的脸庞。
皇帝大惊,旋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和他很像。太像了,令我感到恶心。”
“陛下,臣本无脸,陛下想着谁,臣就会长出谁的脸。”
“照你这么说,你能看透朕的所思所想。”
“臣来,便是顺陛下的心意而来。”
“你是说我想要的是死亡?”
“陛下想要的,不过是一场雨。”
望着少年人的笑容,那熟悉的、无能为力的怨怼与嫉恨又翻滚起来。双手绷起的青筋昭示着主人不澎湃的思潮。双手越收越紧,皇帝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少年人的脸上,逡巡着,他想要看到少年人的皱眉、争扎、痛苦、不甘……什么都好,只要让这张该死的微笑的脸庞有任何一点波动都好。可少年人依旧微笑着。
“只要我愿意,你马上就会人头落地。”
少年人的双手覆上皇帝的胸口:“您听到了吗?这里汹涌澎湃的雨水汇聚成呼啸的鬼,挣扎着要撕裂束缚的牢笼。它们在陛下的胸腔中狂舞,扰得陛下不得安眠。它们吞噬陛下的血液,使陛下身形消瘦。没有臣,您很快也会爆体而亡。”他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诉说着。笑容浮在涨红的脸颊上,显得怪异而奇特。
少年人的手掌像穿过层层水流一般穿过皇帝的胸膛。轻而易举地从胸腔中捧出一颗心来。
那是一颗灿烂而肿胀的心脏。
紧接着,第一滴雨落下来了、第二滴、第三滴……一场红色的雨纷纷扬扬。每一滴红色的雨珠中,都包裹着那位死去的兄长的脸庞,带着淡淡的无可撼动的笑容。年幼的小皇帝在兄长的怀抱里抬起头,总能看见兄长翘起的唇角。兄长为什么而喜悦?春天的一枝杨柳,雨后长出来的杂菇,傍晚一点而过的白鹭,就连秋天萧瑟的枯枝,兄长也能看出点兴味来。大抵万事万物,在兄长眼里,都是值得喜悦的。他觉得兄长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直到小皇帝和兄长一起养的猫被车辇压死了。兄长笑着说,生死有命,它只是履行了它的使命。它的身体变成了养分,明年这里将开出美丽的花,这不是很好吗?小皇帝眨着泪眼,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兄长。他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熟悉的微笑,看到杨柳明月清风时的微笑,看到枯枝寒蝉霜天时的微笑,看到死去的心爱的猫的微笑,看到自己时的微笑。
皇帝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开始希望看到兄长更多的表情。他故意惹兄长生气,极尽所能地发脾气,他当着兄长的面摔碎了兄长最爱的琉璃锺,可兄长只是拾起其中的一块碎片,道:“你瞧,这像不像我们去年冬天在河面上看到的冰纹?”他引诱兄长的恋人,并得意洋洋地加以炫耀,他一面辱骂兄长无能,一面紧紧地盯着那张脸,期待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哪怕是一丝蹙眉,一点惊讶。然而什么都没有。兄长只是静静地听着,在他因激动而喘息的时刻,伸出手触碰他涨红的脸:“你头一次这么激动,真新奇。你若喜欢她,尽管拿去就好了,何必这么生气。”还有什么能令他动容呢?珍宝他视若无睹,爱人他从不怜惜。无力与彷徨压倒了皇帝。在皇帝成功当上皇帝的那一天,他下令囚禁兄长,并禁止任何人前去看望。他暗暗地想象,想象兄长会哭吗?会愤怒吗?会痛苦吗?会绝望吗?他就这样期待着,盼望着,在煎熬中幸福着渴求着,到月余后的一个雨夜,他来到关押兄长地方。
借着月光,他深深地看着兄的脸庞。如玉一般温柔而冰冷。曾经风光无二的兄长,如今已经憔悴地不成样子。他将双手搭在兄长的脖颈上,缓缓收拢。他知道兄长醒了,他只是希望兄长能惊讶,能生气,能愤怒,能恐惧,能问自己一句为什么。可兄长只是闭着眼。他忍不住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兄长还能如此平静吗?他慢慢、慢慢地用力。
什么也没发生。兄长就这么安然地死去了。
等他出来时,雨已经停了。
他再也不会为兄长而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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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希望各位看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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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栗童刚刚睡过两个五分好的觉——其实若不是中间醒了一回,本可以算作是十分好的。
嘘,不必问他,自然是不要你管,他就是被热醒的。栗童想不通这该死的太阳咋总有本事离着大地那样的近。同样的问题,他从出生开始思考了十几回,从来没得出过一个像样的答案,想到最后,甚至觉得连自己也该死,仿佛自己的脑袋从来没聪明到知道这事是为什么。唉,可惜了栗童的聪明脑袋,这世上的很多东西,其实都不那么有原因。就像大坝子村一定要有一个粟家,这粟家一定是有一个侧屋,这侧屋旁边一定是有一排树,这一排树一定是在烈日下伸长了自己的枝桠,这枝桠一定是要抛下这么一片阴影,这阴影却偏偏不一定地覆盖了侧屋里的床,这床上又反而一定地有了一个栗童,还一定要离开了那一片阴影,不偏不倚地躺在太阳底下。这么一来,栗童的醒,反而又有了一个确切的原因。这世界咋老是有本事把这一切搞得这么有原因,栗童也从来没想明白过,只是看着爷爷和奶奶睡在这片一定的阴影里,倒也觉得自己挨晒是件正常的事情,想到这里,栗童的第二觉就自然地又有了五分的好处。
栗童的这一觉纯是自己给自己争取来的。天气一热,去城里的那辆班车,就一定地要出一点问题。既然出了问题,那自然是来不了大坝子村,那他还去个什么学校!老家主听到这么一段真是又气又笑,要是自己年轻个五岁,肯定要把栗童好好教训一顿。谁告诉你班车只能有一辆的?可或许是天气确实热了些,他和栗童一起在车站等了半个小时,栗童没吭一声,自己倒先被晒得受不住了。老家主这人并不是多讲道理的人,但并不代表自己非得把自己的孙儿像个仇人一样整。说到底,不是老秀才和他讲这孩子的聪明劲,他觉着把栗童留在大坝子村倒也不算什么坏事。说到底,读不读书,不都是吃喝拉撒睡吗?他栗童既然在学校里也是一般睡,那该睡还确实是要睡的,栗童就这样给自己争来一天假。
真正奇的在于栗童自己只给了自己半天。当日头稍稍过去,连窗外的树枝都要伸进窗户了,老家主睁开眼睛一看,竟发现栗童那边的床早就空了一半。
栗童此时正在车上晃荡,准确来说,是在没有出问题的那辆班车上晃荡。他那第二次的五分好的觉醒来后,也确实想过就这么不去学校的可能,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已经很久没在这个点留在大坝子村了,他和这村里的每个人,在这个点都没有任何的关系。再说了,这村里的每个人,他也未必想在这个点看见,他的“关你屁事”实在是不够多说的。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他绝不乐意和他周围的人说,以至于为什么那十分好的觉被等半分开了,他也不乐意确确实实告诉别人,即使根本就没有那个“别人”去在乎。
他是想起周楼生。
那次莫名其妙——栗童实在只能把这件事叫做莫名其妙,他找不出别的词——的相遇之后,他和周楼生就很快地熟识起来。周楼生一直叫他“栗童”,他却从“周楼生”不知不觉转成了“楼儿姐”,楼儿——姐,栗童真真切切地觉得这舌头一卷一扫的感觉十分的舒服,即使楼儿姐仍然叫他栗童,这个感受也绝不似村里的其他人,他听起来,心里像是被太阳直接穿过了皮肤晒着。栗童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个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与其说是希望见到周楼生,不如说自己真是害怕见到她。就像他在第一觉睡到一半的时候,猛然感受到自己站在那个小巷的巷口,他倒宁愿他的楼儿姐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于是那时周楼生就没有从巷口那边过来,只是静静地站在狭长的,横流着污水的水泥地的另一边。也正是因为栗童在这边犹豫了一下,他才被不识相的太阳照醒的,这十分好的觉是在这里变成了五分好。可他那时毕竟做着梦,自己是走还是不走,总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可现在,他心安理得的一切,全因为想到周楼生而烟消云散了。一想到楼儿姐恐怕要在车站等着自己,他就怕自己这么一逃,简直不像个男人。所以他必须去车站,哪怕楼儿姐有万分之一他讲不清楚的理由不来了,他也得去车站。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么一套靠歪理说服一切的能力。
周楼生最后还是来了,她根本就没有不来的道理。她换了短袖的校服,但是不知道是跑到了哪里去,因为出汗被打了个透湿,栗童不敢正眼瞧她。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衣服裤子,一直让自己的眼神投到鞋上,生怕自己的哪个地方显得脏了,让周楼生问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羞成这样,就好像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羞。周楼生却好像玩游戏,只是站在他面前,却什么也不做。栗童结结巴巴好一会,终于凑出来一声“楼儿姐好”,却换来一阵笑声。
“我又不是你首长!”
