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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箐
评论:都可以……但同样希望如果吐槽的话轻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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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不小心摔倒了吧?”
撑着半透明的白伞的青年对着少女笑着伸出手,借助他的力量,有些晕乎乎的温昕很轻松地站了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少女的茫然,面前的青年继续补充道:
“怎么了?……忘记了吗?温昕不是想来"虚空"看看吗?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哦?哎……摔得是不是有点痛?”
“这里确实就这点不好,地上总是会有些湿滑,不过风景还不错,所以温昕可以原谅这点吗?”
空喑对着眼前的少女微笑着,他将手中的伞更多地贴近名为温昕的少女。
被大半个伞面笼罩着的温昕迟钝地回想起来了,她对空喑先生口中的【虚空】有些好奇,脑子一热就提出了想来那里看看的要求。
本以为会被认为是任性和无礼的要求而很快拒绝,没想到空喑先生只是愣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哎呀!!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被自己忘记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温昕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
透过半透明的伞的外沿,细微的,绵密的似乎永远不会停息的白色的雨,从天空的无限远处轻柔的落下。
柔和的白噪音滴滴答答地响起,因为是雨声所以总会让人觉得有些渺远。
地面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积水,是很漂亮的黑色。看不清水下有什么,但水面又清澈的足够映出自己的影子。
温昕望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翘起的毛发让她看上去有些傻。她偷偷侧过身子,有些慌乱的整理着自己的刘海。
空喑嘴角勾着浅浅的笑,他装模作样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里的布局简单异常。除了像是永不停息的雨以外,这里就只剩下一把公园常见的铁制长椅,一个同样铁制的公交站牌,一盏有些老旧的路灯。
路灯的光透过圆形的罩子微弱的辐射到空中,紧接着和雨一同落下。几只鸟的影子在水面上啄食着路灯倾泻而下的光。
温昕有些好奇的伸手去接雨和那些细微的光点。冰凉湿润的触感让温昕感觉痒痒的,雨和光都没能在她的手中停留,有些害羞的从指缝间溜走了。
这些雨竟然不会弄湿我的手和衣服呢,好神奇啊!
“啊,所以这里就是……空喑先生所说的虚空,吗?”
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黑白的商人,语气里只有纯粹的好奇与求知。
“啊……怎么说呢?”眼前自称商人的青年露出有些苦恼的笑容,“与其说是虚空这样有些高高在上的词,倒不如说这里是世界的间隙……这样的?”
“并非真实也并非虚幻,是一片处在灰色的模糊地带呢!让温昕更能理解的话,像是……明暗交界线那样?”
“嗯……大概有些明白了!”温昕蹙起眉头严肃而认真的回应,作出了一幅原来如此的神情。
不其实我不怎么明白……!!温昕在内心有些羞愤的大喊。
“哈哈,简单的来说,就像是一天中有白天和黑夜那样,”空喑伸出两根手指,笑着将他们交错,“当他们彼此交错的时候,总会有一段时间显得暧昧不清吧?”
“并非白天也并非黑夜,但是又确实是这两者之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差不多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
空喑笑着把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此外,这里还能算是半个我的家呢……或许换个定义,像是我家的后花园那样?”
诶!!这里是空喑先生的家吗!虚空是空喑先生的家?!
“诶!是空喑先生的家吗,可是……”这里看上去唯一能休息的只有那个看上去就邦邦硬的椅子啊!温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空喑没有多说话,他笑着领着温昕来到了公交站旁边的铁椅坐了下来。
青年收起了自己的伞,蒙蒙的细雨将他的发丝浸湿,有些乖顺地垂落了下来。他仰起头,将背靠在椅子背上,有些放松地从鼻子里传来呼气的声音。
啊……看空喑先生熟练的动作,这里好像真的是他的家呢!
“哈哈!是不是有些意外?虚空其实是某个人的后花园?”空喑笑着调侃。
“嗯,这个,这个怎么说呢……其实……也没有……”其实还是稍微觉得有些意外的!温昕在心底小小地吐槽。
“啊……果然还是会觉得有些意外呢,虚空应该是某些更厉害的东西吧?看到这些是不是有点失望呢?”
空喑笑着回应,他带着小小的自嘲,而视线平静地落向远处。
那里什么都没有,仅仅只是雨,和更远方的雨。
温昕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盯着那些有些错乱的鸟从自己的脚边蹦蹦跳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其说意外虚空是某个人的后花园这件事,倒不如说是意外虚空竟然是这么一片祥和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
在温昕的想象中,所谓的虚幻,或许是某种更加扭曲,更加荒诞,更加错乱,让人感觉不安的地方……
而这里看上去只是某个更贴近现实的巴士站,而空喑先生像是一个总是在巴士站等待自己班车的乘客。普通到意外的令人安心。
“其实……我觉得这里很厉害啊!虽然……确实跟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不过我觉得这里特别的漂亮。”温昕鼓起勇气打破了僵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扣着自己的衣角,“如果这里是空喑先生的家,嗯,或者说后花园的话,那其实我很羡慕空喑先生……”
温昕抬头和空喑一起看向远方的雨。
“因为这样说空喑先生就能经常看到这么厉害的景色了吧!这里真的很美,而且很安静……是一个值得很多人羡慕的后花园呢!”
空喑惊讶而意外地看向温昕,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特的笑容——奇异地让温昕觉得他很悲伤。
“啊……是吗!温昕能这样说,我真的非常开心,以后有机会,我也非常希望温昕能够常来玩哦?”
“啊!当然!”温昕连忙点头肯定空喑的话,“但话说回来……空喑先生有说这里像是白昼与黑夜交替的地方吧?如果这样说的话,这里到底是“黎明”还是“黄昏”呢?”
提问的对象皱着眉头,满脸写满了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而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在编了的神情。
最终,像是放弃了思考,空喑伸出一根手指看上去十分严肃地回答道:
“嗯……因为是很多白色吗所以大概是黎明?另一半黑乎乎的看上去更像黄昏一点……”
完全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似乎是听见了温昕心中的吐槽,空喑重新拉起温昕的手,他看上去意外的有些兴奋,开朗地对着温昕提议:
"啊……用文字很难描述吧!我们去看看就明白了!"
这样说着的青年,拉着温昕笑着从椅子直挺挺地往水面摔了下去。
没有反应过来的少女紧闭双眼,意料之中的疼痛感迟迟没有到来,双眼试探着睁开,却惊异地发现自己正在坠落。
从白色空间的漆黑水面坠落而下。
耳边空喑含笑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这里会更符合你对虚空的想象吗?”
没有呼吸不畅的感觉,明明是黑色的水却意外的看的很清楚。没有了跳跃啄食光线的鸟儿,无数大大小小的,白色的鱼的骨架缓慢地游动在这漆黑的水底,空洞的眼窝朝坠落而下的两人看去。
水中悬浮的白色泡泡像是路灯一样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云一样的絮状物游动在自己的身边。
无法描述……这里,就是和【黎明】相对应的【黄昏】?
温昕无法相信地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
啊啊啊啊!!明明说好了这个月绝对会不赶ddl而且认真写的结果还是临时抱佛脚了……我狠狠地痛批自己
总而言之还是oc相关吧……一直没有下手写的原因还有,其实虚空和我一部分oc的设定其实还蛮贴合的,但是这个词实在太大了,并且其实今天写的故事并没有发生过……纯属编纂
但是这个地方确实是存在的……有很多时候我其实也会想:虚空其实不一定非得是某个冷冰冰的地方吧?可以是某个平静的,但是又有些悲伤的地方,一个人等着永远不会来的巴士,某个空无一人的世界的缝隙
所以其实本意是想写一个有些温柔和悲伤基调的小故事,但是因为没有对应的填充的剧情所以写的很单调和痛苦,加上是临时抱佛脚就更痛苦了……好悲伤,下次绝对会更认真写的!!
