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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聆
评论要求:笑语
邵白作为神龙,出生却没有灵珠。
他本该享有的荣光身份,在第一秒便崩塌,碎为齑粉。
父亲抛弃他,母亲也不阻拦,于是他轻松从云端坠到地面。
一位僧人路过捡起他,道,好小的白蛟,缘何竟在此处。
他睁开蒙昧双眼,僧人面带微笑,嘴里问着因由,脸上却似稀松平常。
你有劫难,我亦有劫难。他这般说。
僧人俗名陆逢明,违背父母之命要出家,住持不答应。
他自己剃发,住到灵岫山脚下,背靠涟村云丰镇,遥对青雷寺,偶尔侧首,便是满眼乔湖平郭,波澜壮阔。
他的父母每天派人到茅屋口,哭喊让他回去,继承万贯家财,完成媒妁之言。
哎,那姑娘喜欢别人,那家财源自不义,何必。陆逢明和友对坐茶桌,长叹一口气。
他的朋友叫游璧,从乔湖来,也是神龙。
邵白盘在床脚,嗅到刚学会掩藏的灵珠气息,原来这般凉冽。
你在这边清净,总强过我身居官位,早出晚归,非得行云布雨。游璧微笑。
他俩笑来如出一辙,邵白想,是那种好像料得什么,又像不知道、混不在意。
我若是有灵珠,我若是有机会当江河湖海、哪怕溪里龙神,一定天天帮大旱焦土降甘霖,大涝淹丘伏水患。他缓缓闭目。
小蛟长成大白蛟,青年僧人慢垂老。
老僧人眼观鼻,说,邵白啊,这是游璧分你的灵珠碎片,清修苦练,积德行善,他日有功,腾升紫微。
陆逢明圆寂,邵白葬下他,吃掉碎片、离开茅屋。
四野茫茫,好像有许多事可以做,又像没有。于是他也对天发笑,倏尔百载。
路过京城,人们说,乔湖大雨连绵三十日,灵岫山方圆都被淹啦。
皇帝是个花架子,就没想过要管事,这世道遭天谴,苦了山边百姓。
邵白飞得比平日快,如果不是龙角未成,他能被错认成真神龙。
山顶孤零零的青雷寺,住持早不知避难去哪边,游璧独坐佛塔顶,地上浩浩汤汤浮殍频。
我想不明白,天子之错,同凡民有何干系?邵白道。
这道啊,不是给我们参的。游璧听他来,似乎想笑,最终长叹一口气。
你把灵珠给我罢,邵白伸手,我不是神龙,停雨顶多就是重来过。
万一天雷把你劈死了呢?游璧不赞同。
那也不过是重来过。邵白笑起来。
龙的血肉,和人的血肉并无不同,生老病死,忧悲苦恼。
那徒有的一点坚韧,在天地正气之下,也像肃冬草木,摧枯拉朽。
闭上眼,就结束了。可是像心愿已尽,又像没有活够。邵白想。
如果我不仅仅使用灵珠,而是直接吸收呢?
风云团聚,电闪更厉,倏尔云霄雨霁。
哎,你终归还是这么做了。游璧坐在原地纹丝不动,佛塔日照里金光闪亮。
他五指并拢,邵白觉得那颗灵珠逐渐滚烫,横冲直撞,似要豁口破出。
这是最后适合我们的朝代,不是现在,也注定会成为尘埃消散。游璧语气和缓,陆逢明说,若你在劫难前真无贪念,侥幸活下来,就不必告诉了。
可惜他料到难两全,终归还是托我当恶人。神龙抬头看天,碧空如洗,就像百年前灵岫山的天,半点未变。
避过大难的人们,发现血迹蜿蜒到山脚的巨大白蛟,吓得不轻。
住持战战兢兢,念念有词半晌,呼吁大家将其合力葬在佛塔下,可以镇邪。
于是人们顿时定下心神,依言照做,之后也不时参拜佛寺,感谢住持。
……
千年又去,云丰镇衍生出各种神奇传说,并涟村一起飞黄腾达。
又因山川湖泊实在秀美,来旅游者络绎不绝,后来居然要预约抢票住宿。
而在人类不知道的位面,妖怪精灵也听闻此地少有的灵气浓郁,纷纷聚集。
一些故事落幕,一些故事开局。
轮回不歇,悲欢周转。
谁证菩提。
作者:段涯
评论:无声
时至半夜,房间里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闭着。室外明月高悬,黯淡了四散的星辰。
屋里的灯不少。天花板正当中悬着一盏照明灯,房主人嫌它亮得有些晃人眼,从没打开过。
卧床墙头装着壁灯,是可称温馨或暧昧的暖黄色,然而主人讨厌会被灯光染成黄色的一切,因此在床头柜上又摆了一盏台灯。这是极漂亮的艺术灯,但过于精致,比起实用更像摆设。
书桌上另有一盏台灯,是座有些年头了的护眼灯,灯罩上积着灰,模糊了颜色,灯管投下的光芒也是蒙蒙一片。书桌一侧是书柜,柜门上装饰着几条彩灯,已经没人能记起来这是什么时候装的,只是在它彻底失去发光功能之后也没人想过要拆掉它。
此刻,房间里亮起的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冷光,这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坐在电脑前的人却浑然不觉,仍然死死盯着屏幕闪烁跃动的画面。他的眼镜反射着光芒,让人看不清他的视线。
他正在玩一款相当无聊的游戏。
相当无聊是他本人的评价。
游戏是一位网友推荐的,推荐理由是“相当真实,引人思考”。空洞刻板到像是应该出现在高考作文上的词。
该网友热爱一切模拟经营和养成类游戏,这次的推荐也是一款人生模拟游戏。
他并不爱好游戏。坦白来说,他什么都不热爱,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玩游戏只是打发时间,玩得也不怎样,但是为人固执又倔强,常常钻牛角尖陷入成就全收集的深渊之中。
网友说,这个游戏没什么可收集的,一定不会给你增添更多的负担了,放心玩吧。
他将信将疑地下载了游戏。
游戏内容是一个人的一生,宣传语说是高自由度。
第一步是取名。他不假思索地输入了自己常用的网名。除此以外游戏还有着相当繁复的设定,他认真看了一部分就疲于编造,后续干脆全按自己的情况填了。
接着就进入了养成阶段。过程显然极度简化过了,并不重复,但依然无聊。他无所事事地刷着属性。
为了避免陷入枯燥的重复轮回,游戏删除了很多现实里本应存在的事件,却留下了一些让人想不明白这凭什么留下的内容,比如装修房间。
他折腾了半天。最开始想摆成自己喜欢的风格,然而缺乏设计天赋,摆着摆着越看越难看,怎么都调整不好。他不甘心地比照着网上找来的例子修改,却还是不对劲。几次三番地改造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屏幕里的房间隐隐约约有些像他现实中置身的房间。发觉这一点之后,他干脆照着自己的房间装修了。
只不过游戏里只有半敞着窗帘的选项,“他”的房间总是被自然光照得清清楚楚。他没在意。
接下来的游戏内容也毫无新意。主角——“他”读书,交友,吵架,恋爱,莫名其妙被分手,考试,被训话……
简直就像他的现实生活一样。
时间逐渐推移,他渐渐犯起困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游戏,心想,等看到“他”——“我”的结局了就去睡。
游戏内的时间又到午夜,屏幕上突然弹出新剧情:“他”看着自己糟糕的成绩单,唉声叹气。“他”说,有时明明是想看看书的,回过神来就已经在做别的事了,好像被控制了一样。
他有些不耐烦,心想我都没给你安排几次学习活动,能好了才怪了。游戏有够无聊,居然还搞这种没新意的哲学思论。
这时忽然有人隔着房门喊他的名字。妈妈问他怎么还没睡,给他端了一杯水。他含糊地敷衍过去。水喝了两口,随手搁在一边,接着打游戏。
游戏越打越无聊。他的哈欠一个连一个,心里想着这个点了总觉得反应没有白天敏捷了。这个念头还没完全划过,他手一抬,碰倒了杯子。
他慌慌张张地跳起来抽纸,草草地收拾了下桌面。键盘被打湿了一点,但看起来问题不大。
他把杯子送回厨房。返回房间,电脑已经自动息屏了。他也有些意兴阑珊,决定关电脑睡了。
然而,在他点开屏幕,准备关闭游戏的瞬间,他忽然注意到,右上角主角的名字那里,显示的是他的真名。
他手一顿,盯着那一角,熬夜过度的大脑没法清楚地回忆起之前的场景。他回忆着刚刚屏幕上到底显示着什么。
忽然,又有声音传来,是在喊“他”——他的网名。妈妈语气严厉了一些,让他快点睡。
他回过头,看着房间门,突然意识到,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月光清明如水,映得室内亮堂堂一片。
光映在他脸上,被镜片反射,看不清心绪。
如果需要的话,那么——BGM:DADA-Radwimps
作者:贩卖机
备注:
_(:3」∠)_四个关键词一个都不会写。张牙舞爪抓耳挠腮到29号。突然打通天灵盖想到菩提这个词本身有突然顿悟的意思。那么——我把什么玩意都想不出来的这个过程写成一篇文的话。这个灵感算不算也是一种顿悟呢。对关键字的灵感的顿悟。
_(:3」∠)_对的标题就是一个空格我没打错。
_(:3」∠)_阿弥陀佛。施主。老机我悟透了。
_(:3」∠)_总而言之是很努力的把这种什么都写不出来的状态表达了一下。
_(:3」∠)_是倾倒垃圾没错了。各位注意避雷屁话连篇和胡扯淡。
_(:3」∠)_在这里分发一下防毒面具。
_(:3」∠)_到这里还想往下看的读者们。辛苦了。
评论要求:笑语
纸上只有一片空白。
【请输入文字】
光标在跳动。一下一下地、有节律地,跳动。
请,
输入文字。
天气闷热,仿佛贴身包裹着一层热气。空气湿度达到恐怕能直接挤出水来的程度。蝉在哀嚎,那么,湿度应当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
那又如何呢?秒针机械地跳动着,分针缓慢地挪动着,时间在爬行,我在焦躁。
面前的纸张一片空白。
得写点什么,要写点什么。
有什么可以倾泻出的呢?
『
无
』
即便是完全倒置也无法倾倒出半点碎屑。
脑内一片空白,如同面前这张虚拟的白纸。内容物随着闷热的天气蒸发殆尽一般的,空无一物。
已经多久了呢?还要持续多久呢?
这样的“无”的状态。
我不知道。
蝉鸣声锲而不舍的攻破厚重水泥墙壁的阻隔,传入双耳,与不间断的耳鸣声混为一潭粘稠的浆质。空气越发黏稠且闷热,无法移动也不想移动的身体上,覆着一层细小、粘腻的汗珠。电器的排风扇嗡嗡地嘈杂着,呼出机械炎热的气息。杂乱的蝉鸣声、耳鸣声风扇声,以及从我内部发出的焦躁无声的无意识喊叫伴着闷热空气所形成的墙壁自四面八方推挤压缩过来。
我被这一切困在原地,无法行动。
耳鸣声未曾停止。
蝉鸣声未曾停止。
我似乎可以看到加于“我”之上的锁链。
理应反抗。
仅是作为对曾经的故事们的尝试,我强行晃动头壳,沉积着的仅剩的一点思绪及字词的残片自底部扬起翻滚涌动,形成不可见的思维的尘埃。我伸出手,却无法捕捉到正确的,成形的只言片语。我不死心地再次倾倒,用来承接故事的纸张之上依然是一片空白。
尝试失败。
不肯老实地听命的心成了对过去的拙劣模仿。
锁链又加重了一层。
在幻想中压榨出最后一滴故事的残渣。“我”在我的脑内不断的翻滚,翻来覆去。身体却仅是保持着静止的姿态。
不断地吸入炎热的空气,再从原路径排出。
我活着。
那么“我”呢?没有故事的我,还活着吗。
还能被唤醒吗?还能再开始吗?还可以继续吗?
