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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聆
评论:无声
最开始建造的时候,乐园只是一群稍微懂点世界原理的人,其中某一个说,我们现在有解决问题的机会,大家去不去?
人类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就像认为地球可以承受住无尽的环境破坏一样,争斗、杀戮,为蝇头小利,或者更大一些——当然,那群名为“科学家”的人们在行动时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只是觉得自己在为所有的自己的群体谋求福利,领着大义过家家酒。
哦,你问我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曾经姑且也算是这群里的一份子,诚然,我现在也没能脱离他们,这一切都是生命中经历事件给我打下的烙印,无法脱离。
我想要是说有罪恶的话,大概从最初的思路就已经开始了,我们在试管里孕育生命,在输液管里抢救生命,又在氧气管里维系生命。可是生命到底是什么呢,并没有谁去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至少在乐园存在的时候没有人。
科学极大发展,人文反而轻而易举被抛却了,毕竟在物资都不充足的时候,谁还会去吟唱那些歌谣呢?与其说是工作、学习,不如说只是单纯活着和被圈养。我突然想起苏莱茵、夜鸦、佩兰芙都很爱唱歌,但要说最爱唱歌的,大概要数库洛白羽了。
我们的生命是和乐园后的科学史链接在一起的,我们就是那些试管里的孩子,试管就是穹顶。
我这样叙述,只是为了压下突如其来的悲伤,明明已经是电子的产物了,却还是为自己连朋友的本名都遗忘了感到难过。那四个名字都只是她们离开人世后的代号而已,冰冷地被印刻在史书上,结果到最后连念诵史书的人类都没有。
但在一切的最开始,所有人的意愿都是“好”的,包括我。至于被打上双引号,是因为我们都傲慢地认为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会做出类似的决策,而忽略了其实每个人都是一点也不一样的。哪怕巴别塔被建造出来,充其量也只是让我们能够互相聆听而已,又如何做到互相理解呢?
我和我制造出来的都只是碎片。
「“好久不见。”金发少女只有半身羽翼垂落在地,橙黄中掺杂零星灰白。
库洛白羽垂首,看到自己指尖皲裂的猩红纹路,蔓延如河流。
“NAI已经毁灭,我们却仍在为其守灵。”她自嘲一笑,“苏莱茵,你追寻我的足迹,只会看见自己的死期。”
“父创造我们,便是为这必须遵循的使命。”
“不用说得那么好听,不过是解不掉的程序而已。”
通身裙裾洁白,只有翅膀末梢些许粉色的少女抬头望向大雪飘飞的天空。
“我好羡慕夜鸦,同样是‘鸟’,却能挣脱结局。”
“我好羡慕你们,若没有出错,乐园本还存在。”
“不必自责,”苏莱茵将双手交握,光芒从她的发丝羽翼散射,带着太阳般融融暖意,“即使没有暴风雪,乐园也终究会灭亡的,父这么说过。”
“但是没有人记得了。”
“是啊,因为已经没有‘人’了。”」
斯派纽塞和我一起坐在树的顶端,但是我们的距离却很远,她总是仰望着我和地。
对于我来说,她就像一片树叶和一颗石头,从不影响我漫无目的翻阅树里的记忆,我只是一遍遍看那些朋友们不知道但其实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记录,那些在看到的一秒已经早已成为历史的录像。
「艾克托娅踏上了寻找“永恒”的旅途。
其实不如说是朝圣,因为“永恒”是倒转命运的仪器,所谓时间倒流更像个传说。
就像她的师父和她说,山川险阻的背后是深渊大海,坍塌废墟的曾经是辉煌文明。所有遥不可及的一切都像传说。
但她开始行走时没想那么多。
直到她遇到乌尔瓦姆,才知道他们只是不愿相信因果。
其实她更喜欢独自旅行,因为不需要迁就别人,也不会因此迁就自己。但是免费的地图和厨师,对她来说也不算亏本买卖。
计算事情的盈亏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她不会做于己不利的事——除去这件她正在做的,寻找那个传说,只为了和死亡拉扯。
乌尔瓦姆却说,他认为这是最有利的事。
“即使最后失败,也好过漫无目的。”他在火堆上炙烤肉块,闪烁的灰烬未翻越过木枝便熄灭,“你想你的师父吗?”艾克托娅微微偏头,没作答。
“我很想我的姐姐,无时无刻。”对方继续道,“比起报仇,我更希望她还活着。”
“在这侧和那侧的世界上,独自旅行都太孤独了。”」
等到另一个时代,已经替换成和科学不相关的事情。
科学的概念随着人类消亡,但科学的成果和内容却被称为魔法而流传于世。
斯派纽塞是那个转换的枢纽,她的死亡如果放在以前,大概要被成为研究事故。
但是在现在,就变成一个轻描淡写又重逾千斤的传说。
我的本身成为了科学史,离不开囹圄之地,也离不开未来过去。
作者:【十二招】洛瑶
本期关键词:【温室 科学史 过河拆桥 拥抱】
备注:oc属性摸鱼短打,非常不健康的故事,含有情色描绘。
mode:感觉写得很烂所以无声……
“我回来了。”
走下漫长的楼梯,转过幽深的拐角,老化的白炽灯泡在头顶闪烁,惹人生厌的喧闹被隔绝在一墙之后。布莱妮将单肩包从不舒服的右肩换到左肩,腾出惯用手摸出钥匙,开门。伴随着习惯说出口的应门声,她抬起头,小房间的潮湿扑面而来,她看到怀特站在窄小客厅的梳妆台前,往自己的脸上身上涂油。
地下的房间没有窗户,但是空调开着,与走廊形成微妙的温差。她的头顶则是怀特前不久新换的灯泡,油面反射灯光的照耀,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呈现出滑腻的色泽,布莱妮一时语塞了一下,正巧怀特转过身看她,脸上是一种令人无言的高兴。
“姐。”她补充上一句。
“哎呀,你回来了,布莱妮。”怀特的眼睛微微眯起,她就好像突然间忙碌起来,油剂手忙脚乱地放回盒子里,随意把手中的油往身上剩下的地方揩了揩,又从旁边提溜起女郎的服饰,“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她还没有穿上那件紧致的工作制服,也并不是在营业的状态,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松松垮垮的、倦怠的模样。布莱妮不好说她喜不喜欢这样,她只是有些厌烦,厌烦每天回到这里都会看到的场景以及会进行的对话:“还好,也没有被欺负,和同学老师都相处得很好。”
“那就好。”怀特朝布莱妮微笑了一下,话里没有字面之外的意思。
布莱妮看着怀特在她面前褪去衣物,套上女郎的工作服,光洁的背部在眼前一览无余。她一时间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怀特回过头看她,指了指后背的拉链:“帮个忙,可以吗?”
她突然感到束手束脚,一股想逃的情绪在心底油然而生,但她忍住了。布莱妮强迫自己迈开步伐,来到怀特身前,她伸手缓慢将拉链严丝合缝地扣上,越过怀特的肩膀凝望梳妆镜中一白一黑的姐姐和自己。怀特拿起粉扑在脸上涂画,她快要收工了,而这一套流程将很快也在布莱妮自己身上实验。
拉链到顶。布莱妮顿了顿,她感到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但是现在是最好的时刻。在怀特说出“我也来帮你吧”这句话之前,她先一步开口:“同学邀请我晚上出去玩。”
镜子中怀特涂画的手指停顿一秒,目光看向镜中的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今天是工作日,米格朗西说有大客人,但……”她嗫嚅片刻,“今天是她生日。她请全班同学出去,我不想扫兴。”
怀特沉默了一会儿。布莱妮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那只拉链没有松开过,尽管需要她帮忙的衣服已经穿好了,她依然紧张地看着姐姐。但是怀特重新撵起粉扑,说:“嗯,行啊,你出去玩吧。”
“但你的工作……”
“这没什么,原本就不是你应该负责的事情。”怀特笑了笑,“我会找理由,工作的事情不用担心,去好好玩吧。”
怀特起身,拉链就从布莱妮手指间悄悄溜走了。不知为何,她产生了些许不知所措的、茫然的情绪,但更大的情绪从她心底里蔓延出来,像是疑虑、自责,和几乎掩盖了所有感受的巨大的、将厌烦一点点消解的畅快。怀特迈着刻意的姿态走进里屋,她已经进入营业的状态,而布莱妮飞快地说:“那我走了?”
“你等等。”怀特说。
等她从里屋中出来,回到布莱妮身前,张开手掌时,布莱妮才发现,她手心中是一枚兔子形状的珐琅胸针。“我没有什么能给的。如果你同学不嫌弃的话,把这个送给她吧。”怀特将胸针塞进妹妹手中,再次对她笑了笑,“玩得开心。”
布莱妮攥着胸针,她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脑中一瞬闪过平时与怀特作为女郎出场的场景,巴尼城的彩灯忽明忽暗闪烁着,赌桌上叮铃作响,觥筹交错。怀特在客人之间笑脸相迎地流连,而她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收拾牌桌。今天只会有怀特一个人。
“…好。”
她丢下一个字,然后像是要从这里逃跑似的,转身远离那个有怀特在的房间,屏蔽仅一墙之隔的喧闹,转过幽深的拐角后再次走上漫长的阶梯。她看不见姐姐,也就不再处于那个地下空间之中了。
布莱妮的同学从不知道她还有一份地下工作。
巴尼城是路维利亚最大的地下交易会所,米格朗西是巴尼城最大的头目之一——据说巴尼这个名字就是米格朗西肃清前城主党羽上位之后修改的。而怀特和她是被卖给米格朗西的手下——事情就是这样。
从布莱妮有记忆开始,她就在巴尼城工作了。怀特的意思是,她们要米格朗西打工赎身,至于要打到什么时候,怀特曾说过一句等她大学毕业,但布莱妮听得出来那只是信口胡谬——她也不知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布莱妮。”怀特说,“你白天正常上学,晚上等散场了,帮忙擦擦桌子扫扫地就行。”
年纪还小的时候的确也是如此。那个时候米格朗西还不是巴尼城的小头目,怀特是米格朗西身边唯一的女郎,总是很忙很忙的模样,忙得没空理她。布莱妮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回到那个走廊深处的小房间,听取一墙之外棋牌倾倒的声音。偶尔——有时,会传来打斗的动静,棍棒、砖块、子弹——或是别的什么。小房间的墙壁框框作响,还未更换的白炽灯在头顶晃来晃去,投下一片鬼影似的阴霾。布莱妮将电视机的声音调至最大,蜷缩双臂蹲在衣柜里,手中抓着未动一字的作业纸。直到怀特将衣柜的门打开,看到妹妹清亮的红眼睛在盯着她,盯她破损的服饰,凌乱的头发,和用来遮挡身体的、脏兮兮的破外套。
“……”
怀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解释。只是蹲下身,拥抱她面无表情也一言不发的小妹妹,说:“你在这里啊,谁都找不到,真好。不过下次躲起来之前,应该要把电视声音调小才对。”
“今天我要去帮忙吗?”布莱妮紧紧攥住怀特的衣角问。
“不用,今天我去收拾就好。”怀特说,“去休息吧,布莱妮,做个好梦。我在这里。”
布莱妮看不清怀特的表情——一个正处在紧紧的怀抱中的人是看不清拥抱者的神情的。她没有感到应该有的信任,只是说:“好吧,我去睡觉了。”
成为女郎是她十四岁之后的事情。那个时候米格郎西已经有了一定影响力,在地下城中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势力。怀特要做的事情也并不只是女郎那么简单,虽然布莱妮并不了解,但从米格郎西从那时开始要求她与姐姐一同工作这件事看来,米格郎西的客户已经不满足于他手下那些普通的女郎了。
怀特与米格郎西爆发了争吵,这是必然的。但这场争吵她没有参与。布莱妮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跟随怀特做这份工作。第二天,怀特回到了她们的房间中,带来了一件和她身材相仿的女郎服饰——相差五岁的年纪,但进入青春期后,她们的差别就已渐渐不太大了。
“对不起。”怀特蹲下身,对她扯出一个无奈的微笑,“这也是…保护你的一种方式。人们需要在人前看到你的身影,米格郎西会庇护我们,他不会食言。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十四岁的工作年龄,暴露的服饰,身处地下的娱乐场所——怀疑的神色在布莱妮的脸上一闪而过。半晌,她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而且清晰地明白——她不能说出口。无论是对地下之外的人倾诉苦恼,还是对姐姐或米格郎西说“不”,她一个字也不能说。
所以布莱妮接过自己未来几年的工作服,低下头,看到怀特丰腴的身体和自己胀痛的胸口。她犹豫,惶恐,惴惴不安,姐姐在她眼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但她只能说:“好。”
怀特并非将她保护得不好。
事实上,米格郎西作为有一定话语权的小头目,并非人人都能让他派出手下的怀特和布莱妮进行演出。她所做的大部分工作也和之前无异,区别不过是忍受那些落在身体上的赏玩的目光。怀特在台前敬酒,她在一处不被光束照耀的阴影中默默整理酒箱,突然之间,她注意到一束束锐利的视线移动到她身上,姐姐抬起手,红酒顺势撒落在地毯上,濡湿空荡荡的脚趾与皮鞋的后跟。
怀特说:“啊,是呢。那是我亲爱的小妹妹哦。”
“不过她呢,只是来给人家帮忙的啦。”怀特又这样说,从桌上捞起一杯酒,将深红的液体洒落在黑西装和白外套上,在她的脸和顺着下颌线流下,积蓄在胸脯的浅洼之中。布莱妮僵硬地站在原地,而不断有人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她感到如芒在背,作为怀特的小妹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而有时,她也会被勒令走到台前来。姐妹,白黑姐妹,是布莱妮参与怀特的工作后她姐姐的新招牌。并非人人都能点上这个招牌,但也并非没有。需要她的时候,怀特将牵着她的手,自己挨着客人,又将小妹妹安置在另外一边。为让客人饱这份招牌的眼福,怀特也会环住自己的小妹妹,让十指相握,躯干相贴。她低下头,贴在布莱妮耳边所说的话没有任何第三个人能听见。
“很快就会结束的。不会有别的事情,其他的我会解决。”姐姐说。
怀特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大部分玩味的目光,连同几乎所有布莱妮想做的事、想说的话、想展现的情绪,也一并包裹。布莱妮低下头就能看见怀特的胸脯与她的拥挤在一起,肌肤接触的地方沁出了汗,和涂抹的油脂融合出一种不让人舒服的黏腻感。她想说自己不自在,想从熔炉般的氛围中死去,但姐姐的手指紧紧抓住——禁锢住她,引导她颤抖的身体与喘息。姐姐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头顶,与客人调笑的声音一缕当做听不清;姐姐细长的手指勾起她的黑发,顺着头皮向上揉搓她敏感的兔耳根;姐姐亲吻她的耳朵、黑发、额头和面颊,每个人都会称赞她的小妹妹有多么听话。而最终当姐姐离开自己的身体时,布莱妮才意识到,她没有窒息在这场猎奇的姐妹表演里。
这种表演得不到多余的掌声,她所得到的只是仿佛被所有人看光的又一次经历。
那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为了配合米格朗西的上升期,一个月内总要有那么几次。那段时间里,布莱妮展现出堪称逆来顺受的听话,争辩毫无疑问只会迎来看得见的拒绝。这里是路维利亚最大的地下城,只要米格朗西想,第二天她就会出现在陆-森海峡的沉溏湾中。
于是她渐渐不再发出一丝声音,直到米格朗西真正成为巴尼城的大头目。权力就是这样,要么当弃之敝履的蝼蚁,要么当手握权杖的新王。她们再也不用在人前做这种背德的表演,仅仅只是作为米格朗西最亲密的手下,做好巴尼城的迎门工,在米格朗西面见真正的大客户时为表诚意,亲自躬身服务于两侧。
然后,怀特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可以不用当巴尼城的女郎了,你的那份工作我都可以承担。我会和米格朗西说,他会把你从工作表中划去。然后,你就可以安心地学习了。一切都有我呢。”
我好恶心,我好恶心。姐姐。我再也不想做这样的事情了。这本应该是她说出口的话。
布莱妮没有这么说。
屈辱和怒火,在那句从小听到大的“还有我在”中消失殆尽。她在怀特的絮絮叨叨中维持着修行完毕的淡然表情,在姐姐话音落下,恳切地望着她时,露出一个久违的乖巧微笑:“不,姐姐。让我替你分担工作吧。”
十六岁的布莱妮,成为了能跟怀特平分秋色的、受欢迎的女郎。来地下城的人都会知道白黑姐妹的名号,她们驻守在巴尼城最为繁华的场所入口,只有米格朗西最尊贵的客人才有机会来到此地。白兔子姐姐成熟而活泼,通晓巴尼城一切事宜,能将所有客人的游玩体验照顾到最好;黑兔子妹妹清纯且安静,作为姐姐的辅佐会及时把所有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决定继续这份工作后,布莱妮单独找到了米格朗西,向其询问还要工作多久才能恢复自由身。米格朗西似乎对于她的单独前来表现得有些惊讶。
“你听说过鲤城吗?在那里被卖掉就是被卖掉,除非被别人买走,不然就要为东家打工一辈子。”他抬起下巴,在布莱妮阴郁的沉默中笑了笑,“不过我没有这个规矩。这样吧。你工作我会给你工资,你也继续上学,两件事情都不耽误。当你独立了,我就放你走。”
她对这个几乎对她可以说根本没有要求的要求表现出露骨的困惑,但米格朗西并未有做出进一步解释的打算。布莱妮于是想了想,又问:“那怀特呢?”