总而言之,今天的份也努力擦完了……( TVT)/
Vol.221「过敏」《雨》
作者:照月游
原作:游戏《三伏》-苏沁真x唐雨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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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的雨有时候总是一阵一阵的。苏沁真想。阵雨过后的太阳将湿漉漉的地面炙烤出一股兼具闷与热的潮气,比起在深川时又是新的不适。
苏沁真在酒店,还是她以前总住的那家,地板像是贴了新瓷砖,床头背景墙仍然是那样,红色丝绒,以前说是高端,现在已经显得有点儿过时了。苏沁真在床上坐,把衬衫袖子挽起来:实际上不挽也一样,夏天衣料薄,被山城的水雾蒸软了贴在皮肤上,就轻易地透出颜色来。她从手腕到锁骨一片又是密密麻麻的红,小臂尤其严重,像是从背景墙上裁了一片贴在手臂上似的,好歹还没有蔓延到衣服遮挡的范围外。
苏沁真叹了口气,她上一次出差来山城还是七八年前的事,在深川的生意做大之后她的出差行程也没少,往外跑的里数加起来也有绕边境三圈那么多,偏偏没有山城的份…也不知道是下属善解人意,还是现在的她和山城的缘分就这么浅。
她自己回来得也不少,但并不太逛,多数只是给父母扫墓,拜访几个人就匆匆走,一般挑在秋天,天气稍凉,多半没有雨,过敏也只是寻常犯,和在深川差不多。
难得出差来一趟,又是夏天,又是雨。苏沁真听见窗外重新开始滴滴答答,摸了摸胳膊,在心里想,又是过敏。
“是赶我走吗?”雨声似乎大了点,手机没响,但她还是举到耳边,语气如常地和空气说,“总得让我出掉这趟差吧,刚见面也太不客气了。”
“你那张签名照,都泛黄了。寄存在我这里也是有期限的,再这样下去,我收租金了啊。”
“你还是不回去吗?你哥等你好久了。”
苏沁真又随口讲了点自己的事,说着说着开始有点发愣,雨声也跟着收敛,她回过神的时候小臂上过敏的斑块已经被闲下来的另一只手挠破了,说鲜血淋漓还不至于,她仍然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这也没好到哪去。痒意像钩藤一样顺着她的锁骨又爬到胸前,低头一看前胸已经泛出一点危险的红粉色,她于是也没能像计划那样落地放了行李就把事情办完,先老老实实地去看医生。
等计程车的时候她把那只手伸出屋檐去接雨水,在她从酒店出来的时间里雨又变小,最后落在她手掌上的也只是细细的几线,像是没有重量。上车前她想了想,仍然朝身后迟疑着要开口的下属点头,下属于是带着一腔不解往警察局走,边走边琢磨苏总的意图:行李刚在房子里落地就赶着出门,又不像是要拜访什么人,现在自己先进了医院,也没说业务安排,又让她往山城派出所跑一趟,说问个人的情况。
都快鬼节了,下属腹诽一句,这个时节回家的不得是鬼吗?但她也知道这句话不能带到苏总面前,再者她也不是苏总的什么人,于是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派出所里民警交谈。
“问失踪人口…要问谁,叫什么名字?”
“她叫……”
下属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苏总原本打算自己来办,就医前也没来得及写,她就只好大概地学舌:
“唐雨。”
苏沁真说,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您还记得她吗?”
她对面还是以前那个给她诊断过的心理医生,或许是依赖档案的提示,对方也记起来,问她:“你说那次吃甜筒好像没有过敏。”
“嗯,就那次,我还以为自己好了。”苏沁真点了下头,“然后复发得更严重,明明我已经再也不吃甜筒了。”
好了没多久又开始过敏,苏沁真都摸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总说心因,心总是难以捉摸,自己的心更看不懂。在唐雨消失之前,乃至于消失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苏沁真都以为自己是明白的,“挂念朋友”,以为自己能当运筹帷幄的主宰,专心事业也好,结交新朋友也罢,期待过一场新的雨来找她,只有过敏在和她唱反调,无论如何就要折磨她。
她和自己闹了很久的反叛……但时间。时间实在太长、也太磨人了。苏沁真有时候想时间是什么,并不像水,像强硬地把她按进水里的一只手,那水又是什么呢?好像是她还会过敏的病。她一次一次地对着自己的病思索原因,起无名火,每一个医生都说只是心因。那时候过得又烦又乱,她晚上睡觉都皱眉头,梦见三眼神童铁锅下遮挡的脸,梦见那些人,又梦见残破的佛,还梦见电话亭,梦里她总在找,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怎么梦里还找不到唐雨。
不是因为雨。那时候她怔怔地回不过神,后来复盘时感觉像下山的人捡自己断掉的佛珠,把烦躁的碎片都拼回原位,然后不得不承认新的事实。
“不是因为天上的雨。”这时候的苏沁真已经能从容地讲出这些话了,她鼻梁上仍然架着那副眼镜,“只是我自己求不到的雨。”
“我原本想先去派出所再来的,”她叹一口气,“但当时担心太严重,现在也消得差不多了。”
红疹暂时消停下去,现在又只剩下她手臂上挠破的痕迹。苏沁真把袖子又捋下去,再熟练地单手扣上袖口的扣子,除了还有点褶皱外,她又变回了那个大公司里人人讨好的苏总,很有礼貌地朝心理医生鞠了一躬,带着包走了。
生意是要谈的。唐雨今年要是也找不到……回程的计程车里她开始想,那明年再来问问。罪魁祸首杨那些人的骨灰盒都要生锈了,她还猫在哪个角落呢?
她想了想,又把手机架在耳边,开始自娱自乐地和“唐雨”打电话。屏幕也没摁亮,苏沁真继续讲自己刚刚看心理医生提到她,也不知道现在她是个什么熊样,唐雷的火锅店势力都能割据一方了。
下车,又上楼梯。还没上两阶就看下属在旁边欲言又止的样子,苏沁真没在意,还跟黑屏那边的唐雨讲电话,说:“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山城,还没坐稳就去找医生。唐雨,你要是识相点儿还在楼梯口等我呢,我就不跟你计较医药费了。”
楼梯转角那儿背着身的一个人忽然转过来,带着一点笑说:
“真的啊?”
作者:四戎
得知他要离开这座城市。今天就带上一把手术刀去杀了他。
你说过不会走的,我说过如果你走了我会做什么。
我默认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拉开柜子的门,摸出了这把刀,它不大,小巧优雅,可以架在手上。只要我手指足够灵活,我可以为你表演一场非常绚丽的艺术。
为什么我见你非得带上这把刀。你还记得吗,我们是怎么相遇的?对,就是手术刀。我躺在那里,麻醉中幻想着你用这把刀优雅地划破我的皮肤。你就像光明中的王者,鲜血为你涌出,向你诚服。哦你当然不知道,为你涌出的还有我,为你诚服的也还有我。我离不开你,那时我就知道。从那之后,我对你有过于病态的情感,我相信你永远知道,我也相信你有能力永远优雅地装傻。
你是个太过优雅的人,而我是个为你傻里傻气的人。我们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是被你所掌控着。你永远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好。我不确定,这句话是对你的夸奖还是?
我对你的兴趣怎么来的?你温柔地对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能处理好和每个人的关系,大家都喜欢你。可也正是这样,你是个表面上太过温暖的人,却从来没有人能走进你的心里。这就像是空调,对就是空调,外表层有多么温暖,中心就有多寒冷。我该庆幸吗?大家都只会经历你的温柔,只有我能体验到你的绝对的冷漠与疏离。可是这不正是说明我们的关系才是最近的吗?但是,我总觉得,我想对你使用手术刀——
割开你,割开你的冷漠,我偏不信。那里一定会有一颗热烈的心。你是个热烈的疯子,不是吗?你明明是一个和我一样热烈的疯子,不是吗?
向我撕咬,求我,和我说,你只会和我在一起。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是同类人啊。
我们是同类人啊,我们就活该在一起。
难道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吗?和我一起狠狠地操这个世界。
我要拿出我的刀对着你。看着你向我狰狞,向我求饶。
这把刀划在你身上会怎么样?
先从哪里开始?你快告诉啊。
我很暴躁,你快告诉我啊。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使用手术刀的正确姿势,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最稳最狠的刀。
就像你第一次对我那样,在手术台那样。
教我。好吗?
你用这种优雅地姿势割开了多少人细腻地的皮肤?告诉我数目,让我嫉妒。
不,不能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你只能挥刀向我,就像我只会挥刀向你。
我们两个魔鬼,我们不应该一起下地狱吗?
我从未迷恋过你。
我只是想杀了你。
因为我嫉妒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你。
所以你不能活着。
你活着,我又要重新嫉妒源源不断的人。
就像我无数次想象的那样。敲他家的门,直到他开门,把包狠狠地摔在地上,
掏出手术刀,抵在他脖子上。先吓吓他。这不是真的动手。
转移手术刀的位置,到手臂吗?哦不,不行,到腹部吧。这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吗?可是这不是很可爱吗?
