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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琪雅
标题:甜蜜的影子
评论:写完了兴高采烈一看啊好像和安米撞了一些小巧思,(〃>皿<)可恶!总之这次也是尽量做了一个短篇的尝试!评论请随意——
——我能作为一个人活到最后吗,还是作为一把武器被损耗殆尽。
坐在我旁边的律师和对面的对接人同时吃了一惊。我将目光从纸上移动到两个人的脸上,看着两人眉眼间都露出迟疑的神色,我笑了一下:“我刚才说了什么吗?”我应该没有把这句话从心里讲出来。
对接人示意我继续看条款。目前还在实验阶段……针对恶性犯罪……感受共联……记忆提取……可能副作用……自愿参与……不会作为减刑条件……
我不是很聪明的人,有些地方我看了两三遍,还是有点拿不准,但我累了。
“我有一些条件。”
“如果您的同组参与者也同意的话……”
“同组参与者”这个说法,是觉得直接说犯人会刺激到我吗?
“嗯,反正他不同意的话,我就退出。”
经过几句简单的对话,我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张长桌接触到皮肤的磨砂触感,不太舒适的流线型椅子坐上去的硬挺的感觉,还有黑色圆珠笔在纸面上唰唰写字的声音,都那么真实。
我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昨晚没拉好的遮光窗帘导致一束阳光正泼在我的枕头和墙壁上,像是一只急不可耐希望被牵出去遛弯的狗,光线毛茸茸地扫到我的眼睛,附上让眼皮痒痒的温热。我没有赖床的习惯,醒来会自然而然地翻身下床,去卫生间洗漱。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回想刚才梦里的感受。
还是发生“形变”了。我想,那时候不是在纸上签的字,是在平板上签的,虽然纸上也留了一份,但那是事后才写的。梦里谈判的那张桌子,阴森黑暗得仿佛自己才是被关在牢里的人,但我很确信,那天我在一个空间宽阔的房间,灯光明亮,就像宜家的家具陈列室,竭力营造出舒适的氛围。
对接人给我解释过,虽然信息的采集会有很大一部分在梦中进行,但是并不是说最终成形的内容会完全依赖梦境的转化。“首先,梦其实是非常混乱的,人醒过来回忆的梦境大部分是建立在大脑重新整理上,而大脑是非常出色的幻觉制造机。所以我们并不觉得一个人声称梦见了A等同于梦境中就真的梦见了A,这很有可能是醒来瞬间大脑给出的错觉。”在我开始服药和佩戴纳米贴之前,我还在中心接受了一个多月的培训和测试,现在,每天早上醒来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脸来调整对现实的感受,确认头脑清醒后回到桌子前面写下梦境中的感受和反馈,已经是我的日常工作。
我在笔记本上手写记叙了我还能记住的情况和自我认知里和现实有出入的部分,然后我去看成型皿里的胶囊。
只有一颗,胶囊的左半部是红色,右半部是蓝色,不知为何,这种设计总让我觉得像一颗微型的心脏,流回心脏的是静脉血,流出心脏的是动脉血。而我将日日夜夜的记忆和情感供养给这颗小小的心脏,只为了一年一次的复仇。
明天会是我第六次去监狱里探视凶手。
今天,我去墓园看望小北。
在她离开之前,我们已经结婚四年了。我们的相知相恋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故事,在朋友组的剧本杀活动里认识,结束后一起吃饭的时候一边复盘一边交换了联络方式。相似但不重叠的爱好范围,彼此合拍的生活节奏,还有各自对对方的欣赏与喜爱,这一切推动我们越走越近。我和她领证那天只感觉世界上的幸运全部笼罩在我周围,我竟然真的有机会得到毕生的挚爱,并成为她重要的伴侣。我记得和她挑选戒指的时候,旁边的柜员一直在尝试拿出新的款式,但小北只试了几个,就迅速地决定了,她手指很长,手指的根部一枚漂亮的戒圈上面镶嵌着明亮璀璨的钻石,就像我们那时以为未来的人生一样美丽。
我在小北的墓碑前,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心脏收缩舒张的震动。原来只过了七年,小北。我垂下眼睛想,我已经不会为了你而流泪。这就是项目的副作用,难怪有些人会在项目进行的中期选择放弃,随着每一个夜晚从浸满了思念的梦里打捞出强烈的情感,人的大脑中对这个人的那部分情绪似乎就会逐渐淡薄,小北刚去世的那年,我痛苦到心脏的跳动都能带来疼痛,但是,现在的我面对你死去这件事,似乎已经非常,非常平静。
我记得我第一次看到犯人吃下胶囊的样子。他没有什么生气,也不想看我的脸,我们两个人就像隔着屏幕的两具披着人皮的僵尸,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我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把那颗胶囊吃了下去。
我看到他的表情逐渐变得舒展、欣悦,我知道,那是记忆里小北和我在一起的无数最重要时刻的复现,那些精微的,难以形容的快乐,不能为人所知的幸福,即使只是十指相扣就能让脸上露出笑容的每一次微小的接触,在他吃下胶囊之后的一小时里,会逐渐苏醒在杀人凶手的脑海中,他会不断地意识到,小北是一个多么美好,可爱,充满无限可能的生命。
然而,他杀了她。
当我的对接人轻声要我坐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站了起来。我看着玻璃对面的那个人,那个我无比痛恨的人,他开始挣扎,撕扯自己的衣服,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睛里流出,他开始击打自己的头,发出野兽一样的吼叫。
我的眼泪在那个时候也一样流了下来。我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小北遇害的那个时候,我所感受到的痛苦,我不愿意接受现实的愚蠢的模样,我恨不得让世界一齐毁灭的崩坏之心。
在吃下胶囊的那两个小时,他就是我,他又不是我,他在被覆写着对小北的爱意的同时,他所实施的罪恶也同时在脑中被唤醒,那会是一个直面自己罪恶的丑陋灵魂,在双重的精神压力下被一次次击溃。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项目。
我希望他去死,但是如果他不能去死,那至少应该让他得到公正的惩罚,他如果不能意识到自己摧毁了什么,那么任何悔悟之心就都是虚伪。我认为惩罚的重点在于让对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破坏了一个本应该持续存在的记忆,他伤害了一条生命的未来,我希望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意识到这件事,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制造的痛苦笼罩。
小北,我不能这一切是为了你而实施的复仇。因为我不相信死去的人对这件事还有什么执念,我认为死亡是一辆不会回返的列车,可是小北,这样是对你的背叛吗,如果在凶手得到应有的痛苦的同时,而我也失去了那些痛苦,连带着那些快乐,如果代价是我会这样平静地,渐渐地,任凭你的影子在我的脑中变得淡薄。
我想起小北讲,她在高中的时候热衷听广播,还曾经给某位歌手连线通话过,她请那位歌手给她喜欢的一首小诗编一段旋律,结果对方笑称“听起来好恐怖啊”,她顿时觉得对方很没品味,从此失去了对他的兴趣。
那首诗叫甜蜜的复仇。
“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
我想着她讲述这段时候的语气,却发现心里不再有初识她的时候那种奇妙的快乐,而我甚至不能后悔或者怀疑,这到底是因为时间,还是因为这是复仇的后遗症。我将最后这一颗胶囊置于指尖,我看着那红色和蓝色的药衣,就像一颗微型的心脏。
【蘇遊|革命組】《君主與革命盟友的最後一夜》
評論MODE:隨意,別罵我,太久沒寫二創了腦子不好使真的。還是覺得原創二創分號比較好所以原來的刪了建個小號放,本來想再修改修改但是拖著拖著就快到死線了於是算了就這樣吧。
以及這是新版本更新前的作品,新版本更新之後我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仿原作形式,所以不了解原作劇情的可能看不懂,雖然很多造謠。
===========正文===========
講述了一對建立了秘密盟友關係的政敵共同掀起革命推翻暴政前一夜的故事。
·上篇·鷹頭拐杖和翡翠權柄
【拄拐棍的不一定是瘸子,還可能是裝貨和挑夫】
當朝清流領袖奈費勒有一根從不離身的鷹頭拐杖,鐵木細磨而成的杖身,黃銅打造的杖頭杖尾,很有些分量。奈費勒每天外出都會拄著它,至今已有許多年,以至於“奈費勒大人是個瘸子”一事,早已成了陽光下的王都不必宣之於口的「常識」,並在某些月下酒宴中被津津樂道,傳出許多不堪或可憐的“故實”。
而你——當朝第一寵臣、媚上功夫表演家阿爾圖——也曾是對這事深信不疑的人之一。祗不過你雖然有時出於不得罪人的心理,在某些酒宴上也對這些閒言碎語發出一聲笑來,心眼裡還是對那位同僚保留了最基本的同情。因此每當奈費勒在朝堂上對你某些荒唐的諂媚行為進行毫不留情的批判,而你最終因理屈詞窮而在這場口舌之爭中落敗後,你都會這樣安慰自己說:那傢伙瘸著腿還要在朝堂上挺胸收腹提臀式地站半天已經很辛苦了,何況我們現在已經是盟友了,這場是我讓他!
你是在某個去苗圃看望孩子們的日子裡知道事情真相的。
那幾天至高蘇丹陛下又按慣例罷朝出遊,聽說他祗帶了奈布哈尼、法里斯和獵犬隊就出城了,你和其他那些以往都被要求陪駕的武官都沒被宣召伴駕。樂得清閒的你很快讓快腳傳信給阿里木,讓阿里木轉告奈費勒某日某時在苗圃會面,然後叫哈比卜準備了一大包你覺得小孩子們會喜歡的點心。
第二天你一個人來到苗圃,馬蹄輕快得跟你輕鬆愉悅的心情一樣。還沒進門,馬上的你越過墻頭就看到院子裡面那公雞展翅搬的黑影,那影子的左翼長出爪子揪住一個娃娃的耳朵,又從右翼生出根細長的棍子,勾住另一個娃娃的後領。兩個小東西哇哇大叫——奈老師對不起我們再也不偷雞蛋了!然後你就看著奈費勒一手拎著一個小傢伙走過來,朝你點點頭就出去了,孩子們的懷裡還小心翼翼地揣著好幾顆雞蛋。
等他們回來的時候,你發現奈費勒的拐杖被他挑在肩上,手把處掛著一籃子雞蛋,兩個孩子的懷裡揣著好幾隻小雞仔——感情不祗是去賠錢道歉的啊!那籃子隨著奈費勒的腳步晃來晃去,看得你一時無語——天底下哪有人這麼挑雞蛋的,這傢伙怎麼連這種常識都沒有!你趕忙跑過去把籃子拿了下來,開始翻檢有沒有被碰壞的雞蛋,然後雞蛋的熱量就這麼透過你的皮膚滲入你的痛覺神經……好吧,是你小看了這位政敵朋友的常識儲備量,這些蛋是熟的。
嗯?不對!奈費勒你的腿!?
“我的腿本來就沒事,這拐杖祗是習慣罷了,”奈費勒解釋道:“而且一個瘸子就算真的能戰天鬥地,在敵人眼裡往往也還是可憐可笑的形象居多,多少可以讓他們放鬆警惕。”
“虧你想得出來,這招到底誰教你的。”作為受騙者之一的你抗議著。
“沒誰教我,一開始確實是因為腿瘸了才用的。”
“出什麼事了麼?”你決定關心一下這位盟友。
於是奈費勒跟你講了一個關於新晉臣子倒霉又無聊的故事。
那是他剛踏入青金石宮的第二年,被衆劍所吻的王子同樣登基未久,年輕氣盛的戰士王西山秋狩,下令王都所有文武官員都要隨行。這場秋狩你當然記得,畢竟如此大型的狩獵至今也沒有幾回,祗不過當年的你作為一個歷代侍奉蘇丹的世家年輕孝順子弟,還謹守著「勿作腳下草,休當出頭鳥」的家訓,朝一個不會動輒被當成炮灰扔掉,又不至因離太陽過近而隨時被烤死的位置而努力。
而奈費勒就不一樣了,那條腿到底是怎麼傷的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總之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祗能靠某位好心士兵幫他砍來的樹枝一瘸一拐地把自己挪回營地了——他甚至成為了蘇丹陛下親口認證的,那場大型秋狩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傷患。
可笑的是,那是年輕的至高蘇丹第一次仔細地打量這位未來的朝廷棟樑。
那腿傷說重不重,不過是肌肉拉傷和踝關節輕度錯位,後者在營地就被隨行醫官解決,前者卻生生拖了好幾個月才痊愈。如今想起來,奈費勒自己都會笑出來,說當年他太想表現自己,太想扭轉那可笑的扭傷在陛下眼中留下的狼狽,於是秋狩結束後,他加倍地四處奔走,做他身為一名官員該做和能做的所有事情,這才把傷耽誤許久。
不過他也因此發現,在這個視人之出身、血統和體面為最重的地方,作為一個發誓要與朝堂濁流相抗衡的文人,手無縛雞之力的瘸腿形象雖然會被人嘲笑,受到的更加危險的忌恨卻有所減少,於是他索性將之保護色,直到現在。
“何況這東西使用起來也不是全無作用,長期伏案工作的人大都有腰背肩頸的毛病,上朝又要一站數個小時,借這個拐杖能讓我站得身姿挺拔又不會那麼累。”
好傢伙,你想道,感情他天天擱那兒立正挺胸收腹提臀,跟一株挺拔的鐵木似地戳在朝堂上,怎麼看怎麼完美的軍姿站相,是靠這麼個小道具來的。
你都覺得有點心累,道:“阿卜德那群人就算了,你居然連陛下都騙過了……小心哪天他知道了判你欺君之罪。”奈費勒卻搖搖頭說:“他早就知道了,他那麼強悍的戰士,我腿到底有沒有病他看一眼就明白。”
你聽著有點尷尬,因為你也是個戰士,但你光注意他的黑眼圈了。
那次秋狩幾個月後,大約就是他傷勢痊愈後不久,年輕的王者賜給奈費勒一支黃銅打造的拐杖,犀利的鷹首握起來其實並不舒適,一不小心就會在他的掌心留下幾道很淺淡的紅痕或小窩,作為一件御賜的玩意兒,實在算不上什麼令人艷羨的寶貝。但尚且同樣年輕的諫臣卻在這份恩賜中讀出了一分君王對他的希冀——甚或是,愛重?