我尝试着从空洞狭隘的内里挤出丁点剩余物质,那些许片段很快的破碎消失在空气中,竟无一点可落入纸上。
纸张之上依旧是一片空白。
我失去了我的文字。我的故事。我的“我”。
我的内里发出吼叫,绝望濒死一般的喊声。在空无一物的脑内翻滚。哭嚎。
只存在于内里的歇斯底里,在沉重的身体桎梏之中翻滚、奔跑、嘶嚎。焦虑逐渐地漫溢出来,流淌覆盖过一切,泛滥成海。
字词杂乱无章的相互碰撞、碎裂,堆积成黑色的山。黑色的山在无边无际的焦虑海的滋养下迅速地生长着,扯开肋骨,撕裂胸腔,朝着昏暗的天花板伸出黑色的枝桠。
虚构的拳脚落在一切可及的物体上,又被空气构成的厚重墙壁压回来。
墙壁在向我逼近。
如何是好?放弃吗?承认无能吗?
我不同意。
于是我回过头去,向着过去翻找,思考。顺着杂乱无章的思路,溯回最初的起点。
我需要知道,“我”失去故事的原因。
那是一个错误。
我放任我的恐慌害怕焦虑,一遍又一遍地查找着故事中细微的瑕疵。
“这样可以吗,值得容许吗,我能够这样那样的,以自我的偏见定义各种实体;任凭颜色污染纸张吗?”
我一次一次的询问着自己。清晰的颜色中终究生出了不存在的污垢。
我不知道答案。
于是干脆放弃一切动作。
只要什么都不做就永远都不会出任何错误。
——自然也失去了开始。而实际那些问题根本不存在答案。
我在乱麻一般的思想的线中,翻找、回溯、整理,终于触碰到一切的源头:过于恐慌百分之一的BadEnd而拒绝开始。
从一开始便是我为“我”所自行设置的枷锁。
我瞥见了真实,事实,真相……无论以何为称谓,这一刻,我终于知道困住“我”的是什么了。
紧接在劈裂天空的闪电之后,是一声惊雷。
既是如此,此时便该是斩断它的时候了。
蝉鸣声终于停止。除了不断的雷声外,一片寂静。
从现在开始。做点什么。马上。
去做。
“我”对我说。
做吧。做些什么,写点什么,是什么都好,是什么都无所谓。
我动了起来。
艰难的,拖起千百斤沉重的被虚幻的枷锁束缚的脚,伸出的手指依次按下键盘;脚掌缓慢的迈出一步,落在地面上,尘土飞扬,锁链破碎。
回车敲下,空白的文档终究被字词染上颜色。
我将重新建造“我”。
雨终于落下来了。
作者:旬夜
评论要求:无声
磕CP产物
1、
宋明哲把左江约出来的时候,夜晚的长街灯火顺着高速道一路往前。
像是一道道红绿交织坠落的行星。
“我们去哪儿?”
“随便。”伸手挂了档,方向盘打满,他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17岁的少年人目光看着正前方,地下车道的车灯在他脸上一下下晃过亮光。
左江坐在副驾驶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近来大都在组里拍戏,能腾出来的时间并不算多。今天接到宋明哲电话的时候还有些意外,毕竟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联系了。
那人在电话里喊了他一声宝贝。
左江一下认出了是谁。
想来在这个娱乐圈,他认识的百分之八十的人以内,没什么人张口就叫人对方宝贝的。
宋明哲算是把自己这个“口头禅”发扬到了极致。
对方则因为23号要接着录密室综艺,最近几乎都在长沙休息。
他今天正刚巧从剧组回的长沙,接到那人电话的时候行李还没来得及开。
“要出来吗?”电话那头声音并不算对,问了他在哪儿,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左江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许久没见,一顿饭的感情还是有的。
可惜,他确实没料到对方心情不佳。
把头发染回栗色的人,此刻指节在方向盘上轻轻扣着,似乎在烦躁,又好像在思考什么。
左江打开手机刷了几下,想想还是放下。
“要不先吃个饭吧。”他说。“我下飞机一口水都还没喝。”
“好。”开车的人握着方向盘,脸微一偏,把手机甩给他。
地下隧道出口的风迎面而上,左江把手机揣手里,想着锁屏没解,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往屏幕上一按。主界面跳出。
很好,这下手机归他了。
“这家店不错,风评挺好,隐私也做挺好。”
“你定。”
窗外四周是橘子洲边的街道和行人。晚上6点多,夏日散步的人多了起来。
左江手机设置好导航靠在座椅上,他昨晚熬了个大夜,飞机上也没睡好。
但心想今晚这兄弟怕不是心情太差需要找个人倾诉,左江想着要不要点些酒。“喝点吗?”
“可以。”
很好,猜对了。
左江这些年也就这优点,懂事,还晓得察言观色。
他打了个哈欠,做好了今晚陪人在某个包间里喝得酩酊大醉,下半场再换个地儿舍命陪君子找的准备。毕竟机票定在后天早上,也算得上时间充裕。
说来他们录制完密室综艺之后,在长沙的两天联系过几次。大多是几个台里认识的人的聚餐,然后就是私下约了两次晚饭。
反正他们都是彼此都是有通告的人,工作来了,下一秒就该提包走人。分别的时候也没说什么。
后来就是对方直播的时候打了次电话。
说起那次,左江正在横店赶夜戏,正巧休息听到对方电话里说难受。
他心想怎么了,不会是胃病吧,结果原来是录制节目,他不由有些尴尬,最后说结束语嘴巴里都打摆。
那时他抬头看见同组搭戏的演员,对方露出了一种“哟,你好古怪哦bro,刚偷干什么了”的表情。
他挂电话,露出宋明哲的名字。对方旋即用表情回了他一句“哦兄弟你可真没劲”。
左江也觉得没劲。
抓着台词本看了两眼,不远处打光白亮亮一片,他把台本罩在脸上睡了片刻,醒来是导演喊的“开拍!”。
他是真忙。
当然,宋明哲也是真忙。
-
菜上了一半,汤还冒着气儿。
左江点的是本帮菜,口味适中,浓油赤酱,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能接受,无功无过。
服务员介绍完菜品走了,临走前看了他们一眼,也不知道是认出没认出,不过秉承着职业素养,倒是没多说话。
“来吧,碰一个。”
他活跃气氛。抬头对上宋明哲笑脸的时候,也分不清对方是情绪缓过来了还是装的。
包间灯光吊顶漏下一点亮色在对方发尾,像是片发光的琉璃碎。红酒杯一碰,他听见对面用那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声音问了句,还忙吗?
“还好,最近放了几天假,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你叫出来了。”
“哦,那谢谢哥赏脸哦。”轻柔柔的声音,对方眼睛眯着像只乖巧的猫,又像只狐狸。
左江觉得对方真的有几分欠揍,他俩坐的也不远,伸手玩笑似的推他,被宋明哲一只手接住。拍了一下。
“嘶——!”他装受伤。“怎么还打人呢,小宋——!”
“噗——”果不其然听到对面一阵笑声,弯着眼睛的狐狸此刻心情似乎变得不错。左江这一路心惊胆战的小不痛快也散了大半。“喂,你要赔我啊。”
“陪。今晚都陪你。”
行,还会玩文字游戏了。
说来他和宋明哲的关系非浅非深。
当初因为录制综艺的原因,他和某卫视的知名主持关系不错,但凡有综艺活动对方都会叫上他。
所以早在当初私下聚会他和宋明哲就见过面,圈内交往点到即止,能不能深交都是缘分。
他和宋明哲也说不清是什么缘分。
一起主持过节目,参加过综艺。一起吃过饭,发过春节问候短信。
最近也就在上月月末。
他在那个密室综艺里被吓得起飞,一有风吹草动就往对方怀里钻。而现在坐在包间里面对面喝酒,他夹了块豆腐,吃下今天的第一口热饭。
说露水情缘太浅,论至交好友又太深。算来算去,酒肉搭子。俩搭子。
“噗嗤——”刚吞一半的豆腐差点呛气嗓,左江死命捂着嘴咳嗽,抬头接过宋明哲递过来的茶水,对方给他顺气的手还搭在他后背上。
他缓过气半红着眼问他。“……去哪儿?”
“什么。”看着他的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笑了起来,挂起平日里几分玩笑笑容。“我们一会去哪儿?吃完饭总该去个什么地方吧。”
2、
那天,左江被宋明哲提溜到游乐场的时候,摩天轮和个发光的大饼一样在天上转。
宋明哲和他都喝酒了没法开车,压马路压了半个多小时。
大晚上的,许久不见,两个大男人,游乐场。
左江觉得今天宋明哲可能不是心情不好,他是发癫。
“小宋,你认真的啊?”
“怎么,不敢吗?左哥。”头发染成栗色的人偏头看他,鸭舌帽下露出一双笑着的眼睛。
“走,现在马上10圈过山车,但凡叫一声我都和你姓。”
这是实话。
左江胆子不小,跳伞冲浪他都行,蹦极也试过,就是单纯害怕鬼屋和一惊一乍的东西。他是打算一雪前耻的,可惜,过了5点是没有过山车的。
当然,也没有鬼屋。
极目所见,只有一个半高不高的海盗船载了一堆的孩子吱呀乱叫。
它在深夜里被裹上一圈发光彩条,五彩斑斓被摇晃出一片似有若无的幻觉。
“真可惜。”宋明哲插着口袋慢悠悠吐出一句话。
左江和他并肩站着,指了指不远处那花里胡哨亮闪闪的一片。“来都来了,随便玩一个呗。”
十分钟后,左江坐在木马上拿着个吐泡泡枪无差别攻击。
二十几岁的人了,要不是带了个口罩是个人都能看到他咧得到耳根子的嘴角。“来啊,来战斗!”
“哥你有毒吧!”
少年人浸在一片灯光璀璨的泡泡里,他猛按手上的水枪反击,滋啦滋啦地鸭舌帽都晃掉了,露出一头栗色的柔软头发。他隔着泡泡去看左江,看对方左闪右躲,他忽然笑了起来。
他放弃了去攻击左江,而是从木马上慢慢站起来,伸手去朝旋转木马的中心的灯光处抓了一下。
像是去抓一片虚无,又像去抓一片光。
“你在干嘛呀?”
他朝左江弯起眉眼。“以前的旋转木马,中心是有一个金环的,听说听话的小孩如果抓到它,就能够让旋转木马再重新转一圈!”
栗色的头发在金光下扬着,他一手抓着圆柱微微歪着头,左江盯了几秒,站起来和他击了个掌。“你拿到了。”
宋明哲楞在原地。左江朝他笑。“不就是旋转木马吗,再给你玩一圈。”
【送你一个金环,奖励一个乖小孩。】
-
那次古宅密逃录制到现在。
半个月,宋明哲几乎没有什么闲暇可言,通告多得像是雪花一样下。
西安,宁夏,贵阳,遵义,他三天两头各地飞。
以至于他没来得及将某些意外情绪从他的心里掏出来,如往常一样,整理出一些清晰的逻辑线,然后安放到自己的人生轨道里。
但“思绪”这种东西就是喜欢钻空子。一层一层堆积起来,然后在某个忽然闲暇,安静的时候占据你全部的大脑。
“啊,真的吗?”
当他在某个晚上听到一个声音转头笑起来的时候,忽然站在空荡荡的酒店里皱起了眉头。
-
“一个香草一个抹茶。”
冰淇淋车前,两个带着口罩的艺人混迹在人群里排队。
此刻,离他们不远的是一只拿着甜筒的巨型北极熊冰淇淋店logo。
左江手上还拿着一个蓝白红心的棉花糖,那棉花糖很炫,发着光,是红蓝绿三色跳动的那种发光。
这一切起因有些尴尬。
就在刚刚,他们作死坐了两遍海盗船和跳楼机,出了出口,看到一对情侣迎面走来,对方手上拿了个捧花,那捧花做得挺好看,里面是一堆棉花糖,外面包了一层塑料膜,缠上一圈小灯泡,在黑夜里亮起来,熠熠生辉的。
“那是假棉花糖吧?”