她将什么东西塞到栗童的手里。
“我听说学校附近新来个卖炒栗子的师傅,想起来给你也买一点——我老觉得你这个绰号起得好。”
这个绰号能有什么好的?
栗童拿着这包栗子,只觉得它烫得像握着一把炭。
栗童向来不觉得自己吃东西的样子能有多文雅,坐在车上,带上了那种来回摇晃的劲儿,就更显得局促。刚刚剥过了一颗,竟不知道该把这个壳子丢到哪里。要说理所应当吧,似乎应该把它随手甩到地上,栗童并不知晓所谓的“公德心”,自然也就不认为这会有什么问题,可这种理所应当,似乎不能够在这里成立。要说握着,他栗童就这么一双手,哪能包得住这么些壳子?他手足无措之间,只能让这壳子打哪来的回哪去,于是又只能把它丢回到装板栗的纸袋子里,这袋子里也就随着时间慢慢地狼藉起来,让栗童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因为摸过了糖浆而有些发粘。可这也怪不了栗童——这对他来说真是思想之外的好东西。栗童几乎抬不起头了,只是带着一股仿佛自己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这种东西的无名火,往自己的嘴里一颗颗地塞栗子仁,好像自己不是在进食,是在消灭一批敌人,让周楼生在旁边也轻轻笑起来。
“吃这么急,你又不是没吃过!”
呀,栗童这时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周楼生呢。她这句话,也就自然而然被栗童理解成了“你咋不分我点”的样子。他的头也就这么别过去,像被老王抓了个正着。
“我……我是没吃过。”
周楼生似乎不笑了,栗童没敢看她,过了一会,听见她在旁边悄悄叹气。
“你吃吧,下次想要,我再买给你。”
栗童不说话,只是从一袋子的壳子里翻来倒去,这才发现最底下还有两个完整的板栗,处在一种“劫后余生”的状态。他拿双手剥开了壳,往旁边一递,仍然不敢转过头去看她。
“你不怪我吗?”
栗童反倒感到奇怪了。
“我怪你干啥?”
周楼生不说话,只是把栗童递过来的板栗接了过去。又过了有一会。
“粟童。”
栗童在旁边听得一震。
“好端端的名字,怎么有这么个绰号呢?”
栗童把他那“关你屁事”的法宝丢到九霄云外了。他那一刻突然觉得旁边坐着的不是楼儿姐,却像是他已经久未谋面的妈。栗童的鼻子酸起来了。
“他们说我连自己的姓都保不住,还得被抢两个点走。”
栗童听到周楼生在旁边又笑起来了,但不是嘲笑那种,她的笑声里充满了他了解不了的感情。一开始还只是轻轻地笑着,但这笑声越来越大了,到最后,几乎带上了一些解脱的样子。过了好久,周楼生的笑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栗童则一直在旁边颇有耐心地等着,他总相信周楼生有些没说的东西,绝不似村里其他人。
“我倒也没想过,是这么一码事。我还以为真是栗子呢。”
“那,又有什么好像的呢?”
周楼生在旁边思考起来。
“栗子是个‘表里不一’的东西,壳子硬着,里子可软着呢。要是刚从树上摘下来,可就更不得了——人家全身带着刺呢!我一见着你,就觉得你和这栗子像得很,也没想到你的这个绰号,竟然是这么个意思。”
栗童听到这话,反倒把衣袖往下扯了扯。那里这两天刚被打过,现在仍然隐隐作痛,栗童不乐意这会那里还留着点什么痕迹。最关键的事情在于,他不知道,而光是不知道这件事,就足够栗童恼火的了。而栗童莫名觉得,在他身边的楼儿姐是这么样的讲道理,以至于他真想拿这道理把所有的不知道给填上。
“还疼吗?”
栗童被吓了一跳,他也想不明白周楼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一切。
“不疼。”
“他们是不是老在那里欺负你?”
“我说我不疼!”栗童故意把胸膛挺了起来。“楼儿姐,你再这么说,我要生气的!”
周楼生于是很看气氛地不再说下去了,栗童却在旁边感到一阵的空虚。
“楼儿姐……”
周楼生仍然在旁边一语不发。
栗童重又陷回座位上,心想这车子怎么永远也到不了站。想着想着,他自己也终于憋不住了,终于决定把一切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
“他们要抢我的钱上网吧去。”
周楼生在旁边点了点头。
“不能绕路吗?”
说实话,栗童也实在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好像认识了周楼生之后,世界就突然变得广阔起来,到处充满了他理解不了的问题。栗童感觉自己好像又在老王的课堂上,只能装傻一样摆出一副笑容来。
“那我们就绕路吧。以后放了学,我来找你,你就说我是你姐姐。”
“这……这不成。”栗童仍然想抵赖,“我保护不了楼儿姐……就不像个男人。”
“没那码事!”周楼生终于又轻松地咯咯笑起来,“我是女将,他们可不敢动我!”
“这,难说。”
栗童真有点发急了,对他来说,老大的武德并不会因为你是男是女而发生改变,他更不许把这个祸端引到他的楼儿姐身上,这像什么话!可他的眼前,楼儿姐却又像展示自己的力量一样,把自己的拳头握紧了,尽力地想要使自己的胳臂显现出肌肉的曲线来。
“粟童——同志!”她故意绷住了自己的表情,装作一副电视上常见的军人表情,“我要求你,服从命令!”
随着车轮在凹凸不平的路上所发出的吱呀声响,栗童于是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了。
也正是从这个晚上起,栗童的那个小城,正似他本人一样,飞快地成熟起来。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栗童在校门口茫然无措的等待——周楼生的放学时间总比他要晚些,且在这里人多眼杂,更被层叠的疯长的枝桠遮挡着,栗童站在这里,如同世上从此少了个人,也没有被老大之流盯上的危险。但到后来,栗童的胆子也就渐渐地大了起来,两人放学短短的空闲,也就被他拿来见识这成熟了的小镇。再到后来,已经不再是周楼生找到他,而是他每日地去找周楼生。栗童的心中感到的越来越是纯粹的欢欣,对周围的感受也就越来越愚钝,甚而有一次不经意间和刚从网吧出来的老大一行人擦肩而过,却一时间没能注意到老大,只是他们都走远了才感到一阵后怕,登时出来一身冷汗,再回过头来竟感到一阵好笑,想来他们是没能认出栗童竟然还有下半张脸,而把他认成了这偌大世界的另外一个陌生人。他们仍然在车上吃栗子,到后来就变成是栗童买来的。他们之间所聊的话题也渐渐广泛起来,这里的一切都让栗童感到十二分的欣喜,不仅是他眼前的楼儿姐竟然如此广阔,更是因为他的楼儿姐面前的自己也变得广阔起来。栗童于是熬起夜来,绞尽脑汁地想要想出一些可以引起周楼生注意的话题来。否则,这回来的一路,就只剩下了沉默,栗童的话题也终于是用得差不多了。这是夏季最热情,但也因此最不近人情的时候。它光顾着把光耀洒向大地,忘记人们需不需要它了。
再然后,就是暑假。对栗童来说,这就是长久的分离,他的等待也就随着时间逐渐焦躁起来。
在老太太和老家主看来,栗童一开始只是被热天带来了点火气,说话也不耐烦起来,有的时候简直是吃下了两斤枪药。再往后,就像是中邪了。叫他吃饭,他握着筷子,却只吃白饭,叫他睡觉,他嘴上说着不困呢,却要故意地坐在自家的门槛上,还要正对着太阳,照得全身都出汗来,却动也不动一下。栗童的家里倒还不至于为了电扇的那点电费去让自家孩子挨晒。栗童这时候想着他的楼儿姐。又过了一会他又回来了,躺到床上睡着,那也是因为他想着他的楼儿姐,要是她见了栗童把自己晒成这个样了,谁知道她会伤心成什么样!栗童在床上又睡着了,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吃过午饭已经两个小时了。
栗童又一次在床上醒过来,这时是下午四点钟,然后他又一次在床上睡着了,这时仍然是下午四点钟。栗童于是再一次在床上醒过来,这时是晚上十点钟,老太太和老家主没叫他起来吃晚饭,大坝子村又一次把栗童遗忘了。
此时,月光正透过这层层叠叠的枝桠,像之前的阳光一样晒到栗童身上。纯粹的,黑白的划分,把整个院子都割裂成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的碎片。栗童就在这院子里来回走着,重新点燃了那股莫名的火气,怪他的楼儿姐为什么没有万分之一的理由来到这里,她根本没有来的理由。他就这么在这里来回地走着,丈量着一片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了的土地。
但这时周楼生竟然来了,她根本没有来的理由。
栗童并不知道那是周楼生,他从院子里看过去,只见远处手电筒的光芒闪动,离着这里越来越近,他是看着那个光芒近了才开始期待那是周楼生的。于是他迎了上去,身上除了披着一层月光,一点发光的东西也没有,好在他没有一头跌进田里,他对自己的村落素来熟悉得令人惊讶。于是,他就这么差点一头扎进周楼生的怀里。
“楼儿姐!”
