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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亱煌绯
评论:随意
黄昏,法卡拉瓦。
当阿久推开“玫瑰岛”酒吧的大门时,乐队正唱到法卡拉瓦的经典怀旧曲目。舒缓而悠扬的曲调让她一度误以为自己走入了咖啡厅。
“不像其他酒吧……”阿久环视四周小声嘀咕道。
这里很安静,酒客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小声交谈,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海洋的清新气息。与阿久对法卡拉瓦刻板印象中,那些海盗集聚,臭气熏天,吵得要命的酒吧完全不一样。
阿久收起手中的地图册,在不时投来的好奇而隐蔽的目光中,在一众高大魁梧的男人们间,径直走到吧台前。
“一杯古典鸡尾酒。”她撑着半人高的吧台椅子借力蹬上去坐好,顿了顿,又补充道:“麻烦多加些糖,谢谢。”
调酒师略显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不为未成年顾客提供酒精饮品。”
阿久礼貌性地扯了下嘴角:“通过身高来判断别人是否成年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尤其是对身材娇小的女性。”
这也怪不得调酒师认错。在人均一米七以上的法卡拉瓦,像阿久这样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家伙,都会被默认为“小孩”。
调酒师微微愣了一下,仔细地打量起面前的灰发女性,讪讪笑道:“抱歉,美丽的小姐,请容许我为自己的莽撞赎罪。作为补偿,这杯酒就由我来支付吧。”
阿久没有推脱,轻轻点了下头。她偏着脑袋自顾自地研究起手里的地图,悬空的双脚随着音乐的节拍微微晃动着。
片刻,酒被推了过来。
“谢谢。”阿久平淡地说道。
“您似乎不是美尼亚人。”
“嗯。我从苍卫来。”阿久将酒杯凑近唇瓣,浅饮一口。
强烈的酒精刺激混合着清新的柑橘香在口腔中回荡着。不知是否是酒精的原因,高脚杯空出半杯时,阿久竟难得的情绪高涨起来。
忽然,有只不安分的手溜上了她的左肩。阿久偏头瞪去,那是个魁梧的陌生男子,身后还跟有三两个相比之下显得较为瘦削的跟班。
魁梧男子不正经地笑着,带着浓烈而糜烂的酒味将头凑到阿久的脸畔。“小妞,什么价格?”
“这位先生找我,是有什么要事么?”阿久皱皱鼻子把腿伸直,踩着地将椅子转过来面对着他,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从那只手中解脱出来,眯了眯眼睛,蔚蓝的眼眸中闪过不明的杀意。
魁梧男子肿大的鼻翼不断翕动着:“我是在问你,你,多少钱一晚上?”他边说边抬起手,想要抚摩阿久的脸颊。
后者歪头避开,不怒反笑。魁梧男子忽然感觉脖子一凉,浑身鸡皮疙瘩立起。战斗的本能告诉他,自己被强大而危险的猎手盯上了。
阿久缓慢而不惹眼地弯起右臂:“好啊,我现在回答你。”话音随肘击一齐落下,男子捂着脖子连连倒退,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满是杀意。他愤怒地咆哮起来,提起硕大的拳头,像只野蛮的公牛,直直撞向阿久。
阿久在脑内迅速计算好躲闪路线,正准备弯腰躲避,敌人却猛地跪倒在地,双膝撞击地板发出的重响吓了她一大跳。
她愣愣地看向四周,发现一名穿着无袖T恤的瘦弱青年正一屁股坐在方才对她出言不逊的混混身上,身旁还站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此刻正蹙着眉,显得十分头疼的男人。而一旁的调酒师似乎早就料到魁梧男子的下场,从打斗开始就一直专注着为别的顾客调酒。
“酒醒了吗?还是说你活得不耐烦了?”青年用手戳戳魁梧男子的脸,低声冷笑道。
魁梧男子还想反抗,扭头正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不经意瞥到了一旁戴金丝眼镜的男人,顿时打了个寒颤:“韦布斯特?!”
韦布斯特撇嘴翻了个白眼:“我才刚下班……”
“他的意思是:‘你他妈能不能给老子省事点,自己找个阴暗的角落一头撞死,造福一下社会啊。还敢在老子的地盘挑事,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青年笑嘻嘻补充道。
韦布斯特半眯着眼盯了青年好一会,从腰间甩出副手铐给后者,转身走出酒吧。
青年轻嘘,卡好手铐,拽着混混站直,这才同阿久打招呼:“你好,美丽的小姐,没有受伤吧?”
阿久捂着胸口,故意作出惊魂未定的模样,摇摇头:“我没事……”
“没事就好。”青年爽朗地笑着:“我是加德纳·奥利特,能麻烦你跟我们去治安局做个笔录吗?”
风的呼吸
作者:魇
免责mode:笑语
我叫坎哈,在我们的语言中,这个名字的含义是“风的呼吸”。我的祖母为我起了这个名字,据她说,我出生的时候,她听到了风的呼吸声。
风眷恋着我,如同我眷恋她一样,在我打猎时,风帮我掩藏我的行踪和气味,在我回家时,风推着我让我走得更轻松。我喜欢站在山顶,和风一起扩张和收缩胸膛,风带着我的视线,让我的心升得又远又高。
那一天,就是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我也在山顶和风在一起。忽然风带给我一些草木烧焦的味道,我看过去,有几头鹿从那边窜出来,接着是几头奇形怪状的四轮怪兽,通身闪着金属光泽,有伴着黑烟的闪光从怪兽上爆发,鹿倒在了地上。我嗅到风中越发浓郁的血腥味道,决定从另一边下山,去通知聚落里的人们,小心森林里的新怪物。
聚落外停了更多奇怪的金属野兽,我想回到山里去,却被金属野兽边上的人围住。我看到了祖母和母亲,她们被绑住了双手,只能大喊着让我快走。我张弓搭箭,接着后脑一痛。
我被冷水浇醒,一个穿着奇怪的人——他的肤色倒和我们很像——用生疏的语言跟我说,我从今天开始,要时时刻刻侍奉小姐。我侍奉天空、树林和海洋,我不侍奉任何人,我想,然后对那个人吐口水。
他给了我一巴掌,我身后的母亲哭了出来,她让我听他们的话,好免于受皮肉之苦。
“小姐”是一个皮肤苍白的女孩,比我高一点,但瘦得可怜。她教我念她的名字,艾丽莎,感觉轻飘飘的。我教她念我的名字,被旁边的“老师”打了一巴掌。我记下了“老师”对我咆哮的发音,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是“住口,野蛮人。”
我从此开始住在毁掉我居住的聚落的人们的聚落里,成为了艾丽莎的仆人。
平心而论,艾丽莎对我不错,甚至会央求她的父亲也给我做一些同样的衣服,当然了,她被拒绝了。她叫我“贝妮”,因为她一直想要一个叫贝妮的朋友。贝妮白天会陪她玩耍,在她无聊的时候会跳舞给她看,晚上会给她讲睡前故事,她睡着后则会施展魔法,把白天弄乱的东西都放好。我这样做了,但我没有魔法,艾丽莎睡着后,我会被派到厨房去,准备第二天的食物,有时天蒙蒙亮才能回去睡觉。我的祖母和母亲也在厨房忙碌,所以我还算喜欢去那里。
我睡在艾丽莎的储物间,那里有很多东西,但我一件都不能动。艾丽莎会给我东西,但我不能私藏,只能先收好,再上交。
月亮再次圆起来的时候,祖母死了。母亲没有哭,只是偷偷塞给我一把切土豆用的小刀。当晚人们要她把祖母拖出去埋掉,母亲把祖母放在一领草席上,拖着走了。天亮了,母亲没有回来,之后又过了好久,我确定母亲不会回来了。
我并不是很想去找母亲,虽然现在她和祖母的活儿都要我来做,我不得不每天都忙碌到很晚,但“老师”开始允许我保留一点艾丽莎给我的东西了,甚至还允许我把艾丽莎剩下的食物吃光。我长高了,还胖了一些,老师给了我一套新衣服,跟她们一样,裙子很长,穿起来很费力,但转起来时像花朵一样。虽然我不被允许随便转圈,可我在深夜时偷偷在镜子里瞧见过,真的很漂亮。
艾丽莎也长高了,我们现在每天都要上课。有时为了刺激艾丽莎,老师甚至会夸我的发音标准。艾丽莎不会生气,因为她的家庭作业是我在做。我学习他们的说话方式,学习他们小步前进,学习他们挽起裙子但不能露出脚踝。所有人都说我做得很好,艾丽莎都很佩服我。
又来了好几个孩子,我成了“贝妮主管”。我每天忙得团团转,好几次都忘了把母亲给我的小刀藏好,好在已经没有人会找贝妮的麻烦了,所有人要么无视我,要么巴结我。
艾丽莎十四岁了,我们为她准备了盛大的宴会,蛋糕有六层,我在上面精心装饰了糖霜。 艾丽莎很高兴,她吃了蛋糕,跳了舞,临睡前她告诉我,第二天她的父亲会带她去树林里打猎。我求她带上我,毕竟我已经很久都没去过外面了。她拒绝了我,如果野蛮人贝妮跑掉了,谁来服侍她呢? 谁在她无聊的时候给她跳舞,帮她做家庭作业呢?
我给艾丽莎讲了睡前故事,在她睡着后去了厨房。我吃了很多剩下的蛋糕,把复杂的衣裙内衬割成适合奔跑的长度,用切下来的布料包了不少食物,又把它们都紧紧地缠在身上。我将会让人睡着的草药粉掺在宴会剩下的食物中,给守卫送去,看着他们吃掉后睡着,然后绕过睡成一团的人们,跑进了树林中,甩掉了转圈时像花朵一样绽开的长裙。
我跑到山顶,展开双臂,再一次听到了风的呼吸。我没有停留太久,我会继续跑下去,直至找到母亲,我不孤独,风在陪着我呼吸。
我叫坎哈,我没有别的名字。
青山遮不住
评论请随意~全篇一万六千字,还挺长的,但我觉得很好看!(自信)
作者:米琪雅
(上)
晨钟响过三下,不乱海的浪潮起伏如同呼吸。
枕云负手往港口望去,常人目力难以看清山脚的景况,他只扫了一眼父亲派来接他的船只,因为距离遥远,显得脆弱如苇叶,轻易可被催折。
他沿着六年来踏过千百遍的台阶往山门外走。碧庾山常年潮气浓重,湿滑青苔心机十足地粘附在石板上,每年都能绊倒几个心急的。他下山脚步很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迢川若在此,大概能立刻猜到他心里的期待吧。枕云的嘴唇翘了翘,涩然笑意迅速从眼里消散,变回往常惯做的散漫模样。
碧庾山坐落于不乱海东侧,一年有十日开启山门,弟子入山修行,弟子艺成下山,最长不得超过十二年。
他还记得当年父亲送他来此,彼时他只有十六岁。碧庾山入山弟子的名额背后涉及多少名门世家的勾心斗角,但既然父亲不欲多说,他便当真假作不知,只暗暗心里发誓,若能留下,不管是玄心道骨还是慧眼武魂,他一定要得到一份神通不可。他心里瞬间浮动起若干影像,母亲混沌不清的面目他已遗忘大半,对她的印象里,除去她逝后家里久久不散的衰朽气息,他只记得她细瘦的影子映在火烛对面的墙上,而她持续细碎地念叨:宝儿,你一定会出人头地。
他颇为厌恶这个小名,而今想来,大概只是对母亲厌恶之情的延伸。但母亲偏执的念想和父亲几乎不存在的期待在他心里燃起了奇特的野心之火,便是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他也要搏一搏红尘中的熙熙攘攘。
碧庾山是出世之地,偏偏却愿意为此世培养入世之人。不论人间几度征战杀伐,各国政权换了几番,不乱海东的碧庾山依然坚若磐石,每年十日,自开山门。据说入山弟子会在灵山赋名中得到此后数年行走碧庾的名讳,而随着唱名会被赐予的,则是一份常人无法理解也无法夺取的神通:有人得到无晦玄心,可一望而知对面心声,清晰如执烛迎鉴;有人得到演法道骨,可体悟天地五行,摘叶飞花,皆成利器;碧庾山每年诸多弟子下山返红尘,各国各世家穷尽办法,也无法得知此类神通如何可让其他人习得,偏偏各类神通或许有相似之处,但能力范围和使用效果均有不同,竟是千人千样,导致碧庾山的弟子归返后,无不成为声名大噪之人。
当然。枕云淡淡地想,琥珀色眼睛里是一闪而过的轻蔑:如果有人甫一下山就死了,那也没有机会名声大噪了。
碧庾山弟子除了习得神通之外,自会在山上研习君子六艺,也可根据个人喜好挑拣一两门功课,大多弟子会选择习武强身,毕竟神通只是神异,人本身依然和普通人一样,会生病,会中毒,会疲惫,会死。只要有心针对,想要杀死一人,即使是碧庾山的弟子,也不算太难的事。
他已经走到石阶的尾端,不乱海的潮声越来越响,而他等的人终究没来。
他父亲的心腹恭敬地站在港口,躬身迎接他,唤他公子。枕云甚至为这许久未曾听到的名词恍惚了一下,他扯起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向对方颔首:幸不负所望。
船摇摇晃晃地启航,枕云看着青蓝色的海水被船身劈开白色的长痕,他想,离开碧庾山以后,还有谁会再唤他枕云君呢?
此念刚起,他便听到风中传来清冽的呼喊。
“枕云君——”
他猛然回头,只见已渐行渐远的碧庾山,常年被云雾笼罩天阴如雨的碧庾山,须臾间竟有明媚阳光自天空破云而出。那一团耀眼的红色人影,一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山道间奔驰而下,一边高声呼喊着他:枕云君!
那是他过去六年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纵然此刻他没有慧眼,对方的面容也在他心里清晰可辨,她笑起来如云破日出,不笑又如碧潭千尺,她是枕云此行上山最大的变数,也是他最不想为人知晓的隐秘心事。
“霁山……”枕云轻轻念着她的名字,面上神色不变,隐在袖中的手指攥紧。你特意来相送于我,是不是有一丝可能……
少女携风雷之势一路奔至山门处,枕云心里知道,若她想,这区区不乱海的波涛根本阻不了她,她却立刻止步不前,只含着笑容远远看着行舟,露出饶有兴味的样子。随后只是又喊了一声枕云君的名字,也不再多说一句话,轻轻点头,便转身重新往山顶走去。
枕云感觉胸口那一口浊气轻轻提了上来,瞬息崩散无踪。他露出了有点无奈的笑容,将刚才瞬间心里的几番打算全部推翻放下。她果然还是那个霁山,她此番相送,八成也只是兴之所至,远远看一眼,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枕云第一次见霁山,正是六年前初来碧庾山的夜晚。
那时他还不叫枕云,那时她已经叫霁山。
他刚死了母亲,是无人在意,也绝无继承权的卑弱小儿,被久未见面的父亲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扒拉出来,恩赐他来碧庾山寻道的机会。他此前对碧庾山的了解只限于乡野传说,也不明白父亲为何竟将此事投注在自己身上,但他也并不太关心,人利用我,我亦利用人,既然被推到这个位置,就没有不争的道理。
他们的船行进时不慎触了暗礁,幸好父亲安排的人手都很有经验,没有造成船毁人亡的惨剧,但他也因此迟了半天。暮色四合,除他以外的人白天已陆续上山,等他开始爬那道长满青苔的石阶,天色正从迷茫的紫色一路黯淡下去,他持着灯笼,回身望了一眼,送他来此的行舟正悄悄离岸。
此后数年,碧庾山外,不再有他能归去的所在了。
他扬了扬眉,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露出有些散漫的笑容,他琥珀色的眼睛像小狗一样湿漉漉的,无论说什么都让人下意识觉得是真的。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形成了这样的性格,诚挚无比地欺骗所有人吧,只要能为我所用的,我什么都可以做。
在他行至半山腰的地方,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月光无法直射的阴云下,本该漆黑一片的山道上,竟有幽幽的银色辉光在生发,他仔细观察,确认那是碧庾山上曾流传到外面的一株奇花,传闻在正当满月却云层遮蔽之时,极偶然的情况下才能见到此花生长,如昙花一样在深夜绽放,开至极盛立刻枯萎,枯萎后凝成的白色果实,传有肉白骨的神效。
他视线顺着花朵往上移了一移,立刻又看到一位稚龄少女,她一身红色衫裙,手脚处均绑缚妥帖,此刻她倒悬在旁边一株老树上,极其专注地凝视着正在缓缓生长的花朵,这景象诡异又绮丽,那身红衣被奇花和他手中灯笼的微光映照下,也多了几分讲不分明的压迫感。
他不由得放缓呼吸,停下了脚步。
夜露深重,他站在这里不知几时,衣衫的下摆已浸得濡湿,而少女全程都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的衣带会随着偶然经过的风轻轻起伏,他简直会疑心这是一尊精心雕刻的偶人。终于,那朵花开到辉光最盛之际,少女像鹰隼一样轻盈地弹起,须臾间,她已信手摘下那花朵。无声无息。
她对未能等到果实成熟一事毫无所觉,只管伸手用心整理自己的仪容。她两只手将脑后乱掉的长发漫不经心地束了束,那只仍在发光的奇花被她咬着茎噙在口中,温柔的光照得她面庞莹白如玉。而后她将那支花插于自己发侧,稍作整理,脸上有满意的笑容盈盈一闪,少女便悠然同一旁静观多时的来者擦肩而过,未曾回头。
只是片刻,山道既无辉光,亦无旁人,寂寂无声,湿重露气如细雨,引得他手中灯笼微微摇颤,他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刚才所见一切如同幻梦一场。
数日后,在碧庾山已熟悉日常生活各项必要,与他少年时有交情的一些朋友均不在此,但也有知晓他父亲的其他人试探着与他交往,他来者不拒,礼数周到,偶尔又恰到好处地显出少年的莽撞,很快便有人和他结伴出入,其中一位少年天生视力不佳,时时佩戴一副水晶眼镜,有时午睡醒来摸不到眼镜,便会十分慌乱。他出手替眼镜少年半开玩笑地挡开一些隐含恶意的为难,也不动声色确立了自己在碧庾山弟子中的地位,旁人只觉得他热情又知进退,就算有心想压他一头,也不敢在灵山赋名前多惹是非,只有眼镜少年有时看他种种举动,感激之余又有些欲言又止。
他不以为意,栽无心柳,能得善果自是好事,没有也无所谓。
碧庾山规矩,开山门最后一日,众人皆沐浴更衣,于晨钟敲响之际齐聚山顶,众人列队齐整,依次向前,将携带的玉板置于祭台,会有一只异兽停在祭台,它会细细打量上前来的众人,如果它对来人毫无反应,转身就走,那此人便不得入碧庾山,即刻要收拾下山,而如果它对来人略感兴趣,便会在来人手指上轻轻咬一口,血液滴入玉板,所得之名,即为灵山赋名。
今年在祭台的小兽,形貌娇小,和历年所传均有不同,白毛玄尾,尾分三节,脸长且黠,像一只稍微抻长的猫,连叫声都像是在喵喵叫,背生两对肉翅,此刻老老实实地收敛起来,尾巴不耐烦地点来点去。
碧庾山众人大多是少年,都觉得此景很是有趣,只有他面上虽然带着笑容,心里已经紧张到翻江倒海,到亲眼目睹有数人不被异兽认可,甚至有玉板被小兽尾巴直接扫出,他连呼吸都重了几分。毕竟,其他若干事都可以早做准备,认真应对,唯有这件事,不被选中就是不被选中,没有任何办法。
突然,他的袖子被人拽了拽。
他稍微一愣,扭头看去,就先落入到一对清冷的眸子里,少女瞳色黑白分明,像刚被墨细细染过。正是上山当日,在山道所见摘花的少女。一旁维护秩序的前辈弟子见状就一愣,对她躬身行礼:霁山君。
他便知晓这该是她的名字。
他犹豫自己是否有称呼对方霁山君的资格,笑着问她何事。
霁山脸上淡淡,没有表情,她伸手指着他腰间悬挂的玉板,对他说:我喜欢这个,能给我吗?
前后看戏的弟子便微微躁动,想看是何人这么霸道,竟在赋名前夺人玉板,这不是断人前程?
少女说罢似乎才觉得哪里不妥,她微微皱眉,有点不耐烦,从自己怀里又取出一枚玉板,递给他,道,我和你换。
他不知为何心里一动,声音比脑子更快:好。
对方立刻露出笑容,和她摘取花之后插花的姿态一样,她好像只是自己随心而来,想要,就伸手讨要,得到了,便快乐自在。他看着这种笑容,隐隐有点羡慕。
而原本心里堵住的若干紧张不安,也消去很多。
霁山夺了他的玉板,也不和他多话,施施然离去了,那块玉板在她手指间绕来绕去,像是一枚玩具。几年后他和霁山谈到此事,她一脸茫然,完全不记得,可能早被她信手丢在碧庾山不知哪里的水潭里。就像那枚价值千金却随意摘取的花朵一样,到了清晨光芒散尽,她就将它掷在阶前,一任旁人将它踩踏成泥。
待到他上前,那只小兽原本不屑地围着他的手掌绕了两圈,看起来似乎就想将头扭开。他心里一急,将手指往前略伸了伸,小兽便睁开眼细细看了看他的手掌,低头又去看那枚玉板,半晌才好像不情愿地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他指尖一痛,心里却大松一口气,眼见得殷红的血液滴落到玉板上,瞬间光芒大盛,待光芒散去,玉板上已端正镌刻着金边红字:枕云。
这一天起,他成为了枕云君。
枕云后来每每想到这一日,都会有些许困惑,如果不是霁山与他换了玉板,是否那一日他便无缘留在碧庾山?
