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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踮起脚尖,脚后跟快速地远离地面,又随着肌肉的放松带着鞋底锤在水泥的粗糙颗粒上。
“光,还没开始——”身后的朋友拖着上扬的语调问。
“没呢。”
简短地回答完,光又踮脚透过高处的窄窗瞧了眼,里面还是一片漆黑。“一点动静没有,推迟了吧。”
“等吗?”朋友又问。
光把左手小臂支撑在窗边试了试,“跟以前一样翻进去得了,灿宇。”
灿宇含混地应两声,走上前来两步,抬住光的左脚送上去一些。上半身进去的男孩两手并用撑在窗的两边,悬空的右脚胡乱蹬在墙上,留下半个拖尾的淡灰印记后终于整个人翻进窄窗那边的黑暗中,只传来一声沉闷的落地。
灿宇慢悠悠绕到转角的小门处,等到光从里面解锁将门拉开,“你来开电?”他问。
光点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U盘抛给他,又消失在黑暗里,灿宇跟着一起进到屋内,摸黑走上几步,踩上两级台阶,被某条绳子绊了个趔趄。
“没事吧?”另一角里的光听到声响,半笑着问,灿宇则随意骂两句当作回答。
这时,屋里的射灯终于亮起来,灿宇回头看刚才走过的地方,横躺着的是音响的电源线。他啧了一下,走到先锋的碟机台旁开机,把U盘插上,选好set。
光从角落里的控制室门里探出手来挥挥,灿宇把监听拿到左耳边,深呼吸两次,按下了第一首的播放键。
于是电流开始在血管里奔涌。
128BPM的渐强鼓点在演出台的木板上复苏,鞋底开始震颤。灿宇眯着双眼,光打开的镭射灯的斑痕从他的眼睑上掠过,采自电子游戏原声的贝斯律动被换成酸音色正在啸叫,被失真滤波器打碎成尖利的片段刺入耳中。
运动,灿宇跟着重拍小幅度地点头,把延迟扭高,然后是回声。
音墙突然坍缩了,这是灿宇正在等待的时刻,他把低频一扭到底,戴好监听。音响的力量顺着地面传达到他体内的空腔,内脏也被鼓点搏动,灿宇开始原地跳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掉充沛的能量。这是他的表演,他的位置。
开场曲就快结束,灿宇左手开始操作渐进渐出,右手按下下一首的播放,关掉所有效果,屋里伴着交通信号灯的音响迎来短暂的沉默,接着是一阵口哨的响起,灿宇拿着麦克风,延迟半拍吹起同样的旋律。
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台前,两人皆吹着口哨,互相使着眼色,这段口哨是光的独创,被灿宇单独加到每次准备的set里当作自己的水印。口哨的后半程混入了两人的人声,简单哼着旋律渐弱下去,变成一段riff。失真再一次拉高,这首是灿宇独自选中的法国那边最新的深浩室,四拍的踩镲在拉高的高频下如尖锐的金属片缀在编制好的提琴和弦流苏上。
流动,一切都是流动的,他们的口哨和人声,走音的钢琴背景,提琴的循环。涡流在空荡的屋内回环碰撞,只需闭上眼,就能随着律动回归集体的原始海洋,灿宇感知着效果器在混沌的镭射之间飞旋,他听见光在随着洋流肆意叫喊,年少的音色像褴褛风帆,两人一同航行。
Livehouse的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位穿白背心的寸头大叔 ,他先半是评判地听了一会儿,走到灿宇的身旁,瞧了瞧准备好的set,灿宇对他点点头,被敲了下额头。
寸头大叔冲他喊了几句,但灿宇戴着监听,只从嘴型读出断断续续的字眼,大叔把他的监听摘掉,又重复:“警察这两天在抓我们的集会。”
灿宇撇撇嘴,又看到门外陆陆续续进来平时的朋友们,各自跟随旋律点着头,冲他打招呼。他往大叔那边凑过去,说:“警察又在管什么?”大叔用成年人的三角肌把灿宇挤开,接手了碟台,右手把中频调低下去,对他讲:“警察在抓左翼。”
左,右、中…灿宇向来分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只好又撇撇嘴,翻身下台去,加入光和朋友们的队伍。大叔的水准显然高许多,几下就混出灿宇没设想过的回响效果来,洋流逐渐升温,变得像喷发的岩浆,灿宇揽着光的肩,在滚烫的地板上跳跃。
演到set的后半时,警察果然来了,两个帽檐低到挡住一半的脸的男人穿着警服挤进集会中,高举单手叫喊着警察的那些套话,鲜有人回应,大家正跟着大叔演的经典曲目围在一起合唱,警察挤过光面前时,被几人挤来挤去,光笑着喊:“一起唱啊大叔。”招来大家的一阵哄笑。
警察最后挤上台去,两人像护卫拱在大叔的身旁讲话,大叔这时正演得尽兴,摆着头,白色旧背心随意脱掉搭在台上,一边朝警察露出两排肋骨一边把低频再度扭大。两个警察无奈的对视一下,稍矮一些的又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过,去到屋外,想必是呼叫增援,大叔这时开始调起切换,曲子又回到第二首,光的口哨从音响里响起,大家半是起哄地把光挤来挤去,一起吹着口哨,又跟着拿起麦克风的大叔合唱人声的哼唱。
结束,大叔这样高调地宣布完,人群喧嚣着叫喊起来,接着间落杂乱地鼓起掌,大叔把背心攥在手里揽着高个警察的肩膀走下台去,路过两人时把U盘抛到光手里。
走出Livehouse时,警察的数量已经增加到六个,正在让大家一个个扫脸登记,轮到光时,正是矮个警察负责,他看了下仪器结果,把光的名字念出来。
“三浦光,还是高中生,不能来这地方的吧,快回你家去。”光懒散地应两声,走到一边等灿宇。
警察让灿宇站好,拿着仪器扫完脸,又上下打量两眼,“郑灿宇,在日韩国人。”他啧了一下,“这种集会果然外国人多。”
“我家从爷爷辈就在日本了。”灿宇这样回答。
“居留证呢?”
“我没有携带的义务。”
“这样,那你跟着回局里去吧。”警察冷笑两下,说。
光赔着笑举手说,“他是跟我一起的。”
警察回头看了光一眼,“居留证。”
“都说了我没有义务携带,你也不能强行留我。”灿宇回答,他越过警察向光点了点头,又说:“没这种规定。”
警察没再理会,叫同事把灿宇扭着带去外国人的队列里,跑去登记后面的人。灿宇象征性地反抗两下,看着光晃悠着消失在墙角。他走到队伍里,和认识的非裔朋友碰了碰拳,靠着墙蹲下。
手机震了震,灿宇打着节拍默数。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灯突然灭了。
本就是废旧工业区里的建筑,屋外的光照只有间落的几盏路灯支撑,灯一灭,众人便一齐陷入平等的黑暗之中,有急促地脚步响起,灿宇自然而然地跟上,有警察叫喊着让众人不许动作,但脚步越来越多,朝着各个方向出发,追赶的警察则莫名奇妙地或摔个跟头,或撞到墙上。
这是他们的地盘。
灿宇跑着,凭记忆绕过一个墙角,就听到身前的那个脚步声放缓一些,接着传来光憋得及其辛苦的笑声,灿宇加快脚步从朋友的身旁超过,用力拍了他的背一下。
“喂,我关的电救你,谢谢都没有!”光在他身后叫到,灿宇放肆地大笑,两人跑出旧工业区的街道,闯入间断昏黄路灯的马路上。
奔跑,不停地迈步,左脚接右脚,向前。
年轻的心脏支撑着他们一齐跑过粗糙的水泥,鞋底踩过公园的石砖,踩过天桥的大理石,向前。
“到底要跑去哪里?”灿宇问。
“你在前面带路你还问我?”光锤了他一下。
灿宇回头,警察、大叔、听众、livehouse都被他和光远远抛在身后,只剩远边的天空略微泛起的白。
少年奔跑着回想,左翼,右翼,多荒唐新奇的名头。也许一只翼就够了,甚至不需要,他的年轻足够他飞到任何他的地方。
跟姥姥聊完后我决定不穿越了
作者:魇
评论:笑语
说实话,当我站在这个等待区的时候,心里是懵逼的。这也很难怪我,毕竟上一秒还在落日夕阳下喝着奶茶唱着歌,突然就……就在这里站着攥着命运的(是的,那张纸上的标题就是这个)号码牌,就算是范伟老师本人来,也很难微微一笑绝对不抽啊?
我努力镇定了一下,又镇定了一下,然后发现因为没有肉体的激素干扰,精神倒是很容易摆脱情绪。我开始装作不经意地四处打量,目光就不出意外地和别人撞上了。
“您好,您是第一次来?”那个人问我,她胸前别着工作牌,应该是大堂经理一般的角色。
“是。”我老老实实地说,“这是哪儿啊,我明明记得我还在河边散步。”
大堂经理看起来很想翻一个白眼,但不知是她眼睛不算大还是职业素养还不错的缘故,她很好地控制住了,换上了明显培训过的微笑:“亲,能来到穿越中心,说明您已经死了。麻烦给我看一下您的命运编号。”我把攥在手里的纸片递给她,看着她掏出一个材质看起来就轻飘飘的手机扫了一下,然后她又开了口:“亲,您的死亡原因是摩托车车祸。生平没犯过什么大错,功德积累得一般,所以根据地府刚出台的试用规则,您有一次穿越机会。”
“我?死了?穿越?”我觉得不用三个连续的问号很难表达出内心的情绪。“是鬼火少年吗,我就知道,公安早该抓他们,恶性犯罪不能适用于未成年人保护法!”
“是的,是鬼火少年。”大堂经理说,同时保持着职业微笑。
“好吧,那我能穿越到时间尽头吗?”我问她,“虽然我不是什么科学家,但是确实很想知道热寂是不是真的。实际上,我还以此为点子写过一篇同人文……”我紧急闭嘴,没有激素控制意味着惯性会把我满脑子的废料事无巨细地供出来,我要重新学习掩饰内心想法了。
“不能的亲。”大堂经理说,“首先,您的功德不够;其次,所谓的‘穿越到未来’大多是穿越到不同平行世界发展的当下,并不是真正地穿越到你所在世界的未来。未来永远是未定的,这在所有的世界都是通用原则,针对未定之事,我们没有能力为您提供单程票。”
“好吧,好吧。”我急急忙忙地说,“那么我能挑个过去的时代吗,或者您给我推荐一个,我挺喜欢尝试特色推荐菜的。”
“这边再为您看一下选择范围哈。”大堂经理举着手机又是一顿鼓捣,“你……您的亲生母亲叫‘刘淑清’是么?”
“大胆你怎敢直呼她老人家名——”我赶紧捂嘴,松开手后疯狂点头,说:“是的是的我妈妈叫刘淑清。”
大堂经理的眼神变了,那是我熟悉的,我亲妈在我犯错时看我的目光,不不不,比那还可怕,那是凌驾于母亲之上的目光。
“哦,刘淑清是我女儿,也就是说,我是你生物学上的姥姥。”大堂经理说,同时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标着“刘赵氏”的员工牌。
我呆住了,“妈妈的妈妈叫姥姥。”我没法控制这句话顺嘴溜出去,“姥姥,你,我,啊。”我的双手控制不住地比划。
大堂经理,或者说刘赵氏,我妈妈的妈妈,我姥姥,拉着我走向了临时待客区。我刚培养出的自制力只堪堪足够让自己闭嘴,而作为没有肉体的灵魂,我们自然是没法发出脚步声的。于是周围便只剩下操作机器产生的各种机械音和不同个体发出的咨询解答声,想要个碰碰的心跳都没有。
这不能怪我不知所措,我胡乱想着,我没见过我姥姥。我家情况比较特殊,父母都是离异再婚,我妈妈又是姥姥的小女儿,所以我出生前姥姥就已经去世了。再说,就算姥姥她长命百岁,我也很难把一个将近百岁的老婆婆和眼前这位三十多岁精明能干的大堂经理联系起来。我爸妈这辈子都是普通工人,我自然是没享受过什么“上面有人”的厚待的,但谁能想到,我上面是没人的,下面居然有人?等等,下面,这听起来有点歧义,不过我是女的……女的也可以有女朋友,新世纪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要我说,你就别穿越了。”姥姥给我按到贵宾室的座椅上,第一句话又给我敲得发蒙。
“为啥?”我问,“臣妾不配吗。”
“小孩子从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少刷点短视频。”姥姥说,“我现在都不刷了,明晚托梦也告诉你妈少刷点。”
“不是,姥姥,为啥不推荐我穿越呢?不穿越我是能再去投胎吗?”我小心谨慎地开了口,“中国人,不是,自家人不能坑自家人,虽然我妈说您不是最喜欢她,但是我可是您亲生的……外孙女啊!还是我们这一辈儿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们都可疼我了。”
刘赵氏对我翻了一个尽她可能最大的白眼,“少整那些没用的,我坑你干啥,这是试用规则,不完善的地方很多。再说了,凭你的功德又开不了金手指,就你这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德行,能过得惯之前那些苦日子?”
“我咋不能吃苦呢!小时候我爸妈都上班,我四岁就会自己泡方便面了。”我奋起争辩,“刚工作那阵儿,我晚上顿顿饭都是白水煮面条拌咸菜,还睡过一个月二百块的床铺,几十个人一个屋!”
姥姥似乎被我气乐了,“小崽子,上过旱厕吗?用过树叶子擦屁股吗?”
我仔细想了想,似乎是上过的,因为我记得苍蝇顺着屁股爬的奇特触感。“不是……有便桶吗?还有擦屁股的细麻布什么的。”我小声说,“我要是穿越到古代,高门大户总得有人专门伺候我的吧。”
“你这个功德也就够穿到同等阶层的,哪儿来的丫鬟老妈子伺候你。”姥姥说。“还有,你穿越回去也是女的,经期怎么办,你会用卫生巾之外的东西度过经期吗?”
“那、那就算是穿到同等阶层,我也可以趁着战乱出头的吧?”我说,决定假装自己已经过了更年期。“比如秦末三国魏晋南北朝……民国?我好歹也有本科学历,搁现在也大小算个知识分子,知识也是可以转换成金钱和权力的。”
“你本科学的啥?计算机!”姥姥说,“你当这是科幻小说啊,回秦朝去找一堆人给你当人力二进制?就算穿越过去,你的身体素质跟现在一样,俗称打不过也跑不掉,落地成盒。”
“那、那我好歹会读书写字,还能编故事,写个戏本子也足够流芳百世了吧?当个李渔啊兰陵笑笑生什么的也行,或者……早于吴承恩就把《西游记》写出来,成为奇幻大分类的开山鼻祖?”
“你会的是简体中文。”姥姥的白眼快翻到脑瓜顶上去了,“还有,吴承恩也不是凭空写出西游的。再说,你现在给我背一遍《西游记》?我看你连大圣出世那段都背不出来。你现在唯一还记得的古诗是不是就是‘床前明月光’?这是明确记载属于李白的作品,是已经确定的历史事实,就算你在秦朝写出来,也不会被流传下来。就你那编故事的水平,还流芳百世呢,放网上白给人看人都懒得看完。跟你同时代的读者爽点你都把握不好,古代的读者爽点你就知道了?”
很好,我确定这不是科幻小说,但这就算是知乎盐选也是转化率超低的那种,唯一的看点就是我这嘴巴比我臭一万倍还精通各种网络骂人梗的生物学亲姥姥。我瞪着她,嘴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勉强地凑出一句整话:“你,你根本不爱我妈,也不爱我,这糟糕的原生家庭——”
“我要是不在意你我早就给你随便安排一个朝代穿越去了!”姥姥对我低声咆哮着,“少给我来这套,俺们那个时代根本就不讲什么原生家庭!”