這支拐杖裡,藏著一柄銀光閃閃的利刃。
那時的奈費勒還站在朝堂上離王座很遠的地方,他高昂起頭,仰望著那遙遠的、王座上新生未久的太陽,黝黑的雙眼映著旭日明耀的光輝,然後眼看著濃厚的烏雲如同螞蟥大軍般簇擁著將祂緊緊摶住,在這片廣袤的大地投下望不到邊的陰影。
至高的太陽渴望將自己的光明灑向大地,於是奈費勒自願成為那柄撕碎陰霾的利刃。哪怕那陰霾如同蜿蜒纏繞的藤蔓、生滿毒刺的荊棘、或是看似平靜的沼澤要將他吞噬,他祗是無懼而凌然地將自己磐石般的心打磨成匕首,在與望不到頭的濁流的搏鬥中變得愈加鋒利。
直到很多年後,他終於淌過淤泥站到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時,才真切地聽見在那早被腐蝕蛀空的黑日胸中,不斷騷動著的惡魔的低語。毒霧從祂心頭那塊缺口噴湧而出,積澱成層層疊疊的烏雲,貪婪地吞噬一切靠近的光明,也哄笑著要將渴望解救祂的利刃徹底腐蝕。
君王曾經賜下的究竟是何意圖,如今的奈費勒已經無法信任自己當年的答案了。
【愛卿,朕賜你的權杖呢?】
當奈費勒提著阿卜德的頭顱踏入青金石宮,在至高蘇丹玩味的質詢下,在你看好戲一般戲謔的舉薦後,他披上了帝國維齊爾的榮袍。
奈費勒終於有了更多將理想藍圖鋪進現實的可能,儘管這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權力也使得君主曾經對他直諫的容忍逐漸剝落,透出露骨的殺意如鍘刀般隨時隨地懸在他頭頂——這是朝堂上靠太陽最近的地方,是不必側耳也能真切聽見帝王低語的距離,而在那早被腐蟲蛀空的黑日胸中不斷鼓噪著的,是惡魔獵食前的喉響與足音,每一聲,每一下都在試圖撕碎奈費勒的理智和勇氣。而那柄陪伴了他多年的鷹頭杖也已被收走,改賜了一根鑲嵌著巨大寶石的黃金權杖。奈費勒下朝後在馬車裡試了試,沒有任何機關,祗是根華而不實,還一不注意就會被刮擦磨損的棍子。
——蘇丹絕不允許站在自己身側的外臣依舊懷揣利刃。
君王的猜忌是致命的,令奈費勒不禁寒毛倒豎,他也曾想過如果換成你——他那八面玲瓏能屈能伸的政敵朋友站到這個位置會怎麼辦,在他的推理中,當你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是必然能做出把屎當做巧克力吃下去,然後一邊嘔吐一邊將害你吃屎的鍋扣到自己頭上之事的。因此他也就得出結論,你能取悅君主的行動換成他來做,祗怕會死得更快,畢竟蘇丹的朝堂不需要兩個負責扮佞臣的小醜,正如君王不會容忍耳朵裡出現兩個勸誡的聲音。
於是奈費勒索性將自己擺正在自己心目中理想維齊爾的位置上,祗需時時表露忠誠,偶爾獻上符合一個清貧宰相盡己所能奉獻出的金幣,再一不小心暴露點無傷大雅的窘迫……哪怕君主的目光已經透過濃密的髮絲在他身上戳出無數個血窟窿,他也裝作毫無所覺般作他不知變通的孤直良臣,將民眾、官吏和軍隊——尤其是位於基層的大多數的訴求逐一安撫,努力平衡,視情況滿足。因此當更多的中下層官員開始用暗示或行動追隨他的行動,當至高蘇丹的金獅軍團團長都秘密向他表達效忠之心時,他確信,王座上的這位確實要完了。
奈費勒在君王身前跪下,行禮,一如往常。而至高蘇丹此時並沒有佩戴他那枚無敵的魔戒,而是在指尖把玩著它——那枚安蘇亞王妃賭上性命替換掉真貨的贗品,上面被拜玲耶附著了一些魔力以避免被蘇丹過早察覺,至多祗能支撐到天明。但蘇丹的注意力似乎也沒在那上邊,他左手時不時拋接戒指,右手則把玩著隨身的金匕首,完全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愛卿,朕賜你的權杖呢?”
君王率先開口,眼神卻不知道有沒有在看他,而話音落下,除了指尖拋彈戒指的“叮”響,殿內便安靜得連窗外的風聲都聽不見。
奈費勒一直懷疑蘇丹其實什麼都知道,可這位君王又總是擺出一副一無所知、甚或樂觀其成的態度,再把忌憚掩蓋在厚厚的劉海下,祗將殺意肆意放出掃蕩,以至於奈費勒有時也懷疑自己的懷疑是否想多了,君主或許真的祗是一時興起想隨便殺個人潤刀。但起義軍已在城外埋伏完畢,即將趁夜開拔,而攻城就在萬家燈火熄滅之刻,奈費勒此時進宮,便是想為義軍和安蘇亞王妃再拖延一些時間。
“回稟陛下,臣不慎將杖頭的寶石染上污漬,恐玷污陛下雙目,故委託工匠取去保養,特來告罪,請陛下責罰。”
“免了罷。愛卿又有什麼諫言,非要在這個時辰入宮覲見?”
奈費勒又行了一禮,從懷中取出幾道奏折,道:“啟稟陛下,這數日休沐期間積下的奏章臣皆已批閱完畢,然仍有數份需陛下親閱允准方可執行。請允准臣稟報。”
“說吧。”蘇丹歪在軟榻上打了個呵欠。
“先前從東南各領地調撥的糧草已經運抵城外,今夜將在南門外休整,待明早開城即可入庫。”
至高蘇丹祗是“嗯”了一聲,對法德耶捧上來的奏折毫無興趣,奈費勒便又拿起第二折放到盤子上。
“有出巡的官員來信稱,北疆似有異動,恐有邊境領地與鄰國過從甚密,臣以為應盡快派遣王命使者率領小隊精兵人馬,護送君王賞賜之物前往查實,若有異心即可震懾,以儆效尤,若是誤會亦可安撫。”
奈費勒抬眼看了看蘇丹,依然沒有任何有聲或無聲的回應,於是繼續道:“此外,前段時間為逃旱而聚集到城外的災民人數日漸增長,其中尤以北門為甚,未免造成二次饑荒引發大規模疫病,臣懇請陛下盡快調撥賑災糧款,並派遣部隊出北門維護秩序,臣有意派遣一些下層官員往其它三門處宣講,將災民統一安置在北門外的平地,使陛下仁慈的光輝普照天下黎民。臣以為若邊疆真有異動,恐怕會借災行事,還請陛下早日決斷。”
說完就要拿第四折,蘇丹卻在此時坐起身擺了擺手,這意味著他已經不想再聽了。於是奈費勒祗得作罷,而法德耶在將所有奏折整齊地碼放在金盤上後,便識相地退了出去。
殿內又恢復了臨死前的平靜,過了好半晌,至高蘇丹才終於再次開口道:“奈費勒卿,朕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而我也無法理解您到底在想什麼。奈費勒在心裡回答。您看上去似乎什麼都沒想,祗是在肆意揮霍您稚子般的惡意,把所有人都當成您廉價的玩具。
蘇丹彎下腰,奈費勒能感受到他被遮蔽嚴實的雙眼正直視自己,卻不似飢餓的捕食者,而祗是一隻已經吃飽喝足,趴握在高地,好奇地看著某個近在咫尺的不明物體的雄獅。
“愛卿,你要當諫臣,朕就允你當諫臣,你想要清名,朕也許你得清名,今日朝堂之上,才有卿這清流之首。總說文臣以死諫為榮,那日朕將你下獄,也不過教你得些皮肉之傷,正好作你秉公直言之功勛,足以流芳青史。愛卿究竟還有何不滿?”
“陛下。”
奈費勒跪在御前,伏地行禮,脊梁似刀背,依舊平直而鋒利。
“臣自踏入朝堂,所諫之言,所奏之本,雖不免有天真幼稚、異想天開之病,然每字每句,皆為臣一步步行走於市井田間,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親口所問、親身所感後深思熟慮而得,皆是為國為民——亦即是為陛下之光輝愈加明耀——而出之肺腑苦言。然在陛下眼中,終不過臣為一己私名所作之戲。”
“所以,這就是愛卿的反心?”蘇丹問,語氣像是毫不在意這句話所指向的大罪,“你甚至連遠遠地朝朕射上一箭的勇氣都沒有,卻要攛掇著別人為你送死?那你今天又為何而來呢?”
奈費勒跪在那裡一動不動,也好像被問罪的人不是自己。
“臣雖無能,亦不願做無謂的犧牲,因此祗能做些能做該做之事。”他看了看窗外,月已高升,今夜註定是個繁星璀璨的夜晚。
“愛卿,朕再問你一次,朕賜你的權杖呢?”
“回稟陛下,在臣此刻當在之處。”
【黃金的殿堂是烈日下的大漠,而你是唯一的綠洲。】
吟遊詩人們傳唱著這樣一首歌謠:
高高的明月啊,
你孤懸於黑暗夜幕之上,
驅散烈日炙烤後的灼熱,
安撫枯竭的身體,
指引迷途的魂靈,
我願天狗和烏雲遠離你,
願你有群星環繞。
不屈的燈塔啊,
你傲立在洶湧波濤之間,
心中有火焰燃燒,
暴雨不能將它熄滅,
狂風無法使你轟塌,
霧中的船因以而重回港灣,
我願有無數雙手,
撫平你斑駁的塔石,
有無數臂膀,
扛起油料背負至塔頂,
使那光永恆……
下篇·站起來,將夢想托舉進現實
【為那人人不再恐懼的未來】
革命並不是祗要掀起反旗並殺死王座上的人就可以宣告勝利的。
聚集在這裡的人們要麼認得你,要麼認得奈費勒,更大部分認得你們兩個。他們選擇站在這裡的原因也很簡單——你們都是好人,並且和他們一樣,都受夠了那輪灼燒一切的烈陽。
當然,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聽得懂你們宣傳時的那些口號。
——革命?什麼叫革命?是你想要燒鴿子吃?還是什麼歌謠的名?
你當然不曾因這不理解而氣餒過,畢竟連你忠誠的追隨者們也沒幾個聽得懂,怎麼能奢望那些連字都不識的平民,連什麼叫「做人」都難以理解的奴隸們,能夠擁護這祗敢在你和奈費勒的夢裡展開的理想圖景呢?
那祗是一團誕生於一雙文人之手的、小小的、隨便一吹就會熄滅的火苗,而你被那微弱的火光吸引,於是小心走上前,將自己長年持劍的手覆上,像鐵甲一樣為它遮蔽四面八方的風霜雪雨,祗盼望這火苗可以燒得再旺一點、久一點。
但人們還是漸漸聚集在了這團火周圍,越來越多不同顏色、不同形態的手和身軀圍住你們,那些手向火苗的方向抬起、伸直,比最好的傘或屋簷遮得還要嚴實!你們說,不要將這光芒遮蓋,讓我們將火苗四散,去照亮更多的地方吧!於是很多人用雙手捧起你們分享出的火苗,走去不同的方向。
是啊,是的。
他們不懂革命,不懂理想,很多人甚至第一次聽說自由、選擇、自我諸如此類的詞語……但他們都知道火是個好東西。它驅散寒冷,烹熟食物,屏退黑暗——更重要的是,他們相信你們不會用這火去燒毀他們的房屋田地和身上僅有的破布條,更不會把他們扔進火堆裡然後哈哈大笑說看這臭老鼠多麼滑稽。因為他們相信,你們是好人,好人不會傷害無辜可憐的人,好人不會與傷害無辜可憐者的人為伍!
甚或有從未見過光明,從未感受溫暖的人,因他們從未受過他人的分享,當他們的雙手切實地從你們手中接過這團小小的、躍動著、如他們不敢展露的心情般的火苗,便小心翼翼地呵護起來,如果有人要將它奪走,他們就情願以生命去抗拒。
於是當你在夜色中騎著潔白的茉莉領兵而來,一手高舉起當朝維齊爾那根鑲嵌著翡翠寶石的黃金權杖,如同擎著熠熠燃燒的火炬時,你祗高聲地喊了一句話——
我們為人人不再恐懼的美好未來而戰!
就在火光照進你堅毅明亮的雙眸之際,你看見那些小心翼翼躲在暗處或猶疑不定、或大膽窺視的人們愣了一下,就祗是一下子,戰吼聲便在瞬間爆炸開來,響徹街頭巷尾,成為擁護你的浪潮。
有不諧的聲音趁著縫隙竄出來,妄圖澆滅這逐漸升騰的熱浪:
——你為什麼會有奈費勒的權杖?誰不知道你們在朝堂上敵對多年!
——我們那受人愛戴的維齊爾啊,你對他做了什麼?
——奈費勒大人正在陛下的宮裡議事,忠誠的維齊爾絕不會背叛偉大帝國的太陽!
——別相信這個竊取了蘇丹陛下權柄的奸臣!
可這些聲音馬上就被淹沒,如同浩大聲勢中一顆顆小小的水珠,濺起又落下。
朝堂上的政敵?竊取權柄的奸臣?
哈!人們才懶得管這些貴族之間針鋒相對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他們毫不動搖地相信,眼前這善良講義氣的老爺和那位清廉正直的維齊爾,為推翻殘暴的君主、為人人能擁有更美好的未來,共同舉起了義旗!
最關鍵的是,他們——這些被掠奪的人、被剝削的人、被壓迫的人、被欺辱的人、被不當做人的人——都是你們所說的「人人」!
很快有更多火光理所當然地被點燃,或大或小,是熊熊的煉鐵爐或微弱的火柴棒,照亮了城區的每一個角落,比頭頂的星空還要璀璨。你的隊伍如同被封印千年的火龍自沼澤中一躍而出,抖落禁錮全身的污泥,向天發出此生第一聲嘶吼,召喚著無數細小孱弱、卻絕不肯熄滅的蠕蟲的光與祂同行,攀附其身,化作祂一片又一片、一層又一層堅不可摧的鱗甲。
你看到,甚至有許多年輕的貴族也站了出來,其中很多你甚至能叫出他們的名字和在宮裡的職位,他們有些人自發維護起秩序,疏散老弱婦孺,為隊伍清空道路;或是在一些貴族宅邸前與主人據理力爭,勸他們不要鼠目寸光,阻擋時代前進的腳步。更有不少直接拿起了武器,帶著他們的家僕和護衛投身革命。
很多女人也加入了進來,她們有的是因為擔心自己的父親、丈夫和兒子而來,有些則拉著家裡的男人和其她女人們匯入巨龍的血肉之中,誓要在歷史的洪流中碰撞出屬於自己的浪花。
而你,這頭燃燒巨龍的首、的腦、的眼,率領著你龐大的身軀緩緩前行,吞沒一道又一道金磚銀泥澆灌的城墻,又逐漸融進了奔騰的長河,前進吧,前進!無畏的人啊!直到與其它同樣勇敢的河流交匯成海,青金石宮祗是一座孤島,而你們掀起的怒濤,必將洗淨那用於掩飾血肉高山的黃金寶石,讓腐敗惡臭的累累罪證接受新時代的審判!
【遊戲早就結束了,狗蘇丹!】
屠龍的勇者迎向紅髮劍客,眨眼便有無數道霹靂撕裂二人之間的空氣,阿迪萊將奈布哈尼擋在即將開始的決戰舞台之外,絕不讓他插手你對他的王最後的宣判。
而故國王子與逃奴軍團的首領則分立在你左右,與你一同攻向傲立在王座前的君王。
——這就是你為朕準備的餘興麼?
三對一的不公平決鬥對他來說似乎毫無影響,君主金色的雙眸從濃密的劉海中透出嗜血的光芒,祗映出你一人的身影。
——來吧!阿爾圖!可別讓朕失望!
呵!