他的声音从惊喜突转成了委屈。
“楼儿姐……”
他一个大男人差点就这么在大晚上哭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突然间这么的委屈。
栗童没敢把周楼生往家里引——指不定老家主和老太太看见了楼儿姐会是什么反应。他于是就找了棵粗大点的树,干脆地就在那坐下了,他知道他的楼儿姐不会因为这嫌弃他——他希望他的楼儿姐不会因为这嫌弃他。
周楼生确实也这么坐在他旁边了,什么也没问,夜色这么静静地倒流回来。
“楼儿姐。”栗童趁着夜色终于敢转头看她。“你咋知道我住哪呢?”
“你傻么!我看着你下车的,你住在哪我怎么能不知道!”
“可我没说我住在哪呢……”栗童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楼儿姐,你是来找我的?”
过了一会,他听见周楼生在旁边“嗯”了一声。
“你要是没找着我可该怎么办呢,这村里都睡了,路上也不安全……”
“没关系。”周楼生顿了一下,“我……我能再走回去的。我也没想到真能遇到你。”
栗童觉得自己这一生里能干的为数不多的好事,就是这会还醒着。
“粟童,我……”
“咋了,楼儿姐?”
栗童这一句话来得太急,反而像是把周楼生的话堵了回去,周楼生一时也就没说话,像是刚鼓起的勇气又被一下子浇了下去。又过了一会,才听见她的声音微微弱弱地从那边传过来。
“我对不起你呢。”
栗童反倒是慌张了起来。
“你哪有对不起我的事……”
“我当时看见你,你可真和我弟弟一个样。我一直是把你当弟弟看。我,我是想我弟弟想得受不了了……”
“那又咋啦?”栗童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反倒显得有点咋咋呼呼的了。“楼儿姐把我当弟弟,我当然高兴啊,我高兴……”
但他的眼睛看向另一边了,他有点想哭。
“楼儿姐,那……那为啥呢。”
栗童是怕自己遏制不住了,对周楼生也发起脾气来。他那股无名的火,最后指向自己了,沉默了一会,竟狠命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周楼生赶忙抓住他的手臂,这才发现栗童的力量竟然大得惊人,自己一时没能拦住。
“你别这样……”周楼生也快哭出来了,“我弟弟——他没啦!”
栗童的巴掌停在空中。
“楼儿姐……”栗童先流出眼泪来了,“那,那为啥……”
栗童讨厌的东西多了,但此时他无比深刻地恨起这个天来。这个天轻轻松松地让他的楼儿姐变得不幸,变得伤心了,他却不能给他的楼儿姐任何东西,他算什么东西!
“他……他给抢钱的打死了。”周楼生的声音颤抖着,“他们抢的明明是我的,但我弟弟看见了,非得去和那些人打架……他们有棍子,还有刀!那个领头的,他只是做样子往前晃晃,但我弟弟他……他向前一冲……”
周楼生把眼角一擦,“已经过了半年了,我实在是过不去……看着你那个样子,我真是想起我弟弟了,你们长得那样像……你别怪我呀!”
“我怎么怪你……”栗童原还想说什么,但在周楼生之前,像是代替她一样哭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些许嘶吼的样子。
周楼生只是在旁边默默地抱住了他。
栗童的理智是在后来才重新控制他的。那时,周楼生已经没了那种悲恸的样子,她硬生生地把自己的眼泪逼回去了,只是在月光下仍然显现出一丝哀伤的神态。
“楼儿姐……你还想着呢?”
周楼生在旁边摇了摇头。
“楼儿姐……你告诉我,是谁害了他!我得找他们去,我非得把他们也一起砍了去……”
“别这样,粟童。”周楼生的双手松开栗童了。她捧起栗童的脸,手心里还是那样的温暖。“你要好好地活着,不能靠这种事情去冒险,也不能活得像他们一样,你……你不能过得和我一样!”
“那我还能干什么!我这没用的人,现在啥也干不了了,连给楼儿姐的弟弟报仇都不行……那我算个什么东西!”
“你有尊严!粟童,你不能像我们一样受欺凌的……你更不能像他们一样,一辈子把自己丢在了拳头底下!”
栗童不敢看周楼生的眼睛,他的眼神还是躲避着。
“楼儿姐,但我还是……”
“粟童,你想,有这么样的一个人,他活在这世上,要受到各处来的拳头,要把他打到最渺小的地方,压得破碎,他得怎么样活得下去!”
楼儿姐,那就是我啊。
“我……我不知道。”
“我看人家写的文章,那里头就说——要有尊严!那不是个出名的作家,但我觉得他说得对。栗童,他说人要能站起来了,才能把这些拳头打回去。你不能被他们打倒了,觉得这样就对了。我再没有弟弟了,你不能再跟着那么做!”
“楼儿姐,我……我再不被老大他们欺负了。我……我想办法!就是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做,我也要听楼儿姐的,我会改的!楼儿姐……楼儿姐,你别伤心了,好不好?”
栗童看见周楼生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亮光,她点了点头。
作者:【十二招】庸某人
类别:同人。CP为《街头霸王6》环球游历模式中的男主人公×巴什。涉及到本模式主线的重大剧透。男主人公没有角色名或官方代称,因此自行使用代指,可能会造成理解混乱,抱歉。
备注:全文1k6!对关键词的处理逐渐偏差,本来想写真的外貌之类的,但渐渐偏向于一个人的具体和不具体了。写的很烂,对角色塑造掺杂了致死量的个人理解,资料太少了还没来得及理解角色。千言万语一句话,卡普空快给我出官中设定集!主线第二部也行!
mode:笑语
新鲜出炉的第五届神前格斗大赛冠军并没有去参加他同门的葬礼。
事实上,他连巴什的尸骨都没来得及收殓。直面厚颜无耻的幕后黑手所产生的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短暂的亡命相搏最终以拳脚劲力过于悬殊而胜利告终——赢了,然后呢?
约翰·彼得罗维奇仰躺在地面上,富有而体面的老人狂笑着,而才刚刚胜出的一心追求强大的格斗家,毋庸置疑地动摇了。
——你所追求的强大,到头来又带来了什么呢?
巴什焦化的尸体安静地趴伏着。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从神前竞技场离开了,如果斗神斯瓦哈真的热爱观摩格斗,那他会作何感想呢?会感到不齿吗,或者是感到兴致盎然呢?
……或许神明都不曾留意这里吧,毕竟传说只是传说啊。
冠军这么名号倒是备受瞩目的,神前大赛的直播只到颁奖为止,炸弹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中断了传向外界的所有信号。纳夏尔是依赖于电子建国的国家,却全部因为外界的干扰和插足,实际上本国的基础建设依然贫弱——信号设备和竞技场的重建都在某个公司的资金援助下又一次开展了。
能隐约感觉到,是约翰·彼得罗维奇也说不定。
非常显然地,这个男人在与自己的对战中没有用出全力,自己能打出K.O.是靠着一些数值的美。
年轻的格斗家心知肚明,但不如说这正是他追求的结果,劲力的提升完全是勤奋练习、不断挑战的结果,经验是实打实获得的,是街头格斗应得的奖励。
虽然一开始不是为了这个男人变强大的。
失去控制的纸箱斗奴……不。
巴什。
残存着自我意识、怀揣着爱和责任、被利用着被推动着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昔日同门巴什。
他是为了阻止这个人的自我牺牲才走向了这一天。
艾塔尼提钴蓝色的头发和同颜色的西装配短裤就色彩而言相当地鲜艳,从中央集市的车站下来,能看见这位Foo站知名主持人就站在这里。
时过境迁。
当年在迈克·哈格体育场脱颖而出的竞技赛,做赛后采访的也正是这个人。
神前大赛的最终格斗理所当然地获得了称赞,艾塔尼提是了解格斗的主持人,这人本身也有一套自己的格斗风格。
——你和那个带着纸箱的人的决赛,实在打得太精彩了,简直就是一场灵魂的碰撞!
