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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进入了悠长的睡梦之中。
他所入眠的地方,风景秀丽,微风吹拂着他的睡颜。在他的榻前,总有着乾闼婆在演奏着优美的音乐。
他的伴侣,辩才天女萨拉斯瓦蒂为他拂去头上的露珠,轻轻挥了挥手,音乐便停了下来,紧接着这一组的乾闼婆退下,又换了一组乾闼婆走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阿布萨罗。
这次他们的坐位有了些许的改变,将中间的部分空了出来,方便阿布萨罗舞蹈。
所有的一切都有安排,只是不知道最近为何的梵天的睡眠有些“不安”,仿佛随时都会醒来一般,这是不应当的。
今天还有位贵客。
贵客是带着自己的伴侣来的,白色的公牛在门外便停了下来,靠着门槛趴了下来。
优雅的雪山女神在萨拉斯瓦蒂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原本盛装的湿婆不知为何地看着这些舞蹈的阿布萨罗突然来了兴致,进入了舞者的团队中一起舞蹈了起来。
见到大神加入其中让这些阿布萨罗们有些慌了神,就是乾闼婆的乐声也停了下来,但只消片刻,优秀的乐手们马上便换了一个曲调,阿布萨罗们也开始配合着湿婆的舞步伴起舞来。
萨拉斯瓦蒂看着舞蹈的湿婆不敢说话,只希望这舞蹈不会跳到梵天从睡梦中属性——又或者这只是一个预示,预示着这场梦终将醒来。
梵天的梦醒将会带来旧世界的最终结束,就像是湿婆的毁灭之舞一般,他们总有这一些联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家都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一旦梵天进入睡梦之中毁灭便进入了倒计时,等到他再次苏醒又将会创造新的世界。
然而即便如此萨拉斯瓦蒂还是会希望能够再给出多一些的时间,她由自己的丈夫创造出来,没有那种跨越数亿年的世界观,只是想着那些供奉着自己的信徒们。
随即她又看向了身侧的帕尔瓦蒂,等到新的轮回开始,她又要重新与爱人相遇,从萨蒂到雪山女神,两世的情缘周而复始。
“你快吓到她了。”
似乎看出了萨拉斯瓦蒂的担忧,帕瓦萨蒂轻声开口说了一句。
湿婆看向自己的妻子,他没有停下脚步,却回以了一个微笑,希望她能够稍微安心一些。他的舞蹈虽然能带来世界的毁灭,同时又伴有着新生和创造,若是帕瓦萨蒂还记得的话,当时在危机之时,他们以宇宙的舞蹈诞生了鸠摩罗。
他的舞蹈并不只是为了毁灭——当然此刻,他只是突然想要随着乐曲舞动罢了,或许这也是向走向毁灭的世界给予的一些祝福。
看懂了自己丈夫的意思后,帕瓦萨蒂拍了拍萨拉斯瓦蒂的肩膀说道:“别担心,时机还未到达,现在还不是他苏醒的时候。不过为他舞上一曲祝福,或是安顺也是不错的。”
听闻帕瓦萨蒂的话,萨拉斯瓦蒂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点了点头,若是真到了苏醒的时刻,又有谁能阻止这个世界的毁灭呢?
湿婆在阿布萨罗之间,手在空中不断地挥舞,变化出多种手势。他看似是随着乾闼婆的舞蹈在舞动,实则是乾闼婆在随着他的舞动而在变换着音乐,毕竟至少在奏乐上没有人比他们更专业了。
音乐不断地变动,却没有改变原本欢乐的基调。湿婆演绎出了云朵在空中漂浮,众神在创造中诞生。当梵天进入到睡梦——他总是会进入到睡梦的,那么世界便开始走向衰败,那是毁灭的开始,却从不代表马上便会完成。
安眠的祝福也是从此开始,萨拉斯瓦蒂注意到,原本梵天有些不安定的神情似乎消失了,时不时颤动的眼睫也归入了平静。他的梦似乎又进入了安定之中,不再受到外力的影响。
“他还应该睡上一段时日。”
舞蹈完毕的大神走到了自己妻子的身旁,他看向了睡梦中的友人。他或许并不能理解萨拉斯瓦蒂的想法,毕竟这一次次的轮回他们都是这么过过来的,周而复始。
在轮回中,他总会被萨蒂吸引去目光,看着她奔赴火焰。他每一次都会迎娶帕瓦萨蒂,等待自己美丽的妻子发现这世界的真相,蜕变为令人敬畏的大神。
每一次,湿婆都会付出自己所有的情感,做着自己知道的事情。世界周而复始,本就是应当的,只是他这位同事并不应当现在复苏,这个世界也不应当在此刻被摧毁。
“你说,那些凡人会不会知道,自己的生命,所生活的世界,不过是在一名大神的一场梦中,当梦苏醒的时候,万事万物都会迎来最后的终结,现在的世界也不会再存在。”
“他们或许是知道的。”湿婆回答了辩才天女的这个问题“但对于他们短暂的人生来说,这还太遥远了,梵天的一息一瞬或许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一生,他们甚至会在他醒来之前便死去,在他两个念头转换之间便换数种习俗和思想。但是是的,他的苏醒预示着整个世界的终结,和新的开始,也包括你们。”
萨拉斯瓦蒂没有回应这个回答,只是将自己的琵琶拿出,为贵客和自己的丈夫演奏起自己的音乐。
作者:土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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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货店主的女儿,从楼顶一跃而下,头着地摔在石砖路上。
第二天清晨,邻居们谈起昨天夜里的动静,好奇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下。
“是一个存钱罐从楼上掉下来,我都看见了,”楼下的大婶说,“就是杂货店里那只存钱罐,总搁在货架上那个。那老板和老板娘,每次收来零碎的小钱,就会投在里头...没准他们也放大钱进去,谁知道呢。没准他们开店就是为了赚钱存在罐里。没准他们除了钱之外也投其他东西,天天对着罐子说好话。这都是为了等他们以后再也开不动杂货店,或者得了重病的时候,那罐子能念着他们的好处,将自己打碎了,连带着它自个儿攒的钱一起拿出来为他们善终,免得他们临死时孤苦伶仃。可惜啊,这么早就摔碎了,里面的硬币也全都滚到下水道里去了。”
说着,她拎起洗好了的她第三个孩子的尿布,晾到屋后去。坐在她家围墙外休息的小伙,隔壁餐馆的帮工,闻言忿忿地开口道:
“要我看,那掉下来的哪是存钱罐,只是一个破风箱罢了。难道不是只有坏了、不能用的东西,才会被人从楼上扔下来么?自打造出来起,它又受苦又受累,成天就是吹呀、吹呀,除了生火就是生火,生完火还要清炉灰。它生下来就是要没完没了地给人使用的。等到终于有一天,它鼓的风实在太多了,突然出了毛病,比如皮子上破了个大洞,之类的——人家自然就要把它丢了。谁还会关心它?谁会留着不能用的东西?哪还有路给它走?四处都没有地方给它待呀。”
说完,他擦干额头和脖颈上的汗水,回饭店后厨去了。厨师瞪了他一眼,他一直等着帮工来清理炉灶,却迟迟不见人过来。趁小伙把半个身子都探进炉膛里的时候,厨师拿着纸烟出了后厨,坐在杂物堆上,自言自语道:
“唉,昨晚从楼上泼下来好大一锅浓汤啊!我躺在自己家里,都能闻见香味。炖汤就是这样,若是你一开始准备的材料好,倒是能少炖一会就出锅;要是食材一般般,那自然是要多熬一阵子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道理。火在底下一直烧着,锅里熬干了就添水,攒着什么新的食材也全都投进去。你早早地就能闻见香味,可是自从小时候起,所有人就都跟你说:汤熬得越久越好,越久越香醇,一定要待熬完再品尝,耐不住性子的人活该熬不出好东西。你只好继续任它日夜不停地烧着,挨烟熏,挨火烫。要是盛汤的锅具经不起这样煎熬,啪嚓一声烧裂开来,一整锅汤就都泼在地上,再也喝不到了。唉,可惜啊!但凡在这之前,能先品尝一口它的甘美呢?”
说罢,厨师把烟掐灭,回厨房干活去了。他已经五十来岁了,工作了三十多年,要趁还能干得动时多攒些钱。天色慢慢放亮,醒来的邻居越来越多,大街上逐渐有了人声。一位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说:
“我昨晚路过这里,看见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车轮。它只知道闷头赶路,稀里糊涂地往前滚,直到从悬崖上坠下来,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可把我吓了一跳。”
着急去上班的人看了眼怀表,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
“可按我看见的,是钟表上的一根秒针掉下来了才对。它成天不知追赶着谁,也不知被谁追着,从早到晚匆匆忙忙,以为自己的工作无可替代,直到脚下一歪,从表盘上轻飘飘地摔下去,落地的声响都没人听见。”
两人分别奔着自己的目的地去了。与此同时,从街角走来一个爱好观鸟的男子,转动一圈他那神经质的、深陷的眼睛,叹息道:
“昨晚坠楼的应该是一只斑鸠,从雏鸟期就被人工饲养,剪去了飞羽。它看见窗边投下鹰隼的影子,自己又从未有过飞行能力,感到惊惧无比,自然吓得从窗户里跳出去了。”
而他手中紧紧牵着的幼童,他的女儿,则说:
“可是,爸爸,我觉得小鸟是往更美好的地方飞过去的。它一定是看到了窗外的世界,觉得外面的天地更广阔自由,比家里要更好——才会从窗户跳下来。”
人人都在谈论昨晚发生的事,人人都说从楼顶坠下的是不一样的东西——乐观的铁匠说它一定和铁锭一样重,要很大力气才能抛下楼去,忧郁的裁缝却说那只是一片布料,只需一阵风就可以吹走;家道中落者说它像一只空箱子,外表庞大结实,实则又轻又脆,巡逻的军人则说它如一粒铅弹般小而坚硬,如果它在哪损毁了自己,一定是人的意志下的决定。年轻人看见一株栽在盆里的植物,落地时根系还在尽力伸展,老人则看见一只倒下的药瓶,早在摔碎前就已空空如也。还有一些人,即使没有见过那东西的样貌,也对其有些看法:一部分人觉得即使它吵醒了一些邻居,落到粉身碎骨的境地也非其本愿,该怪把它推下来的人;还有些觉得它是自己要掉下来的,斥责它无论如何不该落地,扰了大家的安眠。正当大家聊得火热之时,镇中心高塔上的钟声响了,这标志着一天的工作与生活即将开始。人群于是散开了,各自投入到日常事务中去。
“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他们说。街道很快空了,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行人。路中间,那女孩的尸身静默地躺在石砖地上,血已经干涸在砖缝里。
作者:舞舞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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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怎么是红色的?》
“为什么这个发是红的?”
看着这枚熟悉又陌生的牌,我凑近闻了闻,并没有辣油一类的味道。
“什么什么?你手里有发吗?”
东家把牌切好,从手里打了张南出来。
“什么红发,打出来看看?”
南家一个碰,把东家的南收进了手里,扔出一张九万。
“你们看,这张发是红的——”
我将那张发推到桌子中间,“碰!”南家迅速夺过我打出的红发,推倒两张手牌,将三张发扫到右手边的桌角。
“你们看你们看,只有我打出的那张发是红的,另外两张发还是绿的喂。”
“真的是红的耶,从冷冷的牌变成暖暖的牌了耶。”南家并没有为自己碰下的牌多做停留,打出了一张二条。
“但麻将牌的发不都是绿色的吗?又不是红宝牌,怎么会有红色的发啊?”
“对哦,红色的发按红宝算吗?我碰的这个算番吗?”
大家沉思片刻。
“不算。”
“算吧。”
“不算。”
只有南家想把它当红宝。于是三个人默契地手心手背,几轮平举后,南家的手背胜出,这张红色的发牌得到了一番的殊荣。
“你们都不知道这副牌里有个红色的发吗?上次来的时候有这个吗?”
“没吧。”
“没吧。”
“没……吧。如果有的话肯定有人问这玩意算不算红宝的。”
是了,如果只是牌上有块污渍的话,大家可能擦擦就过去了,但是如果是牌上的字变成了红色,那就可能涉及红宝牌的问题,会影响计分。这是非常敏感、几乎所有人都会问的问题。
我们这里打麻将的只有我们四个,但我们不一定能凑到一致的时间来打麻将,所以三人麻将、二人麻将的对局也偶有发生。虽然正常来说一副牌里只有两个五筒、一个五万、一个五条是红宝牌,但这毕竟是我们在社团里玩玩的麻将,基底是日本麻将的规则,但魔改规则的也不是没有。我本想着是不是有那么个桌的规则里有红发的宝牌,所以有人把一个绿发涂成了红色,但大家都说没见过这牌,那应该就不是我们之中的人做的。
“还有一个发呢?红的绿的?”我问。
没人回答。
“这个二条,你吃不吃?”南家问我。
“不吃。”
“那你打。”
“哦……”
我摸了一张红中,我突然好奇有没有中被涂成了绿色。我打出那张中,不过没人碰杠。
“这副牌是谁的?被画成这样都没关系吗?”
一套日本麻将并不便宜,如果是私人物品的话,一定会被细心保养,一张绿色的牌被涂成了红色这种事,如果牌的主人知道了,一定会勃然大怒的。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来这里的时候,这副牌就已经在这里了。”西家是大四的学姐,是我们这里最早入社的,“不过这个红色的发,以前应该是没有的。”
原来如此,这副麻将恐怕已经是所谓的无主物了,所以才会被人这样涂画。
我捡起那张被涂红的发,起身去了洗手间。
“喂,那是我的红宝牌,你要带它去哪里?”
我无视办公室里传出的声音,扑到了洗脸池前。我打开龙头,冲洗那枚被涂红的发。可惜这枚发的红色涂得非常深,光用水洗已经洗不掉了。
我凑近看那凹槽红色的涂色,虽然还红红的,但它多少洗掉了一点颜色,字色从红色变成了红中带绿。
“洗不掉。”我回到社团办公室,将麻将还给了南家,“你们上次……是什么时候打的麻将?”
“上次啊,是年前……吧,然后我就回家过年去了。”
“那不是上学期的事了吗?”
“然后社团也没其他活动了吧。”
“我也是,新年活动不是窗了吗?”
“唉,我们社什么时候能支棱起来?你看看隔壁,窗花对联,听说还摆摊给大家写福字和红包。”
“人家是古风社嘛,中国年搞点中国传统文化活动不是很正常吗?”