你的鲜血多可爱,让我舔一口。
我没有划开那个表面,它会突然先下去然后裂开。你可以看到一层一层的,裂开。
一朵精致的,正在绽开的花。迟疑一会,才有有液体涌出。也可能是流出来。没事的,我会舔干净的。你的一切,我都不会放弃。
我们是应该一起下地狱的人啊。
你为什么要远离我?为什么离我远去?
不能靠近我吗?我好需要你,你也需要我的啊。
你在逃避吗?
我会杀了你,然后杀了我。
我们的鲜血会流到一起,这胜过整整一世纪的紧紧的相拥。
任由世人曲解,任由后人评说。
我没有拿起刀,我没有带上刀。我没有敲他的门,我没有等来他开门。
所有我做的只是,走到他的门前。坐了一天,然后走了。
我是个怂货。
是,我承认了,我不是,也一点都不想让他难受。我只是,只是想再看他一面。
或许想除了看看他,还想看看他的一点点反应。难道你一点都不难受吗。离开我,难道你一点都不难受吗?
我没有,我不想伤害你,我怎么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见见你。
我空手见你,显得那个赖着不走的人是个傻瓜。我想带上这把手术刀,壮壮胆。
即使,那个胆小的我,从不敢把这把刀拿出来。
甚至,那个胆小的我,连你都不敢见。
明天天一亮你就要离去。
你会走,然后永远地离开我。做得好,做的非常好。这是你一生中做过最精彩的决定!
离开我,我支持你。
只不过,停在原地不走的只有我。
这是最后一次我想起你,这是最后一次为你情绪波动。
忘记你,忘记我。是啊,我们从未见过面。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你知道“巴甫洛夫的狗”这个实验吗?简而言之,就是一位名为巴甫洛夫的科学家每次喂狗前会敲一下铃铛,一段时间过后,一旦铃铛响起,哪怕并不是在饭点,狗也会开始分泌唾液。
人们为这个实验总结了一个更加专业的名词,叫“条件反射”,大意就是说,一旦满足了某些特定的条件,即便不经过大脑的思考,也会做出与条件对应的反应。
比如现在。
当门外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唐绿叶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慌慌张张将零食藏到沙发底下,随之连蹦带跳地翻过沙发背,溜进自己的房间里。
钥匙插入门锁里的声音清晰可闻,留给唐绿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拉开书桌前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随之抓起丢在桌面上的笔,视线落到摊开的习题册上。
钥匙转动,门锁发出咔哒的脆响。随着开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他母亲的声音。
“绿叶,我回来了。”
母亲的脚步在室内响起,唐绿叶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脚步声的远近,当声音停在他卧室门口时,他转过头。
“——哦,妈妈你回来了啊。”
他摆出一副才发现母亲回来的模样,表情无辜地看向女性。
“嗯嗯。”母亲看起来心情不错,她走入唐绿叶的房间,探头看向摊在桌子上的习题册:“作业做的怎么样了?”
“还在做。”唐绿叶故作平静地回答。
“是吗。”母亲笑眯眯地点点头:“那今天早上做了些什么?”
唐绿叶一时语塞。毕竟今早自母亲出门后,他就没写过一笔作业。
“啊——”唐绿叶扭开视线,看向桌面铺着的书。
目前摊开的是数学习题册,他一笔没写,肯定不能说这个。放在桌角的是英语试卷,也没写,也不能说。不如说所有卷面的东西他都不能说,毕竟这样的谎言实在是太容易看破了。
“绿叶?”
糟了,这个语气——时间拖太长,母亲开始怀疑了!
“啊,我早上在预习。”
情急之下,唐绿叶脱口而出。
“预习啊。”母亲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扫向桌面。
“嗯,下个星期要上新课文了,所以我提前看了看。”唐绿叶忍住惊慌,故意用轻快地语气说道:“有点难,稍微花了些时间。”
“有点难?”
“啊......嗯。”他点了点头:“因为是文言文.......”
“这样啊。”
看着母亲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唐绿叶在心里松了口气。
幸好他昨天放学的时候提前看了一眼下周要上的课文。
唐绿叶忍不住在心里夸自己是未雨绸缪的天才。想来他的朋友就是因为信口开河结果被父母胖揍了一顿,为了避免这种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唐绿叶还是稍微做了些功课。
不愧是我。唐绿叶忍不住在心里沾沾自喜。我也太有远见了——
然而,让唐绿叶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母亲似乎技高一筹。
“既然这样,”母亲拉过了一个小板凳,坐到他身边,“我来检查一下你的预习情况吧。”
咯噔。唐绿叶的心凉了半截。
然而,母亲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惊恐,随手拿起他摆在桌角的语文书,翻到了目录,开始寻找像文言文的部分。
唐绿叶的视线也不禁随着母亲手指的动作在目录上滑动。
原来预习的文言文刚好在《登高》后面......
......等等。
《登高》?!
“我草——”
“嗯?”
“我、我草——早上才翻过我记得在哪儿!”唐绿叶慌张伸出手,想要抢夺母亲手里的书,“所以妈妈,我给你翻吧!”
然而,母亲一抬手,躲过了他的争夺。
“你直接告诉我哪篇课文不就好了,干嘛那么急急忙忙的?”
当然要急急忙忙了啊!唐绿叶在心里哀嚎。总不能让母亲看到被他涂鸦成高达的杜甫先生吧!!!
“这不是那个,快到中午了嘛。”唐绿叶绞尽脑汁地寻找着合理的借口:“今天中午说好一起出去吃肯O基的,我想早点去。”
“说起来,昨天晚上是这么约定的呢。”母亲短暂思索了一瞬,将语文书递给了唐绿叶:“那么,我们就速战速决吧。”
“好!”
唐绿叶接过语文书,看好页码,开始翻动书页。
好险好险。唐绿叶在心里嘀咕。差点就让妈妈看到开高达的杜甫先生了。自己的母亲一直教导他要爱惜书本,原本他不打算涂鸦的,但是看到其他同学给杜甫画的各种配件,他一时没忍住......
唐绿叶悄悄地瞥了一眼母亲,对方的注意力似乎落在了他摊开的习题册上。趁这机会,唐绿叶迅速将书页翻到课文所在的位置,又悄悄确认了一下杜甫先生所在的页面不会轻易被看到。
但是,毕竟只隔着两页纸,万一他母亲一时兴起往前翻动就糟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母亲不往前翻吗?
唐绿叶一边想,一边将书翻到了课后习题页上。如果让母亲针对习题提问,应该就不会往前翻了吧。
说起来,习题是什么来着?
唐绿叶看向白纸黑字,却不想视线落在了几行浅浅的铅笔字上。
眼珠转动,浅灰色的字句在脑内自动吟诵:
最喜欢你上课时垂首的模样,马尾尖扫过你的脖颈和脸颊,将你认真的表情衬托得更为庄严......
“糟——”
糟了!!!
“绿叶,翻到了吗?”
“啊、啊啊啊我我我翻到了,刚翻到刚翻到!”
唐绿叶迅速将纸张翻回开头,手心不停地抚摸着书页,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几句铅笔字抹掉。
“是吗。那书给我吧。”
母亲将手心摊向唐绿叶,然而后者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绿叶?”
怎么办怎么办。唐绿叶看着手中的书,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是不把课本给母亲,对方一定会产生更深的疑虑,要是被她发现自己撒谎了,她一定会生气,今天的肯O基可能也吃不了了。
但是、但是如果把书给她,不管是前面的高达杜甫先生,还是后面帮朋友写的情书短句,一旦让母亲看到,他都不敢想对方会露出什么表情!
有没有什么办法、有么有什么办法让他从这个困境中脱身?!
“绿叶......”母亲的声音已弥漫起疑虑,唐绿叶抬起头,看到女性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糟了。糟了糟了!再不想想办法,他一定会像他朋友一样,变成悲剧人物!
有没有什么能转移他母亲注意力的方法?那种能让他母亲一瞬间做出反应的——
“你不会是——”
“啊!!!”唐绿叶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伸手指着母亲的背后:“有虫子!!!”
“啪嗒”一声,椅子倒地的声音响彻在房间中。他的母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贴到墙边,神色紧张地看向唐绿叶手指的方向。
“虫子?!哪里有虫子!”