“真的。”
“不可能,哪有真棉花糖外面捆电线的。”
“你好,两位,想你们手上的捧花哪里买的呀。”左江意识到的时候,宋明哲早已经窜出去一丈远直接过去问人了。对方带着个鸭舌帽和口罩,声音倒是乖,笑眯眯得惹得小情侣特细心给他指了店面。
很好。
那棉花糖确实是真的。
但结果是左江手上的棉花糖现在红光蓝光绿光蹦蹦跳,照得他的脸姹紫嫣红的。
“谢谢。”抓着两个水枪泡泡枪的人从老板那取了两个甜筒冰淇淋。宋明哲撞了撞左江的肩膀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吃东西。
夜里尽是来往的游客,摩天轮泛着五光十色的光,一圈一圈缓慢在半空中绕着。
他们挑了个人工湖的偏僻角落长椅。
放下水枪泡泡枪和棉花糖,两个公众人物,终于能摘了口罩放松一会。
夜风顺着人造湖的水面带来点泥土香气。
宋明哲确认好手机里最新的工作消息,倒头靠在石头长椅靠背上,一口啃掉甜筒上的尖角。冰凉甜腻的混合物投入着奶香,混进喉头,感觉还不错。
他偏头看了眼左江,后者正在刷抖音视频,傻乐。
手上甜筒边缘都化了。“诶,管管它。”
什么?左江懵懵懂懂反应过来。看了看宋明哲,又赶紧回头拯救自己的抹茶冰淇淋。他解决的方式很迅速,咔嚓两口,把甜筒凸出来的部分啃干净了,这下是彻底解决问题了。
“宝贝,你会不会被抹茶冰淇淋噎死?”宋明哲“贴心”地问。
左江嘴巴冻麻了,还没把那堆冰吞完,盯着他看,整个脸鼓得像只被蜜蜂盯过的狗。他从牙缝挤出两个字。“……你试试。”
少年人愣了几秒,肩膀抽动起来,他弯起眉眼,捂着额头笑得无奈。“左江,我真的是服了你了!”
他声音带着少有的松快,像是积累的某些情绪在这一刻倾塌成河流。
左江脸颊沾了点冰淇淋沫,宋明哲伸手抹了一下。后者易受惊的体质愣了愣,睁眼看向他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会去哪儿啊?”宋明哲转头吃着甜筒刷手机。
“啊?”
“看个电影吗?”
左江好不容易回过神,咳嗽了两声。“最近电影都看过了。而且这个点,看完要午夜场了。你也奇怪,没事来什么游乐园,还买棉花糖,买完还吃冰淇淋,看电影,搞得和小情侣约会似的。”
宋明哲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单手撑着长椅的后背,忽然倾轧过来,将左江逼近长椅的角落。“本来就是。”
夜色里的少年人眉目看得不清晰,棉花糖姹紫嫣红的灯光错落在宋明哲的眼底。他说。
“难道不算吗?”
那一刻。
在世界的边缘似乎震出了一道缺口,忽得漏进夜里的狂风。
-
左江在这个圈内有很多朋友。
点头之交的,关系亲密的,被迫交往的,太多。
而宋明哲本该就是那不远不近的一种。
想来,一间密室不过是一个人造空间,虚假危机,被迫贴近,牵手一刻有沦陷的末日,人造的黑暗。
心跳声在胸腔里跳动。人在里面,就容易产生幻觉。
他的两个狐朋狗友就和他说过,他这个人有毛病,就是很多事情,惯性认真。
他是个好脾气的疯子,平日里懒懒散散,在某个在意的东西上,只要执着就像是狗遇到了骨头,咬碎牙了也不松开。演戏也是,人也是。
所以不能当真,不当真,他就能过去。
而左江想,他后天有通告,明天早上的第一班飞机要从长沙到横店。跨越千里,下次重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其实只要哪怕一方不愿意,他们的相聚也许就不会有下一次。
他就该停在这的。
只是他没有告诉过别人。
他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密室里,他和宋明哲拉着手在跑。只是这一次,宋明哲顺着一个悬崖落了下去,他趴在悬崖边拼命拉对方的手。
他浑身是汗,心跳跳得飞快,那时候宋明哲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像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可他却快要哭了。
他多怕他掉下去。
比自己掉下去还怕。
梦醒来,他给宋明哲发了一个消息。“怎么样,最近在忙什么。”
宋明哲没有回他。那条消息现在躺在他们对话框的最后一个位置上。
像是某个不该出现的错误音节。
-
“接下来……去哪儿?”
-
夏夜里的游乐场人来人往。
随着摩天轮缓缓上升,两个不说话的人静静坐在对面。
霓虹璀璨的街道穿梭的灯火,摩天轮上升至最高,似乎要深入云层,随后又缓缓降落。
心跳不会变速。
吊桥上的风一阵阵吹,吹到末日尽头,也吹不进这铜墙铁壁。
左江静静看着对面人的侧脸。17岁的少年人眼里映着灯光,却一刻也没有转过来看他。摩天轮一次会转三圈,直到最后一圈快落地前,他问。“14号,江西青燥音乐节,我有参加,你要来看吗?”
左江转过头,两人目光终于对上,他努力扯起嘴角。“鬼知道呀,半个月后了,剧组不知道能不能调的开时间。”
“也是。”他忽然说。“你那里,好像也有一场演唱会。”
——那个默默无闻宋一鲤,会带着那个小女孩看人生最后一场演唱会。
“是啊。”左江点点头,忽然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是啊。”宋明哲问自己。“我怎么知道的?”
他重新看向窗外没再说话。
于是漂浮的尘埃落了下来,他们沉默着,等着坠落的摩天轮终于走完了最后一圈。
铁门开启,抱着捧花的人下了地面。
渐渐夜深的游乐园人潮依旧未散。
他们把水枪送给了迎面遇到的孩子。后者父母送了宋明哲和左江一人一个夜光的手带,于是本来就红绿蓝发着光的两个人在这夜里亮的更加花里胡哨。
捧花散发着沉默的糖丝香气,左江将它抱在怀里,跟着宋明哲穿过游乐场的街道,他们似乎是往出口的方向。
穿过那道门,这场四不像的约会终将结束。
左江静静跟在宋明哲身后。直到经过某个花圃拐角的时候,眼前的人忽然慢慢蹲了下来。
“Leon。”左江下意识上前。
宋明哲半蹲在地上捂着肚子。
“Leon,怎么了?”
“……难受……”他皱着眉闭着眼。“哥,我好难受……”
他声音很轻。
左江俯下身看他。
下一秒他后颈被一只手蓦得一拉,他身子一倾,几乎撞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昏暗的角落,灯光闪烁的红蓝光线,某种危险边缘的警报在响动。
他们嘴唇堪堪停在碰触前的距离,呼吸交替,眼神贴近。
末日的吊桥摇晃着,狂风撕扯,他听那人说。
“我想要确认一些事情,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有点乱,左江。”
那是一条漫长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此刻巨浪滔天。
他们隔岸向望。
想着下一刻是不是要投身而入。
可谁都没有动。
他们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彼此注视着彼此,任由心脏的警报和记忆的混乱幻觉,一波一波把他们撕碎重组。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那间密室。
陌生的地带,虚伪的危机,有沦陷的末日,人造的黑暗。
心跳声在胸腔里跳动。
末日吊桥摇晃不断,独步难行,于是两个行走而过的人不得不牵手。
他们曾经牵过手。
他原以为只有他一个记得。
-
“好点了吗?”
广播里的失物招领,不紧不慢播了两遍。不知道过了多久,左江站了起来。
半跪的少年人微微吸了口气也站起身,此刻,他目光里又戴上明日里讨人喜欢的笑意。
“走吧。”他说。“我送你回去。”
“酒驾吗?”
“叫代驾啊。左哥,你变笨了。”
-
一天后,左江坐上了去浙江的飞机。
上机前,他手机收到了魏明明最近进度的照片。
照片里小聚穿着一个跆拳道服,在阳光底下cos一颗仙人掌。
小女孩笑得像颗小太阳。
他要带着小聚从南京出发了,下一站是武汉,下一站是昆明,那是通往天堂的方向。在那世界的尽头有一场音乐会。
一场,他可能这辈子都到不了的音乐会。
尾声>>>
8月9日。
因为全国疫情的原因,和国内多点疫情突发,驳回了多地音乐会和漫展开办场次,多地活动被迫无限延期。
其中包括江西13-14的青燥音乐节。
当天,左江在剧组拍戏,刷到一个消息——江西的那场音乐节因为疫情取消了。
他在深夜里拍戏时收到了一条宋明哲发来的视频。
视频的背景是录音棚的隔音板。
他本来以为宋明哲要给他听新专辑的歌,或者是让他帮忙宣传。
没想到,对方只是哼了一首曲子。
一首挺早的粤语歌。他唱的是最后一段副歌。
左江听过那首歌。那首歌叫《春秋》。调子还算熟悉,歌词倒是忘了个干净,他不指望宋明哲的塑料粤语能让他想起什么。
只是忽然歌词的最后一句。
“想心酸,还可以。想心底,留根刺。 ”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
-END-
作者:喵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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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睡魔同人)
夜幕降临,世界沉静下来,在靛蓝色的雾气中沉沉睡去,只有寥寥的人影还在这寒冷的秋夜奔波。凯瑟琳推开酒馆的门,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带着一丝微醺投入外面沉沉的夜色。
今晚的生意不怎么样,她打算去主教广场碰碰运气,那边的路灯下是个不错的招揽位置,天越来越冷了,半夜停留在外面的人也越来越少,想要找到客户会变得更加困难。
一阵疾风穿过身侧的巷子,掀起了她薄薄的衣裙,让她狠狠的打了一个冷战。被薄云遮住的月亮此时露了半个出来,在湿冷的路面上投下她淡薄的影子。
嘎的一声怪响,什么鸟从她头顶掠过,黑影快的像箭一样穿过了她的身体。她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出来的酒店已经淹没在雾气里,身后只留下一片暧昧的灰黑色轮廓。某种带着固定节奏的声音在雾里回响,像鼓点,像脚步,一点一点的逼近。
凯瑟琳忍不住环住了自己的手臂,上下摩擦,仿佛那样就能给自己足够的温暖和保护。她想起了最近的传闻,一个专门猎杀妓女的变态,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喜欢在黑夜里,把她这样的可怜人拖到冰冷的角落,砍上几十刀,撕成碎片。
恐惧在湿雾中翻腾,终于凝成了实体,他身着白衣却裹着死亡和阴影,手里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凯瑟琳尖叫了起来,掉头狂奔,她奋力的甩动胳膊,拎起裙子,用尽吃奶的力气狂奔。远方道路的尽头有一团模糊的灯光,可能是另一个酒吧还在营业的窗户里透出来的。她感觉到冰冷的吐息在脑后掠过,感觉到手臂和衣摆上拉扯的力量。
本就凹凸不平的道路,因为夜晚的露水变得又湿又滑,她廉价的皮鞋无法支撑这样的冲击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她被绊倒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膝盖和手肘痛的近乎麻木,然而她顾不上一切,只能大喊救命。
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没有一扇窗户的灯光因为她的求救而点亮。一只冰冷的大手从后面狠狠的抓住了她的发髻,然后那道雪亮的刀光划过了她的咽喉,切断了她所有的哀嚎。
“凯特?”