准确来说,古风社并不是隔壁,而是和我们共用一个办公室的仙女社团。虽然我们社团和她们风格迥异,但在人少、不配占有一个完整的办公室这点上,是一致的。
“我们就不能搞新年活动了吗?麻将不该是过年时候的传统活动吗?还是国粹。”
“但我们打的是日麻啊,国什么粹啊?”
“那不如去雀魂打段位咧。而且我们这里只有一副麻将啊,要搞活动的话,最多也只能坐四个人啊。隔壁的活动队伍都从社团楼排到教学楼了,他们还做了朋友圈和公众号。”
说着东家拿出手机找出了古风社新春活动的照片。
不愧是校内有名的仙女社团,照片里塞满了红色粉色的襦裙、马面裙,大红色的春联纸上是工整的对子,方形的红纸上写着各种字体的“福”字,还有漂亮小姐姐手持毛笔在书签硬纸上写下娟秀的吉祥话……
“啊,这个小姐姐是……李阳也在啊!”
李阳是我们社团稀有的男生,是不折不扣的中流砥柱,在需要苦力的场合,他是顶好的人选。而且他非常热心积极,不但会做我们的体力活,也会做隔壁古风社的体力活。
“等等!他手上的!”
“是发!”
啊,破案了。
在拿着漂亮书法书签的小姐姐边上,李阳举着一张发!
那张发上明显沾着印泥一样的红色涂料,连字的沟槽里都塞满了红色!
在他边上小姐姐拿着书签上,写着“恭喜发财”四个字,在书签的右下角,印着一个阴刻的“发”字。
“他把发当印章用啊!”
我咆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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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不大,弥漫着复杂的气味。这里藏着雷恩的秘密:几个大小不一的玻璃罐和旧塑料桶,里面是缓慢呼吸着的液体,他的酒。
废弃水果的残渣,偷偷收集的变质谷物,甚至工厂流出的、带着奇怪气味的废液,都成了他酿造“违禁酒”的原料。这些酒让他恐惧又着迷。
它们能让人哭,让人笑,让人想起被强制遗忘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搅动着一个罐子里的液体,凑近闻了闻,一丝类似熟透麦子的甜香钻进鼻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动作更轻了。
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小灯,灯光照着的是他辛苦试出的配方笔记。旁边放着一个和用来伪装成抑制剂的的瓶子,里面装着一些他刚过滤好的酒。
雷恩看到工作台上放着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他最得意的作品。他犹豫了很多年,想给莉亚尝尝,哪怕一点点,也许能找回她的情感。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客厅里传来门锁转动的轻响。莉亚回来了。雷恩迅速盖好瓶子,拉上暗门,仔细检查没有一丝缝隙,才走出去。
莉亚正把背包放在桌上。她穿着工厂统一发放的灰蓝色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她拿起桌上的瓶子,熟练地拧开瓶盖。
“哥,我回来了。”她打了个招呼,声音平直。
“欢迎回家。”雷恩应了一声,走向厨房准备晚餐,目光扫过桌面,却发现莉亚刚放下的那瓶新抑制剂还在桌上。
雷恩手心瞬间全是冷汗,他猛地转身,莉亚似乎也在疑惑了一下这“抑制剂”的味道和平日有些不同,但长期的服从习惯让她没有多想,喝完了它,把瓶子扔进回收口,然后走向自己的小隔间。
“莉亚……”雷恩的声音微不可闻,莉亚喝的貌似是他放在外面的酒。
莉亚的脚步停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几秒钟后,她的肩膀开始不自主地抖动。
雷恩快步冲到她面前。莉亚的头低了下去,泪珠毫无征兆地流下来,砸在地板上,撒出一个个圆点。
“莉亚?”雷恩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想碰碰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莉亚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多年未见过的悲伤。她嘴唇开合着,却发不出成句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哥.................哥?”
被强压多年的本能反应,被酒精引爆了。她无力地蹲了下去,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雷恩笨拙地、轻轻地拍着莉亚抖动着的背,声音低哑:“莉亚……莉亚……哥哥在这里……”
他语无伦次,重复着苍白的安慰。时间在莉亚的哭泣和雷恩的安抚中静静流淌。渐渐地,莉亚身体的颤抖平复了一些,汹涌的泪水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最后只剩下肩膀偶尔的耸动。
雷恩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递给她一杯温水。莉亚机械地接过去,小口喝着,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桌面。雷恩看着,悄悄把那个空瓶扔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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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亚照常上班下班,脸上重新戴上了如常的面具,只是再也没有喝抑制剂。
雷恩能察觉到那一丝丝的不同。莉亚的眼神偶尔会飘忽一下,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或者房间里的家具,带着不易察觉的困惑。她的话似乎更少了,有时雷恩搭话,她也需要几秒钟才能反应过来。
下班之后。雷恩去到莉亚工作的地方跟她一起回家。他们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低沉着,莉亚也低着头,步履匆匆,像是只想快点回到那个狭小的、熟悉的空间。
雷恩不断地抛出话题,也不在乎莉亚的沉默,只是他没有发现,莉亚的嘴角渐渐会勾起弧度。
偶尔,街角对面,没有标识的深灰色悬浮车会无声地滑过,车顶一个不起眼的半球体在莉亚笑的时候会转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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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饭时,气氛跟平时一样沉默。莉亚小口吃着食物,眼神放空。敲门声就在此刻响起。
噔,噔,噔。
声音不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敲在门板上,也敲在雷恩骤然绷紧的神经上。
雷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冷硬得像石头,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目光越过雷恩的肩膀,落在餐桌旁微微发抖的莉亚身上,然后才缓缓移回到雷恩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机械般的确认。
“雷恩·科尔,”他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莉亚·科尔。情绪管理局,请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雷恩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完了,但是怎么暴露的?他看着警探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这种警探经过改造,几乎没有人类的感情,没有沟通的空间。
一股决绝涌上头顶。
他大喊道:“从窗户跑!”并将门板砸向探员。
警探身体只是微微一晃,轻松地挡住了想要关上的门板,并迈进了房间。雷恩刚刚稳住自己的身体,见状又撞向探员。警探仿佛早有预料,精准地扣住了雷恩撞来的肩膀,另一只手的手掌根部狠狠撞在雷恩的颈侧!剧痛和瞬间的窒息感让雷恩眼前一黑,警探顺势将他往门内一推,雷恩重重摔倒在地板上,一时动弹不得。
警探的目光越过倒地的雷恩,落在椅子旁刚站起来的莉亚身上。莉亚脸色发白,但看到哥哥倒下,一种刺痛猛地扎进心脏,压过了恐惧。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窗户。
外面是狭窄的防火楼梯。莉亚的身影正在下一层仓皇地消失。警探在窗口看了看,也追了出去。
雷恩躺在地板上,嘴里有血腥味。他听着楼下传来的警探沉稳冷酷的脚步声。他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自己撑起来,凭着本能朝着密室的方向走去。
用力拉开暗门,密室里那股复杂的气味涌了出来。顾不上疼痛,抓起工作台上的玻璃瓶以及一旁的背包。然后,他拖着剧痛的身体,扶着墙壁,冲出后门,朝楼下追去。
路灯发出模糊的光团,雷恩循着记忆,思考着莉亚可能逃跑的方向,在狭窄的巷道里跌跌撞撞地寻找,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流下。终于,在一个窄巷深处,他听到了动静。
手电筒的白光钉在阴影里的莉亚身上。光束后面,那个高大的警探如同石像,堵住了巷口。
“请配合调查。”警探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手电的光柱牢牢锁定莉亚。
雷恩朝着警探冲过去,试图吸引注意,同时将手中的背包朝着莉亚的方向用力扔过去:“莉亚!捡起来!跑!”
警探侧身避开雷恩的扑击,如同铁钳精准地抓住了雷恩的手臂,手电筒的金属底座狠狠砸在雷恩的肋部。
雷恩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身体瞬间弓成了虾米,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一下击散了。警探顺势一拧,将他重重掼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雷恩滑倒在地,呼吸带来的是钻心的痛楚,意识开始模糊。
警探目光再次投向莉亚藏身的角落,莉亚刚刚捡回背包,就看到哥哥被打倒,看到他痛苦地蜷缩。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手电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雷恩艰难地抬起头,嘴角的血沫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暗红。他看到警探离莉亚越来越近,要给莉亚带去审判。
一股滚烫的冲动压倒了所有的痛苦和虚弱。雷恩摸进外套内袋。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的液体滚动着,是他最烈的私酿,雷恩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手中那瓶烈酒朝着警探的后背砸了过去。
酒瓶,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弧线,不算响的碎裂声。瓶身凹陷破裂,里面高纯度的乙醇冲出束缚。撒在了警探身上,并迅速渗透进他的制服。刺鼻的、混杂着果香和酒精的强烈气味弥漫开来,盖过了巷道的湿冷。
警探的身体顿时僵住。他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制服上迅速扩散开的大片深色湿痕,闻到了那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地的酒精气味,他转向雷恩。
雷恩靠在墙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的笑意。他紧攥着一个点燃的防风打火机,咧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对着警探。
警探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第一时间向雷恩冲了过去。
但太迟了。
雷恩盯着他,橘黄色的火苗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
火苗触碰到了高浓度的酒精。
火焰仿佛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不是简单的橘红色,而是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炽光芒。这火焰贪婪地、疯狂地缠绕上警探的身体,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
浓烈的焦糊味和酒精燃烧的气味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气息,警探在烈焰中燃烧着,却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他带着火焰撞到了半躺在墙壁旁的雷恩身上。
雷恩眼中最后的光,映照出那团裹挟着死亡过来的身影,他没有试图躲避,只是试图看向莉亚。
燃烧的火人紧紧抓住雷恩,让火焰将两人都吞噬了进去。烈焰在狭窄的巷道里猛烈地燃烧着,烫到极致的热浪拍向一旁的莉亚。
她感到眼睛被那火焰灼得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死死抱着怀里的背包,身体蜷缩到极限。
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声正撕裂空气,越来越近,莉亚努力缓过神来,用袖子抹掉泪水,把背包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最后的盾牌。她躲着火焰,弓着腰,几乎贴着地面,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子的出口跑去。
踩着脚下的湿滑,听着耳边火焰隐约的咆哮声。她像受惊的兔子冲出巷口,没有方向,只有逃离这片地狱的本能。
她钻进另外一个被阴影遮蔽的的小巷,背靠着一条布满厚厚铁锈的冷凝管壁,贪婪地吸入相对干净的空气,胸腔起伏着,心脏几乎要跳出来。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跑动中溅到的污水。怀里的背包,有什么东西冰冷地硌着她的肋骨。
莉亚低下头,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几乎无法控制。她摸索着拉开背包拉链。背包里面是一些求生用品。还有一个硬皮本子。莉亚借着昏暗的光,隐约看出像是什么配方。背包的最底下,莉亚摸出来一瓶略显沉重的玻璃瓶。瓶身冰凉刺骨,深色的液体在里面微微晃动,她握住瓶颈,瓶身的冰冷正透过掌心传来。
警车的鸣叫更近了,仿佛就在街外。
莉亚抬起头。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污迹,她将那瓶沉甸甸的愤怒重新塞回背包,拉紧拉链,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她与世界仅存的、唯一的联系。
她像一道被黑暗本身吞噬的影子,走进了城市更深处。脚步声很快被城市吞没,只留下徒劳的警笛。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因为时间不太够随手写的,依然是熟悉的迷航。
欧内斯特主视角,深潜者状态。可怜的阿深活在背景里。
————正文————
当一连串气泡在耳边炸开,欧内斯特被惊醒。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远远的大片浅滩映入眼里。他在哪?也许遇上了洋流吧
该回去,这是第一反应,他知道重新潜回海底不是什么费劲事,他现在活力充沛,才不像那些因为细小脆弱而滞留的小鱼小虾。但是他还不想回去,尽管浅海的阳光太明亮有些刺目,水压太低让他的脑袋轻飘飘晕乎乎仿佛水母的触须舒展开去,也许可以被称为另类的高原反应。
而且这里离岸太近了,可能有人,这里有一万个理由让他离开。
可欧内斯特就是一甩尾转身朝那生长着柔软翠绿的海草的礁石游去——而不是返回。
一条鲨鱼游在他五十码开外的位置,有着光滑的,阳光下七彩流溢的皮肤。身体修长,尖尖的三角形头部,两个背鳍较小。嗯,那是一条丝鲨,事实上也只有它们拥有这样闪闪发亮的漂亮外表。
丝鲨不算一种特别大的鲨鱼,所以当欧内斯特这个有它一大半的怪家伙冲到面前时,可把它吓了一跳。
这种鲨鱼有着猫似的竖瞳,并且在愣愣地盯着他看。
这种比拼耐力的小游戏没有进行多久,欧内斯特觉得好笑,就扭转躯干肚子朝天笑起来。一小串气泡浮起,他看着这些闪光的小东西往上去,不见踪迹。
太亮了,于是他翻过来,丝鲨充分展示了它那物种的外向与憨厚,好奇地绕着他转了半圈,并试探性地咬了咬他的脚。
有点痒,欧内斯特下意识抖了抖,又保持不动,他知道这只是这些严重近视的大块头确认眼前的到底是食物,另一条鲨鱼还是人类的一种方法。
看来它是对一条深水鱼没什么兴趣。只是转了两圈便慢悠悠往远洋游去了。
欧内斯特也没有继续烦它,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吐出一串泡泡,加速从中穿了过去。一阵眼花缭乱,打散的气泡不论消失还是上浮都更快了,但自娱自乐的欧内斯特没有在意。
这样又漂了许久,他停在一片海草上,这块礁石实在不同寻常。眼熟,欧内斯特盯着他,慢悠悠侧过身。那是个非常大的东西,一端拖着一长条,另一端是一个半圆弧,两边各有一个爪。
这是个锚,船锚。欧内斯特恍然大悟,尽管水草覆盖了金属的表面让它的形状难以辨认。
他想起放锚和收锚时链子碰撞的沉闷声响。如果锚在这里,那么船在哪呢?
往下就是他想不到的了。
欧内斯特剥去了一些水草,在多年的浸泡和植物的风化作用下,即使是钢铁也没有那么坚硬了,他不太清楚自己应该作何感想,于是他选择游开。
沿着浅海的珊瑚礁游动,欧内斯特发现了一群游得张牙舞爪的鲨鱼。
体型更大,集群行动,浑圆宽大的头,看来是一群加勒比礁鲨。它们正在进食,混乱的游动把海水都搅浑了,入目之处全是细小的不知什么肉的颗粒。
这是群神经敏锐,而且现在兴奋过度的礁鲨,拜访它们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欧内斯特贴着海底从它们身下慢悠悠地穿过去,半路还颇有兴致地转身观察了一会儿,只有一大片雪白的肚皮。
这个视角真是有些奇怪了,但是挺好玩的。他没发现自己正在微笑。
停留了许久,他还是换了地方。
更加僻静的地方,足够欧内斯特放松手尾沉下去,像人似的趴在礁石上,用指蹼拨弄吹出的泡泡。
这已经是第三种鲨鱼了,也许不久会有第四种。他看着远处一抹极具辨识度淡黄色的鲨鱼游过,如果还不能结合着判断出这是哪,就是小看他了。
这里是鲨鱼伊甸园,在巴哈马群岛附近的一片海域。
哦他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某个人有天一起在这潜水,可惜计划总是踩着变故留下的脚印。
虽然只是他一个人在这,也可以算是成功了吧?