你冷笑一聲。
你才不打算跟那傢伙繼續這場令人作嘔的遊戲——蘇丹的遊戲早在你揭竿而起的時候就結束了,由你單方面宣告結束,何須那荒淫的君王來允准?你早已決定他該如何死去。
漆黑的利箭伴隨著人們的憤怒破空而來,貫穿雄獅發出戰吼的喉嚨,撕碎他虛偽的鎧甲,將他牢牢地釘在冰冷的青金石板上。你回頭看向古利斯,那如雷般的聲音依舊迴蕩在這青金色的宮殿之中,以至於你甚至無法分辨那究竟是那柄利箭所承載著的冤魂們大仇得報的快意,還是殿外等待著最終勝負的人們發出的歡呼。
你在一處偏殿內找到了被軟禁的奈費勒——說是軟禁,其實連一個晚上都沒過去。他笑著迎接你,看上去絲毫沒擔心過戰鬥結束後前來的勝者可能是那個已死的人。繼在苗圃中鍛造出這把夢之刃後,你們的雙手第二次交握在一起,他眼中閃著比太陽更加耀眼,名為希望和未來的光,而你久久無法言語。
這夢一樣的故事,被你們——被你和他,和所有為此戰鬥、為此吶喊、為此犧牲的人,和所有為此鼓起勇氣與腳上的鐵鏈和背上的巨石抗爭的人們一起托舉著,闖進了現實。
【無論結果如何,你們都會攜手共進】
你和奈費勒差點因為由誰登上王座的問題在勝利會師的革命軍面前爆發又一次爭吵,因為你們倆誰都不想順了對方的意主動坐上那把硬邦邦冷冰冰髒兮兮還血糊糊的椅子。那頂華麗麗的、如密不透風的鳥籠子般的王冠在你們二人四手之間被來回推卻,最後哐嘡砸向地面,碎掉的金片一瓣直奔你的小腳趾,一瓣躍上奈費勒腳踝上不知到底算裝飾還是護具的金屬環,然後“叮”一聲反彈飛向你另一個小腳趾,你痛得直翻白眼,叫都叫不出聲,表情精彩得讓奈費勒忍不住大笑出聲。
大概是考慮到兩位革命領袖各自的面子——其實主要是你因為腳趾而導致的面子問題,你固執的政敵,寬容學說的倡導者奈費勒先生主動讓了一步,於是你提議採用這個世界上最公平的方式——猜拳!這位長著一張從小到大都不會參與猜拳遊戲之臉的奈費勒此時看向你的眼神,就跟當初聽你滔滔不絕如何跟一頭犀牛白日宣淫時一樣,但鑒於他本人也提不出什麼比吵架更好的方法,畢竟你堅決不同意搞什麼狗屁的五百人辯論大賽,因此就這麼定了——猜拳至少比吵架得體,也比辯論賽乾脆,對吧?
於是乎,
錘頭!
剪刀!
布!
奈費勒出了錘頭,因為他覺得推翻暴政需要錘頭,建設新國家的地基也需要錘頭。
而你出了布,因為你「布」想坐那破椅子。
一拳定勝負!贏的人是你。
就在奈費勒明顯地鬆了口氣,後退一步準備向你行禮的時候,你身為武將的危機意識先發制人地迅速出動拉住他的雙手迫使他站直,然後露出一個展示著滿口白牙的大大的笑容,直接將他按上了黃金寶座。
——哈!誰輸誰去得這腰椎間盤突出!
趁著奈費勒還在“啊?”地楞登時,你一手撈起那頂沉重的、累贅的、看了就脖子疼的、被磕掉好幾顆紅寶石還碎了幾片金瓣瓣的黃金冠冕,鄭重其事地將它戴在了奈費勒的頭上,並順手撥了撥他的劉海——這下他有一大半視線都在頭髮之下啦!你在他做出退拒的舉動之前立刻後退一步,朝向聚集在宮殿和沒能擠進來的戰友與觀戰者們高聲道:“賢明的新蘇丹陛下萬歲!新時代萬歲!”
歡呼聲響徹宮內宮外,你得意地看向奈費勒——別想跑我的政敵朋友,這可是人民的聲音!
奈費勒沉默了,為摘下王冠而舉起的手祗能無奈地去理自己的頭髮,讓它們盡量服帖地承受王冠的重量,然後朝你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你被政敵這稀見的、第一次對你露出的溫柔表象恍了神,甚至忘記了自己原本轉身落跑的打算,就被他握住了手。有那麼一瞬間,你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月色中的密會,或是星空下的苗圃,他也是這樣緊握著你的雙手,將理想的火種埋進你的心田。
得,這下你也跑不了了。
【時間不斷流逝,轉眼便是十年光陰】
慶祝國慶的花車遊行表演結束,你踏上王宮前的高臺,在鮮花的簇擁下,手持瑪希爾特製擴音器,面對人民廣場上匯聚著的各行各業的人們,高聲道:
“在這個值得我們熱烈歡慶的日子裡,我——國家議會會長——阿爾圖,作為國慶大典的主持人,在此非常榮幸地像我們了不起的勞動人民宣佈,第九屆賢王杯年度納稅大賽的獲獎人名單!請大家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的納稅大戶們登臺,接受我們尊敬的蘇丹陛下代表國家和人民所頒發的獎章!”
“恭喜哲瓦德先生再次獲得納稅大戶金獎,在痛失兩屆金獎之後,哲瓦德先生終於再次奪得這項至高榮譽,讓我們感謝他,以及所有納稅人為我們的美好國家所作出的貢獻!”
身著蘇丹禮服的奈費勒再次走上臺來,身後跟著苗圃新入學的孩子中成績最好的那個,那孩子手中捧著的金盤上放著一朵大紅花——這些大紅花都是苗圃孩子們在手工課上用紅紙扎出來的。奈費勒在哲瓦德面前站定,從盤中接過那朵紅花別在哲瓦德身上象征著納稅大戶獲獎人的大紅綬帶上。
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久久不息,你和奈費勒一左一右站在金獎獲得者身邊,與人們一同鼓掌,阿魯米娜跑上來向他獻上一大捧鮮花,然後緊緊擁抱自己的父親,開心地喊道:“爸爸你太了不起了!你永遠是我最愛的爸爸!”
宮廷畫師和民間畫家們不約而同地從不同角度描繪這個場景,詩人和旅者也將把故事傳遍大陸每個角落。你們的國家和平而美好,國庫充盈,既沒有財政赤字,也沒有短缺的經費,既沒有賢者的猜忌,也沒有議長的不滿,你們的幸福就是這麼簡單而真實。
至於哲瓦德?他當然也很高興啊,不然呢?
【夕陽開啟夜幕,而睡眠是迎向明日的備考】
如今的賢者之國,連蘇丹也祗是一個職稱。或者說,「蘇丹」這個詞指向“國王”甚或“皇帝”的意義已成為過去,現在人們提起蘇丹,腦中浮現出的更多是「監國者」和「燈塔」的形象。
本朝首任蘇丹、國家學堂的大導師、帝國的燈塔奈費勒先生,在他七十歲時主持了帝國史上第一屆蘇丹繼位人選會議,會議全票同意由現任議長——當然不是你——升職就任,然後他就宣佈蘇丹席位進入交接期。三個月後,奈費勒正式過上離退休幹部生活,新任蘇丹就職,如果過程順利,她的任期也將持續到她年滿七十歲。新議長則是議員們從三位常任副議長中選舉而出,空出的席位也是通過選舉補上,那位政績斐然的年輕人其實連輪席都還沒有坐過,仍獲得了絕大多數議員的投票。
至於你這位前前任議長,你早在六十歲的時候就宣佈退休了。雖然依照新修憲法相關條款,你可以到七十歲時跟奈費勒一起引退,但你覺得議長和蘇丹一起換屆可能會使過程產生混亂,何況早年參與各種戰鬥留下的內傷和長期伏案工作對身體的損耗,在上了年紀後一起來找你討債了。不過你並沒有就此遠離政事,你仍在議會旁聽席坐了十年,時常提出建設性言論,啟發著青年一代。而更多的時間,你選擇花費在苗圃和大學。你不像奈費勒那樣熱衷於教學和演講,事實上這麼多年來,除非奈費勒要求,你幾乎沒有主動踏上過講台,你更願意做苗圃孩子們的大朋友,和帶年輕學子進行社會實踐。
順帶一提,與「蘇丹」與「燈塔」相對應的,是「議長」與「領航員」形象的綁定。就算是在你早已退休的今天,依然有人熱情地稱呼你為「帝國的領航人阿爾圖先生」,向你致意哩!
在某個氣候溫和的下午,兩個滿頭白髮的老人並肩坐在帝國第一所大學的某段長廊下,看著操場中正在練習劍術的學生們揮灑汗水,時不時有三兩同行的學子穿行,向你們問好致意。
回顧起你們的一生,你忍不住感歎道:“奈費勒,你真是個賭徒。”而奈費勒看了你一眼,打開你六十歲致仕時鐵頭送你們的石頭保溫罐——這東西可好用了,你們用了好多年都沒壞——給自己和你倒了兩碗雞湯——他已經很少喝薄荷茶了,你們這個年紀實在不太適合喝那麼涼颼颼的東西。你吸溜吸溜地嗦掉大半碗,繼續說:“我現在想起來你以前幹的那些事都覺得後怕,如果我以後給你寫墓志銘,我肯定要寫一句你是個瘋狂的賭徒。你不賭金錢財寶,也不讀人命,你賭別人的良知。”
奈費勒又給你倒滿了,然後一小口一小口嗦自己的。於是你一邊捧著自己的碗暖手,一邊自顧自繼續道:“我當時連著抽到兩張殺戮卡,你到底怎麼想的敢給我遞小紙條?我當時都做好你會為了什麼大義啊衛道啥的理由在我犯下大錯之前就把我除之而後快的準備了,結果你居然真的一個人在那麼荒涼的院子裡等我,連護衛和侍從都不帶一個。你就不怕我借著卡牌對你出手,把你的謀反大業和偉大理想都毀了?你哪怕讓你那個女護衛跟著呢!我一個人對上帶著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累贅的護衛,怎麼看還是我佔上風。”
奈費勒聽了沒說話,祗是哈哈笑了兩聲,而你覺得這雞湯跟酒似的有些醉人,以前堆在心裡的話索性都倒了出來。
“還有阿卜德綁架你那次,雖然是我主動說要幫你的吧……但是你居然還不帶你家護衛玩,你難道真的沒想過,如果我真心投向阿卜德在你這裡當臥底,打算先把你耍一通再害你呢?或者我沒那麼在乎我們的盟約,直接把你這事兒給忘了你咋辦啊?”你用手拈起碗裡那根雞小腿送進嘴裡。
肉燉得不夠爛,或者說,實在有點硬了。你心想這個廚師肯定是新來的,一點不懂你們這些老人家的牙口,難怪奈費勒坐在旁邊光喝湯不吃肉。
“但是我賭贏了,無論你腦子裡出現過多少想法,你最終都選擇了與我同道。”奈費勒把一塊雞肉的皮剝下來吃了,把肉丟給你——這個混蛋,這雞肉祗有皮是嫩的。
“還有啊……還有……”你像個孩子一樣晃著腦袋,想要從回憶裡掏出更多可以抱怨的事來,然而你覺得你的腦子也像手裡的碗那樣裝滿了濃濃的雞湯,除了那本來就沒有幾塊的不好咬的肉外,實在沒什麼可抱怨的。
“還有我們起義的時候,你把你的權杖也給我當做信物,這就算了,你怎麼敢在那時候還去覲見先王——不對,是先·先王的?就為了所謂牽制?被發現的話他肯定不會放過你……或者我們起義失敗,你也肯定會被處死,那我們最後一點希望也沒了。”
“哈哈,阿爾圖,你信不信,我這輩子,就賭過這三次。”
你看了他半晌,然後歎了口氣,也忍不住笑出來:“行,敬你這位賭神。”兩塊石碗相碰,你們真的把雞湯喝成了瓊漿。
他敬他賭贏了你,你敬你賭對了未來,你們都成為了當年的你們眼中更好的自己,也收穫了回顧往昔可以大聲說一句無悔的人生。
“敬大地,敬天空,敬天與地之間勤勞而滿懷希望的人。”
“讓我們滿飲此碗,乾(杯)!”
【賢者之歌】
直到這片土地上的最後一位吟遊詩人離世時,仍有人在傳唱著那首歌謠:
……
遠方的綠洲啊,
你守衛在無盡黃沙之中,
將你的樹蔭、你的漣漪、
和你新生的幼苗分享,
我願以雙手將之捧起,
邁開腳步,
將綠色的草木
和天藍的湖泊
撒遍大漠,
讓每一粒金色的沙子
都開出五彩的花。
無垠的海洋啊,
你生出翅膀飛向遼闊的天際,
化作溫柔的春風,吉祥的春霖,
擁抱龜裂的大地,
以你的淚珠和汗水將它澆灌,
我願為你撥弄古老的琴弦,
用嬰兒般稚嫩的嗓音,
跟隨你親吻額頭的雨點,
舞動歌唱。
==========全文完==========
·後記·
因為是賢者之國,我個人覺得要讓老奈的登基更有說服力——尤其是要讓跟著阿爾圖起義的前線戰士們信服(畢竟無論從時代還是故事背景看,酥油世界觀都是一個更崇尚肉體力量的社會)——需要讓老奈更多地參與到這場起義中,而不是祗作為一個幕後的推手或革命計劃筆桿子。所以讓老奈作為宰相獲得民眾、官吏和軍隊的支持就是很必要的,也能讓老奈跟老圖在整個革命計劃中顯得更加平等,畢竟原作基本沒有展現現實中主要由筆桿子們負責的革命宣傳、發動群眾等等的劇情,而又因為原作遊戲裡這些都是作為卡片出現和被使用,所以脫離原作遊戲的卡牌形式,實際上它們一定以某種形式現實中可以被推行的方式存在。而因為這些支持在這條線路中是指向老奈的,所以老圖獲得這些支持一定需要老奈的信物,而我選擇了老奈的權杖,因為夠顯眼!
沒有摘標奈布哈尼因為我要讓古利斯射箭!而且這樣就不用為了摘標死人了(畢竟我捨不得芮爾),反正聽說不摘也可以不死奈布。
太久沒寫文了,寫二創更是好幾年前的事……很久沒碰到會讓我很想寫點什麼的作品了,於是還是打開文檔寫點段子過過癮,就當復健好了。
以及明明沒寫啥不知道為啥這麼多字……這字數統計真的正常麼【二哈臉】
以及其實我很想寫一個走人之國的結局線。
再及《賢者之歌》上二片寫老奈,下二片寫老奈+老圖。
作者:余轻舟
免责声明:笑语
本文最初是我与友人的“随机抽歌词写作”游戏产物,一篇cp配对为《黑塔利亚》中阿尔弗雷德F琼斯/亚瑟柯克兰的同人文,经后期删改与修正成为了如下模样。话虽如此,全文的戏份基本上都是配对中的后者的,介意的朋友可以注意一下。
谨以此篇献与已然离去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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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 I've got nothing
who am I to love you
when I'm feeling this way
and I've got nothing to offer?