凯瑟琳颤抖着张开双眼,温暖的火炉光芒立刻涌进了她的视线。她茫然的转动眼球,花了一会才找到抓住自己胳膊的人。
“马克……”她坐直了身体,用手指暧昧的摩擦了一下男招待的手指,露出一个自以为有点吸引力的笑容。
“你该走了,我们要关门了。”马克趁机捏了一把女人丰硕的臀部,然后眼神瞟了一下吧台。
老板的脸色不是很好,正在一个一个擦他的酒杯。整个店里已经一个客人都没有了,看样子最近的凶杀案对周围的店铺都有影响,今天还是周五。
凯瑟琳立刻站了起来,拢了拢鬓边的碎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回答:“好,明天见。”
她推开门,昏黄的火光在门前无力的铺开一小片扇形,扇形之外就是沉沉的雾和未知的黑暗。她想要回头,去恳求老板或者招待今天给自己在屋檐下留一个蜷缩的角落。如果在二十年前,那还是有很大的成功可能的,但现在……
凯瑟琳握紧双手,深吸了一口气,冲进了黑暗。她坚定的往主教广场的方向走去,如果没有客人,她就没有第二天的饭钱,也没有今晚可以容身的地方。
用以充饥的劣酒在夜风的吹袭下,变成了胃里翻腾的酸汁,又化成细细的钩子,从后背直伸到脑子里搅拌,让她的脑袋针扎似的的疼。凯瑟琳加快步伐,这样可以让身子暖和一点,她忍不住用手压住自己的太阳穴,对抗从内而外的刺痛。前面的巷子出去就可以到宽阔的主教广场,那边就算是夜晚,也有不少人经过,特别是那些刚刚下了夜班,孤独寂寞的体力劳动者。
灯光就在眼前,她几乎已经在跑了,结果一个没留神和拐角另一边过来的人撞了一个满怀。对方是一个不高但很结实的男人,砰的一下把她直接弹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啊……”凯瑟琳痛呼出声,为自己的不走运而哀嚎。
“对不起,女士。你伤到那里了吗?”肇事者并没有逃离,而是蹲了下来,一边询问,一边试图搀扶她起来。
“哎,我的腰好疼,我的脚也好痛。”凯瑟琳快速的打量了对方一番,从他的衣着和口音判断出是个肥羊,立刻装腔作势的倒向了对方的怀里。
“是吗?你还能走动吗?我是个医生,从美国来的,我的临时落脚点就在前面不远处,要不你到我那边,我给你检查一下?”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的脚好痛,你得扶着我,才能起来。”凯瑟琳死死的抓住了对方强壮的胳膊,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了上去。“我叫凯特,家住的挺远的,这么晚,我的脚又受伤了,没法自己回去。”
“塔布莱特,你可以叫我塔布莱特医生。”那个男人笑了笑,轻松的把凯瑟琳从地上架了起来,“毕竟是我撞上你的,当然应该由我来给你治疗,凯特女士。”
他细心伸出一只胳膊,揽住凯瑟琳,慢慢的走向广场的另一边。
在路灯的照耀下,靠着温暖的人体,凯瑟琳今晚恐慌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她看了一眼远处巡逻的警员,这里十五分钟就会有人巡视一次,因此比其他的地方安全不少。当然,警员看到她们这种人有时候也会咒骂、殴打或者驱赶,一切取决于他们当天的心情。
她靠在医生的身上,穿过了广场,前面是一条岔路,一边是两三层的石头建筑,另一边大多是平房。医生带她走向了高斯顿街,一小丛灌木在路口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绿化隔断,阻挡住了四周的视线,连路灯的光都几乎看不到了。
“来,这边有点不好走。”医生加大了手上的力量,几乎是抱着她脚不沾地的移动。
“您可真是太绅士了,到您家还有多远呢?”凯瑟琳忍不住笑了起来,仰头看向那位好心的医生,却看见雪亮的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冷酷的撕裂了自己的脖子。
尖叫被涌出的鲜血封印在了喉咙里,咕嘟咕嘟的气泡随着一股股粘腻的液体不断从伤口挤压出来,医生在凯瑟琳用手指捂住伤口之前又快速的划了两刀,彻底的夺去了猎物的生命。
凯瑟琳抽搐着,仰躺在石头路面上,涣散的瞳孔倒映着被乌云遮去大半的月亮。冰冷的月亮像被风吹散了一样变成了细沙,从天空散落,最后在医生的背后重新凝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他全身都是淡淡的奶油色,从帽子到鞋子,只有瘦削的脸上带着一副墨镜。即使看不到眼睛,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好奇和欣赏。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是刚才噩梦中梦到的那把。
“救我……”凯瑟琳最后弥留的意识向着噩梦祈祷。
“亲爱的,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是吗?”噩梦的化身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低头,带着三分冷漠一分嘲讽淡淡的笑了。“梦是警告,是预示,噩梦更是如此。”
“……”凯瑟琳无力再回答什么,死亡已经带走了她最后的吐息。
医生用十分专业的手法,迅速的割开了猎物的衣服,打开了腹腔。即使周围近乎黑暗,他也精准的摸到了肠子,并把那温热的器官从柔软的腹部扯了出来丢在了猎物的右胸上。浓烈的血腥味在四周蔓延,他舔了舔嘴巴,忍住自己嗜血的欲望。
那个倒梨形的器官——仅仅属于女人的特权的部分,现在安静躺在湿润的腹腔中,摸上去仿佛还带着生命的痕迹,他迅速的挥刀割下它,顺带还有一只肾脏。今晚他想品尝这个猎物,当然是以一种文明的方式,他可不是什么饮毛茹血的野人。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一个略带沙哑的男人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塔布莱特吓的一抖,手里的子宫和肾脏滚落,啪唧一声落在了猎物撕裂的围裙上。
他惊恐的转过身,发现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瘦高男人。
那人背着手,微微的歪着头,虽然因为背光看不清脸,但却给人非常年轻英俊的印象。一身合体的浅色西服包裹着他修长但肌肉流畅的躯体,就那么慵懒的随意的站着,仿佛问的是下午茶配什么点心那么普通的问题。
塔布莱特握紧了手里的手术刀,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机会。他可不想被人抓住,送进该死大牢里。
“医生,不用紧张。我可不是来抓你的,不过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停留,巡逻的警员可快要到了。”那人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广场的东边。
“你到底是什么人?”塔布莱特用围裙的碎片包起今天的纪念品,警惕的缓慢的站了起来,确保冒出来的目击者一直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柯林斯,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的名字的话。法兰西斯•塔布莱特医生。”墨镜后的眉毛挑了挑,刻意加重了医生两个字,仿佛他知道塔布莱特的“医术”都是自学而来,从未经过正规学院的学习似的。
塔布莱特放弃询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全名的傻问题,自顾自的按照既定的路线撤离。果然那个自称为柯林斯的男人迈着大长腿,轻松悠闲的跟在了自己后面。
“你想要什么?”在被跟了半条街之后,他忍不住再次开口。远处已经传来刺耳的哨声,看样子那个肮脏的妓女已经被发现了。
“你动了我的猎物。”柯林斯轻快的回答,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细细长长的匕首,淡淡的月光照在上面,形成了一条狭长的反光,照亮了他帽子下漆黑的墨镜。
在这样的夜晚还戴帽子和墨镜?什么怪人?塔布莱特在脑中嘀咕着,他握住已经收回放进口带的手术刀,并且加快了步伐试图拉开两个人过于接近的距离。
“还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要那么做?”柯林斯的声音随着夜风刷的一下就凑到了他的耳边,仿佛他从头到尾都黏在医生的身边似的,两个人现在亲密的仿佛喝完酒互相搀扶的醉鬼。柯林斯的手只是轻轻的按在了医生的左边口袋上,但医生却没办法让左手动弹一根手指。
恐慌从心脏深处浮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塔布莱特的衬衫。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魔鬼?死神?妖怪?”他喉咙发紧,几乎是用气声在发问。
柯林斯靠的是那么近,几乎是脸贴脸,鼻子靠着鼻子。
“错误答案,亲爱的。我只是你心中一直存在的恐惧,你的小小噩梦,你知道迟早有一天必须要面对的命运。”
塔布莱特呼吸急促,瞳孔放大,在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被对方身上铁锈、乌木和灰烬交织而成的味道淹没了,而且也可以更加清楚的看到对方英俊不凡的面容。他全身的都燥热了起来,作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小秘密,从记事以来,他一直都觉得男人比女人更美丽更动人。而眼前这个,简直是诱惑和欲望的糅杂体,仅仅是被隔着墨镜的视线注视都可以让他射出来。
他舔了舔嘴唇,压低了声音:“你想要什么?”
柯林斯故意往后退了点,拉开了距离,让本来几乎碰触到一起的嘴唇残忍的分开。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这些天几乎代替我成为了很多人的梦魇,她们在梦里一直想着你,让我都有点嫉妒了。”
“我、我不知道。我并没想抢走她们的注意力,我只是想消灭那些肮脏的肉体。她们就不该存在,她们也不该生下那些同样肮脏的后代……”塔布莱特有点语无伦次的辩解着,深怕破坏自己在男神心目中的形象。
“不要这么说自己……”柯林斯突然靠近,用手指捏住了医生的下巴,然后轻轻的吻了下去。这个吻在嘴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往上落在了眼皮上。塔布莱特感觉舌苔特有的触感在眼睑上舔舐,然后是吮吸,力量之大,让他有种对方想要吞下自己眼球的错觉。
正当他因为疼痛想要挣脱的时候,那股圈着他让他无法动弹的力量消失了,那个月光一样神秘又迷人的男人也消失了。
“主人……”柯林斯单膝跪在地上,伏下头颅,对突然降临真实世界并召唤自己的梦之王献上致意。
“你在做什么,柯林斯。”墨菲斯低沉的声音,毫无感情的询问着。
“您可以看到一切……”柯林斯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创造者。他是一切梦的主宰,怎么可能不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你想做什么?”梦境之王换了一个问题,抬手示意梦魇可以站起来了。
柯林斯缓缓的起身,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手指抚过自己的眼角。过了片刻,才笑着回答道:“我有点想知道他眼里看到的一切,他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感受到的一切。”
他摘下墨镜,眨了眨眼睛,好奇的反问:“不可以吗?”六排洁白的牙齿反射着路灯的光芒,微微张开,期待着君主的回答。
然而墨菲斯只是站在那里,仿佛神游去了别的地方。等到柯林斯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才如同往常一样的训诫了一句:“你知道你的职责是什么。”接着就离开了。
金发的梦魇说不出那种感觉算什么。
失望?无聊?郁闷?
他对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大街冷笑了一声,重新带上了墨镜。
“是的,主人,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并且我可以做到更好。”
作者:阿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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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她回来的日子,或者说是明天。
我坐在餐桌旁,将视线移向墙上的钟表,再移到身体前方,一遍一遍。
“咯嗒、咯嗒”,平时钟表的声音有这么大吗?还有微弱的车辆行驶声从屋外传来,似远似近,模糊了距离感。
我站起身,拿上早已准备好的外出物品,走向玄关。关上电灯,紧锁房门,扑面而来的清冽冷空气让脑袋清晰了一些。
她的飞机凌晨五点多才到达,按照原本的计划一点从家里出发时间也非常充裕。但反正都是发呆,场所就比较随便了。在机场能避免我毫无意义的重复行为,这莫名的焦躁大概也能缓解。
明明是最重要的她要回来了,内心的情感比起激动却更接近不安和……害怕。我该如何对待她呢?在她来到接机口的瞬间冲上去抱住她?让她充分感受到我和这座城市对她的热情?我急于证明自己对她的喜爱,但这样的心情却不禁让我怀疑……我还像曾经那样喜欢她吗?
或许这两年的分离已经消耗掉了部分我对她的热情?
……不,希望不是这样。
到达机场时已经接近两点,我在售票口外面随便找了个空椅子坐下,继续发呆消耗时间。机场周围灯火通明,在淡橙色灯光的照射下云层像流水一样快速移动着,让我恍惚间觉得这里是溪流的底部。
说不定会下雨,还可能是大雨。我有些担心地想着,并希望她的飞机能在下雨前到达。不论如何都希望她能安全地来到我身边啊。我绝对要把她平安送回家。
我是带了雨伞的。并不是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做足了准备,这只是在学生时代留下的习惯。记得那时刚下晚课的我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了教学楼口。看着人们或单或双撑着伞越走越远,疲倦和孤独感缓慢地在身体里扩散。当时我下定了决心,以后不管天气如何都要带伞,绝对不要让最爱的人也感受到那样的孤独。
不过她从来没有让我送过伞。她是那么地喜欢下雨,喜欢到让我几乎把“雨”和欢欣鼓舞穿着雨靴雨衣在外面乱跑的她画上了等号。
真的好可爱。回忆起她开心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不论现在我对她的感情如何(还没有想出结论,也不愿再想了),曾经与她有关的记忆都是那么闪闪发光,快乐与充满幸福。或许一些事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那美好到溢出的情感一定是把我腌制浸透得彻底,否则现在那甜味就不会从身体最深处迸发开来。
我对那些时光充满了感激。也对她……充满了感激。
夜空的颜色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淡。随着接机时间的逐渐接近,空气开始沉闷湿润到令人感到不适。云层也不再流动,那灰黑色的絮状物体一层层堆积下来,把天空压得更近了。我走到接机口的栅栏处,和人群一起等待这趟唯一没有晚点的飞机抵达。
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忽左忽右地在人流中穿行。她的脚步比起周围有些急促,一对圆得标准的耳朵每次在路过其他乘客时都会稍稍向后背去,就像在躲避丛林里的树枝,显得忙碌又富有弹性。
在看到我的瞬间,她咧开嘴笑了,耳朵向着我的方向高高竖起,漂亮的黑色眼睛闪闪发光。她再次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行李箱好像都要飞了起来。
神情好明媚!