眼镜少年也顺利通过灵山赋名,被唤作迢川。二人赋名前的数日相交已有几分熟悉,到确认都能留在碧庾山,迅速在他人眼里成为密不可分的小团体。
他们一同山间习武练剑,研读诗书,在饭堂和其他弟子闲扯些前辈的八卦,猜测明年的灵山赋名会是什么异兽主持,同为少年人,纵然一开始对碧庾山的数年光阴惴惴不安,也飞快适应了这种规律的生活,非要说有什么不满,恐怕只有碧庾山终年不散的湿重雾气,让衣服总是晒个没完没了,一摸还是有潮气。
大家在碧庾山的最初三个月,除了互相打闹着唤彼此的名字,还有就是神秘兮兮地分享彼此得到的神通,迢川早早就高兴地告诉枕云,自己竟然得到最想要的慧眼神通,据他所说,这种神通可称作“破妄”,不论将物品藏于箱奁还是隐于衣袖,均能被识破。语毕枕云便一扬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迢川初时还未解他这一眼是何用意,醒悟过来立时苦笑:又不是随时使用!难道我很稀罕看别人的裸体吗!我可以看我自己!然后他自己又自言自语道,但如认真凝聚精神,确实五脏六腑至于骨骼均能一览通明,我若学医,大概能在此大有作为。
枕云笑笑,他早知道迢川没什么大的志愿,即使学得更厉害的神通,也只会第一时间想到民生百工,如果不是迢川本就对学医有兴趣,或许他还会认为自己适合去考场监考,保证秋毫无漏。迢川也早知枕云心中野望,他觉得这位新朋友从灵山赋名之后,身上矛盾之处便越发重了,和众人聊天不论三言两语,总让人如沐春风,无处不妥帖,但空闲下来细细思量,又仿佛和人隔了千里万里。
他自察觉到枕云的野心,便不向他追问他的神通,神通一事,有些人很乐于告知他人,有些人则讳莫如深,如果一直被追问,也有人会随便编了谎言敷衍过去,不论如何,碧庾山上不得滥用神通,也不许弟子私斗,如有违者,会废除赋名收回神通,即刻驱逐出山,人类是最喜欢钻空子的生物,偏偏这方面千百年来至今没有找到可钻的漏洞,大家只能老老实实收起挑事的心思。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除了神通和赋名两件事之外,大家也免不了传一传前辈弟子的八卦,讨论讨论每年下山后在人间崭露头角的人里有多少出身碧庾山,关于霁山的事,枕云就是在这些讨论里断断续续拼凑了七八。碧庾山的女弟子也有一半,所以霁山引人注目之处并不是性别,而在于她竟是出生在碧庾山的孩子。
碧庾山弟子间一直谣传她是越殊老师的孩子,越殊是一位面有病容的女士,她教导众弟子抚琴,枕云曾见她如枯枝般的手指间流泻出滑润清澈的琴音,自然知晓这位老师于琴道造诣颇高。霁山从不上越殊的琴课,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对越殊极亲昵,也曾在课间休息时看到她撒娇地把头枕在越殊的膝上,而老师面色温柔地轻抚霁山的长发。
也有弟子仗着和老师感情交好,旁敲侧击地问老师此事真假,越殊否认,只道霁山是她在十五年前在山涧捡来的孩子,但观老师神色,她似也不介意众人继续当霁山是自己的小孩。
碧庾山自灵山赋名之后,只允许在山上最多修行至十二载,若修行期间自忖已无可再进一步,也可自行申请下山,下山之后便不得归返,众弟子无论将碧庾山所学用于什么争斗之中,碧庾山一概不管不问。当然,也有人痴迷于碧庾山的修行之中,实不愿离开此地,便可申请考试,成为碧庾山的施教老师,每年这么多弟子,即使只有数人愿意留下,也足以应对。
霁山也不能例外,她灵山赋名时间只比枕云和迢川他们早两年,在此之前,越殊和其他老师都只叫她:阿蛮。
她仿佛碧庾山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山精野怪,虽然被越殊精心抚养长大,性情却古怪,一度曾被人怀疑心智有失,她对人从来不做掩饰,喜欢的事便笑颜相对,遇到不喜欢的事,会稍作忍耐,但面上神色会立刻显现出来,所以十五年来碧庾山上弟子换了又换,大多对她持以浅显的怜悯,总觉得是个不知父母的痴儿,即使有什么因她不谙世事而起的冲突,也大多很快平息。
而除了她奇特的来历,古怪的性情之外,还格外引人注意的,便是她的美貌。霁山生得极美丽,虽然现在年只十五岁,她笑起来如太阳初升,格外热烈,不笑的时候,面上便清冽如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轻轻从你身上扫过,就好像被碧庾山湿重的雾气缭绕一身,她在众人瞩目里自由自在地生长成如今的样子,也不知日后是否再变成别的模样。
枕云有几次课上与霁山同处一室,对方看到他,也只是笑笑颔首,并不像是认出对方是谁的样子,如果拉着她询问课业的问题,她也愿意回答,多了就有点不耐烦,露出“为何偏偏要问我”的神色,枕云试了一次,就打消了用这个方法和霁山套近乎的想法。他虽然对霁山有那么些兴趣,倒也不想一直讨人嫌。
迢川不解为何枕云对霁山这般关注,虽然有灵山赋名前的那点来往,他私下对枕云道:霁山君此人,传闻她是没有神通的。
怎么会?枕云的惊愕不是作假,凡能得灵山赋名之人,赋名之刻起,所谓神通,众人心中自有知觉,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得到赋名却没有神通一事。
迢川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我凑了凑她的课表去看,也没有什么章法,确实是霁山君的风格,随心得很,但她天赋很好,剑道老师曾说她若潜心于此,前途无量。只是她确实没有武魂神通。说罢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自己试着看过一回,我竟然不能看她。
枕云又是一惊,什么叫不能看她?
迢川揉了揉眼睛接着说,字面意思,我的慧眼看不了她。我觉得,可能其他神通对她也是无用的。
枕云琥珀色的眼睛闪了闪,他舒展了一个闲散的笑,击掌道,不愧是霁山君。
虽再没有刻意接近,大家日常起居学习都在一处,终究还是会熟悉起来,在同一年上山的弟子之间总是更亲近的,而霁山作为弟子中的异类,后来也偶尔会主动和枕云说话,她像小兽一样有着敏锐的直觉,知道哪些人对她是无害的好奇,哪些人则抱有叵测的心意,她愿意接近枕云,让枕云也有些不可思议,他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心里清楚枕云存了利用她的想法,可她反而不甚在意。这种不在意,比起别的什么更让枕云意识到两人心态上的差距。
无欲者无敌,无欲者无求,枕云叹叹,这就是他永远求不到也不想求到的,所谓自由吗?
这种纯澈让他想到就有如被蚂蚁噬心,细密的微小痛苦,却密密麻麻无法消退,他察觉到自己对霁山同时存了不该有的妄念和嫉恨,不由敲击自己的眉心,学得不好啊枕云,他自己对自己说,世间一切只是石中火,隙中驹,只是得不到的就做此丑态,也太难看,太可怜了。
他有些害怕再见到她,又期待着再看到她。枕云,迢川和霁山,三人在山上度过了平静无波的第一年,不咸不淡的有些来往,枕云以为以后彼此关系也就只到这一步了。
在山上的第二年,越殊老师去世了。
时值深秋,霁山捧着老师的骨灰坛,一身麻衣,徒步登至碧庾山北侧一座高岭,枕云和迢川刚下课,迢川一眼看到霁山远远往北侧去了,就给枕云指了指那边的方向,枕云想了一想,决定跟上她。
那里天气较碧庾山主峰更为寒冷,主峰半山依然郁郁葱葱,高岭处却见黄叶萧萧,高树顶端甚至覆压了些许未融尽的残雪,此处云层也更为厚重,天阴之下,有风长长穿过山岭,吹得落叶纷纷,重叠出山林的长吟。
气氛几有肃杀之感。
枕云远远便看到霁山赤足站在顶端的一处平坦坡地,旁边是悬泉飞瀑,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座两人高的铜鼓,她手握鼓槌,沉凝许久,突然一气呵成地将双手一扬,十分潇洒。
枕云眼看得她开始击鼓,眼神变了一变。
这是送魂鼓。
他不知碧庾山如何会有这些仪式的记录,但他家乡确实有此习俗,只是时代久远,这等古礼的记载已失落大半,他最后一次见到送魂之礼,是来碧庾山之前,父亲为母亲操办的仪式。
霁山的麻布大袖灌满了风,而敲击的鼓声厚重,在瀑布玉崩珠碎之声中,和穿林长风之声互为相和,让旁观者听了心中也一时为之沉静起来。
魂魄归来!无远遥只。
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枕云听得霁山的鼓声,将身上大袖长衫解下,只着白色中衣大步向前,送魂古礼,并不是只有鼓声而已。他从长衫斩出一条白布蒙眼,仰面望天,手中擎出自己的长剑,向着风肆意舞起,应和着鼓点声,旋身而上。霁山的鼓声细密,他脚步便轻而飘忽,霁山的鼓点迟重,他脚步便端方有力,两人此前从未有过这般鼓舞合作,此时竟默契得如同已演练过数次。
迢川慢慢合上了张大的嘴巴,他虽出身不如枕云,对送魂古礼也是知晓的,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陶埙,一并加入了演奏,埙声一起,鼓声则缓和几分,变成濛濛细雨一样的密密微响,埙声弱,则闷声的鼓点立刻又转为数声重击,三起三落,霁山的鼓声不绝,枕云的魂舞不停,而迢川的埙像是最终给了一点悠长的尾声,在最后,三人不约而同停下了各自的动作,飞瀑和长林也像是同时被这段送魂鼓止住了声息。
没有人打破这段突如其来的安静。
枕云犹豫着要不要解开面上的白布,却突然察觉霁山朝他气势汹汹地快步走来,他一时拿不准霁山此时的想法,是气他自作主张加入到了仪式之中,还是觉得他多管闲事十分讨厌?直到他被霁山带的脚下一空,而耳边是迢川的惊呼,他才恍然,他竟被霁山拉着一起从高岭沿着悬泉飞瀑直坠深潭。
下落的那几秒过得极快又极慢,直到他耳边轰鸣一声响,彻骨的寒冷沿着他背脊迅速爬至全身,他这才扯下了眼前的白布,在幽深清澈的寒潭中,他看到霁山的眼睛明亮如星,被洗濯得清可见底。他想,霁山她,刚才是哭了吗?
他不知道。
待两个人都浮出水面,枕云看到霁山披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到满是鹅卵石的岸边,对着山顶的方向,跪下,叩首,然后她起身,带着少见的笑容向已经游到岸边的枕云伸出手来。
“我那天听到你们讲话了。”她语气轻快地说。
枕云便想起来她说的是哪件事。大概一周前,几个同年的弟子就在山头那座高岭处赏飞瀑美景,击鼓传花,饮酒取乐。当日霁山也在,但花落到她手她便毫不顾忌地喝酒,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出来玩最怕遇到霁山这种浑然不醉的莽汉,大家便笑嘻嘻地为难在场的其他人,迢川被小灌了几碗,枕云自然也没被放过。
喝酒就要有彩头,有人喝多了便指着瀑布下的潭水说,下一个不愿喝的,我们就罚从这里一跃而下。霁山对这种惩罚是浑然不怕的,她只怕巴不得自己立刻跳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但枕云则立刻皱了皱鼻子,自称做不到,太深了,他摇着头,就算被人嘲笑是胆小鬼,我也认,我不跳。
后来带头起哄的那人被多说了几句撩起火来,他自己愣愣地跳了下去,结果不慎撞到潭下的异石,受了重伤,听说要养个数月才能好全。这件事之后,当日参加聚会的众人都被叫去训诫,其中一位严格而著称的师长,尤其冷漠地看了枕云许久。
受伤那人曾与枕云有隙,在公开场合也一度闹得很不愉快。
枕云人前自觉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若有疑心是他设计,那便查好了,但他听到霁山这样讲,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霁山并没有要把那件事翻出来讲个清楚的念头。他抓住霁山的手,由着她把自己拉出潭水,心里纷繁杂乱,像是一树梨花被用力摇晃,落英簌簌落了一地,惹得心头有点痒。
他想,霁山大概只是想确认清楚,自己到底是哪种人。眼前有深潭一汪,众人笑闹着说要跳下去,霁山是会跳下去的人,因为她好奇,枕云则是斩钉截铁拒绝跳下去的人,因为他无法衡量后果。即使他确有保全自己的能力,若要冒他觉得不值得的风险,那就不做。
至于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设计,枕云笑了笑。人总是很会钻漏洞的。
从这件事之后,霁山开始和枕云走得越发近了,初雨长阴,浓重雾气,霁山枕云二人在石阶上错身而过,互相颔首致意,夜雪习剑,秉烛长谈,迢川支着下巴在一旁昏昏欲睡,抬眼还能看到这两个人聊个没完,三人也曾在难得清朗的白日一同在树荫下,谁也不说话,抱着腿坐着,任落叶带着绿青虫掉到脑袋上,再被霁山一脸嫌弃捉着移开。六年的山上求学岁月,说长也长,说短只是弹指,那些只道是寻常的虚度时光,在他后来的人生中频频浮于梦里,霁山脸上的神色,或笑或颦,或魅或凛,都能让他最后怔怔看呆,她眼里黑白分明的流转明亮,是枕云不敢或忘的绝色。
他有时也产生众多疑惑,心想他们三个原来竟这么要好吗,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我想,我可以下山了。”到那一年,枕云揣测着,这样对身旁两人说道。
迢川没有多少犹豫,他的九妙岐黄秘术配合他的破妄慧眼,已经学成,他最近的大半年除了进一步研读医典,已没有更多需要精研的内容,他早已产生下山归去,以所学济世人的想法。
霁山则微微仰起头,看了看枕云的脸。
她露出明亮的笑容,对枕云说:“枕云君,祝你心愿得偿。”
枕云看着她这样说,微微垂下眼睛。
他多少怀有一丝妄念,以为她会说,“那我便同你一起去。”
枕云始终有自己的骄傲,霁山既然这样说了,他便笑着对她点点头,说:霁山君,承你吉言。
(下)
霁山下山的时候,山上众多师长弟子大感震惊,越殊去世的那年,有人猜她要走,她没有,枕云和迢川下山的那年,有人猜她要走,她也没有。
反而是枕云下山四年后,她突然决定下山。
但她既无神通,也无牵挂,在碧庾山上,大家震惊后,反而纷纷祝福这位久仰大名的师姐一帆风顺,她虽然不耐烦应对这些人情世故,此时心情极好,一概迎着给了笑脸,于是碧庾山众人又是一呆,才知道传说中这位有点喜怒无常的前辈,甜甜笑起来竟然这样好看。
于是又有人悄悄传言,霁山君这次下山,是要去寻早已下山的枕云君。至于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去寻,自有人诌出来一堆胡说八道,什么霁山君卜算之术精妙,算出枕云君此行有一大劫,于是下山为他化解。
霁山听不到这些谣言,但她又不是笨蛋,自然知道众人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她越想越觉得好笑,扶着腰对着一株花树笑了半天,然后摇摇头,自顾自地下山了。
非要说当年不下山的理由,只不过是,她还不想走。
现在想走了,就走了。
这么简单的理由,大家不愿意相信罢了。
在山上最后四年,她倒是没太想起过枕云,她总觉得这个人过得很不真诚,但他却很会骗人,骗得自己都信了,于是旁的人也都信了,她见不得他这样,但是又好奇怎么会真有这种人,于是按捺不住总去看看他。
但,她也不能骗自己。她确实非常喜欢枕云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歪着头开始想,是老师去世之后他赶来陪她一同送别吗,是后来听他讲山外那些奇闻异事吗?还是说,只是因为喜欢和他一起喝酒吃饭,习剑读书的那段时间呢?她把握不住,想不清楚,老师说,如果自己不能想明白,只怕做出来的事情会伤人伤己。
但她又想,那又如何呢?我不怕。
她记得一些枕云君完全不记得的事情,正好,枕云君也记得一些她完全不记得的事情,她每次回忆起这些奇妙的错位,都感觉人可真有意思,在意的东西差距竟然可以这么大。
她对枕云特别有印象的那次相遇,是越殊还活着的那一年。那年她脾气不知为何变大了很多,有时会突然和越殊吵架,即使老师和过去一样只是柔声细语地给她细细分辨,她心里总有不安的火焰,让她不想做一个温顺的弟子,亦或者说,女儿。她和老师吵完架就有些后悔,却又不想直接去认错道歉,索性逃了两节课,一个人在无人的凉亭里独坐,从宿舍里摸出来一大包零零碎碎的吃的,坐在那里像一只气鼓鼓的松鼠。
她下山后在人间游历才知道,多数人在十五六岁时都会如此,大抵是成长必经之路,总对师长的言语有诸多不耐烦,她知道这件事后就想起枕云君,枕云君可曾有过这样肆无忌惮的时刻?她觉得应该是没有的,那个人,总是无事不妥帖,无事不仔细,笑起来清风霁月,让人看得就有点讨厌。
这个她觉得很讨厌的枕云君,在她愤愤狂吃零食的时候,悄然走过层层台阶,等他走近亭子,才像是发现霁山也坐在此处,他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转身就走不好,于是索性坐在霁山的旁边。
霁山抬头刺了他一眼,她是不喜欢枕云对她用这种全力以赴的态度演戏,这个人肯定很远就看到她坐在这里,却还要把这全套演完。就算他心里本身有两分犹豫,到这个份上,那就全是虚情假意。
神奇的是,大多数人若被拆穿心里虚伪的那一层,或多或少要羞恼起来,霁山不加掩饰地戳过几次枕云的所作所为,枕云居然对她并无更多情绪,只是虚心认错,但死也不改。
是怪人吧,霁山想。
霁山这样想着,脸上就会带出几分这样的神色。枕云君看到也明白,却还是朝她伸了伸手。
“能给我分一点吗?”他轻轻道,“我小时候也曾经很喜欢吃这种果丹皮。”
他一说这话,霁山就想起这包零食也是越殊给她整理的,顿时把剩的果丹皮全抓出来,一股脑推给枕云,两个人一个敢给一个敢接,就在空寂的凉亭里对着吃了半个时辰的零食,凉亭外似乎飘起了绵密的细雨,树上大朵的白色山花被静静打下一两片,像鸽子一样在空中轻盈地飘落。
然后霁山就忍不住歪头去看他,看他习剑而生茧的手指,瘦而秀气的面颊,像小狗一样湿漉漉却显得真诚的琥珀色眼睛。
枕云君一直默默地低着头,明知道她在看,却没有回过身和她对上视线。
霁山心气突然就平了,她快活地把最后一点芝麻糖送进口中,有点恶作剧地戳了戳枕云的脸。
“枕云君,心里老想这么多事,不累吗?”她笑盈盈地讲完自己想讲的话,转身就跑回去找越殊了。
霁山觉得枕云是一定记得这件事的,但是被自己问到就会推说不记得。所以她索性不问。越殊去世后,她和枕云迢川逐渐亲密,甚至被人说形影不离,她自己心里知道背后可能有枕云的一些推波助澜,但她对这些不在意,枕云君这个人,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可是他不像她,她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势在必得,枕云呢,总在即将得手的时候产生犹豫,仿佛犹豫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这么做,又仿佛惶恐这么做之后自己会不会后悔。
多累啊,霁山叹了口气。她这次下山之后,碧庾山自然是回不去的,所以找了个港口租了个小船,晃晃悠悠地漂泊到了寥落汀,花了点铜板搞清楚红尘的物价,听姑娘唱点儿小曲,跟小孩子打听点消息,有人来惹她她就把人惹回去,一不小心事情好像闹大了怕麻烦拔腿就跑,这么悠闲潇洒,比那些累死累活勾心斗角的事要快活很多。她借着几个前几年下山的师妹的名头,找了个帮忙押镖的活计,杀点小毛贼,吓唬吓唬没事找事的过路山匪,到站了吃香的喝辣的,时不时还感慨一句山下果然好玩。
走镖自然会听到黑白两道的消息,她听了一耳朵,扔了半耳朵,枕云在山下没有在用枕云这个名字,但是她听了一些行事做派,就知道一定是他。
她此行有一段行程要坐船,她们舟分三支,顺着宽敞水道顺流而下,是与不乱海不同的风情,她坐在船舱里听桨声阵阵,脑中突然浮起一行字:碧庾山上星落雨,不乱海上漫天花,她听说南方夏日,有些海滨小镇有放烟花消夏的习俗,她在山上从不知夏日可以这样炎热又明亮,让烟花也成为夏天独有的美妙期待。
她在山上也看过如烟花一样美妙的事物。
那是迢川和枕云要下山的那一年夏日,教他们观星的老师说,这十天前后,夜间会有流星雨。霁山观星学得很差,她志不在此,但很喜欢听老师的天气预报,老师既然说是这十日,那便一定是这十日,她问枕云和迢川要不要熬夜,两人都有兴趣,一起在最容易看天空的高崖搭了小小的床榻,三个人跟猫一样把喜爱的东西一样一样搬到山顶,头三天睡眼惺忪地熬了半夜什么都没看到,就知道今晚无了,于是各自打着瞌睡回去睡觉,第二天还要故作勤奋地起来上课,霁山倒是干脆,未来十天的课表全部填了请假。
第六天的时候,终于让三人熬到了。当第一颗流星拖着长尾滑过夜晚的天空,三个人一起发出小声的惊呼。碧庾山山上常年多云,能遇到可以观星的日子极少,听说老师中曾有人有可以驱使云雾的神通,会在某些时候请众人一览天空,但这种好事听听就算,就算没有看到流星雨,看到这样星辰闪烁的天空,已是非常值得。
枕云看她这样快活,嘴角也扬起,不知是为了炫耀什么,小声给她说如果在山下,会在夏日的夜晚燃放烟花,到那时星子璀璨,烟火华彩耀目,是和山上迥然不同的热闹快乐,如果。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这样说是否合适,如果你与我一同下山,我请你看一场这样热闹的焰火,好不好?
霁山抬起头,一下子看到他的眼睛里,深潭一样盛出自己的影子,那样小心翼翼,好像有蒙蒙飞絮被风吹落在其中,一霎时涌起看不清的波纹。她好像第一次看到枕云不带任何目的地向她承诺什么事,就只是低声地问,这样好不好?
她也不由得凑更近去看他,直到听到他呼吸都重了几分,才眨了眨眼睛,轻轻点头。
“好,那就说定了,待我下山,你要请我看最好看的焰火。”
她听到枕云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她不太明白,但是心里有几分开心,她抬头望着天空,看一道道安静划破长空的流星尾,在心里默默描绘想象中绽放天空的花火,她突然觉得似乎知道枕云那一刻心里的想法了,仿佛对方悄悄伸出了一只手,和她的另一只手无声相握。那是一种孤独被悄悄抹去的快慰,枕云得到这样缥缈的约定,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她从回忆里抬起头,听着船舱外面突然安静,她笑着抬起头,掀开帘子起身迎了出去。
“枕云君,别来无恙。”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平静地说。
眼前是已经不再被人称呼为枕云的枕云,习剑而生茧的手指带着代表权柄的扳指,瘦而秀气的面颊被河道的灯光映出几分阴影,只有像小狗一样湿漉漉却显得真诚的琥珀色眼睛,还和四年前,十年前,或者更久以前一样,是她知晓的枕云君。
是那个想要泼天富贵倾世荣华,立万代功业的枕云君。
枕云君露出笑容,和过去一样,明明知道她在此处,却还是露出惊讶的样子,说:“霁山君,好久不见。”
霁山轻轻摇着头,心里在想,我为什么要下山呢?
她凑到他身前,无视他身后众多持剑的侍卫,其中可能不乏有早年下山的碧庾山弟子,枕云君,即使不考虑他的天赋神通,只凭他的心机隐忍,建立不世功业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霁山心里突然懒洋洋了起来,感觉过去四年积累的疑惑有些消失了,有些却没有。她细细地看着枕云的眼睛,问他:“你曾答应我下山之后,请我看烟火,而今我来了,那你的话还作数吗?”