“我、我刚才看到它在门口爬!”
“啊啊啊讨厌!快把虫子抓住丢了!”
“我这就去!!!”
唐绿叶“啪”的一声合上语文书,顺手将它塞进了抽屉里,然后撸起袖子冲出了房间。母亲惊恐的碎碎念追在他身后,听着那惊慌失措的声音,唐绿叶的内心涌上浓浓的罪恶感。
对不起,妈妈。他在心里拼命道歉。我一定多帮你做家务,所以这次就原谅我吧!
“可恶的虫子,跑哪里去了——!”
唐绿叶冲进客厅大声嚷嚷,试图掩埋心中的愧疚。他一边喊一边趴到地上,视线扫过沙发底的时候,看到那包被他藏在沙发下的零食。
天啊,早知道把零食藏床底了。但是趁着母亲还在他房间,他应该有机会转移零食——
“绿叶,我来帮你了!”
一道白影闯入余光,在唐绿叶的手探入沙发底之前,他的母亲以气势如虹地将拖把插入沙发底。一插、一扫、一拉,随着她母亲行云流水的动作以及如同巾帼英雄一般的气势,沙发底的零食被扫到了半空中。
薯片自半开的包装袋中飞出,唐绿叶看着那漫天飞舞如同银杏叶似的薄片,内心只剩下三个字。
完蛋了。
他脚一软,瘫坐在沙发上。
END
vol.224「玻璃声」
《记梦》甄栩瑶
感谢评论
今天是我16岁的第一天,我已经16岁,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期盼在猜测,16岁是什么模样,这一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到了。
真是美好的一天,和我反复构思的一样,在提笔记录之前,仔细看着床头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回想每一瞬间,确实都是幸福而满足的。
我比洒入卧室的阳光更早地迎接这一天的到来,睁开双眼发动感知,各系元素活泼而踊跃,欣喜地欢迎我的苏醒。
水元素流淌在指尖,风元素环绕周身,带走旧岁的尘埃,书桌上日志半敞,今日事项跃入眼帘,暗暗一握拳,新的一天我来了。
冥想结束推开门,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父亲笑眯眯地从厨房探出头。
“小忞,生日快乐!〞
“谢谢老爸,好香阿,是大骨汤的味道!”
扬起笑脸,一溜烟跑进厨房,拈起萝卜干就往嘴里送。
“你个小耗子,就知道偷吃,去叫你母亲吃饭了。”
恰时母亲睡眼蒙眬,趿拉着拖鞋出现在门口。
“小忞生日快乐阿——呵欠,好困。”
母亲伸了个懒腰,懒懒地窝在父亲搬来的沙发椅里。
“吃完了精神精神,你不说要送小忞上学。”
父亲眉眼温柔,嘴里催促着手上却不自觉地帮母亲束了发,待母亲低头吃饭,才将汤面推向我。
“喏,长寿面,多吃点,我们小忞要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长大。”
习以为常地耸肩,狗粮伴着面条下肚。
嗯,真香。
玫红色的SUV在人流中穿梭,像河流中亮眼的锦鲤。
真不理解念个咒就可以到达的地点,母亲为什么非要操作这种又古老又笨拙的机械浪费时间。
没办法,谁让父亲说只要母亲喜欢就行,反正家里一切都是母亲说了算,父亲只负责做他宝贝老婆的应生虫。
至于我这个女儿,可能真是意外吧。
在完善一遍论文之后,悬浮汽车终于停下。
“嗨,我们的大寿星到啦!”
刚打开车门,几人已经来到近前。
还没等回头告别,母亲的爱车只剩个渐渐远去的屁股。
嗯,是母亲大人的一贯作风。
“小忞,你妈可真帅,我好喜欢啊,要是我妈就好了。”
有些无奈,嘴角勉强扯起弧度,嗯,是挺帅的。
挽着小伙伴们的胳膊,一起走进教室,推开门,强忍住下意识的闪身动作,淋了一身彩带。
“看我就说小忞他肯定会躲——怎么回事?!”
“我去!忞姐竟然也有中招的时候?”
“我不敢相信阿,我怕不是在做梦”
“天啦噜,忞姐竟然中招了,有生之年阿哈哈哈”
紧接着就是能掀开房顶的尖叫声。
“你怎么不躲啊小忞。”
身后的雅楠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多喜庆啊,而且你们准备那么长时间,我躲开该失望了吧”
“嗨,你可真傻。”
小海连忙上来帮忙清理一头一身的彩带。
“不过你们下手可真狠啊。”
抬手一个驭风术,教室重回洁净。
“这波阿,忞姐在大气层。”
“那是,忞姐就没下来过。”
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等老师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一切才彻底重归平静。
很快就到了晚上放学的时候,和朋友们慢悠悠走出教室。
“大寿星待会见。”
风之元素涌动,身影凌空飞起,肆意的风自耳边刮过,身旁的场景迅速后退,转眼间别墅就在眼前。
掏出怀表扫了一眼,嗯,魔法书果然没白看,比上次快了一些,再想到即将要发表的论文,脚步都变得轻快了。
“小忞/忞姐,生日快乐!”
回到家,众人簇拥上来,各种祝愿交错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耳畔的声音很不真实。
聊天,唱歌,跳舞,吃饭,切蛋糕,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
“忞姐,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赵旭背着手悄悄靠近,眸中闪着期待的色彩。
“好啊,是什么?”
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好像都不用多费力,光是从眼神中就能读出答案。
“哇,小旭有心了阿,感觉是个大惊喜,阿姨喜欢的那种。”
母亲的话音还没落,就看见赵旭脸上腾起一抹红云,耳尖也染了明艳的颜色 。
“没、没有啦阿姨。”
把手里的东西急忙塞给我,就一溜烟跑掉,看着他慌乱的身影,再看看母亲戏谑的神色,无奈地翻了个大白眼。
母亲大人,不要因为你俩过于恩爱就随意断我的缘份好吗?
而那份礼物——那个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魔法洋娃娃,正摆在镜子边,输入一缕魔力,收获一段告白,很不错的礼物,我喜欢。
指针指向10点,挥挥手熄灭魔力灯,钻进暖暖的被窝里闭上眼,却没注意到,阵风睡着,微观颜的门窗直取镜子。
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见一声玻璃脆响。
睁开眼,却是在教室,黑板上密密麻麻写着的,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文字和符号。
“都高三了,上课还就知道睡觉!”
伴着一声怒吼,不明物体向我飞来,平时简单扭头就能躲过的袭击。却怎么也没能躲开。
高三?
没来得及惊讶为什么身体突然变得这么愚钝,就被那人话中的字眼吸引住。
茫然的抬头,望着陌生的四周,陌生的面孔。
“这是哪里?梦吗?”
“噗哈哈,她是被表白失败打击傻了吗?”
尖锐的笑声从身后响起,扭头,几个女生讽刺的笑脸晃的人发晕。
“嘁,装的呗,那么厚脸皮的人。”
两个女生一唱一和,聒噪不安。
在我有限的人生里,从未见过这样恶毒的语言,丑陋的面孔,虽然不知道这个角色之前经历过什么,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令我十分抗拒。
可是我的沉默换不来安静,只有更加变本加厉的尖酸刻薄。
“你出来。”
门外,有个女孩怒气冲冲的喊,看了一下四周,刚还在讥讽的女孩们,顿时换上一幅幸灾乐祸的面孔。
无论如何,能远离这里也不错。
“你叫我?”
出了教室,那女孩怒气冲冲,对着“我”劈头盖脸一顿指责。
“你凭什么说你的手机是我拿的?竟然还敢告老师,你给我等着!”
说罢摔门而入,留我一人在教室外。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雅楠曾说我不食人间烟火,根本不了解凡人的疾苦。确实,这个梦境震撼到我了,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真的有人在承受着这样的人生。
坎坷的一天终于过去,看着床头柜镜子中那矮小的身躯和灰败的面孔,盼望这个梦快些结束。
我不喜欢这个梦,即便他真实。
迷迷糊糊睡着的瞬间,又听见一声玻璃脆响。
猛的一睁眼发现外面天还黑着,翻开手机查看,竟然才5:30。
这么早?而且竟然睡到了自然醒,今天怎么这么出息?