好吧,道理讲不通,亲情牌也打不明白,我只能像一只斗败的鸡一样灰溜溜地缩在椅子里假装大喘气,甚至没办法分泌出需要腺体制造的眼泪。姥姥看着我,似乎终于动了点恻隐之心,坐在了我旁边。
“可是如果不穿越,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缓慢地说,“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死,我妈妈她肯定也没做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我还养了两只猫,还有好几个同人文的坑没有填,我——”
“你穿越了,你的死也是既定的事实。”姥姥说,“淑清虽然不是我孩子中最漂亮的,也不是最勇敢的,但她是最坚强的,她肯定能为自己的人生找到新的出路。”
“所以你其实是在让我接受,而不是……哪怕试图让我延迟一点,做好一点准备……”
“我的孩子。”姥姥看着我,“很遗憾,我只能在这种时候教你这一点,但即便是活到八十六岁才死的我,也不敢说自己做好了一切迎接死亡的准备。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
姥姥把右手放在我的左手上,右臂试图抱住我。她比我瘦小很多,但我努力蜷缩进她的怀里,即使我们都是没有温度的灵魂,但我并不存在的心脏里似乎真的冒出了一股热乎乎的波浪。
好吧,姥姥多多少少算是说服了我,那么不穿越的话,我接下来要迎接的死亡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我没有传统宗教信仰,算是半个共产主义者,而据我所知,马列毛三位老人家似乎都不在地府管事。所以我的灵魂,或者说精神体、意识体……会何去何从?我磕磕绊绊地把这个疑问描述给姥姥,她对我露出了明显没有被培训过的笑容。
“我担保,你会觉得很棒。我从那中来,也最终会到那中去,总有一天,你、你妈妈和我,都会在那里团聚的。”
我沉入了大地,与所有逝去的灵魂链接在一起,这是真正的原初云端,是生物对彼此的容纳。我迷茫愚昧,我全知全能,我是一粒沙中的一个宇宙,也是一个宇宙中的一粒沙。丧失了躯壳,没有了让我调动情绪的腺体和神经元,这确实有些奇怪,但若我身就是一份递质呢?我甚至无法被消化吸收,只是客观地存在着。如同文字无法描述感受一般,这种存在也无法被准确描述。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对我而言是苍白的,但我意识到,我变成了故事本身,是永恒的未知和已知,是只要有意识存在就无法被消磨只会被发现的存在。表情在此刻并不必要,但如果有面庞,我会露出蒙娜丽莎那样的笑容——它的含义如何,仅取决于你如何看待。
作者:刘果强
MOOD:随意(疑似作者写不完文发的疯)
在企划死线的追逐下,我对着电脑大喊:“盲点能讲啥啊?我的生活有啥盲点?“
“你现在写不出文,脑袋里的思路不就是你的盲点吗?“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想起。
“啊!花生说话了!“
花生继续说:“你瞧,这也是你的盲点,你对事物的观察仅仅如此,在此之前你从未发现我可以说话。人,你生活中的盲点其实很多的。“
花生的解惑甚是突然并且及时,我不禁忽略掉花生会说话这奇怪的事情。拱手向它说到:“大师,请指点。“
花生大师并没有因为我的话拿起大师范,他依旧用清脆且平静的声音回应我道:“就比如说,我是上星期没有被你吃完的那袋花生里的最后几个,你把我们拿了出来,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就再也没有碰过我们。这个时候我不就算你生活中的盲点吗?“
我假装听进去,点了点头。心想,花生果然是花生,看得东西也太浅显了。但我也不能太表现出来,万一他是什么花生怪,伤及我性命可不好。
但是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我心中的疑问。
“嗯。。。那这样对你来说是好还是坏呢?你现在算是虎口脱险吗?”
花生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它的脑袋——花生怎么会有脑袋呢?但我在心里已经给它安上了一颗不存在的脑袋。
它回答我道:“并不算,严格意义上我是没有生命力的存在,在我被采摘下来,进行翻炒之后,我的生命力就已经没有。我现在只是一个会说话的产品。长期在潮湿的环境里呆着,我现在甚至有些受潮了。连一个好吃的花生都算不上了。你现在吃不吃我,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对我来说,我的存在也是没有意义的。“
太扯了吧,我居然听一颗花生在讲它认为的自己存在的意义。人生当中这样的经历也是极为少见的。我心中对它的好奇已经放到最大,超过了我对它存在的震惊。
我接着问它:“那你会因为自己无足轻重的存在感到伤心吗?”
花生听了我的话,它有些震惊。
“伤心?这种情绪对我来说是无用的,就像你们人总说的‘内耗’。事实上许多事情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现在还能继续当一颗花生就已经很满足了。再继续去追求意义的话太累了,我只是一颗花生,并没有那么多精力。”
我被它的话震惊坏了,它恰好回答了我目前最困惑的问题。我确实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处理思考那些没有实际发生的事情。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不就是这样吗?总是在脑子里进行灾难化思考。如果真的把所有事情都置身事外的话也太没有人情味了吧!
“你不要去期待别人去怎么做,就像你期待我的回答可以满足你的想法一样。我是一颗独立的花生。”
花生见我许久没说话,它补充道。
“我期待什么?期待一颗花生什么?”
“你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啊。这很简单。就像你一开始不也是看不起我吗?觉得我是一颗花生,果然也说不出来什么有深度的话.”
“啊,并没有并没有。”我内心的黑泥居然被他掏出来了!尴尬的我无地自容。虽然我到现在也没觉得它说的话有什么价值,但是我也是有好好认真听的。
“还有刚才。”花生继续说道。
“你也觉得我没什么人情味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其实很多人也和我是一样的啊。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们只是不会去期待别人而已。只是默默付出自己本身的价值,而不求回应。如果真要说到人情味的话。你刚刚的表现就很明显的冒犯到我了。你是一个没办法藏住心里话的人,却又会被别人没有说出的话只是通过他们的微表情而感觉到内耗。这样不双标吗?你在你不自觉的时候也在让和你一样的人内耗,而你只在意你自己的情绪。恰似在讨好别人,你也只是在满足自己。”
我有些被他的话激怒了,它这样直接的指责我让我脸发烫。
“可是每个人都会期待未来啊!都会对未来感到好奇!对美好的事情有追求!这有什么错吗?”
花生依旧很平静。
“我从来没说过你有错,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可以选择任何方式,去处理让你感觉到不快的情景。这是你的自由。但是同样的别人怎么做也是别人的自由。你可以永远只跟让你感觉到舒服的人在一起。你现在不喜欢我,你可以不和我说话。,可以离开这里,你甚至可以把我吃掉……”
我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它的平静和直白的话语当我感觉到浑身不舒服。我伸手把花生拿了起来,剥开皮,放到嘴里嚼碎,然后吞进肚子。
“恭喜你,花生,你发现了盲点。你说话的自由掌握在我的手里。是你先向我搭话的,自大的家伙。”
我说完这句话扭头离开了。
花生用它最后一丝蚂蚁也听不见,小而清脆的声音,最后说道:“而你,会永远都是那个会内耗的人。”
作者:林树
评论:随意
我的姐姐志荣想要吃掉我。
是的,我知道,她小心翼翼地把我圈养在室内看护,给予我无微不至的照顾,都是为了把我培育成优秀的食物。其实我的肉一点也不好吃,长年蜗居在避光的房间,每天的运动量也基本是0,尽管如此还因为吃不下饲料而长不出脂肪,要说肉质的话我一定是烂透了的那批,就连爸妈也已经放弃了我。每当我蜷缩在床角想着如何逃出去,逃离这个家,逃离这套评价体系,逃离注定被作为食物的命运——志荣就会进来,劝我出去吸收一下阳光。我顺着床沿滑下地板,在这个所有边角都贴满软垫的空间内行动。志荣把衣柜整理得井井有条。她动作娴熟地接过我扯出的衣服,挂在臂弯上,叫我把手抬起来。
“我不会拿衣服勒死自己。”我困惑地看着她。
“抬起来吧。”
于是我像人台一样站在原地,抬起手,等她褪下我的睡裙,给我套上干净的宽松连衣裙。这句话她不知道应了多少遍,想来是因为我不知道提了多少遍。可一旦我准备踏出那扇锁了几层的大门,她的手就一定会牢牢牵住我,仿佛把我当作未出生的婴儿。天气热时手心会出一层汗,我们指缝间的皮肤就好像要融化,混合成滴在水里就割不开的血。
然而这次突然开始变得不同了。往往和她一起出门都平静得很无聊。她选择的路线往往让我绝无脱逃的可能,也绝无离开她视线的可能。我按部就班地随她走过长满绿叶的街道,一对夫妻抱着一篮绿萝从对面走过,突然我的眼球好像黏在了上面,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死死盯着它不动,身体热得能代替阳光发出射线,把上面的叶子烧穿。我目送那盆绿萝走掉,直到消失在我的世界的尽头,随后我的眼球开始融化,视野一片模糊,水顺着脸颊滴落。
我无声地大哭了一顿。志荣用尽全力才把我拉出几步。我突然想起窗台上的防盗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特别想去看它。我拽着志荣的手狂奔起来,到家已经气喘吁吁。家里没有落地的阳台,我们都把东西晒在一条长长的窗台上。我趁着锁门甩开志荣的手,踩着矮凳爬上窗台,防盗网,爬满绿色藤蔓的防盗网,果然就在那里。鬼使神差地,我想往里面钻进去,好像那里存在着一个柔软的凹陷,吸力巨大的洞口。
可我停住了。并非我不想钻进去,而是那藤蔓突然变得冰冷刺骨,我一摸上去,整个身体都被寒意麻痹,骨头里好像塞满了冰渣。志荣的反应很反常,她没有吓得脸色惨白,不停劝我下来或者直接把我拖下来。她的睫毛舔了舔眼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轻轻地、试探性地、仿佛引诱般地凿着我的大脑:“想它了?”
它?它是谁?我的头脑一阵眩晕,冻结在原地做了一个梦。梦里藤蔓的叶片都变得像她的嘴角一样锋利,绕着枝条高速旋转起来,每次我伸出手,它们就吸住我,让我看着自己的骨肉被绞得粉碎。我顿时惊醒,不知道在窗台上蹲了多久。志荣还在看着我。
我悻悻地爬了下来,把自己锁回软垫包裹的楼房内嵌笼子。
水龙头开了,志荣在外面洗刚买回来的菜。我知道这些东西只是给我吃的饲料,不是她的食物。我鲜少看见她吃饭,大多数时候她只是看着我吃。偶尔她也会吃一点,但事实证明,饲料进不了不会作为食物之人的胃,她每一次在厕所偷偷吐掉我都听见了。后来她向我解释,说有一部分人是靠喝液体维生的,她是那一半,我是这一半。
她说谎了,我才是她的食物。我从走廊里窥见过她,那个角度刚好对着厨房,她的脸淌满了涎水,右手紧紧地捏着刀,看着比拴住我的手还要紧上许多,似乎想一刀砍下自己,挣扎再三,肩膀都颤抖起来,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志荣饿了,她饿得快要忍不住吃自己了。每次赶我出门她都会用手把我拴好,她为什么能忍住不吃我呢?或许她也知道我很难吃,所以才一心想把我养成一个好吃的人再动手。可这又有什么作用,她如果饿到了如此境地,想来自己是根本无暇顾及好不好吃,更谈不上向谁证明我的好吃,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能吃下。那她要向谁推销我的好吃呢?爸妈对我已经没有期待,也不会有其他人想要吃我,任何一个有常识、有良知的人都会认为人吃人是恶心的、有悖天理的。
好吧,也可能志荣大概只是太怕我去死。我早就放弃死了,我曾经尝试过许多次,但我发现死是没有用的,死了一样能作食物,被吃掉只是时间问题。或许她只是想多活一会,毕竟我死了就得马上吃掉,人放久了就会发出数百种臭味混合的尸臭,吃掉我她就没有食物了,吃掉我她就没有坚持的理由了,我想她最后还是会忍不住吃掉自己的。
没错,一定是这样,把我养得好吃只是借口,她说不定只是想忍住这股饥饿的冲动活下去。可我不知道她能忍到什么时候。我的睡眠很浅,半梦半醒间我偶尔会听见呼吸声,近在咫尺,打在皮肤上又细又长。野兽的尖牙摩擦着我轻薄的皮肤,血管就盖在下面。有时我觉得我也许被舔舐了,被啃咬了,身上留下红紫的痕迹。即使她还从未带走我的任何一块肉,我却发现想要强迫自己惊醒越来越难了。
她在温水煮青蛙,而我已经可悲地逐渐习惯了这种被捕食的感觉。
志荣花在研究刀子上的时间逐日增加,我的食量却一天天减少。她说我不吃东西就要瘦脱相了,可我每次吃肉都一阵恶心,肉片是顺着筋骨切开的,刀并没有替我的牙齿减多少负,我就好像在咀嚼撕咬明天的自己;不吃肉也恶心,看着盘子里用花刀切出好看形状的素菜,我的手臂、我的脖子、我的腰,都会一起幻痛。我想要呕吐,差点吐在桌上,所幸胃袋空空,并没有任何能吐出来的东西,只有几滴酸水点在干净的白瓷碗底。她又更换了饲料的种类,给我洗了鲜红的草莓,削掉雪梨面黄肌瘦的表皮,插开橘子的心把它碎成一瓣又一瓣。好痛,我说,志荣就没动作了。
“听话,听话,总有你能吃下的东西。”
灾难正在迫近,我能预感到,在我们如柔软的针织衫一线一线密密交叉起来的生活中。我想起烧尽的纸钱被边缘的火星慢慢吞噬的感觉。如果我再不离开,那也许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唯一的命运。
我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起窗口那片瘆人的藤蔓,我发现我总是无自觉地走到它旁边。我把一切归咎于那个存在未知引力的洞口,然而我甚至不能打开看它一眼。志荣默许了我的接触,毕竟她布置了戒备森严的守卫,爪牙布满了不锈钢的笼子。尽管如此我也尝试过很多方法,几乎穷尽了我干瘪的脑袋里所有的细胞,也没法真去下手弄它。
好吧,我本来就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事。但我悲哀地发现,它开始反噬我了:它常常造访我的梦境,把我在尝试接触它时预见的那些可能发生的画面不断闪回,一次又一次,有时我的手臂被削成几股,有时我的皮肤开始腐烂,有时我血管里的血沸腾起来烫穿皮肉,有时只是普通地忍不住眼球表面的融化而已。我会避开志荣,但我总觉得她好像知道,她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我是不是在痛苦。她经常来关心我是不是又做了噩梦,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我,叫我要吸取教训,今后不要去触碰危险的东西。她的语气特别真挚,揪着我的心,让我不得不被她扯着跟在她身后,走回她的房间,与我的笼子仅一墙之隔的地方。
她有些惊讶我会跟到这里来,但她什么也没说,默许我在趴在她的窝里看着她,看着她不停地摄入各种罐子装的液体,从早到晚地在电脑前敲字。我的视力很好,听力也不错,所以知道志荣有时会对着电脑上的人的照片和画像说美味,那表情比在睡梦时来见我还要狂热许多。
啊,那就是好吃的人和我这种不好吃的人的差距吧。
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客人。志荣叫我躲在房间里,因为她没告诉人家说她有妹妹。我本来该照她的话乖乖待着,但我听到了,听到爬着藤蔓的那扇窗户打开的声音,听到那个女人说:“长得好好啊,我能摸一下吗?”
不行不行不行,志荣到底在干什么,那可是会死的啊!草菅人命的混蛋志荣,该不会想引诱她,然后把她吃了吧!我的身体不听使唤地冲出了房门
然而
一切都已经晚了,我看见她把手臂搭在那个人的肩上,开着窗,让她摸那藤蔓翠绿的叶子。她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聊够了就把窗户关上,又回到桌边。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如果我不冲出来打乱这一切的话。
志荣惊慌失措地看着我,要我给客人道歉;我抓着那人的手,只是一个劲地说不要碰它;那人吓得一个激灵甩开了我,手打到叶子和枝条上,尖叫声盖过了远远的、楼下绿化草地上发出的一声响。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可能,她明明碰到叶子了。暂时搁置了楼下传来的骂街声,我们三个人尴尬地坐回桌边,共同营造了一段长久的沉默。
“你声音太大了,”志荣看着她说,“她精神不好,谅解一下。”
我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一边蜷缩在椅子上发着抖点头。不久我就回了房间。她们聊到很晚,我能听见那人说了不少劝她放弃我的话。我一整天都没敢再出去。但我实在太在意那奇怪的藤蔓,于是我又一次违背了志荣的意思,偷偷溜去了窗台。奇迹般地,那洞口的吸力好像变得更大了。轻轻地,我试着去触碰藤蔓,居然成功了。但我没法再往上施加任何力气,因为熟悉的预见画面又一次闪了出来。
这简直是天大的一步!我掩饰着自己的欣喜若狂,偷偷溜回了房间。也许成功的关键就是让别人在藤蔓听得见的地方劝说她放弃我。我开始暗中故意制造这样的机会,抄表员,维修工,编辑,我见到了许多平常只能躲在房间听声音的人。每次每次,我耐心地计算着安全时间来到藤蔓前,都会发现自己又能多触碰它一点。
自从我找到打开“出口”的方法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我颓废的人生好像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是的,我只是因为恐惧才吃不下东西,志荣准备的一切都味同嚼蜡,如今我终于又有机会可以逃离这个循环,总有一天我能尝到苹果的味道,血色也会重新爬回我的皮肤,我的脸颊、我的身体都会变得和苹果一样,白里透红。为了不让志荣起疑心,我只好装作是变得越来越接受和人沟通的样子,包括她,也包括她以外的人。志荣带我去找医生,医生也说我的状态变好了。那个医生一向严格,以前每次复查完我,都只会沉默地开药,说不出什么新的嘱咐来。
志荣交完检查费回来,路上一直在念叨什么“卖了”的事情。
卖了?难道她要把我卖了?