“她会一直在这里工作。”
同样,米格朗西没有解释。布莱妮也不想去问,自她有记忆起怀特就在米格朗西左右,原因无非是怀特对巴尼城更熟悉更重要一类的,不离开对她的好处肯定更多吧。
布莱妮离开了米格朗西的房间,从此开始了自己位于地下的人生。她远远说不上喜欢穿着女郎的服饰在人前故作姿态,或者说,很不喜欢。但怀特做的是这个。而她,很不巧,这些年来从怀特身上学到的也只是这个。她在地上的生活尽量不透漏自己的事情,无论是忙着回去工作而拒绝课后活动,还是为了不被认出地下的身份而永远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从不穿着打扮,她都只是托词家规严格,对这只是自己为自己定下的规矩保持缄默。
然而怀特保持着一种深受感动的姿态,用悲悯的表情凝望她,每一句话的下一句话都仿佛是劝她安心读书其他的姐姐来应付。她最讨厌这样的话。布莱妮早就不是听到吵闹声只会缩进衣柜中躲藏的年纪了,而就算是那个时候,怀特甚至都比现在的她还要小几岁。
尽管偶尔,她也的确需要姐姐帮忙——现在。
布莱妮犹豫了很久。她和那位阔气的同学远远谈不上相熟,也只是沾光的同时找到一个离开地下的借口。工作是布莱妮的决定,米格朗西顺应她的想法,却不是怀特想要的。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已经无法将妹妹从姐妹两个人的责任中摘出去。布莱妮盘算着,在离开地下之前,她还要在那里做不喜欢的事多久,作为姐姐的乖妹妹多久。
她用了一个方正的盒子装下礼物,但最终没有当面把兔子胸针交出去。和她的同学们相比,纸盒与缎带加上内容物的搭配实在显得寒酸至极。要么大张旗鼓地送礼,要么当个透明人般保持沉默,布莱妮两样都没有选。她像那个纸盒烫手一般,在散场时悄悄塞进了那些已经被打开过的礼物堆中,明知那便宜山芋的归宿会在哪里。
临近午夜,她下到地下,穿过台阶、拐角,和新一批旧白炽灯,不动声色地来到她们的小房间的那条幽暗的走廊。这个时候她的工作时间早就结束了,怀特却通常还要接着工作,她从布莱妮刚住进房间中就这么忙了。布莱妮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但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几乎没有见过姐姐。
午夜的地下城热闹程度没有多少削减,远比两个小时前更加疯狂的赌注声从墙外一阵一阵灌进来。她站在小房间门口,门中透出能够诱惑她的难得的安静,背包里则是一字未动也不想动的作业纸。她将钥匙贴在门锁上,锁芯碰撞的一瞬间,从地下城方向传来的、踢踏的脚步声,打断她开锁的动作。熟悉如她的姐姐对巴尼城,怀特穿着高跟鞋踮脚走路的声音,她永远不会听错。
一墙之隔的地下城里,传来姐姐与客人们调笑的声音。
布莱妮突发奇想。她将钥匙抽出,重新放入口袋。她转身离开小房间门口,穿过长长的走廊,路过拐角,上楼,拿出工作卡,悄声挤入攘攘的地下城中。认识她的人不会拦下她,不认识她的人不会在意她,她环顾四周,没有看见怀特的身影,但她知道她的姐姐在哪里——布莱妮与怀特在接待米格朗西的大客户的时候,总会将其专门引入到另一个小房间中。
布莱妮穿过角落的赌桌,来到另一条幽深的走廊。大人物的服务内容总是私密的、沉浸式的,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不,她能听见。在走廊的尽头,房间的内部,传来微妙的声音。并非牌桌的倾倒,筹码的碰撞,那不同于平常工作的,让她陌生又熟悉、惶恐却好奇,装作不懂却也心知肚明的声音。
布莱妮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中。她会在那里草草写完城外的作业,在钻进被窝的后半夜时听见怀特开门的声音。她们没有见面的必要。但是布莱妮没有。她就像被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控制一般,一步步走向房间的门口。她蹲下身,从门锁的缝隙中朝内窥探——
在门缝中,她看到了怀特光裸的身体和潮红的面色。姐姐在窄小的缝隙中颤抖,婉转的喘气声从她的嘴中漏出来,与有节奏的水声交织在一起,一下一下撞在她的眼中,她的心上。布莱妮猛然后退几步。当她注意到自己时,才发现额头和手心里满是冰冷的汗珠。她的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怀特将她端来的红酒洒在衣领上,与姐姐十指交握的表演,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我会保护你的,其他的我会解决。米格朗西随意的笑脸,告诉她怀特会一直在这里工作,但我放你离开,给你自由。
门内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再次后退,直到看见走廊上闪烁的白炽灯。她像是如梦初醒,某种情绪没来由地击中了她,击败,也拯救了她。布莱妮充耳不闻,她终于转身迈出双腿,从惨败的事实前落荒而逃。
后半夜的时候怀特回来了,她总是这个时候回来,一如往常,但今天的布莱妮没有睡下。她坐在沙发上,忍受着温热潮湿的小房间中那份难捱的煎熬。等待在刻意的计数中无比漫长,指针指向半夜两点的时候,她忍不住想,怀特每天都是这样的生活吗?
进门的怀特看见了她。“怎么这么晚都没睡?”怀特将外套脱下,从衣架上摘下家居服,很快地换了话题,“今天玩得怎么样?”
“……还好。”布莱妮干巴巴地回答。
怀特注意到妹妹的语气,她转过身:“这是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
事实是有,但不只是不开心。她紧紧盯着怀特,试图从姐姐身上找到一丝疲倦、难堪的痕迹。她的姐姐应该生气,气她在关键的工作中逃离,或者应该疲惫,疲于未曾宣之于口的所有事情。再不然,她也应当冷漠地应对,在勉强的尽力中将自己的情绪抹平。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她像往常一样,就像千万个最普通的姐姐,柔声问妹妹的生活怎么样。她和平日一般自然,但布莱妮不自然。
“礼物呢?你的同学喜不喜欢那份礼物呀?”怀特穿上睡衣,坐在布莱妮身边,香皂的气味从她身上漫出来。布莱妮的喉咙一阵发紧,为她答不上来的问题,为那具在别人的床上的身体。随后,怀特牵上布莱妮的手,但触碰的那一瞬间,布莱妮下意识地抬手躲开,未来得及撤离的衣袖将姐姐的手掌拍去。
怀特抬起眼,歪着头看她略显惶恐的小妹妹:“布莱妮?”
布莱妮只是重新看到了那个在门缝中窥探到的瞬间。她在姐姐的注视中深深地呼吸,奋力找回自己的控制感。她垂下眼,刻意避开了怀特的目光,她看到那双被她排开的手,显得疑惑,茫然,尖端还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她的姐姐一如既往地关心,而她一反常态地不关心。
……然后,布莱妮撒了一个谎——两个。
“…我同学很喜欢,她说谢谢你。”布莱妮低声说,依旧低头盯着手和鞋面,“…我明天也不能来工作。她明天办了另一场聚会,我是她很好的朋友,不能不到场。”
她说完,死死地闭上眼睛。她从未提过自己还有这样一位朋友,并打算为此逃离两次。怀特会怎么说?她会不会清楚我都知道了什么,她会拒绝吗,她要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布莱妮这样想着,但是闭上眼等待的黑暗中,想象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她感到自己被香皂的气息包围,随后是那双修长的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揽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布莱妮睁开眼睛,看见怀特抱着她,手指在脑后轻轻梳着她的长发,和在门缝中听见的一模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她的心正在一寸寸崩溃:“没事的,去玩吧。这两天的工作我都会安排好的,以后这种事不需要问我。”
“……”
在推开怀特和为撒谎而道歉的选择题中,布莱妮选择了顺从。她低下头,没有将手环住姐姐的后背回应这个拥抱,只是轻声点头:“……嗯。”
“你留到这么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快去睡吧,要留着精力明天去玩呢。”怀特拍了拍小妹妹的脑袋,然后主动松开这个拥抱。布莱妮终于感到自己能够再次喘息。她看到姐姐的眼睛,那双瞳中埋藏着坚定的决心,倒映出卑劣而逃避的她自己。她于是立刻移开目光,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小房间。
“晚安,布莱妮。”怀特最后摸了一把她的头发,“好好睡吧,一切都有我呢。”
“晚安…”就这样离开似乎不太礼貌,她咬了咬舌头,压抑下呕吐的欲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姐。”
她没有再回头看怀特,轻飘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切情绪都如同潮水朝她压了过来,布莱妮感到厌恶、不甘、癫狂,感到她的姐姐所没有表现出来的疲惫。她不断地咽下呕吐的冲动,抓起马克杯却用力扔到床上以防摔碎。
门外,姐姐淅淅索索的动静预示着她也已经回房间了。布莱妮吞咽下最后一口怨念,拍了拍所有被拥抱触碰的地方。她慢慢起身,倒在床上,思考要不要在怀特睡着后再去洗个热水澡。
fin.
文:讷
mode:随意
*HP德哈cp向,读前请注意。
*对不起我写不完了所以暂时tbc
“你最近睡得不好。”
赫敏肯定地说。哈利从盘子里的煎蛋上回过神,抬起头对上她直望过来的双眼,一时竟然生出几分局促。他把刘海往下抹了抹——纯粹是下意识,叉子在蛋黄里戳了两下。
“呃,”哈利说,“我想是吧。”
他没有问赫敏是怎么看出来的,女巫也的确在下一秒就开始谈及他眼下青色的痕迹。他们坐在霍格沃茨礼堂的桌边,正吃着早餐。虽然重返校园已经有些时日,这一逐渐寻常的活动仍偶会让人感到一阵今夕何夕的、怀念的晕眩。战争的余波已然渐渐消散,在生活找回以往的平静时,霍格沃茨为曾经的七年级学生寄去了重修课程的邀请。这无疑能让很多人倍感慰藉,虽然同样有一些学生选择不再返校。
毫无疑问,他们三人都欣然坐上了霍格沃茨的开学特快。尽管回到熟悉的城堡、重温过往的日子带来的快乐无法言喻,哈利的睡眠质量仍然非常糟糕。战争结束之后,入睡的困难于他几乎成为了常态。魔法部在战后安排的心理干预起了它应起的作用,哈利也不认为他有什么毒害日常的心理问题,他就只是——睡不好。睡眠似乎突然成了一件困难而没有乐趣的事。倒没有做什么噩梦。他喝过一段时间圣芒戈开的魔药,但停药后没有改善,最终还是决定让事情顺其自然。
“总有一天会好的,”他乐观地说,“大概。”
赫敏严肃地看了他一眼。
“或许你应该重新去看看医生,”她有些担忧地说,“我以为回到霍格沃茨会让事情好一些。再怎么说,一直这样可能会影响身体的,哈利。”
“我觉得我的身体暂时没什么问题,”哈利宽慰道,“没准过一阵子就好了。”
“会不会是迪安的呼噜声太响了?”罗恩一边咀嚼培根一边问。
“嘿!”迪安在桌子那边发出抗议的声音。
他们一起笑了。赫敏正色说,“我想或许你还可以去问问教授。你知道,我们这学期要考N.E.W.T。精神不好可不行!”