被㨪到有些不知所措,我向着检票口小跑了几步,在最前方踮着脚迎接她。
“久等了。”她微笑着伸出手。
“是熊的话,多久都没关系。”我一边接过行李箱一边回握住她。那令人怀念的柔软和温度让我一瞬间宛若触电,身体不禁颤抖了刹那。
好像差点就忘记了。
“熊想回哪里?要不要先去我家?”
我们一起向出口走去。
“好啊,那就帮大忙了~ 回来的第一天完全不想在没有人气*的地方呆啊。”(*指很久没有人生活过)
“帮你打扫过了哦。”
“太感谢了!小菀简直是天使!但今天我想和你……啊”
我们停下了脚步。
“……下下来了啊。”
铺天盖地的大雨将天和地连成了一片,“哗啦啦”的巨大雨声由近及远平铺开来,好像在空旷的山谷里有了无穷无尽的回音,反而显得世界更加广阔和寂静了。
环顾四周,可能是听到了航班延误的消息,周围没有一辆出租车。
……麻烦了。
我看向熊,她的表情仍旧很明媚,甚至比刚才多了一丝兴奋。大概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我默默地把嘴边的“要不要等雨停再出发”咽了下去。
“冒雨走吧!”
她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好似有流光。
“菀应该有带伞的?从这里到市区也就三四公里,我们到那里再打车。”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这种话也太狡猾了。
我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望向接天的雨幕。眺望远方,城市就像是暴风雨中的金红色岛屿,彻夜未关的霓虹灯将周围映照出橙色的半球形。
“嗯。”
或许我内心的某处正在期待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听你的。”
雨下得更大了,几十米外的事物已经模糊到看不真切。我和熊用伞堪堪护住上半身,顺着脚下的道路一步一步前进着。
到处都是水。我们仿佛两只误入深海的甲壳虫,在陌生的环境里迷失了方向。灰黑色的雨链和簌簌的雨声不断重复,它们像是哪种半透明介质将我们层层包裹。
世界好像只剩我们两人。
熊在我身旁静静地走着。几分钟前她以自己的身体比较强壮为由把行李箱又抢了回去,现在正用有点别扭的姿势一只手在胸前举着伞,一只手把行李箱拉到背后以试图减少它被淋到的机会。她的表情很平静,让我回想起了两人一起去便利店的时光。
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她扭过头看向了我。
“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没事。”
这么慢才发现,刚才是在想事情吧。大概。
我不知道熊为什么要回来这么久,她只是在某天突然联系了我,并把时间安排发了过来。“回去后都会告诉你的。”我无法通过聊天文字推测出她打下这句话时内心涌动的情感,所能做到的只是答应下来,并在这里等她回家。
熊是独立又有主见的人,她一直能把自己的事情打理得很好,所以我也不愿妄加猜测。
‘顺其自然吧。’我想。
‘该知道的事情总会知道的。’
只希望不是和我们的感情相关的事。分手什么的,我还没做好失去生命中重要之人的准备。
有些不安。不自觉地握紧伞柄,低下了头。
鞋子已经湿的彻底,或者说已经像是套在脚上的雨水容器了。裤子也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黏滑的摩擦感令人不适。
我摸索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六点十八分,这时太阳应该刚刚升起。
只可惜微弱的阳光无法透过厚厚的云层,周围仍是一篇灰暗。我们仍在仅有两人的海底穿行,不过……
已经快要到那座熟悉又热闹的不夜城了。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消息静静地躺着屏保上,消息的发起人是熊。
我有些疑惑地扭头望向熊,她沉默地和我对视,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双眼透露出某种乞求的意味来。她冲手机扬了扬鼻子,催促我看那条消息。
「抱抱我吧。」
心脏仿佛被大锤猛的撞击,余颤如水波一般层层叠叠,蔓延开来。
我迈步靠近熊,用手臂紧紧地环着她那柔软的躯体,将脸深深地埋在了她胸口的白色月牙里。被水汽沾湿的绒毛仍旧那么柔软又温暖,熟悉的莓果气味包裹着我,那么令人安心。
胡思乱想的我是多么过分啊。
熊也用双臂环住了我。
‘好暖和。’
我怔怔地想着。
“好暖和。”
微弱到好似失神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我们就那样抱在一起,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里,祈祷着时间永远停留。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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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室里的画还没画完……”
玉折躺在简洁单调的病房里,纯白的被单覆盖下,她的脸庞一如既往的白。有时候,你总会担心那娇小的身躯会融化在空气里。
但这里一点都不适合她,溪风想,玉折的画总是有着缤纷的色彩,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红橙蓝绿的颜色,玉折都能在小小的调色盘上调和出来。和这里空虚的环境一点都不搭。到现在她还挂念着她没画完的画,玉折被送进医院的那天,她正画着那副海景图,正站起身打算给画架换一个更明亮的位置。突如其来的倒下,老师学生乱作一团,直到救护车将她送进医院。
“我快闷死了。”
溪风也只能说些大家都说过的话劝慰:“我爸……医生都说了,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再去把画完成吧。”
“一年。”玉折举起青葱般的一根手指,从她沉静的脸上总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看起来是个文文静静的样子,其实内心活跃得很:“医生说,要我休息一年。又要呆呆躺上一年!”
“从小就是这样。”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家医院,从别的医院转过来的同龄孩子。那时的溪风还天真地想,从小在医院长大,那不是和自己一样吗。结果那个他以为和自己相像的孩子,大部分时间不是躺在床上,也只能留在病房里。
“没错,从小就这样了,幼儿园之前就一直在住院,小学也住了一段时间。那之后明明好了很多,还以为不会有事了。”玉折在床单下踢着脚,白色的布料上下起伏,“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不像,不像。”若是说“像”,只怕还在气闷的女孩立马就要从床上跳起来找自己理论。倒不是真的怕了,只是担心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再出什么问题。绝不是怕了。
“你呢,也别纠结太多,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回去自然能画完你的画。”溪风收拾起书包,“我也会经常来看你,就算谢绝会面,我也能偷偷溜进来,你放心。”
“哼!”等溪风走出病房门外回望时,玉折已经整个钻进床单下,不再露面。
“要是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绝对会出问题。不说身体上,心理上也会不健康。”
“会有什么问题?”
“什么都做不了,就会慢慢产生虚度光阴的空虚感,然后开始胡思乱想,自我折磨。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还好,,简直是坐牢,比坐牢还难受。”
“这算是姐姐作为家里蹲的经验之谈么。”
“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虽然不出门,工作都有在好好做,成就感满满。把那个碗给我递过来。”
溪风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把碗递到桌子另一头。随后,又转身去问父亲:“爸,玉折不会什么也做不了吧。”
“疗养院那边会安排的,修养身体不等于躺在床上。”
“疗养院?你们医院在海边开的那个?”漆山镇虽然以山为名,却也是靠海的。海边建起的疗养院据说还有些名气。
“那边更清静,适合修养。”
“能不能安排画画的时间,她还惦记着她那副没画完的画。”
“不行。现在这个时期对她来说很重要,你也别去打扰。”
“好。”溪风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扯过沙发上的书包,向玄关走去。“我去一趟学校。”
“周末去学校?”
“我和老师有约。”声音从门扉的一开一合之间传来,溪风早已远远跑开。
溪风找的是担任美术课程的老师,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头发向后梳起一根小辫子,穿着没有一般的教师那么严肃,是个意外很有艺术范的人。
溪风在美术教室旁的办公室找到他时,美术老师正在办公室的一张大桌上煮着茶。老师打量了一番溪风:“你是郑医生家的?”
“是,玉折同学一直记挂还没画完的那副画,我帮她来看看。”
“她身体还好吗?”
“要修养一段时间,大概要一年。”
美术老师叹了口气,双肩耷拉下来,从靠墙的一排画板中取出一块,那上面正是玉折还没画完的海景图:“你拿回去给她?”
“不了,我就是帮忙来确认一下,她现在还不能拿画笔。”
“这样啊。”老师点点头,把画板摆好,指着上面的画问道:“你觉得这画怎么样?”
“在我看来,这幅画应该画得差不多了吧。”
“还差得远呢。”老师连连摇头。
“我是看不大懂。我们在课上最多就涂到这个样子。”
“当然不一样。玉折她有天赋,有基础。我原本想建议她走艺术生的路,到时候推荐她去市里的画室学习,将来各大美院都有机会去读。”
“等她修养好回来,老师你再推荐就好了。”
“哪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
“为什么,呵。”老师端起滚烫的小杯抿了一口茶,“啪”地一放,指着溪风说:“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她要休学一年,整整一学年没上过课,难道回来还和你们一块读?”
“小学的时候她也有休过学,那时候就回来读了!”溪风急切地喊道。
“小学的课和现在能一样么。哼哼,小学的课,一个月就能学完一年的课。”
“那,她养好病回来,还要复读一年。”
“没错,要是真得复读,那事情就难办很多喽。”老师叹息着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那副还远远未完成的海景画,“很多学校是不收复读过的学生的。”
……
那之后的谈话,溪风都没记住。告别老师,离开学校,他一直思考着玉折的复读,以及比复读更严峻的,绝不是没有可能性的另一个结果。
“我真傻,真的。”溪风忐忑地在沙滩上徘徊,离开学校,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海边,听着海鸟枯燥的鸣叫,溪风苦恼地抱着脑袋。因为玉折这些年来一直普普通通地生活着,自从小学那次住院以来,就再也没去过医院。无病无灾,就像任何一名同学那样,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就连一时的住院,玉折的归来也应该是理所当然。
事实却不是这样。
死。曾经徘徊在那个幼小婴儿生命上的阴影,至今也未曾消失,被稀松平常的日常所掩盖,就连溪风也在很久前就产生一切都已经结束的错觉。
为什么之前完全都没想到呢。溪风苦涩地思考着,为自己脑中不断浮现出来的黑暗未来而苦恼。一旦养好病,玉折就会回到大家身边,一直带着这种简单想法的溪风如今考虑着另一个极端
“溪风?”
打断溪风无止境的苦思乱想的,是个熟悉的轻柔如风的声音,溪风扬起头,惊讶地看着玉折蹲在高处。
“玉折,你怎么会在这,疗养院呢?”
“嘘嘘,别这么大声,我出来吹海风喽。”玉折盯着溪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咦,你怎么哭了。”
“没,没有哭。”溪风侧过身,借着逐渐昏暗的黄昏遮掩自己的窘态。
“我看就是有,是不是又和你姐吵架了?”