医生点头了,也就是说我终于变得好吃了一点。所以她要执着于把我养得更好吃,不是因为要吃我,也不是因为要找个理由忍住不吃我,而是要把我卖了?
那她呢,她又该怎么办?
这些天来我几乎快忘记了藤蔓的事情,只是一边伪装着一边拼命观察她留下的痕迹。她夜里不再来捕食我了,眼里流下的涎水也越来越少,她说我可能是时候重新长大了,这一次一定要回到正确的轨迹上。她说得实在太寂寞,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开始惊慌了。重新长大是什么意思,正确的轨迹又是什么意思,我什么也不知道啊!难道她要就此放弃喂养我,把我转手卖给其他食客,或者把我送去流水线饲养人的工厂?我逃脱本来是为了保住她的理性,是想要我这样的诱惑远离她身边,可现在难道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不,其实我是自私的,我只想过逃走了她的诱惑就走了,从没想过她最后如果吃掉她自己,或是吃掉了别人怎么办。也许她是因为有我在才忍着没有吃掉自己,是因为有我在才没有吃别人呢?说到底我只是想逃出这个困境的漩涡,想要拥抱正常的生活,可我还有工作能力吗?离开了这块地方,我还有其他的容身之所吗?志荣说不定是因为我的存在才一同被困在这里的,她说要卖掉我,已经是在离开我之前尽的最大的责任了。多么悲惨、多么不幸啊,志荣有我这样一个血亲一定是她最大的枷锁吧,可她仍然善良得让我不懂。爸妈在我长大前就对我的肉质失望,那时我们都是少女,她不小心对我表现出了食欲,爸爸殴打了她,妈妈哭着拉住爸爸说再生一个,爸爸怒吼着打死志荣就再也不用生了,一切都是我不好吃的错,是我没有能力长成符合要求的样子,可她还是邀请了我,所以我接受了她,我以为我生来就是要被她吃的,妹妹是为了喂饱姐姐而存在的。那一刻我终于有了待在这个家的资格,伤口的血和她的唾液合而为一。可谁也没有料到我们会被更加严厉地训斥,妈妈哭着抱住我,说这是他们的悲哀,是命运的悲哀。他们说要让志荣离开家,给志荣找一个新的住处,最好不要再回来;可是她太善良了,只要我哭着说句带我一起走就心软,也不想想何苦非瞒着他们带走我不可呢?我的存在引发了这样大的灾祸,现在除了变成一份合格的食物给她吃掉,还有什么别的价值可言?
唉。
我冲干净呕吐物,抬头照镜子,整个眼眶都红了。这些年来吃下去的东西好像全被我掐着脖子倾吐出来,稀里哗啦进了下水道。
我又怕她也放弃我了,我真是个奇怪的人。
也许我早就被这个家驯化了。
我破天荒地给志荣做了一顿饭。电话里我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让她答应我使用厨房。我按照网上查来的教程给她煲了一锅汤。她挂电话前说要是受伤就去架子上的药箱里找药。我有些不爽,她这语气像认定了凭我的手脚一定会受伤。但我还是只能可悲地承认,她确实是最懂我的人。我对割伤的感觉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变得很陌生了,强烈的疼痛感几乎让我眩晕,直到终于缠好绷带的那一刻已经耗尽了我十二分力气。萝卜、玉米、肉,比起志荣的手艺来说过分朴素,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我煲完这锅汤,只是一想到她喝下去的反应,心里既期待又忐忑,总有些坐立难安。
志荣回来了。
希望她这次不要吐掉。我知道她这次肯定不会吐掉。我满怀幸福地看着她喝下去,心脏怦怦乱跳,这样就可以了吧,她不会把我卖出去了吧?再怎么卖出去都只是在吃与被吃的循环中打转,不过是换了一个捕食者,既然这样还不如干脆把自己给志荣。看她此刻吃得多香,恨不得把整个锅都吃干抹净,我的内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很快,志荣开始变得不受控制了,她看着被掠夺得一滴汤汁都不剩的碗,眨了眨眼睛,眼球转过来朝向我。
真是头野兽。
她掀开我的裙子,掐着我的膝盖窝蹲在腿间,张嘴咬上大腿,扯开我一圈圈缠得厚厚的绷带,露出一块仍然血淋淋的凹陷。
“你割了自己吧?我闻到血腥味了。”
“你吃了我吧,别把我卖了。”
志荣愣住了。
她还是吐了,吐得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甚至等不到我离开之后再偷偷掩饰。我背靠着洗手间门坐下听她的声音,明明没有呕吐欲爬上来,只是在拼命戳着喉咙催吐而已。听得我也觉得自己的喉咙要被捅出血了。
志荣说原本一生都不该再发生这种悲剧。悲剧吗?真失望,我还以为她会承认自己就是想吃了我。既然自割腿肉都无法让她说出真实的想法,我们啊,也要这样没救了吗。
从我们搬进这间房子以来还是头一次,她打电话给妈妈了。
于是悲剧发生的几天,嗯……也许几个小时,或是几个星期后,妈妈来了。爸爸也在后面。志荣自首了。他们说是来接我的,接我回家,或是另给我安排住处。我转头看向志荣,志荣同意了。那一刻恨意瞬间涌上我的全身,我开始不受控制地歇斯底里,逼迫志荣不要放弃我,不要把我拱手让人。然而我越是挣扎,父母劝服她放弃我的意志就更加明显。
软蛋、窝囊废、臭狗屎、做作又虚伪,只会唯唯诺诺地认罪,志荣这个混蛋,到最后居然逼得我什么办法也没有,一看到她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就浑身都冒火气,伤口的血小板都止不住喷涌的沸腾。我又想起那一卷藤蔓,那个在患得患失中早已被我废弃的神秘出口,我拖着渗血的纱布冲向窗台,三五下就掰开了那折磨我许久许久的枝叶。如今我终于真正有机会打开这扇门,门后的吸力把我全身揪得颤抖,我又犹豫了。在那犹豫的极短一瞬间我回头望向了她的脸,父母惊讶的表情已然被透视模糊,而她——她脸上的绝望——像千万根藤蔓上的棘刺洞穿我的心,捆绑,扎牢,腾然失重——我就这样被吸进了时空隧道。
我来到了一个类似时间缝隙的地方,短短数秒内我二十几年来短短的人生呼啸而过。我在最后一刻回想起志荣的那个表情,心里竟然真有一丝寂寞和悲伤。
来吧,我将会通往何处?骨肉逐渐剥脱,五脏六腑也开始分崩离析,无论怎样,希望下一个起点不要再遇见她啦。
潮湿的季节,连一炷香也烧不起来的阴雨天,一个中年妇人站在二人骨灰合葬的坟前,看着袋子里的纸钱不知如何是好。正是这样的天气,整个墓园都空荡荡,只有她一个活人在这立着。这可怜的妇人死了两个女儿,都还没结婚,她就做主把她们葬在了一起。大女儿是病死的,小女儿据说跳楼自杀了。这小女儿生来身体就不好,过世的前几年还发了疯,一下忘了许多事,心理年龄也开始衰退。
然而这样可怜的人也有可恨之处,两个不幸的女儿正是妇人与丈夫近亲结合之子。数十年如一日她始终小心翼翼地瞒着,生平最害怕的就是女儿走上他们的老路。她像着了魔一样想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们的清白,证明他们与世上千万人别无二致,没有任何罪过。然而一切的悲剧都已发生,每一下都正中她虚伪怯懦的心脏,她终于知道这是自己作孽的报应。两头衔尾蛇互相啃食留下环状的回路,最终只有加速消散这一种结局,到达不了除彼此之外的任何一个未来。
踟蹰了许久,她又拿出一截藤蔓的枝条,嘴里念叨着就当喂肥坟头草。她的小女儿最喜欢种叶子,这条是从她们生前住的公寓窗台上剪的。雨越下越大,妇人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仿佛被大雨浇醉了一样,对着墓碑哭起来。说来也神奇,防盗网门的锁锈蚀脱落,她们竟没有一人注意到,正是因为女儿精心料养的藤蔓爬满了窗台,把杆子缠得牢牢的。
她们都爱看书,爱写东西,这点随了妇人和她丈夫。如果那时小女儿没有疯,大概也能像大女儿一样当个作家。妇人还记得自己问女儿为什么喜欢养绿植的时候,小家伙说要尝一尝叶子的苦味。雨水打湿藤蔓的叶子,她闭上眼睛,眼角的细纹也跟着合上,她们一起想啊想,好像还能回忆起那诗*:
植物在雨中也是安静的
我们,早已经失去了无言的自信
而这世上,几乎所有叶子都含着苦味
我又如何分辨哪一种更轻微
*冯娜《尖叫》
这是夏日的一个普通的早上,经过清凉的夜晚,太阳逐渐将气温提升,夜晚的露水在新一天的阳光下蒸腾,樱宫葵就是在这时梦见市野雫。
那是多么阔大的场馆啊,恐怕在最后一排都要用望远镜才能看见场上的市野雫吧。那是四面八方打来的光芒:舞台上跟随着人们的场灯、人们手中发着荧光的应援棒、萤光照耀下场馆边缘用作路线标识的小小的灯牌,将观众席随意分割成一副如同抽象画一样的黑白色块。伴随着热空气在场馆里流动的,是观众们为了应援的呼喊声与鼓掌声。这流动并没有特定的方向,而是在场馆里自如转动着,最终让整个场馆内的空气都如同共振一样轰鸣起来。
就像是放大了的礼堂呢,葵突然想到。
在梦里的葵意识到这一点后,梦境的视角便突然如同灵魂出窍一样,离开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在自己现实中被挡住的视线之外,她看见市野雫就站在舞台的中央,像能够抓住虚无缥缈的光线那样举起手来,而光线仿佛真的变成了实存的线,在她的手中摇动着。在那光芒照耀之下,她顺着手臂向下看去,看见市野雫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而舞台和放大的礼堂,就在这时合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礼堂的幻影,哪里是舞台的真实。而在那礼堂的舞台上,葵看见自己站在市野雫的位置上,梦境就在这里截然而止,葵听见浪潮拍在岸边的声音,随后伴随着这段铃声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的床沿与床边的桌子。
和自己做梦的内容比起来,自己在做梦反而显得更加奇怪呢。葵想到,可能只是最近自己太兴奋,太累了吧。市野雫和舞台的影子,此时已经悄悄沉入遗忘的洪流,消失不见。
桌子上往日清晰整齐的作风,已经无可奈何地一去不复返。在文化祭的演出过后,从各个同学那里递来要求签名的本子,已经在桌子上搭成了一座塔。葵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以至于第一次在教室里被同学们围上时,差点让她手忙脚乱,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就连初中时对她爱答不理的,所谓班级里“认识的一半”,此时也热情地来到她的桌旁。还好那时小堇过来打圆场,说着“不如让小葵一起签好了再还给大家”,将围聚着的人们打发走,否则,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场面。葵整理衣服时,这么想到。
“我真的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葵在校园角落里的自动售货机旁打开便当。自从天气热到通往天台的那个楼道就算摆上两个小风扇也没法待人,这个中午时分基本没人来的通道就成为了两人新的“秘密基地”。“我以为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响的,明明只是唱个歌而已……”
“市野雫的生涯开端,也仅仅只是‘唱个歌’而已呀?”
“唔,也许是吧?但总有一些很奇怪的感觉,又好像说不清楚。”
自己一直在期望的东西,为什么如同白炽灯发出的光芒,远远看来光芒万丈,靠近了却只感到炽热灼人呢?
葵一时没法给出问题的答案,于是也莫名失去了对这些本子签名的兴趣。等自己什么时候得到了问题的答案,或许自己就能毫不羞耻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吧。对于葵来说,这些本子就继续放在那里,算作“一切如常”的一部分。
将自己收拾一番,打开房间的门时,葵听到客厅里传来意外的交谈声,意料之外的客人。她顺着走廊来到客厅,看到中才帆菜美坐在上回父亲回家时坐在的那个椅子上。
“中才帆同学?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以及,请坐沙发,好吗?”
爱纪向她展现真相的那个下午后,她似乎就学会了如何找出越来越多的借口逃避和菜美的相遇。菜美和她本就不在一个班,除非刻意寻找,否则按照葵的日常路线,实在没人找得到她。这回来到家里,却是意外到让葵有了一丝愠怒。但葵一时半会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只能怪罪于她坐在父亲曾坐在的那个位置上。
“我坐哪怎么啦?”菜美倒没有一丝意外。“‘以及’,不用了,椅子也挺舒服,谢谢你。”
“葵这孩子比较在乎她爸爸的东西。菜美啊,既然人家介意,就先换个地方坐坐吧?”
菜美反而像是不乐意一样站起身来,“不用了,阿姨,本来我就是来找小葵玩的,周末了嘛。”她将挂在椅子上的挎包拿起来,“小葵,我们走吧?”
菜美有什么事情,从来不会和葵商量一下。参与她的节目时,菜美带来那么多人,没和她说一声;她的节目筹备到一半,菜美带来的那么多人走了,也没和她说一声。菜美今天要来,没和她说一声;菜美要带她去哪,也没和她说一声。这本来可以是很正常的事情,葵清楚,自己的意见原本没什么价值好说。但无价值的东西,真的应该被忽视吗?新的学期开始后,这个问题就变得尤其无法忍受。菜美带着她做了几站电车,两人一路无话,只是各自玩着各自的手机。某站的报站声响起时,葵还没听清是哪一站,就被菜美半拉半拽地带下了车。最终,两人待在一条长长的队列最后,仍然无言。最终排到她们时,即使菜美问了葵两三遍“想喝什么”,葵仍然没能把长长的菜单看完。于是,菜美代替葵点了单,将一杯奶茶塞到葵手里,却忙着和自己的那杯拍起照来。
“我说,虽然确实是没有事先说过……但是请你喝杯奶茶,就当道歉嘛,我之前找了半天,才发现这家比较火哦?”
菜美在那家奶茶店没能找到一个位置,最后和葵只是找到了一个小公园,两个人就并排着在一条长椅上坐下。葵暗自庆幸,幸好菜美没能找到那家家庭餐厅。
“你不喜欢吗?”
“我没有不喜欢啊,我只是……为什么要把我这么带出来?”
“道歉啊?”
“道什么歉?”
“真是的,小葵你别再说气话啦。”菜美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了几个页面,那是葵她们在舞台上表演的录像。而那个视角,那从屏幕那边传来的欢呼声,那屏幕边缘的应援棒,葵绝不会猜错,那就是菜美表演时挤进来的那个位置。“你看,虽然没有商量过,确实是我的错啦,但是至少点击量和话题度都很高啊,已经十万播放了哦?”
看见这个页面,葵先是一怔,随后便如同不敢相信一般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在网上搜索着。当自己键入“Print Our Pure Sky”几个字符时,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破开了一块,像是血一样粘稠的东西,就顺着那个破口进来,慢慢地上涌到喉头。第一个搜索结果,似乎就是菜美发的那个视频。其标题赫然写着:
“‘初春系’再复活?粉丝视角实拍中!”
那粘稠的东西,好像一条蛞蝓一样慢慢爬到了手边。当葵用颤抖的手指试图点开“评论”键的时候,似乎连她眼中的世界都在旋转。可在手机与手指接触的前一刻,手机却被菜美一把抢走了。
“呃呃,总之!葵一直想说自己很想受欢迎嘛。这个情况,确实是已经火起来了啊?也算是圆梦了吧?”
“什么圆梦,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中才帆同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觉得,小葵总会成功的啊,只是缺少一次机会而已。再说了,我还打算给你准备一个惊喜的,你不喜欢吗?”
葵把头别向一边。
“中才帆同学,请不要用你的想法去猜我喜欢什么,更不要做了再向我道歉。如果中才帆同学知道我不会喜欢,请你一开始就不要去做,我不喜欢。”
中才帆菜美反而像愣住了一样,一时没能找出合适的话应答。坦白说,菜美反倒是没想到葵会说出“不喜欢”三个字,虽然菜美也很疑惑葵什么时候能说出这么流畅的一段话的。
“请把手机还给我,中才帆同学。”
“可以是可以啦……不要太在意那些评论,可以吗?不看就好了。”
“你这么说只会让我更在意。总之,请还给我。”
“除非你……”
“还给我!”
葵被这声震了一下,仿佛吓到一样。“那是我的东西……”
菜美不得已,只能把手机还给葵。而葵就好像预备菜美重新抢回去一样,将整个身子都转了回去。她好像发了疯一样急切地打开了那个视频,迫不及待地点开了评论。而映入眼帘的,首先竟是——
“哪来的杂毛偶像也敢碰瓷‘初春系’?东施效颦罢了,真把自己当块料了?”
虽然那条评论下有几十上百条的跟评,但葵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
紧跟着的第二条评论,虽然出自完全不同的账号,但在葵眼中,似乎延续了一样的风格。
“删评论有什么意思吗?”
葵将打开着的评论区展示给菜美,双眼紧紧盯着菜美的眼睛。“中才帆同学,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这也算‘惊喜’的一部分吗?”