阿,对了,昨晚好像做了梦,隐约约记得是一个魔法少女的故事,残留在脑海里的画面还很鲜活。
赶快记下来发群里,要不一会又忘了。
哈哈,我这个梦境黑洞也有记录梦境的时候了,今天可真出息。
对了,梦是反的,希望今天不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点击发送,长长的文字气泡跳上屏幕。
“阿…好困,看来还是起太早了,再睡一会吧。”
迷迷糊糊睡着的瞬间,听见一声似曾相识的玻璃脆响。
“什么碎了?”
作者:魇
评论:笑语
题目:被删掉的博文
你看,很多事情都需要细细讲,边讲分析,才能逐渐变得条理清晰。古人说“灯不拨不亮,理不辨不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拿我表哥这事儿来说吧,一开始,他被查出了癌症,而我同事的父亲几乎是同时查出来有同样的问题。现在我同事的父亲被单位返聘回去上班,七十多岁了,还早八晚五地干活。而五十多岁的表哥,哎,我上周参加了他的葬礼。
同事父亲找了好多人,去大城市做了好几种检查,之后的手术又是找了专家,在上海动的刀。钱么肯定是花了很多的,但人家一家人都会赚,也能赚,据说医保也报销了不少。至于表哥那边,在我们小城市里做的检查,听医院安排做了手术——当然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现在想想,这截然相反的结果几乎是一开始就注定了。
我跟表哥不算亲,虽然住得不算远隔万水千山,但一般也不会走动。人长大了,工作方面没交集,经济实力又差距不大,肯定会越来越疏远。葬礼上一帮兄弟姐妹也都感慨,没想到多年来亲戚最齐全的一次,一个躺着,剩下的吃席——扯远了,我是想说,比起表哥,我对同事父亲的病情反而更加了解。理所应当地,几天前我感觉表哥应该也在好好生活。没想到给家里打电话聊天时,母亲告诉我,表哥已经很不好了。
当天晚上我梦到了表哥,我们在一起打游戏,玩一款十多年寿命的网游。醒来时我想,表哥其实从来没跟我去过网吧,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我爱人说,病人禁不得梦,这回大概是真的大大不好了。可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这个时候的人是脆弱的,连带身边的人也都不快活,我若大包小裹去探望,他还要挤出为数不多的精神头儿来招待我,照顾他的人也难免要分神跟我说话,那算是照顾我,还是照顾病人呢?我看着他那副病容肯定也要心里不痛快……我又能怎么办呢,只能等着,等着消息来。
又过了几天,我梦到了大姨,就是表哥的母亲。这次我是哭醒的,可梦里明明是阖家团圆的场景呀,不知为何我根本控制不住,眼泪直刷刷地淌过太阳穴去。表哥在大姨去世的时候还没成家,大姨大概在另一个世界也在担心这个儿子。我打电话跟亲生姐姐说了这事儿,姐姐肯定了我的想法,因为表姐说过,大姨临终前交待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弟弟。
表哥病时自然就是就是表姐在照顾,其实这个时候表哥已经结了婚,所以是表嫂和表姐两个人伺候一个,不算特别辛苦。这个时候就觉得家里人多,肯出力的人也够,算是大家的福气。可病了的人就算有被照顾的福气,终归也痛不到别人身上去,所以要这福气又有什么用呢?
再过几天,我迷迷糊糊做着单子,母亲打了电话来,叫我去表姐那边。我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什么啦,可这个时候直接赶过去也是不好的,人死了,只有死去的人才不用操心后面的事,活人有的是要忙的,我直愣愣去了,人家是招待我还是忙活其他必须要忙活的事儿?我先给表姐打电话,果不其然没有人接,再给表姐夫打电话,表姐夫说人手足够不用我过去,等着两天后火化时一起过去就好。
我听人家安排吧,可别给人家添乱添堵。按时到了地方,上了接客的大巴,先到遗体寄存处。告别仪式简简单单,一群人围着看看遗容。我姐姐拽着我不肯看,我倒远远看了一眼,只来得及瞥到表哥的侧脸。哎,瘦得哟……这是活活熬没了的人,走了甚至算解脱。表嫂开始哭嚎,我不知她是真的痛苦还是按照习俗演给活人看……或者二者兼备?按说他们是四十多岁才走到一起的,这个年岁我实在怀疑还会不会有真的爱情,更何况他们也没有子女。丧礼主持人吩咐表嫂的朋友们拦着点儿,时辰到了得继续下一步骤。表嫂就在朋友的怀里往下坠,一边撕心裂肺地叫嚷。在这样的凄厉声音里,表姐的孩子摔了盆,大家合力把棺材盖上,推上灵车。
一行人乘车去了殡仪馆,待客大厅里来来往往,都是穿着黑衣服的人。等着火化的时候出了岔子,表姐出来问大家要一元钱硬币。我是知道本地风俗要这个的,但没想到表姐并没有预备,于是只能跟着责备丧礼主持人。凑了又凑,也只找出五枚,据说是够用,我也就闭了嘴。
我跟着去了骨灰寄存处,但没有进到里面去。这个时候,在里面在外面各有各的难受法儿,但外面的人好歹不用亲眼看着,应该会舒服一点吧。
之后就是去饭店吃白事席,这里不流行大操大办,表哥的岁数肯定也算不上“喜丧”,大家只是默默低头吃着。桌上都是一些预制菜,看着丰盛其实味道一般,倒是一盘豆腐有些滋味。表姐忙了许久,总算能歇上一会儿,吃上几口。大家陪着,小心翼翼地没话找话。表姐说起表哥最后的日子,不知为何非要去大姨去世前待的医院住院。本来确诊后大家就开始瞒着他的病不说,但都到最后了,大概他自己也察觉出时日无多了吧。当时那家医院正在装修,病房还不开放,表姐连续几天跑过去打听,最终在医院点头之后带着表哥住了进去。而表哥,就是在母亲去世的病房里去世了。
表姐低头吃饭,大家也都住了嘴。
没过一会儿亲戚们互相聊起来,你家的孩子结婚没有,他家的退休金是多少,大家都小的时候一起去偷谁家玉米……我想自己算是感情淡漠的人,但其他人怎么也并没流露出多么悲伤的表情呢?大概表哥是个平和开朗的人,也不想大家悲悲戚戚地送走他吧!
饭后人就都散了,远路的去了车站机场,近路的就直接回家。我蹭了亲姐的车,路上聊到电饼铛烙韭菜盒子效率翻倍,当即给姐姐家下单买了一个。
我细细地说了这么多,道理又是什么?我嫌弃表姐不够照顾表哥么,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嫌弃?我觉得亲戚们不够悲伤么,可我也没有多么难过。我也没有觉得给表姐一些份子钱不对——虽然头痛是难免的——毕竟照顾那么久病人,这是她应得的。
说到底,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需要总结的道理,对我这样庸庸碌碌之辈来说,人活着便就是生活罢了。
非要说什么道理,我倒觉得,若人真的有灵魂,那是大大的好事。活着没有能继续下去的生活,死了换个环境能继续下去。哪怕再枯燥无味,对只能阅读记忆的人来说,也是一线可爱可笑又虚无缥缈的希望。
不知道是谁打翻了黑色的沙,搅拌混入了风里。
现在的风,是肮脏的,且温暖的。
“新来的?”
“嗯。”
“你记得工作是什么吗?”
“维持贷款的秩序。”
“那就好。”穿着深色胶皮防护服的人爽快地把一块文件板夹拍在我的头上。“你第一天来,我们就不让你去做讨要债务的工作了,在这里把名册填完就好。”
“好。”我欣然应允。
但,我是谁?为什么我在做这份工作?
“那不重要。”在我的疑惑化作语言与波频出口之前,那位雌雄莫辨的人类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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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巨大的洞穴。
大地皮肤溃烂后,乌黑的肉与骨深陷下去,相对于海的平面,它们逃逸向了那个地心所在的位置,也逃逸出了我们的视线。
“为什么会有洞穴?”
“银行的贷款业务,都会有金库。我们的贷款业务,也需要有一个金库。”
“也就是说,人们贷走的东西都来自于这里吗?”