洛城 我已一无所有
每当我如此感受
却没有可为你奉献之物
我还要怎样去爱你
亚瑟柯克兰醒来时感到一阵眩晕,有一瞬间他不清楚自己是谁、身在何方:他听见房门外木制楼梯被人踩踏发出的嘎吱声与隔壁房间模糊不清的谈话声,看见老旧干裂的天花板和边缘处斑驳发黄的米色墙纸。他坐起身,瞥见床下地板上零星散落的玻璃酒瓶碎片,于是有关昨夜争吵的记忆片段与宿醉带来的头疼才迟迟地灌进他的脑子里。
是的,就是这里。横跨整个美利坚的旅程以最西侧的加利福尼亚作为终点,没什么新意,无论是旅程本身还是它的所谓结局。亚瑟耸了耸肩,带着一阵盘旋在脑内的钝痛感起身收拾自己的行李。阿尔弗雷德果不其然地落下了点小东西,眼镜盒与印着显眼logo的棒球帽之类的,亚瑟想了一想,把它们留在了原位,尽管对方折返来寻找失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哦,也许那位粗心大意的失主现在已经坐在返回纽约的便车上了吧。
正午的骄阳热辣地倾泻而下,亚瑟走到旅馆大门前招牌投下的阴影边缘,而后下意识停住脚步。空气中弥漫着咖啡与大麻混杂而成的气味,有点熏人,但尚在忍受范围内;活泼的爵士乐旋律伴着霓虹灯的嗡嗡响声,隐隐约约从遥远的某处传来;形形色色的人从他眼前的街道上掠过,各异的身形连同拖在脚底的影子都被日光拉成古怪的长条形状,看不真切。一种怪异的情感伴着热浪正中他的眉心,不完全是因为这段戛然而止的关系,毕竟这样的结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阿尔弗雷德带走的不止一段仓促的恋情。
亚瑟心中升腾起一阵突兀却熟悉的陌生感。洛杉矶于一夜之间化为一座奇异的原始丛林,不近人情又荆棘丛生,开满颜色奇异的花却没有一朵可供他摘下。他仍记得年轻的美国小伙以怎样的口吻同他谈起加州,谈起西海岸,谈起流传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真假参半的故事。但所有的词句在此刻都显得更为不真切起来。说到底,从整个生命的长度上来计量,美国西海岸对孤身一人的他而言实在太遥远了。蒸腾的暑气也无益于他扎根于潮湿土壤中的灵魂,反倒会将其灼伤。
唉。亚瑟突然觉得有点好笑,美国就是这样,这里的人和他说着大致相同的语言,但仍能让他真切地感到身在异国异乡。
某种或许会喷射蒸汽的机械所发出的恼人滋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无论如何,他该在天黑以前作出有关下一目的地的决定,最好再寻得一处落脚的地方。也许他该再在洛杉矶待上一夜,也许他该沿着来路返还东海岸,也许……不,现在还不是回家的时候,也不应该改道去纽约。旅途,属于他自己的旅途,还远没有结束呢,没必要提前为其写下潦草收场的句点。再往北一点就是旧金山,去那里看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说不定,缭绕在金门大桥与双子峰周围的雾霭于他而言才更像一种归处的象征。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此番期望也不过是另一段有关旅行和终点的幻想。
夏天就要结束了。汽车鸣笛声代替了对耳朵而言更为熟悉和宜人的蝉鸣。直到此刻,亚瑟才意识到:洛杉矶同阿尔弗雷德所描述的不一样,也同他自己所想象出来的不一样——甚至或许此刻他所感受到的洛城,也并非洛城本身的样貌呢。
幻想也好吧,这倒是不再让他烦扰了。不管怎样,他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亚瑟柯克兰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他拖起行李箱向前迈步,踏入这片聒噪的原始丛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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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我所料,在我离开故乡二十年后,杰克尼姆这个名字会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很多人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是因为最近的新闻,关于杰克尼姆洞的洞潜事故,他们所知的再多不过是这个岩洞还连通着一条名叫杰克尼姆的河。官方的记录这个名字来自周边一个因为水坝而被淹没的村子,几乎无人再去研究这个名字的来源,哪怕是曾经的村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杰克尼姆不是什么好地方,村子坐落在山谷中,周围几乎没有耕地,建立的原因只是因为附近山中的铁矿。据说铁矿曾经使村民们人人都过着好日子,矿洞中每天都在一车接一车地拉出矿石,工人们只要按时下班就能养活一大家子。但是到我出生时,我目睹我的父辈们被逐出矿场后整日在街头买醉,侥幸留下的人以没日没夜的劳动对抗不断下滑的收益。我只能从日渐增多的废弃房屋中想象昔日的繁华。
每天都有人离开,孩子们很难理解这一切背后的意义,我们只知道每天都可以在村子中寻到新的探险地点。每天都会有同伴离开,但是分离的悲伤很快就会被迫切渴望打发时间的焦躁和探险时的兴奋冲散。
以往大人们自顾不暇,对于我们在废屋中的小游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当我们带回去一些值钱的东西,餐桌上就会多出一些好东西,探险的好处在这一刻具象化,哪怕是一个对冒险毫无兴趣的孩子,也无法抗拒这般回报的诱惑。但是可探索的区域总有尽头,最后我们走遍了村子里的每一处废屋,每一个角落,一切的一切后,未知的区域只剩下了废弃矿洞。
还在开采的区域我们无法进入,但不代表那些被废弃的区域我们就束手无策。瞄上这些地方的并不只有我们,至少我就知道有三个流浪汉对矿洞了如指掌,贿赂这些人也不难,一点点从餐桌上偷来的面包足够。
一个有百年历史的矿洞注定不会跟村里的主干道一样直来直往,而是跟人的肠子一样弯曲。一百年间不断有被挖空了的矿道被废弃,到了我们这一辈,已经很难有人能说得清除了主体区域之外的矿道是什么样子。
拿走了我们面包的流浪汉爽快地给了我们他自己绘制的地图,警告我们不要去地图之外的区域,一旦迷失在矿道深处就没人能找到你,如果真的要去,那就念杰克尼姆的名字。
孩子之所以是孩子就是因为他们往往只会把成年人发出的警告当成是一种鼓舞,而不思考这背后的原因是大人们无聊的守则,还是那是真正的危险。我们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在一个假期的夜晚,确认父母们已经睡下后,我们悄悄出发了。
然而地图上的区域基本上都已经被搜刮一空,只剩下了连孩子都能看得出毫无价值的垃圾,这是我们的第一课,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将能够走遍的矿道走了一遍,最后绝望地发现除了生锈的铁皮,这里连任何有用的东西都没有。而那些未知的空间,就在我们身后,没有阻挡,没有障碍,只是走几步的距离。只需要走几步。
我们还在犹豫,而另一个更加冲动的孩子已经拿着手电筒走进了那条通道,我们只能顺着光柱看向矿道中。那个男孩晃着手电,突然好像看到了什么,就要往里面走,然后他就消失在我们面前。我们只能听到他喊着“杰克尼姆!杰克尼姆!”的尖叫,那声音明明就来自我们面前,但是我们看不到他。
我只记得那晚上我们什么也没有拿就逃出了矿洞,那个男孩后来怎么样了我们不知道,我们再也没见过他,他的父母在政府大闹一场后便消失了。
那之后矿场被转卖,水坝工程被提上日程,我们搬离了杰克尼姆村。
我知道那天他看见了什么,因为我也看见了。我的伙伴们只看到灯光中的矿道里空无一物,但我看到了,那里全部都是人,肿胀的人,所有人的嘴巴以一种特定的方式不断开合,但是只要读一下唇语就能发现,他们在说:杰克尼姆。而他们身后的地方,有什么完全填满了矿道的东西在蠕动。
他们每念一次,那个生物就向黑暗中退去一些。他们应该全是村子里的人。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看到了我的曾祖父和祖父,他们肿胀得没那么严重,所以勉强还可以辨认出。
我再也没回去过,再也没进过那个矿洞,但我猜那个男孩现在也加入了他们,那个潜水员也是,新闻上说他是心脏病发作,但是我猜他应该在水下见到了他们。他们现在还在那个洞的下面,终日低吟着杰克尼姆徘徊。
我能遇见若干年后杰克尼姆还会再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为了让这句咒语永远流传,为了将那个不明存在永远封存在杰克尼姆村的地下。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蝉不再叫了。
我站在狭窄厨房中央,围裙从我的肩上耷拉下去,在一切能够蜷缩的地方折叠出皱纹。百无聊赖中,我盯着Q的后腰上我精心系好的围裙系带的蝴蝶结坠着尾巴跳舞。
我踢了踢他的后脚跟。
“没什么地方要你帮忙的。”Q说。
我又戳了下那枚欢脱的蝴蝶,于是某个讨厌鬼长叹一口气,转过来和我大眼瞪小眼。
“让我也干点什么呀。”
“你上次进厨房就把自己烫着了。”
我没话说,朝他的胫骨上踢过去,室内拖鞋触到骨质的坚硬便蜷缩起来,最后是我昨晚刚涂好的指甲油轻轻吻下一个凹痕。
Q又叹了一次气,牵着我走到冰箱去拿出一颗石榴。后来我在客厅里一粒粒地剥着石榴,晶盈血色的珍珠一颗颗落到我自己做的瓷盘里。突然,Q咚的一下放下菜刀,我伸长脖子看去,他正捂住手指走出来,朝憋着笑的我不无凶狠地瞪了一眼。
我从小椅子上站起身,跑到电视柜那边把碘伏,棉签找出来,和Q一起坐到餐桌旁。
我钳住男友躁动的手指观察,伤口有点深,缓缓渗出一些血来。单手打开棉签按压止血,接着轻车熟路地消毒,第二遍时在伤口处稍微多施了一点力,抬眼看过去是他紧皱着眉头瞪我。
“再瞪下去眼睛都要变圆了。”我说。“这伤口没准要缝针哦。”
Q全无置信地冷笑两下,把目光收回到自己的伤口上,“创口贴呢?”
夏天贴什么创口贴,敞着吧。我这样一边想,一边说:“不准浪费我可爱的创口贴。”
还是他特意跑去动物园带回来的,上面印着各种小动物。
“还要做饭呢。”Q说。
我来!我得意洋洋地重新把自己套进围裙里,跑到厨房里,盯着切了一半的土豆发愣,又转头去看坐得安稳的Q。
晚餐勉强算得上好吃。
睡前,我捧着Q的左手观察,伤口周围皮温很高,略微肿起。
“发炎了。”
“这可是拿菜刀切到的,当然会有炎症。”我拿来碘伏再消了一次毒,吹干后拿棉签沾着酒精轻轻把周围的碘伏擦掉。
炎症是正常免疫反应,我一边科普健康教育一边把他的烟锁进我的床头柜里,Q侧躺在床上眯着眼听我喋喋不休,从应答聊到应激,故意装出打哈欠的模样。
我缩进他的怀里,踢了一下他,他抱住我,我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摸过去——手掌上粗粝的是老茧,手腕上的硬球是烟烫的,手臂那里的长条是自己划的...Q是疤痕体质,一切的伤害都会在他身上留下过余的痕迹。
我的手指慢慢触着这些或硬或韧的赘生,抬头和他对视。
Q翘着食指抓住我的手挪开,轻拍我的头顶,把被我闹得有些乱的头发理好,别又想哭,他说。
我撇嘴,又缩回去,靠在他的胸膛听心跳,收缩,舒张...有幽灵在那片空旷之中跳舞,起跳再落下。
记忆也是炎症,我对着那个幽灵小声讲,外界的刺激下,易碎基因的碎片在神经元里环游,被蛋白捕获,触发炎症反应,接着是募集,神经元聚在一起,构成长期记忆的网络...
所以我们通过疼痛记忆。幽灵这样回答我。
神经元会疼吗?我抬起头来,挪过去看他冒头的胡茬和长长的睫毛,他的左手搭在枕头旁,手指因为碘伏泛黄,像被烟很长久地熏过。那道伤口尽量不起眼地蜷缩着,等待过度愈合的隆起。
Q听着我杂乱的思绪,虚构起原始动物的生存景象,它蜷缩在粗野的荒原之中,一切外物对它都是恐惧,是威胁,是伤害。我靠在Q的胸口听他不断地讲话,胸腔的低沉共鸣隆隆作响——不止,窗外隐约也传来隆隆的雷声,我从床上半支起身来看向窗外,有天使牵着锐利的白线落到地上,我一下缩回Q的怀里,他只是用手把我的耳朵罩住。
“要下雨了。”他说。
夏日最后的雨珠一粒粒砸在出租屋的雨棚上炸响,和雷声一起艰难透过他厚实的手掌传入到我的耳内,我则聆听着他胸廓那边的空旷舞厅。
原始的动物在荒原上迎接雷雨,侵入的炎症构成神经的记忆,记忆的回响构成我自己。
我不断触摸着Q,他的一切都反射着我的影子,我怀抱那些伤口,痛苦地幼稚着,蜷缩在自己温暖的夏夜内,只有当恋人走来冲我伸开胳膊,我才从这个世界爬出去抱住他。
评论要求: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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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拧开那个小巧的白色药瓶,倒出一粒天蓝色的胶囊。胶囊表面光滑,在工位的灯光下泛着温和的光泽。他用水送服下去,动作熟练,像正常喝水一样自然。
几分钟后,一种熟悉的暖流从胃部扩散开来,逐渐涌向四肢百骸。原本因早起而残留的些微倦怠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工作的渴望。电脑屏幕上那些无趣的数据和报表,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充满了趣味的待解挑战。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在键盘上起舞。这是“工作热情”胶囊的效果,它让这八小时变得不像刑期,反而像一场好玩的游戏。
公司里欣赏这种效率,领导表扬他认真负责。李维也习惯了这种状态。他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这种小胶囊的,一年前?还是两年前?最初只是尝试,后来就成了必需品。它们能精准地提供他所需要的情绪。高效,无副作用,至少说明书上是这么说的。
下班回家前,李维再次打开药盒。这次他犹豫了一下,指尖在“热爱”和“爱意”之间徘徊。最后他选择了标注着“爱意”的淡粉色胶囊。今天感觉有点累,“热爱”那种过于强烈的投入感会消耗太大,“爱意”应该刚好够用。
妻子小雅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听到他进门,头也没回地说了声:“回来了?饭快好了。”
李维应了一声。胶囊的效果正在慢慢上来,一种平和宽容的情绪包裹住他。他走进厨房,从后面轻轻抱了抱小雅。“辛苦了。”他说,语气自然温和。
小雅的身体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项目进展挺顺利。”李维回答,松开手,洗了手开始帮忙摆碗筷。他觉得这一切很温馨,很自然。他甚至注意到小雅新换了个发型,夸奖了一句。
小雅笑了笑,但笑容里有些东西让李维觉得有点陌生。也许只是错觉,在药效的作用下,他对细微情绪的感知似乎也变得有些迟钝了,只留下了大致良好的感觉。
这样的夜晚很平静。没有争吵,没有冷场,按部就班的生活也有着温和的对话。但李维偶尔会走神,他想,如果没有这颗胶囊,此刻的自己会是什么心情?是会因为工作疲惫而沉默不语,还是会因为某些琐事和小雅争执?