即使是这么想也无法忽视心里那点淡淡的失落。他做了很多走了很多弯路,终于回到了自己该待的地方,深海的重压,黑暗还有耳边他终于得以理解的呢喃,这些才能让他烦躁的大脑安静下来。尽管他还是挥不走那些失落。
他抬头看,水面好像很远,阳光映射下光影模糊,其实不远,他可以飞快地冲上去,跃出水面,再像最灵活的海狮一样钻回来——甚至不溅出水花。他知道这些不算什么。
好吧,也许水花还是会有一点的。
可是欧内斯特只是看着,尾巴在水中缓慢地摇晃。别傻了,他不是爱丽儿,去水面做什么?况且他讨厌没经水过滤的阳光,刺眼。
即使他不会被潜涵症困扰,也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也许……该回到深海去,这些现在的他已经没法负担的思考开始让他厌烦了。
可是,欧内斯特疲惫地拨一拨水,摇一摇尾,浮上来一点开始游动。他不想——至少现在,还不想回去。
哦,一只黑鳍鲨,第四种,我就知道。欧内斯特瞄到一抹飞快闪过,迅捷的影子。
如果他愿意,可以再往北去,他可以搭乘洋流的便车,墨西哥湾暖流会像发射子弹一样把他送上去,横渡整个北大西洋,甚至达到北海。
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岛,他还可以在那短暂停泊。然后?也许继续北上去骚扰圆滚滚的海豹。
还是算了吧,指不定谁骚扰谁呢,况且在北极要找热泉喷口给他暖爪子太困难了,肯定在那之前他就冻得受不了了。如果他的思想能够自由游动,那必然是环绕了世界一圈才恋恋不舍地回归。
真是奇怪,明明他怎么小,海这么宽广,他可以乘洋流北上却不知道要游上几个月还是几年,而他在这么广阔的地方,一辈子也游不完,依然感觉不自由。
欧内斯特又想回到深海了。黧黑的背景下柔和的絮语可以让他暂时摆脱这些无用想法的干扰。
在那里他能够平静,而不是在这自寻解不开的苦恼。
那,这样吧,假如他找到了一只双髻鲨,他就回去。给自己找点事做。
看来只有达贡知道他给自己出了个什么难题。欧内斯特漫无目的地划着水。
他是不是在兜圈?通常来说不会,但是他刚刚好像没有记路,回海底的路线是忘不掉的,这儿有没有来过就拿不准了。
在越过一片仿佛长毛地毯的海草之后,眼前的景象骤然一浅。很显然他已经靠近了海岸,认知中的危险地带。
欧内斯特停下来,原地沉思了一会,开始对着沙砾一顿挖刨,来来去去水里一片昏暗。许久他上浮一些避开沙子。观察起两手间的战利品。
一只白色的贝壳,里面空空如也;一小块石头,有些许透明的质感,杂质装点其中形成的花纹挺好看;一枚十美分的硬币,看样子还挺新呢。
在海底,这些和他一样渺小,被埋在沙底的小东西,偶尔给他意想不到的喜悦。还记得很久以前,他还会笨拙地为别致石块系上绳结悬挂起来。
欧内斯特又顺着斜坡下去,再遵循直觉给出的方向搜寻,又是一大片礁鲨,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珊瑚和水草一样,在水下静止不动,但欧内斯特有时候会想象:它们附着在石块上,被一只螃蟹或者别的什么动物搬去。它们会抱怨座驾的颠簸吗?又或者怀着对故乡的恋恋不舍,以及对目的地的不安与期待?
不管怎样,他停止自己的浮想联翩,没有小螃蟹会搬这些石块,所以这事不用考虑。
寻找双髻鲨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困难,他遇见且能辨认的就有五种了(刚刚发现了一只灰靖鲨,样子可真凶),还有许多呢,只是他不敢妄下定论罢了。
在这里,鲨鱼乐园,这些被捕鱼网,水温变动,捕鲨和污染困扰的“海洋之主”十分惬意怡然。欧内斯特现在没空想这些,他的脑袋里早装不下这些空泛又枯燥还惹得心烦的长篇大论了。说实在的,他以前是什么忍下来的呢?
现在,他只是一会儿跟从某一条鲨鱼,听凭它用友好的轻咬来辨认,过一会儿又独自潜游,远离一切活物。
即使是兜兜转转一无所获,欧内斯特也认定了自己在好好完成任务。
——直到他真的找到了双髻鲨,确切一点,它的骸骨,这种独特的骨架只有双髻鲨有。
并不是所有鲨鱼都非得要不停游动保持呼吸,但那只鲨鱼已经变成底下一堆安静不动的白骨。这就让他不由得联想这美丽独特的矫健造物是因何从优雅迅速变成疲劳迟缓,最后永远沉寂。
即使只是白骨,他也是找到了双髻鲨。欧内斯特停在那堆骨头上方,回环地游着,卷起的沙砾绕着白骨腾起,又因为无可依靠而沉下,接着再被卷起……
他依然看着那堆骸骨,这种独特又害羞的罕见鲨鱼,他也是至今才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它当然仍是一条鲨鱼,不论是不是只剩了骨头。而它的骨头,也许用不着多久就会被啃食殆尽,最终变成他游动时卷起的沙砾。
但是——这还是一只鲨鱼。
它曾经活过,游过他的思想,优雅又迷人,就像是……
——欧内斯特飞快地朝海底游去,尾鳍有力地拨开水流。远处,螺旋桨的轰鸣诉说这一切骤然落幕的原因。
——end——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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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罗城,红发意味着什么?不同人给出了不同答案。住在乡野间的村夫说,红发意味着权力,因为这是门罗城城主一家的发色;在城中做工的女工说,红发意味着尊贵,因为城中最好的布料总会出现在那些红发之人身上。侍奉城主的士兵说红发意味着信仰,他们伴随红发之人出征凯旋,在悠久时光中积攒了无数荣耀;而成为红发之人伴侣的人说,红发意味着爱的模样,因为拥有红发之人总会向他或者她投来充满爱意的目光。
红发象征着荣耀,红发象征着美好。在门罗城似乎没有讨厌红发的人——除非赞美红发之人,能听到伊昂·迈尔斯的心声。
我讨厌红发。伊昂·迈尔斯在心底这么说。它让我感到痛苦。
然而这名八岁的少年虽然这么想,却从来没将心声告诉过任何人。他知道自己一旦将这话说出口,众人投向他的目光中只会饱含疑惑与谴责。
原因无他,因为伊昂本人就有一头鲜艳的红发。这头红发与他的姓氏“迈尔斯”一起,彰显着他城主家系的血脉。
拥有被众人艳羡之物的人突然说讨厌这东西,无论理由是何,都会令人厌烦,所以伊昂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
是的,从未对任何“人”。
听到他真心话的,是一头被封印在湖面之上的龙。他坐在湖边看着那被冰块冻结住身体、百年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的龙,说出了自己的真心。
“我讨厌这头红发。”伊昂抱住双膝,紫色的眼瞳凝望着龙在湖面上的倒影,“明明妈妈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可为什么我和兄长们全都是一样的红发呢?”
冻在冰块里的龙没有动作,但倒映着龙影的湖面微微漾起涟漪。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湖边扩散,荡漾至岸边的湖水翻起数颗水珠,打湿了伊昂的脚踝。
伊昂看向水面,随着涟漪停滞,一度倒映着天空与龙影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名女性的身影。水中的女性裹着黑衣黑裙,黑色的面纱挡住了她上半张脸,伊昂只能看清她微笑的红唇。
“你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件事了,伊昂。”温和的声音拂过伊昂耳畔,水面泛起轻微的涟漪,波纹的幅度如声音一般柔和,“又有人把你和兄长们比较吗?”
伊昂沉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他看到涟漪再次缓缓扩散开,像是水中的女性发出的叹息。
“他们说了些什么,才让你这么难受?”女性问道,“说出来吧,你的声音只会沉入这片湖水,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伊昂盯着水面中女性的倒影,表情有些犹豫。
“我可以离开一会儿。”女性的声音落在伊昂耳畔,“等你说完了,再呼唤我就好。”
女性说完,湖面开始泛起涟漪。眼见她的身影开始变淡,伊昂有些慌张地从地上跳起,扑到水边。
“不,别、别走——玛蒂尔达!”伊昂焦急地呼唤出一个名字,双手探入水中,激起一片浪花。女性的身影随着泛起的浪花变得更加破碎,伊昂慌张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看着晃动的水面。
“没事的,我在这里。”声音再度落下,水面也渐趋平稳。倒影中的女性依旧被裹在黑色的衣裙中,面容被遮挡在黑纱之下,但伊昂却感受到有一道安抚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伊昂松了口气,他瘫坐在湖边。潮湿的水岸打湿了他的双腿,但他却为这冰凉的触感感到安心。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逐渐恢复稳定,伊昂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轻声开了口。
“其实我知道,大家没有把我拿去和哥哥们比较的意思。”伊昂说,“但他们越是顺理成章地说出兄长们的功绩,我就越会觉得……哥哥们和我简直云泥之别。”
“今天也是这样。威斯——就我的社交课老师——提到几年前那场席卷社交界的珠宝盗窃案时,他并没有想强调哥哥们为侦破案件提供了多大助力。他只是想告诉我,有一个经营到位的社交身份,能在行事时提供多少便利。”
伊昂说着说着,手掌不安地抚摸着身边的草面。野草柔软的枝叶抚过他的掌心,沾着水汽的叶面让他的心也渐渐变得冰凉。
“但是……那些身份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伊昂说,“大哥擅长用剑,哪怕在王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剑士,所以差点因案件死亡的女士才愿意相信他,与他一同重返现场调查,找到许多重要线索。二哥头脑很好,擅长经商,又因为为人正直,所以大家都很信任他,如果没有二哥,调查队也无法那么快取得珠宝的流通情况,从那一笔笔交易中发现异常。而三哥……”
“事发那年,三哥也就八岁,和我一样……可是又不一样。我现在在宴会上与客人交流时,还会因为紧张而结巴、因迟钝而说错话,可是三哥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他不仅和来家中做客的人们相处得很好,和城外的人们也交上了朋友。”
水面一片平静,唯有漆黑的身影伫立其中。伊昂看着那虚幻又宁静的身影,鼻头忽然有些发酸。
“玛蒂尔达……你知道吗,虽然威斯没明说,但三哥其实是那个案件中最大的功臣。”伊昂伸手抓住胸口,紫色的眼瞳像是要滴出水来,“因为,当大家对犯人有眉目时,是三哥……是三哥集结了相识者的力量,找到证人,查清犯人当日行踪。大家都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的时候……三哥已经和其他哥哥一起守护大家了。”
伊昂咬了咬嘴唇,表情愈发痛苦。
“明明……明明他当初也才八岁。可是他能够让大家相信他,能让大家说,‘不愧是红发迈尔斯家的子嗣’……可是比起他,比起哥哥们,我……我到现在还不会用剑,也搞不懂那些经商的知识,和人讲话时也瑟瑟缩缩……”伊昂抽了抽鼻子,声音中混上一丝哭腔,“我想让双亲和哥哥们为我骄傲,也想让其他人说,‘伊昂不愧是红发迈尔斯家的子嗣’……但是每次我失败时,他们从不流露出失望,只会安慰我,说我不需要学他们……”
手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伊昂看向手掌,被草割伤的伤痕正缓缓渗出血珠。伊昂盯着那鲜艳的红色,一直克制在眼眶之中的泪水忽然决堤。
“玛蒂尔达……玛蒂尔达……”他哭着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所以父母们才不期望我像哥哥们那么优秀,所以哥哥们才说,我不需要模仿他们,因为模仿也达不到他们的水平?”
抽噎声回荡在湖边,又随着风飘散在水雾之中。红发的少年哭弯了腰,他的胳膊杵在水里,眼泪不停落入湖中。冰冷的水流顺着他的手臂攀上他的身体,细密的冷气又顺着血液传入他的心脏。他的身体正在发抖,但他不知道是因为寒意,还是因为心中的失落。
在他的泪水又一次落入湖中时,一阵微风忽然拂过他的身体,将他轻轻托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伊昂一时停止了哭泣,等他回过神来,他已被放到距离湖水稍远的地面上。
托住他的风并没有消失,而是带着暖意缠绕在他身边,为他带走沾在衣服上的水汽,为他温暖因湖水而发抖的身体。当伊昂的身体不再颤抖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伊昂,你想不想学……魔法器具的制作方法?”
“……魔法、器具?”
“嗯,是一种能够储存魔力,任何人都能使用的工具。如果做得好……”女性顿了顿,“……你同样会成为迈尔斯家的骄傲。”
伊昂一愣,红肿的眼睛逐渐绽放光彩。他走到湖边看向水面,他能感受到一股认真的视线正透过面纱落在他身上。
“可是……我从没有接触过魔法器具。”伊昂有些犹豫,“家里人也更擅长直接使用魔法,我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放心吧,你没有问题。”女性的红唇微微上扬,勾勒出微笑的弧度,“而且如果你告诉你的家人,你想学习魔法器具,我想他们一定会支持的。”
“……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封印龙的家族呀。”女性说,“可惜再强劲的封印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而封印我的魔法器具又是百年前的产物。先不论我能教你多少东西,只要你说你想学魔法器具,你的家人无论出于什么考虑,一定都会支持你的。”
“封印玛蒂尔达的……是魔法器具?”伊昂讶异地睁大眼,但又面露疑惑,“但是,为什么玛蒂尔达要告诉我这些呢?你一直被关在这里……也很难受吧?”