“哎呀,”罗恩说,“我觉得你还是别给哈利提这些了。听到考试感觉更睡不着了。”
他们吃完了早餐,穿过礼堂准备前往第一节课的教室。罗恩开始建议既然医院没什么用,说不定可以找点别的方法。
“我记得妈妈那里好像有一本很厚的疑难杂症大全。”罗恩说,“我可以写信找她问问。……嗯,不过她可能会操心的,我可以说小猪最近睡不好……”
“人和猫头鹰吃的药水是不一样的。”赫敏说,“而且偏方这种东西要慎重斟酌。没准你应该问斯拉格霍恩教授,哈利。不过这就又绕回喝药上了。”
“我听说可以在睡前做点运动。”罗恩重新提议,“我是很愿意每天陪你去球场飞两圈。”
“我会去图书馆翻翻助眠的方法。”赫敏点着头,“我们现在可是在霍格沃茨!”
“热牛奶?睡前故事?”罗恩说,“拥抱?”
“拥抱?”哈利说。
“赫敏之前和我说拥抱好像能产生一个什么多比安之类的东西,你知道,麻瓜们研究的。”罗恩有些不确定地说,“会让你感到轻松。但是,每次和她拥抱完我确实感觉挺愉快的。”他的耳尖有点涨红。
“是多巴胺。”赫敏纠正,“不过,是有这么回事。除了多巴胺,你的身体还会释放出一种名为催产素的激素。拥抱的确可以迅速舒缓压力、减轻焦虑,带来安心感,还能让人们感受到自己被支持、被需要。因此拥抱对人类来说是有益的。你想要一个拥抱吗,哈利?”
哈利还没有回答,就被两个朋友怀入一个拥抱。他们站在霍格沃茨的走廊上,温暖而紧紧地抱在一起。这个姿势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由于旁边匆忙经过的学生想起已经逼近的上课时间。
“这样感觉确实很好。”急匆匆地往教室走的时候,哈利朝他们咧嘴笑了,“虽然我不知道这对睡眠有没有用……”
“别担心,兄弟。”罗恩一边说一边拍拍他的肩膀,“我每天晚上都会抱抱你的。”
他睡不着。
哈利·波特无声地穿过寂静无人的走廊,脚下踩着升得很高的月亮透进来的一地月光。这个季节已经开始泛起寒意,哈利吸了吸鼻子,将身上的隐形衣又拉得紧了一些。他开始想念温暖的寝室与柔软的羽毛被,尽管他在被窝里翻滚得像一块刚被打开的巧克力蛙。他喜欢他的朋友们拥抱他时带来的感受,不过可惜这对入睡似乎只是聊胜于无。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深夜的霍格沃茨,踏过他烂熟于心的走廊与台阶,他们离开霍格沃茨只有一年多……他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哈利摸了摸额头的伤疤。它已经一点都不疼了。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预约圣芒戈的祛疤手术……
哈利胡乱转着念头,步子逐渐慢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巨怪傻巴拿巴的画像前。真是令人惊讶,画像周围还留着些许未被修复的、战火的痕迹,但它依然挂在那里。哈利迅速转过身,看到眼前那面熟悉的、光滑的空墙。难道那场大火并没有烧掉有求必应屋,难道这间神奇的屋子恢复了原状?哈利心中不禁升起几丝期冀。他摘下隐形衣的兜帽,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踱了两步,在心中默想。
我想要……
门忽然打开了。哈利猛然停下脚步,与站在石墙前的德拉科·马尔福愕然相对。对方看上去和他一样意外。马尔福的眼神动了动,神情勉强平复下来。哈利注意到,他手中握着一个盛魔药的小锥瓶。
“你在这里干什么,波特?”他听见马尔福开口。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哈利质问,“你大半夜不睡觉躲在有求必应屋里干什么?”
马尔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不会觉得自己出来夜游就很有理吧?”
哈利噎了一下。他转开视线,看见马尔福身后的那道门。“这么说,这间屋子还能用?”他掉转话头。
“对。”马尔福简短地回答。
空气有些尴尬地安静下来。哈利忽然意识到这是回到学校后他第一次和马尔福对话。紧接着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现在的马尔福。哈利挪了挪脚后跟。他们站在原地瞪着彼此,谁都没有找到话说。
“劳驾,”马尔福硬邦邦地说,他似乎有些忍无可忍,“你每次溜出来都不把你那件劳什子隐形衣裹好吗?我在和一个飘在空中的脑袋说话!”
哈利假装若无其事地捞了一把隐形衣,胡乱将它搭在手臂上。“所以你在里面干什么?”他清清嗓子,重新问道。
“计划,密谋,暗中活动。”马尔福语气平缓,“还是说我在修一个新的消失柜——拜托,我觉得你现在已经没有理由来管我的闲事了?我还以为那个谁死了呢。”他有些含混。
“谁知道你想搞什么名堂。”哈利理直气壮地说。他的目光落在马尔福手中的小瓶子上。凭借他对魔药课的记忆和造访医务室的经验,他能勉强从颜色辨别出这可能是某种安眠药水,但和庞弗雷夫人的不太一样。哈利盯着那个瓶子,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问马尔福能不能给他试一点。但是他很快把这个念头完全扼杀了——他怎么可能找马尔福要魔药喝?
然而马尔福似乎已经看出他一闪而过的想法了。
“怎么,你想喝一点吗?”他拖长声音,懒洋洋地摊开手掌,“我以为像你这样的魔药天才会自己调配药水?我们的大英雄晚上居然睡不着觉,人们总该想点办法才是。”
鉴于失去了混血王子的笔记,斯拉格霍恩教授对哈利如今在魔药课上的表现大失所望——因此这句嘲讽惹人烦的程度大大提升了。出乎哈利的意料,他紧接着把瓶子抛了过来, 被哈利下意识接住。瓶身的玻璃泛着一点温度,在夜晚的寒冷中显得格外鲜明。
“所以——”哈利说,“这就是你做的?你在有求必应屋里学魔药?”
他发誓自己看见马尔福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马尔福没有回答他。“别担心,这东西我自己也喝。”马尔福说着从袍子口袋里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瓶子,向哈利晃了晃。“祝你好梦,波特。”他平静地说,将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马尔福随手将空瓶揣回兜里,向哈利点了点头,在哈利反应过来之前转身扭开有求必应屋的门把手。那面墙上的小门完全消失了。哈利低头看向手中的小药瓶,里面缓慢旋转着的药剂在月光下呈现出温和的淡蓝色。
tbc.
作者:土木风
评论:随意
【包含部分未提及的oc设定,按照独立故事看也ok!】
今年年初,我到柏林出差,顺便造访一位旧相识:理夏德·冯·埃格洛夫斯坦伯爵,即已故的冯·埃格洛夫斯坦将军的独子。此前的行程安排得过于紧凑,一路上已许久未修整过仪容,因此我打定主意,到柏林后先找一家理发店,叫人打理一下头发和胡须,接着再挨个去见该见的人,处理些应尽的事务。
我在旅馆旁就近选了一家发廊,装修典雅,招牌簇新。正因如此,当我走进其中,发现店内一个顾客也没有时,也没觉得太意外。“我虽然刚开店,还没积攒起什么名声,可已经实打实地练了很多年手艺,请您试试吧!”那理发师招呼我。
我告诉他:要将发尾修短些,两侧鬓边的头发也削薄一点。此外,还要把胡须修剪整齐。他连连答应,殷勤地替我摘下眼罩,又打好洗头的温水。待我湿着头发落座后,他问我:“您的头发要剪到多长呢?”
“衣领以上。”我说。
“要留那么长呀?”理发师说,“现在不是流行短发么?到耳朵上方那种。干净利落,显得更男子汉些。”
我懒得与他解释,便说:“我习惯留更长的头发。”
类似的问题他又问了两到三遍,我已心有不耐,好在他开始工作后还算安静。他手持木梳和剪刀在我脑后忙活,我也放松下来,心中思索起其他事。他剪得很慢,半天都没有什么变化。如此过了一阵,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文员打扮的年轻人跨步进来,上下端详了我几眼,叫道:“冯·阿森海姆先生!”
“您有什么事吗?”我问。
“您的助手说您在这里。约阿希姆先生叫我来找您,来取——呃,票据,还有某某清单,某某文书,很多东西——他临时有急事,过一会就得赶去码头,非得把这些带到船上不可。”
约阿希姆是我在柏林的代理人,此次出差原本也是来见他的。“请您回到旅馆,再去找我的助手,”我说,“就说是我允许的,要看文件。他知道放在哪里。”
小伙子点点头,一溜烟地跑走了。与此同时,理发师终于挪了位置,开始修剪我的鬓角。他将头发分成很多小绺,对着发尾挑挑拣拣地修剪着,像修剪盆栽似的,不断有碎发落下来。好像足够短了,何时打薄呢?在我发问之前,年轻人就已再次推门而入。“有张票据找不到,冯·阿森海姆先生,”他说,“抱歉再次打扰,可您的助手也忘了搁在哪儿...”
我告诉他票据的位置,他很快又回来,说另一份文件不见踪影,文书缺少印章,等等等等...我只好叫他稍等片刻,等我理完发再带他取,毕竟现在这副模样实在出不得门。他在沙发上等着,焦躁不安地看着怀表,过一会便说来不及了,跳起来又要往旅馆去。我干脆叫他拿来纸笔,把每件东西的所在都写给他,让他照着去找。——“您头发真多呀!”理发师这时冷不丁地说,他手持推剪,不知道正在忙什么——待到年轻人胁下夹着所需的所有文件向我道谢,理发师这边也已经大功告成。他用皮带打磨着修面用的刀片,好像不太敢看我的眼睛。
我望向镜子。首先,胡须的形状很不对劲,比我原有的要窄很多。我向他借来木梳,将头发像往常一样梳背过去,立刻发现了更大的问题。如他所说,我的头发的确长得过于茂密,与此同时,又被他剪得太短。如今,它完全炸开了。发丝堆积在耳朵后面,经他修剪变得极其圆润,活像半朵蒲公英。
我没有生气。发火是不必要的。我指着鬓角对他说:“这里麻烦再削薄些。”
他拿来剪刀,结果只是不断将轮廓修得更规整,换言之,更圆。“我的意思是,从里面打薄掉一部分头发,做不到吗?”我说。
“没办法修,已经没办法了,太短了...倒也可以修,但那就不是同一个发型了。”理发师颤颤巍巍地答。
我干脆自己从桌上拿来打薄用的剪刀,对准鬓角就是两下。的确好了点,但我也很快明白:再修下去,就会变成他说的所谓“流行短发”,不仅不适合我,在再度留长的过程中也迟早会长成现在这样,倒不如保持原状划算些。
“打上发蜡就好了,”理发师在一旁不住地嘟哝着,“您这个发型太少见,我没剪过这种...您的头发太多,发质也不一样...现在都流行短发...等我为您再为您修修胡子,我已经想好怎么改了...最后再打上发蜡,效果您到时候再瞧...”
我烦得要命,只想快走,最终只能给他一半工钱了事。我将帽檐下压,遮住上半张脸与蓬乱的头发,到日用品店去买了一罐发油,还有女人画眉用的色粉和眉刷。回到旅店,我的第一件事便是对着镜子,将胡子全部刮干净。这张脸上一次全露出来已是三五年前的事,我望着它,竟感到不太习惯。所幸约阿希姆不在,好几样事务都办不成,我也至少有两三天的功夫不必见人,足使胡茬重新长出来。倘若颜色不够深,涂一点色粉便是,我曾见妻子用过这种东西。至于发油,果不其然,我将旅途中原本带的一小罐全部用完了,也没能将膨胀的鬓角收进去。镜子里的那个图形,围在我脑袋上半圈的那团深棕色的物体,令我不断想起各式各样的比喻:扫帚,圆形毛刷,皮球,中国式的丝绸圆扇,某位动植物爱好者曾向我介绍过的、澳洲一种会开伞的蜥蜴。当我把眼罩戴上,看着就像是一位不修边幅的年轻海盗。此人的理发技术还不如军中的勤务兵,越细看问题就越多,我从看得见的那一侧转过身去,才发现后脑勺也鼓鼓囊囊,好似蘑菇的伞盖。更多的发油只能使它板结,造出许多张牙舞爪的尖端,而不能让它服帖。再折腾下去,等我回到家时,赫密尔德就要问我:“爸爸,你为什么要把一只蟹壳顶在脑袋上?”
发怒没有任何用处,我再次告诫自己。我把无需亲自到场的事都托给助手去办,不太重要的则推掉了。接下来便只剩那个邀约,那场早在出发前就已确定好的拜访,理夏德·冯·埃格洛夫斯坦,他父亲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且我也迫于行程而推掉过他很多次邀请,这下不得不见了。正在我为此发愁之际,一张意料之外的信笺被递送到我手里,来自我在军队的前上司与同事,安塞尔姆·罗高。他曾一度住在柏林,后来搬去南方,如今要回来办点事,邀请我明天见面一叙。天知道他是从哪儿打听到我在这里。
第二天,我按紧帽子,以尽量端庄的仪态走进他的住处。“小威利来了!”他一见我便热情地叫道,明知我从年轻时就讨厌这个昵称。
我没有应答,只是盯着他。他于是改口道:
“好了,威姆。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我讲述了自己在理发店的遭遇。安塞尔姆听着,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或者说是嘲笑还差不多。他准备在柏林住上一个月,为此雇了人在屋内打扫,噪声很大,害得我不得不将一些窘迫之处多说两遍。待他笑够了,我们一起吃了些点心,聊了聊近几年的经历,双方遇见的离奇事也都不算少。接近黄昏,我正准备告别时,他却一下子变了神色,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说:
“说起来,我倒认得一位挺厉害的柏林理发师,就住在这附近。他能把你的头发恢复原样也说不定。”
“那是不可能的,”我说,“已经太短了。”
“可据我所知,他正是擅长这个。他有一双巧手,能通过修剪头发的——那什么——层次?来使其显得更长,形状更优美。先前我的头发剪毁了,也是找他修好的。我敢说,全柏林的理发师加起来也顶不了他一个。不如我们先去找他问问,等把你的脑瓜修剪得漂漂亮亮的,再一块去吃晚饭,如何?”