这个念头在前天变得格外尖锐。那天他匆匆出门,忘了带药盒。整个白天,他工作效率低下,心情莫名烦躁。晚上回到家,面对小雅关于周末去看望她父母的提议,他感到一阵强烈的不耐烦。
“再说吧,这周挺累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生硬。
小雅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但那眼神里的失望像根针,刺了他一下。那个晚上,家里安静得让人窒息。李维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虑和陌生感。他看着身边这个共同生活了许多年的人,一种“她是谁”的荒谬念头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恐慌:如果我不用药,难道我对她的感情就只剩下厌倦和疲惫了吗?
第二天,他立刻恢复了服药。甚至晚上特意服用了“热爱”胶囊。强烈的眷恋和温柔之情涌上来,他为自己前夜的冷漠感到愧疚,对小雅格外体贴。小雅似乎有些惊讶,但最终接受了他的好意,家里的气氛又重新回暖了。
现在,晚上十二点。药效通常在四五个小时后达到峰值,然后缓慢消退。李维躺在床上,小雅已经睡着了,呼吸轻柔。他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心里确实涌起一股暖意。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觉得能这样在一起生活,很好。
但就在手指快要触碰到发丝的那一刻,他的动作停住了。
这种很好的感觉,是如此确切、如此温暖地充盈在他的胸膛里。
可是,它究竟是从他心里长出来的,还是从傍晚那颗胶囊里溶解出来的?
他努力地回想,试图捕捉在胶囊起效之前,自己最原始的情绪是什么。是下班后的疲惫?是对日复一日生活的麻木?还是别的什么?他想不起来了。那份也许可能存在的真实情绪,已经被药效带来的确凿无疑的“热爱”彻底覆盖、取代了。
他爱小雅吗?爱的吧,现在这种感觉就是爱啊。
但这份爱,是我的爱吗?
李维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那股温暖的“热爱”依然还在体内流淌,感觉如此真实。
他分不清了。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你说,公司为什么要周五放假呢?”
我和闺蜜坐在公共沙发上偷空调,一人一杯摇摇奶昔,望着明明是周末却人满为患的商场感叹,原来世界上只有自己是打工人。
“可能老板想过七夕吧。”闺蜜吸一口奶昔,然后掏出手机,仿佛没看见一般划掉客户发来的信息,点开黄色软件,问我中午吃什么。
“好问题,烤肉、火锅、西餐……”我也打开黄色软件,顺着商场推荐TOP一路下滑,“想吃点儿凉快的。”
“可是我想吃火锅欸。”
“近四十度的天儿,你跟我说你要吃火锅?”
“都入秋了,吃火锅咋啦!”
旋即,我点开一家火锅店的团购,把手机屏幕摁她面前,“那你跟我说,你是要吃这个一见钟情套餐,还是萍水相逢套餐,还是咱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套餐?”
“……为什么工作日团购不能用!今天明明是周五!!”
我一声嗤笑,周五咋了?只要是七夕,就算今天是周一,工作日团购都用不了。
“要不问问七七吧,他搁这儿上班,总能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闺蜜退出软件,拨通电话,但接通前又补了一句,“火锅。”
众所周知,我有几位闺蜜,但大学朋友不多,就几位损友。一位出国留洋,毕业后干起了“人贩子”的工作,在留学机构当外语老师;一位是已经因公殉职多年的警察,很多新故事我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还有一位是人民公仆的上铺,现在也算是端的铁饭碗,不过是不怎么发工资的那种。
七七就是这位据说已经两年没发过工资的小可怜。
“喂,七七,上班呢?”
电话另一头,七七声音疲惫,估计接电话的时候没看来电显示,最开始的“喂”还很有礼貌,一听到闺蜜的声音,那态度瞬间嘲讽拉满。
“哟,您放假呢?”
我点开朋友圈,果不其然看到了闺蜜一大早发的动态,带着闺女赶大集去了。
“哎哟,这么客气干啥。”闺蜜笑着直奔主题,“十点半了,中午几点午休啊?约饭吗?”
“你在哪儿呢?”
“在你单位正后方的商场一楼喝奶茶呢。”
“……江江也在?”
“哟,这你都知道?”
闺蜜看了我一眼,默契地掏出蓝牙耳机,分我一只耳朵。
“呵呵,她不出门,你也不来这儿啊。”
老城区确实不太好走,闺蜜来这儿都不能开车,只能公交。从出门到商场,她只要在下公交的时候给我发信息叫我起床,我俩就能准时在商场大门口碰头。
“你就说来不来吧。”
“来。”七七顿两秒,“中午吃火锅?”
“吃,你选。”
“行,那十一点在四楼的火锅店等我。”
十一点五分,还在为选番茄拼酸汤还是酸汤拼麻辣锅底而剪刀石头布一决胜负的我俩见到了白白胖胖的七七同志。
不得不说,是真胖啊。
“你们单位的伙食可以啊。”我拍了拍手边空位,“能不能带我吃一顿……”
“停,打住。”七七竖起手掌打断我的读条,“说什么都不可能带你进去的。”
闺蜜坐在对面,眉毛一挑,“你俩背着我有事儿!”
“有个屁!”七七压不住这暴脾气,三下五除二把餐点好,送了我俩一人一个白眼,“江江这狗东西昨天给我发信息,问我能不能去我单位里参观,我寻思她又不是没去过,好端端的这是要干什么。”
“没成想,这是看上隔壁了。”他对我指指点点,“人家技术中心和研究中心刚挂牌,你就想着进去打探,你这是离着进玻璃房不远了啊!”
“可拉倒吧,我哪儿能住上玻璃房啊。”咱们这儿只有未成年进看守所才能住玻璃房好吧,别的都是铁栅栏。
“再说了,你们都用一个食堂,我就吃饭的时候看两眼……”
“你再逼逼我就把锅底扣你头上。”
“行行行。”我老实闭嘴,但眼神还在说话。
要是放平时,七七可能不会理我,但今天他答应出来吃饭,确实是有原因的,他看起来跟我俩有些话想说。
直到三碟子肉下肚了,七七才抿着芒果气泡水开口,“你俩最近,没干什么不该干的吧?”
我点了点从早上出门就一直在跳的眼皮,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最近有干啥缺德事儿。
“没吧?”闺蜜不太确信,“路怒骂人算吗?”
七七夹一块土豆出来,“没事儿最好,最近情况不太好,都注意点。”他咬一口太烫,又把土豆放回碗里,“今天上午工业园那边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轿车跟电动自行车撞了,伤者鲨鱼夹扎进头里,额头撞在挡风玻璃上磕伤,双腿被碎掉的电动车扎穿……”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左脚脚踝骨折。”
我敏锐捕捉到他不自然的停顿,“有说法。”我很确信。
七七叹气,“是,骨折是人为的。”
“司机在限速10的园区道路内超速到了60,电动车也有问题,逆行还解除了25限速设置。司机跟伤者是园区内相邻两家公司的员工,平日里也没啥交集,但司机撞人后一想到要因为车祸请好几天假,还要报保险,第二年要多花钱,还耽误上班少了全勤等一些列后果,气得下车踩断了伤者的脚踝。”
闺蜜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有病吧!”
“有病的还不止这些。”七七揉着眉心,挑着能说的讲,“还有今天早上市区不是下大雨来着。”
我咬着吸管点头,“对,可大一阵了,我都想着要是九点不放晴,今天就不出门了。”
“老城区那边的高档小区幼儿园,早上孩子们入园的时候正好开始下雨,老师们把孩子带进屋里,点着人数发现少了一个。给家长打电话,没人接,直到雨停,老师们又把孩子们放出来玩,这才有出门的大爷大妈们眼神好,说幼儿园旁边的河里有个小孩……”
“啊!”闺蜜发出爆鸣,“当妈的听不得这个!”
“孩子怎么样了?”
“送医院了。”七七吃完土豆,又加了一块,“但是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成条了。”
懂了,这是开始僵硬了。
闺蜜起身逃离现场,我让她顺便帮我带个茉莉豆花回来。并趁着她不在的空,转向七七,“你说这些,不是没有理由的吧。”
“啧。”七七放下筷子,“还得是你,能猜。”
“故事的全过程是,因为早上要下雨了,妈妈提前把孩子送去幼儿园,然后赶去上班。而孩子在幼儿园老师还没来全的时候入园,随后自己在院子里玩耍,不知道什么时候趁乱跑出幼儿园,去河边玩耍了。直到大雨来临,河边湿滑,小孩儿入水。”
“而送完孩子的家长,要在八点前赶到公司,电动车一路狂奔,不想地面雨后湿滑,看到来车时已经刹不住,两者相撞。”
“孩子爹呢?”我不禁发出疑问。
七七也因为这句话低头瞅我,“这就是我要说的了,你们公司最近没干啥亏心事儿吧?”
等等,这里面还有我公司的事儿?
不对,这么一说,我好像还真有印象。
“嘶——你说的,不会是上周我休假的时候,工厂切手的那个吧!”
“恭喜你,答对了。”那名违规操作设备,导致被机器把手指切了的倒霉蛋,就是这一家三口中的最后一个。
“……这算流年不利吗?”我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七七没有回答我,因为闺蜜已经拿着甜品回来了。
我们吃完饭,卡着七七上班点儿往外走,在一楼中空大厅的位置跟七七告别。他还要上班,但今天是我们的休息日,我和闺蜜商量好一会儿要去吃小甜水的。火锅店的甜品还行,勾起了馋虫,想吃点儿更好吃的。
就在我们挥手告别的时候,我的眼皮忽然不跳了。
一根啃干净肉的长竹签从天而降,擦着我的手落在脚边。
好消息,是竹签,就是扎着了也不严重。
坏消息,高空抛物,还找不到人。
闺蜜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签子,手心冒汗。“报警吧。”
七七说:“我不接警,快走吧,别逛了。”
于是我的七夕休息日结束了。
“确实是流年不利。”
作者:凰
评论:笑语
许多许多年以前,在你祖母的祖母都还没出生的时候,从西边最远的海岸到东边最高的山脉,也就是我们的国家走出去差不多一千天的距离,其中有这么广阔的土地都被一个帝国统治着。帝国的皇宫里,用九百九十九块水晶打造的皇座上坐着他们的皇帝。
他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一头金子似的卷发闪闪发光,据说就算是在黑夜里也能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则是浅蓝色的,比在那遥远的北方的大海里漂了上万年的冰川还要蓝;他的嘴唇也像是春天刚开放的花那样柔软而红润,皮肤更是白皙得像个精灵;至于皇帝的身材,到现在你都还能从那些被砍掉脑袋的雕像上看见他高大的身体和宽阔的肩膀,只有这样健壮的身材才能将那把巨大的剑举起,好守护自己的国家。
在当时,帝国的人民都十分爱戴他们的皇帝。他们为有这样一位美丽又强大的皇帝感到高兴,都自发地走到街上,在酒馆里和教堂外赞美皇帝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你可能会问我,这位皇帝又到底做了些什么呢?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讲的。
要知道,在我们故事里的皇帝成为皇帝之前,这个国家依然有上一位皇帝、上上位皇帝,而我们说的这位皇帝,从前也只是老皇帝连名字都记不清的儿子们中的一个。他有十个哥哥,老皇帝给他们都分了领地,按年纪从大到小依次往东边排开,最小的这个皇子,他的领地在最东边的山脚下,离老皇帝的皇宫非常远,只不过在成年之前,他和哥哥们一样都还留在皇宫里,陪在他父亲身边。
人民在他父亲的国家里生活,每一个都十分地不幸福,因为那些贵族们整日都在皇宫里与老皇帝一起寻欢作乐,而皇宫外每天都有人饿死。乐曲和大笑的声音从高高的皇宫里飘出来,很快就被地上的哭声盖住了。老皇帝听不见这些哭声,于是没有了办法的人们便聚到一起,在他外出狩猎时走到他面前,跪在马蹄踩出的泥印子间哭诉。老皇帝一言不发地听着,把自己的侍卫叫到身边对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有好几个士兵走到正在哭诉的人身后,一个接一个割掉了他们的舌头。
有个当时在场的老仆人——她当时还是个没成年的女仆——曾经对自己的小女儿说过,那一天狩猎的队伍回到皇宫时,老皇帝的侍卫背包里装的舌头比所有人打到的猎物嘴里的加起来还要多。等到晚饭的时候,十一个皇子围坐在长长的餐桌边,坐在首位的老皇帝看他们都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点心,就叫人把那包舌头拿来倒在桌子上,让自己儿子们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违逆者罪孽的根源,父亲,”最年长的那个说道,“您替他们净化了罪,这些人都该感谢您。”
老皇帝笑着没有说话,继续让下一个皇子说出他的想法。十个皇子都低着头,恭敬又顺从地称赞父亲做的“好事”。但是当轮到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也就是我们下面的故事要接着讲的那个皇子时,他在餐桌最末端直视着另一头自己尊贵的父亲,声音响亮地开口问道:“父亲,您杀死了这些人吗?还是只是割下了他们的舌头?”