简直就像是源源不断涌出蜜与金币的圣杯一样,我在心里这么嘟囔着。
“不过……洞穴会记得,也会讨要。”组长这么说道。
他挎着一个巨大的麻布背包,拉开拉链后走到洞穴的崖边上,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这样,就算是归还了洞穴讨要的东西。”
“别愣着……”组长不满地看了一眼我。“把清单上面已经归还的东西都划掉。回去之后记得在总账目表和清单上也更新对应账务的状态。”
“哦,好的。”我心不在焉地应付下来,目光落在那些贷款明细上面。
“29233CCRIO E707 贷款人-- 三千零士”
“999011 贷款人 渴望成长,贷款十年的光阴”
“……五十年的寿命。”
“……一场原谅。”
“一个轻松的人生。”
我将这些项目与祈愿一条条用碳铅笔涂黑。
曾存在过的,现在已经尽数归还于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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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面具的人前来贷款。
我拉着她填好了长达四万字的申请表,又交给穿着白纱防护服的同事去做资格评估。
万幸的是,她符合资格。
我长出一口气,因为老大告诉我,只要我能独立针对一位借贷人完成接待流程,明天就可以去和他去做追债的工作。
只有外出,才能得到有关我是谁和我的过去的线索。
洞穴外排起了长队,而我们的贷款业务中心就这样建在露天的泥土地上。从空中俯瞰,像是诡异的灾民救济现场。
“女士,请最后再确认一下条目无误,就可以在这上面签字了。”
无声的人静静签下自己的名字,我则把需求清单发送给负责去洞穴打捞的同事。
十个需求条目为一批,我这一单刚好凑齐了第十个。
其中一位看到了我递过去的纸张,有些不满地嘟囔着“怎么净是些很难捞上岸的玩意……”
上面写着:“90088UY11W 死前被母亲带走的机会。”
据说,当人的生命平稳地走向终点时,她会在道路的尽头看见自己的母亲。
死亡也不再是冰冷的。
“叮啷~”收款的机器情愿地吐出钞票匣,我将女士的手续费存放进去。
“请务必不要忘记按月缴纳特殊利息。”我如此叮嘱道。
她没有答应,只是盯着我,展示她面具下深深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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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还贷款的人会怎么样呢?”
“……你会知道的。”
“会死吗?还是会被扔进那个洞穴里?”我兴奋地构想着目标人物可能会有的种种下场。
而组长则罕见地沉默了起来,没有呵斥我的胡思乱想。
车停在了一栋破烂的棚屋前,棚屋的主人面如死灰地盯着前来处理逾期贷款的我们,似乎早有预料。
“我会死吗?”衣衫褴褛的男人问道。
“不,你只需要签字就好了。”组长掏出他的文件板夹和一支笔。
“这是什么?”
“知情书。”
知情书上面写着的字我偷看过,但是我并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面写着符号:“知情书:洞穴会讨要。签字人:”
“签字就好了吗?”
“是的。”
“你们不会杀我吗?”
“不会。”
男人半信半疑地签完了字,随后他的头顶没由来地出现了一桶黑色的史莱姆液。
浮空的桶将液体倾倒,黑色的胶死死糊住男人的全身,随后蓬松成类似防护服员工的形象。
像你一样,像我一样。
组长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原本是男人的人:
“新来的?”
“嗯。”
“你记得工作是什么吗?”
“维持贷款的秩序。”
“那就好。”穿着深色胶皮防护服的组长爽快地把一块文件板夹拍在那人的头上。“你第一天来,我们就不让你去做讨要债务的工作了,在这里把名册填完就好。”
“好。”那人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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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开始崩解了,最先是指头,指甲盖松动,拉扯着黏糊的浊液掉在了泥地上,无声无响。所有的死亡都是安静的,但迈入死亡的前一刻总是喧闹的,他不由得开始哭泣。
“你不该喜欢她的。”
像是有人在耳语着,但这里分明只有自己一个人。那耳语也若有若无,在崩解的痛苦下,什么教训、劝诫都是无意义的。
“真可怜,真可怜。”
不知谁又在说什么,但他也听不见了,十指的血液开始腐败,皮肉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一股子他曾想百般掩盖的讨厌腥味散发出来,“啪嗒”一声,什么摔在了地上。
是什么掉了?
他的世界本就灰蒙蒙的,只能察觉动弹的物体,但如今,他连那也做不到了。
是的,他的眼珠子掉在了地上。
多可惜啊,多可惜啊,她还夸赞过这双眼睛神秘而深邃,藏着数不清的秘密。但那秘密却有浅薄而寡淡,仅是几句爱意就能阐述干净的,实在不是她所期盼的宏大。
他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黄色的脓液从空荡荡的眼眶里涌出,就客观描述而言,那已称不上是眼泪了。那该是什么?
死亡,他的眼眶中涌出了死亡,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上。
他尚能迈步前进,却还是无处可去。
一道伤口,顺着下颚下拉,撕开了他的胸膛。那胸腔里没有心脏,只有两片灰色的肺叶垂死挣扎,撕扯着愈发稀薄的空气。
心脏呢?心脏哪去了?
他曾愤怒地指责对方夺走了自己的心,而争执毫无结果,到最后也只有自己在讲,她的回应唯有沉默。
到最后,即使不说他也明白了。他的胸腔里本就空无一物,只有黄金和美食交杂的欲望,那里本就没有心脏,只是他妄想自己会深爱着某人某事,将那些非我为他的存在塞入其中,视为心脏。
即使他用话语欺骗自己,但行为却早已暴露了本性。他从未向她献上一束玫瑰,脑海中或许闪过他的身影,但也转瞬即逝,唯有寂寞的时候才会提起一二。
他的发丝一根根落下。
他从未爱过她。
“是这样,是这样没错。”
他开口说话了,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消散在空中。
万事万物总在消逝,爱上她,也只是对死亡的恐惧而已。他总以为,每个人都以为,只要能让珍贵的事物填满胸腔,死亡就不会那么恐怖,就像填满棉花的玩偶,落入水时总会比一张毛皮要完整。
有的人妄信权力与金钱,但它们也会随死亡流逝;有的人偏执信仰会就自己带上天堂,但等待他的更有可能是无际的黑暗;有的人渴望功绩与发明能将自己定格在历史上,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爱啊,爱,也许是,最廉价的,能让人面对死亡的事物。
他的左小腿嘎吱一下,掉了下来,然后再也接不上了。但他还得继续向前。
人生仅是一条赴死的路。
有的人能将爱塞满胸膛,自由而坦然的接受死亡。而有的人自以为是的爱,但那也仅是自以为而已。无论心里怎么想,爱总是要付出行动的,而他予她的,也仅有单调的情话。
他对时光挥霍无度,又祈求时光予他仁慈。
他述理想伟大无私,又未予理想一点血汗。
于是在人生的这场崩解中,他一无所有地面对死亡。
他的心本就空空荡荡的,如今连溶解脑浆也自口鼻流出,皮囊扩不住脂肪,血与最后的泪液一起留下。如今的他仅剩半身的骨,仍爬行着。
他当真是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一阵风,他的死也如一阵风,即使专注凝望,所见也只有虚无。
人还有有下一世吗?下一世又该如何?是继续蹉跎半生,自我欺骗?还是当真能填满胸腔,了无遗憾地死去?
不,没有下一世。
他停了下来,骨也崩解成灰,所有恶心的、粘稠的、难闻的,全部渗入了大地,与无机相融。
死亡的尽头,仅有一片黑暗,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的灵魂仅能拥抱着自我,孤独地漂浮在空中。
到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胸腔里并非什么也没有。愤怒、嫉妒、不屑、贪婪,那原本的自我开始撕扯、咒骂着他。则趣果无间,受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丢了的心终于在这里寻回,也是为了焚心痛身,如佛曰:“受身无间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他是自己的无间地狱。
作者:艾里
免责声明:无
有煤被铲进炉膛里。米卡·考森站在煤堆一旁望向窗外,头脑中的图景却是他将半条手臂插入沸腾锅炉中的幻想。而他偶然将两位士官扫进视线以内,他们距火车约五步远,面向火车内外均不洁净的车窗,衣领上光泽迷糊的纽扣被身穿的大衣掩埋。雅各布·施耐德每说一句话,口中便吐出锅炉水沸腾时源源不断的水雾。他十分珍惜他的中士职位,不情愿让任何人绞住他的任何把柄,在外时他总谨言慎行,为他的士兵们做好榜样。他的四点钟方向,一位拄拐的士兵在站台短暂停留,就为腾出手向雅各布·施耐德行礼。礼仪过后,他在两位士官的目视下攀上火车,拒绝了列车员的援手,即使他的右侧小腿受纱布层层包裹,单拐也无法阻挡他行走时的摇晃。火车起步时鸣一声长笛。雅各布·施耐德的面孔与露出的脖颈感受到火车铁皮隐约传递的滚滚热量。
“我没有上前扶他,别人会不会认为我是个不近人情的长官?”