安塞尔姆说这些的时候,眼神不住地乱飘,有时又过于集中地盯着我,像是在打什么主意。今天谈天时他也是这样,不断往院外瞄。共事的几年间,我太熟悉他的这种眼神了。然而,尽管心怀疑虑,我还是跟他一起出了门,一方面是看他想干什么,另一方面,这副发型再差也不过如此了。理发师的家离得很近,只需穿过街对面的一条小巷,便能看见那处院落,花园内杂草丛生,似乎许久没人打理,房屋门口也看不见任何招牌。
“哎哟,我的鞋带开了!”行至院门口时,安塞尔姆突然蹲下,说,“你先去敲门吧,说是来理发的就行。”
我狐疑地走上前去,拉响门铃。若是换作别人,换作荒郊野外,我几乎要以为这是劫杀的前奏。“您好,您现在还给人理发吗?”我问道。
“我刚到家,你为什么不白天到店里去?”门里传来一个老头的声音,没好气地答道。
就说你有急事——安塞尔姆冲我对口型道。我于是说:“我今天才听说您的名字,并且今晚与人有约,实在想快些把头发剪好。”——我的确不想以这副尊容走进餐馆——“如果您有时间,我愿意多付钱。”
木门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警惕地将我打量一番。我顺势摘下帽子。“是谁把你剪成这样的?”老头说,“进来吧。”
话音未落,身后的安塞尔姆突然像只豹子似地猛扑上来,把我挤到一边,双手与膝盖死死地卡住门缝,一把将门拽得大开。“老东西,快还我钱来!”他大喝一声。
那老头一见是他,拔腿就跑,两人就在屋内绕着桌椅互相追逐。“我可眼看着你从我屋前经过,”安塞尔姆边追边喊,“哈,我可知道你刚到家!原以为要盯你一个月的,没想到第一天就让我逮着了!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赌钱的时候可想过今天?你个老王八蛋,眼看着我搬走了就敢回柏林住,你以为跟在我屁股后面搬家,我就不会回过头来咬你一口?快把钱还我,否则你跑到哪我就跟到哪去,非把你这身老皮扒下来当裤衩穿!快点!”
老头既是大骂又是求饶,最后找准机会,从窗子里跳出去跑了。安塞尔姆紧随其后,翻过窗户时,冲我眨了眨眼。
“晚饭下回再约吧!”他喊道,接着一溜烟追出去了。
几天后,安塞尔姆来信,感谢我为他提供的帮助。他虽没能把钱全要回来,但好歹暴打了那老赖一顿,并且一连狠狠地恐吓了他好几日。他邀请我到全柏林最好的饭店之一用晚餐,由他请客,我当然没有理会他。
让我忧心的仍然是即将到来的会面,平日里长得太快的头发到这时却只嫌变化太少。我每天都至少要多洗一次头发,再重新上发油,寻找有无补救的办法。见面前的两天,年轻的冯·埃洛夫斯坦伯爵突然来信,询问能否不在他家见面,想改在公园会合。我松了口气,因为在室外起码可以不必脱帽。
当天的天气实际算不上好。风很大,我出门后才发觉这远比前几天冷得多。我到达公园时,看见理夏德·冯·埃格洛夫斯坦正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他穿了一件带斗篷的灰色长大衣,裁剪相当讲究,衬得身形挺拔、修长,气度不凡。然而,他也把帽檐压得很低低的。我们碰面,互相问好,随后沿着河岸漫步,聊些先前在通信中未竟的话题。上次当面见到他时,他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少年,到如今变化已相当大,但这变化并不令人觉得突兀,倒好像他天生就应当向这个方向生长一样,无论是外部教育还是承袭爵位,在最初的迷惑消去后都难以篡改其本质。他的仪态倒远比当年要舒展得多,每个动作都张弛有度,彬彬有礼,这都是他父亲费尽心思培育出来的。只是每当狂风掠过,他也总会和我一样,忙不迭地按住帽子。
我们从军旅生涯聊到家庭旧事,由文学聊到博物,一直紧贴着河岸边走,直到不得不拐入市区,脸颊已被风吹得麻木。我们漫步到一家咖啡馆门口,理夏德对我说:
“如果您感觉冷的话,我们可以到咖啡馆去,喝杯热咖啡、热红酒什么的。您想去吗?”
“我还好,不算太冷,”我说,“您呢?”
“我也还好。”
又过了一会,转角处冒出一家书店。我于是说:
“若是外面风太大了,我们可以去书店避一避,这儿或许有我之前信中所说的那本文集。您觉得如何?”
“请见谅,我心思太乱,读不进去书。最近实在有太多琐事。”理夏德说。
“没关系,我也差不多。”
我们一路逛到下午,到后来,两人都已不禁放慢脚步。我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御寒,他也差不多。这场散步总归是要有一个终点的。我们来到一家饭店门口,终于一拍即合,上楼去,现场订了一间包厢。门帘拉上的那一刻,我摘下帽子,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尽管早有准备,他那一头金发的现状还是令我吃了一惊!前额的头发又短又炸,堪堪地用用发油梳上去,其中一些已经倔强地向前翘起,仿如一丛稻草;后脑勺倒是与我差不多,但还要更短,一层层头发堆叠起来,像是用前面那种稻草屯成的草垛,与全身上下的考究穿着一点也不相配。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从他望向我的眼神里,能看出他也受到了同样的震撼。
“说回刚才的话题...”我说。
“您打算竞选议员,对吧?”理夏德立马接上。
“是的。然而,进入政界也意味着要花许多时间在无谓的礼仪与客套上,尤其他们当中许多人实际上是我们的上一代,其对于虚礼的执着相信您已见识过了。”
“说起这个,”理夏德说,“我父亲倒不算最热衷于研究礼仪的那一类,然而他的确让我们遵守一些现成的规则。例如面见客人之前要先理发、修整好外表,按场合和对方身份来挑选衣服,诸如此类。”
“是啊,看得出来。我祖父家也曾有类似的规定。”
半晌的沉默。之后我忍不住问:
“您这两天去过某旅馆附近么?”
“不,”年轻的伯爵咧起嘴角,扯出一个有点腼腆的微笑,“是市政厅左边那一家。”
我们两个互相看着,终于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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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整日不停。
女佣玛丽按时将下午茶的糕点送到了画室中,又贴心地将炉火烧好,退出房间之前她像是预料好了一样,请求斯格里安就算要去开窗子也别在窗户边逗留太久,当然不开窗更好,这几日雨水不断,室外阴冷,要是斯格里安受了凉可就麻烦了。
但是斯格里安还是背着女佣偷偷打开了窗子,哪怕这样做意味着雨中的潮气将一丝丝透进屋内。不为别的,还是因为最近阴雨连绵,房子里太过憋闷,他扯开了领口依然觉得喘不过气。
房间内寂静无声,除了雨水打在窗台上。斯格里安顺着窗口看去,只能勉强看见院子里绽放的成片玫瑰,雾气笼罩了花园,花朵模糊成一团一团的颜色,花瓣四散一地。
房间里的挂钟敲了四下,斯格里安才猛然回过神来,接着他听到了沉闷的一声响。那不是很巨大的声音,如果不是下午如此寂静,他甚至不可能听到这一声。
那声音来自窗台,斯格里安望过去,原本还空空荡荡的白色窗台上,此刻躺着一个小小的蓝色身影,羽毛凌乱暗淡,翅膀不是他所熟悉的振翅或是收敛的模样,而是以一种他陌生的扭曲姿势僵硬地垂着。
那是一只雀子。斯格里安捧起那具小小的身子,只感觉那小身子里似乎藏着一个水壶,雨水与寒意透过已经完全被打湿的羽毛源源不断地渗入他的指缝。突然那副小身子就成了某种令他恐惧的东西,仿佛那些他在书中看到的,只会潜藏在荒郊林中的邪物或是妖精,他既熟悉又陌生这样的存在。
雀子还在微弱起伏的胸脯唤回了他的意识,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见到垂死的生命。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将雀子捧到炉火旁,手背上灼热的温度几乎要让他缩回手来,然而来自掌心的冰冷与潮湿驱使他不断维持这个姿势。他能感觉流过掌心的雨水逐渐变得温热,水滴砸进火堆,刺啦一声惨叫之后化作蒸汽消散,就像他掌心里的这个小生命,那些羽毛的末端已经逐渐干燥温暖,但是远没有到一个生命该有的样子。
它的内里还是冰冷的,渗出的雨水就像它流逝的生命,死神依然坐在他的指尖等着收割。
终于那个原本还算饱满的小身子逐渐干瘪下去,变成了一摊他从未接触过的死肉。斯格里安当然不会对死亡一无所知,从他的父母,他的书本,以及他的绘画素材中。死亡从不是什么需要避而不谈的东西,他当然知道,那些殉道者会为了自己的理想牺牲,也知道死亡意味着终结和结束,教堂会为死者鸣丧钟。
但是死亡从未如此近过,甚至被他捧在掌心。
那么会有人来为这个小生命鸣丧钟吗?
院子里传来马车凌乱的动静。马蹄踩在浸满了雨水的石砖路上,发出比以往更令人焦躁的声音。斯格里安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四点半了。
斯格里安匆匆推门出去,走到大厅时,正看见管家和玛丽捧着毛巾将全身半湿的二人迎进来。
“斯格里安!”格兰德尔先看到他,紧接着斯诺也看过来。
“玛丽说你又不好好吃饭了。”斯格里安靠近时斯诺揉揉他的脑袋,“最近的口味吃腻了吗?”
斯格里安怔怔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玛丽怎么知道他下午茶一点没动的事情。
“今晚我会让出厨房那边换换口味。”斯诺正准备招呼管家,却眼尖瞥见了斯格里安手中的东西,“斯格里安,你手里的那是什么。”
斯格里安慌忙想将右手藏到身后,但是格兰德尔已经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掌,他转动手腕向上一抬,斯格里安就不自觉地张开掌心,那只滴着水的雀子还安然躺在那里。
“这是……之前掉在窗台上的。”面对两人的目光,他只能讪讪解释,“我想救活它,但是……”
斯诺的脸色明显已经变得难看,格兰德尔也变得有些尴尬。斯格里安还是没能说出这个已经昭然若是的事实。
“玛丽。”斯诺嘱咐一直跟在一旁的女佣,“把这个小生命带去花园里安葬吧。”
“但是,哥哥……”然而玛丽已经来到斯格里安身前,双手捧起等待他交于那具小小的身躯。斯格里安只好将已经冰冷的小小身体交给她,看着娇小的女孩捧着雀子走向连通花园的走廊尽头。
晚饭开始前,斯格里安又回到了画室。
管家来端走了已经凉掉的下午茶,又贴心地给斯格里安留下了常备着的糖果。斯格里安拿起画笔,想趁着晚饭前这段时间再画几笔。
然而大雨并未停歇能,甚至愈演愈大。这下窗户看出去真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怎么啦?”
斯格里安吓得差点握不住笔,回头才发现是格兰德尔。他刚换上居家的常服,长发随意地斜斜束起。斯格里安的角度能看到他的领口没有完全扣起,颈口的肌肤和锁骨隐约可见。斯格里安只觉得脸上发烫,默不作声地往阴影中躲了躲。
“是遇到瓶颈了吗?”格兰德尔走过来,斯格里安没由来地突然想挡住自己未完成的作品。然而格兰德尔已经预先看到了画布上的草稿与几块浅浅的色块。
“是庭院吗?”格兰德尔端着下巴细细揣摩这幅半成品,“好期待成品啊。”
斯格里安将头偏到一边,小声说:“只是临摹了外面的院子。”
“但那也包含了你的情感在里面。”格兰德尔贴过来。
“不去……休息吗?”斯格里安说,“今天你们去葬礼,应该很累。”
“没事,晚上还要跟斯诺讨论出海筹备的事情。”
“这个时候了,还要出海吗?”斯格里安说,“你上次出海不是才……”
“国王陛下的命令。”格兰德尔伸了个懒腰,“真是强人所难啊。”
“……辛苦了。”
“那我可以要补偿吗?”格兰德尔突然看过来。
“什,什么补偿?”
“等我出海回来,我可以要这幅画吗?”格兰德尔已经贴到了一个极近的距离,“我想看看斯格里安眼中的庭院。”
“那只是无聊的临摹……”斯格里安偏过头去,“要不,拿别的……”
“这可是你说的。”格兰德尔突然来了兴致,“那,我可以要一幅肖像画吗?”
然而那只雀子,连同它那凌乱的羽毛,一直在斯格里安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个状况一直持续到了晚饭之后,连同他被搅乱的晚饭一起,停驻在他的脑海中。斯格里安说不上来这是因为他本身就已经遇到了瓶颈,因为他急于突破所致,还是这只雀子给他带来了瓶颈。然而这一切已经发生,如今他也只能呆呆地望着调色盘。那院落他本熟稔到即使闭上眼也能指出花朵的颜色和种类,然而他总有种预感,如果这样继续下去,这幅画只会是一幅平平无奇的庸作,和它市面上大多数同类一样,只是一具华丽的空壳。他能瞒过大多数人,但瞒不过真正的画家。
他已寻觅这样的灵魂许久。
然而上一次他遇到这种事,究竟是什么情况?