“那些没有名字的人死了又如何,没死又如何?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孩子,”老皇帝仍然笑着,但边上的十个皇子把头垂得更低了,“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第十一位皇子平静地看了一眼桌上那些堆成小山的、还带着血的肉块,又抬起头望向了老皇帝,然后回答说:“这是舌头,人类的舌头。和您的、我的、在座的哥哥们的舌头没什么不同。”
“那么你的意思是,假如我把你的舌头也割下来丢进这些东西里,你就根本找不出自己的舌头了吗?”老皇帝微笑着说道。
“的确如此,父亲。”
老皇帝点了点头,不再笑了。那么你就把自己的舌头也割下来吧,他说。一把匕首被交到了年纪最小的皇子手上,他没有拒绝,就这样拿起刀割掉了自己的舌头,把满是鲜血的舌头朝着父亲丢了过去。那块肉太小太轻了,被丢出去之后便掉进了桌上的舌头堆里,滑了一下滚进其他舌头下面,真的再也找不出来了。
老皇帝很满意,叫来宫里最好的医师为自己勇敢的小儿子治疗伤口,等血止住了,小皇子张开嘴,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空荡荡的嘴里只剩下了一点点舌根,肿胀起来变成了深紫色。老皇帝点点头,就对他说,你去山的那一边学习如何在没有舌头的情况下也能说话,学会了再回来吧,在那之前别再让我看到你。
没有了舌头的小皇子对父亲鞠了一躬,回到房间收拾了行李,然后带着一个很小的包裹出发了。包裹里只装着对一个皇族来说最为朴素的几件衣服、一点儿金币、几块价值连城的水晶和几本书,还有半打干面包,以及一把镶嵌着皇室纹章的匕首:就是老皇帝丢过来让他割掉自己舌头的那把。小皇子就是靠着这点东西走出了皇宫所在的城市,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新城镇,这个地方仍然在他父亲的统治之下,但他和哥哥们都从没来过,自然也没有人认得他。
那个时候,火车和飞机都好没有被发明出来,小皇子的两个朋友骑着马送了他一段路,在新的城镇外挥手告别了。远离了皇城的小皇子雇不到马车,就只能背着包裹用自己两条腿继续走。他从早晨走到下午,只停下来休息过一次,吃了点干面包、喝了几口泉水就继续上路了。等到太阳要落山时,他已经完全走到了深山里,附近哪里都看不到人和动物,就连路也在草丛里消失了。
小皇子害怕起来,因为不管是什么时代,都会流传着各种怪物和幽灵的传说,现在他一个人在山里迷路了,却连大声呼喊都没有办法。天色慢慢黑了下来,月亮像一把镰刀勾在远处的山腰上。小皇子听见周围传来奇怪的声音,不觉跑了起来,但他没看清前面的路,于是没跑几步便一脚踩上了几颗滑溜溜的石头,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扭伤了左脚,手掌和额头也划破了,鲜血一直冒出来,一滴滴滚到了泥土里。
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小皇子的头顶传了过来,绝望的小皇子缩起脖子,以为一定是传说里的妖怪来趁机吃掉自己了。但是那个声音并不飘忽也不阴森,只是很清晰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于是小皇子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见山坡顶端蹲着一个黑头发的少年。
“你伤到哪里了?站得起来吗?”那个少年说着,跪下来朝小皇子伸出了手,“让我拉你一把。”
「我的左脚扭伤了,哪里还能站起来。」小皇子想到,看着自己根本够不到的那只手,对头顶的少年露出了苦笑。
他没想到的是,少年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一样,只是愣了愣便飞快地从山坡上溜到小皇子身边,又对他说道:“来吧,让我看看你受伤的脚。”
小皇子还没反应过来,左腿就被少年拉了过去。沾满泥土的靴子被小心地脱下,少年看着他肿起的脚踝,轻轻碰了一下,就看到小皇子痛得龇牙咧嘴。于是他不再碰了,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裹垫在那只脚下面,让小皇子在这里一下,然后转眼间跳下了山坡。
这时候,小皇子觉得不那么害怕了,他试着探头去看,才能看见山坡下好像有一条河,那个少年就蹲在河边不知在做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几步爬上来,手里捧着一块浸透了河水的手帕,把它敷在小皇子肿胀的脚踝上,然后把靴子松松地套了回去。
“来,这样就好了,过上半个小时就能消肿了。”少年说道。
「好冰!」小皇子缩了缩腿。
“没事的,只是用魔法让手帕保持这个温度,不会冻伤的。”少年诚恳地看着小皇子。
「谢谢你……嗯?」小皇子在心里对他道谢,这时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能听见我的心声?这也是魔法吗?」
少年点了点头,重新背好自己的包裹,又转身背对着小皇子蹲下了,对他说道:“上来吧,我被你去最近的镇上。”
「你还会什么魔法?你住在这附近吗?最近的镇子是哪里?」小皇子爬到少年背上,没忍住一下子问了很多问题。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背着他往山的另一边一直走,然后反问道:“那你呢,皇子殿下?你不会魔法吗?又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你的骑士呢?”
小皇子有点惊讶,因为他从没告诉过这个人自己的身份,就连在脑子里想一下也没有。这大概也是魔法吧,他想,然后就在心里回答道:「我割掉了自己的舌头,父亲去学习如何在没有舌头的情况下也能说话。至于骑士……我还没有到可以选择自己的骑士的年纪。」
他想到这里,心情也变得有点沮丧起来。假如有一个骑士就好了——不,应该说假如我会魔法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害怕夜晚一个人在山里走路,也不会扭伤脚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说不定还能让自己的舌头长回来。
“可以的,殿下,”少年突然说道,显然是又听见了小皇子的想法,“我的老师就住在遥远的东边,也许他会愿意教你魔法。其实我并不擅长使用魔法,也不适合学习这些,老师一直都说想要一个有天赋的学生。”
「是真的吗!」小皇子听了这些话,又开心起来。但是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拽了拽少年的衣服,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你的脚还没好呢。”少年不太赞同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的脚已经不痛了。」
少年只好把他放了下来,让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脱下靴子看了看,原本高高肿起的脚踝已经几乎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小皇子很高兴,觉得这又是魔法的力量,就想到:「你的老师在那么远的东方,为什么你会到跑西边的皇都附近来呢?」
“是老师让我来的,”少年说,“他告诉我会在这段路上遇见一个人,我们以后会成为最好的朋友。我猜他说的就是你。”
「既然如此,那么你就来做我的骑士吧。我正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小皇子在心里说道。
黑头发的少年点点头,跪下来吻了小皇子的手。然后他们看着彼此笑了起来,一齐离开了这个地方,继续朝着东方前进。
他们没有去山的那一边,而是一路骑着马、坐着船来到了小皇子的领地。这座村庄一共只有两百户人家,都住在帝国最东边的山脚下,过着简单的生活,知道了皇子到来的消息,都赶到村口来迎接他了。小皇子和他的骑士被迎进村里,很快就在村长的帮助下住了下来,慢慢地学习该如何履行他作为领主的职责。
即使无法用嘴巴说话,小皇子也有办法让别人理解他的意思,他那双冰海一样湛蓝的眼睛就仿佛会说话似的,只消几个眼神就能将自己的想法传达出去。就这样,两年后,小皇子和骑士已经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他们也在逐渐长大的同时成为了被整个村庄爱戴的人。
当小皇子将要在领地上度过第三个生日时,骑士对他说:“老师在等我们,我该带你去见他了。”
小皇子愣了一下,因为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忘记了自己的舌头还一直肿胀着。在领地的生活既平稳又让人满足,学习魔法都已经成为了会被人抛在脑后的事。
「我知道了,」小皇子点点头,「我们这就出发吧。」
于是他们又重新启程,在所有人的目送下离开了村庄,攀越东方的高山,来到了老师的住处。他们在这里住了近一年,跟着老师学了一些也许能用得上的魔法,像什么生火啦、用闪电去打鱼啦、让湖面结冰啦,都是些不怎么复杂但却很有趣的魔法。老师想让小皇子成为自己的学生,但他只请求老师治好自己的舌头,老师同意了这个请求,让他们翻山越岭找来自己需要的草药和矿石,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为小皇子施了这个魔法。
伴随着一阵光芒与温暖的感觉,被割断的舌头不再肿胀,瞬间便恢复了原样。在时隔三年后,小皇子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
“感激不尽!”小皇子对老师深深鞠躬,又转身面向一直陪伴着自己的骑士,“现在我们该回到皇宫里去,下一个生日就是我的成年礼了。”
就这样,在小皇子的成年礼到来前,他们又一次横穿整个帝国,回到了皇都。守在皇宫门口的人已经不认识这个比三年前高大强壮不少的皇子了,因此骑士打败了冲上来拦路的所有人,护卫着小皇子来到了他的父亲面前。老皇帝这时正在吃晚餐。他还坐在当年那张长餐桌的一头,但两边坐着的儿子只剩下了四个。
当小皇子带着他的骑士走进来时,老皇帝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小皇子直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亲吻了父亲的手背。
“父亲,我回来了。”小皇子笑着说道,在老皇帝睁大的眼睛前站起身,从腰带上拔出那把镶嵌着皇室纹章的匕首,一下子割掉了他父亲的舌头。
老皇帝喷着满口鲜血倒在了地上,其他皇子有的吓得躲在了餐桌上,有的朝着餐厅外面跑去,但都被挡在门口的骑士抓住了。小皇子没去管他们,只是依然笑着,扶起父亲让他坐回椅子上,接着将割下来的舌头扔进了他面前那盘吃了一半的小牛舌汤羹里。带血的舌头掉进裹着酱汁的牛舌之间,很快就沉了下去,再也分辨不清了。
“您看,父亲,”小皇子最后说道,托着老皇帝的脑袋让他直直看向那盘牛舌。
“现在您也找不出自己的舌头了,不是吗?”
作者:【十二招】庸某人
类别:原创
备注:又是亲友家oc,很喜欢的bg小情侣!全文3k
mode:笑语
视觉投影平台从来就做得很烂,因为虚拟ui不占用大脑的运算内存,所以弹窗永远层层叠叠,每天格利泽进入工作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例行报状态的数据窗关掉,调用自己设定好的惯用操作界面设置,那些有的没的图纸表格就成了不用聚焦的视线外装饰——然后她才正式开启自己的工作。
检索、判断条件、对焦、检测、等待读条、弹窗、记录结果、退回初始界面。循环往复,她的指尖在交互按钮上规律地盘旋,每一颗星星的勘测都是同样的流程,而屏幕中央,结果提示的弹窗永远不变。
判断完成-非匹配目标。
那就再进行下一次判断,这一个星际周的任务是将这片星云检测完成。
她看得过太习惯,了然而面无表情地归档、留痕、写记录,工作几乎成为一种刻板行为。
天体再美丽又如何呢,承载热力的奔腾岩浆、像宝石一样闪烁的星带、液态眼泪一样的瘀斑……再鲜活又如何呢,定义为观测对象之后就只是成为了可以量化评估的清单列表——几乎不用什么脑子的工作给格利泽善于思考的脑留下太多空白空间,她会自然而然地多线程:她过去的学习是否毫无用处?
女孩靠向椅背,摸口袋却又一次摸了个空。装着空胶囊皮的小药瓶,今天也被她遗忘在玄关柜上,于是格利泽只能在口袋里空虚地握了下拳头,再度无所适从地放在了交互面板上。
她挚友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
——又是充满收获的一上午啊,格利泽。诶、诶诶!嘿呀,我的意思是说,对于证明地球不存在来说真是非常丰富啦!
因漫无目的而产生的似有若无的焦躁消失了,格利泽后知后觉自己其实是感到疲惫,不易察觉的坏心情在消失后才被她觉察到。
好吧,既然雷古勒斯都来了,那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她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
今天休息区的人也是寥寥。这状况持续了多久呢?哪怕低社交如格利泽也发现了,无声无息离开的同事越来越多,悄然间就失去了联系。
玩真的吗?在如今这个时代,失联?
大家都去了哪里呢,为什么要离开呢?
……不如说,是如何离开这里的?
格利泽是专门为了观测星空而诞生的后代。
用“后代”这个词来下定义其实也并不准确。
宇宙移民大概不过一个世纪,某些人就产生了寻找自己家园的无趣念头,人类到了哪里都还是人类,社会架构就算从大地飞上星空也还是逃不出那些陈词滥调。
“世纪”这个词说起来宏大,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其实也不过是三代人。远离大地的年代足够长,被概述为“寻找地球”的一条全新的政治性职能就此降生,同新一批的婴儿降生计划一齐。
科技进步、医疗发展,人类的生命周期愈发延长。每隔四十年就批量降生的婴儿,蕴养生命的胶囊舱上按照新生命机能中的编码分类发送。当然,还有早已准备就位的社会定义抚养人,总有人降生的唯一任务就是为了将下一批婴儿从孕育的舱门里取出。
像摘取胶囊的内容物。
不过这些都与格利泽没有关系,她学习宇宙的知识、了解人类的历史,用视线拨弄每一颗真空与时间的尘埃。这是格利泽降生的意义,也是编码类似的其他人的存在意义。
优等生的格利泽,对她来说,小行星64号只是存在于此就意义分明。
批量的生长环境,那么其他和自己成长路径一模一样、如今又消失的同事们,都去了哪里呢?
她金发的友人支起一条腿,胳膊肘潇洒地戳在膝盖上撑着下巴。休息区的飘窗很大,足够雷古勒斯这种体型修长的年轻男性整个人四肢伸展地坐在上面。光洁的平面映照出她的影子,还有雷古勒斯虽然有点恶心、但凹起来确实帅气的造型。
作为她的一种解压方式,她会像吃零食一样吃些空皮胶囊。
含着韧性的口感,没什么味道。若要说的话,食用时能感到些微的甜味——姑且理解成是唾液在发挥它该有的作用吧?长久地在臼齿间摩擦,咬肌运作的频率成为一种平稳的、安定的讯号,可如果不去好好控制,一颗胶囊咀嚼的时间过长,就会不成型地黏连在牙齿中间。得用舌尖费力不讨好地撬、卷、勾,大概能把那半死不活的软凝胶从齿间释放。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嚼胶囊了。
——这算什么困扰?嗒哒!你的压力伴侣来啦!
这人一张嘴真是说不出什么好话啊。格利泽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捧着脸看着与自己一块玻璃相隔的浩瀚无边的黑色宇宙。
她听见她一位因为同僚过少所以变得熟悉的同事在后面叫她,于是格利泽收回撑着自己下巴的胳膊,从窗户上直起身来。
视网膜上于是映照出这位同僚的编码,她甚至不需要记得对方是谁,那人已经度过的前半生和将要度过的后半生就已经以光电信号的形式在她脑海中略过。
而她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同样如此。
在认识一个人之前,就先知晓了对方的过去与未来——所有的交流都像是走个过场,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好奇心也好、窥私欲也罢,人类的本性在如今透明的信息面前都成了不值一提的笑话。
雷古勒斯早已不在这里。
今天也是毫无收获地寻找地球的一天。
百年前人类离开他们生命演化进化的地方,宇宙飞船将不适宜的环境与他们隔离开来,于是降临在似乎勉强够用的新星上,第一件事也是打造隔离不适宜环境的“房”。
人们到底为什么要寻找新家园呢,又为什么降临在这个与既定目标偏离的星球上,而舰队的其他人类又去了哪里,历史故事上写得清晰又明了。
格利泽闭着眼睛想,历史告诉她,他们是无畏者的后代,是探索时代的先驱,是人类记忆的守护者。
实际上她不是很关心这个。
她将手里把玩的蓝绿星球贴纸扔掉,这是今天和活人同事一起下班时,对方买东西被送的无聊礼品。
看着心烦到可笑。
——哇,上班怨气这么大吗格利泽女士?
雷古勒斯从上铺探出头来。这实在是一个很危险的姿势,他两条小腿岔开挂在床边的护栏上,两只手从腿弯的空隙之间抓住竖向的金属支架,屁股是坐在床上了,可整个后背几乎与地面平行,肩膀露出在床沿外。
她从这个角度看见他半长的发丝因受到重力而自然回拢,锁骨上闪着细小的金属光泽,是他项链的绳子反光。
她的“房”不是容纳两个成年人类的尺寸,格利泽无论再怎么整洁有序,有限的空间内也绝对无法再收纳出存放另一个人类的余地。
这种房子里有上铺,本来就很奇怪吧?她突然思考起来,改成对床会不会更合适一点?
格利泽歪了歪头,她回过身将那个被遗忘数日的药瓶装进挂好的外套口袋,换了干净的室内衣服,将脏区留在玄关里,终于闲适地回到了她的领域。
随着心念而改变的房内装饰早已在眨眼间更改完毕,雷古勒斯又一次不见了踪影。格利泽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室内,难得什么都不想地坐在无人入侵的床铺里。
是啊,因为自己不再想了,所以雷古勒斯就不在这里了。
——果然还是得聊聊吧?和我说点什么吧,格利泽,你会开心起来的喔?