“……是啊,一直待在这里是挺难受。不过我是龙,花点时间等待封印减弱,并不是什么问题。”水面上再度泛起波纹,而这一次,伊昂看见水中的女性露出了微笑,“相比之下,你们人的寿命转瞬即逝。比起让泪水填满如此短暂的生命,我更希望你能多笑一笑。”
伊昂再度愣住,脸上泛起红晕。他张了张嘴却一声不发,只是拽着衣角,视线一会儿垂向地面,一会儿又看向水中的倒影。
“不过,这只是一个提议罢了,你可以多花些时间想想。”女性说完,第一次朝侧方偏了偏头。视线透过面纱看向远处,又被她收回。“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如果你下定决心的话,就来这找我吧。……我会教你一些,人类魔法器具师不知道的东西。”
“玛蒂尔达……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
“不要着急,伊昂。即便不选这条路,你也有很多可能性。”女性说,“不过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都要记得与我的约定——”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你曾到访这里。”
稚嫩的男声与沉稳的女声重叠在一起,说出了相同的话。伊昂看到水中的身影露出了一抹微笑,随即水面上再度泛起涟漪。待涟漪散去,那漆黑的身影已不复存在。
湖面上开始飘荡起雾气,雾气很快向周围的树林扩散。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唯独有一条道路清晰可见。伊昂知道,那是玛蒂尔达为他留下的离开之路。
伊昂拍了拍脸颊,再度看向那在雾气中暧昧不清的龙影。他在心中呼唤了一声那头龙的名字,随即他感到一阵风拂过脸颊,身后又被轻轻向前推了推。
红发的少年收回视线,朝湖的反对面走去。回到房间中时,他透过试衣镜看到了自己那头鲜艳的红发,他注视着自己的头发许久,回想起那头龙对他所说的话。
——你同样会成为迈尔斯家的骄傲。
伊昂依旧不明白为什么玛蒂尔达会提议教他制作魔法器具,但是……他的心正在因她的话语而雀跃。
END
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六如
评论:随意
*写亲友的oc应该算原创吧……(思考)
* 我在写啥(痴呆)
毫无理由的,一觉睡醒之后,研墨忽然能够看到别人头顶上的数字了。
15岁正是充满想象力的年纪。虽然已经错过了猫头鹰飞来的时节,但15岁正适合被从天而降的吉祥物选中或者被兔耳美少女叫去异世界。然而最后到来的既不是兔耳吉祥物也不是兔耳美少女,甚至并非最近很流行的系统——至少研墨对着空气眨了半天眼、开着翻译器喊了八国语言的“系统”也没见到什么电子屏幕在视野中展开。当他梦游般完成早起的一系列任务终于推开家门时,所见的景象与往日并无太大不同,只除了楼道里正在下楼的青年头上,一个数字随着他的脚步一起飘了过去。
研墨陷入了沉思。
理论经验丰富如他,自然不会对这种事大惊小怪——哈哈哈这滔天的超能力终于轮到我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搞清楚这数字到底代表什么。
好感度?这当然是他的第一反应。此事在众多GALGAME和小说里亦有记载。只是这个选项也很快被否定。上学的公交上一车厢的陌生人,头顶的数字却从个位数到四位数都有。
……再怎么样人对第一次见面的青春活力初中生的基础好感方差也不会这么大吧!研墨默默在心里划掉了好感度这一项。
那么,寿命?这倒也是十分常见的设定。他所见到的数字目前全是整数,最小的是3,最大的是6987……如果单位是天的话,人类的平均寿命未免也太返祖了。公交抵达了学校所在的站点,研墨也划掉了寿命这个可能性。
公交载着新鲜出炉的超能力者(自封)抵达学校。门口的风纪委员顶着2334,讲台上的班主任顶着889,数学课代表打着哈欠来收昨天的作业,头顶的42在研墨眼前飘过。
“昨天的作业好难啊……”研墨试着和课代表搭话,收获了对方胡乱的点头和毫无变化的数字。42稳定地悬浮在他的眼中。
对了,说不定是智商呢……也许6987的大爷是爱因斯坦的转世,而42的课代表是潜伏在正常人类中的笨——
“……研墨。”课代表缓慢地伸出手,“你还差一张模拟卷没交。”
“……那是什么?”
“作业啊。”课代表露出看笨蛋的眼神,“你不会忘了吧?”
“……”
笨蛋竟是我自己。研墨哭唧唧地想。而课代表是宇宙终极答案。
一天的课程结束,背着一堆作业回家的研墨依旧没有寻找到属于他的答案。他提出一个个可能性又一一否决。这些数字是如此的神秘,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虽然他还没勇气光明正大翘课,但今天的教学内容也已如流水一般从他脑中漂走。
这一定是有意义的。他想。这些数字,和能看到这些数字的我。一定是有意义的。我是不一样的,我是被选中的,我是……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和自己头顶明晃晃的“1”。他试着对镜子做鬼脸、微笑、怒目而视,而那个“1”始终平静。
问题没能得到解答,但时间依旧在流逝。第二天,研墨上学时顶着浓重的黑眼圈。
“研墨,你还好吗?”同桌小声问道。她的头顶飘着5。
“没事。”研墨勉强笑了笑,"就是昨晚没睡好。"
他翻开笔记本。上一页是他昨晚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所有可能:战斗力、幸运值、罪恶值、存款数、恋爱次数、前世的转生次数……每一个假设都被现实无情地击碎。也许这一切确实没有意义,我也并不是主角,只是一觉醒来得了精神病……研墨晃晃脑袋,决心不再探索这奇怪的数字。忘了吧,就算研究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他对自己说。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复杂的公式,头顶的3891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也许这些数字本身就是某种数学规律?质数?斐波那契数列?他忍不住偷偷在草稿纸上计算,却发现这些数字之间没有任何数学上的联系。它们就像是被随机分配的一样。
课间的休息时间,他趴在走廊上。有班级在操场上体育课,奔跑的人群里,每个人头顶都顶着属于自己的数字。他闭上眼睛,试图理解这一切的意义。
“为什么偏偏是我?”他喃喃自语。
接下来的日子里,研墨变得越来越沉默。他开始记录遇到的每一个人和他们的数字,试图从中找出规律。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据:
便利店老板 - 4528
邮递员 - 333
流浪猫身边的大妈 - 90001
新转学来的同学 - 7
他甚至开始跟踪某些人,想看看这些数字是否会变化。但无论是生病的老人还是新生的婴儿,无论是哭泣还是欢笑,那些数字都像是被焊死了一般,永恒不变。
亲友担忧的神情,同学敏锐的关心,他一一搪塞过去。“或许是中考压力太大了。没事的,放轻松点……”他们安慰研墨,表情不一,但头顶的数字一如既往。
“也许数字就只是数字。”研墨对镜中的自己说,“这一切就是没有意义,这只是普通的随机生成的数字,我不应该再让它影响我的生活了!”
然而他依旧提起笔,又一次,不抱希望地、充满期待地、满是好奇地、歇斯底里地寻求一个答案地——记录下数字。
摆满了设备的机房里,忙碌来往的人们低声交谈着。
“上次的bug修复了没?”
“修复了修复了。”
“那行。调试的时候为了方便把NPC编号设可见了别忘了调回去……”
“知道知道。”
程序员揉了揉眼睛,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在无数行指令中,有一行注释写着:// TODO: 移除测试用的编号显示功能
他敲打起了键盘。
END
诺兰的研究室位于第七协议区的东部,也就是过去说的赫格维希那一片,沙兰士餐厅则是远在密尔沃基大道。到达沙兰士餐厅已经是傍晚,我把科迈罗歪斜地怼进巷口的阴影里,匆匆下了车。街边的几个嬉皮士笑呵呵的招呼我,我简单学着他们的样子摆了摆手,便径直往餐厅去了。
推门时铜铃呛啷一响,廉价大麻和煎肉油脂的混浊气浪扑面而来,弄得我一阵反胃。我环视了一周,看到瓦尔多夫正靠在餐厅角落的卡座里,深蓝色牛仔夹克随意敞着,露出底下洗得发脆的白色棉T恤,领口被汗渍晕出地图般的黄斑。米白色八角帽压住亚麻色乱发,帽檐阴影盖住了他那张不够正经的脸。
我走到桌旁,把卡片丢在了桌子上。瓦尔多夫的眼睛没有从菜单上挪开,不一会儿,餐厅的服务员就靠了过来。
“两位先生要点什么?”
瓦尔多夫这时才抬起头来:“我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老爷想要什么。”
“经典套餐,或许可以多加点料,钱不是问题。”我回答。
他摊摊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就经典套餐吧。”
那高个子的服务员一脸不情愿,仿佛是在抗议我们逗嘴似的点餐方式。但他也没多说什么,悄咪咪地离开了。
瓦尔多夫这才拿起我丢在桌上的卡片。他看了一眼,随后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黑手党也要掺和这档子事吗?”
“是私事。”我说。
“那个拉美人也是这么说的,谁信呢。”瓦尔多夫有些轻蔑地回应了我。
“拉美人?”
“之前打黑拳的那个,你应该认识吧,我记得是委内瑞拉人来着?”
“卡洛斯吗?”我追问道。
“对,就是卡洛斯。”
卡洛斯是芝加哥有名的拳击手,早年间我和他有过一些交情。如果不得不和他对峙的话,那整件事情就会变得相当麻烦。但整体来讲,我还是比较乐观的。我不认为有蠢货会找个拳击手执行暗杀任务,那卡洛斯就有极大可能和我一样接到了某个方面的保护委托。
“那还真有些棘手。”我没有急着反驳瓦尔多夫的推测,只是借坡下驴把话题继续下去。
“调查他需要多久?”我问。
“和之前没什么不同,或许还能再快点。”瓦尔多夫点了一支烟,继续说:“他最近很有声量,我早就注意到他了。”
“越快越好。”我说。
“先给你打个底吧,在我调查他的时候,意外找到了一些材料。从材料的内容来看,艾萨克·柯本和‘暴风蝶事件’有很深的渊源。”
我没作声,心绪回到了过去,任由悲伤把我淹没。我伸手去够桌上的盐罐,却不小心碰倒了胡椒瓶。瓦尔多夫咳嗽着扇开烟雾,我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突然想起她总说我往薯条上撒调料时像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那是在唐人街的日子,我们总去第六大道那家24小时快餐店,她会把番茄酱挤成爱心,而我只是无趣的把酱料甩在上面。
“艾萨克曾经在新纽约的一家仿生技术公司呆过。后来他所在的实验室出了疏漏,整家公司都搬离了美国。”瓦尔多夫说着停了下来。
“你脸色比这桌布还惨白。”瓦尔多夫弹了弹烟灰,烟头在玻璃烟灰缸里发出滋啦的声响,“需要我叫杯咖啡给你醒醒神?总是沉浸在过去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好处。搞清楚一切,这才是能让你解脱的唯一方法。”他试图用讲道理的方式打破沉默,可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记忆里那天也是这样闷热,她穿着我送的牛仔外套,发梢沾着不知名的花瓣。我们在中央公园分别,没想到那就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艾萨克·柯本十年前就该被吊销执照。”瓦尔多夫继续说着,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篡改第一批生物科技的基因数据。那时候,就该有人把他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瓦尔多夫挑了挑眉,把卡片在指间转成虚影:“所以这次你要当复仇天使?还是好巧不巧的要保护可能是你仇人的家伙?”
“没什么仇不仇,一码归一码,该忘掉的事我早忘掉了。”我回答。
他听到这无趣的回答就低头玩弄起菜单来了,用铅笔在奶油蘑菇汤那栏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但我知道他记得——记得葬礼那天我在墓前烧掉的笔记本,记得那些被火焰吞噬的潦草字迹,记得我发了疯似的在实验室废墟里翻找碎片,直到指甲缝里塞满暗红的铁锈。
服务员端上滋滋作响的牛排,血水漫过盘边的西兰花。瓦尔多夫突然把盐罐推过来,金属边缘还沾着刚才的胡椒粉末:“要不要整罐都倒进去?说不定能吃出时光倒流的味道。”他说话时嘴角带着惯有的戏谑,可我分明在他镜片反光里,看到了自己失去体面的模样。
“她早就死了,我再提醒你一次。”瓦尔多夫说。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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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垓
勇者已经战斗了超过半日,前勇者的力量似乎仍是深不见底。六支手臂挥动大刀连番劈斩,地面尽是刀痕,早已找不出一块完整的青砖。
幸或不幸,将魔王封印在了自己体内后,前勇者的神智变得一团糟,现在的他只是无情的战斗机器,机械地重复着自己曾擅长的一招一式。这些招式对勇者而言再熟悉不过,因为面前这位曾经亦师亦友的人在勇者面前早已演习过无数次。只是再熟悉的招式,六支手臂一起出招,也仍令勇者难以招架,只能在刀光的缝隙中左右腾挪闪躲,再见缝插针地进行攻击。
刀光一道接着一道闪过,勇者每踏出一步之前都要思考下五招是否会冲着他踏出的位置而来,每次挥舞长剑都要留神下一刀究竟是要格挡还是闪避。虽然勇者拥有无穷的体力,但精神的消耗比想象中更为折磨。
终于,勇者出现了疏忽,被前勇者一刀从右肩斩裂至左胯。随着生命力飞快地消逝,勇者的身躯化作灰烬,随风消散。
其极
“又死了……”电视机前的勇者把手柄扔在沙发上,身体重重地向后靠去。这个BOSS他已经打了两天了。“要不你降个难度吧。”靠在沙发旁边的勇美刷着手机,头也不抬的说到。“不降,只有完成最高难度的试炼,才对得起我心目中的神作!”“可是老哥一天打不过去,就要多占一天电视机,我都没法看综艺了。”“下一把一定过!”“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滴滴滴!滴滴滴!刺耳的声音从二人的腕表上传来。
“勇美。”勇太坐起身,用严肃的表情看着勇美。
“知道了,老哥。”勇美收起手机,一收刚才的慵懒,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变身传送,协议启动!”
“变身传送,协议启动!”
兄妹二人按下腕表上的开关,腕表传来一阵光芒,笼罩了兄妹二人。四射的光芒稍后消失,兄妹二人的身影以不在屋里。
此时,城市的另一头。
“其他人不想死的就给我趴下!”
“你,还有你,给我快点!赶紧把钻石都装进这个袋子里!”
几个穿着奇怪连帽紧身衣的人在珠宝店里打劫,手里的猎枪挥来挥去,像是在炫耀新玩具的小孩子。
门外停了一圈警车,警车围起一圈空地,中间坐着一个人——不,那里有三个人,两个躺在地上的警察,和一个坐在二人身上的魁梧巨汉。两位警察嘴角流着血,身上脸上伤痕累累,尽是被徒手殴打的痕迹。他们不断尝试挣扎,但巨汉岿然不动。
巨汉静静地坐着,手上的金属指虎反射出太阳的光芒。附近充斥各种声音:警车后警察的喊话声,身下伤者的呻吟声,屋内怪衣人们吆喝的人声,人质们的抽泣声。巨汉只是静静地坐着,双目紧闭,仿佛在瀑布下修行的僧人,身边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来了吗……”巨汉的声音沉如铁锭,他缓缓睁开双眼站起身来。与此同时空地旁边出现了从天而降的六道光芒。
“如火般烧尽罪恶!”