“其实,其实……先别急,小葵,底下还是有很多人支持你们的。我也不知道这些评论都是哪里来的,删也删不完……”
“我不想听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菜美反而像斗气一样,语气也激动起来,“我尽力了!你想听道歉的话,我已经道过歉了啊?至于那些评论——好评和恶评本来就都会有的,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为什么不看那些好评,光盯着那些恶评看?他们又不是你亲戚!”
葵退缩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却是菜美所希望的。泪水再次盈满她的眼眶,原先紧盯着菜美的眼神,也就躲闪起来。菜美也就重新抱着希望一样提议到。
“不如这样,小葵喜欢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可以吗?毕竟你看,我确实不知道小葵喜欢什么,我们也可以……”
“我什么都不喜欢。”
“说什么气话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我什么都不喜欢!奶茶也好、排队也好、出来也好,连带着带来这一切的中才帆同学也好,我什么都不喜欢!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关心我的想法?”
“你如果什么都不喜欢,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那我们以前的事情都算什么啊……”
葵不由得又要流出泪来。但她最后只是抽噎了几下,并没有痛快地哭出声来,反而挺起了胸膛,眼睛看向了前方。
“如果我真心地对你,你会对我说实话吗?我不要……我不要那些大家都能说的安慰话,我只要真实的你。中才帆同学……我想再相信你一次,可以吗?”
菜美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感到嘴里的液体已经淡到没有味道,想必里面的冰块都已经化掉了。她将杯子随着袋子往垃圾桶里一甩,尽力维持着一副微笑表情。
“我不知道你都听到了什么,但我一直是真心的,不必这么随便地和我发脾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就可以,不行吗?”
是我在发脾气吗?
“让我冷静一段时间。你下午和晚上有时间吗?”
“我今天把所有安排都推掉了,你不愿意出来玩,那也没办法了。”
“那就等我给你发消息吧,我走……我走了。”
如同解脱一样长舒一口气,葵从长椅上起身,向电车站的方向走去,手上还提着那杯奶茶,一口都没喝。在中午明亮的阳光下,在垃圾桶旁的树荫下的菜美,只能看见葵身上裙子的蓝白两色飘动着,消失在街道的转角。菜美感到一阵无趣,良久,才从嘴边吐出一句“莫名其妙”来。
对葵来说,这天的下午是一个噩梦。葵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字面意义还是一种引申,当自己在枕头上再次醒来时,葵发现枕着的东西已经被泪水浸透,眼眶旁只感受到一阵冰凉。刚刚过去的如果是梦境,她应该对菜美说了什么,如果她睡着;刚刚过去的如果是思索,那她应该有一些结论,如果她醒着。但是漂浮的现实和清醒的梦境相互交织,齿轮一样相互啮合,将葵的思绪交替碾得粉碎,以至于让她几乎忘记了在半梦半醒间摇摆不定的指针到底指向了哪里。
葵想了一下午那个问题,也想了一下午菜美可能的反应。也许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这似乎可以揭示那个噩梦的来源,一个极坏的可能。但即使是这个极坏的可能,葵也要做好应对,这样,在菜美揭示那个问题的真相时,葵就不会被情绪所阻挡,而那时,她就能得到和爱纪相对的另一半真相,葵是真心如此祈愿的。
因此,当菜美再一次收到葵的消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她来到约好的地点时,葵已经从混乱的下午中恢复过来,展现出一种菜美前所未见的平静。西边的天际线已经呈现出铁锈色,随意地在燃烧中分出层次来,将火焰未及的天空烧得灰白。而灯光还没到亮起的时候,葵背着光的脸色,就让菜美难以猜出那究竟是什么。她身后物体的轮廓割裂了天空,呈现出各种设施的容貌,菜美猜出这应该是一个游乐园,只是来往的人流相比起应有的数量实在是少得出奇。而在火焰的最低端,被铁锈色包围的方向,一个摩天轮在天空上投下自己的影子,钢制的框架高傲地反射出夕阳的光芒。
“我们去坐一次摩天轮吧,中才帆同学。”
将身子探进座舱时,葵想起自己被以往的暑假,想起和自己一起坐过这个摩天轮的父亲,想起自己遗忘了前往最高点的记忆,于是在摩天轮刚刚开始转动时,她并不着急问出那个问题,只是看向窗外逐渐远离的地面和地面上的一切。菜美一开始只是举着手机对外面拍了几张照,但随着高度逐渐升高,也好像失去了兴趣一样,转过身对着葵。
“小葵?”
“怎么了?”
“比起和我,是不是现在你和其他人的关系更重要?”
葵仍然看着窗外。
“怎么说呢?”
“你们班的那个女生,是叫神奈堇吧?和她在一起之后,尤其是文化祭那段时间,你都完全不来找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那你为什么带着一大群人来了又走?那是我的节目,你真的觉得这么做一点问题没有吗?”
如果自己更强硬一点,是不是菜美就会说出真相呢?
“我哪知道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啊,不就是一个歌舞节目吗?一来就是爬坡道,谁知道那帮偶像部的人在想什么啊?田径训练?”
“是吗?”葵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看着窗外的眼神,甚至近似一种茫然。“是啊,对你来说,这‘就是一个歌舞节目’……”
摩天轮已经升得很高了,围墙圈起的游乐场的界限,已经再也挡不住目光,葵的视线,就能够投向层层叠叠的楼房的另一边。最高点已经快到了。
“你今天一天都很怪诶,小葵?你说话为什么含含糊糊的,我说过了,做错了什么我可以道歉,我们是朋友啊?为什么要用这个态度对我?”
“你知道为什么的,不需要我来告诉你。”
菜美的微笑收起来了,她的脸上,竟然呈现出厌弃的神色。
“小葵,你没必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害者,向我躲躲闪闪的。我告诉你,我已经忍你这个态度很久了!上高中之后,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应,放学来找你你也不理,我根本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你说排练那个事,我都说了,那是因为训练项目和节目完全对不上,我觉得那没有任何意义。再说了,即使我后来没时间来了,演出的时候我不也来给你应援了吗?你说视频那个事,我上午道过歉了,那些恶评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凭什么对我摆冷脸啊?难道别人说几句话,我做过的努力就都不算数了吗?”
“哪个别人?”
“那个神奈堇,还有她姐姐!那就是一个节目而已,你们也只是一起训练了一下,凭什么现在好像只有她是和你一起从初中那会玩到大啊?再说了,就算你们很合拍,再怎么说也只是多一个朋友而已,为什么要疏远我啊?我不明白啊?”
“诶?”
葵想起自己在沙滩上听到堇猜测时生气的自己,心头一阵刺痛。葵此时更想问菜美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在沙滩上对堇猜测的反驳,哪怕仅仅是对一种甚至不含恶意的猜测的反驳,到头来会只得到这个结局?但葵最终还是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反而像愣住了,而菜美只是继续说着。
“我不知道你这个态度是从哪里来的,根本不像你!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难道你高中认识的新朋友,只教会了你这个吗?”
“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葵反而一时语塞了。或者在她看来,菜美也已经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了——那个肆意对他人展现恶意的样态,对于葵来说也只是第一次见。她几乎可以称得上费心搭建起来的那个所谓“强硬”的姿态,就这样破碎了。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但是中才帆同学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以为中才帆同学藏着什么才,对不起……”
可为什么,道歉的却是自己呢?
“所以你才用这种态度对你的朋友?我对你很失望,小葵。”
“但是……”
“如果你再用那个语气和我讲话,我们就不要再讲下去了。时间不早了,这轮玩完我就要回去了。”
“不是的!我……”
菜美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索性往后一倒,在座位上掏出手机,开始刷了起来。
“啊,这一周的视频私信还没有回复呢,还得把时间抽出来……”
摩天轮还没有达到最高点,但葵已经被一种绝望攥住。
不应该的……如果再不说出来的话,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说出来了。葵此时甚至不管摩天轮到底在哪里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嘶吼一样向前倾身,但最后只是让声音稍稍大了一点。于是,那个自爱纪展现了一切的下午起,就萦绕在葵脑中的那个问题,那个将一切梦境变成了噩梦的问题,那个甚至如果她可能知道,在那件事发生后第二天她就会问的那个问题,就这样在摩天轮偶尔吱呀作响的座舱里浮现出来:
“中才帆同学,为什么……你当初,换掉了我的号码牌?”
在葵的眼中,菜美那似乎是伪装出来的不在意,此刻就立刻化为虚无。那些指责,仿佛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她从座位上一下子弹了起来,脸色中满是震惊,甚至里面应该包含着一些感情,那应该是恐惧的。甚至,在葵的眼中,那会有冷汗和颤抖。在一种饱含着“你怎么可能知道”的不可思议与一种几近赎罪的祈求下,葵一直在等待的那句道歉,一定就是下一句。你看,菜美这时候已经张嘴了——
“什么时候?”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葵的心从此永远空了一块。
摩天轮仍然向前运作着,太阳仍然向西沉落着,时间仍然向未来推进着,并不因任何人的任何话而改变,也没有改变菜美这句话说出后座舱里几近冷酷的寂静。葵就这样张着嘴,但是发不出任何话,紧接着紧紧抿住嘴唇,指望在菜美面前再坚持一下,但眼泪早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警告你,不要把我没做过的事情套在我身上。”
“难道偶像部的前辈们里面,没有中才帆同学认识的人吗?”
“都谁啊?没仔细看。”
“是这样啊。”
从葵的座位那里,传出一阵愤怒至极而产生的笑声。连葵的身体,都随着这个笑声而颤动着。葵的脸已经深深埋在了双手里,因此只是看得见眼泪从指缝中掉出来。
“我曾那么相信过你……初中的时候,你说要去参加偶像选拔,你说的!我当初跟着你一起去的,但是你却换了我的号码牌……你偷走了我的名额,你偷走了我的梦想!你让我重新回到那个没有人在乎却所有人都能摆弄两下的境地,那是我唯一的希望啊……那是我唯一的希望啊!”
“那又怎么了?到头来,不仍然我在台下,你在台上吗?不仍然是你在闪闪发光吗?我从来不记我的失败,所以那不是什么大事,我忘了又怎么了?到头来你还不是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你都拿到你想要的了,曾经给我看一眼怎么了?”
“那我曾经受过的那些东西算什么啊?我就像路边上被丢了的娃娃,任谁过来都可以踢两脚。我那时难道不能期望有这么一个机会,哪怕仅仅是证明这不是我的错吗?即使是现在,哪怕你说‘一切都过去了’,难道我连一个道歉都不能得到吗?”
菜美只是像被说服一样把手一摊。
“好,好,对不起,我这么说你满意吗?”
“不满意。”葵的颤动停止了,似乎也停止流泪了,但脸仍然埋在双手中。
“你看,我就知道。”菜美反而理直气壮起来,“因为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因为我道歉了就过去,那只是你把它看得那么重要而已。机会总有那么多,你如果想去把什么当作‘很重要的机会’,难道不是想一想的事情吗?即使那次没成功,你不还是试下去了吗?”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不然呢?”
然后,葵的右手突然紧握成拳,在身边的座椅上狠狠捶了一拳,引得受击的座椅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菜美的那双满不在意的眼睛,反而让后者感受到一阵恐慌,下意识地往旁边闪躲了一下。但葵并没有动手,甚至身体都没有离开座位。
“如果我再无礼一点,我可能就会一巴掌扇过来了。”葵感到右手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但座椅上钢铁的冰凉的触感多少挽回了一点。“你会知道的,如果我这一巴掌想扇过来,我肯定可以,但我没有,因为我至少是个讲道理的人。”
葵逐渐收回右手,用自己的左手包着右手打在座椅上的地方。“不像你。”
菜美此时因为躲闪而一时把握不住平衡,半卧在座椅上,情形相当滑稽。看见葵终究还是没有动手,她重新坐正,将手机塞回口袋里。
“我从来没想过你竟然还是这样的人。”仿佛把准了葵一定不会对自己出手,菜美就像打定决心要撕破脸皮一样说着。“你这人难道只会窝里横吗?你懂什么道理啊?要去讨债去找那些把你变成这样的人啊,去找那些欺负你的人啊!我是你朋友,你就这么对我的?不就一个选拔吗,就算你选上了,你又能怎样,你能让那些曾经霸凌过你的人去死吗?你知道当年仅仅只是和你在一起玩,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吗?你现在有了新朋友了,成功了,发达了,就能把我甩开是吗?你这个人……”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菜美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葵,在这个果决的耳光后,仿佛已经忘记了围绕在她身边的愤怒。那原先像是油一样将她团团包围的愤怒,此时已经像燃尽一样,只留下一摊分辨不清的灰烬。葵就在这时知道,在这座舱里的两个人,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处在同一个世界里了。
“我们以后不用再做朋友了。”
“什么?”
“我说,我们绝交吧。让我忘了你的伤害,连带着你给过我的过去一起忘掉。我的生活从此以后……对,从此以后,都和你一点关系没有了。”
葵的声音此时显得异常平静,但凝滞如同此时座舱里的空气。
一种愤怒,但不同于生气的愤怒。在那个下着小雨的下午过后,葵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确实地呼吸着空气,确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葵此时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只是看着面前那个捂住了自己被扇的半边脸的菜美。
以及,在那之后……
葵转头,看向窗玻璃,摩天轮此时已经缓缓地前往地面,属于她们的这次运行马上就要停止,也没有什么东西再值得延续下去了。而在那之后……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葵原本只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出这句话,但清楚地感受到说出这句话时声带的震动。这个震动仿佛放大一样,在身体里不停地撞动,葵就如同喃喃自语,但声音终于逐渐从自言自语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大门打开的那一刻,葵的声音终于大到像是宣告一样,往座椅的那边甩去。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葵冲出座舱的时候,大门还没有完全打开,葵几乎是一手扳着大门将自己拉出了座舱。她艰难地拿出耳机往自己的耳朵里一塞,这样菜美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可能传到自己的耳朵里。随机播放的耳机里播放着市野雫的音乐。
“即使是此刻的奇迹也好
请给我相信的勇气……”
此时,如同被远远甩开的痛苦和悲伤,终于如同被推开的浪潮一样重新淹回自己身边。葵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不得不奋力向前跑去,不让自己只是留在原地流泪。
“请让我相信过去的失望难过,
都不是我自己的错……”
从几近于慢跑一样的步伐开始,葵跑得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如同是逃跑一样向前冲去,但心跳得越来越快的同时,葵却感受到自己变得越来越炽热。太阳已经完全落下,路灯也已经亮了起来,于是葵就这样恣意奔跑在光影之间,在脑海中将这光影的变换与今早的梦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时,她想起今天早上的那个问题。
梦想为什么是白炽灯那样,离得近了就会被灼伤?