枕云君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向她伸出手,就像当年在潭水一侧,她向他伸出手的样子,她轻松地握住,就像已经握住过千百遍一样,她由着他带她到岸边街道,路上行人甚多,河边诸多花树,已过了花期,只剩下绿油油的叶子,整条街灯火点点,明亮璀璨,是清寂的碧庾山从未有过的景象,两个人并肩而行,脚步悠闲,看到有人在岸边往河里放花灯,油纸折成莲花的形状,又涂了粉彩,花蕊稳稳地立了蜡烛,在河道里随着水流缓缓漂远,霁山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安乐,她开心地扯了扯枕云的手,张嘴想问他什么时候能看到烟火,就听到远处一片喧嚣哗然,随着数声炸响,天空便骤然升起明亮绚烂的花火,瞬间如巨网,把夜色笼在喜气洋洋中。
霁山大喜,呆呆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不时会轻轻拧起眉毛,好像在疑惑,何以碧庾山下的天空,竟然能被映出这么多重艳丽的颜色。
在烟火的喧闹声里,她笑着笑着,微微侧了侧头,突然问了枕云一个问题。
“我一直不知,你的天赋神通,到底是什么?”
枕云回望她,像是不想多说,霁山立时露出一丝过往的不耐神色,先阻止他演戏。
“那我换个问题。”她轻声继续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了劫我要保的东西吗?”
她觉得枕云也早该知道她已经下山。
枕云点点头:“溟楼有一枚小印托在你这里,希望你送抵西京,我想拿到它。”
霁山看着他,越看越稀奇的样子。
“为什么你就是死也不肯承认,你只是想来看看我呢?”
枕云一时有些无语,他心里甚至有点放弃地喟叹了一句,霁山果然还是这么,还是这么霁山,换做自己是她,万万讲不出这种信心满满的话。
偏偏他心里也知道,霁山说得倒也没错。
“我下山之前,有些老师跟我讲了一句话,他说你的天赋神通,大概与惑情有关。”霁山漫不经心地继续讲。
“我之前隐隐有些猜测,枕云君,你是不是觉得,世间与你相交的所有人,最后不过是被你天赋神通所诱,甘心供你驱使,所以你不信其他人,因为你觉得他们不过是吊线的傀儡,不管他们表现得对你有多信赖,你也觉得虚假。是这样吗?”
“你在山上的时候,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那么周全,做什么事情都让人觉得无处不好,那怎么还会有人与你交恶呢,甚至那些不喜欢你的人,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突然讨厌你,我当时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但只要细细想过,也能猜到可能是你的自行设计,世界上不会真有完美无缺的人,你既需要练习那份过于虚幻的神通,又不想被人猜出其中的关窍,既然惑情之术可以得到他人的信任与好感,那么得到他人的厌恶和不满也不是什么难事。”
霁山站在一树垂柳下,细嫩的枝叶拂过她的衣摆,她笑着看向枕云,继续道,“但你以为我是例外,因为迢川跟你说,他没有办法对我用破妄慧眼,对吗?”
枕云沉默不语。
霁山也不等他的回答,她靠在柳树上,自顾自地继续说:“枕云君,你怕我也是因为你对我发动了神通,所以才会喜欢你的吗?又或者,你坚持觉得我不会被神通所惑,所以我绝对不会对你产生特别的好奇,是吗?”
她大大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应该直接来问我啊,枕云君。”
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有少见的柔软,她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枕云道:“我为什么要下山呢?因为我突然,非常想要见你。”
“枕云君,我花了四年想通这件事,我很喜欢你。”
枕云微微睁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一步,他想要否认霁山刚才抛出的话题,却怎么也不想将听到的话抛至脑后。
“可我想通这件事之后,就陷入了另外一个巨大的苦恼中。”霁山歪了歪头,露出真的十分苦恼的样子,“我无论怎样告诉你这件事,你都绝对不会信我。”
她了解他,也许比他以为的要更了解得多。
“所以我要用另一个办法证明这是真的,枕云君,我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你质疑这种心意,你总是在想要抓住的时候犹豫不决,那我就代你抓住那份肯定吧。”
她靠近枕云轻声地问他:“枕云君,你想死吗?”
枕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他也十分了解她,因为他曾经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吸引她的注意,想要成为最靠近她的那个人,想要知道怎样才能像她一样只为微小如芥子一样的快乐而真正的快乐,在他多疑不定的心田里种下一颗真的种子。
他笑了起来,笑容十分哀伤的样子。
“我不想死,霁山。”他非常肯定地回答。“我想要泼天富贵、倾世荣华,立万代功业,想要做万人之上,想要被人真心爱慕。”
我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霁山,迢川只知道一部分,而你竟然能知道这全部。
霁山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得意的眼神慧而黠,“所以,如果我是因为你的神通而屈服于你的意志,我便绝无可能杀你,因为这份意志会凌驾在我的意志之上。”
她将自己刚刚表白的爱人拥入怀中,给他一个缠绵的吻。
“我希望你知道这份心意只来自我的真心,所以——”
我会杀了你。
枕云的头颅整齐地从脖颈处分离,切口平滑无比,枕云最后的念头里,他竟然还在感叹,当年碧庾山的老师说得不错,霁山的用剑天赋确实天下无双,一人可当万人敌。
他的血液自体腔喷洒而出,尽数淋在霁山的身上,她的脸上可怖地被他的血液染红,她的眼神却带着浓烈的爱意和怜悯,她紧紧拥抱着枕云的头颅,和她毫不犹豫斩断枕云的脖颈一样的慎重小心。
这便是我下山的理由。她小声地对着枕云说,我想明白了,我便要得到。这就是我啊,枕云,我就是这样的霁山。我想要你知晓我的真心,我就没有第二条更好的办法。
她猜想着枕云最后一刻心里闪过的想法,她和他在那六年里,上山来回反复的石阶上,看过恼人的飞絮,嗅过袭人的桂花,见过山中如烟的山岚,见过四季不息的悬泉,原以为即使下山,也或许相忘于江湖,但枕云低估了自己,而她则看错了自己,她是碧庾山的女儿,是不谙人心,只凭直觉行事的阿蛮,是霁山,也是枕云的霁山。
不管曾经幻想过多少漫长岁月会带来的彼此情感的消磨和幻灭,一切已全部止步于此。
那最终的告别好像在梦里,枕云与霁山约定第二日一同看山涧的红麟小鱼,他跟她约定要在那处山泉等待,然而次日,霁山没有赴约,从红日初升到月落乌啼,她始终没有来,枕云则在那里久久地寻她,夜露深重,他衣衫的下摆已浸得濡湿。
迢川下山后便极少见到枕云,他们每隔大半年或许会约定在某处喝酒见面,互相叙说最近的心烦之事,再讲讲江湖新起的乐子,他听说霁山下山了,便向枕云放了邀约的信鸽,想着他现在手眼通天,信息大概比自己还要快几个月,随后便将这件事放在脑后,只等日子到了去老地方和朋友一见。
他当年上山就没抱着什么建功立业的心态,老老实实只想安稳度过一生,他的慧眼对他的医术的确帮助良多,倒也时常被人用怪诞神色看待,他知道世人对此有些不妙联想,但心知这也不能怪别人。他还记得刚和枕云成为朋友的时候,被他嘲笑“既然如此没出息,何必求上碧庾山”,迢川也只能摊手笑一笑,他最早甚至没想过会通过灵山赋名,以为早在那里就会被刷掉,收拾行囊回家去。
迢川心想,这次或许可以再问问枕云,他那个神通到底是什么,记得曾有一次两人都喝醉了酒,枕云仿佛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讲清楚这件事,但最后也只告诉他,他的神通叫做“空空”。
在迢川看来,这名称十分不祥,但枕云不愿多说,所以他也不再问了。
迢川在两人常在的酒楼里等着,那是一处临河的小店,他们二人的位置在二楼,正好能看到旁边的江景,他正想唤小二来热一热酒,便看到江边奇特的雾气层叠,让整个江岸都显得雾气蒙蒙,连小二也连连奇怪道,好大的湿气,客官您稍坐,我这就去给您烫酒。
迢川待小二跑下了楼,突然抬头朝江面看了一眼。他看到一条乌蓬小舟从江面倏然而至,船舷边坐着一位红衣女子,她斜靠着一座酒坛,两只脚自在地泡在江里,怀里抱着一盏曲颈琵琶,随意地拨了拨弦。
迢川立刻站起身来,他当然知道,这是霁山君!
霁山远远地看着他,懒洋洋地将食指放在嘴前,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然后对迢川拱了拱手,那只小舟就径自朝远处开走了。
迢川皱着眉,想起三人在山上最后的那段日子,一起熬夜看老师说有流星雨的那几个夜晚。终于看到的那一日,他支撑不住早早睡去了,待醒来,就看到霁山支着头,很专注地凝视着沉睡的枕云,留意到迢川醒了,也只是悄悄做了这样噤声的姿势,仿佛怕他惊扰了枕云。
他思索了片刻,不解其中意,只是他破妄慧眼自行发作,霁山照旧是看不到的,可是他这次看清了霁山身旁的酒坛。
他大惊失色,忙从酒楼追了出去。
江面茫茫,已经只剩湿重雾气,再也寻不到霁山君小舟的踪影了。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雪下得很大,恩维什缩在自己刨出来的雪窝里,细碎的雪粒缀在他的睫毛上,慢慢融成冰凉的液滴。
眨眼。
今年是百年一遇的寒冬,集落的老人都说是那群外乡人惹得薇托老母发怒了,所以草原上才刮起白毛风。恩维什不太关心那群外乡人,他只想在彻底没法出门前猎到足够家里过冬的食物。
不远处有悉索的踩雪声响起,少年猎人收敛呼吸,静心等待。
正是冰弧圆满的日子,清冷的光照足够恩维什看清设置的陷阱而不至于暴露。动物在积雪里行进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两轻一重,偶尔有拖拽。恩维什对这脚步声再熟悉不过,他已经追踪这头雪狼四天了。
雪狼是雪原的精灵,是冬的孩子,它们的皮毛洁白不染一点异色,它们的足踏过雪像踏在空中。它们的血碧绿,传说那是薇托老母的眼眸反映的颜色,是凛冬之后才会来到的春日。
恩维什观察着这头三倍于他体重的野兽用着三条腿行走,缩起的右后腿不时蹭到齐膝的积雪,关节处的长毛被染成深绿,打着结纠缠在一起。这处伤口是他前天瞄准了整个日落才射出的弩箭的成果。
猎物靠近诱饵,这是恩维什从另一头雪狼嘴里抢下的自己家的牧羊,被啃吃了一半,暴露出的内脏的腥味足够掩过被兽油擦拭过的钢夹的气味。
只需等待,等到雪狼对食物的渴望压过本能的警惕。
雪渐渐变小了,气温却格外冷下来,恩维什紧张起来,气温的突然改变往往不是好事,会为狩猎带来意外,他把上好弦的弩慢慢从盖住他的白熊毛皮下伸出来。
雪狼维持着安全距离绕诱饵走了两圈,又找到一截树干叼着甩到诱饵上,恩维什的经验起了作用,钢夹设置得紧贴诱饵,且要足够的重量才会触发。
大约是耐心耗尽,雪狼开始靠近诱饵,猎人紧盯着它迈出前腿,在雪地上轻探几下,最后还是踩在理想的位置。
陷阱触发了,蓄势已久的弹簧发出清脆的声响,兽夹的两侧利齿击碎积雪跳出,咬住了猎物的前腿。
雪狼接连呜咽,拖着前腿后退,但布置时恩维什将连接的钢链用钉子敲进了冻土固定。拉扯了几番,意识到短时间没法脱身,雪狼又蜷缩下来,舔舐着伤口。
一切都和计划相差不大,这头雪狼是独行,没有呼叫同伴的行为,只需等待剧痛和失血渐渐消磨它的体力,猎人就可以瞄准它的脖颈送出最后一箭。
但意外还是来了,就在恩维什觉得可以出手的时刻,他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啸。
那是一支很朴素的箭,尾羽甚至不太齐整,箭头已经观察不到,整只箭正钉在恩维什瞄准的地方,碧绿的血沿着箭杆滴到地上,绽开几朵鲜丽的花。
一个——生物,从树林里走出来,她皱着鼻头,两边的脸颊缀着点雀斑,鲜红的短发顶着一些碎雪,显得乱糟糟的,乍看完全是少女模样。但恩维什没法不去注意她的头上张扬的分杈角和毛茸茸的耳朵。
她轻巧地走到已经无力站立的雪狼旁蹲下,抚摸了两下它的后颈,又将额头贴在中箭处念叨了几句,接着从腰后抽出小刀干脆地刺进了它心脏。
恩维什看着眼前这像是古怪仪式的一幕,思维仍然被那一箭撕开的空气的悲鸣冲撞得乱七八糟,直到那非人的少女转身看向他。
对视。
少年先是注意到她额前染上的碧绿血迹,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发现,只好从雪窝里慢慢站起身来,举起双手以免也被在脖子钉上一箭。
事实证明他做得没错,少女审视的目光在他的脖颈和眼睛来回扫了两下才把握在手里的木弓背回背上。
“为什么要等?”少女一边绕着猎获转圈一边问。
恩维什看着她逐渐接近布设的另外两个兽夹,正纠结是否要提醒,就看到她拿着先前雪狼叼来的树干把夹子全部触发,只好回答:“等什么?”
“你在让你的猎物受不必要的痛苦,”少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选择措辞,又接着用带着小卷舌的奇怪口音说,“现在的猎人都只会这样不光彩的狩猎了吗?”
“我只是在等待时机。”恩维什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们的萨满就这么教你们的?这种狩猎可取悦不了山灵。”少女找到合适的角度,蹲下开始利落地分解猎物。
“我不关心山灵,我只关心我的阿姆我的阿妹能不能活过今年的白毛风。”
“这样。”少女似乎懒得再讨论,她已经剥下了雪狼的皮毛,转而剖开腹腔清理起内脏。
恩维什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直到听到少女半惊讶的感叹——“她怀孕了。”
少女从血肉之中捧出一小团黏糊糊的东西。
一个胚胎,发育似乎已经接近完全,只是还没生出毛发。恩维什看着这个幼体赤裸地躺在少女的手心,无法分辨那微弱的起伏来源于生命的搏动还是少女的动作。
“它还活着吗?”少年干涩着嗓子发问。
“还活着。”少女肯定地说,她的脸上带着微小的喜悦,但马上又皱起鼻头来,“可我没法养她。”她思索了一下,抬头看向恩维什,“喂,你。”
“我是不会养它的,我们的牧群才被狼群祸害过。”
“你不是想要猎物吗,她归你了,连带着这个孩子。”似乎是有些不满于要把猎获让出,少女轻轻踢了踢地面。
恩维什在心里盘算着拿到猎物之后就把这狼崽扔掉,点了点头。
“那接着。”
少女把这团小东西放在他的手心。
触感第一时间反馈回让人生厌的粘液,接着是不可思议的温热,最后,恩维什感受到这个小生命活着的证据——微小的、规律的搏动。
站立在风雪之中,少年几乎感觉自己无法捧起这搏动,他的双手不自觉地向下沉了些许。
恩维什抬头,他看见浑圆的冰弧从雪与云之间探出头来。
呼,吸。
战栗之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同样的规律,但又带着年轻的鲜活。
两种搏动共鸣,这力量甚至传递到了他脚下的冻得无比坚硬的土地。少年的目光从夜空下落,他注视着远处起伏的山脉,在那里似乎有激烈的崩裂正在发生,巨大的鸣响穿越距离,刺得他耳膜生疼。
恩维什从这接触中回过神来,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梦,他整理了自己的猎袍,把狼崽放在靠近自己心脏的位置,低下身收拾起有些狼藉的猎获。
拖着母狼往村落返程时,恩维什回身望向雪原,有一道流星似的轨迹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视野中。
————摘自《狼王恩维什传 序其一》
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
哨向设定,还是属于只写了个开头的中篇【你怎么老喜欢写这种】
要素:追妻火葬场,真香警告,没头脑不高兴,狗鸟一生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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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我狗毛过敏。”
第二十一次被各种疏离客套且毫不留情的理由拒绝的喻文海一边假笑着麻烦了麻烦了一边黑着脸把自家的大型阿拉斯加从房东门口一点一点拖走。
“彭——!”
好,又是一声果断到让人咬牙切齿的摔门声。
刚踏出楼道门,原本还算得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彻底地垮了下来,喻文海拖着因为自己心情烦闷而变得燥动不安的狗子大踏步前往下一个租房地点。
狗毛过敏……
喻文海黑着脸牵着吐着舌头哈哈喘气的阿加一言不发的大步向前。
上上次是被咬过有阴影,上次是害怕拆家,这次是狗毛过敏……天杀的,全世界的大型犬讨厌者全都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自己的房东预备役。
“啊是啊,还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唉哟我去!宝宝我刚刚旁边有一个好吓人的男的啊,他牵着一只好大的狗特别特别的凶……”
……
听着旁边路人来回打量的警惕眼神和对着电话小心但不小声的清晰吐槽,喻文海的心情成功地再次突破了最低点。
**的!这个操蛋的世界!
还没等喻文海作出什么反应,右手便传来猛地拉扯感——趔趄着抬头,就看到一只毛色眼熟的胖狗一边摇着尾巴一边汪汪地冲向了路边的烤肠摊,伴随响起的还有烤肠摊摊主的惊呼和烤肠架打翻的巨大响声。
“哎呀!!哪里来的狗啊!!怎么不看好啊!!来人啊!!”
“摊主被烤肠砸脸了!!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喻文海:……………………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喻文海带着比死了三天的咸鱼还臭的脸色打了满嘴香肠的阿加好几个大逼斗,看着面前的一地狼藉和黑着脸的摊主,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开口:“……我来赔——”
话音刚落,喻文海就立刻皱起了眉——
自己的卡刚被爸妈停了两张,唯一留下来的那张只有不多的余额——自己还没找到个新住处,各种东西还没置办,已经没有什么挥霍的余地了。
但顶着店主和旁边围观群主那怒气冲冲的眼神,喻文海原本落在付款的手指僵了僵,还是转回去把金额从100改成了300。
【叮~支付宝到账~三-百~元!】
伴随着支付宝到账的提示音,喻文海拖着沉重的步伐和沉重的阿拉斯加从目光如炬的围观群众中突围而出,留下一大串指指点点的嘈乱声。
退出支付界面,他沉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的和妈妈的聊天记录还是停在两周前。
【妈:小海,妈妈真的对你很失望,你现在都已经成年了,怎么还能像个孩子一样跟妈妈赌气呢?】
【妈:*未接来电*】
【妈:喻文海!妈妈电话都不接了是不是!】
【妈:*未接来电*】
【妈:*未接来电*】
【:妈,别给我打电话了,我不会听你们的去跟一个不认识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男人结婚的。】
【:我真不懂了妈,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一套,我告诉过你了,我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真心喜欢才会有未来的,妈!】
【妈:……可是你也不能连见人家一面都不见啊!都约好了见面了,你不仅不去,还对你孙姨那么粗鲁,真是一点礼貌都没了!】
【:你别管我了,我迟早会证明自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个人的!不需要您二老操心!】
【妈:我看你这小子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真是翅膀硬了!】
【妈: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把你卡给停了,你在给你孙姨道完歉之前就别回来了!】
紧锁着眉头看完之前的聊天记录,喻文海叹了口气,看着身旁还在不断舔着嘴唇回味烤肠滋味的傻狗,喻文海恨铁不成钢地揪着它的肥耳朵咬牙切齿地说:
“……不是说我是s等级的哨兵吗,为什么你这么傻啊?真的是我的精神体吗?”
阿拉斯加跟他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结结实实地把他的脸连鼻子带眼睛地舔了个遍。
没错,喻文海就是传说中百年难得一遇的顶级哨兵,他旁边的这只尾巴摇成电风扇的傻狗就是他的精神体。
在这个世界里,有两种极为特殊且稀少的人群。人们分别用向导和哨兵来代称这两类人群。
他们通常在精神和体能两个方面有着超强的天赋,并且有着属于自己的动物形态的精神体。除此之外,他们在各个领域基本上都有着极高的发展上限,维持着社会的高速运转。
一般而言,精神体对哨兵来说就像是自己的另一个半身一样,情绪记忆和反应大多都是互通的,并且可以自主收放精神体。
然而喻文海却做不到。
也许这就是过高的天赋所带来的限制,喻文海几乎无法掌控自己所拥有的能力,也不能与自己的精神体产生正常的精神联结。
对他而言,身旁的这只酷似阿拉斯加犬的银狼跟一只普通的狗没什么差别,他与自己的精神体更像是两个分离的独立的个体,无法沟通,无法收回,也无法使用隐藏在自己身体中的能量。
s级别的等级意味着他的症状比寻常的哨兵更难消解,也更难找到合适的向导作为自己的伙伴或是伴侣,即使匹配度过高,也无法保证隐藏在喻文海体内的能量无法暴动。那些门当户对的高等级向导压根承担不起这个风险,毕竟谁也不想因为承受一个哨兵的暴动从而把自己的精神之海给会毁掉。
至于什么和孙姨从下定下的娃娃亲……
喻文海眯了眯眼睛。
简直放屁!听说对面是个连精神之海都没有的比普通人还废物的向导,那种家伙走大街上被车闯了自己都不会看一眼。
老子对相亲和包办婚姻过敏……!!!喻文海在心底咆哮。
比起那些歪瓜裂枣,还是狐狸或者猫和自己更配一些……喻文海严肃地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伴侣的类型,毛茸茸的耳朵之类的……
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把阿拉斯加那肥硕的脑袋从自己的面前挪走,看着阿加的圆滚滚的小眼睛,喻文海叹了口气,迟疑地把手放在阿加的脑袋上试着感受。
回应他的却只有毛茸茸的触感和随着呼吸一耸一耸的温度。
……
还是什么都感受不到吗?
喻文海沉默了一会,虽然他早就知道答案,但反复的验证和不变的结果依然让他的心情感到十分地焦躁。
他重新起身,带着阿加,迈着有些愤懑而沉重的部分往已经能看见屋顶的双层小洋房走去。
喻文海打量着眼前有些破旧但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木质建筑挑了挑眉。
有些意外,但更多是失望。
经过这几天的奔波,原本缺乏生活常识的大少爷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一个东西的价格不贵,质量又好,交易又爽快,那就肯定有什么坑等着自己踩。
之前就发现了,这栋房子的房主貌似不着急外租,仅仅只是找了一个就近的房屋中介简单挂了一下。租金确实不高,但是房主并不整租,而是要求合租。
合租的对象还必须是学生。虽然告示上没提,但是中介那的老板隐晦地提了一嘴这房主貌似对房客的生活习惯要求蛮高的,有些洁癖。
再加上这房子的位置确实是有些偏远,学校的学生一般都会有更好的选择。所以一开始租金比这稍微贵一点,这么多天没租出去也就稍微下调了一些。
对租客的生活习惯要求蛮高的。
还有洁癖。
哈哈,完美的四足生物讨厌者候选人!