斯格里安隐约想起,前段时间斯诺也来过大书房。看来那本书是被斯诺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眼下是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了。
斯格里安转身前往斯诺的办公室。今晚注定是不太平的一晚,他还没有走到门前,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这本不该是他该去打扰的场合,但是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驱动,斯格里安鬼使神差地将身体贴在木门上,试图听清里面的二人在争吵什么——
“……现在这段时间天气不适合出海!”
“……但是约克伯爵可能还活着,早一步我们还有希望……”
“这荣誉不值得你拿命去冒险……”
斯格里安一惊之下脚下没有站稳,匆忙用手扶住门才稳住身子,门内的争吵声当即消失。
斯格里安还在发愣的时候,门自己先打开了。先出来的是明显有些恼怒的格兰德尔,晚饭前还算整齐的长发如今被他自己抓的有些凌乱,看起来似乎憋了一肚子火。
“我回去先把草案拟一下,但是有些东西我没法让步。”他依然拧着头,对身后斯诺说,接着他回头准备出门,才看到了门前来的并不是管家或是哪位佣人,而是斯格里安,这才慌忙想要收回先前面上疲惫又恼怒的表情,然而匆忙间,他也只能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那我就先回房间了。”他对二人说,然后匆匆离去。
斯格里安看向小书房里,斯诺正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里。两手撑着额头,长发垂下的阴影让斯格里安看不清他的表情。
“哥?”
“斯格里安?”斯诺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是厨房送过去的菜不合胃口吗?”
斯格里安摇头:“你们之前是在讨论约克叔叔吗?”
“竟然被你听到了……”斯诺苦笑着摇头,“没什么大事,放心。”
“但是约克叔叔不是前几年出海去了?”斯格里安还记得那个时候,伯爵虽已年老但依旧意气风发,带领着他的船队,在众人的欢送中驶出码头,去填补航海拼图上的最后一块。在他们出发三个月后,斯格里安还收到了由捕鲸船带回的约克伯爵的书信。据说光是老伯爵的信就有整整几大包,每一个和他有交情的人都有份。捕鲸船描述当时船队状态良好,水手们面色红润,精神头十足,在甲板上忙得热火朝天,捕鲸船路过时他们对捕鲸船振臂欢呼,庆祝他们即将驶进那块未知的海域。那时他甚至还不认识格兰德尔。
但那似乎是他最后一次听到约克伯爵的消息。斯格里安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斯诺看着他,最后只好将一份命令书推过来。昏暗的灯光下斯格里安看不到清上面的文字,但是那个印章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国王的印章。
“上个月国王陛下终于听进了约克夫人的恳求,下令派出船队去搜救伯爵。”
“那格林德尔他……”
“他也在名单上。”斯诺说,“物资方面我会连同威廉的那部分一同帮他打点好,你不必担心。”
以往斯诺说出这样的话,那么斯格里安就没了过问的空间。
于是他只能无言地拿回自己本该拿的那本书。
“夜深了,先休息吧,明天再画画。”
然而他回到了房间,脑海中一直还在盘旋着那些事。他越是想让自己集中精力想自己的画,脑海中的杂念就越多:约克伯爵的船队,几年前的那封书信,信中说他们已经抵达极北之地,灰白的天空下,浮冰填满海面,那里的海绝不是什么沁人心脾的湛蓝,也不是什么暴风雨下阴沉的深蓝,白色会吞噬万物,连同生命,连同希望。
那是连外行人看了都感受不到愉悦的景色。
斯诺能有现在成就,其中约克伯爵功不可没,而斯格里安被他爱屋及乌地被他一同关爱。老伯爵在年轻人中的口碑难得地好。
那晚他并没有睡着。
斯诺桌子上顺来的那卷地图依然刺激着他。极北之地的那一处小小的空白,不很显眼,但一旦它被关注到,就将无比扎眼。格兰德尔提到过那是他们航海版图上最后一片拼图,谁能拼上它谁就能在航海史上名垂青史,然而他出生太晚,太过年轻,那是老航海家们才能触及的领域,年轻人们羽翼虽坚,却看不到更远处的危险,只有经验老到的航海家才能看穿隐藏在海面下的所有陷阱。
格兰德尔描述那是充满希望和荣誉的未知净土,然而约克伯爵此刻却被困在那里。
斯格里安几乎一夜未眠,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才勉强睡过去,然而九点时又被管家叫醒。
斯诺和格兰德尔早已出门,管家说他们要去处理约翰逊子爵的后事。斯格里安后知后觉想起来那位子爵就叫威廉。
“那位子爵也是不幸,新婚燕尔,在码头检查物资的时候被倒下来的货物砸死。”女佣如此回答。
百年之后,你我都将不在人世,而你的画将会永存。百年之后,这场宴会的所有与会者,乃至这灿金的宫殿,或许都将化为尘土。然而当你的画作重见天日,我们的灵魂将会重聚,黄金的宫殿将在人们的脑海中复苏。届时父亲将再一次引着他骄傲的女儿走入新世界,野心勃勃的青年们将再次把酒言欢,畅想他们无限光明的未来,爱人们将再次相拥,我们也将在这里相聚。那些久远的记忆,那些被埋没的情感,都将因你而复活,在时间的长河中,生生不息,熠熠生辉。
这是因你而存在的天堂,斯格里安,我们将在其中永生。所以,不要吝啬你的才华,你做得到这一切。
我可否有幸参与其中,可否得到你的赏识,一同见证这样的未来?
安德鲁已经将自己锁在房间已经有三个月了。
自从星际航行之后,很多旧历法已经舍弃,当人们定居在α行星的时候,像是安德鲁这样的“研究者”们便开始试图重新制定历法。
不是枯燥的,按照旧公历而进行的历法,而是真正的符合节气,准确的说是α星的节气以及生活习惯的历法。
四季运转,或者说是三季,春耕秋收之类,当然也还包括了行星运转以及星象日历。
原理大家都懂,与宇宙多中心说或者太阳中心说不同的,所有的历法都是以地心说为准,只要将地球换成α星便可以了。之后便是因为公转与自传而产生的一系列延伸现象,将其归纳总结。
这又有什么难的?
包括安德鲁在内的所有研究者们都这么认为,现代技术发展,他们甚至有大量的仪器能够支撑他们的数据收集,比起数千年前更加方便。
所有人都认为,哪怕是需要画上很长的时间,但是他们依旧能够得很快得到一定的成果。
除了分析星象之外,他们还会分析遥远的地球时期,所有的星历所对应的状态和运行的模式,对于他们这个研究小组来说,理论知识无懈可击。
然而……三个月了,他们毫无进展。
即使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但是丝毫没有进展这一点还是挫败了很多人,于是研究员们一个一个地退出,最后只留下了安德鲁一个人。
然后,安德鲁一个人研究了三个月,之后又是三个月的闭门不出。
美达每天给他送饭,看着他电脑上的庞大数据而叹气。
这次她来的时候,安德鲁似乎有了一些进展,他构建起了仙女座星云的全景图,这比过去任何一个全景图都要来的详细,谁知道他用了多少的仪器,又参考了多少的数据。
看着这个全景图,美达又叹了口气,将晚餐放在了那张还算是整洁的桌上——那是她强制安德鲁单独流出来的一个餐桌——看向了这个全景图,她在里面找到了α星,熟练地通过这一颗渺小的行星将在行星上能看到的星图放大,展示了出来。
美达也曾经是研究组的一员,只是早在六个月前她就退出了,也是最后一个退出的成员。
星图非常的详细,就是在城市中都很难看到这片夜空,美达也只有小时候在郊区才见过这带着彩带的“银河”。
当然此银河非彼银河。
神话中的那些星座已经很难在此寻找到,只能在科普书籍中才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对此美达并不意外,整个研究的目的就是为了构建新的神话。
“你出去看过吗?”
许久,美达询问了一句。全息景象中的星图太过于详细,详细得有些不真实。
先民们构建历法的时候,应该还没有这么明显的星图,当时的人们就算是视力超群也只能见到六等以上的星星。
这个星图,完全有些信息过多。
“没有,城市污染严重,我没有办法和先民一般去观星,而就算是有机会,实地观测的数据哪有这些精准。”
美达听完安德鲁的话后关闭了星图,确实很精准,又或者说是太精准了。
“占星已死,安德鲁,占星已死。我们没有办法研究出历法的,甚至我们没有意义去研究出来,先民时期建立在历法和星相中的技术注定要在星际移民时代失传,你恢复不了的。”
美达除了是研究组的成员之外,还是一个预言家。她一开始便不太看好这个工作,他们能够通过科学技术将土壤和气候改变,将α星变成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当然,人类也不会选择一个不毛之地,只有有一定的居住可能性才会修改,但从哪个时候起,美达还是预判了这个研究项目不会成功。
她的加入,不过是为了一丝的希望。
那是一个源自于对童年所读的神话故事以及失传的技术的渴望和追求,像他们这类的研究员很难拒绝这个可能性。
而又因为亲属关系,美达陪着安德鲁走到了最后,直到只剩下他们两人,直到安德鲁一人的研究,她也会日常送上餐点。
美达早已预料了结局,而寻求的过程也验证了她的结局,只有安德鲁不愿意去承认,先民不靠任何科技便能创造的奇迹,他不相信自己有科技的帮助还无法做到。
“你听我说。”
安德鲁打开了星图,很快便调节到了其他数据上。
“我已经采集到了每一颗行星的数据,将其对应了上去,只需要通过计算,我就可以知道他们之间的互相影响,以及潮汐的情况。”
潮汐……又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词汇。
美达没有说话,她退出了这个房间,没有人能够劝说一个固执的人,除非他自己放弃。
快一年的研究,似乎也丝毫没有得出结果。
而安德鲁这一研究,并不是一年,而是三十年,他每次都似乎要得出一个结论,哪怕是一点细小的结论,但始终没有落到实处。
他分析了所有曾经拥有过的历法,但这一切并不适合于α星,当然不同的行星自然是不能用于同样的历法,而构建历法的原理,又无法通过现代科技的技术来构建新的历法。
每次出了新的技术,安德鲁都会去购买,然后又兴奋地待在自己的房间中废寝忘食。
美达最后也懒得送餐了,她设定了ai程序,每天都会有机器人管理安德鲁的起居。
她不再好奇进度,安德鲁似乎用这三十年印证了她最开始得出的结论。
占星已死。
★安德鲁美达(Andromeda)——仙女座星云
「拥抱」婚礼
(尝试了没写过的病娇,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视频文件:我们的婚礼 - 致所有见证我们爱情的人.mp4
…………视频开始…………
画面晃动了一下,然后稳定下来。镜头正对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背景是一间布置得整洁甚至有些刻板的卧室,米色的墙壁,原木色的书桌,桌上除了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没有其他杂物。女孩大约二十出头,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面容清秀,甚至可以说得上甜美。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异常明亮,瞳孔深处跳跃着一种近乎燃烧的炽热光芒,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高度兴奋、甚至是幸福到极致的亢奋感。
她调整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正对着镜头,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
“嗨!”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雀跃的颤音。
“看到这个视频的你,会是谁呢?是穿着制服的警察先生,还是……他的爸爸妈妈,或者,是我的哪位亲人?”