金发青年笑脸盈盈,格利泽抬起头来,她的挚友正坐在新鲜出炉的另一张床边。
啊,这是正是她想要的距离,比朋友更近一点、但又绝不是私密的领域交融,雷古勒斯的身影在她眼中,视网膜上别无二致地显现出他的编码。
别无二致。
那是她在自己的育儿舱里无需学习就全然知晓的代码。
她对自己是这样了解,然而雷古勒斯呢?由她创造而出的幻影一般的挚友呢?
她被困在清晰明了的外壳中,而雷古勒斯与她截然不同。
昨日的行踪、此刻的情绪、明日的安排,关于雷古勒斯,她或许永远无从知晓。所以有无尽的下一次、有生生不息的鲜活不已的期待。
他是她唯一的未知领域,像真正起了作用的胶囊内容物。
格利泽的挚友,是她在这套系统里——无所不知的、无处可逃的、无以为望的系统里——唯一需要去了解、去倾听的同伴。
“房”是完整的、契合的,是给人类提供庇佑的最小单元。她屋子里的窗户,和她为挚友预留的空间是一样的性质。她需要“房”中有这些功能,于是它们出现。
人又有什么不同?
因为格利泽需要,所以出现了雷古勒斯。
她站起身来,面向那扇并不真正通向外界的窗户。漆黑的宇宙总是那样深邃,繁星点缀,观测站里永远不会出现的尺寸和比例,那是她想象中希望见到的“夜空”。
格利泽眨眨眼睛。
她金发的挚友在窗的另一边,兴奋地向她摆手——老天,上哪里来的这么有型的宇航服啊,而且说真的,至少戴好头盔不要把它夹在胳膊底下啊!
像是感到有些荒诞地摇了摇头,格利泽抬起手,指尖轻轻抵在窗面上。在同一时刻,雷古勒斯浮游而来,金色的头发胡乱飞散,他抬起手,一次没有实体的指尖相接。
坚硬而光滑的触感,没有温度,界限以如此形式存在着。
而格利泽轻微地笑了起来。
—Fin.—
mode:笑语/求知(因为这里暂时结束了所以想求评论)
声明:为了行文便利,所有出场的生物都会被称作“人”即使他们可能不属于智人科
案:他们不愿再分河而居,于是猴王点燃了火把,河两岸的灌木都燃烧了起来,大火灼烧着一切,众生不分你我的奔走,其中一些人躲进了豪猪洞里,正当这时,天上降下光束选中了一些人,他没有被烧死,于是那人成为了人们的王。
广场中的人群上空盘旋这阴郁的氛围,不论是开战,合约,或者猎龙,今日都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天。人们都低着头竭力地试图令自己保持镇静,不要对上那扫视人群的眼神。诚然那些领事只是外强中干,因为被赋予了一些权力而借此去行使私欲的人,但高台上祭坛中央的王却不同。这人锐利的眼神一眼能看出大多数人的想法,而那些被带来参加庆典的士兵则令行禁止。
你最好祈祷,不要被他发现你心里那些不利于现状的想法。毕竟,今年那两个祭祀的名额还没有出炉。或许就在这几分钟里,会落到某一个人的头上。
大部分人都是幸运的,祭坛上荣耀的奉献并不会眷顾那些懦弱的人。只有那些不屈的人才配得上献祭。他们一眼看穿了这场盛典,同样,那高台上的王也一眼看穿了他们藏不住的锋芒。不过也许,今年于往年还有所不同。即使是不甘屈服的人,也不会像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外来者一样审视这里的一切。他们的王,奈登,阅读完了星期三的传讯。若真如猎龙者所说,那些龙能够变形。或许有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伪装成这里的人混入了庆典中。要确定这件事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测试。于是就在人们终于被放松管制允许自由活动后,一张简报传遍各处。
喜报!我们的猎人找到了那敌人的巢穴,我们永远不必再担忧那些侵扰,伪装,意外的死亡了。三日后,我们将庆贺猎人回归。
果然,那一群人中有几个的情绪出现了扰动。惊恐,怒火,一闪而逝,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看到了那个人,真巧,正好在一个领事推荐的名单上。在此之前他还觉得这人不太合适。她有些太小了,若是再上祭坛,那些人会看出筛选的规律来。
烟花从空中绽放,人群的情绪重新轻松起来。然而欢乐的日子并没有如期而来,随之而来的是烈焰。接着,那些广场周围的士兵动了起来。于是所有人的期待,连同那些女祭司们安息的愿望一起,都就此停止。
远处的姜平同样也看到了这场烟火,但她无力在意发生的事情。恶战中的龙息震晕了她和她的同伴,他们伤亡严重,不得不缓慢地回程。好在星期三解决这些问题,为他们留下了足够的补给,让他们能有足够的体力支撑接下来的行动。龙的一切都那么神奇,仿佛只需要一点,她的生命,她的精神就能够被滋润。她变得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她没有机会和任何人讨论这件事了。当她到达自己的家时,只发现了一片废墟。烈焰灼烧了焦土,目光所到之处只有炭黑。愤怒,背叛,不知所措的感情涌上她的心头,即使她并不能完全理解发生的一切,但她无法冷静。好在她的队友芙洛拉提醒了她。如今一切都失去了踪迹,当下更重要的是寻找可能的幸存者。好在对这些猎龙的人来说事情走向是幸运的,他们在焦土边缘盗猎者们储存猎物的地洞里找到了一些妇孺幼童和老年幸存者。
那些幸存者们说:他们正在准备庆祝猎龙队的回归。然后听到了尖啸声,接着火焰席卷了这里,就像神庙被龙侵袭的那天。他们被带领着躲进了这里,听到上方奔走的脚步声,或许有人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猎龙的队伍把他们带了出来,他们带着这些老弱妇孺踏上了寻找队伍的旅途。
那么,第一个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但我们仍旧欠这个故事一个名字。这里的众人追逐着铸就仙境根基的神像,正如众多的传说里那些关于丰饶的想象,牛角,圣杯,不老泉。因而给这一篇名为“甘露”。
这世上有一种命运,叫屠龙者终成恶龙。那些龙和宝物会被人遗忘但猎龙者的故事还要继续。在古老的传说里,法芙尼尔本为人,他为了获得财产杀死了他的父亲,于是化作一条龙。西格德受看中那财宝的国王之命,前去屠龙。
若是命运真如那喷洒的龙血一般,降临在所有猎龙之人的头上,那猎龙之人成为下一条恶龙又是从何时开始。
《月经来潮时我成了元素女巫》甄栩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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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我爸受过行政处罚所以我不能通过政审?这怎么可能?”
吕蔷难以置信,连声音都变了调。
“调查结果是这样的,或许父母有苦衷呢,别太想不开了。”对面的人惋惜地看了这个国考税务局竞争最激烈的岗位笔面双第一的小姑娘一眼,拿起资料离开。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从小偏心弟弟,不把我当个人就算了,我什么也不求你们,我自己努力自己拼,为什么连我最后的路都要断掉,啊?
吕蔷双手都在发抖,嗓子酸涩的要说不出话来。
“吕招娣你翅膀硬了?敢和老子这么说话?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扇死你?还敢说你弟弟,想当初老子就应该直接掐死你,省得把你养大了,你出去了心就野了,还敢和老子这么说话。”
你干什么都行,为什么要犯法,啊?要不是政审的人说,我都不知道你背过行政处罚,你知不知道,我多累多委屈都没放弃过,你知不知道,我最后的希望被你断掉了,你知不知道啊!”
吕蔷打断对面的谩骂和诅咒,脚边的地板溅起一簇又一簇的水花。
对面的人愣住,吱吱唔唔地不说话,但没两秒钟,又硬气起来,更大声地叫骂道。
“反了你了!竟然管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是你爹!老子爱干嘛干嘛你管得着吗?正好,你赶紧嫁出去给你弟弟换彩礼,前几天刘老大上门提亲了,彩礼8万8,你赶紧回来听到没有。”
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上的裂痕中扔传出喋喋不休的算计声。
吕蔷回到廉租房,抱着腿窝在墙角,不让自己哭出声。
吕蔷被门铃声吵醒,听到是闺蜜李靓才放下警惕,松开紧握的拳头。
李靓刚一进屋,就给了吕蔷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家蔷蔷辛苦啦。”
吕蔷窝在李靓并不宽大确十分温暖的怀抱里,肆意地痛哭。
“想哭就哭吧,别忍着,蔷蔷真的很努力了,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生活学习,给自己改名字,拿优秀毕业生,拿大厂offer,又考上了研究生,还考上了公务员哎,我听说,你可是笔面双第一,蔷蔷你可太棒了!”
李靓轻抚怀里人的后背,嘴里絮絮叨叨,面上都是骄傲。
“那又有什么用呢,转正名额被抢了,导师嫌弃我是个女的不收我,政审也……”
李靓推开怀里的人,直视她的眼睛。
“那又怎么样呢,那只能证明他们的失败,但是你,吕蔷,你做到了啊。”
吕蔷盯着李靓的眼睛,透过她的眼睛,她看见狼狈的自己。
“那又怎么样呢,我有时候真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回去吧,我累了。”
“既然这样……”
李靓从背包里掏出两张机票。
“正式通知你,你被绑架了,现在开始接下来一个月,你是我的俘虏了!”
李靓的眼睛亮的发光,把手里的机票递出去。
“走吧,据说非常灵验的南都寺。”
吕蔷抿了抿唇,她父亲怨她不是儿子,母亲恨她让自己遭罪,亲弟弟拿她当血包,三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恨不得将她踩在脚下,榨干最后一点用途。
只有李靓,鼓励她、支持她、相信她,陪着她熬过最艰难的时光。
“去看看嘛,就当陪我散心了,好不好嘛。”
“我说你行不行了,你说要步行上山才显得有诚意,这就是你说的诚意?”
吕蔷虽然做过长期的力量训练,但爬这座巨陡无比的山还是非常吃力,毕竟身上大包小裹,压都要给人压趴了,反观李靓一身轻松不说,还在半山腰雇了两个人抬着她。
“好蔷蔷我错啦,我也没想到嘛。”
李靓从椅子上跳下来,抱着吕蔷卖萌撒娇,但吕蔷何尝不知她是为了自己好才这么做。
“好啦,快点吧,坚持坚持就到了。”
千辛万苦后,二人终于来到山顶的寺庙,还没来得及观赏风景,就瘫在休息区一动也不想动。
两人打量着四周,前方寺庙人潮涌动,空气里都是香烛的味道,从休息区向下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啧,好深啊,看得我恐高症要犯了”
李靓赶紧站起身,远离休息区。
两人各自买了几柱香,跟着人流进入寺庙,在吕蔷上香后,跪下去的瞬间,小腹处一股热流如脱缰的野马涌了出来。
“完了”
果然,在她后面的男人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大声尖叫了起来。
“她……她流血了!玷污了佛祖,我们都倒大霉的!快把她扔出去!”
几个僧人围上来,将她和众人分开。
“施主,请立刻离开。”
“凭什么?我门票也买了香也上了凭什么让我离开?”
寺庙内的男人们听到这话立刻发起群攻。
“要不是时代发展了,你连进来的资格都没有,不洁的东西,赶紧滚出去。”
“不洁?你妈不来例假吗?那咋有的你?你这么害怕月经是骨子里的恐惧吗?你妈怎么就没把你当月经排出去?大清早亡了,那么不舍得你怎么不去陪葬啊。”
但无论事情如何荒谬,吕蔷还是被推搡出了门。
“蔷蔷我们走,什么狗屁寺庙,还南都寺,我看是男都死吧。”
李靓拽着吕蔷就往回走。
就在吕蔷靠近休息区的刹那,最先发现吕蔷来月经的那个男人猛地冲出来,疯狂的撞向吕蔷。
“晦气的贱人,都怪你!去死吧你!”
猝不及防,吕蔷被大力推出休息区,跌下山崖。
眼前是疯狂旋转的天空和树木,耳边是李靓的哭喊。
脑子里都是:“完了,没了自己哄着,李靓那个哭吧精可怎么办。”
吵,非常的吵,吕蔷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养鸭场,身边好像有三万只鸭子,噪音吵的她头痛。
“闭嘴!”吕蔷怒吼。
她如愿得到片刻的安静,但下一秒,更加巨大的吵闹声海啸般拍在她的耳膜上。
“女巫醒了!”
“快烧死她!”
吕蔷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祭坛上,祭坛四周被围了一圈举着火把的……难民?
“这都什么东西啊,长得这么辣眼睛呢”
这里的人只穿着破破烂烂的短裤,袒胸露乳腆个大肚子,一个个长的奇形怪状的。
吕蔷看到他们怒视着自己,不断叫骂和诅咒,仿佛她杀了他们的爹一样。
“就是她带来了厄运,烧死她!”
人群被推开,身穿黑袍的胖子走了出来。
“嚯,这不是尊敬的博导支艾南吗?怎么不在学校舔你的学生屁股,上这里装神弄鬼来啦?”
吕蔷眼前一亮,这可是老熟人儿啊,就是这个爹味男,占着自己复试第一的资源,却因为歧视女学生,生生把自己的导师名额给了别人,害自己明明高分考上研究生却没法入学读书。
吕蔷虽然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大祭司,快审判她,净化她的不洁!”
一个瘦瘦小小满脸猥琐样的人挤了出来,不是成绩差的要死却因为胯下二两肉被破格录取,挤占她导师名额的废物丁晓武又是谁。
“她的血肉好香啊,我要流口水了。”
两只食尸鬼也为了上来,顿时恶臭扑鼻,令人作呕。
“这么丑,你得猪瘟烂下水道里了啊”
吕蔷皱眉抬头,眼前只剩下半个脑袋的食尸鬼,好像她的恶臭领导。
“洪建南?”
那个说好实习三个月,结果三个月又三个月还三个月,除了打压歧视就是画大饼,说什么女的干不好化工,结果埋头苦干三个月的项目下面写的却是洪钢,一个走后门上来的废物,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猥琐男。
“你吃肉,我喝血,他净化,完美啊,我都迫不及待了。”
几只扑喽蛾子落在地上化作人形,唇边的獠牙分外显眼。
看着面前迫不及待的三人,吕蔷纵然心里有准备,还是红了眼眶。
那是她的父母和弟弟啊。
吕蔷闭上泛红的双眼,再次睁开,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幽深的黑色瞳孔。
以前自己被欺压被侮辱却只能默默承受
可现在不同了!
就算死,也要咬下几口肉来!
怒而起身,刚要反击,眼前忽然出现繁琐复杂的化学符号,同时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力量充斥全身。
“这是……女巫的力量?”
吕蔷扬起灿烂的笑脸。
不负她吕蔷刻苦学习,考上华东理工应用化工,也不负她在在廉租房埋头苦读3个月,千辛万苦拿到的考研复试388分的逆天成绩,默默自学许久的精细化学品化学与技术研究。
黑袍祭司挥舞法杖,一团绿莹莹的火焰废物而来
“支艾南!你说女人‘不适合搞化学’?怎么的,你用吊做研究吗?”
“H₂SO₄浓,HNO₃浓,分解!”
吕蔷指尖骤然喷射出冒着刺鼻白烟的墨绿色粘稠液体!