喻文海也当然知道自己能成功租到房子的可能性渺茫,所以理所应当的把这栋房子放在了自己的选项末置位。
然后……额,坏消息,前面的二十二个选项的房主全都是大型犬讨厌协会的成员。
这也没办法,毕竟大型犬就是租房的第一大炸弹,天生就是被人拒绝的命。
喻文海有些怨念的看着身旁一无所知的傻狗,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门铃,他深吸了一口气,挂上已经有些僵硬的假笑按响了门铃——
更坏的消息是:他恐怕就要见到这个协会的会长了。
【您好,我是来看房的租客,我有大型犬,请问您对狗毛过敏吗?】
喻文海在心底模拟接下来的对话,
【您好,我是来看房的租客,我有大型犬,请问您对狗毛过敏吗?】
很好,就这样,礼貌一点,被拒绝记得不要在门口大喊大叫,否则会被保安赶出去。
门开了。出现在喻文海面前的是一位身着米白色毛衣的青年,他皱着眉打量着喻文海。
当青年的目光扫射到喻文海身边的阿加的时候,喻文海的假笑像保鲜膜一样锢得他的脸扭曲变形,他脱口而出——
“您好,我是来看房的大型犬,我有狗毛,请问您对我过敏吗?”
面前青年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他看了看因尴尬脸红得像马上就要掏出拳头揍人的喻文海和他身边吐着舌头哈气个不停的阿拉斯加,有些迟疑和奇怪的回答:
“嗯……原本可能是不过敏,现在我认为我可以开始过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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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好不容易算是写了!还是只写了个开头的样子,写了一直以来很想写的脑洞,大概是一个看似追求自由但是一直都不自由的狗狗和一只自由的小鸟的故事,我就喜欢臭脸受!!!急了,我就喜欢臭脸受!!还有一点点天才×废柴的要素在,不过大家实力都很相当的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不住校,确实哨兵和向导的宿舍是二人间而且很豪华,但是同样也是因为大型犬的因素不受控,别人都能收回去就喻文海同学收不回去,也有家里人想逼他回家认错的意思……
总之应该会挺好玩的,有机会写完就好了!我不太常写暴躁类型的角色感觉把握不是很好,不过还是很开心的,谁说我没有一颗写耽美的梦想心在身上的
OK!那就是这样了,以上!
今天的份也努力擦完了!!我擦我擦!!
作者:懶懶透
评论:隨意
咒廻,五夏五同人
悟總是會毫無顧慮的對夏油伸出雙臂。
比如説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的時候,他會環著夏油的腰,再故意伸出腿去輕踢正在努力踩著車蹬的好友的腿窩。
或是當兩人靠著墻邊,一起喝下運動後的第一口碳酸飲料時,他就愛用沒拿著飲料罐的手腕環上夏油的肩膀,抱怨著好熱啊卻不肯鬆手,直到對方嫌棄的用手肘將他給撞開。
悟白皙的手指觸感光滑而柔軟,與淺色色素的外表給人帶來的冰冷印象不同,像是小孩那樣有些偏高的體溫。
大多數的時候,夏油經常在嘴上嫌棄著,實際上卻放任了他有些過於親密的身體接觸。
只有在夏天,每當那雙帶著潮氣,些許濕黏的手帶著夏日特有的熱度觸碰到夏油裸露在外,同樣帶著汗水的皮膚,總會帶來一些荒誕,又難以啓齒的想像。
於是就是被他皺著眉飛快的掙開,并且給予那個形狀完美的後腦勺一個大巴掌。
某段時間夏油很疑惑,與任何人都保持著剛好一步遠的適正距離的自己,怎麽就和悟這種自我中心又沒見過世面的大少爺混到了成雙成對的關係了呢。
從初見到熟識再到至交好友,就像是磁鐵的兩極,他們之間關係的形成是那麽的迅速而又自然而然。
就像水只往低處流,月亮無法不繞著地球轉。
這種命中注定的宿命感,讓凡事不輕易下結論的夏油,也無法不在心中認定了——
夏油傑是全世界最瞭解五條悟的人,而五條悟也是全世界最需要夏油傑的存在。
……至少他曾經是這麽想的。
直到最近,每當某個疑問輕飄飄,若無其事,但又强勢的划過他的腦海,讓他沒法當作沒有看到。
當天枰的兩端失去了平衡,五條悟再也不是全世界最需要夏油傑的存在。
當有天五條悟決定要將他隔離出可觸碰的範圍外的時候。
當要面對的是連光年之外都無法比擬的,無下限所製造出的無限之外的距離的時候。
他應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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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天特別的難過。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年發生的災害的原因,大大小小的咒靈就如蛆蟲那樣孵化出來。
去年和悟兩人一起出任務還能夠游刃有餘的一件件處理的任務數量,今年卻到了分開來單獨行動還是來不及消化的程度。
祓除了又湧出,祓除了又湧出。
就像是面對著一個無限生成的螞蟻地獄,在踩死了一只又一只,並用一大盆滾水將地底的蟻巢斬草除根后,第二天回來一看卻又回到了清理之前那副模樣的脫力感,困擾著高專的大部分人。
同樣面對著這種無間地獄,悟卻像是個剛開放了游戲角色等級上限時的玩家,興致勃勃的探索著剛習得的新技能們,並毫不掩飾的和周圍的人分享著自己的研究成果。
戰鬥,變强,再戰鬥,再變强。
在夏油還無法掙脫被昨年夏天的幻影所捆綁著的手脚時,轉過頭來卻發現悟已經站在自己伸出手也碰不到的地方了。
“傑?”
“你是不是瘦了呀?”
打破夏油紛亂的思緒的是自己好友的聲音。
”大概是因爲苦夏吧。“
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沒有傳到站在空地中央的好友耳中,但是這起碼讓他不需要擔心是否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不會是因爲吃了太多素麵了吧?”
悟的聲音帶著笑意,一如往常那些日子裏一樣。
自己之後怎麽回答了?
回想起之後的應答,夏油就像是被抹消了記憶一樣沒能留下了任何的印象。
他們應該和像是以前那樣開著對方的玩笑,瞭解互相的近況,直到雙方都接到了新的任務通知爲止才對。
……還是根本就沒有接下去的對話?
夏油茫然的翻找著那塊空缺了的記憶碎片。
曾經那麽清朗明快的聲音,卻被如雷般的掌聲遮掩著,聽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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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都碰不到人!忙也有個限度吧!!”五條綳著脖子憤怒的對天一聲吼,五秒后脫力的上半身又啪嗒一聲倒回了桌面上。
“啊嗯?…嗯嗯……”硝子叼著沒點著的香烟,含糊的哼了幾句並翻了一頁手上的參考書。
只有三張學生桌椅的教室内坐了兩個人。
自從夏天的加班修羅場開始之後,這個地方就鮮少出現過三個學生都凑齊了的情況。
硝子也習慣了被五條當成間接觀察自己的搭檔在拆夥了之後情況的監視器。
從來不看人臉色的五條則總是有事沒事就來找她,問自己的one and only最近怎麽樣?有什麽變化嗎?
或是抱怨他們最近都沒時間見面,簡直就像是在擔心許久不見的伴侶會不會瞞著自己出軌一樣。
“傑最近怎麽樣?有啥變化嗎?”在悶頭發脾氣了5秒之後,五條擡起埋在手臂裏的腦袋瓜,向坐在隔壁的硝子索要答案。
“嗯……沒吧?”
眼神還是黏在書頁上,在心中她卻對著同班同學的狗男男吐了口口水。
“你確定?”五條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懷疑和一絲不安的音色。
“啊?”
硝子咬緊了嘴裏的烟,看向他。
五條依然維持著上半身軟趴趴的挂在桌上的動作,雙臂在狹窄的桌子左右邊垂挂著,只有臉頰貼著冰涼的木製桌面。
這讓他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面頰的其中一邊被壓的鼓鼓的,配合不安的表情居然顯得有些可憐可愛起來。
“你到底想説什麽?……”惡寒讓她忍不住顫抖了下。
“……之前……不是有天我們剛好三個人都在學校嗎?”他皺著眉頭,聲音猶猶豫豫的,
“當時我覺得傑最近好像瘦了很多,還看起來很疲倦!所以在你回去之後,就叫住他問了下最近是不是瘦了。”
“他說可能是因爲苦夏吧。”
他停頓了一下,“他的面色就像幾天沒睡覺那樣,於是就想說要不要活躍下氣氛嘛。”
“你不會是又故意惹夏油生氣吧?”
“怎麽可能!”五條有些激動的坐直了上半身,“我只是問他狀態不好是不是因爲吃了太多素麵…而已……。”
“然後…傑那家伙居然説,可能吧!”
“他居然説!可!能!吧!!”他驟然提高的聲音中飽含著小孩一般的委屈之情…。
“…那怎麽回答你才會滿意?”
感到一陣的頭疼,硝子有些後悔自己居然浪費寶貴的時間傾聽五條寶寶的煩惱。
“你不懂!傑喜歡的是蕎麥麵!根本就不是什麽素麵!!”
“哈啊??”感到腦門上血管在綳緊,硝子努力著讓自己的聲音不會顯得太像個不良在恐嚇人。
五條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張開口滔滔不絕起來:“正常情況下老子這麽說,傑多半會回,唉悟怎麽連好友喜歡的口味都忘了啊?不會是年紀輕輕就開始老年癡呆了吧,需要我的介護嗎悟爺爺?然後老子就會說,年紀輕輕的喜歡的食物就是蕎麥麵什麽的,傑才是老人家口味吧,需不需要作爲心友的五條悟大人帶你去見識見識年輕人的食物啊傑老爺爺?”
“……??”
“接著我們應該會打一架,然後去澡堂洗個爽快的,再去食堂吃頓好的,最後去傑的房間打通宵的游戲…好吧…最後一項最近比較難做到…”
他説著説著語氣漸漸弱了下來:”…可是這次他只説了三個字……..。"
硝子有些驚訝與五條悟也會有感到不安的一天,但同時又有種胃裏被硬塞了十幾個草莓奶油蛋糕之後,又撐又甜到燒心的不適感。
“不是因爲最近真的很忙很累嗎?”她擺了擺手,“等到了秋天任務數量減少了,大概就會改善了吧。”
撐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后她又説到:"但也沒法説你想多了。”
誰讓比起自己,肯定是這個性格自我的大少爺更瞭解夏油的一舉一動呢?
就算是無法理解好友不是那種能將自己的難處坦率地暴露出來的性格。但是很明顯那些和以往不同的細節依然刺激到了五條悟大腦内的那根神經。
想起最近明顯在和他保持著一定距離的夏油,她感到乾燥的口腔皮膚和烟嘴之間那一陣讓人不快的摩擦。
真是麻煩的一對冤家。
將香烟從嘴巴裏拿開,硝子繼續説到。
“既然你搞不明白,那就和他好好當面聊聊。你們之間不是習慣了打直球嗎?”
她笑了笑:“擇日不如撞日。”
“哎?”他睜大了眼睛。
“今天早上他剛出了千葉的任務,肯定晚上也能回來了的。你加把勁將等會要出的任務儘快解決了,不就剛好有時間找他?”
“任務不就在橫濱嗎?來回也花不上兩個小時吧。”
她用夾著香烟的兩根手指對著五條和門口,左右比劃了兩下。
“速戰速決啊。”
“硝子 謝啦!”
“老子怎麽就沒有想到可以這麽做!”
五條一下從座位上蹦起來的動作帶倒了那張可憐的椅子,他毫不在意的無視了椅子倒地時發出的刺耳的聲響。
“老子去去就回來!”
“唉”聽著對方啪嗒啪嗒的脚步聲離的越來越遠,硝子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下次不收他一箱子香烟的話,真的就太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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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上來説夏油沒能在那晚遇上五條悟。
任務接著一個就像是連綿不斷的海浪一樣接連著填滿了所有人的時間表。
夏油經常接到悟説要一起聊聊的聯絡。但是很可惜的是,整個八月,不是他還在趕往目的地的車上,就是對方中途又被派遣去了不知道在地圖上哪個位置的小城市。
就像是兩首錯開著播放的樂曲,節拍總是卡不到一個點上。
硝子有時會欲言又止的說悟那家伙最近又在鬧彆扭,催他們找個時間好好聊聊。
夏油每次只能點著頭保證自己會盡力的。
能讓不愛管閑事的硝子特意開口,多半是認爲自己是在故意回避和悟的接觸,所以有些看不過去吧。
夏油感到胸口一陣煩悶。
雖然他自覺已稱不上是最强組合的一員,但也不是那種卑劣的會因爲好友在能力上抛下了自己,就妒忌或是疏遠對方的人。
在某方面來説,他甚至是有些高興對方在精神上的自立。起碼自從一年前最後那個問題之後,悟就再也沒有和他抱怨過要在意弱者的生死真的很麻煩之類的話了。
任務真的很忙,這是周知的事實。
只是他是不是真的完全沒法擠出一點點時間?
有沒有因爲其他的一些原因而逃避對方?
夏油很可惜自己并沒有辦法斬釘截鐵的否定。
但在遭遇了同樣的事情后,一騎絕塵的向前進的悟,和依然停留在那片夏日感傷内的自己。
他不確認自己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已經回到了日常生活的好友,開口問他還記得黑井小姐和理子嗎?
一年後的今天。
依然自認是全世界最瞭解五條悟的夏油傑,
卻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被五條悟所需要了。
在走出這個圍困著自己的思考迷宮之前,他並不想要去面對五條悟,
去賭他會不會對自己的迷茫感到輕蔑,或是無法理解。
就像沒有一匹駱駝,會輕率的去問上天,壓死自己的最後那根稻草是否會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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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夏的午後的教室内,依然只有伶仃的一雙人影。
殘暑的時節,最高氣溫不情不愿的降了下來,但是粘稠的濕氣依然像是皮膚上洗不掉的粘液一樣惹人不快。
“……怎麽這麽能錯開。”五條悟和上次一樣,依然是低頭喪氣的攤在自己的位置上。
“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過15分鐘就又要出任務了”
“我怎麽知道。”
家入硝子沒好氣的回到。
就算是五條悟每次都儘快完成任務用可能的速度回到高專,但是另一位主角卻不是很配合,這讓兩人的會面總是沒法順利的實現。
雖然硝子也有在暗示對方最好和五條好好聊聊。
但平時善解人意的夏油就像是突然變遲鈍了那樣,嘴上説著好的好的,卻完全沒有反應在行動上。
對凡事都很認真的夏油,會比起友人的任性更優先影響到人命的任務確實是很正常的情況。
但是從第三者的視角來看,他在逃避和五條見面也已經是無法掩飾的事實。
只是硝子也沒打算將自己的看法説給五條聼。
她只是點著了一支煙,然後將手上的參考書翻了一頁。
在長吁短嘆了五分鐘後,五條又想起來什麽,開口問道。
“説起來,灰原的葬儀什麽時候舉行啊?我要確保不會和當天的任務時間重複了。”
“早就結束了。”硝子從翻開的書本裏擡起了頭。
“哈啊啊啊啊啊啊!??老子怎麽不知道??”房間内一下炸開了五條帶著憤怒的聲音。
“就連七海都不知道,我們怎麽可能知道呢,已經舉行了的消息也是夜蛾老師不小心透露的。”
她撣了撣烟灰,又提起烟深吸了一口,讓乾燥的烟霧充滿了整個肺部,又再嘆息著將肺裏的這股濁氣吐了出來。
“不説也是怕你不顧阻止硬要去吧。”
夜蛾應該是覺得比起透露葬禮的日期之後再花苦心説服五條不要去。直接不説會更穩妥。
但是硝子有時候也會疑惑,他是不是有些太顧全大局,反而忽視了個人的感情。
“才不會吧!都不是小孩子了。”他再次抗議到。
“而且灰原的家人都說了不想在葬禮上看到高專的相關人員。沒必要去刺激他們吧。”
硝子的手指夾著還未燃盡的香烟,在昏暗的室内發出明明滅滅的紅色火光。
“。。。。嘖,好吧。”五條有些不滿但又毫無辦法的將自己的情緒壓了下去。
如果不是因爲高專的情報失誤,灰原就不會連成長為一個成年人的機會也沒有,就那麽犧牲在這個夏天了。
房間内的兩人都能理解灰原的父母爲什麽會那麽抗拒咒術界的相關人士出現在葬禮上。
很明顯這是個失敗的話題,直到了任務的出發時間爲止,兩人都沒有在再説出一句話。
沉默統治著整個房間,只有窗外的夏蟬還在努力的尖叫著,挽留著這個季節最後一絲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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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
伴隨著酷暑的結束,咒靈的發生率也有了明顯的下降。
看來過勞確實是健康的大敵。任務量減少了的現在,在失去了後輩的煎熬中,夏油的身體情況卻依然肉眼可見的改善了,雖然體重沒能回來,眼下的黑眼圈卻也漸漸變淡了起來。
他開始有了些空閑可以好好反芻前兩個月所發生的事情。
一直煩惱著的問題依然沒有得到答案,但在得到了同爲特級術士的九十九的提示之後,他總算能從無頭蒼蠅的狀態,改善成了有耐心的等待天枰的左右其中一端的砝碼加重到一切塵埃落定的狀態。
回到了自己擅長的加減數的單純數學題上之後,夏油心理得到了一種奇妙的平衡——深灰色的,但是安定的狀態。
“呦!傑!好久不見!!”
某人的聲音先到一步,教室門慢了一拍才被啪的一聲推到了一邊。
“噔噔噔噔——有想念你親愛的摯友嗎?”
隨著自配的登場音效,五條悟從門口探出了個腦瓜,又做了個擡起墨鏡抛媚眼的耍帥POSE,才邁開步子走進室内。
“可真的想的不得了了。”夏油伸手接住了悟丟過來的紙袋。
“喜久福?”
“嗯!仙臺特產!”悟比劃著這當地名店的特產有多好吃,三步并兩步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又將手上拿著的兩罐綠茶丟了一罐過來。
“個人最推薦的是奶油毛豆味,超級棒。”
“要不一起吃算了,反正我也吃不了這麽多甜的。”
看著悟説著這是特地買給自己,一邊視綫又時不時飄到他手裏的包裝盒子上的饞貓樣。夏油又將盒子遞回給了他。
“哎呀,傑還是這麽善解人意啊。”悟嘿嘿一笑,三下五除二的撕開了甜品的包裝。
“什麽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司馬…?誰啊?有五條悟大人這麽人見人愛嗎?”
“哦,那肯定是五條家的少爺最人見人愛。”
悟指著其中一個麻薯讓夏油拿去,然後在其他幾種麻薯裏面隨便挑了一個就大剌剌的塞進了嘴裏。
“唔!”好吃!他因滿足而眯起的眼睛和鼓著的臉頰只傳遞著一個訊息,好好吃。
“可小心點啊,噎死了就不好了。”夏油笑著也咬了一口手裏的麻薯,發現是奶油毛豆味的。
就算是五條悟,也不能在口腔裏塞滿了黏糊糊的糯米糰子的情況下還和人鬥嘴,於是他只好用那對冰藍色的眼睛憤憤的瞪夏油,再被笑戴著墨鏡根本看不見他想表達什麽。
一時間,室内被滿足食欲時的沉默給填滿了。
奶油毛豆味的麻薯確實很好吃,清甜的毛豆和香甜的奶油加上軟糯的外皮配合著甜而不膩,再喝上一口微苦的冰綠茶,就連不太喜愛甜品的夏油也再拿了個抹茶口味的。
除了他吃了的兩個,剩下的幾個都被悟給包圓了,兩人依然還是在差不多的時間結束了午後的甜品時間。
“哈啊——吃了吃了——”悟將剩下的幾口綠茶噸噸的灌了下去,滿足的趴在了桌子上。
“垃圾別亂丟啊。”
將包裝紙塞回原本的紙袋内,夏油感覺到身心也難得的得到了放鬆。
畢竟離上次在教室内和悟一起有説有笑的渡過一段輕鬆的時間,在感覺上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太好了。”
“看來傑的情況有好起來了。”轉過頭看著也不肯幫忙收拾的悟,語氣飽含了笑意。
“什麽好起來了?”夏油注意到他的聲音似乎還帶著一絲安心。
“之前不是一直碰不到你麽…而且唯一一次見面,你看起來狀態又很遭。”悟又皺起了眉毛。
“老子可一直在擔心你啊!”説到這裏他提起了之前那次見面的時候的狀況。
關於素麵,蕎麥麵,玩笑還有傑居然只回答了三個字的啥的有點複雜的事情,居然被悟給叭叭叭的流暢的陳訴了一遍,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私底下練習了很多次。
“有嗎?”
夏油有些迷惑的翻找起記憶,然後發現腦子空空的,完全沒有印象。
“嗯…可能我當時太累了所以忘了吧?”
看到悟不滿撅起了嘴,夏油只好又繼續説道:“但是我記得和硝子一起看你實驗新的無下限術式啊?”
“都那麽累了還全程觀摩了哦,所以忘了對話的事情就原諒我吧。”
他看著悟搭在手臂上那顆毛絨絨的白色腦袋瓜,手指卻只是抽動了幾下,而沒能像以前那樣伸出去扒拉兩下。
夏油只能舉起沒有異常的另外一隻手對著好友做了個求饒的手勢。
“嘖…既然傑都哭著求原諒…本大爺就只好勉爲其難的饒恕你了。”
悟奸笑的坐了起來,換了個用手臂支撐頭部的姿勢。
“説起來等會你是不是又要出任務了啊?”
“是啊。”
“你説最近任務有少起來了,什麽時候我們才又可以一起出任務啊?”
“最近都好像都在趕工一樣,好無聊啊,還是和你一起的時候最開心了”
“悟。”
“好啦好啦,大道理是個人都懂。不就是分開出任務才最有效率能幫助更多的弱者嘛!”
聽到夏油叫自己的名字,悟立刻就知道了好友又打算要好好教育他一番了。
他用右手的尾指挖起了耳朵,那麽努力也不知道是不是能真的挖出點什麽。
夏油知道他想表達的是自己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的意思。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剛開口,是不是真的要像以前那樣對悟說强者需要幫助弱者的那套大道理。
就像是他最近仍然不能在已經被提示出了的兩條道路内,選擇出自己應該走的那條那樣。
“最近不是都有在認真工作嗎?只是可以的話還是想兩個人一起啦。”
“而且不在近距離,傑又怎麽看的出老子最近到底變的有多強。”説到這裏悟扯開了個露出了兩排大白牙的笑容。
“之前在操場上不是已經看了個夠了麽。”嘆了口氣,夏油拉開椅子站了起來。是時候出發了。
”欸已經到任務時間了嗎?”
“是啊。”一邊將旁邊桌子上的飲料罐也收起來。夏油心不在焉的回到。
“這次是哪?”
“不知道哪個小地方的村子。還要先坐新幹綫再轉乘輔助監督開的車子才能到。”夏油模糊的想起這次的任務地點是在某個偏僻的小山村。
“欸…那感覺不能期待特產了。”
“我看看附近的城市有沒有好吃的甜品吧。”夏油捏著裝著垃圾的紙袋和空了的飲料罐往門口走去。
“傑!”
一陣椅子在地板上被拖拉的刺耳噪音。
“嗯?”正在將垃圾分門別類的塞進垃圾分類箱内的夏油轉頭看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悟。
“怎麽了?”