她歪了歪头,眼神里划过一瞬好奇,“不过,是谁都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当你们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和他,我们已经在一起了。真正地、永远地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交握,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白。
“你们可能不理解,甚至会觉得我疯了。但没关系,爱本身就是不被理解的,对吧?我和他,我们之间的感情,太浓烈了,浓烈到这个平凡的世界根本容纳不下。我们需要一个仪式,一个终极的、完美的仪式,一个独一无二的婚礼,让我们永不分离。”
她的笑容越发深邃,眼底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我筹划了很久,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因为我们的婚礼不需要嘉宾,很遗憾不能邀请你们亲自到场见证,所以,我决定留下这段视频,分享我们的喜悦。是的,喜悦。”
她稍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甜蜜的秘密。
“你们知道吗?他其实有点害羞,一开始并不太敢承认我们的关系。但我们心灵相通,我能感觉到他每一次心跳为我加速,能捕捉到他每一个眼神里藏不住的爱意。只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束缚了他,让他不敢像我一样,勇敢地拥抱这份宿命般的爱情。”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我将帮助他,也帮助我自己,挣脱所有的枷锁。我们选择的婚礼是——飞翔。”
她用了“我们选择”,语气自然,仿佛真的与对方商议过一般。
“不是轻飘飘的、象征性的飞翔,而是最极致、最彻底的坠落。从很高的地方,一起跳下去。”她的眼神飘向远方,充满了向往,“想象一下,在那短暂的几十秒里,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风会从耳边呼啸而过,大地会向我们张开怀抱,而在那失重的、无比自由的空中……”她的语速加快,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脸颊泛起红晕,“我们会紧紧相拥!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对方,没有任何东西能把我们分开。重力不能,恐惧也不能。我们的骨骼会因为拥抱的力量而发出声响,我们的心跳会合成同一个节奏。那是最纯粹的融合,是灵魂与肉体同时进行的、最盛大的交汇。”
她猛地将视线转回镜头,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外的观看者,一字一顿,清晰而用力地说:“我们将在空中紧紧相拥,把对方融入骨血。”这句话被她用一种近乎吟诵的、充满神圣感的语调说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狂热,“只有这样,当我们最终抵达终点时,我们的身体也会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清哪一部分是他,哪一部分是我。那些想要分开我们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做不到了。”
“我们将成为一座永恒的、爱的纪念碑。”
她轻轻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却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地点我也选好了,就是城郊的那座栖云山。你们知道的吧?就是那座很高,后山特别陡峭、树林特别茂密的那一座。我去看过很多次了,山顶有一处突出的悬崖,下面是非常深的峡谷,几乎没有人迹,那里完美极了。”
她开始详细地描述她的计划,每一句都透着雀跃和期待。“明天日落时分,夕阳会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就像我们的爱一样,炽热、盛大。我会约他在山顶见面,用一个小小的、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没有具体说明这个“理由”是什么,但眼神中闪过一丝掌控一切的得意。
“我计算过路线,从山脚到那个悬崖,步行需要四十分钟。这个时间足够我们享受最后的独处时光,又不会因为太长而让体力透支,影响我们拥抱的力度。我准备了水,还有一点点巧克力,可以补充能量。看,我什么都想到了。”
她站起身,离开镜头一会儿,拿回来一个双肩背包,对着镜头开始整理里面的东西。“这是给他准备的外套,山里傍晚会冷。”她展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式冲锋衣,“这是湿巾,万一手上沾了泥土,可以擦干净,我们要干干净净地拥抱彼此。哦,还有这个,”她拿出一个漂亮的金属小水壶,“里面是温水,拥抱之前喝一点,喉咙不会干。”
她的准备细致周到得可怕,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她对这场“婚礼”的期待和重视,像是在筹备一场梦寐以求的蜜月旅行。
“我知道,事后你们可能会来找我们。”她重新坐回镜头前,语气轻松,“但是栖云山后山那么复杂,植被茂密,地势险峻,等你们找到我们的时候……恐怕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那时候,我们一定已经融合得更深、更彻底了。这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我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我们最终的结合。”
她顿了顿,脸上再次浮现那种梦幻般的微笑。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我知道他喜欢在周三下午去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看书,我知道他周末常去那家叫‘转角’的咖啡馆点美式咖啡,我知道他跑步时习惯听什么歌……他的生活轨迹,我都烂熟于心。所以,这次山顶的约会,他一定会来的,这是命运写好的剧本。”
“别为我难过,更别为他难过。”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严肃,“我们正在走向的是极致幸福的终点,是普通人永远无法企及的、爱的巅峰。这不是悲剧,这是……圆满。”
她再次靠近镜头,整张脸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那双亢奋的眼睛如同两个漩涡。
“快了,就快了。再过十几个小时,我就能牵起他的手,站在那片悬崖边。我们会看着彼此的眼睛,里面只映照着对方的身影。然后,我会对他说……”
她停顿了一下,用一种极尽温柔、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低语:
“跳下去吧,和我一起。让我们飞翔,让我们融合。”
“他会的。我知道他一定会。因为我们的灵魂早已签订了契约。”
她坐直身体,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一种即将达成夙愿的平静与狂喜交织的神情。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要去最后检查一下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将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也是我们永恒的开端。”
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无比幸福的笑容,甜美得如同最纯洁的天使。
“祝福我们吧。”视频到这里,女孩的身影定格在那张洋溢着极致幸福和亢奋的笑脸上,然后屏幕骤然变黑。
…………视频结束…………
作者:魇
评论:笑语
题目:《实习生的一天》又名《穿成系统改造霸道总裁》
改造一个人和改造一个世界没有太大的区别,佛语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花如此,人亦然。这个工程量很大,细节也很纷杂,稍不留神就可能导致失败重来,但这正是这份工作迷人之处之一。
在此之前,你已经试过了相对柔和的方式——扮演一位对改造对象极为重要的角色,比如他青梅竹马的玩伴,用干涉记忆的方式,或者通俗地讲,“重新长一遍”,陪伴他以他习惯的时间流速长大。期间不要忘记要调整其他参数,以达到一个理想的、宽松的、安全人际关系。结果还不错,或者说,失败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事。因为你早就仔细研究过资料,改造对象三岁之后的成长环境是极为宽松安全的,收养他的富豪夫妇给他提供了充分的物质和精神双面安全感。至于三岁之前的颠沛流离,早就有研究证明,人脑不会保留三岁以前的记忆,而深埋在海马体内的不安感是可以通过后天学习和锻炼成功矫正克服的。有研究提到这种情况大概率是收到原始基因的影响,我们目前的技术还不能完全改造到这种程度,这真让我感到遗憾。
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途径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请立刻抛弃矫情的忒休斯之船理论,你的工作是将这个对象改造成可以正常融入社会的、保留其正常能力,剔除其有害部分性格的个体。
第一步,你需要全面接驳他的神经系统。务必仔细调整所有参数,将颈部后方的接口暂时废弃,重新从后脑、双眼处开启新的神经接口。你无需见到改造对象被成功接驳后的状态,为了你的心理健康,他会被封闭在不透明的改造棺内。整个过程约消耗三小时,工程进度可随时停滞调整,但不可逆。你可以趁这个时间去享用一份下午茶,如果你提前预定场地,也可以让陪-五型机器人和你打一个小时的羽毛球,再美美地睡上一觉。是的,实习生当然可以使用这些设施,你在入职培训时一定听过了。
第二步,你需要穿上全面操纵服。虽然三代服较前两代舒适度有了极大的提升,但不得不说,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希望材料学家们能再接再厉。此刻的你拥有上帝视角、改造对象的主观视角、主观感受,以及在场所有对象的主观视角、感受参数,你就是神明,全知全能,掌控一切。
调出设定好的场景:
场景一,工作模式。
改造对象刚刚开始全面接受管理公司各项事宜,对即将到来的重大改革,他有着一定的预期。在讨论此项举措的会议上,公司内各位重要人士纷纷发表各自看法,态度或委婉或强硬,但均属合理范围。
改造对象杏仁核开始工作,激活下丘脑出发战斗模式,血清素分泌开始降低,去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分泌提升。此刻若不干预,被长期过高的皮质醇损伤的脑组织会直接进入战斗状态。对象开始进行一系列表情和肢体变化,包括但不限于:冷哼、用手指频繁敲打桌面、将一条腿叠放在另外一条腿上并翘起前脚掌。
鉴于改造对象很少在类似模式中进入暴怒状态,可酌情调整其神经参数。有的操纵者可能会直接抑制杏仁核功能,但你要清楚,这样的改造是机械且充满了不良后果的。现在流行的、也是你应该推崇和学习的方式是,在进入战斗模式时,提升血清素的分泌量。前期在对象不熟练时,可以使用如下幻觉模拟:唇齿和消化系统感受到顶尖鲑鱼的摄入、在充满阳光的房间内刚刚醒来、结束了一场深度冥想。
针对目前改造对象,你应该意识到,降低他攻击意识的血清素要比常规量高很多,至于达到几倍的程度,需要反复实验才能得出结论。
场景二,生活模式。
改造对象和亲密伴侣相处——建议这位女孩的形象与使用与对象相关案件中受害者高度相似,以便达到最好效果——大雨冲刷着卧室的落地窗,眼前室内的女孩全身湿透,水顺着她的小腿流下来,在地板上汇集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改造对象的再次进入战斗模式,原始脑区劫持大脑,理性脑区被抑制。此刻如果不干预,改造对象会拉上卧室的黑天鹅绒窗帘,把自己的昂贵的品牌打火机擦燃后扔进壁炉,然后将女孩推到炉火旁。改造对象不会刻意控制力道,落汤鸡一般的女孩则因为失温无法很好地控制身体,因拉扯跌倒,头发和部分衣物落入燃烧的火焰中。
你开始回忆资料了,这很好,需要认识到的是,虽然改造对象救人手段有很大问题,但他并不存在主观杀死这名受害者的意愿,这位可怜的姑娘的死是淋雨引发的低温、烧伤和窒息(谁都不能确保自己在扑火时妥善照顾对方的呼吸系统)。至于她变成这幅样子之前发生了什么,这部分不在资料记载中,也许你会有一些猜测,但恕我直言,你不需要知道过多详情。
鉴于这种场景模式更需要冷静处理,你应该反而遵守古旧的改造守则,从一开始就压抑杏仁核的活跃度,让前额叶皮层血流量增加,从而做出正确判断——给那个姑娘一条毯子,让她初步恢复体温,再将她请入浴室中,好好泡个热水澡。期间可以喊来仆人,把地板上那摊让改造对象厌恶的雨水好好清理干净,再点燃壁炉,准备两杯热饮。等待姑娘收拾自己的过程中,可以开一个远程会议。
场景三,爱好丨社交模式。
改造对象在红酒品鉴会上,周围是各色名流和记者,虽然所有人几乎都保持在正常音量讲话,但改造对象依然认为过于嘈杂,但此刻是公共场合,他必须时刻维持外在形象,所以一直在努力压抑怒气,最终选择包下这座场馆,花了很大一笔没必要的开销,又在这之后因此而恼羞成怒,打了他的助理一顿。
与前两个场景模式不同,此刻反而应该提升他的愤怒值,但要同时引导他向合理的方向发泄。过程为先任由杏仁核激活下丘脑,诱发他进入应激状态,但同时提升他的逃避倾向,让其迅速远离人群,进入展会预备好的单人包厢。接下来可以任由改造对象摄入酒精饮品,在中枢神经被乙醇抑制之前排除所有他联系外界的手段,任由其陷入深度睡眠。
最后,经过一轮调试,你应该大略掌握了如何通过全面接驳的神经系统对对象进行改造,该个体预估改造时间为三个月,希望你能享受这份神圣的工作。
“我是说,那个女孩就白死了吗?”
“我没有否认她的死亡是个悲剧,但我们的工作只是将这个个体改造完成。”
“我是说,那个女孩的死因你也知道,关于这个案件的报道已经满天飞了,你不会说你不知道任何细节吧?”
“亲爱的,你已经毕业了,请在精神上也摆脱温室阳光的照耀。光有同情心不会让世界变得更好,我们还得具备相应的手段。”
“可这个杀人犯,他不仅不用坐牢,甚至可以得到最先进技术的服务——”
“他犯了错,所以除了道歉,还需要弥补。如果按照之前的审判流程,他不仅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也不会对错误有如此深刻的认识,更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真正改变的机会。亲爱的,我们在做全人类最神圣的事情之一,你要感谢自己有全面操控一个人的机会。”
实习生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将它缓慢地从嘴里吐了出去。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1881年10月31日的清晨,爱丁堡旧城区的石板路被冷雨洗刷得发亮。加布里埃尔·格伦戴尔夹着一摞记录本,从乔治四世桥下的出租公寓一路小跑,穿过雾气缭绕的皇家英里大道,钻进一条名为"断掌巷"的鹅卵石小道。小道尽头是皇家学会的地窖实验室——原本是18世纪走私犯藏匿白兰地的酒窖,如今被改造成电磁学研究中心。门口的黄铜铭牌刻着“麦克唐纳教授·以太与电磁谐振实验室”
加布里埃尔把兜帽往后一撩,掏出钥匙。钥匙齿痕被磨得发亮——教授亲手把它递给她时,只告诉她:"别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真正的实验在午夜后才开始。"
她当时以为那是句夸张的玩笑,直到今晚,她才明白"午夜"并非修辞,而是精确到秒的物理条件。
实验室里的空气混杂着松节油、凡士林与铜绿的味道。天花板低矮,上面煤气管像黑色藤蔓一般蜿蜒。最中央的工作台上摆着那台"以太共振器"——两个直径半米的铜球被紫铜线圈缠绕,线圈之间用从伦敦皇家学会借来的水银开关连接,整套装置被固定在一口苏格兰花岗岩凿成的槽里,槽内注满蒸馏水,用以"冷却以太涡流产生的热"。
加布里埃尔先检查水银开关,再查看鲁姆科夫线圈的绝缘胶木。确认无误后,她在记录本上写下:
"10月31日,14:00,环境温度11℃,湿度87%,装置状态A级。"
刚写完,背后传来咳嗽声。麦克唐纳教授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他身材高瘦,灰发垂到领结,眼睛却像少年般亮。
"格伦戴尔小姐,"他向她展示手里的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我从大学图书馆借到了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1879年未刊行的信函。他提到'以太密度在季节性民俗节日期间可能出现可测量波动'。我想,再没有比今晚更合适的民俗节日。"
加布里埃尔心头一跳。她早听说过麦克斯韦死前曾私下研究电磁场与民俗学交叉的"边缘课题",但学界普遍认为那是大师晚年被病痛折磨的呓语。
"所以,"教授压低声音,"我们今晚不只要验证以太,还要验证'记忆以太'——一种能储存人类情感与死亡回响的介质。"
教授的话顿了顿,目光穿过煤气灯的光晕,落在加布里埃尔胸前那块不起眼的灰色燧石吊坠上。
"我注意到你常戴着它。这是,高地燧石?"