雅各布·施耐德必须提高音量,因为火车各部件的摩擦几乎掩盖了一切其余声响。
“施耐德中士,您的所言所行毫无挑剔!将哭鼻子的新兵送回家不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这位士官也不得不提高音量,导致二人的对话尽显浮夸。
“您没斥责他大意摔断自己的腿就已经尽了所有情分。”
士兵位置靠窗。他的面孔多弧线,两颊不自然的深沉色斑使那双眼睛格外明亮。这张青年面孔显示他的入伍时间不长,最多九个月。你可以看见他军服后侧靠近领口的部分浮现不完整的棕色圆环,来自他离开以前向炊事班同级求的铁皮水壶,用它的热量与潮湿让军装不至于发皱。他的手伸进军服左侧的胸袋,拇指只摸到两样东西:他的假条,他的速写本,后者的皮革封面异常坚硬。速写本翻开第一页,铅笔签名,维尔利特,别无其他。这很有可能是他名字的一部分。这会儿维尔利特向前看:他右前方对侧的靠窗位置有一个男人;维尔利特向后看:所有座椅都空荡荡。
“先生!抱歉打扰您。只是我有个问题想问——或许事关重要,这得看您的回答了。”
靠窗座位上的男人扬起脸。
“这火车是去哪儿的?您别误会,我没有逃票。只不过从卡车上摔进战壕里之后我的脑子就不怎么打转:五分钟前干的事儿,我能马上就忘掉。我害怕我因为没记住时间而搭错了车。我是要回家的。车厢里几乎一个人也没有。”
“检票员会来。”
“好吧,您不喜欢说话。”
“这火车去芬兰。”
“去芬兰?”
“对——一直到芬兰火车站。”
“您在拿我寻开心呢。”
“真的去芬兰。”
“我们可没有那么长的火车线路。况且,要是时刻表上写了芬兰,我绝对不会五分钟后就忘记。这趟旅程值得我十分钟的记忆。”
“对,您说得对。我在开玩笑。”
“火车是去不莱梅哈芬的吗?”
“是。”
“太好了,我没上错火车。我可以回家了。车厢里怎么没有人呢?”
“您问我?我不知道。问检票员吧。”
“罢了,其实我没那么有兴趣知道这回事儿。”
“这就好。”
“您去哪儿?”
“对这事儿就很感兴趣?”
“是,是——您可是这车厢里除去我唯一的活人了。假使我一开始没同您搭话还好,但一张口我就停不下来。我得跟人说话才行!在军队里很少有人跟我说话,因为我每天说的话‘超出了句子的配给份额’,所以他们不允许我说话。”
“方才您说从卡车上摔进战壕。”
“喔,您不喜欢谈您自己的事儿。那好吧,至少有人能听我说话。”
“那道战壕很深吗?”
“不,不深,只有一米多一点,该是没挖完就废弃了。可问题出在我的腿上:摔下卡车时它在车上挂了一下,因为我的同级试图把我抓住。他显然弄巧成拙了。但我最终换来提早休假——我入伍只有七个月,按理说,还有五个月才轮到我呢。”
维尔利特咬着手指甲。此时他已经坐在男人身前,那条因包扎而粗大的小腿滑稽地横在过道当中。
“看,其实他们说得没错,我说的话总是超出配给额度。如果您是我的上级,我就惨了。您肯定要说:‘维尔利特,你又在说那些废话了!’”
“您知道,您现在不在军队里,我也不是您的上司。事实上,您想要说什么,说多少都可以。”
男人的薄嘴唇抿起微笑。
“这是在一辆驶往芬兰的火车上。既听不到‘维尔利特,你又在说那些废话了!’也听不到‘伊万诺夫,规范你的坐姿!’”
“不,这不是去芬兰的。”
“是去不莱梅哈芬,我知道。”
“您的德语说得很好。”
维尔利特重新打量这位消瘦的男人,他能透过男人脸颊上垂下的温柔阴影描绘出头骨的轮廓。男人伸出的细长手指,指节与指节之间总有一道向内的弧形凹陷,他直线构成的身躯之上安有圆形的双眼。他戴一个毛绒帽,还穿浅灰色的单排扣长外套。而在这臃肿外袍的最外一层,深棕红的粗皮带让这身穿着不至于粗糙。他左右两边五指相互交叉,平稳地扣在他与维尔利特身前那张勉强能称作桌子的横板上。
“这我也知道。”
“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不莱梅哈芬是个好地方。格斯特河,港口。您应该很喜欢下河,我看到您脸上均匀的晒斑。”
“这其实是在军队留下的。但我看惯了自己的脸,没想到它们这么明显。”
“我明白了。”
维尔利特双手盖住脸颊。
“唉,您不喜欢说自己的事儿。那我也不能光说我的了。”
“您继续说吧,我喜欢听您说话。事实上,我在想,要是这辆火车永不停靠就好了。”
“这样您就能一直听我说话?”
“只是原因之一!如果当真要永远生活在火车上,有您在一定令人欢欣。”
“但我不希望它永不停靠:只有抵达终点站我才能回家,这样不会浪费我的假期。我更希望回程的那辆火车一直走,这样我就永远也不用回兵营里去。”
“相信您在军队中如履薄冰。”
“曾经如此——直到我摔断腿的那天。事实上,我是被推下去的。”
“可怜的孩子,维尔利特。但您即使到站,如果在路上看到你的上级,还是得向他们行礼。火车启动前我看到您向中士行礼,但您拄着拐杖,身体被压弯成落进热油里的鱼鳞。他要是通情达理,应该免了你的礼。”
“中士没有错。免礼只是他的情分,不是义务。”
“但您要是一直在这辆火车上,就无需考虑所谓上下级了。而当您下车,您军人的身份又笼罩着您。”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只要战争结束,我申请退伍,就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行礼了。我可以在河畔捕鱼或者游泳,修完我的大学学业。”
“我很羡慕您的生活,只可惜没人能知道战争何时结束。就当这辆火车是休憩吧。”
“它怎么就不能真的到芬兰去呢?那样我就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然后我离开——可能会有段时间见不到我的家人,但只要战争结束,我可以用一个新的身份去见他们。然后我向长官解释,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上错了火车。”
检票员来过,两个人的车票都没有问题。
“我不想当逃兵。如果我的上级在场,肯定要说‘维尔利特,当逃兵是违反纪律的!’”
“这句话很有意思:当您彻底离开军队,事实上也并没有纪律可言了。”
“您在军队服过役吗?”
“警校。”
“您是警察!”
“我曾经是。”
男人五根手指交替敲击面前的横板,由轻到重。
“我也喜欢听您说话——虽然您的话不算多。但我能理解为什么您不愿意多张口。”
“您为什么不能真的到其他地方去呢,既然就连您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听上去您是个叛逆的人,是什么让您害怕?真抱歉,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您可以不回答。”
“终于等到这次机会了:告诉我多一点*你*的事吧!”
“可您甚至不会知道我说的一切是否属实。”
“这不重要。您实际也不知道我所说的是否属实。”
“是,可我们居然已经满足了对方的求知欲。”
“我还没准备好谈论这么复杂的内容。”
“抱歉。”
“别在意!我看上去很叛逆吗?或许吧,都是因为这辆火车。遗憾的是,我已经习惯了刁难与针对,不然我甚至连新兵营都没法儿出。那些只比我们早来六个月的士兵表现得像是比我们多服了六年的役。”
“我明白了。”
“我记不清是谁把我推下卡车:那不重要,至少我没摔断脖子,还提前五个月迎来了我入伍以来的第一次休假。”
“您是个坚强的人,维尔利特。我又开始羡慕您了。”
“可惜我每个月只配给了这么多坚强。”
“您的坚强十分符合配给标准。”
“当警察的感觉怎么样?”
“不用上战场。”
“这次是我该羡慕你。”
“纪律严明,维尔利特。每周一次轮到我和我的同事沿河巡逻。”
“那条河的风景?”