頓了一會,悟才低下頭摸了摸那頭有點亂了的頭髮。
“…嗯。沒什麽,只是想説買了的特產可不許先偷吃哦……”
“誰會偷吃啊。”
夏油笑了幾聲,擺著手離開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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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硝子回到教室的時候,五條悟正伸直著手臂,似乎在確認什麽東西一樣,用一副心神不寧的表情坐在位置上。
“感覺有點怪怪的。”一看到硝子進來,他就像看到救星那樣開口説道,并且在維持著伸出手臂的姿勢的同時又做了個抓緊又放開了的手部動作。
“不就是通常狀態嗎?”她隨口答到,拉開了自己的椅子。
今天爲了讓兩人好好談談,一般下午會在教室看書的硝子主動躲去了自己的房間,等過了夏油的任務時間才又回來。
但是五條明明已經見到最近一直吵著要見的摯友了,卻還是一副奇奇怪怪的樣子。
“硝子……老子有個朋友…。”
“名字叫五條悟是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吸了口煙,然後等了五秒又呼出了個烟圈,“不老實說就別來煩我了。”
“切”五條又扁起了嘴,可是硝子可不像夏油那樣對他特別忍耐的諄諄善誘,對於兩個同班同學,她一向就是猶如狂風暴雨般的毒舌的。
就算是唯我獨尊的五條悟也只能妥協。
“是老子啦,老子怪怪的!”
“哦。”
習慣了女同學的冷淡,五條還是決定將自己的煩惱坦白了。
“今天傑沒穿校服外套。然後又沒將白襯衫的下擺塞進褲子裏面。”
“剛剛傑要離開,站起來的時候,老子剛好從他衣服下擺看到腰,都瘦到有那麽細了。”
他扯了扯頭髮,然後展開雙臂做出了個環抱的姿勢。
“所以老子就想也站起來,從後面一把抱上去,嚇他一跳?”
你爲什麽要形容的這麽生動啊…。硝子感到一陣反胃。
又是好一陣的摸耳搔頭,磨磨唧唧,五條才又勉勉强强的開口道。
“然後老子居然沒能抱上去。”
“??????”
就算是習慣了對方平時有多混賬的硝子,也沒想到五條會説出這種話。
她忍不住發出了從内心深處傳來的一聲疑問。
“哈啊??”
“老子是説,以前的話,老子肯定一把抱住傑,然後要麽嘲諷,要麽就是搔他癢癢啊?”
“但今天老子的手居然不聽話了!”
“這很奇怪對吧!!”五條的聲音有些惱羞成怒。
“…都很奇怪,最奇怪的是你覺得對方腰很細,反應卻是想要抱上去嚇對方的思考吧?”
雖然以前這對搭檔的互動,也確實是勾肩搭背黏糊糊的。但是想要抱住對方的原因是因爲覺得對方腰很細的話,感覺這邏輯就不太對勁。
“啊…?對朋友不是都這樣的嗎?你和歌姬不也是經常摟摟抱抱的。”五條用鼻子發出了哈的一聲嘲諷。
“但是我對其他人進行身體接觸的時候,可沒有一次是因爲覺得對方腰很細哦?”
“哈啊??那你們平時想什麽啊??不會覺得對方脖子的綫條很好看很想摸,腰部肌肉很緊實很想捏看看,身上的氣味很好聞想要將腦袋靠上去聞聞嗎?”五條發出了有史以來最長最吵死人的疑問。
“啊?難道你會想摸七海的脖子,捏夜蛾老師的腰,去聞歌姬前輩的氣味嗎?”
“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心……”可能想象了那樣的場景,一陣反胃之後五條萎靡的攤在了座位上。
“嘖,渣滓。”
發出了無情的嘲諷,硝子又想了想,最後還是開口問道。
“你不會是對夏油見色起意了吧?”
“哈啊啊啊啊啊????”
爆炸性的言論讓五條垂死病中驚坐起。
“誰會對男人見色起意啊!!??”
還打死也不肯承認自己的想法有點小小的大問題。
“不是男人是夏油。”硝子吞了口煙。
“呃。”他發出了被捏住了命運咽喉的聲音,然後又緩緩的伸出右手掩蓋了自己的臉。
仔細看能發現沒被遮住的耳廓紅紅的就像被煮熟了那樣。
“先不説作爲朋友會不會因爲對方腰細了而想要擁抱對方吧。”她笑了笑。
“已知你并沒有抱上去,但是你以前會。”
“同樣的條件下結果卻不同,那麽那個導致不同結果的變量明顯就是你自己。”
“…唔…”五條還是那副挺著屍,不想面對現實的模樣。
雖然對方已經被KO擊倒在地,但硝子可沒打算放過這個可以虐打五條悟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那麽問題來了。”
“你是因爲討厭夏油所以不想碰他。”
“還是因爲最近一直沒機會見面,一下子發現自己以前的行爲其實不太合適,決定以後洗心革面不再騷擾對方。”
"還是太久不見,發現自己居然這麽喜歡他,而突然大腦卡殼了。”
“三個裏面選一個吧。”
“…你是魔鬼嗎?”五條生無可戀的聲音緩緩的傳來。
“就不能是老子心疼傑的腰那麽細,所以想要抱一抱他嗎?”
“你覺得是就是吧。”硝子晃了晃手上的香烟。
“硝子…老子是不是應該現在就去找他…。”
“等會就又要出任務的人在説什麽啊。”
“切,老子速戰速決。”他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白毛和紅著的眼睛站了起來。
“記得回來之前買一箱香烟哦”對著趕著去任務的同班同學,硝子揮著手提醒對方別忘了報酬。
“要45號的。”
雖然有點慢,但起碼沒有遲了吧。
她按滅了手上的香烟。
室内又回到了靜謐中,而窗外已然沒有了夏蟬的轟鳴聲。
作者:四戎
评论:无声
触摸不到人类,也许是我的诅咒。
每当那一刻,我大喊出来:“”不要那么做!“ 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我喊的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
我能预知未来,也许这是幸运的。
但没有人类能听见我的声音,也许这是万分不幸的。
就像现在,我站在一位身穿红色衣服的女士旁边,她正在去为女儿买蛋糕的路上。我努力挡在她面前,因为我不能让她去。她如果选择这条路,她的未来是在5分钟后的马路上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车撞飞。然后她穿过了我,走上了她一定会走下去的路。然后,展现在眼前的就是那被既定的她的未来——死亡。
就像刚才,我站在一位正要去游泳的孩子身后不停地拉住他让他不要出门,因为10分钟后如果他出门他就会连他父亲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这是一定会令他悲痛的事情,
我很难受。能明白那种无力感吗?所有的一些发生我都能清清楚楚的知道,我知道所有一定会发生的悲剧,我知道我永远无法产生任何改变。
我该做出什么选择?每次都知道结果,然后装作我不知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按照命运规划的那般发生?还是,每次都知道结果,然后每次都上前做出阻拦的动作,然后没有一个人类能看到我,然后即使我做出了改变,所有的事情仍然按照着我什么都不做那样发展。如果这样,我的所有选择过后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呢?
触摸不到人类,也许是我的诅咒。对我天赋的诅咒,对我存在的诅咒。
也许我想放弃了。
这就像几年前我想和人类交朋友,然后我尝试了几年,我放弃了一样。从前用这样疏离的眼神望着人类,现在仍然只能用这样疏离的眼神望着人类。我不想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想变成人类。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所以我想变成人类。
我还在世界漂泊,直到我看见了一个人类。虽说我知道那是一个人类,但ta一定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不像人类的一位人类。混乱的作息,说着毫无逻辑的话语,走路姿势摇摇晃晃,每天只会在脑中幻想着什么,然后在ta丑陋的电脑里打着什么字。我凑上前,一个字一个字数着,不多不少,也就几千字。我试图明白ta在写什么。
为此,我花了很多时间在观察ta上面。Ta打字时手会抖,脚也会抖,就像是身体在唱什么歌一样,或许这有助于大脑的活跃。Ta好像并不需要正常人类的作息与生活,ta只需要沉浸于ta那个无药可救的脑子。
非常有意思,我想与ta交流,没啥特别原因,就是我觉得也许这会是一个大的突破口。可能可以打通我与人类的某种沟通途径,也也许这就是我向人类更靠近一步的契机。
我该做什么呢?我记得在此之前没有一位正常人类能看到我或是发现我的行为。那我该做什么呢?哦对ta喜欢说奇奇怪怪的话,那我也说奇奇怪怪的话好了。我来到ta面前,张大嘴,学着ta每天表达自己那样说着胡乱的话语。我尝试了很久很多遍,但似乎毫无一点能改变的迹象。也许这不是个好办法,我不知道。我还是没有与人类建立联系,就这样吧。
有一天,我觉得我机会来了。从来没有想到过,我没有早一点去读ta在写什么,ta的脑中到底有什么。我看了,那不就是我吗?ta是在写我吗?我存在了吗?我能触碰到人类了吗?我伸出我的手尽力去靠近他。我还是穿过了ta。难道又是就这样了吗?不,不可以。我一遍又一遍反复读着,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被看到了。我被看到了。只有我能触碰人类吗?人类不能触碰我吗?哦对,人类不能,可是ta是我见过的最不像人类的人类啊。你可以吗?我靠近ta,等着ta来触碰我,用ta的键盘,用ta的脑子。
我成功了。我出现在ta的文档里,我确信那就是我。被碰到了!被碰到了!我和人类第一次有了联系。一个形象,一个声音,一段描述。
是的,我不再抱怨命运了。我明白了,也许我从来都无法成为人类,从来都无法触碰人类,但我可以被人类拥抱着。我有机会被他们看到,然后被他们紧紧抱住。当然也许这只是我天真的猜测,命运是我的诅咒,命运也是我的宝藏。
评论要求:笑语
杰西卡已经失联三天了,纵使科利尔万般不接受,高层也已经默认了她的死讯,就和他们对前面十七位飞行员的态度一样。
至此,c计划全面流产,计划书将被封存。未来他们的后代是否还能看到这份计划书尚不得知,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们定会铭记这份壮举——十八位飞行员,自愿献出生命,带着他们最引以为傲的科技与文化,飞蛾扑火一般去寻找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并试图与之对话。
最初,那只是一艘失联的殖民飞船。
然而这样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深空遥远而危险,他们早有预期,一艘飞船的损失尚在接受范围内。然而紧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紧接着是第一个沦陷的殖民地,第二个,第三个……
如今,这是他们已知的最后一个殖民地,也是他们最后的家园。不久之前,连他们最早也是最初的伊甸园也失去了联系,至此,他们已经是这片茫然星空中,他们这一族的末裔。
激进者开始上街抗议,他们打出标语,为了下一代,要求政府给出他们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要么保护好这一方最后的家园,要么困守这个地方,要么趁早将所有人全部移走,至于去哪,不知道,这是政府该搞清楚的事情。
哪怕因为资源枯竭,这个星球上已经很久没有能活到成年的孩子了。科利尔知道新生儿当然还在诞生,虽然很少,但总有父母在尝试,然而自从那阵从天而降的大雾之后,孩子们至多只能活到青少年,就会莫名其妙地夭折。
移民支持者中不乏称其为天罚的人,他们认为就是频繁的移民活动触怒了上帝,上帝才要夺走他们的同胞与后代,以此警示剩下的人。
如今科利尔打开社交媒体就能看见这些论调,这之中甚至有那位传奇宇航员杰森——他在一场近乎不可能生还的殖民飞船事故中幸存,经历了漫长的漂泊最终回到故乡。
现在科利尔只要随便刷刷,就能看见移民支持者们引用他的言论,他的演讲视频,他的经典理论:神一直就在这片深空里,我们一直都能观测到它,它此前从未对我们下手是因为它没有发现我们,如今我们的殖民活动就是在向它告知我们的存在。
而下方的高赞回复:他有几个师?给神看看我们的文明是多么先进。
但也许这是一个解答思路,不然为什么有的科学家提出了c计划,他们称之为对话上帝,如果那个未知的存在真的存在,那么也许会为他们的诚恳网开一面,至少放走他们的移民飞船。
这一举措短暂平息了所有激进者的抗议,除了那位宇航员。他叫嚣着他们应该直接离开,而不是继续惊动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很快大众视他为小丑,拥趸者们离去,他的评论区只剩下嘲讽。
然而那时他们还不知道真正的小丑是自己,老宇航员发出的不是胡言乱语,而是预言,十八位飞行员,十八艘飞船,他们只带回了一句话,那是其中一位在失联前惊惶的尖叫,其他人,都在汇报看到了光之后,就悄无声息地失联。
至于带回消息那人,科利尔认得,他们是同期,天生的反社会者,这个特质让成为他们当中心理测量分数最高的人。
这个人,在失联之前绝望地尖叫着:“那家伙!它存在!它是真的!”
宇宙中的确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存在,一个又一个扑杀了他们的飞船与殖民地。每一次那些宇航员都兴高采烈地汇报着,他们发现的新星球蕴含了丰富的光与食物,下一秒就音讯全无,只有忙音回荡在通讯频道中。
但是科利尔想不明白,如果那个东西真的至高无上,那么它杀死他们到底有什么用,他们的资源对它来说微不足道,他们的存在对它来说也太过渺小。
这是最后一班移民飞船。
他们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举动是否安全,只知道如果再不离去,整个星球的资源都会消耗殆尽,如果离开,也许还有一点希望。他们催眠此前离开的飞船联系不上是因为已经找到了乐土,只不过太过遥远,超出了通讯器的范围。
飞船缓缓启动,科利尔想起杰西卡,如果早知这一切,直接逃走,她会不会活下来。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飞船就撞上了地面,或者说,星球撞上了飞船。
天空中一片漆黑,原本的光辉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颗巨大的星球,在科利尔目光对上它时,星球发出一声嘶吼,吹出的巨大冲击力将飞船死死钉进地面。
科利尔认得它,那是这片星空中的未解之谜,这颗星球从他们文明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于这片星空,他们只知道它会按照一个特定的周期做规律的运动,但是这运动中的原理他们无法推测,万幸此前它对他们并无威胁,因此天文学家也只把它当做一个古怪但无害的存在。
但如果这就是那个他们一直在苦找的至高存在呢?它一直在那,所以他们才会忽略它。每一艘飞船都会经过它身边,也许这就是它注意到他们的契机,那么它扑杀飞船也就解释得通了,c计划的确成功了,他们与上帝取得了沟通,十八艘失联的飞船就是它的回应。现在它要正式对他们下手了,不为资源,只是单纯的杀戮。
飞船已经快要解体了,巨大的大气压压在他身上,星球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嘶吼,连续数个音节有规律地排布着,那似乎是来自更高纬度的某种语言,这些音节成为了科利尔意识里最后接收到的信息:
“为什么这儿还有苍蝇。”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无声
一些黑历史,凑个数
1、
林商第一次见到陈州是在老北京四合院的小水池边上。
他远远望见一个小孩,坐在半米高的水池边。水池的水那么深,那人小小的,却眯着眼睛瞎眨巴,昏昏欲睡似乎下一秒就要掉进去。
林商看着他,也不知怎么的,
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吓得池边小男孩被一个激灵,疑惑得转头看着他。
那时候林商愣了两秒,也不好意思说刚刚魔怔了当心人掉下去,便脱口而出。“我叫林商。你是谁?”
小男孩看着他,细声细气应了一句。“陈州。”
“你就是陈州啊。”林商蹲了下来,眼微微眯起。“前两天我妈和我说过,最近要搬来一家姓易的人家,他们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孩。总算是见到了。
“这水池这么高,你这么小,要小心,要不掉下去会淹死的。”
那时候,林商的小虎牙在空气的一晃一晃。
太阳从头顶而下,照的他们身上都有一层薄薄的光晕。陈州就这么愣愣望着他。水池泛起一阵粼粼水光映着他们的脸。
那画面定格在记忆里,直到很多年后依旧记忆犹新。
-
陈州祖籍是湖南,林商是重庆,两家人都是因为父母工作而搬来的北京。林商比陈州早来了三年,顺便还有个同祖籍的青梅竹马,叫林一偌的小子住在隔壁。
林商和陈州混熟的第一天干的事就是叼着早餐,爬上围墙去叫林一偌起床。
那时候林商胆大简直能弯弓射大雕。
初来乍到的陈州望着林商轻车熟路得爬上墙头,对着隔壁喊。“林一偌,给我起床啦!!”
陈州嘴里的油条一没叼稳唰一下就掉地上了。
9岁的小孩想着觉着是林商把他油条给吓掉的,立马盯着地上的油条一动不动。
林商回头一望,觉得大事不妙。主要陈州剃了个西瓜头看着就老实,认识都没两天还处于建立美好革命友情的初级阶段。他一看人盯着地上的油条,立马就还知道坏了,赶忙一把跳了下来。
这不跳还好,一跳没跳稳,直接一脚踹陈州肩上了。
小西瓜头就和个真西瓜似得,立马在在地上就这么咕噜了一圈。
那是陈州准备去新学校的第一天,身上还穿着新衣服,本想来个美好的新开始。
结果被林商吓掉油条不算,还滚了一身灰,那还没冒头的友谊小嫩苗瞬间灰飞烟灭。
林一偌从隔壁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他家便宜竹马一脸泥巴豆浆,被某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西瓜头抓着领口,一下一下摇的像根风中残竹。
前者嘴里念着你赔我油条,后者满嘴的我赔我赔。
这对于林一偌来说,简直是巨大的精神冲击,当即一大吃货硬生生把嘴里那半根油条拽了出来,给陈州上供似得递了上去。
因为他觉得,自家作恶多端的倒霉竹马,命里的克星终于特么的来了。
2、
小孩子的恩怨情仇友情来得快去的也快。
像林商那样有狗皮膏药一样的亲和力的人。
虽然在陈州这初初吃了败仗,但几天就把陈州哄了回来。
于是那些年里,四合院外那几块小破地成功得被这三个小熊孩子踏了个遍。
但唯一违和的就是,那些年林商身后跟着的不是两个小弟,而是俩猴子……
陈州生性腼腆。
所以林商当初勾搭陈州,第一是家人要求照顾照顾新邻居;第二就是想着把收入麾下,和他那便宜竹马林一偌中和一下。
谁知道,这还没两个月这事情就有点不对了。
林一偌爱闹,可他觉得陈州好歹是个正常人。谁知这一静一动凑一堆,就和一泼猴整天对着一兔子挠似得,挠着挠着那兔子就开始蹦跶,蹦到到最后直接连物种都变了。
特别那年头,林商成天没事就要做附加练习。每次都是,他坐在窗边做着作业,俩乌溜溜的脑袋就冒了出来了,挤在他窗户边上,盯着他不怀好意得笑。“哎哟小商,还做作业呢。阿州你作业做完了没。”“早做完了。就小商还没做完。哈哈哈。”
然后,俩猴都掐着快把林商气炸的瞬间,化作鸟兽散。如此循环几次,林商受不了了,就把作业一撂,出门去逮猴子。然后不消片刻,连人衣角还没抓到,就又被他亲娘训斥着被抓着后领子给提溜回屋子,简直委屈得不要不要的。
于是那年头,林商直接从一个四合院小霸王降级成了猴山饲养员。
还总人都说,他们那俩院子的小孩,也才一点就混的和亲兄弟一样。
可林商知道,真要说起来,还是有点差距的。
林商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与人为善是习惯,但能进心里的人就不多。林一偌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而陈州,人是不错,但充其量也就是认识一年,母亲关照过要照顾的新邻居。其实和班上的同班同学没什么两样。没了还能再交。
他能在平日里对人春风化雨。可真要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也能毫不犹豫得对人道一声滚。
3、
那是他们小学快毕业那会,林商和母亲吵架,撞上正巧回家陈州。
反正那年头小孩最爱干的就是一哭二闹,三出走。
他带着一身火气刚摔门而出,刚出院门就和陈州打了个照面,后者企图拉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一把推在门上。
陈州的自尊心从来比别人强些,当场脸色就白了。
满腔怒火的林商哪有闲工夫理他,自己一路踹大门,踢石头,吓唬路边小黄狗,反正该干的坏事都干完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就被身后一个人影吓了一哆嗦。
大冬天的路灯下,穿着校服的陈州整个脸冻得通红。对方手上也不知道拿了个什么白色袋子,就站在离林商不远不近的地方。
那时候林商还处于“就究竟要不要回去挨打”的挣扎中,一见陈州火气就上来了。回头一把把人撞开,在那人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大概就是小孩闹脾气,有人哄就变本加厉是一个道理。其实那时候林商挺冷的,他有点想回家吃点晚饭喝口汤,但他觉得他要有骨气。
结果,陈州也没和他客气,也退了两步,他石头椅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说话。
气氛特别尴尬。
然后夕阳缓缓落下,路灯亮起染上了一层浓浓的夜色。林商望着天空慢悠悠得吐着白气,浑身僵硬得忍着不哆嗦。
他心里想,要是跟出来的是林一偌就好了。毕竟这要是遇到这情况,他那便宜竹马早就上来说一堆有的没的了。可陈州却和个傻子似得,一个屁也放不出来。
就这么想着,也不知怎么的,他竟下意识喊了对方的名字。“陈州。”
“嗯?”抱着小塑料袋的的人,转过头来。
大冬夜,四周都是凛冽的风。
林商看着他着模样,陈州眼神轻飘飘的,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像。忽然心口莫名软了。“回去吧。天太冷了。”
陈州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跟上了林商,一路上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脚踩上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后来林商才知道,那天陈州当天晚上回家就躺平了。本身低烧几天不退,大半夜忽然加重,挂了急诊,凌晨才回来。
他才忽然想起,那天陈州说要提前回家看病。手上那袋东西估计是他刚开回来的药,还没来得及吃,却因为担心林商,在大冬天里眼巴巴跟了一路。
以至于那阵子,林商愧疚得在陈州面前几乎连个大声都没有,整天挂着俩虎牙和颜悦色到不行。
所以陈州和林一偌真的不一样,没那么热情,也没那么懂得察觉人心。可却总能用他独特的方式在林商心口的某个地方敲上一下。说不出多疼,就这么一点一点积少成多,到后来敲出了一个大坑,便心安理得得住了进来。
从此占山为王,兴风作浪了整整一辈子。
4、
林商这辈子在意的东西除了亲人朋友以外,最重要的无外乎两样,感情,和音乐。
当年升到初中,因为分班的原因。林商落单成了孤家寡人,闲来无事就开始学吉他。
大约也就是从那时候,林商发觉自己对音乐有了点特殊爱好。
于是每到午饭饭点,学校天台上总会有个人还没比吉他高多少的林商,抱着吉他迎着风,高歌梦想和还不大懂的爱情。而他的身边就会有两个左右门神,一人捧着一个饭盒,在他支离破碎的音乐里讨论着今天的作业,和明天放学去哪儿玩。
还能顺便喊两句。“林商你给我吃饭赶紧的。弹什么棉花吵死个人了!”