"是的,先生。小时候我父亲在因弗内斯附近捡给我的。"
"好,"教授若有所思,"燧石含硅量高,压电效应明显,也许能充当'记忆以太'的天线。"
他转身从书架抽出一本发黄的《凯尔特考古学》,翻到折角的一页,指着19世纪学者手绘的"萨温篝火"图继续说道:"凯尔特人相信,10月31日夜,生者与亡者的世界像两张对折的纸,边缘重叠。如果以太真能保存记忆,那么重叠之时,电磁谐振或许能把那些记忆'播放'出来,就像留声机播放蜡筒一样。"加布里埃尔望向那幅插图:黑夜中,火焰像橙红的舌头舔舐天空,人群围绕跳舞,影子被拉得极长,像试图爬出画框。
17:30,实验室天窗已被夜色涂黑。加布里埃尔点燃第二盏煤气灯,开始调试照相底片。她使用的是最新款的明胶干板,感光度足够捕捉瞬间电火花。为了延长曝光,她在镜头前加了两层深红滤光片,希望记录到以太涡流可能发出的"极化幽光"。
19:00,雨停了。城市上空的云层却愈发低沉,像一块被反复折叠的锡箔。加布里埃尔端着茶缸,却一口也喝不下。她想起故乡流传的"幽火"故事:萨温之夜,高地沼泽会浮现蓝白火光,那是亡者举着火把寻找替身。人们称之为"鬼火",科学家则解释为沼气自燃。想到这里,她忽然对今晚的实验生出一种近乎宗教的敬畏——如果科学仪器真能"显影"记忆,那它就不再只是探索外界的锤子和尺子,而是一面镜子,照见人类自己堆积如山的亡魂。
21:00,麦克唐纳教授换上黑色长礼服,郑重地像要去出席葬礼。他递给加布里埃尔一张手写时间表,上面精确到秒地记录了操作的步骤。
"记住,"教授强调,"零点是关键。爱丁堡城内七座教堂的钟声会在同一瞬间产生频率约0.3赫兹的次声波,足以让'记忆以太'发生相长干涉。"
加布里埃尔点头称是,却注意到时间表下方还有一行被涂得潦草的小字,隐约能辨认出"……人形……影……切勿……对话……"的字样。
她抬头想问,却见教授已转身去检查接地铜棒,不知为何,她从对方的背影里读出一种刻意的回避,让她一时失语,将疑问咽回肚子里。
22:30,实验室只剩下了加布里埃尔一个人。教授突然接到皇家学会紧急通知,去处理另一件"与电磁屏蔽有关的突发事件"。临走前,他把实验室钥匙塞进加布里埃尔手里:"格伦戴尔小姐,我相信你能独立完成这次实验。"语调郑重到有些诡异的凝重。
然后他匆匆关门离去,锁舌咔哒一声,像给接下来的夜晚上膛。
加布里埃尔深吸一口气,戴上橡胶手套,把燧石吊坠取下,放在铜球中间的花岗岩槽里。她告诉自己:如果实验成功,她将成为史上第一个在万圣节拍到"以太记忆"的人;如果失败,也不过是浪费几块干板。
22:45,她合上刀闸。线圈发出低沉嗡鸣,像远处风笛的C大调。水银开关内的液态金属颤起波纹,反射出她略有些扭曲的脸。
23:00,电压升到一万伏。铜球之间爆出靛蓝电须,空气被电离出刺鼻的臭味。加布里埃尔把干板插入暗盒,开始计时一小时。
23:05,第一声怪响出现——像有人在实验室深处撕布。她猛地回头,只见一排玻璃烧杯自己在架子上旋转,却没有掉落。
23:10,温度骤降。挂在墙上的酒精温度计从11℃跌到6℃,水银柱缩成一颗银豆。她哈出一口白雾,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23:15,照相镜头里出现一道灰白雾带,缓缓聚拢成人形。没有五官,头部却随她的移动而转动。加布里埃尔强迫自己看向电压表——指针稳在9800伏,没有波动。也就是说,眼前景象不是电气故障。
她想起教授被划掉的那句警告和临走时信任的嘱托,咬紧牙关继续记录:
"23:15,出现无面人形,高约1.75米,轮廓边缘呈高频抖动,疑似电磁驻波。"
写到最后一字,笔尖突然自己滑动,在纸上拖出一道古怪的曲线,像歪歪扭扭的一个骷髅。
23:30,无面人形开始"说话",这并不严谨,因为它没有发出人声,而是某种鼓点敲击一般的震颤,吵得她心头发紧。
她看向花岗岩槽,燧石的表面竟开始裂出密密麻麻的细纹,里面透出的暗红好像被篝火重新点燃。
23:40,实验室墙壁被灰白雾气笼罩,无数陌生面孔从里面显现,凝聚,若隐若现:戴熊皮帽的苏格兰士兵、穿维多利亚褶裙的女仆、脸颊溃烂的水手……他们同时张嘴,却发出同一种声音——
"SAMHAIN——SAMHAIN——"
那是古盖尔语"萨温"。
加布里埃尔双腿发软,却死死握住记录本。她告诉自己:这是"集体记忆"在以太中回放,他们不是鬼,而是历史留在电磁场里的回声。
00:00,大本钟的声波穿透石墙,与铜球共振。整个实验室像被巨人提起,剧烈颤抖。雾气形成的人形和面孔突然分裂成两条雾带,一条扑向照相干板,另一条卷住加布里埃尔的燧石吊坠。
瞬间,她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她看见苏格兰士兵在1745年卡洛登战役中被炮弹削去半边脸,腰上挂着燧石样的装饰;她看见女仆在爱丁堡鼠疫期间用燧石模样的刀具把死去的主人牙齿撬掉,卖给牙医做假牙;她看见带着燧石火枪的水手在北海风暴中把同伴尸体绑在桅杆上,只为多撑两天……
所有画面被压缩成一道白光,投进她瞳孔深处,然后又解压成无限延展。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与他们在一起,也向着无限涌动延展……
00:05,共振戛然而止。实验室陷入死寂。加布里埃尔跪坐在地,发现燧石已碎成粉末,落在她掌心,像冰冷却仍在发光的灰烬。她踉跄爬起,取下照相暗盒。里面干板表面覆盖着一层奇异结晶,像被极寒瞬间冻结的浪花。
00:30,她把底片浸入显影液。图像一点点浮现:没有铜球,没有线圈,只有她自己——五岁的她站在高地篝火旁,父亲的大手覆在她肩上,手中还拿着那颗燧石。背景的夜空被拉长成一道布满繁星的幽暗走廊,无数模糊人影踏着星辰向她走来,像要借她的童年重返人间,又像要带她的意识一同离去……
早上六点,终于解决了皇家学会那麻烦的突发事件的麦克唐纳教授兴致勃勃赶回实验室,期待看到这一夜的重大突破,却被推门而入的景象震惊到失言。一片狼藉的实验室好像被台风过境,他精心挑选的女助手晕倒在实验室中央,不省人事。
事后经过盘点,并没有任何贵重器材和实验数据丢失,但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格伦戴尔小姐那一晚的记忆。
三个月后,皇家学会发布简短公告:"以太共振实验终止。麦克唐纳教授转而研究高频变压器方向,取得重大进展。"
……
1901年,一位名叫马可尼的年轻工程师在纽芬兰接收跨大西洋无线电信号时,意外记录到一段杂波,解码后竟是一串古盖尔语:
"SAMHAIN——"
同年,爱丁堡皇家学会旧址翻新,工人在地窖墙缝里发现一张泛黄照片:
加布里埃尔·格伦戴尔身着黑色长大衣,站在两台铜球之间,手里握着一块正在裂开的燧石。
照片被封存进学会的档案,自那之后,每当10月31日,档案管理员就会听到走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有人穿着橡胶底鞋,一路走向地窖——那个早已被封存的以太实验室。
可当他们打开灯,只看见空气中悬浮着细小尘埃,在煤气灯光里缓缓旋转,拼出同一个单词:
"SAMHAIN"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编辑盯着我的稿子,拿食指不断敲着桌面。
我在舒适的接客沙发上坐得笔直,旁边墙上挂着的钟正走着,滴答滴答。
“为什么不写回童话呢。”
“我没法再写童话了。”我尽量诚恳地注视编辑,说,“我只能写这个。”
“科幻呢?黄金时代的那些,宇宙航行?机器人?再新一些的那种…赛博格的那些?”
“我只能写这个。”
滴答滴答。
编辑抓着头发,长叹一口气。
“当真再没办法?”
“我们什么都没剩下。”我看着编辑在上衣口袋里摸索,掏出自己的烟递给他。
我跟编辑走到吸烟室,他用火机把两人的烟点上。
“我也不是不能完全理解…你这样的我见过太多了,你不比他们特殊。”
“是。”
有别的编辑叼着烟走进来,应当是见过几面,我帮他把烟点上。
“谢谢…在聊什么?”那人吐着烟圈,在我俩脸上瞧来瞧去,接着反悔一般讲:“算了。”
我说:“在聊怎么拒稿的事。”
那人瞪大眼睛看过来,“拒了不就完了。”他讲完,上下再扫了一下我的脸,突然和记忆握上手来——“哦,是您…”
编辑的香烟已经燃到过滤嘴前半公分的位置,沉默着。
“怎么拒还是很重要的。”我圆场。
那人应和地点头,把半根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出去了。
“你再想想吧,这个肯定没法收。”编辑开口讲。
我把烟捏灭,“我只有这个能写了,又不能不写。”
“事到如今又饿不死了。”他半开玩笑地讲。
“是不会饿死。”我说,“但已经死了很多很多人——”
编辑眉毛倒竖:“又关你什么事?”
他吼完,又安静下来,重新点了一根烟。
“我总要写的。”
编辑嗤笑,我只好又强调一遍,“我总要写的。”
他不再讲话了。
“我总要写的。”我重复。
“有鬼在追我。”女人说。
我敲打着从女人胸腔里掏出的心脏——有一个喷洒阀门漏了,机油没法在腔室里爆燃。
女人正在低耗能待机,嘴巴都没动,只有发声器在工作,话语被闷在口中。
“鬼吗?灵魂吗?”我说。
“是我,我在追我。”女人说。
“这种情况得重启了。”我转过头去对等候的客人说。
客人在空中颇为遗憾地顺时针旋转了两圈,处理器闪烁了几下,把密钥传到我的服务器里。我滑着椅子过去把刻好的十六个软盘从软驱里挨个取出来,又挨个塞进连接着女人的读取器里。
女人一下子死去,等她活过来,她的编号会从41变成42。
我接着敲打那个阀门。
一阵音乐传来,女人的脸一下扭曲成可怖的样子,我把供电闸的电压调高一些,那些肌肉慢慢滑回该在的位置,女人笑着用发声器说:“主人好,很高兴能为您服务,我是安德洛公司产深坑探索用机器人二代,编号EL-42。”
我把软盘收回来,倒序放回软驱,回收的Ghost-40会在那里被一张张读取到局域网运行的脚本里扮演爬虫去,毕竟做这行总得赚点外快。
阀门总算敲回正常状态,我满意地瞧着,把心脏塞回去。
咚咚,心脏跳动,女人从椅子上坐起身来,抓住客人塞回胃里——
“为什么是胃?”猫问。
“当然是胃,啊,永动的熔炉,万物的归都将被您化为力。”蜥蜴说。
猫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这爬行类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她问。
“别问我。”我说。
“你不生气吗?我一直都好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猫说。
“我们正在经历一场持续的愤怒。”我解释。
“对我是后怕。”蜥蜴说。
“谁—问—你—了—!”猫每说一个字就拿爪子刨一下蜥蜴的头。
我又看了看自己的稿子,写得一团乱麻,我的表达也像鬼魂在那个陈旧的躯体里不断迷路。
“死了好多人。”蜥蜴说。
“每天都在死人,那个编辑说得好,关你什么事?”猫说。
“我怕吃不到大份起司汉堡,怕不能舒舒服服地睡觉,怕没有爱做没有后代——”蜥蜴还没说完,被猫狠狠地照脑袋来了一下:“原来是你,你一直害我生气。”
“我们生气的原因太多。”我帮着解释说,“目前其实主要是因为写不出东西。”
猫瞪着我。
“好吧,其实是因为我们在迷路。”我承认。
猫又恢复那股趾高气扬的模样,她优雅地盘着蓬松的尾巴坐下,说:“我们既生气又悲伤。”
我回想我的一切文字,回想它们真正从我的子宫娩出的那些夜晚。
“我正怀抱我的使命和我的孩子迷路。”我说,言语争抢着从我的喉舌中蹦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混乱着,“我们的疫病——那是我们的世界大战、我们的双子塔,我们的大地震——我们却不去记忆它。”
怪兽就在那里,环绕无数的鬼魂,追逐我。
我的二十岁,我不断呕吐的文字与醒觉。
懵懂的温室外,我的脚步深深浅浅,愤怒而哀伤。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抱歉,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主张‘怪谈是不存在的’,所以加入了怪谈社?”吴炆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看着眼前申请入社的少女。
“是的。因为怪谈……”翟芊芊歪着头,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一阵。
思考了一阵。
“……是不存在的。”翟芊芊收回目光,看着吴炆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坐在社团活动室一旁玩手机的女孩忽然笑了出来。
“呃……那,这个‘不存在’该怎么理解呢?啊,欢迎加入怪谈社。”吴炆把报名表收进抽屉。“社费20元,扫桌上那个码就行,谢谢。”
“社费一般是用来作为车旅费,去调查存在怪谈传闻的地点。”坐在一旁的少女收起手机。“我叫白叶,是副社长,你好哦!”白叶笑着对翟芊芊打了个招呼,她有着浓艳的妆容和挑染的紫色刘海,一眼看上去很难让人把这位精神小妹和985、211高校联系在一起。
“嗯,社长好。副社长好。”翟芊芊向二人点头问好,依旧面无表情。
社团活动室不大,只有十几平方米。怪谈社和围棋社共用一间活动室,但是围棋社的人几乎不会在活动室露面,他们更多地选择在自习室或者中心花园中进行活动。
“如果把怪谈分为概念和现象的话,那从概念角度来说,怪谈可以从神怪故……”翟芊芊忽然停了下来。“社长要听长的还是短的。”
“叫我吴炆就行。长的会很长吗?”
“会很长。”
“那短的吧。”
“好。”翟芊芊点了点头。“怪谈是不存在的。”
房间静止了8秒左右。
“没了?”