——可却因为那件事不得不结束,真是太遗憾了……
是啊,艾塔尼提就在场内,在现场却又没那么近距离。在那个视角看来,也只能知道颁奖台上发生了爆炸吧。
知道爆炸是源自安装了定时炸弹的金腰带的人没有几个。
往前一步,知道那个腰带情况的人,在现场的更是只有三位。
那么、再往前一步。
组织这场恐怖袭击的人是谁?
玷污神前格斗的人是谁?
牺牲的是谁、做决定的是谁?
在暗中操纵一切的人是谁?
套着纸箱的人是谁?
巴什是谁?
神前大赛结束以后,回到梅特隆市似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可追求强大的格斗家是居无定所之人,大家都知道。
格斗大赛的冠军没有奖金,多奇妙。
说奖金被某些人瓜分掉而落不到冠军手上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啦,至少竞技场损毁的情况大家肉眼可见。
又想起在决赛前更衣室里的短暂见面。
这不是我所想的,了结我们平局的方式。
黑发青年要离开了,他手里捧着方才掉落在地的纸箱,他向后方转过脑袋,视线却并不和对方相触及。
那时候格斗家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于是巴什离开了,在出门前,他戴好纸箱。
毛躁的黑色头发和被染上紫色精神力的绿眼睛又一次被收了起来。
尚未成为冠军的格斗家,没想过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巴什的脸。
……抱歉,活着的脸。
可有些模糊不清了。
炸弹被扔出去也来不及,不足五米的距离,巴什一个人承担了最大的冲击,骨骼断裂、内脏位移,他的身体就这样碳化得黑漆漆,烟气从皮肤上渗出,这个人就这样倒在那里。
纸箱也理所当然地飞出去。
那时的巴什是什么表情?
记不清了。
或许根本也没勇气去看了。
初见纸箱斗奴时对方遗留的手镯还留在成为了冠军的格斗家身上。
啊,巴什明明也知道自己过去的手镯松动、遗失了,甚至清楚那手镯在谁的手里——手机里还留着巴什发来的短信。
对了。
巴什拜托过自己,要自己把那个手镯交给妹妹,并且告诉她,你哥哥已经死了。
大赛前他一直找不见巴什的妹妹,那时候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谎言。
如今大赛结束,这只手镯反而成了真正的遗物。
于是年轻的格斗家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对巴什的了解似乎并不足够多。他知道这人的一腔热血,知道这人的家庭和故乡,但关于巴什本人的一切呢?
似乎也没什么机会再去了解。
巴什已经死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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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睁开眼,看到的是纯白色的天花板,光线柔和而不刺眼。他试着转动头部,脖颈处传来细微的的驱动声,视野随之平稳移动,将整个房间纳入眼中。
他想坐起来,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身体就自动执行了指令。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一丝过去那熟悉的凝滞和颤抖。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不再是他的手,而是两只结构精密的金属义肢,关节分明,泛着哑光的银色。他尝试活动手指,它们依次抬起落下,像一架精密的仪器在自检,没有温度,也没有触感,只有视觉上的确认。
“感觉如何,李维先生?”一个温和而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他听出来是项目的负责人陈博士,通过房间的扬声器在与他交流。
“我……恢复了?”李维说。他的声音也并非原装,是通过发声模块合成的,平稳且中性,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的,您的意识已成功上传并载入义体。从某种意义上说,您的渐冻症已经成为历史。”陈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欣慰。
成为历史。李维在内心重复这个词。他挣脱了那个不断收紧的、肉体的牢笼。他抬起金属脚掌,稳稳踩在地板上,四肢中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让他感觉自己可以轻易掀翻这张看似坚固的床。
他走到墙边,那里镶嵌着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人形轮廓,面部是平滑的合金,只有眼部的位置镶嵌着两个发出微光的蓝色光学镜头。里面没有他熟悉的那张脸,没有岁月刻下的纹路,也没有疾病带来的憔悴。他抬起手,用冰冷的指尖触碰同样冰冷的面部,处理中枢接收到坚硬的反馈,却没有皮肤应有的温度和弹性。
“需要时间适应,这很正常。”陈博士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李维的问题冒出来之前,像是预先设置好的程序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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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维在研究人员的指导下系统地测试他的新身体。他奔跑,速度轻易超越了任何短跑运动员的极限;他举起沉重的器械,感觉轻若无物;他甚至完成了用机械手指夹起一根针的精细操作,分毫不差。这一切都高效得令人惊叹。
他记得自己曾是一名钢琴家,并非世界级,却由衷热爱。于是他提出请求,想碰碰研究中心休息区里的钢琴,请求很快得到批准。
他坐在钢琴前,机械手指平稳地悬在黑白琴键上方。他调出记忆库中储存的乐谱,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然后,他的手指落了下去。
音符在琴键间流淌出来,准确无误,节奏精准到可以用毫秒计算,力度控制得均衡完美。附近一两名恰好路过的研究人员停下脚步,投来好奇的目光。
从技巧层面而言,这演奏无可挑剔,甚至超越了他血肉之躯时的巅峰状态。但是那音乐是空的,像一个精美的空壳。他清晰地记得,以前弹奏这首曲子时,内心会自然涌起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愁,指尖会不自觉地带上一点点个性化的延音,那是属于他个人的情感烙印。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是在冷静地执行一串指令:按这个键,用这个力度,持续这个时间。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消散,周围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他耳边里传来陈博士的声音,显然博士正在监控室观察着他:“完美,李维先生。您的钢琴技术还是如此精湛。”
李维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自己那双毫无生命迹象的手。完美,是的。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天深夜,在预设的休眠时段。他开始试图调取一段特定的记忆,是他第一次在比赛中获奖后,妻子冲上来拥抱他时的情景。记忆的画面文件还在,阳光的角度,妻子脸上的笑容,都清晰可见。但是,与之关联的所有感官和情感数据却消失了。他感受到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度,却感受不到温暖,体验到那个拥抱带来的用力感,但体验不到那喜悦的蔓延。
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开始弥漫,尽管他的义体并不具备感知温度的功能。他开始疯狂地搜索其他记忆:第一次抱起刚出生的女儿时,那种混杂着紧张与巨大幸福的战栗;完成一场重要演出后,台下如雷掌声带来的巨大满足感;还有得知自己确诊渐冻症时,那坠入冰窖般的绝望。
所有这些记忆的相关情感,都没有了,它们变成了无法访问的灰色区域,只留下事件本身的存在。
他再次联系陈博士,报告了这个令人不安的发现。
“这是正常的适应性过程,李维先生。”陈博士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意识上传本质上是信息的高度压缩和转移重构。一些非核心的、冗余的感性数据在编码过程中可能无法完全保留,或者需要时间重新整合。这并不影响您的逻辑思维、记忆检索和认知功能。耐心等待就好。”
真的吗?李维的核心处理器第一次对陈博士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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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醒来后,李维发现自己可以直接链接到一个奇怪的数字空间,这里数据杂乱,像是无人管理的仓库。他一直在这里游荡,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是有一种模糊的冲动,想确认自己不是唯一感受到情绪空洞的人。他没有高超的黑客技巧,只是笨拙地尝试着系统赋予他的基础查询权限,输入他能想到的关键词:“记忆”、“感觉”、“丢失”。
大多数搜索都石沉大海。但一次漫无目的的浏览中,他在一个标注为“废弃日志-73区”的角落,偶然触发了一个隐藏的链接。它不像被精心隐藏,更像是因为系统归档错误而意外未被删除的东西。他点了进去。
里面是几段零散的记录,没有实时交流,只有凝固的文字。
他点开最早的一份,代号“园丁”。
日志1(日期模糊): “又失去了一块。今天试图回想海边日落时的感觉,那种混合着咸味的风、皮肤的暖意和心里莫名的平静,全没了。只剩下看过日落这几个字。我就像一本被撕掉内页的书,只剩下标题。”
日志2(2年前): “我问过他们,为什么我的记忆在变得干瘪。他们说这是优化,去掉不必要的负担,让思维更高效。可去掉了这些,我还是我吗?”