毕竟作为半寄宿学校,只有最闲的午休时候,他那俩叛徒朋友陈州和林一偌才会良心发现来找他。因此当年林商的吉他声里,不但夹杂着梦想还有一股子的饭味。
只不过梦想那种东西距离他们很遥远的,就像那年头的爱情一样。
林商学了吉他的当年,陈州去了当地名为嘉禾的舞社,而林一偌则学了钢琴。
结果令人惊讶的是,就在下半年,学钢琴了还没多久的林一偌,凭借一首荼毒四合院将近一个月的流行曲,在学校的文艺汇演上艳惊四座。并斩获了他们三人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
情书,人生第一封。
那简直开启了他们人生的先河,林商和陈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眼都是“喂,你吉他呢。”“喂,你街舞呢”满满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毕竟那年头,小少年们还不知道爱情的意义。隔着情书嗅到的一点女孩发丝间的清香,或多或少都让他们有些心生向往。特别整天看着林一偌那嘚瑟玩样儿在那秀恩爱,那日子哪是人过的日子。
于是,在初中第二学期下。林商收到第一封情书的时候,几乎面朝大海都快直接春暖花开了。大长腿一迈,直接策马奔腾得往陈州舞社跑。他想,兄弟啊!咱出息了!终于不用再让林一偌那小王八蛋压着我们嘚瑟了!
只是林商这句话没来得及喊出来。
后来想想,他应该连个“兄”字都没来得及喊。
四面玻璃的屋子,几乎所有的光都聚集在那个人身上。巨大的音符在空气中震颤,几乎第一时间贯穿他全。——那是他第一次看陈州跳舞。
线条分明的身体随着音乐在空气中舞动。陈州往日柔和的眉眼换上凌厉的神色,一双唇抿着,他的浑身肌肉随着隐约摆动,额角透明的汗顺着皮肤滑落。显得性感异常。
林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像是被电流从上到下打了一遍。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甩上门冲到了大街上,少年茫然得抬起头,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危险的想法。
手上粉色的信封被无意识捏的发皱,到最后不知道被丢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那天夜里,他梦到了一个人。
明亮的玻璃屋子里,那嘴角笑着有浅浅得梨涡。林商伸手拥抱了他,嘴唇擦过对方的脸颊,手顺着那人肌肉线条一路而下,是真实到令人迷醉的触感。
5、
林商想不到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陈州的。
或许用喜欢这个词不恰当。
那时候的林商,连喜欢的定义都搞不懂,所有的温柔还来不及冒头,就已经被恐惧驱赶得一点不剩。
那之后的整整一年,他都不敢和陈州独处。他怕,怕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想法会在不经意间被人发觉。他怕有一天要面对别人厌恶的眼神。
每天每天,他都活在一种巨大的自我厌弃里,那日子过的说是人间地狱也不夸张。
直到一个叫做高考政策的东西救了他。
户籍原因,外来学生高中必须返回原籍所在地。这意味着,中考结束,他们三人将各奔东西。陈州去往湖南,他和林一偌将回到重庆。自此相隔千里。这对于另外两个人是毁灭性打击,林商却没想到他竟然是高兴的,发自内心的高兴。
离别的前一天,林一偌喝醉了哭的一塌糊涂。林商看不下去,和陈州一起一人一边手把人扛了回去。结果人还没放好,一人和炸弹似得就冲他怀里了。
那时候陈州双眼是通红的,硬是埋在林商胸口不让他看到,他说。“我回来找你们的。”
那一双手抱得林商骨头都发疼。
林商没有回答。
他只是瞥了醉倒的林一偌一眼,低头在陈州头顶微微一碰,很轻,几乎连头发都被压弯。
然后第二天,跟着家人一起踏上了那座被称为山城的重庆。
那样分离似乎没有那么刻骨铭心。至少林一偌觉得林商是这样。
他几乎从没从林商脸上看到多少别离的情绪,就看到对方在新环境里混得风生水起。
那年头,校内建立起了区域app,林一偌没事刷一刷都能看到林商的名字和那清仓甩卖的商品似得,成日成日得挂在上头。
他俩不是一个学校的,偶尔也只有林一偌主动来对方学校找人打打篮球,但大部分时间都会被对方回绝。什么社团活动,学生会活动。
林一偌想,哎哟这小子我还不知道你脾气,练吉他都来不及还装什么勤奋。
结果冲去学校一看,林商真就忙得和那陀螺一样。直接三观受到了冲击。他觉得有点难过,林商好像就这样悄无声息得退出了他们的生活,不带一点留恋。
直到他看见林商哭。
那是陈州第一次来看他们。
那是高二的第一年暑假,太阳特别大,林商穿着一身校服大步跑出来,见着他们的时候,整个表情僵在脸上。那表情绝对和久别重逢没有太大关系,反而像是给人冲着肚子打了一拳。然后,林商就这样慢慢得单手抱着头蹲在地上。
那时候校门口都是放学的学生,林一偌觉得丢人,赶紧上前踹了人一脚。结果过了很久,林商抬起头看着着他俩,一双眼睛通红。
他记得他身边的陈州笑了一声,说。“当初走的时候就小商没哭。这下可好,补回来了。”
意外的,林商却没有附和,只是猛地起身,将还在笑着的陈州,一把拉进自己怀中,用力的,狠狠得抱在了胸前。
他张了张嘴,发红的眼里,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那眼神混杂了太多感情,看得林一偌心惊胆战。
6、
陈州是来着参加声乐培训。
当初林商学校和校外合办的暑期培训。叫上了林一偌,林一偌一开心就把远在湖南的陈州给联络上了。
悲情的老林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的瞬间,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林一偌这个专业卖队友的给就地咔嚓了。
“商大爷,咱不是好久没见了嘛。我就把阿州也弄来了。惊喜吧!”
惊喜个头。
谁都不知道,林商为了忘记陈州那一年酒精花了多大的努力。拼命地把自己忙成一个陀螺,甚至连林一偌也避而不见,就为了哪怕把陈州从他心里挤出去哪怕一分。结果,就在他以为快要脱离苦海的时候,一个两个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直接把这炸弹源给他送来。还问他惊不惊喜?
……来,你过来,我真的保证不打死你。
当然,话是这么说。作为当年重庆的地头蛇,林商、林一偌两家自然负责起了照顾陈州的重任。当初三家人一起生活那么久,俩家家长就和见了久别多年的儿子似得,死命争着把陈州往家里揽。
那段日子。林商都被迫和陈州出双入对。每天早晨,他俩坐个40分钟的地铁去林一偌家,再顺便一路上,一起吃着豆浆油条溜达到培训中心。
也就是那段时间,林商想开了。大约抵抗太久干脆就放弃抵抗了。
林商在陈州来重庆的第三天,开始变着方儿得对陈州好。大清早给人煮早餐;大半夜给人煮牛奶;知道陈州没东西抱睡不着,买了个大狗熊丢人床上。
虽说那熊黑啦吧唧得,一只眼睛乌溜溜得躺在床上。吓得陈州当天险些没背过去。但老林表达爱意的方式也是兢兢业业。
除此之外,因为这培训班是林商学校和校外合办的。培训班里几十号人,其中有不少女生就是冲着林商来的。可偏偏少女情怀总是诗,而14岁的陈州早就不是个西瓜头,一头细碎刘海,模样清秀,跳起舞来又气场全开。还没几天某人就感觉到了领土压力。
那时候林商守着陈州那一亩三分地和个小财主似得。
他明显就感觉有一个叫黎栗,和他同班的妹子,隔三差五眼神就往陈州那飘。那眼神直勾勾得,急的林商三申五令陈州要好好学习、别女生瞎交流,特别是黎栗。
后来想起来,那似乎是林商这辈子,距离爱情最近的日子。
放弃抵抗内心的林商,憋了整整一年的爱心泡泡冒的漫天都是。该疼的疼,该黏得黏,该皮肤饥渴症的时候直接就放弃治疗。那时候的林商想啊,如果这日子能一直过就好了,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他守着这个人,就这么守着一辈子,他也是甘愿的。
不过很可惜,他这辈子好像关于爱情就没怎么如意过。
7、
陈州在重庆一共带了四十六天。课程结束的第三天就要回去。
声乐培训结束当晚。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培训班全员,在KTV包了个包间。说是要尽展歌喉,演示培训成果,实际上就是一群人喝醉酒后的鬼哭狼嚎。林商这偷喝酒的本事不少,可陈州那乖宝宝却不行。林商找到陈州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隔壁空包厢里睡着了。
估计是醒酒醒的连包厢都走错了。
林商觉得好笑,上前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脑袋就这样蹭着他的手,稳稳落进他胸膛。
心跳失常大约就是这种感觉。陈州软软的发蹭着他下巴,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胸口。他几乎像被蛊惑一样慢慢低下头。直到他感受到,唇间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吻了陈州。滚烫的水汽漫上他的眼角,他几乎不敢动一下。
这是林商人生中稍有的一次放肆,像是被囚禁依旧的犯人,握住了唯一的阳光。连呼吸都变得颤抖了起来。
后来想想,那似乎就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视线角落闪过一道白光。
全身的细胞被瞬间炸开,林商猛地抬起头。
然后所有镜头似乎被无数倍慢放。门外少女放下手机,她将食指抵在唇间,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
有时候,这缘分来了真的是挡也挡不住。
林商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任女友还来得和狂风暴雨一样迅猛。
黎栗。一个标准的黑长直,冰上美人。
当时他们恋情在校内公开的时候,学校论坛炸开了花。都说高二段草学长,油盐不进了一年多却败在了冰山美人黎栗的手下。原来是喜欢冷艳型的。
林商直接在心里默默竖起了中指。当然这事最直接刺激的就是他那俩倒霉兄弟。林一偌直接吓成了个结巴,就连回了湖南的陈州也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小商,你认真的吗?”
林商在电话那头张了嘴又闭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到对面轻笑了一声。“竟然还害羞了啊。我说你当初怎么不让我和她说话呢。原来是看上人家了。黎栗是个好女孩,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好女孩啊……
林商在电话那头苦笑了起来。
——我一直喜欢你,我不介意这些,所以和我在一起吧。
着是黎栗当初的表白词。
单听着简直通情达理地让人泪流满面。
可前提是,人家没有拿一张你的吻照特写存手机里,还小心翼翼备了几个版本的备份——那是他和陈州的照片。
黎栗这招简直是干的漂亮,简直一把掐着林商的咽喉,让他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他可以承受别人的谩骂。可将陈州牵扯进来,他做不到。毕竟那是他喜欢进骨子里的人。
所以陈州哪能知道什么呢,谁都不知道,全世界都特么不知道。
只有他一个人。在那天晚上看着喝醉的陈州,在那个黑暗小小的包间里,捂着耳朵像个孩子低声哭。
不是为了别了。
只是那一瞬间,他发现好像全世界都不允许他喜欢他。
8、
林商的爱情生长地极度悲催,似乎从发芽阶段就是命途多舛。
他因为黎栗躲了陈州两个多学期。然后在高三下学期得到了一个消息,陈州不准备参加高考,而是直接出国了。
其实陈州家出国的意向早有。只是当年陈州舞蹈获奖获得了一个国外进修名额,一家人几经商议,便将当初早有的移民计划给提前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林商楞在原地,傻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林一偌原地白了一眼。
“你这半年吃错药似得,和我们联系都不联系。阿州倒是想说,你听吗?”
林商听了,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那倒也是。
陈州是出国圆梦的。陈州有多喜欢跳舞,他比谁都清楚。因为黎栗林商躲了陈州大半年,最后还是败在了这场离别上。
散伙饭那天,陈州特地从湖南赶过来。
林商临走前犹豫了半天,还是带上了吉他和一张乐谱——那是他写的第一首歌。
那其实想的挺好。他想既然那人要走了,那就把这首歌弹给他听,作为最后的离别礼物。也算是留个念想。
只是到了约定的地点,林商忽然觉得,这歌似乎是弹不成了。
“你来了呀,等你好久了。”少女一身长裙笑盈盈望着他,林商站在原地,只觉得后背密密麻麻得发凉。
那一顿饭吃的诡异,从黎栗进门的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陈州更是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不欢迎我。”女孩挽着林商的手笑着,陈州回过神,退了一步将人请了进来。
有些东西似乎就是一样,一步错,便是步步错,满盘皆输。
直到很久以后,林商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一切,都觉得像是一场闹剧。一场饭只剩下女孩的笑声,几次三番对陈州的针对,惹得场面一度尴尬。而林一偌平日里专业活跃气氛的人到最后都偃旗息鼓,埋头吃起了东西。林商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起来一杯杯敬酒赔罪。
陈州的脸色更是苍白得难看。
林商明白,那傻小子估计又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陈州就是这么个人,无论什么时候,第一件事就怪自己。
可错不在他,林商想,如果能有个机会,应该是他和对方道歉才对,他这兄弟没用窝囊,到头来,也只能让人难受。
所以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开开心心去国外找你的梦想,把国内这群破事忘得干净。把我也忘得干净。
林商觉得自己真窝囊,连保护自己重要的人都做不到。他好像从来都挺没用的。做的最多的事除了躲还是躲。
于是那天他终于不躲了。
最后的清明是他掀翻酒桌陈州震惊的脸。酒精作用让他觉得天昏地暗,他甩开黎栗冲陈州笑了起来。“去他妈的兄弟!谁要和你当兄弟!”
没有人说过,这些年林商就像是个被关在盒子里的火苗。所有喜怒哀乐,痛苦、思念被他悉数关了起来,关的太久,关的小心翼翼,为了只是不失去陈州。
可现在这个人要走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他将内心里所有的怨毒都倒了出来,像是一场大火,终于在那个晚上烧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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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似乎就是林商的爱情。
直到很多年后他独自一人踏上陌生的城市。走在空荡荡地街道上才在意识到,自己把多少的东西毁在了那个晚上。
林商还记得,第二天他是在医院醒来的,浑身上下都是身上都是零零碎碎被玻璃划伤的伤口。他不知道自己闹得多狠。只是那下午,林一偌面色铁青得走进他的病房给了他一拳。他才知道陈州第二天就走了,连句再见都没和他说。
那也是他极其漫长时光里,和陈州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年年末,陈州出了国,第二年,他和林一偌各自考上了大学相见寥寥。他们的人生似乎从那一刻开始,变得再无交集。一切都朝着他们陌生的方向绝尘而去。
只有林商记忆里那悲催的爱情……那囊括了他的童年少年,最狂烈而痛苦的一切,被原封不动得藏在心里,被他小心翼翼藏在心里,等到拆开的那一刻,挖去了心脏的绝大部分。
9、
林商大学毕业就签了经纪公司。
其主要原因是这位考上名牌大学经融系的学生,自打上大学后就没有干过一件正事。组乐团,接演出,到了大三下闲来无事参加了个综艺选秀,结果竟一炮而红。
要说评价林商,那就是小学到高中,一路浪的风生水起,到了大学毕业,这家伙不甘寂寞他就上天了。 可惜这也没什么用。毕竟多年历练之后,这个大明星在故人的时候,依旧是“啪叽”一下杯子没拿稳,摔了一地的玻璃碴子。
-
说起来,林商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似乎就是没和陈州表白过。
虽然这有当初存在的一切客观和主观原因。
但林商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当初他能勇敢一点,会不会一切都会变得有所不同。
这想法在他信中多年从未消散。
直到林商在七年后,再次见到陈州。他瞬间想把当初的自己按在地上揍得连亲妈都不认识。
那是在他们公司的年庆会上。
那人一身黑色西装,嘴角含笑,对他说了一句。“林商,好久不见。”
林商却怔在原地,用标准言情剧的套路,摔了自己手上的香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Roy,这是……你的朋友?”
陈州这次是回来定居的。
他回来了好一阵,房子车子都置办好了,还顺带在北京开了一家舞社这周末就要举行剪彩。而除此之外,陈州还带回了一个交往多年的恋人……
“恋人怎么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许阿州有个相好吗?”
“可他那相好可是个男的!”林商对着电话那头的林一偌大吼。林商回家当晚就破天荒得和林一偌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
“男的那又怎么样。”林一偌懒洋洋道。“再说,他们都向家里人出柜几年了。老林你这么多年不和我们联络,一回来就一伸手就要管人阿州家务事。你特么觉得你合适吗?”
这一句话,堵得林商在电话那头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林商没敢和陈州联系,甚至连联系林一偌都极少。他怕听到任何和陈州有关的消息,他怕那人依旧不愿意见他。
陈州三年前就和家里宣布出了柜。
公布的时候也是闹得天翻地覆。听林一偌说,陈州直接被父母赶出家门,后来更是被家里威胁不分手就断绝关系。好在那时候陈州日子过得水生火热。他的恋人Luca却意外靠谱。
那意大利小帅哥一心认定了陈州,见阿州和他父母两方都是硬脾气,就顶着压力几次三番找易家父母沟通,被人赶走依旧不卑不亢。大有这次不行,争取下次再来的意思。结果来来回回磨了一年,陈州还没回家,这Luca先成了易家的常客。
以至于到了后来两人在一起,陈州还整天抱怨自家父母对Luca太好,搞得自己不像亲生的。
“所以说啊,这世事难料。”林一偌在电话慢悠悠笑道。“谁知道什么时候,陌生人就和你相守过了一辈子。至于有些老熟人,也没准哪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老林你说是吧。”
林商在电话那头沉默下来。他没有回答,只是过了许久,才声音嘶哑得开口问道。“林一偌,你说这么多年了,阿州他原谅我了吗?”
北京市区的套房,落地窗,映着窗外交相辉映的霓虹灯光。电话那头莫名安静了下来。
很久,他听到对面传来一句叹息声。“阿州这周舞社开业,他让你过来。”
“好。”林商的屋子没开灯,他抬头,静静在一片黑暗里望着窗外闪烁的灯光。觉得心口空了一片,漏进了夜里刮来的风。
10、
陈州的舞社是他和Luca一起合办的。
Luca是个意大利人,是国外某知名公司的音乐总监。林商有一张大卖的专辑也曾经与之合作。这两年两人间独立办了工作室,倒也小有名气,因为现在陈州打算定居,才准备将重心慢慢转移至国内。
陈州舞社剪彩的那天。
林商的粉丝把整个街道被林商围堵得水泄不通。
因为不是官方活动,安保措施明显有些跟不上,几次三番场面都快控制不住,特别林商出现的更是声浪滔天。
林一偌捂着耳朵用肩膀撞了撞一旁的陈州。“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让我叫老林来了。他这一来简直就是做了个免费广告!”陈州在人群里被Luca忽的严严实实,从对方臂弯里探出一个头,大喊。“我要知道人这么多我可绝对不让他上台!”说着险些被人流冲走,又被Luca一把拉了回来。“小心点,你的脚。”
“没事。”陈州朝他笑了笑。
林商,转头望向过去,陈州眼中含笑的样子,正巧落在他眼里。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男的怎么了,但人家是真爱啊。
——有些老熟人,也没准哪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一曲终焉。台下掌声雷动,本该是致辞下台。
林商却慢慢走到了舞台边缘,对台下道。“说起来,我今天来,主要是因为庆祝我的朋友,也就是这家舞社的老板开业大吉。不过,既然来了。”
他顿了顿,在台下一片尖叫声中笑了起来。“我想再给大家增加一个余兴节目。”
“余兴节目。老林特么是闲着场面不够乱吗?”林一偌被挤得七荤八素险些一口血没吐出来。却发现人群渐渐将他往前挤。林商竟然朝他们走了过来。
舞台下歌迷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只见他在陈州面前顿住,望着他笑了笑。“阿州,记不记得当初林一偌拿了第一封情书,我们私下说过什么。”
所有的灯光聚集在他们身边,林商蹲下身子和他平视。“那时候你才刚开始学街舞,我也刚学吉他。结果,可偏偏林一偌这家伙钢琴学得快……所以你说等下个文艺汇演,让我们俩合作一次,挫挫林一偌的锐气。你还记得我们约定表演的内容吗?”
陈州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睁大眼睛。
这是连林一偌都不知道的秘密。当初两个没有情书的倒霉蛋,私下约定过。等学会成了,就在舞台上表演一次双人歌舞,来个艳惊四座。
“那首曲子,还是你教我的。”林商望着台下的人,慢慢朝他伸出手。“阿州,你欠我一次合作,上台和我跳支舞吧。”
台上的灯光将他们两人映在刺目的光线里,他固执得伸着手,却没发现所有舞社的人都在那一瞬间停住了动作。
接着刺目的光线里,陈州慢慢张开嘴,他的眼里没有焦距,只是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浑身颤抖着。
下一秒,手中话筒落地。
11、
林商其实有点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
比如陈州的眼神,比如林一偌莫名其妙地拳头。
三十分钟前,他被林一偌一个拳头掀翻在地。接着人群开始失控,他被工作人员护送进后台,一困就是二十几分钟。
“林商你他妈的够了!!”那是林一偌打上他颧骨的时候说的话。
“怎么样。”
大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没事,我一会带他出去。”化妆间大门忽然被打开。林商抬起头,看到一个浑身西装被挤得七零八落的人挤了进来。
“情况差不多控制了。”来人随手扯了条椅子坐下,精心打理的头发已经成了一堆乱毛。“你再等等,你那助理已经开着保姆车去吸引粉丝的注意了。等人群散了点,我带你从后门出去。”
“被我粉丝打的?还好吧。”林商指了指嘴角。林一偌嘴角还有一点血迹。他抬手抹了抹,忽然笑了起来。“林商,我发觉你真的很有本事。”
他望向林商,眼里尽是嘲讽的意味。“你看,总能把所有的好事搅得一团糟。”
明显带刺的话让林商下意识皱了皱眉。
整整二十分钟,林商被经纪人勒令待在化妆间。期间,陈州的眼神,比如林一偌莫名其妙的拳头,早就让他心情烦躁不安到了极点。他握紧手机努力让自己的怒气平复下来。
“林商,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憋屈。”7年后的林一偌褪去了一脸清秀,眼神五官不觉间透着一股凛冽。他站起来,笑着朝林商靠近道。“想想也是,平白无故在台上被我打了一拳,到现在被困在后台连走都走不了。按你的身价,来来回回耽误了不少钱吧。”
“你有话就直说!”手机被摔在地上,林商站了起来,眼里第一次带上了愤怒。
“噗!”林一偌看着他,好一会,忽然退了两步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夸张,捂着肚子前俯后仰,浑身直抖,到了后来把眼泪都给笑了出来。“林商你真是……我还真是受不了你这个样子。”
他低头保持着擦着眼泪的动作,声音却一点点冷了起来。“林商,你一直说我们不原谅你,可你为什么不想想原因。过了这么多年,你哪怕张嘴问问呢?”
“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一把把林一偌按在墙上,骨骼撞击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
林商攥着林一偌的衣襟,胸口浑身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气。
“怎么,还想打我啊。”
他悬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下一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他手上。他怔了怔,有些无措得松开手。
“……林商可真是不是个东西……”林一偌声音还带着哽咽。他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你说我们三个怎么就成这样了。”
“七年了,哪怕他不愿意说,有些事上点心瞒不住的。”林一偌脸还挂着彩,混着眼泪鼻涕眼泪却没有一点表情。“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哪怕他当年的表白让你恶心了,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不能问候他哪怕一句。哪怕就是刚刚,你随便问口舞社就会知道,他们的老板陈州从来没有教过舞,不是不跳,而是跳不了。”
“他的脚被钢筋贯穿过,永久性伤害根本做不了剧烈运动。”林一偌看着他,近乎报复得笑了起来。“林商,你请陈州跳舞……可他的腿在七年前早废了。
是你害的,你知不知道?”