而在此时,葵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一定是这样的,”葵在奔跑中,交出了这个问题的答卷,“因为只有被火花灼伤的人,才明白在黑暗里叫你注意的东西,也有可能是为了刺痛你而存在。”
于是,在那时,她便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即使是从人群中擦过,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还在猜测她是不是之前那个视频里的人物,她也全不在意了,此时她只感受到自己心中的火花如同狂喜般点燃了一团烈火,直到身体接近极限,自己不得不在某条道路上停下来,在剧烈的咳嗽中撑住自己的膝盖免于倒下。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面前躺着一根被人踩过了,显得脏污,已经渐趋断裂,但仍然挣扎地指着前方的羽毛。
作者:【十二招】洛瑶
本期关键词:【盲点 人格面具 落日夕阳 守护天使】
备注:同人属性,开心超人联盟的芬奇x莉莎
mode:无声
这片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站在岸上眺望与天空相连的海平面,一眼望不到边。乘船到远处被浓重的雾笼罩着,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楚的一座大型岛屿,需要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海里有鱼,有虾,海面上也有鸟,时不时就俯冲下来叼走一条可怜的鱼。有些鱼有翅膀,开船时总能看到这些小家伙学习海豚跃出水面,透明的翅膀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七彩的光辉。也有海豚。每至黄昏,海平面上的巨大夕阳便剪影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像是海豚群在迁徙。
海上总是风平浪静。莉莎的船总是比别人更快更稳。因此客人也都喜欢坐她的船,去往陆上可能距离几十公里,而海上却只需数小时行程的村庄,去游历,去做生意,或是去探望他们的友人,亲人,甚至异地恋的爱人。
到底是做了多久的水手,才会让性格大大咧咧的她,都能记住这些小事呢。
有时没有什么客人,莉莎会用浆用力一推海岸,使船离开浅滩。她则坐在船里看着捕食的海鸟忽上忽下,被阳光染成金色的潮水起起落落,任凭风带着她的的船朝未知的方向漂浮,最后总能漂到这片水域的中央。
这时她便翻了个身,双手扶住船的边缘,俯身看着海面,看着深邃而不可见底的海底。船随着她的重力摇摇晃晃,几乎快与平面呈六十度倾斜,却从来没有翻过。莉莎在平静的,泛着一点儿波光的水面上看到自己的脸,水底的一条鱼因为受到惊吓而摆尾溜走,她的脸就如同张被揉成一团的纸,在涟漪中显得皱巴巴的,将她一惯的微笑扭曲得不成样子。
莉莎总是没来由得,对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说:“芬奇,我知道你在。”
风平浪静的海面是你,又快又稳的船只是你,就连夕阳下海豚迁徙的剪影,都是你的杰作。
可我却看不见你。
唯独几个你存在的证明,只有绕着自己马尾的风,只有开船时忽然加速的一瞬,只有渔夫出海时不再掀起的巨浪,还有一座深深埋藏在海底的宫殿。
有次莉莎照例呈危险角度对着水面自言自语,船却突然翻了,她毫无防备地跌进海中。莉莎并不怕水,她水性很好,不一会儿便找回方向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大口空气,她忽然想起小心超人与伽罗和她说过的话,他们说芬奇自愿代替星河石守护地星。他们见到芬奇的最后一面,就是芬奇带着不甘却坚决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向贮藏星河石的雕塑。此后上升的海底宫殿沉回原处,淹没村庄的海水又退入海洋,海的中心卷起一股水龙卷,电闪雷鸣。而一切终归平静之后,就再没有见过芬奇。
莉莎确定自己用了毕生最大的力气将空气吸入肺中,然后下定决心又钻进了海底。她决定要去看看那海底宫殿,即使触不到芬奇,也想驻足在他最后停留过的地方。
但莉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不是小心超人也不是伽罗,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做不到长时间地不摄入空气。莉莎甚至还没有看到那座宫殿的影子,就已经憋不住了。她涨得满脸通红,像一条卡在夹缝中的鱼,进退两难。而时间毫不留情地流逝,每分每秒。莉莎只觉得自己的力气正在被包裹她的海水一丝丝抽走,再没有能力重新浮出水面。
她想起芬奇误伤她的那件事。
可恶,我还没有见到你啊……
……
当莉莎再次醒来时,她睁眼就看到被夕阳染红的云,层层叠叠地向东飘去。她的船还是好好地浮在水面,载着她摇摇晃晃,向岸边飘荡。但她的衣服却是湿的,凌乱的头发一缕一缕向外淌着水。她呈大字躺在船里,就像海面上一片树叶中的一只蚂蚁,居无定所,前路迷茫,这辈子都靠不了岸。
她呆呆地望着天空展翅回程的海鸟。它们倦了,在海上自由地乘风破浪一整天,最终总要疲倦归巢。莉莎没来由地哭了。
她现在经常这样无意识地流下眼泪。陷入困境的时候哭,伤心难过的时候哭,就连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微笑时,眼泪也会不自觉的淌出来。莉莎原来不是这样,开朗爱笑的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没有人陪她一起冒险一起欢笑。
可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她想要陪着的人永远留在了这片大海。芬奇变得虚无缥缈而又无处不在,莉莎知道他就在那儿,沉在海底的宫殿之中,但她碰不到也看不清,就连那座宫殿的影子都离她越来越远,就像是一场捉不住的梦。
莉莎感到一阵颠簸,她从甲板上爬起来,探头望向船外,原来是靠岸了。欧文站在岸上焦急地等她,见她探头,便急忙跑过去担心地问:“怎么在海上漂了这么久,是遇上什么危险了吗?”
“哪有,你要相信我,我的船可是这片海上最安全的。”莉莎向欧文露出一丝微笑好让他放心,欧文却是看出她落水了,依旧指着她的安全问题喋喋不休地大做文章。莉莎倒也不反驳,一边说着“下次一定一定会注意的啦”一边赔笑道。曾几何时,芬奇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冒险的话,当然不能带你去。女孩子家家的,遇到危险怎么办。”芬奇坐在一颗果树下,将他的笔记本合上,对请求跟着他一起去冒险的莉莎正色道。
莉莎却不甘心,她不接受芬奇的说辞:“女孩子怎么了,我可厉害了,遇到危险也可以自保的,绝不会拖你后腿。况且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我救了你呢。”说着她有些赌气地拍了拍自己别在腰间的弓箭,好像在为她射死攻击芬奇的毒蛇邀功似的。
“莉莎,我知道你很有冒险精神,我也不怕你拖我后腿。”芬奇的脸色柔和了许多,带着无奈的神情说道,“但接下来我要去做的事太危险了,而且只关系到我的个人恩怨,我不愿把你卷进来。
“带上我吧带上我吧,哎呀芬奇,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的呢……”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屋时天已转黑,暗蓝的天幕星星点点。莉莎洗了个澡便迅速跳上床钻进被子,很多客人选择在天刚刚转亮时就上船去到很远的地方,她得比那些人起的更早才行。莉莎伸手拿了床头柜上的笔记本想写些什么,自从当了水手,她就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把那些见识颇广的客人在坐船时与她的聊天记录下来,偶尔翻翻,生活才不至于那么无趣。
她打开日记本的时候才想起,今天她在海上飘了一整日,几乎什么都没有干。
莉莎想了想,提笔写道:“今天,我遇到了芬奇……”
下意识地写下了这行字,莉莎顿了顿笔,看着这本熟悉的笔记本,她抿了抿唇:“我想去芬奇在的那个海底宫殿,但是,我没能看到……”
“……他救了我一次又一次,他在守护地星。而我……只能陪着他,这是我唯一能做到、可以做到的事情。”
已近深夜,床头的烛火燃尽了最后一丝生命,火光剧烈地晃动了几下,便无可奈何地熄灭了。床上的少女靠着枕头早已入睡,枕边摊开的笔记本上有笔滑落。月光直射入窗棂,刚好照亮日记最后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从海的中央随风漂回岸边的时间,需要一整天。”
“像拉弓射箭一样当好一名优秀的水手,需要一辈子。”
fin.
关键字:盲点 作者:喵哩 评论:笑语
泰斯踉跄着走出了房间,赤红的落日挂在地平线上,奄奄一息的,下一秒就会落到青黑色的山坳里。她捂着受伤的左肋,右手几乎已经没有了感觉,但依然机械的握着那把点三五的手枪。
她的左腿也受伤了,刚才搏斗中,比尔的烧火棍差点捅穿了她的小腿肚,还好牛仔裤足够的坚韧,才把贯穿伤变成了擦伤。但那也不好过,一条不止十厘米的血槽一刻不停的抽搐着,让她不得不拖着这条腿前进。
烧火棍上不知道沾着什么污渍,泰斯只能祈祷那上面没有比尔实验室里泼洒出来的玩意。
轰的一声巨响,气浪把她往前猛推。她像个破烂的布娃娃,被卷到了空中,社区整齐干净的小路在她眼皮底下掠过,然后是漂亮的草坪和花圃。最后她在一大丛绣球里着陆,压扁了蓝色紫色白色的一团团绝美花朵。
有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见到上帝了,白色的光幕笼罩着自己,疼痛消失,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的拉远。然而突如其来的冷水一下子把她拉了回来,火辣辣的疼痛也同时如同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几乎把她淹没。
邻居的洒水系统定时在下午六点,此刻勤恳的工作了起来,绚烂的水滴倒映着火光,仿佛无数的水晶从天而降,砸落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嘶。”她仰着头,视线扭曲,却依然可以看到上下颠倒那座熊熊燃烧的房子。各种诡异颜色的浓烟正从不断崩塌的框架中滚滚而出。有某个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三楼玻璃的后面有人影晃动。那个高的,瘦削的,熟悉的身影……
很快新的一波爆炸,彻底的摧毁了整个建筑。木制的楼阁失去了支撑,从上往下的坍塌,发出了刺耳的断裂和刮擦声,仿佛魔鬼在火焰中尖叫似的。
警车红蓝的灯光出现在道路的远方,泰斯的意识有点飘忽了,她握紧了右手,欣慰的发现手枪还在。她试图移动自己的身体,但是可能断裂的肋骨和脊椎都发出了强烈的抗议,让她不得不乖乖的待在原地,等待救助。
“该怎么说清楚这档子破事啊……”她无声的嘀咕着,回想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该死的地步。
比尔是个有点古怪的人,他在镇上的中学当化学老师,所以经常会捣鼓一些瓶瓶罐罐的,不过他的房子安装了净化系统,所以保证没什么有毒有害的东西从他的实验室里跑出来。这是他对左右邻居还有镇长保证的。
而泰斯则是刚刚搬来这个镇的,她算是个生物学家,上一个项目被取消了资金,为了生存不得不在这里谋取一个中学老师的工作。她打听的时候,得知正好有同事家里提供便宜的独立小房间出租,所以尽管和比尔不是很熟,但还是鼓起勇气咨询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真的同意了。
比尔的房子很大,除了三层高还带地下室的主楼,在后面的花园最底部还有一座独立的小木屋,大概二十几个平方,有独立的卫浴。除了没有网络,四周是一些属于照顾的花圃之外,没有任何缺点,最重要的是它很便宜,甚至不需要付三个月的押金。
进入这个小屋可以从旁边的侧门,所以她可以在完全不打扰屋主的情况下,使用这个小木屋。对于穷困潦倒的单身女性而言,这已经是天堂一般的选择了。
比尔年纪不大,也就五十左右,但已经是满头的白发,眼睛是很浅的蓝灰色,加上缺乏日照造成的苍白的皮肤,看着很有一种科学怪人的氛围。他话不多,也不爱和人有眼神交流,说话的声音总是低低的,以至于你需要靠近一点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住到这里比尔提出的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进入他房子的地下室,因为那边有他在家里搞研究的实验室,很危险。
泰斯当然是欣然同意,她没有打算踏进主屋一步,除非比尔正式邀请她去。老实说,她这么住进来,学校和镇上已经有点流言蜚语了,猜测自己和比尔什么时候能擦出点化学反应。毕竟比尔作为当地著名单身汉,已经起码十年没有过同性或者异性的绯闻了。
小城镇就是这个不好,一点风吹草动,整个镇子不到半小时就能传个遍。
就在此时此刻,警车已经乌拉乌拉的开到了面前,远处观望的人也慢慢的走近。
“兰度女士,你还好吗?”开口的是一个高个子的黑人小伙,本地的协警,胸牌上写着迈尔斯。
“……”泰斯想开口说不好,但是只有空气从灼痛的喉咙里挤出,她居然没有足够的力气发出声音。
“哦,你的情况看上去糟透了,别动,救护车马上到。”另外一个温和的声音马上冒了出来,是琳达·简。一位有着棕色皮肤的中年女警官,泰斯刚来的时候就是在她手上登记的。
“亲爱的,我该让你多休息的,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必须要问一下,房子里还有别人没出来吗?”琳达担忧的看了一眼燃烧中的废墟,任谁都看的出来,如果里面有人,也死定了。
泰斯努力的眨了眨眼,希望琳达能理解她的意思。
“是的,里面有人。比尔·鲍勃没能出来。”
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守护天使
评论:随意
《假面骑士build》桐生战兔x万丈龙我同人
*篇幅和能力等各种限制疯狂偏题+缺少了很多铺垫+仓促结尾……唉,我好菜,下次一定不踩死线了……(又来)
桐生战兔,26岁,被自称守护天使的男性缠上了。
叫做万丈龙我的天使在一个桐生战兔熬夜做实验的凌晨突然出现。空旷的实验室里上演大变活人,战兔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哼哼果然很惊喜吧!我是你的守护天使万——”
从外表来看完全就是个小混混的黄毛青年得意地叉腰,话还没说完就被战兔扑上来乱摸的动作打断:“等下等下!你干什么!啊不准掐我的脸好痛!”
“能碰到,有痛觉,活的?你是怎么冒出来的?空间传送?靠什么实现的?天使的身体是什么构造?为什么你外表和人类一样?给我一点你的血研究一下——你有血液吗?”
因为某种神秘的科学家力量,战兔的头发在兴奋中翘起,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抖动的样子就像兔子的耳朵。自称守护天使却连名字都没能报上的黄毛青年一边躲闪一边惊恐地大叫:“喂!听我说话!不要拿着那么粗的针筒对着我你这个人类怎么回事啊——”
两个人都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又重叠,魔音贯耳莫过于此。在这样的嘈杂里,冰室幻德推门的声音是如此的不起眼,以至于直到黄毛青年以一个绝妙的后仰逃出生天、又在战兔锲而不舍的追逐里向门口冲刺逃亡时,两人才注意到静静地站在门口的第三人。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实验室。在因意外而产生的短暂寂静里,冰室幻德解开了外套的扣子,露出里面印着“遵纪守法”四个大字的衬衫,神色凝重地看向桐生战兔。
“不管怎么样,人体实验的对象得是自愿的吧。”
“嗯?没问题,是自愿的。”战兔肯定地点了点头。自己送上门=自愿,完美的等式,不愧是绝世天才的我。
“那就没事了。我拿个东西就走……”幻德露出问题解决的欣慰神情,绕过黄毛青年想往里走。
“才不是!——不对,什么人体实验啊!都说了我……”黄毛青年张牙舞爪,却因这一刻的疏忽被战兔从背后扑住。科学家柔弱的手臂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尖锐的针头闪着寒光。已经找到东西的幻德抱着档案盒从纠缠成八爪鱼的两人旁飘过:“年轻真好啊……”
“好什么啊!”黄毛青年突然爆发出惊人的腰力,拽着战兔的胳膊来了个过肩摔。实验器材叮铃哐啷倒下一片,玻璃器皿的碎裂声里,他顶着被掐出红印的脸突然逼近战兔。针筒在混乱中滚到桌底,战兔的呆毛被对方炽热的鼻息吹得乱颤。黄毛青年忍无可忍地暴起,指着战兔大喊:“所!以!说!我叫万丈龙我!是你的守护天使!给我听人说话!”
“……哈?”
整个实验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冰室幻德正要开门的手顿了顿:“需要帮你联系教堂预约驱魔吗?”
“……我是天使!!!”
总之,桐生战兔,26岁,天才物理学家,被叫做万丈龙我的中二病缠上了。
压着万丈龙我写下实验器材损失的欠款单之后,桐生战兔总结了他的碎碎念内容:简而言之,因为桐生战兔上辈子拯救了世界,为表谢意,世界就给这辈子的他派了个守护天使来让他获得幸福。脑门上贴着账单的天使垂头丧气,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瓶。
“这个瓶子装满了的话,就说明你的幸福程度达到指标,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瓶中的液体大约有一半,随着万丈龙我的动作晃动。桐生战兔毫无克制地对从外观到功能都十分廉价且可疑的瓶子露出嫌弃的表情,又把打量的目光移到万丈龙我身上。
“那么,你有什么能力?”天才物理学家挑了挑眉,想到眼前自称天使的家伙空间传送般的出现,姑且提高了一点期待,“天使的话……一般来说,治愈?飞行?”
万丈龙我理直气壮:“遇到你之后我就变成普通人类了——大概力气还是大一点的吧!世界说不能……什么……破坏平衡之类的?”
前·天使扒拉着记忆里世界意识的嘱咐,眼神如失忆般清澈。没有特殊能力,看起来也不太聪明,桐生战兔的嫌弃从瓶子扩散到了瓶子主人的身上。
“……那你能干什么?”
“噢!我煮蛋白粉泡面很好吃!”
“……”
我上辈子真的是拯救了世界不是毁灭了世界吗?桐生战兔怀疑地想。
桐生战兔,无所不能的天才,目前的愿望是守护天使能不能退订。
变成普通人类的天使穿着单衫,薄外套在腰上打了个结,人在夜风里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桐生战兔还是领着哆嗦黄毛犬回到了自己的家。不大的单身公寓里最多的家具就是白板,天才肆意的字迹遍布房间的每个角落。
只可惜智慧不溶于万丈龙我的脑子。总算想起来自己可以穿外套的前天使现人类避开看了就晕的公式串,直直地盯着卧室里唯一的一张床。
“我睡哪里?”万丈龙我天真地问。
“地上。”桐生战兔冷酷地答。
最后还是搬开了沙发床上的书供此人躺平。
从此,桐生战兔的生活就像他的家一样,硬挤进来了一坨黄毛。昼夜颠倒的科学家还在甜蜜的睡眠中时,精力旺盛的万丈龙我已经出去遛了自己十个来回。桐生战兔打着哈欠去洗漱的时候,万丈龙我刚好拎着路边摊的早餐溜达回来。天才出发去研究所的时候,还背着债务的只有力气很大的某个笨蛋也会精力十足地出门打工——附近的便利店缺个搬货高手,在桐生战兔的担保下看起来不太好惹的黄毛混混顺利入职。深夜回家的时候,迎接疲惫的天才的也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明亮的客厅里正在煮泡面的人的咋咋呼呼:“战兔你回来了!”