“不是。”溪风用力闭了闭眼睛,“我听老师说,一年以后你得复读,不会和我们同一班了。”
“啊,那个啊。”笑容一下子从玉折的脸上隐没了,女孩木着脸看向一旁:“大概是会变成那样子吧。”
一定会很寂寞吧,明明应该已经从这种寂寞中解放出来,却又不得不再次体会。
“我一直觉得,玉折暂时离开,然后回来,那之后什么都不会改变。”溪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得像没有哭起来那样,但喉咙的颤抖却怎么也止不住,“其实一切都会改变,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不是这样的。”
“就是!而且我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还一直觉得什么都没有变,你还会和以前…一样…”
“我就是和以前一样呀。”少女举起一只手臂,指向远方,“溪风,你抬头看看天空,这是我最喜欢的天空,我的画画得就是这个景色哦。从小学第一次来这里的疗养院,我就很喜欢这个景色了。这时候的天空和海,一点蓝色都没有哦。”
“没有,蓝色?”天空是蓝的,海洋是蓝的,对看惯了海边风景的人来说,蓝色正是最常见最熟悉的颜色。
然而此时正是落日黄昏,在天际线上停驻的太阳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围绕着光芒散开的是橘黄的云雾与浪花,在更高更遥远的上空,是红色、紫色以及昏沉的黑色。
“但其实,它们都是蓝色。在绘画的时候,会确定画面的调性,之后虽然会用上各种各样的颜色,相互融合、吸收,逐渐产生各种各样的变化,但整体的感觉,依然是蓝色哦。”
“不论怎么变化,我们,我和你是不会变的。”
END
2022.8.31
(开头容易收尾难,没法干净利落的收束形成结局,好难受。最近尝试了几次写小孩子视点的文,感觉很难把握小孩子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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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驶出隧道,冲进一片夜色。车灯像马其顿方阵中戳出的长矛,戳破了黑暗。
车子速度也不快,但我却好像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长矛”被颠得一上一下,不多时便像蛇一样弯曲起来。车子前后翻腾着,车门上的门把手只是小小拍动,车却飞了。弯曲的光线在上升的途中,像女生披下的头发,洒在了车顶。
滑行,我正在向空中滑行。
山在夜色里溶化成一块块黑。那黑里透着墨绿与微弱的月光。那里是树,那里是山泉,但这根本毫无所谓。它们都被夜色吞没了。流淌的光线贴着车窗落到后方。车灯没能坚持它长矛样的气势。面对漫天的夜色,它顺服地流走了。
车还在拍着门把手,只是问遍世界上的人类,怕是也没人相信它是靠这门把手飞起来的。
是夜色。她抚摸着我的脸,揉着我的头,说着......她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妄图挣开她的手。她便稍微松了力气。她先前靠得太近,有些吓人了。她如果离得太近,黑色便太硬,车灯怕是要吓得调头到车屁股那去。车头玩笑着下沉,好像在表示他并不害怕夜色。但夜色只是在十米开外,轻轻用曼妙的触手,撩动着胆小的车灯。
如此平淡的反应,车子胆气渐壮,它在晚上的天空里上游下闹,左弯右绕。我趴在方向盘上,看见月亮山峰交替登场,仿佛一场发了疯的皮影戏。靠背似乎也有了情绪,它时不时把我往前推,自己也想参与一场。我仅仅只是趴着。
一瞬间,一个骑着真马的人来了。他迎面奔来,满脸横肉。起初他一脸怒容,骑得也又快又直,之后他却变得有些疑惑,降下速度偏过马头与我擦肩而过了。
“叮!”我看见他抽出了刀来。车屁股传来一声响。
我等了很久也没见他骑回来再砍一刀,大概是骑得远了。
车屁股被砍了一刀,车子有些怂了。它欢脱的样子也稍稍收敛。似乎是托这个的福,不少和善的家伙凑了过来。
他们大多手里捧着一缸酒,少有几位只握着一小杯,却有潺潺月光一直往里倾倒。
哈,是自醉的人。
车子还想着发疯,那些喝酒的便遥遥举杯致意。我将手握成杯状,举手回应。他们踱步离开。
发着疯的车摇头摆尾,倒是没忘了继续往天上飞。夜色愈浓愈深。她仿佛要倒在我的身上,又从我的发丝间溜走。耳边传来人声高速穿过的声音。一字一句都被拉得很长。千言万语都在耳边飘过,又有键盘打字声和手机的提示音接连响起,即使它们都轻柔无比,听不真切,可也真的对我的耳朵造成了伤害。
天很高,而我比天更高。俯视下界,我失去了形体,变成雨丝落下。
秘密!秘密!秘密冲撞我的耳朵。不对,是我在落下,是我冲撞着秘密。夜色如此浓,如此宽大,包裹了世界的一半。我猛然浸入一个秘密,又惶惶然窜入另一个秘密。声音更嘈杂,更混乱,像冲过正午沥青马路上扭曲的空气。慢、太慢。正思考着时,却已然通过。
车子慢了下来,也不再摇头晃脑。夜里的天上,竟然非常明亮。我挺起身,清醒着望向四周。即使在这个高度,微弱的人声也在响起。有一些听起来更像梦呓。似乎是夜色的功劳,世界很安静。我看见面前另一辆车驶来,有了它我得以分辨我的上升与下降。
我在下降。车子缓缓地下落。没有参考我甚至无法察觉。我看到那辆车上有位挺直腰杆的人。他带着微笑朝四方望去。我朝着他挥手。
落回去的时候,我听到我在夜里的思绪。几天前的,几个月前的,几年前的。听到那些稚嫩的低语,似乎在脸红之前就要留下泪来。再想想却有些气馁。
在浓郁的夜色里,我睡着了。车子似乎也不太精神。它越不精神便落得越慢,头轻脚重地团成了个球,从夜色的怀里滚下去。
只滚了半圈,便摇摇晃晃起来,只能顺着夜色飞起的袍袖滑下。
我的车和我几乎变成了一个人。就像白天里我和我的手机,睡觉时我和我的床。
我不再吐槽它多么活泼,多么爱现,明明是辆车却上窜下跳。它也只是溶进了这片夜色里而已。我想起我在谁也看不见的黑色的小跳步,转圈,然后唱没有名字的歌。
等等!
车子?!
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出汗。车灯依然像无畏的勇士向前方的黑暗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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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贝里欧突袭战中利威尔受伤了,侧腰中了子弹,流了很多血,制服颜色深看不出来,处理伤口时才发现过多的血液把布料黏在了皮肤上。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本是家常便饭,何况他愈合的速度比常人要快,可不知这次感染了什么,后半夜在飞艇上利威尔发起高烧,纱布沁出点点红色,揭开一看,创口周围高高肿起,摸上去发热发烫。
交待了欧良果彭几句,确保耶格尔兄弟和两个马莱孩子都处在严格的看管之下,没找到阿尔敏,韩吉转了一圈,发现他正和同期一起围在萨莎旁默默流泪。她叹口气,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然后来到飞艇后部,在利威尔身边坐下。士兵长已经被注射了消炎针,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飞艇侧边的长椅上,眼睛半睁半闭,意识大概也处在清醒与昏睡之间。韩吉伸手摸他的额头:“这可是打倒了人类最强的病菌呀。”
躺着的人听了这话,有些艰难地掀起眼皮白了她一眼。他声音嘶哑,话语间带着浓浓的困意:“不会让你有机会拿去做研究的。”
韩吉干笑两声,语气有些担忧:“想研究也没时间啊——你上次换药是什么时候?要我帮你吗?”
利威尔嘟囔几个听不清的词,眼睑耷拉下来。韩吉见状帮他把毛毯往上拉了几公分,叉开手指伸进他发间从前向后撸了几把,感觉今晚利威尔的头发格外软。逐渐平稳的呼吸在高空寂静的夜显得响,甚至盖过了远处传来的米卡莎的轻声啜泣,韩吉盯着好像又隐隐现出一点血色的纱布,还想在后头多坐几分钟。
她第一次给利威尔包扎时还是分队长。当时利威尔尚未获得人类最强的称号,不小心被一只奇行种咬伤了右侧大腿。战斗间隙他们在树林里休整,一直注意他身边动静的韩吉凑过来,磨着要帮他包扎伤口。利威尔坚决不允,韩吉求情耍赖,几个回合下来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你的腿上有巨人的牙印,这可是重要的研究资料……”
年轻的利威尔性格比现在尖锐得多,再加上这次壁外调查他已经三天没洗澡了,整个人都极烦躁。他有些想给韩吉脑门来上一记,可想到埃尔文对他“与战友和平相处”的命令,最后只生硬地说:“我是男人。”
韩吉看起来有些困惑,好像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似的。
“我是男人,而你是女人。”利威尔干脆把话挑明。
“这有什么,”韩吉不以为意,“壁外危险,哪能分得这么清,有人给你处理就不错了。”她掏出绷带和剪刀,“我来吧?得尽快,不知道巨人的唾液对伤口有没有影响。”
环顾四周,利威尔发现目之所及的人都忙着给自己或别人缝针绑绷带,十米外的大树背后隐约能看到一个女兵裸露的背部,应该是在换衣服,他连忙移开视线。见韩吉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利威尔只得压下心中的别扭,板着脸,做出他最冷酷最严厉的表情:“那你快点。”
这么些年过去,韩吉记不太清当时的细节,只记得巨人的牙齿是平的,没有尖牙磨牙之分,近远中大约宽10厘米,还记得利威尔看到自己的裤子被她剪掉一块后气得咬牙,不顾伤口刚刚缝合,一瘸一拐地要去找能遮住他大腿的东西。韩吉记得自己说,“托马斯还是没挺住,他在那边,你去拿他的衣服吧。”韩吉记得利威尔拿刀片裁去托马斯裤子过长的裤脚。韩吉记得托马斯,他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线,颧骨很高,经常和埃尔德还有奥路欧一起喝酒。
韩吉尽职尽责地照顾伤员,帮利威尔擦掉背后的虚汗,见他嘴唇干裂,又喂他喝了半杯水。利威尔的左手露在毛毯外面,她本想把它放回被窝,抓住那只手后却犹豫了,最终还是掺杂了一点私心,把利威尔温度异常的拳头包在她的双手之间,感觉像是护住了一簇火苗。纱布红了,她小声喊人进来换药。
飞艇在帕拉迪降落时韩吉又摸了一次利威尔的额头,他不再发烧,只是还沉沉地睡着。不愧是人类最强,或者说不愧是阿克曼,消灭病菌的能力也是一流……韩吉胡思乱想片刻,帮着把利威尔转移到担架上。等会落了地,等待她的势必又是一场硬仗,首先要把终于归队的艾伦控制起来,还要和吉克和耶蕾娜再聊聊,不能让局面完全落入他们掌控中……她最后看一眼躺着的男人,利威尔的黑色睫毛在睡梦中轻颤,面容是极度疲惫之后的平静。韩吉深吸一口气,走出舱门。
帕拉迪岛连下了三天雨,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意乱。凌晨两点半利威尔结束工作,迟迟不能入睡,正和天花板面面相觑时突然想起韩吉的东西还没收拾。韩吉的房间和他的在同一层,不过是在走廊另一头。还是按照惯例找个与她要好的士兵帮忙收拾吧?可与她最要好的现在只剩他自己了——天花板角落掉了一块墙皮,露出灰色的砖坯,形状好像一只乌鸦。
他做了决定,翻身起床,随便披了件外套就往走廊深处走去。韩吉从不给房间上锁,所以利威尔很轻易地推开了门。雨夜没有月亮,房间里的东西连成一整片漆黑的轮廓,只能大概看出对面的墙上贴着什么,利威尔知道那是她第一次去马莱时买的世界地图,帕拉迪岛所在的位置被画了个红圈。他打开灯,房里算得上干净整洁,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蒙了许多灰,想来也是,出发前他特意来这大扫除。当时韩吉笑眯眯地从桌上的书堆里抽出几张纸:“这可是对利威尔也不能披露的绝密资料呀。”