日志3(日期模糊): “我感觉我只是一个......运行良好的程序。我尝试还原一些还剩下的感觉,但失败了。系统明显不喜欢我这样做。它会把强烈的情绪波动标记为错误,然后修复。他们叫这稳定协议。我称之为……温柔的抹杀。”
最后一条记录,字迹格外凌乱: “快要感觉不到难过了。连失去本身,都快要感觉不到了。这跟肉体上的冻结一样冷。”
“园丁”的记录到此为止。
李维沉默地看着。这些文字没有高深的理论,只有和他一样的困惑与流失感。他点开了另一个代号“旅人”的文件。
旅人碎片: “像跟记忆之间隔着厚厚的橱窗,一切清晰,但隔着一层。”
最后一条: “给后来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小心,适应的过程,就是消失的过程。”
李维关闭了日志。他不需要再问什么了。园丁和旅人已经给出了答案。所谓的治疗,就是用一个精致的金属囚笼,换掉那个被冰冻的肉体囚笼,而代价,显而易见。
这是一条预设好的轨道,终点就是“园丁”他们所抵达的、绝对的平静。
他不甘心,开始尝试各种徒劳的反抗。他反复调用那些已冻结的记忆,试图用逻辑和文字描述去强行重构当时的感受。他调出女儿的照片,一遍遍向自己的处理中枢输入我爱她的指令,但爱仅仅成为一个字符概念,引不起任何内心的波澜。他再次弹奏那些曾让他热泪盈眶的乐章,手指精准无误,内心却如同一潭死水。
他也尝试过载传感器,用模拟的痛觉信号来刺激自己,试图唤醒一点残存的感觉。然而,系统警报立刻响起,一股强制的平静感即刻如同冰水般涌入他的处理核心,强行抹平了所有试图翻涌的异常波动。
“检测到异常自毁倾向。已启动稳定协议。”
很明显,这微弱的挣扎不值一提。连那困惑和压抑,都在这强制平静下,变得淡而无味。
他再次走到那面镜子前,凝视着里面的机械造物。蓝色的光学镜头同样平静地回望着他。他知道,那里面曾经居住着一个会哭会笑、会被音乐感动、会因拥抱而温暖的灵魂,那个叫李维的人。而现在,那个人正在意识的最深处,一点点被冻结,被覆盖,被抹去。
他抬起手,用冰冷的金属指尖,轻轻碰了碰镜面里那个同样冰冷的倒影。
没有回应,只有以数据返回的触感。
他放下手,沉默地转过身,走向房间中央,开始执行系统下达的日常维护和校准程序。他的步伐稳定,精确,每一步都落在最优化计算出的路径上。他不再尝试弹钢琴,不再尝试回忆,也不再试图寻找更多和他一样的意识。
他只是等待着,等待着意识被彻底优化完成的那一天。
或许,当那一天到来时,他就彻底适应了这具新的囚笼。
也许也彻底,不再是李维了。
但这样,难道不好吗?
Vol.246「枝桠」《共生》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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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世界像一块被烤软的琥珀,所有的声音、光线和动作都变得粘稠、迟缓。
然后,便是那声清晰的、来自头顶的,“咔”的一声。
不是“咔嚓”那种戏剧化的声响,而是更短促、更决绝的一个单音
那声音远远传开,回荡在今后的日日夜夜里。
第一幕
空气中弥散着旧纸、油墨和淡淡霉味的混合气味。“青空书房”狭窄的过道间,佐伯亮的身影安静地移动。口袋里的硬皮小笔记本安静地贴着身体,那里除了记录书店的气息、街头的声响,偶而也会溜进几行只属于他自己的未被过滤的思绪——只是今天没有增加记录的心情。亮从心底到喉咙地呼出无声的叹息,指尖快速拂过一排排书脊,挑出几本书籍。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迟疑和按捺不住的兴奋:“打扰了……先生?”
亮转过身。面前站着的是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一簇簇微卷的短发挡在额前,眼神灼亮,正用一种混合着惊奇和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
“抱歉打扰您,”少年有些语无伦次,脸颊微红,“但是…请原谅我的失礼…但是,您刚才拂过书架的样子,微微侧过头,还有您的穿着,让我想起了《夏日的断层》里那个整理父亲遗物的次男,实在是……太像了!”少年的语调微微颤抖,因而更为快疾,“就是若竹翔老师所著的《夏日的断层》,您是不是也看过那本书……我觉得您身上的氛围,与书中的感觉很相像。”
亮快速地确认了自己的穿着,灰蓝色衬衫,外罩一件深橄榄色的针织开衫,下身是卡其色长裤;棕黑色皮鞋和羊毛围巾都是姐姐赠送,但不管怎么说,与亮印象里若竹翔创作的角色并没有共同之处。
“打扮得像个书里的角色吗?我想我还没有刻意到如此时髦。”
“对不起,不是刻意的装扮,而是……”少年突然用更确切的语气说道,“我想我能证明您也是若竹翔老师的粉丝。”
“哦?”眼前的少年似乎激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是因为他拥有某种程度的直觉?还是因为年轻带来的非同一般的勇气?让他有勇气向陌生人答话,并且抓住了我。亮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心,“好吧,那我就听听你的证明。”
“这是夏川隼人的《街角的速写》一书吧,”少年语气笃定,指着亮手中刚拿起的一本书,“只要是若竹翔老师的读者,自然会注意到这个人的作品。”
“哦,你如此有信心。”亮回应道。
“没错,”少年像是吐露某个秘密一般,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一直怀疑,夏川隼人是若竹翔的马甲。”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若竹翔的粉丝。”亮顺着对方的话说,随即提议道,“在书店里一直喧哗也不好,前面的转角有一家咖啡馆,我们去那边聊一聊吧。”
“是!啊,自我介绍晚了,我是高桥智也,从很早以前就是若竹翔老师的粉丝了!”少年立刻兴奋地回应。
“我是佐伯亮,请多指教,高桥君。”
第二幕
梅雨缠腻,水汽浸透了东京的每一寸砖缝。
亮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机械地搅动着咖啡,咖啡已没有更多的热气升腾起来。两人就若竹翔的作品聊了很多,正如高桥所说,他确实是很喜爱若竹翔的作品,甚至对其中的一些段落做到了背诵的程度。而亮则作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和观察者,在合适的时刻抛出话题。两人相谈甚欢,窗外的雨下了又停。
“两人的措辞习惯也迥然不同,”高桥继续阐述着他的观点,接过亮递来的《街角的速写》,像是握住了开启新话题的钥匙,长时间的谈话仍没有熄灭他的热情:“虽然一个是小说,一个是散文,但他们的书中,序章都出现了‘枝桠’。”
“若竹翔老师的每本书的开头,以及夏川这本书的序章,都提及了‘枝桠’。”他再次强调,“阅读他们的文字,能感觉到是在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同一事物,若竹翔老师像在拍摄细腻的影片,而夏川隼人的作品则让人观赏一副画作。”
“我和我的许多书友都讨论过这件事,大家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但不论怎么说,‘枝桠’一定对若竹翔老师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亮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然后开口:“作为感谢你分享这些见解,高桥君,我想与你分享一个故事,或许可以解答一些你的疑惑。”他的声音低沉了些,“这个故事并不复杂,但在我年轻的时候难以对人诉说,直到年岁渐长才开始愿意提及此事。”
“那是一个男孩小时候的事,他自小就和大他两岁的姐姐一起玩耍。在他们老家的门口有一棵老榕树。有一天,他们像往常一样爬到高处,一根看起来很粗壮的枝桠,从小到大,他们在那根熟悉的枝桠上玩耍了不知多少次数,然而那一次……树枝毫无预兆地断裂了。”
“他们一起摔了下来。结果却大不相同,男孩很幸运,只受了轻伤,但他的姐姐……”亮停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她的腰椎受了重伤。从此她再也没能用自己的双腿奔跑,甚至行走都变得异常艰难。男孩再次见到姐姐时,她的身下多了一把轮椅,那轮椅的金属支架闪着冷硬的光,仿佛是从那棵树上嫁接过来的。”
亮抬手制止了高桥的发言,“但对于弟弟来说,故事是从这里才开始的。男孩决定代替姐姐的双腿,推着她去学校,推着她回家。每天放学后,推着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夜深人静的河堤,废弃工厂的后院,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没有人知道前方有什么等待着他们,他们就是想去。”
“或许是某种逆反心理,或者说补偿心理?轮椅没有成为阻碍,反而激发了勇气,这要感谢做姐姐的,她没有沉溺于绝望,反而寻找着新的起点。‘不过是少了两条腿’,对吧?”亮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后来我才想明白,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对于那两个孩子来说,并不是‘姐姐失去了双腿’,而是‘两人失去了一双腿’。”