12、
要说林商这辈子最后悔得事情,是没和陈州表过白。
那陈州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闲着没事他干嘛非要和林商告个白。
当初陈州出国前来找林商是借机表白的。
当然这事儿林一偌知道。毕竟作为三人组之间的搅屎棍,一般哪哪儿都有他。
其实机智如林一偌早就看出来林商不对劲。
当年林商和黎栗在一起,面和心不合,还单方面和陈州断了联系。结果陈州一个人在湖南,心里难受,大半夜闲着没事就骚扰林一偌。
那时候林一偌的内心是崩溃的。因为和陈州对话的大致内容一般都是,林一偌儿,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林一偌儿,我觉得小商真在躲我。林一偌儿,我和你说……balabalaaa……
于是受不了的林一偌怒道。陈州,你要再这样,我都快怀疑你爱上老林了。
电话那头顿了顿,他听到陈州平静的声音。林一偌儿,我喜欢小商……5年了。
谁也不知道林商当时要是听到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
只不过那时候林一偌和陈州说的是:你都喜欢他这么多年了,现在人要走了,你再不说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就因为林一偌的那句话,陈州直接买票来了重庆。
-
【他说,你要接受他,他就和家里争取留下来。你要不接受,他就正好出国,不见你了,免得尴尬。】
黑色的轿车疾驰过一个个路口。导航不断发出限速警报,林商觉得自己可能会就这么死在这里。
【那晚你掀桌走人,黎栗直接吓坏了。阿州追着你出去。我哄着黎栗,好不容易把人送走……回来却到处都是警报声。老子发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血。】
【你们从二楼落地窗落下来。阿州他死命护着你,你浑身上下就那一点伤,可我都不敢看他,陈州整条腿都是红的,钢筋贯穿你知道有多疼吗?他却只是抱着你哭,他妈从小到大我哪次见他这么哭过。】
“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陈州接电话!”
【那时候的你,在阿州眼里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可你却对他做了什么?你对他说,你真让我恶心。】
【他那天就躺在你楼上的病床上。笑着和我说,他真没想到他喜欢这么久的人,到头来会说他恶心。】
“……求你了,求你了阿州快接电话……”
【他让我告诉你他回湖南了。他说不想看到你愧疚。你同情的眼神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他那时候说,他已经什么的都没有了。梦想,未来,爱情,全都没有了。留点自尊,总比没有的好。】
【可林商,这么多年了,他的伤是瞒不住的。你恶心他,所以从没联系他哪怕一次。那你凭什么还说他不原谅你?】
“喂?你好,请问你是?”
电话接通。
13、
陈州的新家买在他们当初四合院附近的小区里。几年前的小区,半新不旧。
听林一偌说,那是距离他们四合院最近的一套小区。陈州没回国之前就托他帮忙联系了。
要不是当初的那四合院拆了。陈州的首选应该是那里,毕竟他是个骨子里比谁都念旧的人。
小区离舞社有一段距离,驱车来要将近半个小时。林商车上下来的时候,觉得心口一阵疼痛,指尖四肢因为血液流速过快开始发麻。
老旧的小区深夜几乎看不到人,四周安静满是林荫,黑暗的视线里,只剩下中央喷水池里亮着几张白色的灯。
林商走了进去,然后看到了一个人。
白色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将他整个人映得几乎透明。那人垂着眼看着水面发呆,一动不动。就好像他们初见见面那样,仿佛下一秒就要落进水里。
只是那一次,林商拉住了他。而这一次,他却早早闻声转过头来。
“林商?”
苏软的声线,和记忆中别无二致。即时很多年,他都很喜欢陈州叫他名字。只可惜,他叫的从来都是“小商”而不是“林商”。
“怎么了,忽然这么急叫我出来有事吗?听Luca说情况已经处理差不多了。不过你这样出来没事吗?你的粉丝……”
“对不起……”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林商张了张嘴,他握住陈州的手,眼里的泪终于无所顾忌得落了下来。“……对不起。”
比起陈州,林商的爱情更像是一场黑色幽默。他是有记忆的,有那么一点。模糊不清,他记得那天晚上,有一个人拉住了他,和他说哭着和他说对不起。他说,对不起,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于是,他掐住了那人的脖子,用他最怨毒的声音说了一句。你真让我恶心。因为在他记忆里,那画面中浮现的……是黎栗的脸。
他一直以为这是一场梦,包括他第二天再医院醒来,浑身零零碎碎的伤口。包括林一偌给他的那一击拳头,包括陈州的不告而别。如果这是一场一睡便醒的梦境该有多好。
林商这一生似乎过得很成功,却实则很窝囊,他似乎得到了一切,却似乎也什么都没有。他用了大部分的时间在逃避,逃避他的爱情,逃避他所恐惧的未知。于是他错过了这辈子最想得到的东西。七年的时间,足够世界将陈州推到他生命所触不可及的地方。
所以他说。
“陈州,七年前你和我说的话,我没有听到。现在能不能请你听我对你说一遍。”
心脏里那些记忆开始疯狂跳动,撕开了陈旧的伤口。他像个失去语言能力的人,那些埋藏在他心中的爱恋和悔恨,被他用刀子一点一点剖开,流出或许腐烂或许鲜红的血液终于亲手捧到了陈州面前。
然后,停止在某刻的时间似乎飞快得运转了起来。
穿过那个小小的四合院,雪夜的路灯,午后的阳台,终于稳稳得落在了此刻,落在他们面前。
林商这辈子似乎对爱情从没有如此勇敢过。而此刻,他将心脏剖了出来,像一个甘心赴死的囚徒,用他最后的力气,注视着他此生挚爱的人。
陈州面无表情看着他,眼神却像是空了,四周仿佛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过了片刻,低下头捂着眼睛笑了起来。他说。“小商。谢谢。”
林商好像很久没有听到那人这么叫过自己了。就像走过了一条长长的河流,河水湍急,他在河那头喊了他的名字。
他低下头,拉开陈州捂着眼的手。那人流着泪的眼睛睫毛还在颤抖。
林商低下头吻了下去。
不似当初KTV里的小心翼翼,交缠的唇齿和滚烫的呼吸显得炙热而狂烈。他们从没有真正接吻过,这是他们的第一次。
就像他们之间短暂的爱情。
走过漫漫长长的11年,兜兜转转,求不得,伤别离。终在此刻,倾尽一切发出了最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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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他便是死在这一刻,也是可以的。
14、
黑色的天幕,偶尔有飞机飞过五色的灯光。明亮的水池又变换了三种颜色。
林商坐在水池边上仰头看了好半天。身边的陈州终于挂掉电话,朝他笑了笑。“我该回去了?”
“Luca?”
“嗯,说炖了夜宵让我回去吃。”
“真看不出,还是个厨师。”
“厨师就算了。”陈州扬起嘴,无奈得笑了笑。“只是当初在国外想吃中国菜,他突发奇想就学了几个月,险些把厨房都给炸了。”陈州眼眶还是红红的。泪水沾着睫毛被水池的灯映着发亮。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成了。这下把当年没来得及做的都补全了。怎么说也算圆满了。”他回头看向林商,笑了笑。“至于其余没做到的,会有别人陪你完成的。”
“承你吉言。”
“这么多年兄弟了,我还能不盼着你好啊。”
“谁说不是呢。”
入冬的风从领子里灌了进来。
“成了,我真要回去了,要不他会担心的。”陈州晃了晃手机,有些无奈得朝林商挥挥手。“下次演唱会记得给我和林一偌门票啊。Luca的你看着给,我知道你不待见他。”
“行了,VIP好吧。”
“成,走啦。”陈州背对着他,抬起一遍手臂挥了挥手。林商笑了笑,他将手插紧口袋里,目送着陈州直到那人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尽头。
然后他在水池前站了很久,久到双脚都开始发麻,久到他觉得整身子都开始失去知觉。
手机里忽然传来了一条短信。
备注是他给那人十年如一日的单字。
——谢谢你今晚让我这十几年的爱情变成了一场美梦。替我和七年前的林商说一声,七年前的陈州他的是,我爱你。
有人说爱情不过是荷尔蒙分泌带来的假象,当分泌结束,所有的情感也将回归虚无。可有些人,却用记忆将爱情刻在了骨子里。
身子好像失去力气,林商看着天空张开手朝身后倒去。他整个人落进了水池里。入冬的池水冰冷彻骨,他能感觉有冰冷的水渗透他的衣服,浸湿他的皮肤。溅起的水花落在他睫毛上,在白色的灯光下映出一道道模糊的光圈。
然后,他慢慢笑了起来。
视线里,艳阳下两个孩子正初次相遇。带着虎牙的小男孩蹲了下来,伸手握住另一个小男孩的手。他说。“我叫林商。你是谁?”
坐在水池边的男孩眨了眨眼睛,有些慌张得说了一句。“陈州。”
“水池这么高,你这么小,要小心,要不掉下去会淹死的。”
“那我抓着我,我就不会掉下去了吗?”
“那是当然,一定不会的。”
“还好……”水池中的人闭上眼睛,刺骨的池水带走了大量的温度,他有些疲倦地呢喃道。“还好这池水……是淹不死人的。”
-END-
免责:笑语
备注:想了想又把备注删掉了,总之可能有雷
我少年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我喜欢女生更多于男生,我喜欢女生的脸,喜欢她的头发,喜欢在我幻想中初发育的乳房,喜欢那些被禁止触摸的地方。
很多偶像剧里常常会见到少女少男邀请心悦的对象到家里去的剧情,顺水推舟地擦出暧昧的火花,我从来只有在想象里有过这样的画面,贫穷压缩了这一切的可能。
你当然很难想象一个进门便是被油烟熏黑的厨房、在客厅里摆放着父母的睡床、关不上房门的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其他地方堆满杂物的房子里能生出什么样的青春剧情。
我在青春期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后来工作了,在约会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一般人在送约会对象回家时,她们是会邀请这个人“上楼坐一坐”的。
“上楼坐一坐”对约会中的人而言,是非常暧昧的语句,女性还好,男性往往会觉得自己得到了我的允许,可以更进一步。其实我不在意同谁上床,但只是男性大多体味浓郁,过夜后更是久久难散,叫我连觉都睡不好,一来二去的,我也就很少同男人约会了,偶尔有入眼的,也只在外开房,坚决不领人上家里来。女人就好很多,她们更谨慎,也往往更为注重自己是否能给对方带来良好体验,而带她回家这一行为又往往能叫她们得到某种情感上的享受,在一段关系中只有利而无害。
就像在补偿过去不曾有过的约会一样,我频繁地更换约会对象,几乎没几个能撑过一周。生活就这样平静地行驶,只是偶尔也会有意外发生,比如某天我从酒吧捡了一只受惊的兔子,她当时看起来像在此之前从没进过酒吧,坐在吧台椅上不知所措,我当时刚喝了几杯,行动过得比脑子快,在我反应过来前就已经带着酒坐到她面前了。
请她喝酒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不过是初来乍到的羞涩紧张,但她一杯酒下肚面色绯红两杯酒下肚开始傻笑三杯酒下肚整个人就都要攀到我身上来——就这样的酒量还敢来酒吧?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但人活着就得接受意外的存在,我没太想就放了约会对象的鸽子,思来想去,把喝醉了的兔子往家里领。
她真的很像兔子,尤其是蹲下来的时候,她会抬起头看我,喝了酒的眼睛水亮,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背后,看得叫人心软。我原本还有些无处宣泄的烦躁——哪怕这个麻烦是我自找的,但那些火气都在她面前没有用武之地,毫无声息地消散在路灯下。
路灯的光是暖黄色的,落在蹲下的人身上,砸出一片阴影,我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她便顺竿爬地拉住了我的手,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就是口齿不太清楚,但我还是听清了她傻笑着说的话,她在喊我:“姐姐。”
兔子会耍点酒疯,但都在我忍受范围内,说实话,我几乎都要觉得她没有喝醉了,可哪怕是清醒的人也没有这么敏锐的,我只能把一切归咎于醉鬼天生擅长趋利避害。
她喝的其实是果酒,闻起来并不难闻,反而泛着甜水的气息,像她本人一样乖,我在楼下抱住她嗅了嗅,才满意地领着她上了楼。
她乖巧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起来还有些迷楞,我忍不住叹气,走了这么久还不见几分清醒,真是不知道她怎么敢一个人到酒吧里来的——好吧,虽然请她喝酒的那个人是我,想到此处,我确实有些小小的心虚。我坐到沙发上,她很自然地朝我的方向挪了挪,直到斜斜地抱住我,就往我身上倒,我用一只手撑住她叫她不要砸倒我,另一手带她侧躺下。她就那样躺在我的腿上,把手臂伸出来环住我;我看着她没有收敛过的笑,伸出手来摸了摸她滚烫的脸,放缓了声音:“睡吧。”
她向沙发里蹭了蹭,更贴近我,就那样看着我笑。
我突然好想起身去补香水,但她牢牢地将我定在沙发上,我努力挣扎,还是没有逃离平静的诱惑,就这样陷入这样一个甜蜜又暧昧的夜晚中去。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沙发上,宿醉后的脑子还有些不太清醒,我坐起来回忆了两分钟才从混乱的记忆里捞出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坐起来一看客厅又不见人影,我几乎都要以为我是实在喝了太多出了幻觉了,不过我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也——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厨房的门打开,一个陌生又眼熟的女生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甚至比昨晚都要小,我委实一惊,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倒是先开口了:“姐姐,你醒啦。”
我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我甚至希望我永远不要清醒过来,但头脑里的想法冒得比什么都快,我压下心里那些与此无关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张嘴准备回话,结果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是……呃痛……是啊,刚醒,你起来很久了吗?”
“嗯嗯,我们学校六点要跑早操,所以早就形成生物钟了。”她还是笑着看我,我却一点感不到什么快意,反而紧张得好像头都要痛起来了。
强撑着没有去揉太阳穴,我还是不死心,问她:“呵呵……这样啊,你是老师吗?看起来好显小哦。”
“不是啊,我在二中上学。”她轻快地回答。
“哈哈……这样啊。”我强笑,脑内紧急回顾昨晚到底做了些什么,如果记忆没混乱,我应该、大概、也许没有对兔子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太好了,我长舒一口气,再看她,又觉得她是兔子了,“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我们学校是考场,我们这两天放假。”
很好,高一或者高二,我轻轻吸气,没忍住问:“小小年纪,怎么想到去酒吧的,很危险的。”
“嘿嘿……”她傻笑了一下,摸了摸头,看起来呆呆的,“就……突然想去看看嘛,这不是碰到姐姐了吗,哪有坏人啊!”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但高中生总有自己的思考,她拍拍脑袋,雀跃地转身,从厨房里端出两个盘子来:“对啦,姐姐来吃早饭吧?喝酒之后该吃点什么才好。”
我原以为这只是我平静生活中的小小意外,但我后来又在不同的地方偶遇过她,每次她都会兴高采烈地扑上来同我打招呼,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但缘分总是这样并不在乎任何人的意见,我竟然慢慢地同她熟识起来,甚至在她几次借宿后连房门的密码都交给了她。
兔子今年高二,我没问过她叫什么,平时叫她“喂”,她当然不知道我在背后叫她兔子,我也不知道她成绩怎么样,为什么几次借宿我家,她同家里人的关系我也一无所知。同样的,她也没问过我,她喊我姐姐,不知道我做什么工作,也不知道我平时喜欢做些什么。有时候我自己都会质疑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我那么轻易地让她有接近我的可能,分明我对她一无所知;这样的质疑其实并不少见,但好在她本人在获得了房门密码之后反而消失沉寂了好一段日子,此前我一周至少能遇到她一次,现在却快两个月都不见踪影。
一来是懒,二来也是相信她不至于怀有什么坏心,改房门密码这件事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我待做清单里堆灰的那个项目。她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又很突然地消失,像匆匆赶路的兔子小姐,而我却从没想过跳下兔子洞。我的生活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样的变动,甚至比我本人预想的还要迅速:我又开始同不同的人约会。
成年人的床伴总是这么克制守礼,偶尔有谁过夜时换上明显不是我的尺寸的睡衣,也不会在床下多说半句扫兴的话,我惯于接受这样的距离,完全忘记了我送出去的那把钥匙。
地雷爆开的时候是一个休息日的早晨,我比身旁的人要先醒过来,推开卧室的门准备去洗漱的时候,玄关传来了开门声。下一秒,兔子的声音久违地在家里响起:“姐姐,早上好!”
“我听到有人喊姐姐……你妹妹来了?”房间里传来含糊的声音,然后是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我昨晚的床伴走了出来,相当自然地揽住了我,我下意识低头,感觉自己实在是被火燎了一道——她穿的正是兔子买来给自己的备用睡衣。
“姐姐,我拖鞋你放哪了啊——”兔子在门口拉长声喊我,我刚要回话,又听到她很快喊,“没事,我随便拿一双吧!”
“我穿的是你妹妹的拖鞋?”身边的女人头靠过来,在我耳边问道,她的头发落在我的脖子上,让我感觉有些痒,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某一瞬间我真想把她塞进卧室里去,但兔子并不给我反应的时间,她蹦蹦跳跳地跳到我身前,然后看到了还没有来得及被我挡住的女人。
空气好像凝结了一瞬间,我知道我自己做得不对,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准备道歉,就看到兔子红了眼眶,我一下慌了手脚,没经过她同意用了她的睡衣是我不对,但为什么她会哭啊!
完全超乎我预设之外的剧情让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个时候反倒是旁人比我反应更快,她迅速地打开卧室门从门旁的书桌上抽了几张纸出来递给在哭的少女,然后她哭得更惨了。女人捅了捅我的腰示意我有点动作,我尚还没反应过来,但还是赶鸭子上架,只是我刚一开口甚至还没说完一个完整的字,兔子就转头跑到门口,甚至鞋都没来得及换,就打开门冲出去了。
“你女朋友?”女人表情严肃,质问我。
我一愣,什么女朋友,兔子吗?“不是啊?就是之前认识的一个小妹妹。”
她表情缓和了一点,放轻了语气又问我:“她怎么了?”
“我以为是她看到你穿的是她买的备用睡衣。”我有点踌躇,但还是尝试理解一下。
“我穿的是她的睡衣!”面前的人瞪大了双眼,大叫一声,我感觉她眉毛都快要抬到天上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又长呼出来,表情变得很夸张,“我的天啊,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啊?”我当然知道旁观者清的道理,但她分明不清楚始末,却还能这么信誓旦旦,我想要问她到底知道了什么,却只能得到“我劝你现在追上去问她”的答复。
她很快收拾好自己向我告别,而我还在房中犹豫——我并不是什么呆子,哪怕在此之前我的确没有反应过来,可至此如若仍不承认此事必然是在装傻,但如果让我去找她解释,我有这样的勇气接受这之后的一切结果吗?
我得不到自己的答案。
我手机屏幕亮起,收到了一条讯息:她在电梯这边的楼道里。
紧接着第二条讯息就发了过来:她还在哭。
好吧,其他的先放到一边,总让一个小姑娘哭也不太好是吧?我叹着气出了门,分明不长的路程却被我拉扯出几倍的长度,我完全想要转头关上门换掉密码再也不用面对一切的一切——但明明是我自己开启它的。
我走到那扇沉重的门前,她已经没有再哭了,门后传来很大声的抽噎声,我完全能想象得出来她听到我过来的动静强行吞下哭泣的进程的样子。我敲敲门:“对不起。你还好吗?”
我听到她打了个哭嗝,话尾都在打颤:“姐姐,你不想进来是吗?”
我默认。
她也沉默了一会,我想她应该明白了我到底在说什么,稍微松了一口气,又听到她闷声说:“我知道了姐姐,没关系的。”她实在是太懂事,在松气的同时我竟然有了一点点愧疚。我准备回去,但还没来得及转头,面前的门从里面拉开,她直接把我拽进了楼道之中——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啊,我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我被她逼靠到门上,就这样被紧紧抱住。
我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好闻的米糕香气,还有楼梯间被扰乱飞扬起来的灰尘味,那些抗拒一下突然被驱散成淡淡的迷雾。楼梯间的光线很暗,我背后靠的门一定也很久没有打扫过,不知道落了多少灰,这当然不是什么很好的地方,甚至会叫我想起被我厌恶的过去,但这个时候我却没来由地感到安心,像被这个拥抱安抚了,我听到自己问她:“你带了米糕来吗?”
还不等她回答我,我抬起手来,轻轻地回抱了她。
作者:青芒子
评论:求知
备注:第一次写科幻文设定,毫无逻辑依据。主打一个结合时事,一顿不负责任的脑补。
9.2修改,补充世界观设定
9.5修改,补充过敏设定
感谢各位太太的指导!
傍晚,晚课开始之前,我们有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暑热逐渐褪去,我和莎莉会跑到学校高地的缓坡上去,这座学校坐落在一个岛屿之上,从这眺望能看到草甸下一圈圈的铁网,还有远处落日余晖下的海面,像是泼洒出来的胡萝卜汁。
“你看新闻了吗?有始人出生了!”莎莉把她的PADD凑到我眼前,小巧的手表通过投射形成一个虚空的屏幕。我们被禁止使用手机一类的电子设备,仅能通过智能终端,也就是PADD来接收信息,和外界的交流也仅限于每月一次的亲人探视和每天的国家新闻推送。
“始人?”我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画面了是一个婴儿被抱出来的画面,各色各样的人围拢在摇篮的旁边。
随即转为始人的特写镜头,粗短的手臂上既没有羽毛也没有过厚的角质,粘着黏糊糊的胎脂,像是红皮花生一样。手指还看不出来,团团地握着,应该是五个手指吧。我若有所思的张开了我的手,半透明的屏幕下,右手是正常的六指,而左手孤零零的五根手指显得那么奇怪。如果两只手都是五根手指,那会很不方便吧,这样它都没法玩芭乐琴了,自己少了根手指弹起来就很费劲,总要担心左手按不到键。
我们是出生在新世界的新人类,在过去漫长的百年岁月中人口凋敝,灾象频发,环境日渐恶化。在经历第三次全球基因危机之后,只有新人类逐渐活了下来,剩下的不足十亿的人口组建了地球联邦。
由于新人类的基因突变几率比始人增加了20%,能够正常发育成熟的胚胎也大大减少。为了维持人口数量,我们这些通过人工配对,体外授精后移植的胚胎被选育出来,成为第二代新人类。
我们都有类似的外形特征,布满角质鳞片或者羽毛的皮肤、六指、气囊,以及两颗心脏。如果出现了突变,这个胚胎大概率会在发育时就死亡,运气好的能活到出生,要么像我一样只是肢体上的残缺这种无关紧要的突变,要么就是危及生命的,类似亨廷顿舞蹈症,最多也活不过六岁。
“它能活下来吗?”我有些担忧,“它看起来好小,就像是蜗兔一样。”那是一种灾难中侥幸活下来的哺乳类,刚生下来像是蜗牛一样背着没有退化的壳。
“我希望它能活下来,它会被送过来么?和我们一起。”莉莎是乐天派,她浑身长满了雉鸡一样张扬的羽毛,看起来就像是原始部落里酋长。
“也许吧,或许明天就会来。”我翻看着PADD下面的留言,有惊喜的,有好奇的,有悲伤的,但更多还是铺天盖地谩骂和谴责。
——它不应该出生,你们这是在进行活体实验!