好吵,非常吵,超级无敌吵,简直就像一只小狗一直在耳边汪汪汪,让人不得安生。
经过桐生战兔的观察,万丈龙我似乎、大概、好像、可能是在认真地完成“让桐生战兔获得幸福”这个本人不屑一顾的任务,虽然过程与结果都更像谋杀。苦得要死的咖啡,没做熟的爱心便当,让同事询问“你被黑道盯上了吗”的嘘寒问暖……万丈龙我甚至闲得发慌去学了推拿,然后在初次实战时险些沾上人命一条。
“怪力猩猩!肌肉笨蛋!”受害者桐生战兔在床上躺尸,“世界意识我要退订!”
凶手万丈龙我难得心虚地摸了摸脖子,非常低声下气地奉上一桶蛋白粉泡面。
我上辈子果然是毁灭了世界吧?!桐生战兔想。
桐生战兔,上辈子疑似毁灭了世界,目前转职大型犬饲养博主。
“之前被黑道盯上的事已经解决了吗?”葛城巧取走上次说好的资料,顺口关心了一下正在低头看手机的同事。桐生战兔抬头时还愣了愣,然后笑着挥挥手。
“不是那种事……算了,已经解决了。”要解释好像更麻烦,就让万丈继续背着这个黑锅吧。桐生战兔收起手机,正打算继续投入到工作中,面前其实已经算在研究所里关系最好的、还去对方家里吃过饭的同僚却没有离开,而是又问了一句。
“遇到好事了?”
“……怎么这么问?”
葛城巧盯着桐生战兔,表情介于“无语”与“牙疼”之间,慢吞吞地说:“你笑得有点恶心。”
会吗?有吗?桐生战兔摸摸嘴角,摸到一个向上的弧度。
“因为我家狗终于变聪明了一点点点点所以比较欣慰,只是这样而已。”
“是吗?……虽然有点恶心,但你现在这样其实比以前好多了。”葛城巧拿着资料告辞,“……周末来我家吃饭吧,妈妈很喜欢你。”
葛城巧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带宠物也可以。”
“战兔!这个月工资还完欠款还有剩,所以我给家里换了一张床!”万丈龙我的兴奋几乎要隔着屏幕冲刺过来。桐生战兔点点对话框,绷着脸回复:“家里可没地方放第二张单人床了。”
万丈龙我不以为意:“是啊,所以我把你的单人床换成双人床了。”
“我才不要和男人挤在一起睡。”
“但我也不想再睡沙发了!求你了战兔!”
“一个月家务。”
“成交!”
桐生战兔摸摸嘴角。他笑了吗?没有吧?
桐生战兔,天才物理学家,秘密是其实经常会做噩梦。
超越了时代的天才,无人能够理解,无人能够跟上脚步。常去的咖啡店的老板说,“好像没见过你的朋友呢”。
桐生战兔的脑子里划过品味很糟糕的上司、母亲做的玉子烧很好吃的同事、爱和自己呛声的老板女儿和她很烦人的追求者、来采访过一次后就经常遇到的记者……
以及,偶尔会在噩梦里见到的,他们倒在地上的样子。
“天才不需要朋友。”最后,他这么得意地回答。
噩梦的内容总会在醒来后迅速褪色,残留在记忆里的只有身后试图拉扯住自己的很多双手。没能拯救,没能拉住,没能阻止。
于是,也没有人在身边。
“哈……我上辈子不会真的毁灭了世界吧……”躺在床上时,桐生战兔很大声地叹息。后半句话是“不然怎么倒霉到要和笨蛋一起睡”,但还没说出口就被“笨蛋”激动地抓住了肩膀。
“才不是!”万丈龙我猛地爬起来,俯视着与桐生战兔对上了视线。万丈龙我认真起来的时候总是微皱着眉,用力睁大的双眼如同被怒火或是别的什么情绪浸润,很倔强又很笃定。
他不会要哭了吧?桐生战兔不合时宜地想。
“战兔是英雄。”他说,像在说“太阳从东边升起”、“1+1=2”这样连笨蛋都不会搞错的常识,“你拯救了世界啊。”
桐生战兔还没能够做出反应,万丈龙我又笑了起来。严肃的表情变成了狗咬到飞盘一般的骄傲,虽然完全不知道在骄傲什么。
“所以我才会为了让战兔幸福而来,因为我是你的守护天使嘛!”
“……”
“战兔?”
桐生战兔宣告放弃。“好肉麻,好中二,好丢人……笨蛋果然是笨蛋啊说这种话都不会觉得尴尬……啊!不行了!天才的脑子也要被污染了!离我远点别把你的笨蛋气息传染给我!”
阴暗的碎碎念几乎要化为实体,万丈龙我生气地一拳一个:“谁是笨蛋!我是认真的好不好!”
“谁在应声谁就是笨蛋——”
被拉住了。但那只手并非来自身后,而是在身边用力地牵着他往前走。
果然我是天才啊。
第二天,天才被打倒了。
“什么叫‘瓶子满了所以我要回去了’?”
“战兔你也有笨蛋的时候吗?就是字面意思啊。”万丈龙我捧着里面液体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塑料瓶,“因为战兔已经很幸福了,所以我的任务完成了!哼哼,不愧是我!”
桐生战兔不说话,桐生战兔面无表情,桐生战兔盯着万丈手中的小瓶子。
“我走之后战兔你也要……啊!等等!怎么又开始减少了啊!”万丈龙我发出哀嚎,“哎?为什么?刚刚绝对满了吧战兔你给我作证!”
“……笨蛋不仅脑子不好视力也不好吗。”桐生战兔扭头,“现在诚心诚意大喊三遍‘战兔大人天下第一’,说不定我还愿意继续收留某个任务还没完成就想走的自称守护天使的家伙?”
“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啊——”
更正,还是天才的胜利。
毕竟天才是战无不胜的嘛!
END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欢迎来到全民辩论电台,今日为大家带来的辩论主题为“落日和夕阳是同一件事吗”。与过往节目相同,本节目设置“选手+听众”双重辩论赛区,听众可根据想法在正方或反方区域留言评论,获赞数将作为票数计入对应阵营,辩论结果按阵营得票数决定。
现在,我台将播放线下辩论赛现场局部录音供听众参考。正方的论点为“落日和夕阳不是同一件事”,反方的论点为“落日和夕阳是同一件事”。录音将从正方发言开始播放。
————————————
正方一辩:
我方认为,落日与夕阳不是同一件事。首先从字面来看,“落日”指的是名为太阳的物体在一天中的某种运行状态,因此落日是一个在特定时间点内的动态过程。反观“夕阳”一词,夕代表的是一个准确的时间点,而阳指的是事物,两者组合后形成的是一个客观的、静态的片段,与“落日”展示的动态轨迹正好相反。两种状态正好互斥的词语,又怎么能说是同一件事呢?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
主持人:
接下来有请反方一辩发言。
反方一辩:
我方认为,两者是同一件事。让我们以刚才正方的发言为基础,来重新审视“落日”与“夕阳”这两个词。从正方的表述中我们可以发现,两者都是指名为太阳的事物在特定时间点内的同一种特殊状态。我们判断一件事是否有关联,只看事物之间的必然联系,既然都是太阳的相同状态,自然指的就是同一件事。至于这件事是静态还是动态,与这两个词指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有何关系?
主持人:
请正方二辩发言。
正方二辩:
我方认为反方一辩有诡辩嫌疑。评判事物是否有关联,不能只从局部判断,而是应当全面判断。否则按照反方说法,你我都是相同物种的生命,但我难道能说我是你祖宗吗?
主持人:
正方二辩,请围绕论点展开辩论,否则将剥夺你发言资格。
正方二辩:
不好意思,请允许我收回不恰当的比喻。总而言之,局部的判断必然会偏离事物的本质,如果忽略了事物的运动状态,那么我们同样可以说朝日和夕阳是同一个东西,然而这明显偏离了语言的准确性,是极为不妥当的。因此我方坚决认为,落日与夕阳并非同一件事。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主持人:
请反方二辩发言。
反方二辩:
首先请让我指出正方二辩说辞中的明显逻辑矛盾。朝日与夕阳不能归为同一件事的理由,是因为“朝夕”二字指的是不同的时间状态,在改变了对照因素的情况下去讨论本次论题,纯属牛头不对马嘴。我们在描述一件事情时,通常会从时间地点人物或事物三个要素出发,这三个要素构成了事物的本质。我方始终强调,看问题一定要从本质出发,而不是被其他辅助元素干扰。落日与夕阳二词,时间要素上均指下午五点至七点这段期间,地点上都位于天空,而参与物自然是太阳这唯一事物。三要素已齐全,判断两者为同一件事,并无任何不妥。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主持人:
请正方三辩发言。
正方三辩:
好的。从刚才几轮对话来看,反方队友始终围绕着时间地点参与者三要素开展辩论,甚至说到了什么事物本质之类的话题。这看起来很有说服力,但却忽略了汉语的特殊性。在汉语中,有时候一个字就能同时集合反方重视的三要素,在这种情况下,字与字的组合甚至可以视为一句话。
首先我们看落日这个词,“落”是动词,描述了物体从上自下的运动状态,可以说它具备了空间要素,与此同时,事物不可能在静止的环境中运动,运动必然伴随时间流逝,因此它同时具备了时间要素。再看“日”这个字,这个字狭义上指的是太阳这个具有特殊性和唯一性的事物,但广义上它却可以用来描述“以太阳变化规律为周期的某种时间状态”,此时它又具备了时间要素。在此情况下,落日这个词具备了两个时间要素、一个空间要素、一个参与者要素。再看夕阳这个词,“夕”具备的就是时间要素,而“阳”也只能指参与者要素,夕阳二字组合后,具备的只有时间和参与者两个要素,却缺少了空间要素。按照反方说法,事物的本质联系与三要素分不开,此时双方明显要素不对等,又怎能视为一体?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请反方队友发言。
反方三辩:
既然正方队友谈及语言的特殊性,那我方也借此机会,论述我方观点。语言为什么产生?为的就是让交谈双方能够在有限的时间中取得共识,而只要能让人在交谈过程中立刻联想到对应的事物,那么词语说到底也就只是个代称。打个比方,现在各位正方队友具有辩论赛选手的身份,所以喊道一辩二辩之类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指代谁,但与此同时,你们各自的姓名依旧有效,当喊到名字时,也能立刻对应到本人。这说明什么?说明语言上的变化可能与交谈者的情绪、身处的环境有关,但绝不会改变事物的本质。
在此情况下,我们再看论题。正方队友咬文嚼字试图证明落日与夕阳在词性上不同,但你们可发现,首先这两个词的共同参与者——太阳——已经具备了两种描述,也就是“日”和“阳”。日、阳均是太阳的代称,但提到落日与夕阳时,并不影响人们迅速联想到相同的事物。这难道不足以证明,这两个不同的代称词语,并不影响事物本质吗?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主持人:
接下来请正方四辩进行第一轮辩论的总结。
正方四辩:
好的主持人。我方坚决认为,评判两个事物是否有关联,必须全面综合考虑其身处的环境、本身的状态、以及形成的结果等方面。我方刚才从事物的客观状态、词语的用词规律上进行了论述,坚决认为落日与夕阳指的并非同一件事,谢谢。
主持人:
请反方四辩进行第一轮辩论总结。
反方四辩:
我方始终认为,做任何事情均应透过现象看本质,而非受到过多因素干扰。本期论题为“落日和夕阳是同一件事吗”,我们就应当围绕提及这两个词时是否能指向同一件事来进行判断。我方通过判断事物本质的要素以及接收信息者的正常反应进行论述,坚决认为落日与夕阳就是一件事,谢谢。
主持人:
第一轮辩论到此结束,此时进入中场投票时间,请现场旁听者按照要求进行投票,双方辩手可返回休息区休息,等待第二轮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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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间关系,录音播放到此结束。不知面对此论题,各位听众有何想法?各位是支持正方观点,认为落日与夕阳并非同一件事,还是支持反方观点,认为两者说的就是同一件事呢?欢迎各位有兴趣的听众在阵营评论区留下自己的论点,听众投票期结束后,将有工作人员按照规则进行计票,决定最终的辩论结果。
那么,感谢各位听众倾听,让我们下期再见!
END
作者:米琪雅
标题:庭狐
评论随意
楚凉第三篇,和濛濛时雨,莲替傀同一个世界观(每篇独立)
春夏之交,沿街的栀子花把香气漫得全城都处于懒散的微醺。行来走往的小贩叫卖的花样也多起来,黄衣白衫的小女孩盯着甜豆花摊快一个时辰了,看到有人买就凑过去看,眼见舀出来一勺又嫩又糯的豆腐花,盛在碗里,拌上一勺甜浆,小姑娘就忍不住咽下口水,然后回身望望墙角的卦摊。
卦摊前端坐着一位墨衣少女,此刻毫无形象地支着下巴,偶尔伸手晃一晃自己桌上的签筒,怎么看也不像是铁口神算一类的高人。此刻小女孩又回身望过来,她便招招手道:“簌簌。”
簌簌眼睛一亮,开开心心凑到她怀里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等她下文。少女从荷包里摸出来三个铜板,好生不舍地放到簌簌手心。“你也知道近期穷运缠身,实在不是不肯给你买,今天这交出去,少不得又得去忽悠客栈老板以卦代资了。”簌簌笑起来,小女孩露出牙齿的无邪,顿时让人觉得再给她买两碗也值了。
楚凉眯起眼睛,伤感无比地看着自己又空下去的荷包,再看看簌簌端着碗吃得开心,叹口气。此次来绾蓁,其实是之前一场生意还没交代完毕,哪能想到自己又大手大脚把旅资提前用差不多,难免落到必须得张罗点生意的窘境。
她敲了敲桌子,开始吆喝起来:“说到奇门遁甲梅花易数太乙紫徽四柱六爻什么的——”
刚刚好引来些惊诧目光,她便抖擞精神准备继续说下去,斜街上突然冲出来四名青衣灰帽开始驱赶沿街小贩清道。
“让开!贺公子到!祝小姐到!”
贺公子,祝小姐?这名字竟是和自己这边的名字合上了。
思绪刚这么一转,就听得马蹄声“得得”地响起来。一名俊逸公子骑马行在前,面容清秀俊朗,气质也温静和善,这应该便是所说的贺公子了;身后是四抬素色小轿,又见旁边侍行的是名看着伶俐的丫鬟,这轿子里该是祝小姐。
眼看得这列人马就要过去,楚凉大大方方走到街道正中,伸手拦了道,眼睛盯着贺公子看了一看,很有点放浪无礼。
不待下仆冲出来赶她,贺公子先停了马,朗声问楚凉:“不知这位姑娘何事指教?”楚凉懒懒散散行了礼,懒懒散散回了话:“失礼了。我见公子面上有恙,眉心暗沉,近日可是冲撞了妖邪之物,睡不安稳呐?”
此语一出,周遭便有人笑了出来。楚凉也不着恼,抬头看贺公子如何回话。对方只是微微一笑:“并无此等情状。”
此一问自然是私事,但自己不会看错的。楚凉如此想着,侧身让了让,此队人马继续前进,恰能看到身后那台素色小轿的挡帘被风掀了个角,楚凉眼尖,正好将轿内祝小姐的容貌看个真切。这一下,楚凉扬起眉毛来,喃喃对簌簌说:“诶呀。”
簌簌歪了歪头看过来,楚凉笑着揉她的头发。
“这下有点意思。”
祝明华是绾蓁布庄老板祝江的女儿,贺琅是缇州刺史的儿子。
楚凉稍晚便打听了这两位近日经历,乍一听颇有些古怪之处。年前两人订了婚约,说难听话的便定论是官商勾结,说好听话的便是金玉良缘,两人年岁相当,形貌均佳,也是好端端一对璧人,结果年后便出了怪事,每逢贺公子去祝家,便会闹些离奇来。
先是喝茶的时候茶具会自己乱飞,然后便是有石子追着人打,再然后就是有女子声音墙头嘤嘤哭泣。坊间传闻贺公子如此英俊,此番必是他年轻时有负于人,女子鬼魂前来报复,甚至有人说贺公子招惹的本非人类,而是狐精之流,得知他此次将婚,闹将起来。
传闻久了,贺祝两家面上也不好看,便屡屡请了法师道士之类来看,无果。此次楚凉簌簌在街道上遇到,正是二人前去拜神归来。婚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切准备暂时搁置起来。又有人说,若再这样下去,贺家就打算退婚了,这样祝家也松口气,贺家也好有个台阶下。
楚凉把打听到的风言风语通通记到心上,第三日起早便向祝家递了名牌。虽然远离京师,便是在绾蓁这种地方,楚氏的名号应该也足够她进门一探究竟了。
果不其然,守候门前一刻不到,之前倨傲待人的门僮便慌慌地迎出来,忙不迭地向楚凉赔不是,称之前有眼无珠不识人,楚凉也不跟他废话,牵着簌簌就进门了。
进门便微微一滞,簌簌也眼神晶晶亮地看过来。楚凉脸一沉,叮嘱她:“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不许随便动手。”
簌簌委屈地把嘴一撇。
“没想到楚氏门人竟会来这等小地方,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祝江豪气的声音便传出来,大老板做生意自然是辛苦的,难得的是祝老板家财万贯居然也没见发福。生意人都精明,他见楚凉还带着一个小女孩,也没多问,只是忙把楚凉二人迎进了前厅。
“祝老板知道我此行是为何而来,喝茶就不必了,如果可以,我想去见见祝小姐。”眼见仆人端了茶上来,祝老板喝过之后还是东拉西扯不讲正事,楚凉便直接摊开了说。
祝江露出为难的作态,恰好在有点真心又故意让人看出在演,这种只可意会的演技让楚凉也得称句佩服。楚凉拿过祝江的那杯茶,在手中晃了晃,有一两枚茶叶梗浮落,她凝神瞥过,口中已说了起来:“以茶行卜是异道,面相勘命亦是小技,然足够我知祝老板近日起落了。”
“您神煞为驿马─巳,桃花─子,日禄─午,贵人─酉,此茶但见余梗呈离上巽下火风鼎卦。鼎者,燃木煮食,化生为熟,除旧布新,祝老板您在此地根基深厚,本不需要为商事发展劳心,但看六神勾陈形出,螣蛇伏后,可知近日您意图锐意改革,但暗地有小人阻隔,资信不明,无从下手,且看您前庭晦暗,加之近日宅邸不宁,致您心神劳碌,若不能尽早决断,恐不但不能成事,反成祸端。”言毕,楚凉将自己的茶杯举起,细细抿了一口。“不过祝老板为人和顺精明,不会与人硬起冲突,此次不妨大胆放手去做,小风小浪不可避,仔细行事当如鼎有铉,大吉无不利。”
祝江也是老狐狸了,听毕这一番发言,面上是一点变动也看不出,眼里有细细的光闪一下,也抿了口茶,才慢慢地又问:“楚氏规矩在下也是知道一二的,不付卦资不占,强占则只言过往不论前程,不知这次便是?”