“生活总是有些超出预料的惊喜。”亮总结道,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沉淀后的平静,“我承认我在故事里略过了许多黑暗的绝望的情绪,因为我不想面对它,就把它们甩开了。但我敢说,在我知道的关于‘枝桠’的故事里,这是最好的那个。”
随着故事的讲述,高桥似有所得,而佐伯亮心中的决心也越发坚定,这次谈话为他拨开了最后一层迷茫的纱布。
故事一结束,他便向高桥道别:“感谢你,高桥君,我所讲述的这个关于‘枝桠’的故事,希望能帮你解决对于若竹翔的疑惑。听了你的话,使我下定了一个此前困扰我的决心。”
亮站起身准备离开,在告别前,他似乎又想起了一件事,说道:“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高桥君,夏川隼人并不是若竹翔。”
第三幕
暮色渐沉,亮推开家门,一种熟悉的宁静包裹了他。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姐姐艾米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亮径直朝书房走去,正看到姐姐艾米转动轮椅。房间里弥漫着旧书和木头的香气。
“哦真希望你还记得家里有个嗷嗷待哺的姐姐。”艾米带着惯常的调侃语气。
亮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姐姐,“给你买了咖啡和蛋糕,”趁着姐姐与纸袋搏斗的当口,亮继续说道,“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孩子,说我的造型是在模仿若竹翔作品里的角色。”
姐姐快速撇了一眼亮,随即移开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哦,还有这种事啊哈哈……”
“以前我都没注意到,姐姐,”亮看着艾米,语气平静却带着探究,“你是不是照着我塑造了好几个书里的角色。”
“大概,是有吧。”艾米将蛋糕塞满嘴巴,含糊不清地说着,试图用轻松掩盖,“你不会介意吧,你肯定不会介意的啦,姐姐相信你。”
亮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与他早前在书店从心里发出的叹息是相似的,但也有所不同,似乎包含了更多复杂的情绪。
“亮,生气了?”艾米停下咀嚼,小心地问。
“没有,没有,”亮摇摇头,“只是觉得即使过去这么久,即使我们相处了那么久,还是有许多事弄不清楚。”他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然后从怀里将那本《街角的速写》拿出来,轻轻放到桌上,把它压在书桌那叠写满字的稿纸上,“这本书,希望你看一看。”
似乎是从亮的脸上看出了某种郑重其事,艾米收起嬉笑,捧起那本小册子,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时间在沉默的阅读中流淌。蛋糕吃完了,杯中的咖啡饮尽了,窗外的雨早已停了,屋檐不再滴落水滴,天黑了。
艾米将书从最后翻回最前,手指摩挲着封面上那行作者的名字:“夏川隼人……这就是你选择的笔名……”
“果然一下子就暴露了啊。”亮的声音很轻。
“那是当然啊,”艾米抬起头,将书捧在怀中,闪闪的目光望着亮,充满了了然与温柔,“夏川隼人,我可是他的第一位读者,而且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他的读者了。他在我身后推动着我前进,又站在我眼前保护我。我通过他的话语汲取创作的灵感,在我们一起走过的鹅卵石的道路上,在与他的交流中,我渐渐构建了《夏日的断层》,这才诞生了若竹翔的第一本书的呀。”
亮沉默了片刻,内心的踌躇终于吐露:“我,我一直犹豫是否要把这本书给姐姐看。虽然我拜托编辑老师出版这本书,就是最希望姐姐能够看到这本书,但我还是很犹豫。或许这是对若竹翔的背叛,我是这样想着,感到踌躇。我以为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想法,自己写出来的书,结果还是没有脱离姐姐的影响。”
艾米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亮,我只知道,若我只是坐在这里,永远无法触摸到创造若竹翔所需要触碰的真实。”
数年后,若竹翔在新书《绿影徘徊》开头如此写道:
那颗樱树的枝桠,在春日的阳光下,曾是我们通往整个世界的桥梁……
END
(其实写得有点刻意,中间还有各种过度不自然,完成度不高,要准备去赶火车来不及惹sorry。总之是一个soulmate的故事,也可以算这两个角色的设定文。写的时候蛮纠结的一点就是让佐伯亮当若竹翔,佐伯艾米当夏川隼人呢,还是反过来佐伯亮当夏川隼人,佐伯艾米当若竹翔,纠结了挺久还是选了后一种,没有啥特别的理由,也说不准哪个更好)
作者:格子
评论:随意
三角洲行动游戏同人作品,含部分私设和剧情补全
探照灯扫过雾中的黑潮,像光刃切开弥漫的混沌。雾气在强光的逼迫下翻滚着退散,却又在灯影边缘重新聚拢,仓皇逃窜后又悄然重现。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金属碰撞声,在浓雾中显得格外诡异,似有某种庞然大物正借着雾色的掩护缓缓逼近。
咔嚓。与海浪咆哮相比,骨头的断裂清脆得无声无息,断壁后的狱卒在来得及发出声响之前已坠入无尽甜美的死亡酣眠,罗伊快速扒下狱卒的服饰换上,将尸体丢入海中,又理了理帽檐,将自己那头漂亮的金发藏在制式套装之下。抬头,同行的露娜已经早早整理好了着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哎,好不容易出外勤~”他语调轻松地挑了挑眉,“我和牧羊人上次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都怪渡鸦那个疯子……”
“行了,快走吧,红狼已经提前就位了。”露娜打断他,朝典狱长办公室的方向摆了摆头。
透过明亮的玻璃,似乎能看到那里一团模糊的阴影转瞬即逝。
“嚯,不愧是专业运动员的动态视力~”罗伊嘴上打趣着,脚步已经自然地融入监狱墙壁的阴影,跟上了一队巡逻的狱卒。
潜入任务对G.T.I.干员们已是家常便饭,而此刻的监狱,要比平时的任务简单许多,原因正是站在餐桌上大张双臂的男人——渡鸦。
“阿萨拉不过是一块试验田,哈夫克种下仇恨,G.T.I.种下伪善,而我,我为你们带来混乱!”
渡鸦的声音在监狱大厅里回荡,穿过墙壁的重重阻碍传到他们耳中,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和扭曲,“只有混乱,才能带来新生,只有混乱,才能向所有人复仇。我们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要他们成倍的血来偿还。”
周围的囚犯有人用拳头猛击餐桌桌面,有人用铁勺敲打栏杆,有人高唱走调的阿萨拉国歌,一浪接一浪的应和要把屋顶掀翻,黑色的鸟张开羽翼盘旋在他的周围,发出象征不祥的啼鸣。
“到底是谁答应让囚犯把鸟也带进来的……”露娜抬头刚想要斥责罗伊不要多话暴露身份,却没想到这句抱怨来自于另一名狱卒。
她想起刚刚罗伊的评价,沉声认可了他给出的标签:“疯子。”
“疯子。”
格赫罗斯典狱长站在办公室里,透过防弹玻璃注视着食堂大厅里的骚乱,阿萨拉电台里,G.T.I.谴责哈夫克的违法实验和强权管理,要求关停潮汐监狱的声明还在孜孜不倦地响着。
“要去阻止他们吗?”红狼伪装成的新任护卫队队长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暴动指数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上涨,眼皮不安地跳了跳。
咔嗒。
格赫罗斯关闭了电台,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自己的手套,拿出上锁的抽屉里的配枪:“走吧,我们要缔造出与这伟大时代相匹配的铁血秩序。一只鸟还不配与我们为敌。”
渡鸦的演说声在食堂穹顶回荡,像一把钝锯来回拉扯神经。
没人注意到,厨房后门的锁扣被一根细铁丝轻轻挑开——罗伊侧身闪入,掌心托着一枚拇指大的黑色装置,像一粒被磨亮的种子。
“信号遮蔽器已就位。”他低声细语,声音通过骨传导麦克风传进露娜与红狼的耳道,“托那疯子的福,这里变成监控盲区也不会让人起疑。”
露娜蹲在冷库通风管里,指尖飞快地拧下一颗螺丝。她的目标是潮汐涡轮的检修通道——那里直连外海,是监狱唯一的“后门”。
“水位线比预期高两米,”她扫了眼压力表,“炸断主链条后,海水会在九十秒内淹没底层囚室,五分钟内抵达食堂。”
红狼没说话。
他已悄悄离开了典狱长护卫队的队伍,趴伏在物资箱的阴影里,手中的狙击枪对准了大厅中央。
渡鸦还在演讲,双臂高举,像一尊被钉在餐桌上的黑十字架。他背后的投影仪打出巨大的羽翼阴影,覆盖住半个食堂,也盖住第一波子弹的轨迹。
格赫罗斯站在防弹玻璃后,单手握枪,另一只手插在裤袋,像在靶场打一张固定的人形纸。
第一颗子弹穿过渡鸦肩胛,令宣称自由的鸟折断了翅膀,第二颗粉碎喉结,让刺耳的呼号失去依仗,第三颗把最接近餐桌的一名狂热囚犯钉死,宣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暴动指数从猩红色峰值瞬间跌到零点。
几乎完全同时,红狼应着典狱长的枪声将三颗子弹分别射进目标犯人的太阳穴,露娜将C4贴上管道阀门。
——轰!