“如水般冲刷邪念!”
“如光般照亮幽暗!”
“如夜般带来安宁!”
“如大地般守护和平!”
“如星光般带来希望!”
“惊雷霹雳!”
“一扫百快!”
“六如战队!”
“参见!”
六位身形各异的人,身着统一的战斗服,出现在了现场。
“太好了,是六如战队!”
“你们两个,再坚持一下!”
黑衣战士靠近红衣战士,悄悄说到:“好久不见啊,勇者,勇美。”
“哈哈,像这样见面的机会还是少一点比……”
轰!
巨响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真让人好等啊,六如战队……”巨汉用拳力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青砖的碎片飞溅的到处都是。此刻巨汉面目狰狞,头上青筋暴起,完全看不出之前沉静的模样。“上次失败,这次我可要好好奉还啊!”
其那由他
▀█▄挥了挥触喙,眼前的画面暂停了下来,它需要休息休息联觉中枢。异星考古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特别是对于信息传递体系与自己不同的文明,简直是一种折磨。▀█▄正在负责的这个文明并不是最难理解的,至少比先前某个依赖气味进行表达的文明要直观的多。
时间,时间。每一分一秒都如此宝贵,正因为如此,该休息的时候就应该好好休息,因为只有休息好了才能让自己的联觉中枢保持清醒,不会错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线索。远航艇孤独地漂浮在太空中,周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远处的点点星光。▀█▄不止一次感到寂寞,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探寻是否是有意义的。它曾和其他的伙伴私下连喙时也感受到了类似的情绪,作为领袖的它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排解同伴的不安,但当它独处时这种感受深刻地冲击着它的心灵。
时间,时间。将时间用于感伤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它们中的一部分负责维持宇宙的逸散处于递归推延状态,剩下的由▀█▄带领,去全银河寻找任何关于▄-▄的线索——它们放出纠缠声纳,在天文波中寻找目标,构建假性坍塌通道,前往目的地,放出侵入式监听机网络信息资产,再从信息资产中寻找任何符合▄-▄定义的内容,逐一确认——虽然有很多技术和技巧,但是到这里只能亲自逐一确认,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无间的精神拷问。
▀█▄躺在架上,静静入眠,远航艇发出低沉的维持噪音,在漆黑寒冷的宇宙空间中传不出去一点,仿佛宇宙间发生的一切都跟这里无关。
其正
“所以宝宝也该睡觉了,好不好。”
“嗯,妈妈晚安……”
凯莱布给女儿盖好驼绒毯,悄悄走出帐篷外。不远处篝火摇曳,她拿出一个乳瓜,用小刀切开,一边咀嚼汁水,一边清点驼队的数量——5头骆驼实在称不上什么驼队,凯莱布清点它们也只是为了得到一点安心。
凯莱布把瓜皮喂到最小那头骆驼的嘴里,抓起地上的沙子擦了擦手和小刀。小刀的刀柄上刻着“优素福”这个名字,这让她的思绪短暂地回到了从前:庭院里慈祥的父亲靠在躺椅上轻轻摇着,温柔的母亲熟稔地编排着地毯的织线,孩子们在葡萄藤架下玩耍,凯莱布从玉盘里拿起一枚沙枣塞进自己的嘴里,那味道比蜜还甜……
凯莱布,凯莱布……
她把小刀收进刀鞘中,在她决定替死去的丈夫接管驼队的那一刻,优素福就已经在这世界上不存在了,活着的只有凯莱布。凯莱布是勇士的名字,她的丈夫也曾如勇士一般保护了她,如今她选择成为一名勇士,为了死去的丈夫,更为了活着的女儿。
月牙微垂,篝火孤独地漂浮在戈壁滩中,周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远处的点点星光。凯莱布在篝火旁守到了天泛起蒙蒙亮。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拦腰,拿着水桶走向不远处的河道。忽然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看到河道旁边躺着一具尸体,背后插着三支箭矢。
——他是谁?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昨天扎营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个人!
恐惧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凯莱布忽然觉得身边的每块石头之下都暗藏着杀机,她丢下水桶,急忙跑向帐篷。
其阿僧祇
勇者在河道边复活。
他仔细回忆着死前的情景。魔王挥刀向他砍来,长时间的战斗消磨了他的意志,须臾的疏忽让他的躲闪出现了失误,死于魔王的重劈之下。
勇者开始思考——他本来只是一个石匠家里的孩子,手上握执的应该是凿子和石锤,但命运让这个他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勇者,并给予了他永生的诅咒。如今他的生命里已全数充斥着拯救世界的责任,如果说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自己而不是勇者或命运的,那只有小时候父亲留下的教诲:当你不知道如何处理面前的原石时,先仔细思考,石头有充分的时间等着你。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乳瓜,用小刀切开,一边咀嚼汁水,一边思考如何能战胜魔王。
魔王的强大,母庸置疑。
自己的弱小,母庸置疑。
要变得更强大。
要变得更强大才行。
但是……
但是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剑士了。
那么……
那么,抛弃剑。
那么,抛弃自己。
勇者用了八年,再次回到了魔王面前。
魔王对勇者发出嗤笑:“瞧瞧你的样子!抛弃了自己的宝剑,换成了魔族的大刀,还把自己变成了六只手臂的怪物……勇者啊,你确实变强了,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了吗!”
勇者说:“我已经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我的弟子,就算我注定无法打败你,你也一定会败在他们的手上。”
魔王冷哼一声,从宝座站起身来,踏裂青砖飞跃而至,又一次开始了宿敌之间的命运对决。
其穰
一阵风吹过,勇者和魔王对决的海报从破损的玻璃门上飘落在街道上。这间房屋本来是个书店,而如今这里只剩下残垣断壁,空无一人。
商店街的清理工作正在低效而稳定地推进。
“休息一下吧,大地。”戴着安全帽的络腮胡中年人对身边的人说到。
“呼……把这片弄完我就休息……”
“别把自己累坏了,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才行呀。”
“我没关系的。前辈你先去休息吧。”
名为大地的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安全帽下戴着一幅用胶布粘起来的黑框眼镜。
距离最终决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不管是堕魔党还是六如战队都没有再出现过。堕魔党的干部和首脑被消灭后,手下的喽啰四散而逃,要么自首,要么躲在哪里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而六如战队,二人战死,一人因杀人罪被提起公诉,还有三人行踪不明——如果这三人还活着的话,应该也跟堕魔党手下的喽啰一样,躲在哪里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吧。
当时为了摧毁天魔博士的死光引擎,勇者和勇美二人燃烧生命使用了合体必杀,猛烈的冲击波夷平了爆心周围两百公里的范围。
大地加入救援队后拼了命地投入救援工作,甚至好几次因为体力透支而虚脱。他没法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想起那个孩子。
“六如战队……不是……会拯救我们的……英雄吗……为什么……”那个孩子被卷入爆炸,留下了这样的遗言,死在了大地的怀中。
如果当时自己能更有用,早一步阻止死光引擎……
如果当时自己能更有用,守护住勇者和勇美……
如果当时自己能更有用,拯救遇难的人们……
……
大地吃力地搬起一块钢筋混凝土,将它放在了推车上。
旁边的工友们在闲聊里咒骂六如战队和堕魔党。
帐篷里有护士打着绷带给烧伤的病人换药。
自己的弱小,母庸置疑。
其不可思议
学生们的宿舍是一间破败的水泥屋。子覃从宿舍里走出来,夹着书本来到学堂,开始了一天的早课。
“瑱耳。”
“在。”
“背《元素经》。”
“是。《元素经》。一主族曰,氢锂纳钾铷铯钫。二主族曰,铍镁钙锶钡镭……”
夫子拿着戒尺,坐在上席,开始抽学生进行早课的背诵。
《元素经》是最基本的经文,夫子说世界上一切万物都是元素经构成的,但什么是什么构成的,夫子们之间的说法也各不相同。
“子覃。”
“在。”
“背《三动律》。”
“是。《三动律》。其一曰,物静则不以己动,物动则不以己静。是为惯性。其二曰……”
书院的一天分早课,日课,午课,末课。早课夫子会抽每个人背诵讲过的经律,日课会讲新的经律,午课会留给学生们辩经,夫子会在末课上对今日的辩经进行点评解惑。早课是每个学生最紧张的时候,如果背不上来就要被记一小过,小过一月一消,但若一月内累计三次小过,则转并记一大过,大过记满三次则会被逐出书院。书院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别说夫子和学生,哪怕是书院的书童伙夫,出门都会被高看一眼。而一旦有人被逐出书院,便是祖业家门的大晦,街上的乞丐都骂得几句,这样的人往后也只能独自躲在哪里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子覃是这间书院里的良才,背经律背得又快又牢,辩经也说得头头是道。今日的午课夫子让学生们自由背诵,随后把子覃几人叫到了上厅。上厅是书院里最神秘的地方,子覃知道夫子把学生叫到这里一般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准备推举被叫到的学生成为下一批乡秀了。
长长的流云纹水泥阶梯通向上厅,里面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四周的架子上堆放着各种经律书本。子覃扫了两眼,左边的架子都是平日所讲的经律,右边的架子则是夫子有时会提到但不用习诵的上级经律。
夫子开口了:“你们几个是书院里最好的学生,这次乡评我打算推举你们成为乡秀。”
学生们齐声回到:“夫子栽培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夫子说:“去你们右手边的架子上,每人寻得一本经律,不得多,不得少,也不得重。寻好了来找我。”说罢,夫子走入上厅深处,从磨咖壶里倒了一杯咖啡,躺在椅子上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想要通过乡评成为乡秀,需要做到百闻十会一通明。百闻讲的是至少会背诵百部经律,十会指考官会出笔试题,题目贯通十部基本经律的要义,学生需要答得上来才行,而一通明是说至少要逐字逐句完全吃透一部上级经律。右侧书架里的书本全部都是上级经律,它们从易到难又分为地、人、天三个等级,乡评只要通明地级就够了,偶尔也有学生选择通明人级经律,他们要么是急于求仕的穿越者,要么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子,要么就是家里上下都打点通了的豪绅子弟。至于天级经律,那是只有通过了殿试,成为大学士后,才有资格研读的经律。
子覃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看过去,土石,草木,金铁,乐律,色绘,伦理……他本想选择一部码理或格数的经律,但机会难得,不妨再多看两眼。他拿起一本《伤疮要略》翻了几页,里面夹着的书签不小心掉在了书架下面。当子覃把手伸进书架底下时,意外的碰到了别的东西,他趴在地上仔细看了看,是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书架之下的书本。
这本书很奇怪,装帧是经律的制式,但封面上并未标注所属科纲与难度评级。子覃拿着书去问夫子这部经律是何来历,夫子皱着眉头翻了翻说他也不知道,也许是之前的哪一位夫子留下来的东西。既然没有记录在案,想必不是什么官制典籍,子覃自己看着处理便好。
子覃在宿舍里翻阅这部经律,越看越啧啧称奇。这部经律没有名字,只在写名字的地方画着“▄-▄”这个怪异的符号。书里除了涂黑散佚的文字较多之外,所记之事与其他经律大不相同,时而是志异故事,时而是数理公式,世上怎还有这种用数理公式来讲解志异故事的书本,妙极,妙极!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已是月升日落之时。子覃坚持就着烛光又读了一阵,但终究是败给了眼痛,只好吹灭蜡烛,上床就寝。子覃双目虽紧闭,但心里仍是管不住的兴奋与好奇。
其恒河沙
“妈妈也早点睡,好不好。”
“嗯,希希晚安……”
米琪给女儿盖好驼绒毯,悄悄走出卧室外。客厅的电脑屏幕闪烁荧光,她从冰箱里拿出鸭脖,用牙签插了一个送到嘴里,一边品味舌尖的辣味,一边确认后台数据——米琪的MCN现在只有5个账号,数据也还未到起量阶段,只是哪怕多涨一个粉丝,都能多让她感受到一份安心。
黄子闻到了鸭脖的味道,两只前爪趴到了陆米琪的腿上眼巴巴的讨食,米琪拍了拍它的脑袋,跟它说这是鸭脖,你不能吃,骨头会卡到嗓子的。黄子似懂非懂,怏怏地趴在了脚下。米琪用抽纸擦了擦嘴,辛辣是属于她家乡的味道,小时候父亲总会把新出锅卤货在冰箱里冰一份,剩下的再卖给客人,母亲风风火火的在前厅和厨房里跑来跑去,指挥着服务员去擦桌子上菜,附近的孩子们都会来米琪家做作业,因为米琪的成绩最好,又愿意给别人抄答案,孟晓宇会偷偷给米琪带辣条,米琪的父母从不让米琪吃这个……
孟晓宇,孟晓宇……
米琪微微叹了口气,离婚三年了,她和孟晓宇也都适应了新的生活,开始了人生的新阶段。只是米琪会觉得愧对女儿希希,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希希懂事的令人心疼,有一次学校里有同学嘲笑她没有爸爸,她说哪又怎样,虽然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但是我爸爸爱我,我妈妈也爱我,你连这个都不懂,你才是可怜虫。米琪摇了摇头,从摩卡壶里倒了一杯咖啡,现在没有时间感慨,为了希希,她必须化身成为一个三头六臂的不死战士。
月牙微垂,星光阑珊,小区里米琪家的灯光亮了个通宵。看到窗外天泛起蒙蒙亮,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去厨房准备给女儿的早餐。忽然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看到客厅垃圾桶扔着一个避孕套的包装。
——米琪上次在家里使用这个,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不安打破了清晨的寂静,米琪开始尝试回忆自己上次喝断片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把垃圾袋打包放在门口,拿起手机蹑手蹑脚回到了卧室。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求知
被诅咒而沉睡的少女,认为自己喜欢对方愿意付出一切事实上却非常迷茫的剑客。
原来罗温纳是相信自己喜欢着小剑的,即使他的犹豫已经从心脏的颤抖都能判断出来,但表意识却仍旧如此坚信着。
穿越过山和海的行李舱,追赶无法前往的航班。
在宇宙尽头的世纪末,多浪漫啊。
嗨,欢迎来到一个由于世界升格变得光怪陆离的新地球,龙和哥斯拉攀谈,女巫坐在洗衣机上飞行,客座火箭由七仙女操纵、明日抵达仙女座。
罗温纳是最老派的骑士,对于西装适应良好,除去双手剑过于巨大、进高铁总是得托运让人有点苦恼,他认为什么都比旧日美妙,尤其只要钱币足够,三块钱的甜筒可以站在冰淇淋店吃到饱、吃到撑、吃到吐、吃到晕倒——由于是真实经历,他的搭档大骂他是“蠢蛋”。
小剑是罗温纳的搭档,非常典型的漫画女主,她热情活泼、脾气有点小暴燥但无伤大雅,对所有人都和善(除去罗温纳)、也被所有人喜欢,路见不平必须(让罗温纳)拔刀相助,一头闪耀的卷发介于黑棕之间。
至于无父无母及其附带的悲伤往事,大家可以自行套用各种经典模板,总之两人最终也是千篇一律成长为了略带瑕疵作为萌点的正人君子,并且按部就班在履行冒险职责。
比起斩杀恶龙和怪物更难以习惯的,反而是恶龙不再作恶、怪物也不再搞怪。新世界的娱乐活动太多、资源也足够丰富,哪怕开直播都能盆满钵满,反派有了选择多数也不想再喊打喊杀,何况骗人不比逼迫人更有成就感?罪恶不再浮于表面,对罗温纳的脑子来说变得很难判断。
他们也懈怠了,名侦探的活动实在并非冒险者可以涉足的领域,罗温纳和小剑的每天变得非常闲适,从街头漫步到街角,或者躺在柔软床垫上可以看一天电视、中途只要手机点个外卖去取来就好了。
当然点的人永远是小剑,而取的人永远是罗温纳。
尽管新朋友们说,他这样不好,没必要。小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哪怕是情侣关系这也不公平啊!董永仰头拍着他的肩膀,老牛在一边点头附和。那不一样,我们比起情侣更加生死相连,这就是搭档。罗温纳摇头,速度比老牛慢半拍。何况女士优先是铁则,他认真补充道。董永连连叹气,转头去和别人聊晚上吃什么。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七月的雨夜,空气潮湿而闷热,带着夏日特有的泥土腥气——小剑遇到了检验真情的女巫。
女巫在这个时代和冒险者一样无所事事,没什么人会无聊到面临风险去做检验,毕竟长睡不起的代价比亲子鉴定相似度百分之92似乎还恐怖。分分合合是正常的,女巫是旧世界情感的遗孤,她双手合十祝福每一对新人白头偕老,大家笑着感谢,但百分之99.99的人不认为这是百分百的事。他们和现实主义存在亲子关系。
她和她在冰淇淋店购入了一个和一打甜筒。哦,你也喜欢吃这个吗?女巫率先开口。
并不,只是我的搭档喜欢吃。
搭档?