楚凉莞尔一笑:“祝老板怕什么?楚氏只是测算灵验,又不是妖魔鬼怪。这一卦也当我自觉验明正身,这杯茶便抵了此次的卦资。明前的紫笋嫩茶价值几何,晚辈心中大概有数,倒也不亏。”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盘算着,这事若解决了,可得多从祝大老板那里争点银两充盘缠。
祝老板本来也不像真心要拦,对方显罢诚心,此刻听完楚凉这一番话,便招呼下人带楚凉和簌簌去祝小姐的偏庭。
祝家宅子修得很有格调,前门到前厅间有块影壁,前厅后是中堂,祝小姐一个人住在西边一个庭院里,密密栽了一排山矾隔着,花期时一眼望去,便是一栋白瓣矮墙,中庭九曲廊下挖了连环溪,引了活水进来,添了不少生气。楚凉跟着带路的下人一道拐过去,还瞥见廊下的流水中一两尾鱼,藏了片刻就倏然逃走了。
祝家虽是商贾出身,品味倒不差。楚凉一路都看得兴味盎然,簌簌更是满脸惊喜地到处瞅,楚凉见她恨不得立刻满院子撒欢,询问了祝家僮仆,得到许可后便放着她在院子里自己玩。小孩子嘛,就算不小心弄出点什么来,祝家也不好立刻翻脸。
要进祝明华的屋子前,楚凉特意对簌簌又叮嘱一遍,“别乱跑,我不做声,不许擅自动手。”
簌簌捏了一枚细细的长树叶在口中吹了吹,鼓着嘴巴点了点头。
祝小姐的屋子门口垂了一道珠帘,楚凉挑帘进去时,便看见白净面庞的少女斜靠着桌案读一本书,正是那天沿街望去的那位姑娘。祝小姐身侧的丫鬟仆人一概被屏退了,充满女子馨香的闺房里,此刻就只有楚凉和祝明华两人在。
祝小姐容貌算不上漂亮,可眼前这位面容素则素矣,气则绮艳,眼神牵动都能撩起一片涟漪,这就不是相合的命格。楚凉进门后也不吱声,抱着手静静看着。祝小姐三庭五眼端正有灵气,根骨平正明朗,命途大半平静无忧,命线清点下来,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眼下这光景,根本便是换了个人。
楚凉进得门后,面上的笑容便散了,不做声地站着,只是静静地看。
祝小姐把手中的书放下,目光弱弱地扫过来,又迅速移开,声音文弱地问楚凉:“这位可是楚姑娘?父亲说您颇懂测算之术,或可为小女子解决苦恼。”祝小姐声音有一点喑哑,听到耳中是格外柔软娇怯,天不热,倒能看到细细的汗从她鬓角流下来。
楚凉像是并不在乎祝小姐烦恼之事,继续饶有兴味地盯着这娇怯的美人。祝小姐被打量得不自在起来,目光游离不定,手指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袖口,半晌沉默后,又怯怯地开口:“不知道楚姑娘能看出些一二了么……”这下子声音可是更低更软,楚凉眼神里渐渐丧了光彩,身子也微微晃了晃,竟像是要跌倒,祝小姐起身作势要扶住她,左手却朝楚凉眉心点去。
就这瞬间,簌簌掀开帘子进了门,祝小姐拧身看一眼她,竟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手也稍微缓了一下,但指尾已经轻轻扫过楚凉额角。簌簌抿着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祝小姐便猛地握住自己的掌心,露出极痛苦的神色来,她颇为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触到楚凉的那一根竟像是被灼伤一样显现出异样的赤色细纹。
祝小姐又抬头哀切地看看楚凉,看看簌簌,动物似的弓起身来,仿佛下一刻就逃出屋外,奈何楚凉和簌簌的位置正好堵住她去路,祝小姐又向后缩了一缩,发现确已无计可施后,急得掩面嘤嘤哭了起来。
“都说了我能解决啦。”楚凉半真半假地抱怨两句,簌簌不服气地看着她,楚凉最爱看小女孩有点生气的圆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转身面对祝小姐时,顺手抹了一下额头,有一道银灰色的符文顺着她额角显现了一瞬,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好在你没真对我下狠手,来前我便用桃枝在前庭写了敕笔咒,你若真动手,这一下折个半八成功力是免不了的。”楚凉伸手想要扶住靠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祝小姐,对方又惊又怕地轻轻叫一声,楚凉蹙眉,“好啦,我就是一普通凡人,伤不到你。”
祝小姐这才勉为其难让楚凉扶着她斜倚在藤椅上,簌簌眨着大眼睛看着,隔空朝祝小姐点了一下,祝小姐掌上赤纹颜色立时褪去,祝小姐不由感激得抬头看了簌簌一眼。
“那日我在街上见你面容,就知道所谓狐妖闹事一事,原因绝不在贺公子身上。祝小姐面容清朗大方,灵气蕴藉,但——”说到这一句,楚凉抿了抿嘴,没把后续说出来,换了个口风,“何况见她名字就可知,待人不会是这样弱气柔媚。”
“方才进门就知此院有妖蛰伏已久,但妖氛不重,也无阴邪恶气,想来一是你修行尚浅,二来你无意害人,我想方才你也只是怕我能看出你真身,想着抹了我记忆,送我出门即可,只不过,要是放着你这么做,我赖以吃饭的名声可就砸了呀。”楚凉信手拿了祝小姐的扇子给自己扇风,继续讲下去。
“簌簌方才告诉我你是寻常赤狐修炼,根基浅得不可思议。不过也无所谓,知道你真名就够用。”祝小姐闻此言便全身一震,簌簌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从怀里摸出一只毛笔递给楚凉,楚凉在空中虚写,一笔一划间,墨色竟在空中浮出两个字——“夕时”。
这两个字在空中轻飘飘落到祝小姐的手腕上,祝小姐的肉身即刻向后躺倒,而一只三尾的棕红狐狸霎时出现在祝小姐膝上,它舔了舔自己的手掌,半晌,方才怯怯地说话,姿态语调和方才祝小姐如出一辙,此刻更是带起哭腔:“咱是迫不得已才只能这样,闹出狐鬼一事也不是故意为难贺公子,实在是因咱修为太浅,如果嫁与人类行男女之事,只怕妖毒未脱,反害了人性命!只想作怪一番,让贺家打消了婚约的念头也就罢了。楚姑娘,咱虽是妖物,也还是勤勤恳恳修行,未曾想平白介入人间生活,占了明华肉身也是无奈之举,若非如此,明华三年前就死了!”
一时间两人一狐面面相觑,竟是小半时间无人说话。楚凉伸了个懒腰,给身侧小女孩下了命令。
“簌簌,看着点外面,别让无关人等察觉了。”楚凉说着,悠闲地坐在祝小姐旁边的藤椅上,她手里攥着一枚玉嵌青金阴阳鱼,翻来覆去地把玩。“正好,夕时姑娘有这等担忧,不妨仔细给我讲讲。不过,还请你先付我方才的卦资。”
人说祝小姐三年前曾大病一场,好不容易痊愈,性格便柔和很多,也不再经常出入于世人眼前,安心守分地做深闺小姐,可是市井间还是有那么些人记得,祝明华少年时期根本混世魔王,虽是女孩子,却比小子还来得调皮捣蛋。
祝江那时商事烦身,无暇管教,加上明华母亲早逝,祝江本来就对她十分宠溺,这孩子也就仗着有父亲收拾,心安理得地胡闹了好些年。
当然,有时闹得狠了,祝江便命人把她锁在偏庭里,不许她出去,小小的祝明华祝小姐就把下巴支在窗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外面,看着真让人生无限哀怜。
不过可不要被她骗了。待家人该走的走该忙的忙,她便会小心翼翼地打开另一边的窗子,对那棵大树轻轻地唤:夕时——夕时————
少顷,一团火红就会跳进窗子来,陪她在小小的房间里四处打滚。淘气的小小少女把那团小狐狸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消抵了不能自由玩耍的苦恼。“夕时啊,夕时。”她一遍遍地抚摸小狐狸光洁的皮毛,“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遇到夕时,是五岁那年,祝江抽不出身,明华却吵着闹着想去看庙会,不得已,命精明干练的仆人抱着去看看热闹。结果祝小姐虽然才五岁,耍赖撒娇样样精通,到了庙会地点,看着新奇,就一定要自己下去捞金鱼玩。
仆人对这小姐头痛极了,又不能明着拂逆她,只好把她放下来,这一放下,祝小姐就跟鱼儿一样,在这个摊前看看风车,那个摊前摸摸兔子,一直到看中了一串蜜饯果子,想要唤下人来付钱,才发现不知不觉走散了。
按着记忆迷迷糊糊继续走,不小心走到不知道哪个荒野郊外,人声灯影都被远远甩在身后,面前是大片高高的野草。
这下是真的害怕了。
心一慌就辨不着路,跌跌撞撞间扑倒在野草丛里,泪眼模糊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团火红,是一只脚踝受伤的小小狐狸,腿上还渗着血,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地回望她,此刻逃也不是,竟吓得动弹不得。明华怜心大起,用随身绢帕好好给她裹住,还没待她照料好这一只,祝老爷寻人的仆役便寻来了,慌慌地抱起祝小姐回去,全然没留意还有旁的什么事物。
祝小姐回去便发起烧,医者说小女孩灵体纯澈,该是激了风邪又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不过好在平日养护精心,这一病也无大碍,就是要卧床好好休息。明华病得迷迷糊糊,对父亲的禁闭决定也没力气表示不满,深夜口渴醒来,便看到一双火红的眸子泪汪汪地盯着她看,再一细看,是一个和明华同龄的小女孩,见她醒来,便从床榻离开,化为那只被包了伤口的小狐狸,跳出窗外了。
这便是缘起。
祝明华从小对山精鬼魅的轶事所知不少,加上年纪轻轻,并不觉得害怕,只是也知道此事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偷偷与小狐狸一日日建立起像模像样的友谊来。她为这狐狸起名“夕时”,取夕阳西下,一片赤红的意象。夕时原就想求个安稳地方好生修炼,得明华此番庇佑,倒是一大助益,不过更多时间是用来陪她胡作非为嬉笑玩闹就是了。这一来就胡闹了十年。
然后便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病了。
明华十五岁的时候,有一日突然陷入假死一样的昏睡状态,祝江请了好些名医都束手无策,只说大小姐身体状况一切无异,不知何故无法醒来。夕时也想尽了办法,妖力能及之事也全都试过,毫无起色,七日之后,竟隐隐约约能见到鬼差勾魂旗,好在夕时早前设了点粗浅的结界,抵了一两日,只是终非长久之计。
夕时使了个隐身诀,偷偷从祝家大院出去,想回狐群求问有无生还的法子,一出门,一句含着醉意的话便撞进耳朵来:“咦,这倒有些奇了,没见过没根基的赤狐能修炼到这地步的。”夕时吓得差点当场露了行迹,仔细打量过去,这道士年纪也轻,浑身酒气,一脸颓唐之色,可是倚靠街角墙边,竟还是一身出尘的干净气质,眼睛斜睨过来,晶亮有神。夕时便知道遇了有道行的,思来想去,现了原形朝这位道人叩头,求其救祝明华一命。
“长睡不起,已现魂幡?那是命里带来的,该着这一劫,没救了。”道士醉醺醺地听完,掐指算了算,就摇摇头说了这番话,起身打算再寻个清净地儿歇息的样子。夕时立刻急了,咬住道人的袖子不放,道士干脆揣住小狐狸一直到了野外,才猛地甩开她。他蹲下来,对夕时问:“命里注定的事,何苦非要争这一时,她此世便是死了,你耐心修炼,到下一世总能见到,轮回不过如此,寻常人贪这人间片刻,参悟修炼之人还看不透么?”夕时只是呜咽,半晌抬起泪眼回道:“下一世是能见到她,可是这一世她就再活不成了,这又有什么意思,能为她争一世,多争片刻也是值得!”