——《宣言》第二段提到新人类是今后人类的唯一存在形态,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第四次基因危机的前兆,哦不对,在那之前新人类就灭绝了。
“看起来大人们不想让它过来。”莎莉凑了过来,她身上羽毛弄得我鼻尖发痒,“好可怜。”
“是啊……”我小声地说着,关掉了PADD,“我不希望它过来了。”
“欸!为什么?”
“莎莉你知道什么是‘过敏’吗?”
“你又要说历史了吗?”莎莉撅起嘴,泄气地躺倒在地,“不要啊——饶了我吧!道格老师才罚我抄完新世界史。”
“不是的!”我也随她躺倒在草坡上,青草的清香在鼻尖萦绕,“过敏是某些物质进入人体后能够导致部分人的免疫系统发生异常反应。说白了,就是人体的
过激的排异反应。”
“你不觉得很像吗?我少了一个指头,我就是异物,就要被排挤、被孤立,它还那么小,大人就这么对它。”我张开我的左手,我下意识都会攥紧拳头,生怕别人看见。
——怪胎!你是不是没有进化的始人啊?
——她是残疾人哈哈哈哈!
我瑟缩在墙角,像是非法闯入的异物,机体内的一切朝我发起攻击,嘲笑我,捉弄我,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不会的!”莎莉扭过头来,抓住了我的手,稚嫩的手指两两相印,单出的小指像门栓一样扣住,“我会保护它的!就想之前保护你一样。”
——你们在干嘛!
余晖像是毯子一样铺散在天空上,在莎莉身前投下影子,雄赳赳的她,像是护崽一样把我拢在她的怀抱中。
——安妮是我们同学,和我们一样的人,你们不许欺负她!
莎莉拉着我,冲开了人群,我俩就这样手牵着手,一直跑到矮坡上。彼时草长莺飞,绿草间点缀着细碎的野花,莎莉如同春归的候鸟,闪亮夺目,神采奕奕。
“你、你为什么帮我?”我不善于运动,到这里已经气喘呼呼,索性一股脑地坐在草地上。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你,”她坐到我的身边,肩膀一晃一晃的,活泼得就像一个小太阳,“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我低下头,不敢去看她。手指钻到湿热的草里,拔起一把草又朝远处扔去。
“我不好看。”
“大家长得都不一样,哪有什么好看不好看。他们都觉得道格老师的鳞片很漂亮,我可怕死这种滑腻腻的感觉了,每次想到要上她的课我都要发怵。”
“我是怪胎。”
“你看,”她握起我的左手,从小指开始从后往前,和她手掌相对,她用拇指和食指把我剩下的拇指牢牢的圈起,像是钥匙找到了它的锁扣那般,“五指六指又有什么关系呢?不也能当朋友吗?”
之后我们便走到了一起,莎莉帮我赶走那些闹事者,我则开始辅导起莎莉的功课。莎莉不擅长读书,她对世界拥有着无限的热爱,她喜欢蜗兔、百褶蝶等动物,也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毕业之后可以去服务社区,也能参与动物保护活动。
在新世界,劳动不算是必要的,原本过剩的世界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物质遗产。我们作为第二代新人类,已经没有纳税和工作的义务,我们一出生只有一个责任,那就是把人类文明延续下去。
至于像我一样,对知识抱有热情者,或者像莎莉一样想要回馈社会的,则会被分配到相应的岗位上去。
我会被分流到研究岗上去,一部分人去考证那些来不及在中央存储区备份而遗失的科技和文明,而另一部分则专门研究人类的基因,人类的未来。
——————————
晚课又是世界史,莎莉听了没一会就小鸡啄米一样打起了瞌睡,艳丽的羽毛都耷拉下来。
授课的是道格小姐,她是一位浑身布满黄白鳞片的妙人,是蜥蜴基因的分支。但她讲课的时候,她会裹着那身属于高级教师的黑色衣袍,金色的鳞片立起,把脸像伞一样撑开,平铺的面孔不苟言笑,极具威慑力。
“莎莉。”她敲了敲桌子,“站起来,书上第54页写的是什么?念出来。”
“啊……”莎莉揉揉眼,朝我抛出求助的眼神。我顶着道格老师的压力,悄悄把书递了过去。
“新历前2084年,第一个人造病毒诞生,标志着人类首次创造出、完全独立的生命。”
“坐下吧,好好听课。”听着莎莉舒了口气,我的思绪也离开了书本。
病毒似乎总想逃避免疫,但随着它在体内的增殖,又会将其暴露在免疫系统眼下,疾病是一场赛跑。但从结果上来看,似乎是病毒更胜一筹。
正如生物史中说的,基因是在无知的手中失控的。新人类的第一次突变可能是由于历史上的那次核废水排放事件,但这无从考证。
但世界史中,仅仅记载着人造病毒的历史,也正因此新人类才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
先是鱼类的大量死亡,畸形鱼的大量发现,而后是鸟类,通过迁徙把病毒散播到全世界,而后鸟类也特化 出了鳃,甚至是鳞片,然后是啮齿类、爬行类……史称生物大污染。
整个星球的生物都被迫加速进化,进化树快速生长,枝桠交错,人类也不例外。体内细胞分裂分化加剧,不得不需要气囊和两个心脏以获得足够的血供。羽毛与鳞片这些原本抛弃的结构被用来抵御外界过强的辐射,也缔造如今多样的新人类。
在这种情况下,过敏这种变态反应应该消失才对,或许在如今变异率极高的身体上已经大大削弱了,但它还潜藏在每个人的内心里,根植在文化中,本能的排斥异己。
所以核废水排放事件中民众反抗是如此的声势浩大,所以在无公害食品里潜移默化影响整个消费界,所以在这个始人的诞生下,不知触动了哪个吞噬细胞,整个社会就像是被激活了一般,致敏细胞趋化游走而来,释放出细胞因子,引起更多的细胞转移而来,围拢在一起,蚕食鲸吞。
那些大人们吵闹的话语在我耳边回荡,鄙夷、质疑、嘲弄,逐渐向我逼近,藤蔓缠绕在我的身上,无法挣扎,无法逃脱。
——她该死。
——它怎么能生下来?
——滚啊,你这个怪胎。
——请相关部门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每次会面时父母眼中挥之不去的忧虑,每个人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老师眼中的同情,都像是一把钝刀不断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是异物,始人也是异物。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去,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和我做朋友吧!
下课铃响了起来。
莎莉急切地想回寝打游戏,拉着我便往门外跑。
“你听说了吗?是真的始人,不是那种半吊子的。”
“我也看了!始人就在那里,我听亨利说他们去的时候还被撵回来了。”
我们走在夜色中,背后的教学楼的灯光也逐层熄灭。
“莎莉……”我突然开口,“我有点事情,要不你先走。”
莎莉放缓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有东西落下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就一会儿。你不是还有队友在等着你。”
“嗯……”莎莉为难地看着我,“我担心你。”
“他们都离开了,我不会有事的。”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前面那一小团人,平时都是他们带头孤立我。
“那……”
“放心吧。”说着我主动松开了她的手,就像钥匙脱离了它的锁,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我逆着人群,跑到教学楼的最顶层——我们最初的教室,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地方”。
——————————
下课铃响了起来。
莎莉急切地想回寝打游戏,但我还有事,就和她分开了。我逆着人群,跑到教学楼的最顶层——我们最初的教室。
走廊的灯已经关闭,巨大的观察玻璃把走道和教室分开,里面灯还亮如白昼,一个个长着绒毛的婴儿正躺在格子一样的婴儿床上。
我一个个找了过去,新闻里的背景明明是这里。
“你在这里干嘛?”身后传来道格老师那威严的声音。我吓了一跳,飞快地转过身去紧紧贴着墙壁,这是我感到安全的姿势。
“那个……”我绞尽脑汁,不知道怎么回答,道格老师不喜欢说谎的孩子,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声音细如蚊呐,“我来看新来的孩子。”
“新闻里的那个始人吧,都是些好奇的孩子,之前就来过几批了。但是你独自一个人过来实在是太危险了。”道格老师听到我的回答后似乎松了一口气,弯下腰来牵起我的手,巨大的手掌将我的手包裹着,拉着我走到了走廊的深处,“跟我来吧。”
那里黑漆漆的,只有红蓝的光在闪烁,透过仪器屏幕的荧光,我隐约看见那个气囊一样的装置里有一个活动着的人形。
“是它吗……?”我半是惊奇半是疑惑地趴到窗前,想要看仔细些,“为什么要把它单独放在这里?”
道格老师也蹲了下来,视线与我平齐,我这才看清老师的瞳色,金黄色虹膜带着锯齿状的花边,幽深的瞳孔里映衬出长满了黑白色绒毛、滑稽又丑陋的脸——我的脸,一副和始人完全不相干的脸。
“现在已经不是适合始人生存的环境,对于它来说,就连空气都要杀死它。所以它一生下来就被紧急转移到了这里,也没有对你们公布。”
“它能活下来吗?”
——————————
第二天早上,我一个人悄悄地溜进教室,坐到了最后一排,意料之中的事情却没有发生,他们像空气一样无视我,只有莉莎开心地朝我打招呼。
“安妮,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呀!”
“对啊,我不是怪胎了。”
我也能活下去。
与此同时,气囊里的婴儿呼吸渐弱,随着尖锐的机器报警声,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气囊怎么打开了?”
《蓝色灵魂》甄栩瑶
随意
魔女没有名字,被女巫捡到的时候就剩了半条小命,身上只潦草的盖着脏兮兮的破毛巾。不哭不闹,睁着一双弹珠般的眼睛,目光紧盯着女巫。
透过眼前瑟缩而又坚定的少年蓝宝石一般的眸子,魔女好像看到了女巫口中当年的自己。
“小家伙,起来,跟我走。”
魔女蹲下身,正要伸出手,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骂声。
“嘿,我警告你,离那个下贱的家伙远点,否则别怪本王子不客气。”
“啧啧啧,你们看他那故作可怜的样子,和他那卑贱的母亲一样,就是个搔首弄姿,供人取悦的玩物罢了。”
“快走快走,光是看到那个杂种,我都觉得脏,恶心。”
少年不远处,传来一阵鄙夷的声音,几位衣着华丽的王子结伴而来,随意的呵斥着。
少年充耳不闻,依旧紧紧地盯着魔女,只不过一双被冻僵的小手紧了又紧。
“你在和我说话?”
魔女瞥了一眼少年,慢悠悠站起身,不耐烦地皱眉,瞬间狂风呼啸,磅礴的风元素眨眼间席卷了方圆上千米。
嚣张跋扈的王子们和看热闹的众人惊恐万分,在尖叫声和众人的惊骇目光下,魔女一步一步走向吓得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的小王子。
“滚,不然死。”
几位王子刚要怨毒地看向少年,就只觉得一股寒意铺天盖地的袭来,连忙扭头就跑。
“呵,废物。”
魔女不屑地勾唇,手指在半空轻微一划,几位脚步匆匆的王子便惨叫着飞了出去,摔成一地的滚地葫芦。
“好了,烦人的苍蝇被打发掉了,走吧。”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魔女,少年有些愣神,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盯着魔女的目光逐渐升温,却仍旧一言不发。
“还真是麻烦。”
魔女一把抓起少年丢在肩上,在惊呼声中直接消失不见。
“哦,我的天哪,你这小混球,这小家伙是谁?我不让你去王国收保护费吗?我的保护费呢!”
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女巫抚额,她就知道,魔女绝对不会顺利的完成她交代的事情。
那个还在襁褓中就胆敢盯着自己看的小屁孩,最初她还惊讶于她惊人的魔法天赋,异于常人的精神力和令她都羡慕嫉妒恨的元素亲和力。但很快就在眼泪中明白,异于常人的精神力,就是作妖无上限的能力,而所谓的元素亲和力,那他妈就是闯祸的天赋!
什么冻住迅捷幻鹰的巢穴让它跳三个小时踢踏舞,把大地魔熊的幼崽欺负哭,用双头毒蛇当绳子晾衣服,这小混球仅以一己之力,就把平静了上千年的魔兽森林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火烧森林那都不叫大事,这混蛋玩意竟然敢趁着巨龙睡着点它的胡子?!
女巫千万次的问,究竟还有什么是这小混蛋不敢干,干不出来的。
女巫大人:我真的太累了(捂脸)
所以对于魔女没有收来保护费,反而带回一个小家伙拖累自己,女巫大人在哀嚎过后也就接受了。
女巫大人:我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你听说过公主和巨龙的故事吗?”
魔女挥挥手升起风之盾,将一脸便秘神色的女巫隔绝在外。
“如果你要绑架的话,选错目标了,我不是公主,也不会有人来寻我。”
少年皱眉,神色随即黯然。
“我是说,你想变成巨龙吗?〞
魔女抬手,平淡无波的空气中突然亮起些许的星尘,精灵一般汇聚在魔女的指尖。
少年看呆了,在这片大陆上,魔法师是一种极其高贵而又稀少的职业,不要说他这样的卑贱王子,就算是他的国王父亲也没有资格接触。
“这就是…魔法吗?”
少年喃喃,心中的渴望终于压下挣扎,睁开双眼,蓝宝石一般的眸子中一片清明。
“条件,代价?”
虽然贵为王子,却过得连最下层的奴隶都不如的少年,早就在摸爬滚打中明白,世上没有白来的东西,除了灾难和凌辱。
如果想要得到什么,就一定要付出更多。
“呵,你当我是谁?”
魔女掀了掀眼皮,她只不过是有些好奇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眼,和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神色,还真没有想过从他身上获得一些什么。
就算是想,魔女也不屑干用等价交换的方式,毕竟她是魔女,是混乱邪恶的代名词。
“嗯?”
魔女抬起下巴,身体微微前倾,少年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顶着巨大的威压,他艰难地咽下口水。
“代价是什么?在我不知道代价之前,我不会同意的。”
半晌,少年终于在泰山压顶般的威压下抬起了头,渴望和茫然的神色被坚定所代替。
“Hope has always been like a young man, lean and pure.”
魔女吐出长串句子,是少年从未听过的神秘语调,像是咒语一般,却意外的悦耳动听。
“什么?”
“我说,我要你蓝色的灵魂。”
“我愿意!”
少年轻轻闭上眼,却没有看到魔女转瞬即逝的微笑。
魔女的指尖,悄然触碰少年的额头。
这一瞬间,明明什么魔法阵都没有画,两人之间却好似签订了世界上任何魔法阵都召唤不出的契约。
接下来的日子简单而又明朗,明明付出了“代价”少年却感受到了比“白来的东西”带给他的血泪教训更多的痛苦与茫然。
无论是呆坐到睡着的元素感知,丝毫不听话的元素精灵,还是冗长而又拗口枯燥的魔法咒语,无一不让他崩溃,最让他怀疑人生的,是魔女变态的天赋。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魔女永远在他的前方等着他,魔女平静等待着的身影,无疑激发出了少年特有的好胜心。
于是,少年学习魔法的动力从最开始的变强,变成了追上她的脚步。
就在这一次又一次地崩溃中,少年一点点长大,终于,那个瑟缩在角落里任人辱骂欺凌的小家伙,长成了健壮的青年,最让魔女意外的是,自己随手拣回来的小家伙,竟然还有着兽人血统,不过短短三年,少年就展现出了强大的肉体力量和卓越的近战天赋。
一声咆哮过后,地焰蜥蜴王庞大的身躯终于轰然倒地,四周密密麻麻的地焰蜥蜴同时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干得不错,小家伙。”
魔女懒洋洋地倚在树干上,嘴里的狗尾巴草顺着音节而跳动。
看着少年走近,魔女挑起细长的眉,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笑意。
少年提着滴血的巨剑,不满地皱眉。
“不要叫我小家伙。”
“好的,小家伙。”
魔女嬉皮笑脸,习惯性地伸出手,捏了捏少年的脸蛋。
刚还在蜥蜴群面前不可一世的少年无奈又顺从地低下头,任由魔女弄乱他的头发。
“走,今天吃烤蜥蜴!”
魔女在领着少年到王国收保护费的时候,意外发现整个王城里,包括魔兽森林入处都贴满了少年的画像。
“在找你?”
两人对视,魔女依旧云淡风轻,少年则是皱紧眉头。
大红色的灯笼和绸缎在王城高高挂起,来往的面姓则个个一脸麻木得如行尸走肉。
两人花了半天时间才打听明白,王国在去年打了败仗,险些被灭国,危机时刻,西大陆最强帝国的公主点名要求王国王子赘,这才阻止连场亡国的战争。
“所以贴的那些画像,是寻找当年失踪的王子。”
少年低头不语,眉头叠出层层沟壑。
“那场战争相当危险,还好公主大人及时出手,都说那公主大人相貌丑陋惊世骇俗,人也极其恶毒好妒,我倒是觉得公主大人挺好的,毕竟救了王国千万子民的命呢,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所以,是用那莫须有的王子换来了王国的苟延残喘吗”
魔女不屑冷笑,言词犀利。
“你个外来人懂什么,这个王子不过是国王和兽人侍女一夜欢情的产物,被公主看上,是三生修来的福。”
老人脸色一沉,竟鄙夷的看向魔女。
“不是说失踪了吗,如果找不到呢?”
少年声音低沉嘶哑,不知咽下多少委屈心酸。
“怎么可能,王子的令牌还在,就没有死,再说公主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老者撇撇嘴,不以为意。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个兽人侍女还在祈福塔里,一个小王子能跑哪里去?”
一阵微风拂过,两人消失不见,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老者。
“我要去救我母亲。”
少年转身,郑重说道。
自他被魔女引领着走上魔法的道路之后,翻遍了魔法典籍,却一直没有找到当初两人签订契约的那一条咒语,少年心中虽然有一些猜想,却仍不能够肯定,毕竟魔女的妖异天赋是他永远不能及的。两人从未谈过那一条契约咒语,却始终保持着默契。
少年时常想,就算魔女有一天,真的需要他的灵魂,他也心甘情愿。
“多小心”
魔女点头,目送少年渐行渐远。
金碧辉煌的殿堂上正举行一年一度的王族宴会,百姓们难得一见的王子、公主们今日齐聚一堂,权臣、贵妇人们举杯共饮。
矮脚桌上,水晶碟中,盛放的是名贵而又罕见的,由魔兽肉烹饪的美味佳肴,大殿里,羊毛毯上,舞女们晃动玉足,舞弄着妖娆的身段。
当少年迈步走入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下,嘈杂的音乐声都为之一滞,或探究,或不屑,或厌恶,各色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扫过少年死水般的脸庞。
“我回来了。”
老国王高坐于王位,威严地开口。
“哼,你还知道回来。”
国王看到少年,眼底的得意,心中的踏实,转瞬就被怒气掩盖。
“既然你回来了,就应该明白要做什么。”
少年很想说如今的他已经长大,凭借卓越的战斗力,一个人就可以抵抗一支军队,老国王却丝毫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句又一句,像是把一座座大山直接丢在他身上。
“爱德华,你是王国尊贵的六王子,你应该肩负起身为王子的责任,王国的民众在看着你。”
少年无视其他王子利刃般的威胁眼神,用目光仔细地描摹老国王脸上每一丝皱纹,却没有找到任何与自己相关的痕迹。
“也包括你吗?”
少年轻声询问,即便是在问题出口之前,他就早已经得到了答案,仍是忍不住想问,为年少时的自己,也为受尽屈辱的母亲。
少年静静地看着国王,心中喃喃
哪怕,你说因为我是你的儿子,有必要为你分忧呢?
老国王错愕,从来温顺怯懦的少年竟然敢当众挑衅自己。
继而恼羞成怒。
“卫兵!”
近身的卫兵被少年挥手间抛远。
“什么!”
“你敢!”
众人同时发出惊呼,却是不同的语句。
王子和贵族们惊诧,这个低贱的王子,什么时候学会的魔法?
不能留,绝对不能留。
老国王则被怒火点燃,完全不能够接受少年竟然藐视自己。
“去把莉娅带来。”
“不必,我去,放了我母亲。”
少年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涩,声音竟不像是他的。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无论他如何挣扎,时光都好像停滞不前,十年前的他和十年后的他没有任何差别。
少年深深看了一眼面色阴暗的哥哥们和怒气冲冲的老国王,无所谓的挥挥手,离开大殿,离开不切实际的幻想,离开众人丝毫不加掩饰的嘲弄表情。
少年不知那个异国公主为何偏偏挑中了身份低微,无权无势的自己。但他自小就明白,如果需要牺牲,那被舍弃的有且只有自己。
所以他疯狂努力,拼命成长,迫切于长成参天大树,好为自己和母亲遮些风雨。
可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自己仍旧是可以随意被抛弃的那个,无论在什么场合。
少年独自坐在祈福塔,令他意外,这次老国王格外遵守规矩,也可能是惧于公主的威名,母亲已经被放了出去,带着今生用不完的金银财宝奔赴遥远的故乡。
现在这里面的人只有他一个,他也终于可以放心。
“呵。”
少年将酒壶里的烈酒一饮而尽,随意的靠在墙边,目光呆滞。
微风拂过,禁魔的祈福塔里多了窈窕的身影。
少年觉得是魔女,但他已经醉的看不真切了,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只纤细的手指攀上了他的额头,少年瞪大双眼,目光撞进了魔女温柔的眸子。
手指向下,微凉的手指搭在他有些温暖的脸颊。
“你答应给我蓝色的灵魂。”
少年觉得,他突然读不懂魔女眼中深邃的目光了。
“蓝色的灵魂吗?怕不是你编出来哄我的吧”
少年喃喃,目光却逐渐清醒,混沌许久的蓝宝石眸子回归清澈。
少年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就是约定去往帝国,嫁给公主的时刻了。
一个月以来,少年第1次主动推开了祈福塔的门。
“好久不见,终于等到你。”
魔女半倚着树,绽放笑容。
“今晚月色真美,还好有你在前面等我。”
少年抬手,世界陷入沉睡。
两只手触碰到一起,随即,一阵狂风刮过,两人消失在原地。
感觉有很多问题,想问一下同志们
第一是总觉得我从打大纲的时候就习惯性的写一个很大的故事,写打很多字也感觉写不到古诗中心,慢慢磨灭热情,不知道应该怎么写一个短篇缩短构思和布局
第二是我实在是太啰嗦了,事无巨细的都想给他讲出来,我想改,但不知道应该怎么改
第三是我感觉我写作很口语化。习惯性的语音输入,就不过脑子的写,我要是用手指头打字呢就会还收敛一点,要是语音打字的话就没个完,又啰嗦又琐碎又口语化,不知道应该怎么控制,怎么衡量
至于其他写故事的时候考虑不到别的修饰和故事性不足,其他的就随便看着评吧,太感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