是的,我们住在一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哦!祝你们白头偕老。
哈哈,我们不是恋人,但说不准真的会白头偕老。小剑又买了一个甜筒。就是现在虽然方便,但太无聊了,我们还不能适应。
啊……那我们的计划你一定喜欢。
女巫压低声音说他们正在组织让世界的能量爆炸,从而再次把位面拆成原来那样的四分五裂。
就是这个过程比较麻烦长远,前略中略后略,我们准备先去宇宙里等它完成。她最后道。
这么长,那不是也很无聊吗?
不啊,我有让人睡着的能力,睡着的人会被真爱之吻唤醒,唤醒的人会去寻找解决的方法,这样谁都不会没事干。女巫也买了一个甜筒。唯一的困难就是“爱”。
小剑失踪了,世界也开始动乱。罗温纳觉得自己和世界的重心都受到离奇干扰,认识的人说这是由于某个不可告人的计划。
某个人在“计划”面前,好像是杯水车薪的存在,又像千钧一发般重要。总之罗温纳背起他在墙角积灰许久的双手剑,开始寻找到底是什么带走了小剑。他那样不停寻找,乃至闻名于世,最终碰到计划的主人。
你知道吗?我们在创造传说。女巫压低帽檐。
我不明白,什么是传说?罗温纳双手立剑。
传说就是——故事的开头。女巫狡黠。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
橡树叶出生在一个秋天,红艳的叶色顺着枝丫燃向了天际,又在一片夜色中落入寂寂。仿佛预言了红色的血会染红他的黑色长发,连同他的人生一起。
与大部分异族相比,精灵的待遇应该算好一点,与人类相近的外貌让他们有资格被选为侍从,而不是去暗无天日的矿场做苦工或是在生死难料的战场上充当炮灰。
然而这个“一点”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沉重的税负和各式的苛待依旧如影随形,死亡和恐惧依旧无所不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要异族都是低等的,可以折辱、可以屠杀,他们与半兽人、矮人并无区别……
父母用村前唯一火红的橡树为他命名,那是泛黄的暮色秋风里唯一一抹亮色,他是他们灰暗人生中唯一能看到的火光。这样的期望对于一个新的生命也许太过沉重,然而在这个残忍又无所寄托的世界里,他的存在就足以是一种慰藉。橡树叶发出一声啼哭,普通得像任何一个精灵一样。
橡树叶离开在一个冬天,刺目的鲜血将皑皑的雪染成红色的冰,又在漫天纷飞的纯白掩盖下归于宁静。好像注定了所有的恨都将被埋葬于坚硬的铠甲下,连同他的爱一起。
精灵的视力很好,好到他在山上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好到他从远处能看到蜿蜒不绝的血迹,好到他透过茫茫的雪能看清人类贵族丑陋的脸。
橡树叶的视力很差,差到他看不清脚下的山路,差到他看不见遮挡前路的树杈,差到他看不到遍地丛生的荆棘杂草。
山路坎坷泥泞寸步难行,树杈勾住了他黑色的长发,杂草绊住了他踉跄的脚步,荆棘划破了他的皮肤,血在寒风中飞快地凝结,像一道无声的泪滴。
他不敢出声,他见过那些以异族的恐惧为乐的士兵,他们会聚成一圈,让异族在其中逃窜,或是骑马追击他们,像追逐林间的鹿,追到了就把他们拴在马后,拖行到他们力竭而死。
他只能祈祷,祈祷他们傲慢到根本不记得村子里有多少异族,祈祷他们被屠杀和鲜血的满足蒙蔽了感官,祈祷他们注意不到自己逃离发出的声响。
祈祷脚下的路,通向的并非死亡。
橡树叶归来在一个春天,怒放的花将万物的生机唤醒,却唤不醒死去的灵魂。好像把他和那些死亡永远留在那个无情的雪地里。
叛逃的人类战士,他的挚友死在贵族的游戏中,只因为那是个异族;神秘的人类法师,为了没有继承权的皇子,煽动异族反抗军对抗大王子;异教的精灵信徒,寄托于虚无的神明,献祭同族的生命换取希望……他看着他们,像看着满地怒放的花,在异族的土地里深深扎根下去,狠狠蓬勃绽放。然而他知道,扎得再深,他们也触摸不到那些深埋在雪地下的红冰。只有他知道,那些红冰带着伤痕和废墟一点点爬上他的发尾,染红他的发梢,将墨色的黑变成放肆的红。
橡树叶站在春天的花海中,在缤纷的颜色里是唯一深色的橡树,他红色的长发开始成为异族依赖的旗帜,成为他们拉拢的对象,成为最特殊的一位精灵,大家嘴里的“那个精灵”。
橡树叶获胜在一个夏天,滔天的火将所有的爱恨都焚尽,又在整片大地上蔓延。好像那个秋天,那对夫妇希冀的火苗终于顽强地盛放,迸发出蓬勃的热度将一切都变成薪柴,攀上旌旗,攀上刀尖,攀上城墙。最终攀上天光,犹如他出生时候的那片黄昏的天光,等待着的却不再是寂寂的黑夜,而是终于带着黎明的色彩。他终于明白,所有人都能救异族,但没有人能救异族。他们有着自己的目的和私心,终究会结成绊住异族的网,他们不愿意异族太弱,也不愿意异族太强。
所以他只能汲取他们的力量,借助他们的手,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把他们抛下。橡树叶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下方烈日般连绵的火,在火中哭嚎的士兵,一如那些亡魂的哭泣,在死亡前崩溃的贵族,一如寒风吹动树杈的呼啸。
那片火红的橡树林,那是他最初的起点,也是他最终的归宿。是他名字的来源,也是他无数次梦回的地方。
他走向那片火红的橡树林,走向自己的胜利,和用生命许下的红。
我应该感到快乐的。
当妈妈和我说我要去伯父家的时候、当姐姐和我说我们可以一起上初春女高的时候、当小葵对我说“谢谢你”的时候、当《六等星之梦》带来的闪耀终于结束的时候,我应该感觉这也是我的梦想的。我一直很喜欢伯父家,六年前的记忆被我一直珍藏;也正是因为伯父和姐姐,我才能进入初春女高,而成为一个校园偶像曾经也是我的梦想;小葵让我有了一个机会接近这个梦想,所以我应该感到快乐的。
但浪潮已经褪去,火花已经熄灭。演出结束了,台上台下各自分开,一时的兴趣后一切重归于常,我看到的好像只剩下空无一物的沙滩和飘忽不定的灰烬。这梦想后面有多少争吵和不甘啊,它不是粉色的,却又不能自作多情地将其称呼为一种“困难”。万事万物谁不会遇到这种困难呢?
所以我应该把它也当作我的梦吗?我应该欣喜吗?像是舞台上所见的所有人一样讴歌这一切,说“不是这一切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吗?还是懊悔?可我又为什么要懊悔呢?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一切仿佛都只是一个空洞。
堇望着阴沉沉的窗外,感到自己的心情仿佛也如同外界的阴云一样积郁而下,以至于自己的喉头像是被堵住一样。将一张纸张的边缘揉皱又展开时,她看见了原本平整的边框凸起的尖锐的折痕。
不,神奈堇,你只是还没下决心而已,你只是太容易被其他人影响,但他们和你没关系,不要再想他们了。不舒服也许也只是气压太低,自己有点呼吸不顺,也不要再想它了。
其实堇很喜欢这种做断言的方式。当思绪变得混乱,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做法总能够解决自己内心的纷争,将自己重新拉回现实之中。可现实,啊……现实,堇的灵丹妙药,反而在这“现实”里失灵了。
说到现实,其实一切也都很简单了。《六等星之梦》的表演后,堇仿佛突然间变成了学校里的明星,当葵为堆积成山的本子苦恼的时候,堇其实也面对着一样的问题。当她打发走围在葵旁边的那群同学的时候,甚至感到一阵难以言说,轻微却确确实实的自豪。是啊,我或许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这选择权在自己手上。更何况,也不是谁都可以站在小葵的那一边为她思考的!也许这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吧,应该是这样的。
是吗?
也许是吧,在这种自豪之下,堇几近有些忘乎所以了。闲暇时间,她总得拿手机在网上搜搜自己的姓名,偶尔会想象自己被好评包围的样子微笑起来,虽然旁人看起来肯定傻傻的,但也没有什么旁人。哦,这一切当然是私底下进行的。如果被小绘发现,这应该会被她开玩笑般地叫做“自搜癖”,但她可不是那么自我中心的人。毕竟那是好多人努力过的结果啊,堇在搜索的时候想到,“初春系”的前辈们、小绘、小葵、表演的时候在场下支持的人们,当然,也会有自己的一份,当然值得得到更多的夸赞。当然,她也多多少少希望,这里面也会有对她的夸赞,这是一份在演出后重燃的细微热情,一点小小的私心,堇想到,只是一点点小小的私心。
然后展现在她面前的,就是葵曾见过的现实一角。所谓“现实的一角”听起来像是夕子的说法,诚然如此。暑假之前她试着去问了问夕子,但夕子似乎不以为意。问起怎么对待,只说了一句“我会处理”。但堇并没有立刻离开,这让夕子仿佛忘记了什么一样思考起来,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
“也不要把这种东西当作‘现实的’,把你们的梦想就当作什么很幼稚的东西。我们所见的和他们所见的都只是广博世界的一个角落。嗯……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很会安慰人的人,我更喜欢去解决问题。”
她看着问起“怎么解决”的堇,却如同卖关子一样露出了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
“这倒不用你来操心了——虽然不是很相配,就当我个人的答谢吧。对于……算了,不要在意。”
堇有时希望自己能够像她所见的那个绘野泽前辈那样,能够将一些东西冷淡对待,这样或许她就不必像这样胡思乱想——更重要的是,那意味着她也不用把她的所见一定定义成那种矫揉造作的“现实”,仿佛这样做就能够将其视作是平常之物,就能用漫溢于这种所谓“现实就是这样”中的平庸抹去所有曾存在过的伤痛,将四处激荡的悲伤挡在外面。
我应该把那时看到的评价比作外面阴沉的天空吗?或许大家都会这么做的。而……唉,我应该承认,或许我就是看见了那些评价而感到很难受吧。可是,凭什么呢?想到这里,堇感到鼻子一酸,连忙打定决心不要再想下去了。
正好,手机消息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她们和前辈训练时建立起来的聊天群。刚刚的一切想法,只是在聊天中的有感而发吧,堇想要说服自己。葵这几天提到了入部的事情,正想着说要和小田前辈或者绘野泽前辈在活动室碰面。不过考虑到外面一片昏暗,电视里不停播出着台风将至的消息,这个兴致勃勃的提议不得不被打断。而也许自己会胡思乱想,也只是因为自己在等待绘野泽前辈的回复吧。如果自己在活动室,或许就不会有这个空闲去思考了吧。堇重新把那张纸展平,那是自己的入部申请。夕子在群里只是说先把照片拍过来,等到开学了再把正式的申请补上,语气仍然相当平淡。堇竟然又发现自己开始想起那个视频的事情。
“那么,说到那个视频……”夕子的消息此时来得恰到好处。“我有两件事说。”
群里一时反而无人应答,但是夕子似乎并没有感到多奇怪。
“虽然我没有找到是谁发出来的,但我猜你们应该都看见了。有一些评价不太理智,对‘初春系’造成了意料之外的麻烦。所以我联系了相关方面,以社长的名义暂时把它下架了。如果给你们造成了什么负面的影响,首先是我没能做好相关预案,先给各位道歉;同时,各位如果遭受了现实的问题,也请向我反应,我来解决。至于那个同学——我可以认为她只是单纯的爱好者,如果你们认识她,请让她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似乎像是漏掉了什么一样,她又补了一句。
“当然,不认识也无所谓。”
堇其实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的,或者不如说正是因为这个视频她才如此焦躁不安。虽说夕子嘴里的“切实的麻烦”暂时还没发生在她的生活里,但时时刻刻要向周围人解释“我还没完全入部”又会变得纠缠不清。真麻烦啊,堇有时也觉得,不是小葵想着入部的话,可能自己就不会主动去找绘野泽前辈了。
“第二件事情就有点麻烦了……”夕子继续说着,“虽然这有违我的意愿……但我其实会建议各位不要现在入部。”
底下突然蹦出来四个“为什么”,除了堇和葵之外,甚至爱纪和茜也发出了同样的消息。
“社长和我说,这个视频发出来之后,我们收到的信件突然增多,都快堆成山了,我就抽了点时间出来读了一部分。简单来说,有些粉丝觉得‘初春系’一直没什么消息,却突然爆出了所谓‘复活’的信息,可能在备战下一个竞赛年。毕竟偶像竞赛是从第三学期开始,而我们去年没参加,又让那个黑羽女高拿到出线位,早就让我们这边的粉丝等不及了。但这么一来,对各位来说,‘初春系’就不可能是纯粹的部活了。如果各位的意愿只是来高高兴兴地参与活动,那我想现在的情况就不适合各位了。”
“但也不用那么古板嘛。”爱纪的聊天框紧随其后,“我还以为伟大的小夕会觉得区区黑羽女高是轻松拿下的东西呢。有小茜和小夕,说不定小孩们玩玩打打,无意间就打过了呢?担心归担心,也不用这么冷漠吧?”