明明离得不很久,利威尔却发现他不太记得自己那时的反应了。他走近书桌,试着找出那几张纸——那上面有明显的折痕,他看得很清楚。不该侵犯他人隐私,他知道;可对死人来说,隐私的界定往往很模糊。人一死,所有物就改名叫遗物,遗物会被人清理,翻阅,对于韩吉这样的军职人员,也许还会对部分材料进行销毁。销毁这事不归利威尔管,他也不愿去想这间屋里会有什么被破坏,被火烧,变成灰,变成碳,变成微不足道的分子和原子。
韩吉的书桌右边有三层抽屉。第一层里是待批阅的档案,两块颜色不一样的红印泥,四支能出水的好笔和三只不能出水的坏笔。第二层杂乱得多,刊登了对兵团采访的报纸,折成四等分的希干希纳区裁缝店的传单,几张泛黄的巨人的涂鸦(明显出自韩吉本人之手),一把小手枪,空的注射针管,一小沓边缘参差不齐的、有的还沾着血迹的自由之翼布标。
第三层里有利威尔要找的东西。他怀着某种期待的心情缓慢打开,发现其上的内容竟然很寻常,看起来就是一份旅游计划清单。回头看地图,清单里提到的地点都用铅笔画了坐标,还有几处附有小字批注:一定要让利威尔脱掉上衣下海游泳、听说这里生产很不错的红茶、有多种濒临灭绝的两栖动物、世界上最高的山。
他们曾待过的那片森林显然不会被标注在世界地图上,可利威尔想起韩吉在那里对他说过“不如在这一起生活下去”。周游世界的计划有什么可保密的,他不理解,现在也无从考证缘由,只能猜测是为了给他惊喜。十年来韩吉不止给过他一次惊喜,其中有百分之八十利威尔认为更偏向于惊吓,可死亡让回忆产生偏差,他又觉得韩吉真是一个擅长制造惊喜的人。
他把清单按原来的痕迹叠好,收进口袋。
利威尔在韩吉房间里待了半天,除了那几张清单什么都没收拾,躺回床上时倒也不觉得浪费时间或者怎么样,只觉得心有戚戚又无法言表。被窝里彻底凉了,等待自己的体温把床捂热的时候,利威尔盯着那只天花板上的乌鸦。他眼睛一眨不眨,没多久就感觉酸痛难耐,视物似有重影,有幻觉。乌鸦从顶墙的束缚中逃脱,迎面冲向利威尔,越飞越大,快到他面前时几乎大得像一只鹰。那对宽阔的翅膀穿过利威尔的胸口,他终于感受到一丝困意。
作者:四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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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颜色。
也许每个颜色都有那些说出来不会被其他颜色理解的地方。比如,我有某种奇怪的能力,在我眼里的世界,只有黑白两种色相。黑色有坚硬的外壳,长着尖角,像是横冲直撞的尖锐利器;白色软乎,和和气气的,似乎完全无害又很容易受到伤害。而每种颜色都是纯色,分布于黑与白之间不同的浓度梯度上,尖角锐利一点,就多黑几分,直至纯黑。我不太确定这些都是我无意识分类的结果还是我从来没有做什么他们本就如此。但是我肯定,我的能力一向很准。
不仅如此,我能发现,不同颜色相遇是不会发生教科书里的什么融合现象。黑色撞黑色,是尖锐撞上坚硬。就算是高速运转,带着速度与力量,抢占时机,一点一点地拧紧深入,也就不过划下几道不起眼的小痕迹。这种时候,虽然是在紧张的局势下,双方却可以很放松地博弈,某种情况下是对等的。要么在攻势一开始便被冷酷无情地堵上,掐灭了所有可能性。要么不论如何开始和随机过程,确定的是结局上互捅,谁也没占什么便宜,又仿佛是自虐狂般双方默契开颜。
黑色碰白色,是单方面虐杀。所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黑色选择这么干,这不是应该听到就提不起干劲的事吗。白色无不例外,没有任何一处可以与黑色抗衡的地方,别说抗衡了,就是抵挡一会也绝无可能。
到此,你会发现,黑色就是强者,越黑越强。黑色不会输,黑色只会赢。最多是考虑自己赢还是同类大家打打闹闹一起赢。
当然我可以承认我是黑色的,我并不喜欢和白色群体相处,本着大家和谐相处的心情,我会避开所有白色群体。我只会想碰上面了就躲开。先不说那种与自身不相融物种的。如果你知道你做一件事情一定会得到某个结果,那做这件事情就毫无兴趣了。我知道黑色的尖角一定能刺穿白色,这便多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中注定的无力感。伤害本身不是按照刻意与无意区分的,而是不同群体之间不同的特征不同的习性,存在本身可能就是隐形的伤害。
直到有一次,我身边发生了奇怪的事,我见到了奇怪的颜色。好像很亲近,就像是我的同类,没有什么攻击性,如同我久别的友人。但没有就是没有,总不能让我凭空捏出个友人吧。为了搞明白这种意外的见到为什么会成为意外,我像个追女神的傻小子,偷偷摸摸跟在她后面,为此乐呵呵地度过每一天。
终于有一天和往常不那么一样,有一个黑色来到她的面前。黑色长满锐角,似乎也对她充满好奇。黑色心高气傲,黑色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输,黑色决定对此展开攻势。
我可能有机会更直接的观察她的颜色了:第一眼有一点恍惚,不好说那是什么颜色。我确定,她不是简单的处于黑白两者之间,因为她不像黑色也不像白色,又可能既是又是。到这步还算好,让我还能有可以思考的空隙去进行无数次推测。但是后来的发展,彷佛将我直接推送进了另一个世界,我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她在受到攻击的时候,她形变了,并且随着攻击不断顺着其方向进行形变。如果她是黑色她的表面应该是坚不可摧的立在那里的一面墙,除了被击穿无人能撼动。又假如她是白色,现在她早已被刺成一滩流水般的烂泥。
可是她不是。她没有。她像个展开了的泡泡糖,附着性极强,在那个本该是坚硬的表面却进行了高韧度的弹性形变。她柔软,不怒,不燥,倒是饶有兴趣地做个沉默的跟随着。任凭利器将她戳成各种摸样,看着锐利不断地挣扎,蓄力,重击,她只会不断地跟着变形,却怎样都戳不穿她。无法被伤害到,但是并不阻止“被伤害”这个前提。平静地包容所有不成熟的利爪上下挥舞,并视它们为孩子气般胡闹。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可以暂时称这为渐变色。由中心部分的黑色因其受到攻击向外延申,黑色浓度却不断地降低,尤其是与他物接触到的部分会近乎于软塌塌的白色,这不就是个渐变的过程吗。
怎么做到的呢?我不明白。不会是被迫,被迫不能改变原先的颜色的梯度范围,更不可能产生这种非常轻松自在的变化。那就只能是源于自我选择了。首先成为一个浑身带刺的坚硬黑色,有了能力去做出选择,去做那种不丢失自我颜色但是是自己想要的选择。
这是第一次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好像见着了两派都占又好像谁也不是的渐变色,以至于我完全释放我不可置信的气息。就像是之前所有的摸索被通通搅烂,碾碎。我分不清我们是否是同个群体,我们又是否肯定是不同的群体。分界更模糊了,但在我心里有了清晰的指引。
第一次有了很佩服的东西。
作者:逸途
评论:随意
我是一粒二十一世纪新鲜出炉的灰尘,也是一个灵魂。
我是一个人,曾经是。从倒地到成盒一气呵成,死得很突然也很干脆。
可谁知道呢,我死掉、被烧成灰、被埋在地里以后,居然还有办法思考。
突然死掉也就是嘎巴一下,想起这事也就是伤心一下,接受死亡也就是痛苦一下。
而那时的我身处黑暗,不再能控制身体,没有触觉,但我还能听见虫子爬行和植物生长的声音,猜想自己并没有完全失去五感。我无法以现有的浅薄知识解释这种状况,死亡,焚烧,葬礼更像是是一场梦,我仍能满怀希望地等待自己的苏醒。
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我向来觉得自己喜欢独处,不过也仅限于人的尺度。我算是懂得了群居性的动物永远拥有不了真正的空旷和寂寞,从古至今我们就没法只靠自己活着。
说什么人活着活着就有尽头,死亡也没什么不好接受……唉,没有意识就可以忍受一切,我有,我忍不了这种黑暗的奢侈泛滥,人确实该怕死。
黑色的梦魇让我的思考逐渐嘶哑,用意识不断地重复“救命”和“让我出去”也会叫我麻木。
又过了许多个很久很久,还是没多久呢,我不知道。
砰!
总算是天崩地裂石头开花,阳光普照我和新家。
谢谢你,炸穿我坟墓的家伙,您真的一点也不缺德,真的,我由衷感谢你。
如果你是抱着开箱补贴家用之类的目的,那么真抱歉,我这里除了泥巴、盒子和自己,什么也没有。
看见阳光的那一瞬间,我已经遗忘了惊喜的情绪该如何表现,缓了好几个昼夜交替,重新拥有“正常”的人类意识之后,我发现自己被风卷上了半空。
不协调的地方有很多,但我懒得再纠结什么了,能再次看到这个世界,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
可以漂浮,可以附着,视觉里有巨大版的熟悉之物,现在的我或许是一小片人类的骨灰,灰尘大小,就算作一粒灰尘。
我以为人类的身体是足以让我们引以为傲的精密仪器,这么细微的结构,怎么能容纳下人类的视觉听觉味觉呢。当然这种状态超越了我的认知,一切奇异都可以被理所当然地接受。
一粒灰尘,除了随风而动、增加空气密度和地面厚度外,基本什么也做不到。
我在光里起伏摇晃,落下又被卷起,朝未知的方向远行。
我落在水泥地上,陷进了自行车轮的花纹,时间并没有推进多少,希望我还能在随波逐流里回到自己的家。实话讲我有点咻自行车,特别是轮子正在飞转的。我不太愿意,但不得不藏在飞翔的自行车轮里,随后一头撞进泥坑,成为浊黄泥水中的一份。这感受很稀奇,我能够借助水,把天空倒映在怀里,光盯着浊黄色,不太能发觉天色的暗,泥坑的干涸来得酥脆而缓慢,咔擦声包围着我,奏乐似的,我很享受。
落入沙堆,就乘坐沙砾。
落入晨雾,就依傍露水。
落入炭火,就烧成焦灰。
我以一粒灰尘的身份,变换着、加入着各种不需要思考的物质形态,看着人,看着世界,看着其他的灰尘,飘摇的视角繁多而少见重复,不亦乐乎。
这种无脑的愉快又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我落在巷子里的那天。
巷子里有一只白色流浪猫,正在生产。我喜欢猫,那只猫,她的眼睛,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仿佛与我视线交汇,她发现了我。
这种敏锐,因为“她正在制造生命”么?
我很兴奋,有种已经不存在的心脏再次跳动的错觉。
……不对,不是错觉。
我再次落入黑暗,同时感受到三秒在挤压与腥味里窒息的痛苦,我的意识被什么吸入,走失了。
一,二,三。
接下来的时间,我应该是作为猫生活,而后死去了。
至于为什么是应该?我是猫,人类的意识就进入沉睡,三秒后是“苏醒”,我的身旁有一具猫的尸体,而我的思想仍然是人类。
我的视线蒙上了猫的阴翳,猫的色域不像人类,许多颜色在我眼里成了灰色,听觉和嗅觉也出乎意料的灵敏。
之后,我又开始飘浮,失去猫的感知,重新拥有人的感知。
我开始察觉到随波逐流的无聊,猜想并在碰上合适机会时实验,尝试将其证实成了我崭新而几乎唯一的娱乐。
“撞见拥有思考能力的生物诞生躯体,把本能也划入思考领域,抢在其萌芽前,对其母体或是其本身的生命进行强烈的兴趣与关注,就会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她、他或它”
那么这样的我应该不止是个人类,曾经也拥有过类似灵魂的状态,不过再以前是什么,我是一点记忆也没有。
为什么我的意识属于人,而不是别的生物?
唯物主义者们不一定就不会相信人死后会上天堂,行为本身是否是具有能量与质量的物质。
把“我”当做一段可复制、可保存、可屏蔽、可编辑、可同化的,类似脑电波的物质,它的默认设置会是某个思考能力复杂的物种,对我来说就是人类,附着于残余躯体中的某个可移动微粒,比如躯体灰尘。
把所有与我相关的,存在过的东西——打过的喷嚏、想过的事情、屁股上的沙发印,诸如此类——全部拿来计量,然后把这些玩意儿的积累当做空白载体,扩容、续写我自己。
总得有个从无到有,姑且归功于大自然。也总得有个聚少成多,我是不是以单细胞生物……以及我未曾知晓的,更微小的姿态存在过成千上万次呢?