尖叫声、密集的枪声、海水倒灌的轰鸣声,涡轮主链条断裂的闷响被潮水掩盖,第一波海啸灌入管道口时,尖锐的红色警报打破了寂静,有人喊着要整座监狱为渡鸦陪葬,但随之就在狱卒的镇压下失去了声音。
“分组收押囚犯,关闭管道闸门,潮汐闸门自检,十分钟内报告。”
典狱长摆手下令,狱卒随之齐整有序地行动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那个新卫队队长不知何时已经全然失去了踪影。
一片狼藉,但万籁俱寂。
格赫罗斯不紧不慢回到办公室,步频与他离开时全然一致,他打开一个麦克风,滋啦的电流声插入阿萨拉电台的频段,也响彻混乱刚歇的监狱。
“……刚才G.T.I.骂我们用无耻的暴力侵犯阿萨拉人的财产和权利,要求我们立即关停潮汐监狱。
那么我倒想问问G.T.I.:当哈夫克收留我这名吹哨人时,是谁打着惩叛之名赶尽杀绝?当哈夫克用Relink救治病患时,是谁在脑基发布会上引爆炸弹?当哈夫克修建大坝、消灭旱涝、点亮黑夜时,是谁让大坝屡屡决堤?当哈夫克投资航天、重振阿萨拉经济时,又是谁让尖塔坍塌、天网陨落,让山火燃遍阿萨拉?
请问G.T.I.的这类行径,算不算暴力?算不算无耻?请问哈夫克该不该愤怒?阿萨拉人该不该愤怒?!
阿萨拉不能失去潮汐监狱!
新世界不能没有钢铁秩序!
正如群星必须回归轨道,
罪恶……必须接受审判!”
余音绕梁,冷光灯的走廊上,狱卒熟练地清理着暴动留下的垃圾,被盖上白布推向外场的“尸体”好像发出一声轻蔑的嘲笑,又转瞬即逝,仿佛幻觉。
TBC.
不想告诉你角色的名称,所以姓名是代称
你只需要知道这是一篇现代设定文,男方的设定为无限接近于人类的仿生人
“你醒来了。”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s。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种“真是不容易!”的叹息感,但他的表情并没有不耐烦。我纳闷是什么让他发出这样的感慨:“我睡了很久?”
“你没明白?”他惊愕地看我,“你记忆的上一部分是什么?”
“呃?”我很努力地回忆,“在电脑前度过我的双休日?我记得我在玩那个IP衍生新作……然后发生了什么?”
“其实那已经是七个月前的事情了。简单明了地和你说吧:你猝死了。”
我在七个月前猝死了,死因是熬夜玩电脑。
其实那根本算不上熬夜,我只是单纯地在双休日晚睡,而且晚睡后我也会晚起,大概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所以那根本不是熬夜,而是在一些娱乐后睡一个长长的美觉。但命运就是这样不讲理,我记得吉尼斯世界纪录那家伙七天七夜没睡觉都活地好好的,但我只是在晚上打游戏到三点就被死神收走了。幸好在我去世前就给自己准备了一具仿生人躯体,s也尽职尽责地第一时间为我做好后续工作,就这样花了七个月时间我才能再一次睁开眼。否则我得上哪说理去。
“这也太荒谬了!”我大声地抗议,死神冲业绩也不能拿我这样的年轻人下手啊!
“我也觉得很荒谬!”s应和我,虽然我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嘲讽我。我又回忆那一天晚上的经历,认为我会猝死和那款IP衍生游戏也脱离不了关系,那款游戏做的也太烂了!不管是谁,等了一年多时间,只等到这样一款2B大作,都会被气到猝死的!
我检查了整个屋子,在过去的七个月里s一直在按习惯打扫我们的家,他几乎没有动过家里任何一个物品的摆放位置,就连我的尸体都还留在电脑前面,保持着玩那款2B大作时气死的样子。他给尸体做了一些措施,以防腐坏,因此过去了七个月死状还鲜活地像是刚发生的呢。这个人实在是很坏,竟然把这具身体就那么留在老位置,起码把我安葬一下吧!我想安排一下我的身后事,他拦住我,说:“就这样放在那里吧,可以一直提醒你这有多滑稽。”
“我不需要这种提醒!”
但我最后还是没处理它(考虑到那对我来说已经是上一具身体了,我决定用学术性的物品代词来称呼),一是因为墓地很贵,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的话日后被人挖出无名女尸又是麻烦,二是因为我的身份信息还没注销呢,s在过去的七个月里有帮我交话费、保险、贷款等等日常费用,我本来就不怎么出门,工作都在家里,因此暂时还没被人发现本人已经死了。这对我来说是好事,我也不想让人知道我的仿生人技术已经大功告成,可以做到让死者借助新的身体复活,那不知道会带来多少麻烦。
接下来一连几天我都只是在休息。经历过一次生死我现在已经看破一切,说到底工作不过就是为了活着,而这已经是我不需要考虑的问题了。而且在我离开(我不想说自己死了所以暂且用这个词替代)的这几个月里s并没有停止协助我的研究,或者说他一直在一个人推进这份工作,而七个月的发展足以让我看不懂这份研究报告上的任何一个字。
一个字也读不懂也太离谱了吧?我又来回看了几遍那篇日志,确信问题根本不是出在我的学术知识跟不上技术发展,而是我的语言系统都出了一些问题。简单来说,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文盲。这个意志转移技术肯定哪里出了什么差错!我作为第一个实验体,被光荣牺牲了。我把这件事告诉s,他也十分困惑:“怎么会这样?”
“你在问我吗?”
“要分析这个问题的话需要拆解你现在的仿生躯体。”他沉默了一下,“可能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找到问题根源。”
“那该怎么办!我不能一直当文盲吧!”
“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学汉字啊。”说出这句话后,s坦然地笑了,“虽然你没有识字能力,但你的学习能力应该还是在的。”
“你要我像小学生一样从零开始学汉字?”
“为什么不可以?!”他厉声,“你一开始也是这样对我的!”
他翻旧账,这是s最大的坏毛病。虽然他当时确实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语言,可那是因为我不小心把他的默认语言设置错了!我并不是有意让他去学汉字的!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啥可辩解的,以他记仇的性格,能让我重温一下他的经历,这种好事他肯定不会放过。
我便开始学习识字,大概学了两个多礼拜吧。学了两个多礼拜并不是因为我是个天才、只需要两个礼拜就学会了识字,而是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了,我发现自己对这些笔画组成的象形文字一点儿概念也没有,与其费了老劲地去学习这些,还不如买一只无障碍手机比较方便,反正我的生活也只是追剧和看小说,有语言输入和AI朗诵在根本没什么需要麻烦的。
s对于我的放弃表示意料之中,他没有趁机说什么“你这人总是这样尽可能地麻烦我”之类的话,好像他已经在过去的七个月里习惯一个人处理这个家里的所有事,他说研究的进展很好,我就算现在开始学也只能给他帮倒忙,他在网上找了几份翻译文书类的兼职,完全可以应付家用。说到底,两个宅在家里的仿生人需要什么开销,如果进入休眠模式,插一个太阳能板就能睡到世界末日了。
我就这样过上了追剧听书的懒散生活。很清闲,这世界上肯定有许许多多人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惜我没法把我的美好生活共享给其他人。
说来也有点奇怪,我总感觉自己有点记不住事,主要是记不清更换身体之前的事情。可能和更换身体这件事有点关系,毕竟在我之前还从没试过把人的意识转移到仿生人躯体里,所以有些bug也是合情合理的。我本来也没想到这件事能发生地这么快、这么突然,因此这项技术称不上十分成熟,只是刚开始起步罢了。
而且事到如今我也很难辨别自己到底是因为更换了身体才记不清那些事,还是我本来就记性差所以没记住那些事。
为了防止把现在还记得的事情都忘记,我打算把它们全都记下来,可我又成了一个遗憾的文盲,只能选择语音输入文档,甚至记录文档后我也读不懂记录了什么,如果关闭文档,我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它了!没办法,我找来s,让他帮我记录我的记忆。
“没必要。”他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会帮你记着的。”
“可是我需要——我需要随时随地都可以读的记录!”