夕子沉默了有一会。
“再说了,也不能马上就说小孩们的目的就是‘来玩玩’吧?我们的目的是把‘高兴地玩’和‘做出成绩’想办法做出一个二合一的方案啊?”
“我觉得爱纪前辈说得对。我也想在‘初春系’实现我的梦想,所以我才说要入部的。我也相信,前辈们来做偶像,也是因为有自己的梦想,所以我希望绘野泽前辈能够相信我。”这时葵也附和起爱纪的话,而且,堇突然发现,在那个视频出现之后,她竟显得坚定了许多,反而现在衬得没有打字的堇相当摇摆。
气氛莫名其妙地变得极其尴尬。
“会失败的哦。”
夕子只发出了短短的一句话,于是彻底没有人能回她了,聊天群里陷入沉寂之中。还是爱纪先打破了沉默。
“小夕总是在这种地方相当谨慎呢。但这么说也稍微有点太过悲观了啦……”
“完全不悲观,爱纪,你我都很清楚粉丝过分的期待都带来过什么。”
“那也不是给小孩说的,有点过界了。再说了,那也和我们会不会失败没关系,我还以为你下一句话会说‘我们完全不担心这些’呢。”
又开始了,这种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苦衷”的吵架。
“正相反,我很担心。”夕子似乎丝毫不打算退让,“‘初春系’一直以来屹立不倒的依靠已经没有了。只靠我们几个带上小孩在那里拼命只是一种不负责任。哪怕不考虑粉丝的想法,如果我们不能在第一轮比赛里打过黑羽女高,出不了线,那失败了就是失败了,谈什么梦想都毫无意义。”
“哪怕我完全不在意这些都不可以吗?”葵也加入了进来,“对我来说,哪怕仅仅只是站在舞台上,就已经实现了我的梦想了,即使是这样也不行吗?”
后面还加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如果我们不是在这里,不是‘初春系’,对面也不是黑羽女高,那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但是很不幸的事情是,有些东西不是我们一群高中生就能决定的。哪怕这时候你们觉得这样可以接受,很久之后你们也会后悔的。它没法向你允诺什么,我们只能自己去争取。”
所以我就要担负起完全不属于我的东西吗?
“我相信,不仅仅是我,小堇也不会觉得自己一定要去拿奖什么的。而且我们也不是最后的部员,所以我们也可以只是先入部的,无论是什么训练我们都可以接受……”
但,仿佛……
这些事情和我毫无关系,这庞大的空洞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如果绘野泽前辈这么说了,”堇发出这句话的时候,感受到自己的手指仿佛在颤抖,“那我就不会入部了。”
手指触及“发送”键时,堇却长舒了一口气,似乎一切郁结于心的东西都已经倾泻而出,下一个想法,也已经回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正轨。即使天气并不允许自己出去,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总有事情可做。暑假作业虽然不急,也总得早点做完;小绘虽然还没醒,但或许可以和她聊聊最近的趣事;手机里躺着的美妆视频,自己虽然早就打定决心看完,却总是拖沓,到现在恐怕也只是开了个头……在繁杂的选择中,堇连放在角落书架上的漫画都想到了,即使自己将它们一本本重温一遍,今天恐怕也能过个七七八八了。外面下着大雨的时候自己可以躺在床上吹着空调看漫画,如果自己愿意,或许旁边还可以有一杯饮料,这可是一种享受,即使普通,却也是自己曾想过的一种选择。
想到这里,堇也就没什么好再想的了。洗漱一番,换身衣服,堇将冰箱里的面包拿出来烤了两片,趁着面包机的倒时回到房间,将作业和漫画搬到了自己的桌上。即使消息框里早就被不断弹出的消息占领,她也一眼都不看,一切都带着一种好像赌气一样的冲劲。而刚开始的时候确实一切如常,堇甚至觉得这么过才是应当的样态,直到那股冲劲仿佛被消磨一般渐渐消失,好像只是自己在某道题上遇到了一些困难,堇不得不停下来思考,似乎从这里开始,一切就变得有点不对。虽然那道题马上就被解决掉了,堇却没有从那种莫名的感觉中解脱出来,到最后终于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下去了,此时余留下来的,却变得清晰起来,以至于堇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是什么。只有一阵后悔,接近一种负罪感。
因为一个学期里所有的努力,自己在喜悦中的欢笑,现在居然还要把它看作是一种负担,丢掉的时候还要感到欣喜,仿佛那种“正常”是自己想要的,好像从自己在家庭餐厅里看见茜和夕子吵架时就应该如此了。
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一切吗?
堇完全被这一切搞糊涂了,只是颓然倒在床上。而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所应对这一切的法宝,原来也只是这么无力的东西。可她再次打开屏幕的时候,却在消息提示框下看见了几个未接电话的通知,那是妈妈打过来的。再把电话拨回去的时候,堇才想到,原来虽然偶有交流,但电话却好久都没有打过了。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的时候,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可是话说出来,却总感觉事与愿违。
“喂,早上好啊,妈妈——平常都是发消息的,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跨国电话好贵的哦。”
“毕竟你们都放假了嘛,时间多一点,毕竟平常打电话总怕麻烦到你。再说了,我可不缺这点钱,你什么时候想打电话也可以打过来,我知道我们的宝贝女儿在心疼妈妈了。”
“才没有。”虽然电话对面的妈妈看不见,但堇还是小脾气一样将头甩到一边,脸上却早早已经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但是说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说呢?发消息我总会回的嘛。”
“当然是打电话过来祝贺我们的小偶像啦,我一开始还不知道呢,但你伯父把那个视频发给我了哦,挺可爱的嘛。”
“这,这哪有……偶像部的前辈……学姐们帮了我不少忙的。”
“那毕竟也是你一直念叨的东西嘛。但我看那个视频演得还挺好的啊,怎么好像找不到了?”
“出了点问题下架了。”
堇不甘就这样把恶评的事情告诉妈妈,其实也是不敢把这件事就这么说出来。当然,她也很清楚,这样说来,妈妈也就不会刨根问底了。母女中间总是有点小默契的。
“心里不高兴吗?”
“才不是。”
“听你说话好像没精打采的,遇到问题了?”
“啊……我其实放弃进偶像部了,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有不愉快吗?我听你说好像那些学姐都还不错啊?”
“我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了吧?别再说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阵,堇有点自责地揉着头发。
“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心情不好嘛。能自己解决吗?”
“行。”
“那我就不担心了,我知道你可以解决的。只是如果压力大到有点承受不住,再来找妈妈也可以,我一直在嘛。”
更让堇感到自责的,是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你离我这么远又帮的了什么呢”。
“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个学姐是当地事务所的社长女儿,刚上学的时候我就看到她和部长有点什么矛盾,加上高三的学姐和高二的学姐也有矛盾,我感觉扯进了好多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事情,所以不太舒服。不过说起来,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啊?感觉又想要一个好的环境又想实现自己的梦想,要太多了吧?”
我不是有意有发脾气的想法,原谅我。堇想着,虽然那只是一个想法。
“这样啊……那有不想去的想法也很正常嘛,等矛盾解决了再去也不迟啊,不是你的错。”
“其实解决得也差不多了,高二那群人之前找过我,但我拒绝了她们,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高三那群人好像也自己消化掉了。”
“哦哦,那你有功劳啊,高三的学姐们知不知道?”
“我没和她们说。”
“那也是你的功劳嘛。那既然矛盾都解决了,为什么还是没加呢?”
“社长女儿和我说我们要打那个黑羽女高,她说好像赢不了,觉得这样对我们来说没什么意义。我听着觉得挺不爽的,就没加。算是第二个原因吧。”
“可是她也只是一个高中生吧?这算是大人的事情,最好去问问大人,你认识那个社长的话,可以去问问社长嘛。你们有的时候把困难夸大了,这可不好。”
“可是她毕竟在准备那个节目的时候出了最大的力……老实说,虽然她性格好像挺不好的,但是她好像真的很有能力,反正我挺信任她的。她说暂时最好不要入部,我觉得这个时候再去坚持,显得我好像有点不太看得懂气氛——虽然也有同学坚持啦,我不是在说她们……”
“别的我们都不提,你想不想?”
堇突然有点犹豫了。
“想是想啦,但是你想,毕竟学姐都这么说了,就好像你那边老板发话了一样,就……”
“我有个建议,你听不听?”
“你说吧。”
“你如果想,就去干吧。妈妈了解你——你又不在乎得不得奖,又不在乎赢不赢,那是你喜欢的事情,妈妈绝对不拦着你。”
“但是这么一来,感觉有点对不起学姐,你知道嘛,就是……”
“哎呀,你那个学姐也是太小了犯傻,部里有了新人是给你们那个社长帮忙,难道她不高兴吗?大人和你们想的东西不一样,所以你们就尽情干你们的事就完了。小绘不怎么考虑这些事情,有的时候学学你姐姐倒也没错。”
堇的嘴巴撅了起来,“这时候又想起她好了……”
“这么说嘛。怎么样?反正开学再说的事情,你想通了总有机会的。”
听到堇这边半天没有反应,那边也等待了一会。
“还有一些想法吗?”
“我如果实话说,不要批评我哦?”
“你说呗,我什么时候因为这个批评过你?”
“唉……我好讨厌我这样。如果是梦想的话,本来好好地去追梦,不后悔就行了啊?但我现在又在这里思来想去的,感觉就像谈价一样,我为什么要谈成本啊?”
此话一出,堇就感觉自己的眼泪好像要往外涌,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实话说,这确实是妈妈对不起你。”
“千万不要这么说……”
“堇,妈妈能力不够,太早让你看到太多不符合你这时候该看的东西了。妈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是很多时候你就是太懂事了,你知道吗?孩子首先要做的事情不是让周围的人高兴的,孩子顺从一下自己的想法,有的时候犯错了,那又怎样呢?很多事情和你可以没关系的。”
“那……我该怎么办?”
“要我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别想怎么办。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你想做,肯定能找到办法的。而且你周围的人都会支持你的。所以你就顺着自己的想法去试试看,怎么样?说不定你就出名了呢,像那个谁,谁来着……”
“市野雫。”
“哦,对对,就那个孩子。也别想会不会这样,这种事情谁能打包票?就算你打定决心要去想,成本这种事情大人也会帮你完成的,找他们帮忙也不丢脸,咱们就试试看,怎么样?”
“好吧。我试试看。”
“心里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但在心中,堇告诉自己她还没有被说服。至于为什么还没有被说服,她却不知道,只是匆匆道别,挂掉了手机,反而感受到从心底涌现出丝丝甜意。
或许是因为自己像是一个乖孩子吧,一直都是的。
堇不是一个会自夸的人,如果突然问她会为什么感到自豪,她反而不会马上给你答案。所谓乖巧,可能也只是一种正常的事情,说不上多优秀。不过若说有一个答案的话,那可能是某种细致而耐心的观察力吧。虽然在打电话之前,她就不打算再去看手机里的信息了,但挂掉电话,放下手机前,她还是留心看了看屏幕——看来自制力好像也不是很强,似乎让自己不能自考的地方又多了一个。
奇怪的地方反而是,消息框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样满满当当,其中反而私聊占了大头,原先吵吵嚷嚷的群聊竟沉寂下来。而前辈们发来的消息,虽然措辞上大同小异,但都问着同样的问题:
“你和樱宫同学怎么都不说话了?”
小葵?
当自己打开和葵的聊天框时,却只看到她发来一条没头没脑,却因为这个显得诡异的消息——“小堇……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是怎么回事啊?堇正打着“怎么了”,却在翻问号的时候冷不丁看见了消息框弹了一下,吓了一跳。更让她感到摸不着头脑的是,出现的语句却是一句“你好”。
“是堇同学吗?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姓——我是葵的妈妈。你知道那孩子去哪里了吗?她什么也没和我们说就离开了家……”
什么?
接下来的一切对堇来说都发生得很快——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电车上了,连葵的妈妈的消息都没有回。身上也只带了自己出门时从门旁带上的背包。再次看见这扇门时,堇突然想起来:上次来到这里,似乎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可堇没时间感叹时间的流逝,只是仔仔细细地搜寻着那时的记忆。那时去沙滩的路上,她顺着葵的指向,也只是匆匆地一瞥。而今却好像受到了指引一样,打定了眼前的这木门就是葵的家。于是她不顾羞怯和疲惫,抬手就向大门敲去,葵的妈妈打开门时,只看见堇在门前大口喘着气,左手撑在膝盖上,但右手仍然保持着向前伸起,做着敲门的动作。而当葵的妈妈好不容易将堇带进屋子里,正准备回头关门时,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孩子他爸?”
“小葵有消息吗?我本来还想再快点,结果差点给警察拦下来。”
“她把手机也留在家里了,人也不在沙滩上……唉,外面马上要下雨了,这可怎么办……”
“不能再等了!苑华,准备姜汤和衣物,把浴室的水放出来,我先去一趟派出所,看看监控总能有点帮助的……唔,那是?”
“小葵的朋友,听说小葵不见了立刻就赶过来了。”
“我也要去!”堇在屋里的沙发上喘上气来,“我知道一些小葵可能会去的地方,请让我也帮忙!”
“这个天气怎么能让孩子出去呢,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把她经常去的地方发我一份就可以了,如果没有找到她,我就自己开车去。苑华,拿件外套来!”