那道士听罢,脸上带了点惨淡神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自语:“争这一世么?哈哈,没有希望的事,何苦来的。”他又看了看小狐狸,信手将她提起来,“好,反正我这一世便是没指望了,替她争一世,试试就试试,成不了,也是命。”
“不过小狐狸,成不了,她只不过是顺了天时去了,你我怕是要白白搭上一身苦修赔进去呢。”那道士是这样说。
“那道士叫覃楼,他说替人改命为道家大忌,何况他修行一般,实在没本事强逆天命,不过若先用草绳拟出她三分鬼魂,代她真魂受鬼差拘引,可保魂魄不灭,若咱再占住她肉身,等他将明华魂魄重练,洗去煞气,再回归此身,以后的日子大抵就平安无忧了,只是不知具体能何时归来,咱思量着,能守一日,就守一日,能守一世,就守一世,心里有个念想,说不得哪天,明华就能回来……”夕时重回了明华肉身,慢慢讲完这几年。
楚凉却冷笑一声:“小狐狸倒是胆大妄为,祝小姐自己心思又是如何呢?若她早归轮回,此刻日子非富即贵,比起今世还要平安无忧,你怎么就替她擅作决定,去苦苦熬这一世艰难。”
“那是因为!明华她亲口说,她不想死啊!”夕时大颗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里也全是痛意,“她在失去知觉昏睡不醒的时候,咱也想过,这大概是命里劫数,老爷请来那么多名医甚至法师都束手无策,便好好看她去了,等她轮回了再去找她,可是,可是明华昏睡的时候,她说她不想死……她说不想死啊……”
楚凉慢慢叹了口气。人皆贪生,为明华一念而赴汤蹈火,也不能怪夕时执意如此。倒是那想出炼魂洗命这主意的道士……想到此节,她又叹口气。
“好了,经过我知道了。”她从祝小姐床头取了丝帕递给夕时,看她擦干眼泪,仍然兀自抽噎,于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从今往后也不用再做怪了,就算你吓掉了贺家,难道再有人提亲还能故技重施?这样反而是害了祝小姐声名吧。贺家再来商议嫁娶事宜,听祝老爷答允了就是了。贺公子那边,我来解释,不用担忧。你好好替祝小姐守住这一世,这一世过完了,你该她的也就尽了。”
把拖欠了五天的房钱一口气结清的感觉太爽了,事情基本交割完毕,楚凉带着簌簌出去吃喝玩乐,到暮色沉沉才回到客栈里歇息。她漫不经心地点了蜡烛,就着光把白天买来的钗子细细地看。“祝小姐十五岁那年是定数,命线在那里断开,掌纹上见不到丝毫可续之处,这叫伏丁煞,解不了的。”
“说什么练魂洗命,说得倒轻巧,那是要赔出命来才能成的事,强替注定必死之人重练真魂,没点代价怎么实现的了。簌簌啊,你说这些人,图什么不好,为着心里那一点不可说的念想,就拼出去做了。”簌簌坐在椅子旁玩着上街买来的珠串,胡乱点着头。
明日要动身,楚凉把所有要带的轻便行李都收拾好了,兀自依在桌边发呆,下意识想去拿一路走来把玩的那枚玉嵌青金佩,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早前见贺公子的时候就已经交付出去了。
她怅怅地摸出一枚铜钱起了一卦,掷到第三次就丧了兴趣,闷闷地趴在桌子上,回想起昨日的那一幕。
楚凉和簌簌出了祝明华的庭院,收了祝江付的费用,隔日便向贺家通报想要见贺琅贺公子。同样是凭了楚氏的名声,估计贺家也收到风声,这次便没被怠慢,被毕恭毕敬迎了进去。
有意思的是,贺祝两家联姻,按楚凉原想是祝家有意攀附,贺家方顺水推舟,万万没想到主动提起的居然是贺琅。贺公子在西苑廊亭里设了一方小案,捡了好吃的甜品小食若干,均是坊间轻易见不到的新奇玩意儿。簌簌一见便喜滋滋地想去尝尝,楚凉也不拦着,放手让簌簌玩,她则随了贺公子去旁边的曲廊里谈话。她将祝明华真身实为夕时一事和盘托出,贺琅初听颇为惊诧,细思了一会儿,倒也接受了。
“楚姑娘,贺某知道楚姑娘解决了祝家狐鬼一事,心知楚姑娘确实颇懂占测方术,想来对此事过往历历也都明了了,姑娘所说向祝家提亲一事暂且放下不说,贺某确有一事想求楚姑娘一卦。”贺琅面色温和,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里却带点紧张。
楚凉瞥他一眼,等他下文。
“实不相瞒,楚姑娘想来也知,贺某向祝家提联姻一事另有目的。”贺琅说到这句,面上已经有羞愧的神情,楚凉看到眼里,轻轻挑了下眉。贺琅继续说下去:“贺某实是想向祝小姐问一个人,三年前为祝小姐看病的那位灰衣道人,如今身在何处。”
果然如此。
“贺某曾仔细托人寻过,只知道那位道人治好了祝小姐的晕厥不醒之症后便悄然离去,竟然再无丝毫消息,是以想借求亲一事向祝小姐多问些线索……”
楚凉不待他说完,向贺琅摊开手,手心里是一枚玉嵌青金阴阳鱼,贺琅盯着那一枚腰佩,脸色渐渐白了起来。
“这枚与贺公子每日不离身的那只,正好可以拼成一个太极吧。贺公子当年不敢认,与覃楼割袍断义,逼覃楼远走,今日如何就敢认了。”楚凉将贺琅腰佩捉过来,两枚腰佩像是受到吸引一般,立时就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贺公子,你为人灵机性巧,胸襟通达,少年勤学有功名之格,腹中多谋,做事勤俭,善结友朋,四海春风。中限光耀门庭,见善不欺,逢恶不怕,事有始终,量能宽大,义济分明,安然到老,平顺美满至极,独一生膝下无子,至爱错失难遇,此生再无相逢之机。”
“这是当年覃楼为你算的一卦,非出我手,卦资就免付了。覃楼托我为你带的话,带的东西,我都已带到,此行目的已成。望你娶了夕时之后,好好照料祝家,祝老爷百年之后,夕时便算完了这肉身负累,可让她自行决断前程。”
“贺公子心思敏锐,应该也明白,覃楼当年是为何抱着拼死之心替祝小姐寻一条生路。不过,天命哪是如此轻易能逆的,我遇到覃楼时,他已是野坊孤魂,只向我托了这一事,便灰飞烟灭。”
“不知贺公子当年有知这迟来的一卦结局,可否敢拼出前程不要,随覃楼共归山野呢。”这一句楚凉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心里起了这一层心思,然后看贺琅面若死灰的惨状,便又咽了下去。
明华与夕时,贺琅与覃楼。说是痴心,这一点毫无意义的痴心,除了他们,又谁能体会得到。这四人的命相在楚凉眼前交织错乱成一团,让她头痛。
“难怪楚氏这么多死酒鬼,实在是知道的事情太多,想忘又忘不掉,不得已借醉麻痹罢了。”她打开窗,窗外栀子香气便飘进来,隐隐还能听到哪边的茶楼里有细细的嗓子在唱:“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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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锁定。敌锁定。”
预警雷达冷漠但急促的声音回荡着,像在凝固的舰桥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3分钟后最外围舰船接敌!”雷达官大喊。
他们是精锐部队,习惯了以少胜多的战斗。哪怕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这些战士们都一定能狠狠地咬下来一块肉。但数百倍的敌人呢?面对态势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沉默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好表现了。
“救援信号发出去了吗?”计旋星看向通讯官。
“没有,所有的通讯都被拦截了。他们的电子战船应该比我们舰队总数都多,我们被淹没了。”副官苦笑着。
“没关系,指挥部收不到定时通讯也会派援军的。”计旋星平静地安慰着副官。“虽然等部队来到这里,他们的尸体都在大气层里烧干净了。”同时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这样说。
“地面防御准备得怎么样了?”
“行星护盾刚开始充能,至少还需要三个小时。防空火力就绪百分之三十,对舰导弹装载就绪百分之四十。”
“为什么这么低?”
“敌人来的太快了。“副官顿了一下,”而且,大部分弹药调拨给刚刚出征的第一舰队了,战斗舰船也划拨了很多给了他们。”
“另外,地面的火力基本上派不上用场,因为敌人的电子战水平太强,地面的火控系统没法区分敌我。”
计旋星揉了揉额头,“还有什么别的我需要知道的吗。”
“还有一个坏消息,我们检测到轨道轰炸平台了。”
“我知道了,”计旋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沉默了几秒,“帮我接通全舰。”
他将手掌按在战术台的全息投影上,两百多个通讯频道的指示灯同时亮起,像星群坠落在他的瞳孔里。
“这里是第二近卫舰队指挥官计旋星。”他的声音穿透每艘战舰的广播系统,“将士们,你们中间有很多人来自南门三。当时我刚刚入伍,来这里执行任务遇到一个小男孩,他看到我的军装,说他希望未来也成为军人,因为他母亲告诉他,星球外环绕的舰队是他们的守护天使。“
他停顿半秒,"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我们探测到了敌人的轨道轰炸平台。“计旋星仿佛听到了骚动声,但舰桥安安静静。”敌人想要将这个美丽的星球化为灰烬,而此刻,在南门三上,十多亿平民正在望着天空中。一旦敌人来到南门三的轨道,地面上的父母们就只能在临死前指着天空中的火光骗孩子说那是流星雨。”
“我们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地面上的行星护盾正在启动,他们需要三个小时。一旦护盾启动,他们就能坚持到第一舰队回援,他们就能活下来。”
“而在这三个小时之内,挡在他们前面的,就只有我们了!”计旋星操作着战术台,"看看你们战术屏右上角!一般来说显示敌军数量,但现在写的是行星护盾启动的倒计时,我们只需要记住自己还能争取多少时间!"
舰桥突然响起来激烈的警报声,远方敌舰群展开的激光阵列开始刺破黑暗。
“全体舰员,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我命令你们坚持战斗到最后,成为全体南门三平民真正的守护天使!”
两百多个聚变核心同时发出怒吼,仿佛要交织成光之羽翼的形状。整个舰队扑向死亡的身影,像极了神话中为人类盗火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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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数第二层防御圈崩解时,计旋星仿佛闻到了电离血雾的腥甜。
舰桥穹顶的裂缝正在渗出银白色的冷却液,像是舰船在失血。全息战术屏上跳动着最后二十艘护卫舰的识别码,其中五艘的氧气存量已经归零。
"让白虹号顶到坐标YK-22区域。"他的声音像是从损毁的通讯模块里挤出来的,"告诉杨舰长,我需要他再争取二十分钟。"
副官突然抓住他的指挥椅扶手,这个向来稳重的老兵隐约眼眶里泛着光泽:"指挥官,白虹号...十分钟前就失去动力了。"
计旋星的瞳孔微微收缩,杨舰长的面容仿佛在眼前浮现,战术屏右下角还在不断刷新着阵亡名单。他转头望向舷窗外燃烧的太空,像是在那些漂浮的金属残骸里找着熟悉的面孔。
护盾收到攻击的警报声打断了计旋星的沉默,“他们快要突破防线了,我们可能坚持不了最后五十分钟。”副官的声音仿佛从深海里传出。
计旋星把自己撑在战术台上,仿佛承受不住人造的重力。
“所有驱逐舰以上级别舰船听令,”他咽了下唾液,“将所有能源灌注到火力系统,集中攻击轨道轰炸平台。”
“所有护卫舰听令,将全部能源灌注到推进器,向轨道轰炸平台发起反冲锋。”
这个指令让舰桥暂时陷入绝对寂静,直到又一声收到攻击的警报声响起。
“指挥官,玄戈号申请作为冲锋首舰。”战术台上突然亮起玄戈号舰长的模样。“很高兴与你并肩作战。”
计旋星看着这个年轻的舰长,想起他那漂亮的档案。如果给他多些时间,他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舰队指挥官,而不只是一个护卫舰舰长。
战术屏上跳动的剩余舰船数正在吞噬最后的希望,他艰难的让自己张开嘴巴:“批准申请,但你要记住...”
舷窗外突然绽放出的十多个太阳打断了后半句话,计旋星再低头,玄戈号的通讯已经断开,剩余的护卫舰数变成了冰冷的零。
计旋星还没来得及问技术官毁伤效果,一声爆炸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旗舰的护盾与装甲被击穿了。他在剧烈震荡中抓住战术台边缘。还剩三十分钟,这得死多少人,指挥官在摇晃中思考着。
"指挥官!有不明信号接入最后加密频段!"浑身的通讯官突然尖叫,“识别码...是第一舰队!"
整个战场形态仿佛黑洞发生了坍缩。
无数道迁跃漩涡撕开漆黑的空间,吐出不计其数的银白色舰船,银白色舰艏上仿佛还带着星间尘埃。银白色的舰队迅速并有序地结成阵型,在它们中间,一道临时星门在真空中被迅速组装成型。
仿佛有一道巨大的冲击波横扫战场,敌人的攻势明显一顿,星门被点亮了,更多的舰队如同潮水般倾泻而出。
"这里是第一舰队指挥官夏仪月。"通讯频道里响起的声音带着电子干扰特有的沙哑,"很抱歉来晚了,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破解敌人的通讯。"
计旋星感觉胸腔里的血液正在结晶。他看着战术屏上疯狂减少的红色光点,夏仪月的舰队采用了教科书上明令禁止的过载战术,每艘战舰的武器系统都处在崩溃边缘,却因此爆发出数倍常规火力。
"南门三地面防御单位听令,敌方电子战已压制,自由索敌,准备开火。“夏仪月突然在公共频道高喊。计旋星静静地听着,全然没注意自己的嘴角已经泛起了弧线。
"现在!"随着夏仪月的怒吼,行星表面升起无数导弹,如同倒飞的雨滴。而第一舰队的炮火也在另一个方向进行着无情地打击。
计旋星看到战术屏泛起蓝色浪潮,那是死亡红潮退却后的生命之色。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低头一看,不止什么时候,一块船体碎片已经插进了自己的身体。
当银月号的陆战队冲进濒临解体的舰桥时,计旋星正用最后的力气保持着清醒。穿着银白色装甲的女指挥官飘在他身旁,面罩后不知是什么表情。
"你是...我的守护天使吗..."计旋星的手指在夏仪月的手甲上留下血痕。
夏仪月一愣,但没有停下手中给他戴上呼吸面罩的动作,只是戴完后紧紧握住不再言语的指挥官的手。医疗兵也飞了过来,身后舷窗外,南门三依然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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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斯倚着战壕的一侧,拿出自己卷的烟丝叼在嘴上,开始在口袋里摸火柴。
“军士长,用这个吧。”一个列兵走过来,递过来一盒火柴,汉斯拿过来,抽出一根火柴,划了好几次才点燃。
列兵看着烟草被点燃之后才问道,“军士长,他们今天会进攻吗”。
“会的,昨天晚上他们的骚扰很频繁,应该是在试探我们的火力点。”汉斯看着最多十来岁的列兵,他头上不合适的钢盔挡也挡不住脸上的青涩。深吸了一口,感受着烟丝的气息流进肺部的感觉,“孩子,等会你跟着我走,我试试把你带回家。”
“长官,我已经参加过战斗了,请不要把我当成孩子。另外,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爸妈都被轰炸炸死了。我现在只想多杀几个联盟人报仇。”
几年前,帝国在联盟摧枯拉朽的时候,想复仇的还是那些联盟毛子。谁也没想过自己的国土也有被敌人的空军来去自如的一天呢。
汉斯又吸了一口,“你叫什么?”
“我叫卡尔,长官。”
“卡尔,你是”,炮弹的尖啸打断了汉斯的声音。
“该死,炮火准备!”他大喊,并一把提起列兵,“快走!“
爆炸声填满了整个世界,天空与地面都在摇晃,泥土在战壕里翻飞着。
卡尔走了两步,突然捂着耳朵趴在地面上,开始大叫。汉斯对此很熟悉,当炮弹炸响的时候,新兵再强大的意志也会被炸的粉碎。
“快进防炮洞,这里防不住重炮的!”掩体上的土块继续随着爆炸声掉落着,但卡尔纹丝不动,只是继续尖叫着。
“至少把自己撑起来!蠢货,趴地上会把你的内脏震碎!”军士长咒骂着,试图拖走列兵。
突然,掩体的顶部崩塌了,把汉斯的思考暂时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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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看到的却是弗里茨军士的脸。
“你感觉还好吗?”
”还活着“,汉斯环顾了一圈,到处都是被翻过几遍的泥:“我的新兵呢?”
“只有我们两了,别看了,快上机枪阵地。联盟人要过来了。”
“炮火准备结束了吗?”
“结束了,你起码晕了两个小时,快走吧。”
汉斯没再说话,走向机枪。多么神奇,如此猛烈地炮火之下它居然还是完整一块。
汉斯拽过机枪,投过观察窗看过去,联盟人已经压了过来。
“该死,我来开火,帮我换弹。”
汉斯扣下扳机,子弹随着撕布机般的声音洒向联盟人的方向。当面的步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倒下。不少幸存的人迅速地卧倒了,并喊叫着什么。
“都给我去死吧!”。汉斯也大喊着,继续泼洒子弹。突然,地面开始震动,一台突击炮随着轰鸣声进入视线。
然后是一整排突击炮,全都带着粗大的炮管。
下一刻,榴炮的齐射来了,一颗炮弹砸向了汉斯和弗里茨的机枪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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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看着机枪阵地哑火,“机枪没了,同志们,跟我继续冲!”他爬起来,向着前方冲过去。
越过沙包,亚历山大看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具还算完整,另一具肩膀上有着士官长军衔的已经只剩一半了。他吐了口唾沫,“该死的帝国鬼子。”,继续向城市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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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站在城市广场的角落,轻轻划了一下将火柴引燃,点上一根烟。
谢尔盖走过来:“中尉,我们已经夺下这座城市了,怎么还这么阴沉。”
“谢尔盖,你去过那些帝国平民的家吗。”
谢尔盖摇了摇头。
“刚才我遇到个小女孩,她饿得受不了向我的小伙子们讨吃的,被我撞见了。”
谢尔盖:“然后呢?”
“我让人给了她一根列巴,然后带人跟着她回家去看了看。”亚历山大磕了磕烟灰。“回来之后,一起去的维克托问我,虽然她们现在没东西吃了,可是之前的生活一看就不错,为什么要来侵略我们。”
亚历山大猛吸一口烟,远处教堂尖顶的阴影正爬过广场上的坦克残骸。"她家窗台上摆着风铃草盆栽,还有空的炼乳罐头,都是好东西阿。"
谢尔盖用靴子踢开一块碎开的砖头。"维克托说得没错,这些帝国佬家里的窗帘都比我们村教堂的还体面。"
"那小姑娘还有个士兵玩偶,金发碧眼穿着灰制服。"烟头在亚历山大指间明灭,像是萤火虫,“但是据我看到的,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她奶奶看着我们瑟瑟发抖,还以为孩子冒犯了我们,一直在道歉。”
谢尔盖解下钢盔挠了挠头:"所以您觉得是因为什么?"
亚历山大突然把还剩半截的烟摔在地上,火星在石板缝里挣扎。"在联盟,我见过多少饿得啃自己手指的联盟孩子!可你看看这鬼地方——"他踢翻一个不知道从哪出来的罐头,"他们明明过得比我们好十倍,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抢?"
黄昏的光线开始把两人影子拉长。谢尔盖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罐头,罐底模糊的生产日期还标着1941。"也许那些帝国兵家里也有摆着玩具的闺女,"他摩挲着罐头的凹痕,"中尉,不管他们为了什么,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亚历山大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将最后的光线渗进教堂破碎的窗,突然想起小女孩接过列巴时颤抖的手指。远处传来手风琴声,某个士兵开始弹奏走调的《喀秋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