精准地浇在黑袍祭司的下体。
“刺啦!”
白烟在某处升腾起一座小型蘑菇云。
“小男孩的味道,想必你一定喜欢极了。”
围观的流民看到如同被阉割的公猪一般打滚嚎叫的黑袍祭司,纷纷惊恐的退后。
只有食尸鬼仍旧贪婪地盯着吕蔷。
“来啊洪建南,你不是抢我项目成果吗?”
“CaO,吸干你的投机水分!”
食尸鬼贪婪的咽下泼水后沸腾的石灰,顿时肠穿肚烂,化成一滩臭水。
“一起上!”
吕蔷冰冷地看着化身为吸血鬼、趁她不备扑上来想要咬她脖子的父母弟弟
你们不是要喝我的血吗?不是要用我的血换那8万8的彩礼吗?”
“好,我给你们。”
2NaCl + 2H₂O →(通电)→ 2NaOH + Cl₂↑ + H₂↑
“来啊,吸干这口8万8的毒血缘啊!”
被围猎的女巫?
不!我是
净化世界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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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郊野有一种别样的冷寂。
两旁,一排排高大的枯树晕染成一团朦胧的灰棕,密密麻麻向远处、两侧延伸、延伸、延伸。向前的道路逐渐变窄,在遥远的地方交汇,那是风来的地方,巨大的风从那里呼啸而来,带着撕扯得七零八落的雪的尸体将我裹成一团。
这样冷的天没有人出门,除了猎人。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捕猎。
寒风肆意舔舐着脸颊上的热气。裸露在外的头发成了它们的吸管,直要把人骨髓里那点儿生气吸干。
我绑上布条,带上耳罩,笨拙地跟在队伍最后面。一种奇异的感觉笼罩着我,说不清是惊恐、焦虑、紧张,抑或是每种情感都有。黑色的布条吞噬了我的视觉,橡木阻隔了声音,只有空洞的嗡鸣在脑中共振。我立足于一片黑色的流动海中,分辨不出颜色的线条鱼在我身前游动。
当选择做猎人、拿起钢叉的这一刻——不,应当是是更早、更早的时候,湖水某天突然变得漆黑一片,黑得纯粹、黑得浓郁、黑得毛骨悚然,仿佛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漆黑的湖水不再结冰,湖面上终年漂浮着刺骨的水汽。直到某一天,湖水中孕育出了人鱼,它们为村落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也带来了如影随形的诅咒,它随着蒸腾的水汽弥漫,被风吹到了村落的每一个角落。它坦然地、毫无顾忌地出现,像逗弄老鼠的猫似的逗弄每一个被它笼罩的人,钢叉尖端闪耀着的是它悚然的冷笑;树丛中一闪而过的黑影,是它故意留下的捉弄人的痕迹;当我们躺在木床上休息时,它就在床边,争着硕大的双眼炯炯地盯着我们紧闭的双眼,直到我们被冷汗惊醒,直觉望向窗外,却只看到空荡荡的风——它已经心满意足地离去;它藏在如复一日升起的太阳里,是组成太阳的光晕。太阳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它的光与热,它也大摇大摆地紧跟其后,使得我们在大中午正温暖的时刻打冷颤;它藏在缓缓升起的月亮中,当月光洒满村落,它便顺着月光进入我们的梦乡,每一个入睡的人都要受其折磨,在梦中辗转;更多的时候,当我们饮水,它便顺着水流化作小刀子,让人腹痛不已;当我们照镜子,有那么一瞬间,对着镜子熟悉的人影我们却感到陌生不已,那便是它已然降临。它将抽走我们的肉体与灵魂,我们正对着镜子做最后的告别。它就这样带走了我父亲的弟弟,随后带走了我父亲,随后又带走了我母亲。它带走了我的姐姐,又即将带走我。它送来恐惧,也送来收获的喜悦。每当有人消失,也意味着人鱼猎人的丰收。这些美丽而狡猾的生物,是决不肯让自己吃一点儿亏。
父亲的弟弟、我的小叔在一个清晨失踪,太阳尚未出现,他消失在晨雾之中。父亲发疯掉入黑湖。母亲被日复一日的泪水浸润,变得湿弱,骨头缝里不停地渗出水来,死的时候只剩下泡发的皮囊。姐姐被月光指引离开家门,第二天早晨,只留下空空的被子。我呢?我将以何种方式死去?死后将以何种面目与姐姐、母亲、父亲相见?这恐惧把我引诱到关于死的无尽想象中。
由于太过沉溺于想象,我不知自己走向何处,导致蒙着眼睛的布条被树枝扯了一下,发出刺啦的声音。簌簌的雪骤然落在眼睛、脸颊上。我反手摸了摸,没松,便也没在意。陡然间,我心一紧,感到眼皮一热,一道锐利的目光如有实质般直直朝我勾来,使我不由得下意识抬头,追寻目光射来的方向。
那炯炯的目光独属于为首的老猎人。这老猎人是诅咒下的唯一幸存者,诅咒带走了他的父母,带走了他的妻子,带走了他唯一的孩子,却始终没能带走他。每每提及此,他都忍不住桀桀大笑,笑声如锈刀锯木。他以怪异的强调说他是天生的猎人,天赐予他盲眼聋耳,因此得以无视诅咒给他的传讯,坚硬地活着。
他虽眼盲,可那蒙了翳的白浊眼却比雄鹰的双眼都要锐利,如同两把银勾,死死剜住一闪而过的人鱼。他那双皱在一起、生了耳垢的双耳却比猎狗的双耳还要灵敏,能于无声中判断人鱼游动的方位。他年近七十,依然孔武有力。他的身形是我的两倍大,五根手指就像五根圆木槌,指甲边缘深深陷进去,掐得肉紧绷出去。他握拳时,青筋如怒龙暴起,似汪洋翻腾,一直延伸到胳膊,这力量能轻而易举拧断人鱼的尾巴。他的手指指端黝黑,那是人鱼的怨气,经年累月,越积越深。
老猎人既不会被人鱼的身形蛊惑,也不会被它们诱人的歌声干扰,能打动他的,只有售出人鱼后那沉甸甸的金块。想到此,我不禁握紧了手里的钢叉。没有人见过人鱼的样子。那些抵制不住诱惑偷偷摘下眼罩的人抑或是不幸耳罩掉落的人都发了疯,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湖中,与湖底的幽魂相伴。
我赶紧调整步伐,跟上队伍。感受到扎人的水汽,便知道黑湖快到了。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一下、一下、一下,清晰有力的声音在身体内回荡。手上的绳子动了一下,老猎人示意我们就地趴下,等待下一步行动。我趴了下来,脸贴在冰冷的黑土上,可我并不觉得冷。我感到一种游子归家后,内心深处激动的余波消散后,随即油然而生的温馨的疲惫。
父亲的灵魂就藏在漆黑的湖中。那天他一如既往地前去捕猎,唯一不同的是那天早上姐姐说她半夜听到叔叔的声呼唤。彼时距离叔叔失踪已有两年。父亲出门前的脸色十分沉重。紧接着第二天深夜,丛林深处传来阵阵尖叫,那声音极其凄厉,断断续续中还夹杂着哭声,让人毛骨悚然。父亲是不会哭的,可那分明是父亲的声音。我、姐姐、母亲紧紧依偎着,六只手交叠在一起,母亲的眼泪不断地往下落,她一定预感到了什么。到第三天黎明,空手而归的捕猎队伍中没有他,只有一块黑色的布条,那是父亲绑眼睛用的,布条内侧里面是母亲缝的平安咒语。他们推测父亲的布条掉了,不幸被人鱼蛊惑,发了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才发出那样的声音。那声音穿透了耳罩,好似冰柱一般深深地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直到一声闷响,大家在老猎人的指挥下摘下布条与耳罩,只看见父亲的钢叉被扔在一旁,周围的泥土上残留着抓痕。视线转向湖面,湖水中心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波纹。老猎人宣告他已死亡。
父亲死后,母亲一天比一天虚弱,很快她的灵魂追随父亲而去,只留下被泪水泡发的肉体。我和姐姐捧起母亲的尸体——惊讶于她竟然如此之轻——将母亲的肉体沉入黑湖中,希望他们能在湖水中相遇。父母相继离世,姐姐牵起我的手,领着我继续生活。我至今都能记得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时那轻柔的触感,她感叹我的头发又长长了,她的指尖划过我耳旁的碎发,将它们别到耳后。我眷恋那种温柔。某一天,我们一如既往地依偎在一起躺下,头发交缠在一起。那晚我睡得很熟,直至清晨醒来,发现旁边空空荡荡。最后的目击者说她曾看见姐姐在月亮高悬时出了门,像幽灵一般飘进了树林深处。我沿着她的脚印走到树林的尽头,来到了黑湖。她在这里消失。
如今我匍匐在黑湖边缘,距离我家人如此之近。我的心在鼓噪——他们在湖中,我在湖岸。我悄悄松了松耳罩,希冀听到他们的呼唤——如果真的有的话。我听见拖拽重物的声音,袋子与泥土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还伴随着沉闷的哼声。我以为那是老猎人的喘息。他正部署诱饵,诱饵是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从不让任何人参与捕猎的准备工作,也并没有培养接班人的打算,人们认为他这是为了分得大头。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似乎能一直将这档子买卖干下去,可事实并非如此,他拖拽诱饵时发出的剧烈的、仿佛窒息一般的喘息昭示着他已经老了,无法像年轻时一样戏弄诅咒。接着是东西入水的声音。再是一段漫长的等待。我听到月亮不断攀升。在这静谧到诡异的时刻,我听见湖水中传来噗噜噜的声响。手中的绳线动了一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老猎人的钢叉已经甩了出去,哗啦一声,激起的水流溅湿了我的脸。其他人一拥而上,一片混乱中,我的手背被柔软而冰冷的物体扫过——是人鱼——它就在我面前,我本应立刻用手中的钢叉将它制服,但那一刻我却僵在那里。后来当我沉入湖中、意识消散之时,我才意识到那是诅咒,它又一次现身,这一次它没有留情,带走了我的性命。鱼尾在我手背的水渍很快蒸发了,留下那一块肌肤像被吮吸过似的,紧绷起来。鱼尾带起的风直接扇掉了我本就不太牢固的布条。
就这样,我兀地与它——人鱼——对视,在看清它面容的那一刻,尖叫先于大脑发出,可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一般,我拼尽全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手控制不住地抓挠自己的喉咙,企图把禁锢着声音的东西挠烂。手指挠出了血,可我停不下来。眼前的人鱼有一张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我绝不会认错。姐姐的容貌还停留在几年前,从胯骨开始变成一条硕大的鱼尾,好像将人拦腰砍断,生生装上去的,这让它看上去怪异极了。它用姐姐的眼睛望着我,使得我根本没办法挪开目光。它的喉咙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它已经被老猎人擒住,他正将它倒吊起来,要吊上几个时辰。离开水的人鱼就像离开了空气的人,是活不长的。等到它的身体由于脱水而发皱、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发出声音时,老猎人才会将它带走。它的眼睛始终盯着我,似乎在请求我帮助它。我陷入了极大的挣扎。
长时间的狩猎让猎人们筋疲力尽。他们席地而坐,吃起了随身携带的罐头。吃完,其他人靠着树干休息,老猎人的眼皮也已合上。这让我长舒一口气。但我依然提防着他的耳朵。松一点点就好。我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沙沙的雪声刺激着我的心。我不时瞥去看老猎人,直到看到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这才大胆了一些。我绕道人鱼背面,松了松绑着它的绳子。我既不敢解救它,又不忍心看着它干涸,面对着姐姐的脸,我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只好用这种方式抚慰自郁结的内心。如果它能在老猎人醒来前挣脱,那就是它足够幸运。我最后看了一眼它的脸,它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显得那双眼睛是那样温柔,就好像姐姐在透过它看我一般。我咬咬牙,回到自己的位置,靠着树根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混乱的梦,梦里一会儿出现早已失踪的小叔那模糊的影子,梦里他下半身成了硕大的鱼尾,中间插了一把巨大的钢叉。一会儿是父亲兴奋地拿着捕猎人鱼所得的酬劳回来,他说要用这些钱给我们做一身新的衣服。可没等他说完,他的脸骤然变了,变得狰狞可怕,喉咙挤压出锋利的声音,一会哭,一会儿又咧着嘴大笑,疯疯癫癫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我吓坏了,跑出去找母亲。梦里的母亲背着我,我跑过去抱住她,跟她说父亲疯了,她一直不回头,也不回应我,我便凑到前面看——那漆黑的脸吓了我得我摔在地上。黑脸问我姐姐呢,我不停地摇头说我不知道。它说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姐姐在你后面看着你呢。我回头,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直勾勾地望着我。她的眼框里蓄满了泪水。此时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漆黑的一片虚空和她那两只蓄满泪水的眼球。它们不断分裂、变大,逐渐充满着整个空间……
我从梦中惊醒,灵魂还困在梦中,恍惚了好久,才逐渐回过神来,浑身冰凉。这时,我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紧随而来的是喀吱喀吱的声音,好像大型动物在啃噬猎物。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我缓缓抬头,眼前所见令我头皮发麻,险些直接昏了过去——
猎人们血肉模糊,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地上。他们的身体四分五裂,拼不成人形。老猎人的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粉色的肠子将雪地染成了漂亮的烟霞色。人鱼的长发散落在老猎人身旁,长发沾了血污,已经结块了,可它毫无知觉,头埋进老猎人的腹腔进食,一边进食,一边发出与野兽无异的哼哼声。我捂住嘴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知道我不能出声,可是呜咽却从指缝里泄出。它听到声音,顿了一会儿,将头抬起,嘴角还黏着血丝。我们就这么对视着,我浑身瘫软,失去了逃跑的力气,可它看上去却比我还要震惊,泪水止不住地从它的眼眶中落下。它咧开嘴,肉块从口中掉落,它愣在那儿,旋即露出悲伤的表情。它的喉咙发出古怪的声音。伴随着这咕噜声,黑湖中传来越来越多的声音,好像湖水沸腾似的。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昏迷中醒来。猎人们连同老猎人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新雪覆在旧雪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我把雪拨开,连血痕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那悚人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眼前光洁白雪又作何解释?我跌跌撞撞回到村落,大声喊叫,四处翻找,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没找到一个人。村子已经空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黑湖,拖着疲惫的身躯与几近崩溃的灵魂。湖面平静,黑得沉寂又安详。我久久地伫立在湖边,任由风簇拥着我。风声中夹杂着诅咒的低语,我也回应着它往下倒,湖水敞开胸怀拥抱我,好像拥抱找到归途的旅人。我从诅咒中解放,任由湖水托起我的发丝与躯体。它们沿着鼻腔与咽喉、眼眶与耳道、沿着一切缝隙涌进我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挤压我的心脏、冲刷我的骨骼、侵蚀我的皮肤。手臂上的皮肤似乎正在逐渐脱落,骨头在溶解,肌肉在流动,它们将它们重组、黏合。它们包裹着我、引导着我往更深、更黑的地方坠去。在那里,我将与我的家人团聚。在那里,我将重新获得爱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