偶然的相遇并没有持续多久,那个壮实的男人几乎是把那件外套从葵的妈妈手里夺过来的。而他的左手揪住外套领子的同时,右腿就已经蹬地而出。而葵的妈妈虽然着急,却也听从着丈夫的吩咐,对堇说了一声“招待不周”就向厨房跑去。客厅里一时只剩下堇一个人。
可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的话……
堇向厨房那边张望了一下,葵的妈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她在客厅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却还是没有坐回沙发上。安心的是,厨房里的嘈杂声并没有因为她的想法停下来。最终,她还是蹑手蹑脚穿过了客厅,在门前换好了鞋。将手放在门把上时,她仍感到一阵踌躇,像是会被把手烫着一样,迟迟不能用力。
“那个,同学?你有和家里人打电话吗?”
葵的妈妈从厨房里传出的声音把堇吓了一跳,堇好像被吓了一跳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唔……出发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了,没事的。”
或许不算是说谎吧,自己只要不出什么问题或许就可以了……堇没有时间感到说谎的负罪。希望阿姨也不要因为自己的擅自离开感到困扰。堇这么想着,轻轻打开了门。
这相当任性啊,走下楼梯的时候,她这么想着,听到背后房门的一声轻响,吓得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直到快跑出那条街才敢停下来。你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哪里呢,甚至还让自己遇险,神奈堇啊神奈堇,你这个人完全没什么成长啊。
但无论如何,她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葵的爸爸已经开车离开,虽然即使他在,恐怕也会把自己赶回去吧。可自己只有两条腿,就算能坐电车,又怎么知道去哪下车呢?
电车,电车……难道是学校吗?
堇自己也没有那个信心说“一定就是学校”,否则她现在可能已经和葵的爸爸一起到那里了。不过既然说一个人静一静,又不在沙滩上,以堇的了解,也就只剩下学校了。
小葵,一定不要冲动啊……即使不在学校,我也会继续找下去的。即使台风来了也……
天空更加阴沉了,隐隐间已经有声响传来,好像旅行箱和地面的摩擦声被放大了好几倍,但离得太远,只剩下隆隆的轰响。向小绘补发了消息之后,堇终于能够放心地抬起头来。此时的电车窗外,已经如同夜晚一样点起灯来,连电车上的灯也亮着。电车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外面的街道上也只是一片寂静,即使是平常可以看见的飞鸟,此刻也隐匿了起来。不同于电车里平静的空气,窗外狂躁的风摇着玻璃,不停地发出着哐当哐当的声响。走下站台的时候,堇跑得太急,小腿狠狠地撞在站台的座位上。但顾不上疼痛,甚至来不及认识到外面的天气暗得让人看不见周围,堇还是跑出车站,顺着坡道向上跑去。
跑上坡道,翻进学校的过程,对一般的学生来说或许显得有点艰辛,但对堇来说却如同家常便饭。虽然翻校门这事堇没做过,而且跳起来的时候仍发现自己带着站台那里的疼痛。走廊上的一切已经变得相当模糊,顺着被胶带贴成米字的窗户和锁闭的教室拉门,堇从楼梯这头向那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只看见一条光柱被黑暗逐渐淹没,也不敢继续走下去,只能一层层拾级而上。直到熟悉的,通往天台的楼道,也没有看到葵的身影。但天台的门,因为疏忽,似乎并没有锁上,而是被强风扯开,在墙边哗啦啦地打着。也许,是天台?堇从背包里探出一把伞来,扶着扶手走上天台,而葵就在那里,正背过身看着外面灯光汇聚成的点阵。
堇虽松了一口气,但却感到心里一阵发毛,并且不同于在底下所感受到的那种恐惧。如同不像堇找到葵,倒像是葵一直在这里等着堇。大雨还没有落下,但暴风已经急先锋一样提前赶到这里。葵的衣角,就在风中翻飞着,连带着她并不长的头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肆意的轨迹,那是狂风的轨迹。但在这种狂风下,葵却仍只是在那里站着,仿佛这肆虐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而此时堇才知道,自己所恐惧的,正是这种四处漫溢的无关感。她想张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该发消息给葵的父母这件事都忘记了。
“小葵?”
最后响起的,只有轻轻的一声呼喊。
葵转过头的动作显得有点滞后,转身的动作也跟着慢了半拍,右手还紧紧抓着天台边缘高高的栏杆。她的眼神混杂了惊讶、喜悦、哀愁、痛苦——还有一丝古怪的恐惧,让堇想起在沙滩上的那次谈话。回话只有答非所问的“对不起”,葵仍然呆在那里,虽然双眼似乎看向了堇的方向,却让堇感到她并非看向自己,那眼神里的活力,似乎在她们之间就被狂风吹走了。
“小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明明我等会自己回去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大家都很担心你哦?暴雨马上要来了,你先和我到楼道里来,剩下的事情我们等会再说,好不好?”
堇举着的伞被风的浪潮冲得来回摇摆着,但仍然向着葵伸了过去。
“先不要过来!”
堇认识这样的情感爆发,所以并没有轻举妄动,但那把坚定的伞,也没有被轻易地收回来。
“至少先打一把伞吧……这样很危险啊!”
“我没事的……”葵却只是喃喃着放开了握住栏杆的手,没有依靠的小小身躯,似乎已经很难在地板上站稳,但她向前的方向却并不是堇的方向,而是平行于栏杆来回走着。
“小堇,听听我的故事吧?”
堇沉默着,等着葵的话。
“我呢,其实在沙滩上撒了一个谎。”葵一边走着,一边盯着天台灰色的地砖。“其实那个朋友,根本不存在的。那其实就是我。”
其实是惊讶和理解一半一半。即使猜到了是这样,也会因为没有来由的揣测而难受,反而期望这种简单的借口是不会被拿来掩饰什么的。如果自己早在那个时候就果断地安慰她,如果自己能做到更多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呢……在葵充满焦虑地来回走动中,急切也填满了堇的心。
“其实我也知道,周围的人根本不喜欢我。更重要的是,她们也不在乎我,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所以即使消失了,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我初中的时候,就是这样被关在天台了呢,但是那次不是台风,而是炎热的大太阳天。说来真是奇怪……”
葵凄惨地笑了一下,“和今天反而是完全相反的呢。”
“我曾经也很喜欢这个地方……没有人知晓我的想法,只有空无一人的地方能够容纳我的存在。但我现在也恨这个地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每一次自己失落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还是这里呢?”
雨势最终还是不讲道理地大了起来。伴随着雷声,豆大的雨滴毫不犹豫地拍击这周围的一切,交织成一种混杂的嘶嘶声,将葵的声音生生吃了进去。葵的衣服马上就打湿了,但葵却仍未停下来。
这里应该有一个答案啊,应该有一个的……
“可那也不是你的错!”堇最终还是喊了出来,用能够克服雨声的声音向葵喊着,“小葵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们的表演成功了!”
“成功了吗……”葵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含糊不清,“没有啊……对于粉丝来说,我们也只是替代品而已,甚至是残次品……残次品!我为什么享受成功的快感呢,那是我不相配的啊……”
“那么说的人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绘野泽前辈也说了,那只是没有来由的恶评而已,不是什么粉丝啊?那个视频也只是普通的偷拍视频而已,只要我们从头开始的话,我们就……”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视频!”葵的这声似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那就是中才帆菜美拍的,所以我和她已经绝交了,可是……毕竟我没有出什么力,指责我也可以接受,凭什么去连着小堇和前辈们一起指责,说我们是什么替代的东西……”
“小葵才不是什么替代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力都没出!”堇也激动起来,“就是因为小葵也发着光,我才和小葵一起做这个节目的,小葵也是这首歌的作词、舞台的C位,也收到了同学们的欢迎,所以指责小葵才不是什么‘可以接受’的事情!没有小葵的话,《六等星之梦》根本不会演出,我可能也不会试着去和小葵一起加入‘初春系’,所以小葵也要鼓起勇气,向他们说‘这就是我的东西’,像中才帆那样的人,是夺不走小葵的东西的!”
“那为什么,在绘野泽前辈说‘不想让我们加入’的时候,小堇就退出了?”
“可那也是有别的因素,不是因为我不想和小葵一起……”堇反而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烧,“只是因为我有一些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唯独不希望是小堇来找我!一边说着‘我有自己的苦衷’,一边又在我好不容易尝试着做出点什么的时候退缩了,明明之前的中才帆菜美也是这个样子!我问她为什么换掉我的号码牌的时候,她也总会有‘自己的问题’……”
脚下一滑,葵重重摔倒在地上。堇下意识地向前冲去,但刚刚走出天台的门,手上的伞就不再受自己控制,如果自己打湿了,恐怕等会就没办法把小葵带回去吧。也许给小葵的父母带来了麻烦也说不定……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只有小堇过来找到我……我搞不明白啊……所以我也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分不清周围的人对我是好是坏的自己,永远只是在随波逐流的自己……所以我想要有人知道我的想法,但是中才帆明明和我也是这么亲密的,我也明明知道小堇和中才帆一定是不一样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小堇最后也和我分开了怎么办,如果最后我们也像我和中才帆那样怎么办……我想要相信,小堇没有和我一起说服绘野泽前辈,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但我却只是指责小堇,明明最后帮到我的还是小堇……”
“即使这样,也没有问题!”
“诶?”
葵仍躺在地上。
“因为小葵就是小葵,不用变成别人!小葵也可以只看自己喜欢的评论,只找自己喜欢的人,如果是我错了,我也可以道歉的——我不会变成中才帆同学的样子,即使我真的变成那个我也讨厌的样子了……”
堇感到一阵哀伤。
“小葵也可以丢掉我,但这是小葵能选的,因为那也不是小葵的错,所以……”
堇向着躺倒在地上的小葵,像是宣示一样喊出来,“即使是小葵一个人,也足够闪闪发光了,小葵一个人就可以是最优秀的偶像!到那个时候,小葵也可以去选择的,所以……”
但那些,都是借口吧。那些没什么作用的温柔。
不能只是说呀……我要干点什么,我不能旁观下去,如果我什么也不干的话,如果不是现在的话……
铁制的伞骨顺着风力敲在地上,如同火石打出火花一样发出碰的一声响,伴随着雷声隆隆,天地间擦亮了一道火焰。当葵的胸膛炽烈地燃烧起来时,她睁开眼睛,首先只感受到暴雨带来的冰冷,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多么熟悉的发烫到令人感到痛苦的炽热,她在当时想到要推开它,但双手触摸到时,却只感受到一阵温暖。
于是,她看见堇也被暴雨打得透湿,甚而显得有点狼狈,但仍然不顾一切地抱紧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堇如同憋了许久一样将道歉连连倒出,好像葵下一秒就要逃跑一般。“即使是那些完全没什么用的安慰也好,我想要让小葵不那么悲伤……我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只能就这样抱住你——即使是淋雨也好,不要让我就这样待在你的远处,因为我也是……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了,那些安慰也好,我知道小葵是不想要的,但是我,但是我……”
在长久的阴郁中,天台传来葵细弱,但终于解放而出的哭声。
“小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高中以来的所有事情,已经让我完全没办法去思考了。快乐也好,悲伤也好,我完全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那些我熟悉的地方——但我不喜欢,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我也好害怕,害怕未来给我的和我经历的是一样的东西,我又要再经历一遍那些事情……”
“我知道。”堇这时只能紧紧抱住葵。
“小堇……”葵在回应堇的拥抱中,彻底地呜啊一声哭了出来。“我该怎么办?小堇,我该怎么办?这个被你抱着什么也做不了的葵,到底应该怎么应对那些事情?”
“可是这么说,我也……”
“是吗,是这样啊……”
此时,只能去说自己心里的所想了,那不经修饰的东西,那被自己忽视的东西,一直被视作没用的东西,被看作是自己的真心话,被那些看作是说了也没人听的真心话,就应该在这里说出来……
“去生活吧。”
“什么?”
“去生活吧……去生活吧!和我一起!不要只是简单的痛苦或者是快乐,让我们去找到这样的生活里真正影响我们的东西,让我们闪闪发光的东西!即使是面对过去时是生气的,甚至是愤怒的,去表达出来吧!即使是迷茫也好,不知道该怎么做也罢,告诉他们‘我就是这样’,去找那个即使是这样的我们也能包容的生活吧!去……”
堇一阵哽咽
“我们一起去,一起去……”
后半部分淹没在哭泣声中。
堇也不好说雨势是什么时候变小的,也没人说得清她们到底哭了多久。暴雨仍未停歇,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两人不得不相互搀扶着走出天台,却在刚刚越过天台门的时候就已经双双脱力,不得不一起再一次倒在地上,头上的雨水顺着两人在地上交叠的头发汇在一起。
“我说,这么淋了雨回去要感冒的吧……”堇找着自己的口袋,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隐隐有点发热,这下真的要发烧了。
嘛,不过也没关系。
“哦,对了!说到这个的话……用我的电话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吧?唔……怎么不能开机……坏掉了?”
“不会泡水了吧……哦不对,肯定泡水了啊……”
“我的钱包啊——”
回去的路途比想象中难很多啊,堇想到,在学校里好容易休息到有了力气,那时她还没想到路上能有那么倒霉。尤其让人讨厌的是,人的聪明才智总是会发生在事情已经出现之后,所谓“放马后炮”即在于此。伞早就不知道吹到什么地方去了,于是回去的路上两人又淋了一次雨;上了电车才发现沿街商铺已经开了门,早知道就先进去找店员打电话了。说着不要给葵的父母带麻烦过去,结果还是带了很大的麻烦呢。
“话说,小堇的话,最后还是不打算去‘初春系’吗?”
对哦,当时好像光顾着情绪了,好像还真没给一个确切的答案。神奈堇啊神奈堇,你最后还是在说漂亮话呢。
“我吗?其实也还好吧——现在对我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当偶像也算是一种生活的话,我们就一起试试吧。反正……”
此时,天空已经渐渐放晴了。虽然仅仅比起之前的狂风骤雨,只是显得不那么压抑,但这已经足够让人振奋。再往前的话,就是葵的家了呢。自己接下来还是坐反方向的车回去吧……堇一边说着,一边和葵一起走上楼梯,葵的家已经在走廊的另一端了。
堇看到,在这铅白色的天空中,葵终于走在自己前面,穿过走廊,来到门前,回过头来,粲然一笑。
“我会试着像小堇所说的那样去做的。如果能成为最闪亮的偶像,也许这些东西,都可以被坦然地表达出来,我也会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
她拉开家门,“在那之前,小堇要等着我哦,在所有的梦想实现之前……那我们先一起休息一下吧?”
“我才不会在前面一直等着小葵,我可一直和你在一起。”
唔,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
堇忽而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于是反而带着羞愧转身而逃。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