如果说生物体的衰亡与诞生对其中的灵魂而言就是下车、换乘下一部,购买车票的货币就是积攒这些可成为载体的存在。
话又说来,做人和做草履虫都得专心致志,不能既当人又当草履虫,这种专心致志就像崭新的颜料抱好自己的精确定义,成为陈列在货架上,带有“红色”“蓝色”“黄色”标志的商品。
渐变色比单色混乱,有时好看,有时不好看。一个生命流淌向下一个生命,就像一种颜色混合入另一种颜色,同样的中间态,同样具有诱人的未知性。
死亡之后是轮回转世。躯体、灵魂,这些物质无论有机无机,有形无形,都会回归转圆,每次生存与死亡,“我”们都在无限延长,积攒,积攒,积攒,终将抛弃默认配置以适配下一种更加高等精密的躯壳。
要是包括我在内的生物,自始至终都在作为这种渐变色存活着,万物算不算都在永生。
现在我无法证明。
我又是一片快乐的灰尘,还在飘着,不太想成为别的什么。
作者:海稼轩
要求:笑语/求知
他突然睁开了眼,意识也瞬间回笼,完全不像一个上一刻还失去意识的人。这一刻天刚好亮起来,他靠在什么硬物上,面前是刚跃出水面的大日。他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湿润的水气流淌过他的身体,过去被忽视的一切感官都新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突然,一片阴影落在他脸上,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望向影子的主人,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却觉得那一瞬间连初阳的光辉都被盖过。下一刻,他听到柔媚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师父,你终于醒过来了,稍待片刻,我们快要靠岸了。”
他才发现自己在江上,朝日尚不刺眼,落在水面上,砸出一片碎金,他纵目望去望不到边,只有薄薄雾霭轻巧地散去,退得慢些的就落入水中,水珠滴落下去融汇成河流本身,又被游鱼衔住吞入腹中。不只是所见,就连所闻也全然不同,浪花溅起又落下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他惊奇地想要探听更多,是行船驶过又合拢的划痕,是风吹动高草的喧嚷——噢!原来是要靠岸了,他睁开眼看到。
他站起来,觉得腹内空空,手脚也发软,但却觉得自己从未这样舒适过,那个女子侧着身子问他:“小师父,你身子可还好?不如再躺会,待我兄长过来吧。”
他看向女子,发现她竟然同他差不多高,头发挽起,大抵是个年轻的小妇人。他有些失礼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弯腰以手作瓢,舀起水饮,江水寒凉,他也不在意地连喝好几大口,终于再直起腰来:“多谢这位夫人,不过我尚无大碍,不好白承恩情,您且吩咐,我别的没有,身体倒比旁人健壮,力气也有一大把。”
他见不到妇人的脸,但还是觉得她笑了,她没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岸上。他也跟着看过去,渡口边的岸上,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男子正在手脚麻利地准备着绳索,男子轻而易举地将靠近的小船拴在木桩上,叫他什么也没帮上忙。
男子的官话似乎说得不太好,同妇人说话的时候几乎没说过几句官话,那女子看了他一眼,轻缓地提醒兄长:“阿兄,这位法师听不懂我们说话。”
男人也反应过来,同他友好地笑了笑,开口说话还有些磕磕巴巴:“这位……(“法师”,女子在旁边提醒)法师,你需要……休息吗?我的家前面就在。”
他想了想,也友好地对男人躬身行礼,刻意放缓了语速:“多谢您的好意,那么我擅自打扰了。”
兄妹俩的家就在岸边,离渡口很近,他看出来这座屋子已经有一定年头没有人住过了,最近又有了修缮的痕迹,但做得不太好。屋内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只有一张手艺拙劣的木桌和两把勉强凑好的木椅,屋角还立了一个柜子,看起来有些破旧。
他被邀请坐下,男人也跟着坐下,他才发现桌子还有着淡淡的柳木香,但似乎没晒干,于是多了湿淋淋的不适感。他看向女子,却见女子绕过他们闪进了屋内,他也不好再看,把心神收回来,同男人沟通起来。
男人和其妹并不是本地人,甚至是海外来客,据男人所说,他们来自比蓬莱更远的东瀛之地的日出之国,听闻中原多珍宝,又有圣人教化,一直对此地心向往之。他和妹妹都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他取的名字叫贺诚。他在船上学习过一些汉话了,但却没有妹妹精通,运气不好,遭了海难,他们和船上的人就此失散。他和妹妹死里逃生已经是大幸,也不敢再奢求钱财。运气好的是,现在正是夏季,失了财物行李的两人倒也不至于饿死在富庶的江南,他们甚至找到了这座久无人居的草庐,有了一处真正的容身之地。
男人说得磕磕巴巴的,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明了了他的全部意思,但大抵不差。他想了想,又问道:“贺兄是在何处发现我的?”
“您就躺在水上从上游漂下来,我兄长见您似乎失去了意识,便将您拉上船来。”贺家小妹端了两碗茶盏上来,给他和贺诚都倒上一杯,“不过我见小师父这模样,我兄长不帮您也定然不会有事的。”
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一笑,拿起茶盏浅浮一口。茶汤和他记忆中的口味完全不同,并无辛辣之感,甚至还带了淡淡的甜味,接下来是青叶的涩味,叫他忍不住平缓了气息。他似乎被多年未见的未知唤醒,分明熟悉却又完全陌生的一切却叫他觉得本应如此。
“对了,不知法师当如何称呼?”贺诚拍拍脑袋,问道。
“在下俗名李青,幼时被批八字太轻,故而一直养在庙里,受戒时叫慧觉,而今我已经不再在座前侍奉佛祖,故而二位也不必再叫我法师了。”李青捧杯笑答,贺家小妹没有出声,轻轻点头。
“那李兄弟,你现在是作何打算?回家吗?”贺诚屈指敲桌,贺家小妹行了个礼,又进了里屋。
“回家?”李青不由得重复了这个词,他几乎要忘记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了,那个父亲是严厉又慈爱的,母亲是温和又包容的地方,现在已经只属于记忆中一块发黄的角落,看起来竟那么陌生,他摇摇头,“我不会再回去了,父母子女的缘分已尽,我也不应当再回去。我能否借住贵宅一段时间?我会回报您的。”
“如果李兄弟不嫌弃弊宅简陋的话,只是要委屈你同我住一间房了,另一间房是我妹妹的。”
“真是感激不尽。”李青又抿了口茶,“令妹的夫婿是还不曾寻找到吗?”
“是啊。”贺诚面现忧愁之色,“不知道同我们一同来的那些人究竟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其他人活下来。”
“想必都会吉人天相的。”李青安慰道,“不知道贺兄现在最需要什么?你救了我,我就应当回报你。”
“可你一无所有,怎么能回报我?不必如此,我救你只因为我同你一样,请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并非一无所有,我拥有一切。”
“那请你给我财富。作为交换,我也将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在对话中突然传来了女性的声音,她的语气很冷静,连半分情绪都没有被李青抓住,他抬起头,女子从房门内走出来,像是夺人心神的罗刹,同他对视的那双眼睛熠熠生辉,他听到自己应,“好。”
虽然已经定下约定,但李青却并没有表现出着急的样子,他头发还是半长的样子,不太方便见人,只是托了贺诚替他寻些抄书的活计。贺诚还不太识字,但也看得出李青应该在此道浸淫颇深。李青偶然发现贺家小妹也翻看过他手抄的书稿,但并没有听到过她对此事的评价,不如说,虽然她同两位男性同住这样简陋的屋舍,但二者却仍然几乎见不到她。
贺诚一开始替李青接到的只是供给贫寒学子的抄书活,得到的银钱少得可怜,但过不了太久,他便收到了新的待遇更好的请托,李青的抄书报酬就这样以叫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飙升上去,甚至在贺诚不知不觉间,他在城中都略有薄名起来。
李青在城外呆了大半年,除了抄抄书稿写写东西外,他还要出门去。他根本像是野人,在山林间采撷他所见的所有,一棵树的树叶从青到黄最终枯萎,枝干从饱满到干枯,树上的藤蔓绽开花朵结出果实又散落他方,他几乎对每一件发生的事情都怀有极大的好奇心,甚至有卧在树下两三天,只为了见雨后菇子吸取甘霖撑开一把小伞的事迹,好在没有旁人见到,不然免不得骂他一句疯癫。
等到来年春暖,他终于不再披头散发,某个集日,他第一次束起发进了城。城中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在人群中穿梭停驻,只觉得万事都新鲜,城池和山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同世人分离,同人世分割开来,但在人潮中他却觉得如鱼得水,虽一切都全然未知,却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下棋一般,局势变幻万千,但规则却是一块不变之石。他跟随人群向前,突然明白,只要他愿意,他注定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事实也的确如此,贺诚一直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从那丝薄名起步,很快做了书院的教习,继而是做了哪位大人物的幕僚,还未有五年,他便已经拥有旁人一生都难以想象的财富和地位,但这几年来他很少再来见贺家兄妹,只有每年寄来的一大笔银钱证明他没有遗忘当时的约定。
贺诚一开始对这些钱还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的妹妹却一直安之若素,她将这些钱大部分用在贺诚身上,她在城中替贺诚看好了一所宅子,又置办了一些铺子,叫贺诚进城生活了。剩下的一部分钱,她找人在城外筑了座屋,自己住在里头,在庭院中种了些花草,雇了些人伺候着,每日也怡然自得。
李青再见到她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他看着女人想,上天总会给美人一切特权,比如让时间在他们身上都变得缓慢,她就是这样,多年来似乎浑然未变,却又成熟了更多,过往的记忆与现下的真实混淆在一起,叫他一时有些恍惚。
“你回来了。”他看到女子笑起,笑容中见不到没有惊讶或是温情,却又真诚得无可否认。他以为这是他所熟悉的东西,却又觉得陌生,这样的笑在他现在所处的生活中是见不到的,他下意识地这样判定。
“是的,我回来履行约定。”他定了定神,这些年来他同她没有过任何联系,但他却始终知晓自己将要回到此地。
“是吗?你确定已经是时候了吗?”女人收敛了笑容,她审视地凝视了他片刻,叹了口气,“随我来吧,李。”
他跟随着女人出门去,穿过修剪得精致漂亮的庭院,穿过肆意生长的繁茂的丛林,他脱下帽子、靴子,丢掉绣着金线的外袍,就这样多年未见地再次迎接风。夜晚的风带来露水,再次造访他的身躯,穿透过他,吹走他身后多余的衣物,他终于呼吸到熟悉的气息。
那是不绝的江水。
女人站在岸边的小船上,她一丝不挂,雪肤在月色下清晰又朦胧。李青并不应该惊讶的,但还是为美丽所动容,她却毫不变色,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对岸,轻轻地呼唤着他:“上船来吧。”
李青上船去,本就纤弱的绳再系不住舟,小舟随江水而行。她的声音如初见那样柔媚:“你终于回来了,按照约定,我将教导你最后一课。”
“你能够教导我哪些呢?”他将中衣脱下,伸手去抚弄江水,水和缓地润湿他的手掌,传递到他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里,他在江水中新生,而今又注定要在此地褪去陈腐的躯壳。
“教给你自然所告知我的一切,也教给你我所告知我的一切。”女子轻轻地笑,这是属于师长的笑容,引领着他向前行去。
他们交合,起初他生涩,但他学得很快,不多时便学会了她教给他的第一件事,他们随船行而动,随水涌而浮,在数不清的时间中学习着对方。
最后,他们在江水中融合,他终于问她:“你的名字是?”
她笑着念出一段他不明白的音节,然后告诉他,她的名字在汉文中的意义正是此夜此月之时,接着将他拉入水下,他并不反抗,知晓这是一切的终点。
他醒来时已不在江中,而在一棵树下,他方才枕在树根上,只有还在滴水的衣衫证明过什么。
又是一场新生。
补:
虽然主题是菩提,但是全文没有提到菩提,嗯,这是本身的预设。就好像标题所说的“菩提本无树”,这个故事的菩提其实是几次新生和死亡间的所获得的智慧和觉悟,李青的法名慧觉就是智慧和觉悟的意思,我个人认为我应该是押上了这个题的。以及结局中没有直接提到的那棵树是菩提树(没有说主角是释迦牟尼的意思)
总体的话现在回头看感觉风格不太一致,挠头,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应该会改,应该(目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