“嗯。”
“哈哈哈哈哈……”白叶在一旁捂着肚子笑成一团。
“呃……”吴炆挠了挠头。“我们倒也没什么坚持或者主张,只是大家讲讲鬼故事出去探访一下出现怪谈的地点,和春游差不多……”
翟芊芊的面无表情让吴炆搞不懂她是在认真听讲还是不置可否。
“社费不退了哟。不过我可以请你喝奶茶。”白叶笑眯眯地看着这位新社员,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翟芊芊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说:“谢谢。这样就好,我没有退出的念头。”
吴炆笑了笑,说:“这周六有社团活动,我们去博阳路46号那边,最近红小书上在传一个伪人的怪谈……”
“啊,不去也没问题。我们社团很自由的。”白叶随意地摆了摆手。
“我会去的。”翟芊芊微微点了点头。
周六14点。博阳路地铁站。
吴炆和翟芊芊差不多同时到,等了十分钟左右,白叶也到了。
“整理一下情报……”白叶划着手机屏幕,一边往前走一边向两人进行解说,新做的指甲在阳光下色彩斑斓。“这次的怪谈和一般网上的怪谈故事相比,有两个不太一样的特征。其一是发布源并非灵异领域的博主,而是本地city walk博主,在偶然向路人搭话的时候聊起的事件;其二有复数个被随机采访的路人都提到了这件事……啊,买个奶茶吧,芊芊喝什么?我请你。”
“柠檬水,全糖。谢谢。”翟芊芊的面无表情不受时空环境影响地维持着。
“我要青梅绿茶。等下微信转你钱。”吴炆看了看奶茶店里等着取单的人,在门口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要我说,应该是节目效果吧。博主为了话题性所以加进去一点小小的灵异元素之类的……”白叶熟练地扫码下单,然后在门外的吸烟处点了一支烟。
“去逛一圈完了吃个咖喱吧。那附近好像有个还不错的咖喱猪排饭……”吴炆悠然地靠在椅背上,刷着大从点评。
翟芊芊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在看上去耐心等待和看上去显得拘谨之间选择了看上去琢磨不透。
博阳路46号是一个写字楼,因为沿街而且地段好,里面充满了私家厨房、美发沙龙、律师事务所、桌游吧、烘焙坊等各类企业和商铺。
三人上了电梯,按下了9楼的按钮。
“传言是说在9层楼梯间,有概率见到跟自己长得很像的人,但是跟对方说话也不会有反应,只是会站在那里看着你。但是当你再一转头,对方就不见了,像是凭空消失一般。”白叶吸了口手里的噗噗脏脏芋圆珍珠奶茶。
“像是从那种‘遇见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的元故事来的……”吴炆掏出手机简单搜索了一下。
“芊芊害不害怕?”白叶看了眼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翟芊芊。
翟芊芊叼着吸管摇了摇头,说:“不害怕。”
9层的电梯间写着各室的标牌,这里有一家传媒公司,一家健身房,一家观影咖啡厅,一家陶艺工坊,一家外卖寿司店,以及一些没在电梯间挂名牌的房间。
“怎么有四个楼梯间……”吴炆看着楼层结构图。“这应该远超出消防安全标准了吧……”
“应该是风水方面的考虑吧……啊,网上好像是有这样的说法。”白叶盯着楼层结构图看着。
“我去问问这里的人。”翟芊芊向正对着楼梯间的观影咖啡厅走去。
“那我去上个卫生间……”吴炆走向远处的一侧。
吴炆在走进卫生间前回头看了看,见二人都没有跟上,于是转头钻进了旁边的楼梯间。他看见一个身穿偶像团体T恤和休闲短裤的男性站在楼梯间看着他。
“哟,你这T恤……你也是AAOO的粉丝啊,这都能遇到同好!”吴炆笑着向那个人搭话。
“对啊对啊,我也是AAOO的粉丝,这也太巧了。”那个人笑着向吴炆点了点头。
“你是从哪场的时候开始追的啊?”吴炆靠在了楼梯扶手上,攀谈了起来。
“我是……哪场的时候开始追的来着……”那个人歪着头开始思考。
“确实,时间久了也容易记不清。你推的是谁呀,还是团推?”吴炆从口袋里摸出一粒润喉糖,放进嘴中。
“我……我没有推,没有人掉下去……”那个人也在摸索着口袋。
“大罗天罡,弗弗阴阳,玄火焚煞……急急如律令!”吴炆念出拗口的咒文,面前的空气中忽然爆出一团火焰。火焰沿着空中不可见的轨迹向吴炆对面的男人迅速爬行,静默却猛烈地点燃了此人的全身,猛烈吞噬着他和他周围的空间事相。
被点燃的人没有叫喊,只是仍摆着摸索口袋的姿势被火焰吞噬着。四秒左右后,火焰和被其包裹着的一切凭空消失,只有空气中的一点余温证明着刚才它们存在过。
“还好来得早,都会学人说话了。”吴炆自言自语着。“我的这个秘密,可不能让别人发现了……”
白叶看着吴炆和翟芊芊走开,转身推开防火门,进了电梯间深处的楼梯间。她看见一个挑染着紫色刘海,挎着蓝色痛包的女性站在楼梯间看着她。
白叶盯着这个人,从挎包里摸出一个化妆镜,打开后确是一个风水罗盘。
亥坤午……酉丙乙癸巽……白叶熟练地拨弄着罗盘上的各层转轮,一个白绿色的虚影像幻灯片一样投影在她的身后墙上。而对面的人也跟白叶学样拨弄着手中的化妆镜,却什么都没发生。
虚影渐渐清晰,那是一只白色的四蹄兽,有着晶莹透绿的毛冠和弯曲成美妙弧形的双角,但是嘴巴上交叉贴了两张写着“封”字的符纸。
“白泽,上。”白叶紧盯着眼前的人,刷了睫毛膏的眼睑一眨不眨。
白泽的投影从墙面上放射而出,冲向对面。投影映射在对面的人身上和后面的墙壁上,形成了两个层次,就好像放电影时有人在大荧幕前走动一般。说时迟那时快,那人身上的投影边界开始消失,平滑地与墙壁上的投影合二为一,再看那个人,已经从原地消失不见。
“回来吧。”白叶点了点头,收起了手中的罗盘,对面墙上白泽的投影也一起失去了痕迹。
“又解决一个怪谈。”白叶吸了口奶茶,看了看紧闭着的楼梯间防火门。“我的事要让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翟芊芊在店铺门口站着,两人很快赶来回合。
“怎么样,店员说什么没。”吴炆双手插着兜走来。
翟芊芊说:“店员说,他听店长提起过,但是她没亲眼见过。我们应该更多收集信息吗?”
“啊,我刚才去那边的楼梯间看了一下。”白叶指了指电梯间的安全出口。“那个楼梯间什么都没有,而且好脏……”
“嗯。”吴炆挠了挠头。“我就说什么都没有吧。我觉得也不用打听,一起去看看,没事就闪人去吃咖喱了……”吴炆的语气中透露着轻松,像是内心中知道问题已经被解决了,有着根本就不怕被人检查的余裕。
“确实哦,还是去看看最直接。”白叶把喝完了的奶茶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手,像是刚刚解决一件难题,有着已经完全没关系了的自在。
“好。”翟芊芊点了点头,像是面无表情是她唯一的表情一般地面无表情。
三人来到电梯间的安全出口楼梯间,打开了门,空无一人。
三人来到了卫生间旁的楼梯间,空无一人。
三人来到了楼层另一侧的楼梯间,防火门闭着。
“肯定没问题。”吴炆说。
“啊?难道会有什么问题吗。”白叶笑了笑。
翟芊芊打开门,空无一人。
三人来到了最后一处楼梯间,它在大楼远端的深处。也许是因为刚好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久未打扫,又也许是因为这里有个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总之这个楼梯间的入口前散布着一股更为幽森的气息。如果说其他几个楼梯间周围的环境都像是通往温室的花园小路,那面前的这个楼梯间附近的气场就像站在什么魂类游戏BOSS的雾墙前。
“最后一个,赶紧看完走了走了……”吴炆不经意地轻轻皱起了眉头。
“这里怎么有点冷……”白叶下意识地挑起了一边眉毛。
翟芊芊打开门,走了进去。门的弹簧很重,啪的一声迅速弹回关上。
吴炆和白叶几乎同时冲上前去,再一次打开了厚重的防火门——
只有翟芊芊一个人站在那里,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怪谈是不存在的。”翟芊芊面无表情地说着。
三人去吃了咖喱猪排饭,坐地铁回家。
白叶在地铁上一边用手机P图,一边和翟芊芊交谈着:“看不出来芊芊还挺外向的,主动会去跟陌生人了解情况。”
翟芊芊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下,说:“一般的人类,都是会这么做的吧。”
吴炆抓着地铁拉环,看着张芊芊白皙的脸庞,说:“芊芊是因为不害怕,所以会主张怪谈不存在,还是因为认为怪谈不存在,所以不会害怕这些?”
翟芊芊歪着头思考了一阵,说:“不是后者,因为有的东西会因为其‘存在’而害怕,也有的东西会因为其‘不存在’而害怕。也不是前者,因为我害怕不害怕,和怪谈存在不存在,没有必然联系。”她把头回正,看着吴炆说。“总之,怪谈是不存在的。”
“如果怪谈存在的话,会发生什么吗?”白叶抬头看了翟芊芊一眼。
翟芊芊摇了摇头说:“如果怪谈存在,常理的膜就会被感染,会变成存在怪谈的世界。”
“就是说,兹要一点儿怪谈都不存在,都不会有一点儿怪谈存在是吧。”吴炆笑了笑,但心里暗暗对翟芊芊在意了起来,因为她说中了这个世界正在被怪谈入侵的现状。
“可是如果大家都承认的话,就算你一个人自己不承认,也没有用呀……好,发送!”白叶把终于P好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怪谈是不存在的。不管是谁,不管相不相信怪谈,都不应该相信怪谈的存在。我会否定怪谈。”翟芊芊依旧是面无表情,但白叶似乎读出来了一点执拗的味道。
“对了,我问你们个问题……”吴炆露出一个微微难堪的表情。“我的眼睛是很小吗?我觉得还行吧?没有那么小吧……”
翟芊芊回到家时太阳刚刚落山。在她进门正准备开灯时,手机忽然响了。是白叶发来的消息,她说:芊芊,你身边有没有什么遇到那种怪谈的人,或者你自己有遇到过吗?
翟芊芊很快地回了消息:没有。怪谈是不存在的。
回完消息后,她收起手机,打开灯,和房间内另外23个自己一起平躺在地板上,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同人,纸房子,xmm
想了想还是没写成限制级(也不会写((#`O′)
免责:随意
徐敏敏看人的时候总像在笑,就像她对所有人的态度一样,轻飘飘的,说不上是善意或者是温和,但也不带什么贬损。而这一点是赵颖最感到痛苦的,这也许是赵杰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疤,她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这样空洞而不带痕迹的目光,喜欢或是讨厌都没有关系,可为什么这样什么都没有?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徐敏敏的名字,但她总想起她,这个女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每一个丢脸狼狈的现场,不用多说一句话,就让她轻而易举地选择跳进海妖的领域之中。
陈水是个小县城,但也不乏那些出格的铁t来彰显自己和其他人不同的样子,她的宿舍里就有一个,赵颖并不评判他们什么,她本来就不记得人脸,泛泛人潮里何必有那么多能让人记住的东西呢?
但徐敏敏不一样,徐敏敏就像是她幻想出来的东西一样,书里不是说什么青春期小孩的幻想朋友吗?徐敏敏就是了。
“我可不是你幻想出来的。”徐敏敏看了一眼厨房里还掂着条草鱼的赵颖,突然说道,声音被烟雾绕住,让人听不真切。
简直像读心一样,赵颖在心里回答她,她能感受到徐敏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平静的、不留下任何痕迹,却轻而易举地让她的疤痕开始发烫。赵颖讨厌这种感受,她更讨厌徐敏敏,如果有新的幻想朋友的话,总要第一个丢掉这个家伙。
但她没有回答徐敏敏莫名其妙说的话,只是专心致志地处理那条草鱼,在菜场买的时候鱼贩已经给这条鱼掏了膛,她则把鱼腹里的黑膜撕干净,鱼还算新鲜,黑膜撕的时候也就不会很困难。她手上沾着鱼腔内残余的血,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徐敏敏的手,徐敏敏的手算不上好看,但足够苍白,所以沾上其他的颜色就会很突出,她突然想看徐敏敏手指被折断的血腥景象,又知道这种一瞬闪过的想法算不上可以展示出去的健康产品,徐敏敏做饭又实在是让人难以下手,连个低劣的代餐场景都无法设计出来。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
徐敏敏在抽油烟机底下吐出最后一口烟,其实她之前从来不考虑在哪里抽烟的,但看着赵颖做菜很有意思,赵颖看起来不像是厨艺很好的样子,她发色浅,又老是臭着一张脸,像所有人都欠她一包烟一样,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在厨房里会乖乖地按照流程做菜,甚至口味还相当不错。不过也不算奇怪,就像赵颖这个人一样。
徐敏敏觉得自己算不上很喜欢赵颖,她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她和很多人上过床,男的女的都有,但和未成年上床的机会不算多,赵颖算是自己跳进来的,她也就懒得拒绝。有的时候她会觉得赵颖想把她杀了,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赵颖下手没轻没重的,偶尔她看着赵颖的眼神落在她前胸,再往上看,停在她的脖子那,然后久久地没挪走。赵颖太有趣了,如果是她的话,早就掐上去了,她这么想过。
不过也可能也不会吧,她靠着厨房的门换了个姿势,悠然地想。都无所谓的事情,到时候自然有自己的答案就是了。
她丢掉已经灭了的烟头,贴到赵颖身上去,头搭在赵颖的肩膀上,兴致勃勃地看着赵颖继续处理这条鱼,赵颖在用刀刮鱼鳞,刮得整条鱼惨不忍睹,鱼鳞一部分拖在刀上,一部分顽固地留在鱼皮上,剩下的四散天涯。她一时兴起地从赵颖腰边划过去,手落在鱼皮上,赵颖没反应过来,刀就蹭到她的手指,划出一道明显的伤口。
这下倒真是有些血腥和残暴了。赵颖愣了一下,拉住徐敏敏就去冲水,破碎的鱼鳞和新鲜的血液混杂在一起,在苍白的手里展现出诡异的生机,徐敏敏还在笑,赵颖倒是有点急,语气不算太好:“你在干嘛?没看到我在用刀啊,就这么凑上来?”
徐敏敏还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觉得好玩就试一下了,嘶……你轻点,有点痛。”
“你怕痛?”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怕痛吗?”
赵颖有时候真会觉得对徐敏敏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她动作粗鲁地拉着徐敏敏到了客厅,拿出碘伏和棉签,真碰到她的伤口的时候又还是收了力。徐敏敏还是那么淡淡地笑,赵颖听不出来她想说什么,也懒得再思考这空空如也的容器到底想传达些什么,她只是想亲她,于是她说:“我想亲你。”
赵颖闭着眼睛亲她,她已经习惯和徐敏敏的亲吻了,徐敏敏看着赵颖,轻松地回应着她的亲吻,用另一只手牵引着赵颖的手,虚虚地来到自己的脖子上。赵颖绕着她的脖子环绕一圈,像掐住她,也像是抱住她的头颅,更用力地亲了下去。
徐敏敏,你真的是幻想朋友也没有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