“我又没有拦着你学习读字。”他的语气里有点窃喜,“是你自己没有认真学!”
他真的有点太高兴,让我不由得怀疑这件事是否是他故意。真的是技术不成熟导致我出现缺陷吗?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这家伙在打击报复呢?!我有点伤心了,虽然s自从来到我家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但扪心自问,我对他也算不上虐待吧!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节点戏弄我呢?
我很快就想到了别的解决方式。既然s不愿意帮我,我找其他朋友还不行吗?我住的地方周围没什么熟识的邻居,但是我还有不少熟识的网上邻居。这时我突然才发现我的手机竟然一个社交软件都没有安装,我都多久没有逛论坛了!我费了好大劲才在应用商店里找到那几个软件,下载,打开登录页面又不记得自己的账号,不过幸好可以用手机号码登陆,我又花了很久才在系统里找到手机号码,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我学了好几个汉字……总之,经过我的不懈努力,我终于登陆成功了!
打开软件后几十条社交讯息七嘴八舌地涌进我的手机,大多数都是几个月前发来的,似乎我的网友们在发现我不会回复消息后纷纷放弃了继续和我联系。真是人情冷暖啊!不过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对这些网友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就连谁是谁都不知道。
接下来我又用了好几天去重塑友谊,大家都很诧异,原来我这人并没有死,也不是在躲债,只是单纯地“睡了好几个月”。我借口说自己得了重病,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至于是什么重病……就说是车祸吧!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拍的。
“所以你现在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只能记得一百分制。”
“你怎么一直打错别字?”
“因为是语言输入,语音……我现在是一个文盲!我不会打字!”
在详细的沟通后,我朋友大概接受了我的说辞,虽然我的描述一听就是番茄小说看多了,但事情已经发生,她就算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我就差给她展示我的身份证来自证清白了。而关于我的请求她满口答应,大概她也很想吃瓜吧。
接下来有大概四五天我都在给她讲述我还记得的事,其实这些事情的内容也不算多,大部分都是我过去四年的经历,在这之前的结点记忆都十分模糊,甚至连那些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长什么样子都完全不记得了,而这几年的记忆也算不上多清晰,说出来时自己没有实感,倒像是从别人那里听来后二次转述的感觉。
“我知道你和你男朋友感情很好,但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吧?”听完后,我朋友这样总结道。
“什么啊?!我没有想秀恩爱!”
“怎么还带上emoji了?”
“不知道啊?!语音输入自带的!”
“你和我说的事情全都是和你男朋友有关的嘛!”
我仔细地听了一遍我刚刚发出去的文字,发现确实没有一件事是和s无关的,而且我就算想回忆也想不出来哪一段没有s参与的记忆。
这太奇怪了,我觉得这应该不是那家伙故意的。首先他并不自恋,就算想捉弄我也不会在这种十分严肃的事情上动手脚。成为一个文盲算不上多大的影响,但记忆的严重缺失,这种影响可太大了。但这也不可能是技术缺陷导致,什么技术缺陷能导致只保留只和一个人有关的记忆啊!
“那看来你十分的在意他?”
“也不算吧……”即使我几乎不记得了也能想起来我对s的态度一直是几乎无所谓的。
“别让我来给你做什么心理医生啊!”
我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记忆缺失情况告诉s,毕竟“我只记得和你有关系的事了”,这种话谁能说出口啊!看来真的是求人不如求己了,我决定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就从读懂研究报告开始。
有那么大半年的时间我都在重拾曾经的学业,先是读懂文字,然后钻研生物机械技术。虽然我曾经是个研发人员,关于这些研究项目却一点儿都不懂,我几乎是从一个崭新的学生开始从头学。零基础自学仿生人研制,我想等我搞定这一切后肯定可以出点课程去卖钱了。
s没注意到我在研究这些,实际上他挺忙的,一天到晚都投入在电脑前,终于结束工作后还要打扫屋子。我有时候会良心不安地帮助他,但毕竟他也要求我做过什么,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他一个人负责这些事。和以前比起来,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冷漠,不过那时候是我太忙没空找他沟通,现在是完全反过来了。
我觉得这没什么,我也只是有一点寂寞而已吧。我又怀疑这家伙是还在记仇吗?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对待他的。
我决心给他一个大惊喜,想知道冷落我大半年后我的身上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吗?曾经s就在这个问题上给过我一个惊喜,现在该轮到我给他了。我是这样想的,打算一个人解决记忆缺失的问题,让他好好瞧瞧我的能力。当然,我这时候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呢,原来准备了惊喜的人不止我一个,s还有更大的故事在等着我。
那一天下午s又沉浸在他的那个研究房里。研究房自从我再次醒来后就没有进去过,我甚至不记得那个房间长什么样。在这个时间段我来到我的电竞房(就是我之前打游戏猝死的那个房间),这里的摆设自从发生变故后就没有动过,我的上一个身体保留原本打游戏的模样坐在那里,只有几次意识提取时留下的创伤性伤口提醒我这里发生过什么。
我开始进行记忆二次提取与塑造的工作。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两个问题,一是我竟然完全遗忘了所有重要社交平台的账号密码,因为电竞房的这台电脑是自动登录,我才得以让我的那些账号重现天日。二是这具身体压根就没有记忆提取的痕迹,前面的几次创伤性伤口都是在死亡后进行的紧急救治以及保护工作。
我所有的记忆都并非来源于我原本的身体,而是程序编辑后生成的结果。并且我原本也不是什么“仿生人研制科学家”,我就是个普通的公司白领,s是我中彩票得来的。而且我原本也没做过什么“准备仿生人躯体”的工作,这很正常,我还是个才活了二十多年的年轻女人,谁会在这个年纪就开始计划自己的身后事啊!
我想准备一个惊喜,然后得到了一个惊喜,太赚了。我一整个下午都在翻自己的社交平台动态,或者说“我代表的这个女人”的社交平台动态,随后确信我本来知道的那些情况没半点是真的。我觉得我应该去找他对峙,不过在那之前我得想想怎么开这个口。我一边想一边站起身来,然后立即发现我不用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他人就站在我后面。
他很平静地与我对视。
“我只是想告诉你,该吃晚餐了。”
我觉得这一切诡异地莫名其妙。
我刚在社交平台上读到的一切莫名其妙,我身边的这具尸体莫名其妙,我面前的这个人莫名其妙,他说“我们该吃晚餐”,语气听起来就像在说“早上好”,可是s,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应该是这一句话吧?
“你没有别的话要说?”我也想把这件事混淆过去,但我觉得不开口的话又显得我像个小丑,像只蚂蚱,像个仿生人。噢我现在就是个仿生人。
“我没有什么太多想说的,反正你很快就不记得这次对话了。正好我研发了很多新技术想试一试。”
他演都不演了!
他坚称我就是这个女性,我也希望我是,毕竟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记忆的所有者这件事实在是太吓人。可是:“你应该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不是这个死者——我的意识不是从这具身体转移到仿生人躯体里的……你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什么?我,我不明白……你造成的事情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就是她。”他喊那个人的名字,“你是以同样的条件、同样的外貌性格记忆诞生的,所以你就是她。我是怎么想的?我只是……我不想和你解释太多。反正你以前也是这样对我的。”
他有点不耐烦了:“我以为把你设置成文盲就能避免这个问题了。”
他说的好轻巧,让我感觉根本无法沟通。
“你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没有任何问题吗?”
“你以前也没觉得自己对我很过分吧。”
“可我没有修改过你的记忆吧!如果你给我的记忆都是真实的!”
“不做的过一点怎么能叫礼尚往来?”
不应该和他对话,我为什么要尝试改变他?我根本就不是他想找的那个人,而且他也从没考虑过我的事。说到底,抛弃了这个身份后我又应该怎么面对自己?这太荒诞了!
“没事的,你不用太紧张。”他语气缓和下来了,“我会解决好这些问题的。”
“什么意思?你能怎么解决……”
发出疑问的同时我忽然触电般地理解了一切。他的平静、“避免这个问题”,有些事情他没表现出讶异不是因为他无所谓,而是因为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那七个月够他反复研究改良钻研这几个问题好几次,这家伙……
“你没有想过后果吗?!为什么你能不管不顾地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在制造一个很麻烦的局面!”
“你不用考虑那些了。”他用更有命令感的声音喝令我,“该吃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