“我不是一个擅长遣词造句的人——我只记得我与同事登上桥梁,眼前宽阔流淌的河流像一条灰色的鼹鼠皮毛。”
“我喜欢格斯特河的夕阳。”
“傍晚是一段非常值得怀念的时光。我宁愿记忆中只留住这段时刻,夜晚的河流比白天要更蓝。其余时候只有繁杂的琐事,就像您每日都得打扫寝室一样繁杂。”
“你应该是位声名远扬的警察。亲和,严肃,如果我小时候有你这样的警察替我从树上取下我的皮球,我会非常喜欢你的。”
“不,我只是位普通人。”
男人眨着他浑圆的眼睛。
“但或许我已经声名远扬了。诡异的是,我本人还被瞒在鼓里。”
“现在到我好奇你离开的理由了:你看上去比我更能适应。留在一个更为轻松的岗位上看起来不是什么坏事。你想参军吗?你严重违反了纪律吗?但至少你没被推下河去。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回答,可以当做我从来没问过这些事。”
“你完全有理由和权利知道这些。我……”
男人抬起一只手,三根指头放在他的嘴唇上。
“将其理解为一处更大的军队吧:只有服从与违抗,但每种选择都将引来一种毁灭。这也是为何我宁愿这辆火车永远行驶下去,一处极好的休憩。不过如今,我已经不需要做出任何选择了,就像正坐在我面前的您一样,处在一处并非军队的地方,在正与反面前能够选择有利于自身的逃避。”
“不同的是,”维尔利特的语气同之前未有不同,“这辆火车还得停靠。”
“是的,维尔利特,我到站了。”
男人很高,有限的火车车厢使他略微弯下背部,他鸟爪一般的手箍在士兵肩上,用委婉的力道免去士兵的送行。他们当中被呼气捂得温暖的惨淡空气被火车外涌入的凉风吹散,仅留下残留于火车车厢之上波浪般翻滚的热度。拉斯维耶特·阿纳托利耶维奇·伊万诺夫将这段二十分钟的短暂旅程交由眼前的蓝眼士兵,他极为确认他们日后不会再次见面,可对话所建立的感情驱使他想象这位士兵战死沙场的幻觉:他白刺刺的腿骨尖笋一般突出,皮肤之下的血液停止流动,极为矛盾地在他假人般的脸孔上凸显青紫色回路。拉斯维耶特·阿纳托利耶维奇·伊万诺夫的手心将体温传至士兵的手心,下车时,他的衣摆衣摆勾上车门处的挂钩,他左手紧抓土黄色皮包的握把,右手两根手指将衣摆绕过挂钩,投入凛冽的冬日的怀抱。士兵维尔利特的手掌在内侧车窗上抹了又抹,可他始终无法清洁干净:手心的汗水与油脂倒被他擦在窗面。这位温暖的生物锅炉,不间断地喷出水雾模糊他自己的视线,鼻尖受玻璃的压力而挤压。
“芬兰火车站可是在彼得格勒呢!”
维尔利特的话并没有一位中士在旁聆听,浓重的蒸汽与铁器钻入他的耳廓,甚至不能确认他的声带是否当真为他发出声音而震动。
*此处维尔利特不再使用敬语。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她和我道别的时候是稀松平常的一日,就像人间无数普通的离职。
收拾东西,一件一件放进纸箱,把装满的抽屉按顺序整理得空荡荡。
尽管如此,我们都知道世界是如何崩塌的,它无声地蚕食了我们的意识,也没有留下痕迹。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办公室角落的盆栽四季长春,人的生命却飞奔如流水,白云苍狗,倏尔远逝。
她的工位是我曾经的工位,我也用过那抽屉,就像我也曾经想过要离开,只是我没有她的条件。夜深时,走廊里老化的感应灯要很大声才会亮起,我跑到门外用力跺脚。回南天的瓷砖湿滑作响吱嘎,整个走廊只有回音游荡,一盏盏的灯依次亮起,才让人觉得疲惫稍微减缓,尽管搭理我的时候没有生命的物体。
拉开抽屉,先是回形针,再是票据,层叠厚重,陈年的没被认领但也不方便丢掉,于是只能压在底层无人问津。我就是这样的存在,虽然说就职了许多年,但变化微乎其微,我好像还和多年前刚签合同时一样懵懂,数着退休的日子,在闲暇无工的时候啃苹果看剧,说一些有的没的闲话,捕风捉影。
或许我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吗?
我拉开抽屉的时候没想过要往里面放点什么,反而经常只是拿取需要的东西,可是莫名其妙布局就混乱了,于是一遍遍整理。当然不可能放弃,毕竟我只有那么几个抽屉,总是注定要整理的。大脑只是放弃思考可能性,原来我打开生命也像是打开抽屉。
你知道吗,我出生的时候,这片也灯火辉煌。很偶然的一次我们刚好同时加班,她在走廊碰到我,没头没脑如是说。这种对话不像是会发生在日常里的语句,而且她比我小那么多,那就更奇怪了。
啊,嗯。我有些尴尬,伸出三根手指揉搓两下额角,或许她是想感叹现在我们公司已经破落到如此?但作为一个老员工,这么议论毕竟不好。我知道她的视角和我必然不同,我已经对全部的流程麻木了,每天打开抽屉,合上抽屉,围绕许多排抽屉进行谁都可以替代的工作。我抬头看灯座旁白墙上泛黄的水渍,补充道,是这样的吗,或许吧。她笑了下,于是我们擦肩而过,继续去和各自的抽屉劳作。
很多同事总是感叹工作无趣,思考怎样才能跳槽,然后莫名其妙一年又一年地工作下去。他们有时不再像一个人,而是许多人的缩影,只是编号不同。第一排柜子的抽屉和第三排的功能并无不同,除去装的材料或许略有区别,但最后还是不被人在意的留存,只有在需要检查时才会翻找半天吹去些许灰尘。
互联网总是说着国外生活工作平衡,我还是想或许吧。你我的活着都不像是活着,但他们也一辈子没有离开家乡。世界用这同样的抽屉,那么是谁发明了抽屉?至少在座的同事大概率无人能应答。所以细枝末节的生命,就是这样微妙而不被记忆的吧。
她给盆栽浇水,这是我少有见到的事,我们有保洁,总归也是不会让植物枯萎。那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宛如无用功的行为,你知道我们这边的规矩吧,难道不是逐渐熟悉打开和闭合抽屉。除去这种最低限度的努力,多余的都是浪费。我冷眼旁观,不知为何有点愤恨,她悠然自得的样子令用力跺脚的我相形见绌。
风啊,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会飘动。
像宇宙的某处有谁“唰”地拉开抽屉。
可是我不在意,我除了机械地管好自己的抽屉,懒得再管更多的事。我说出的每句话,只是为了合群,取出抽屉时后挡板会有一个空洞,夜晚就是森然的黑,没有人会去探究那是什么,因为它只是单纯的空无一物。光线照耀在光线能照耀到的地方,我生活在能生活的地方,所有的解释和动作只是伪装出来却难以推敲的废话。
你为什么要在意细枝末节?我不知道别人的眼中看到的是什么,因为我复制不出别人经历过的一切,它盛满的似乎不是文件,不是工作不是任何可以想象的东西。于是在道别时我只能回复,啊,也挺好的。
我像是拉开看见满抽屉的外星生物,或者说我是一个拉开抽屉的外星生物。
她抱着箱子踏出工位,踏出办公室的门,将踏出公司的门或许世界的门。
外面阳光普照,但结局如何我不知道,只能喃喃重复,啊,也挺好的。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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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汐住在白色的房子里,房子很大,有很多房间,朝汐分不清这些房间,总是迷路,她不喜欢白色的房子。
房子外面是高高的围栏,在围栏和房子之间有一片花园,朝汐离开房子穿过花园,再从花园穿回来,从来没有迷过路,她喜欢花园。
除了朝汐,还有很多大人生活在房子里,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在房间和房间之间忙来忙去。大人们很少搭理朝汐,但反正,朝汐也分不清他们,差不多的衣服,差不多的头发颜色,差不多的脸,他们就和白色房子里的房间一样,又多,长得又没什么区别。
不过在这些没什么区别的大人们里,朝汐记得一个红头发的大姐姐,她的头发像太阳快落山时天上的云朵,而且她是唯一会经常来找朝汐说话的大人,所以朝汐牢牢记住了她。
这么说来,“朝汐”这个名字也是红头发的大姐姐给她的,在那之前,朝汐被叫做“零号”。朝汐知道“一”是开始的数字,而“零”是开始之前的数字,也就是说,朝汐是开始之前的那一个。当然了,这也是红头发大姐姐告诉她的。
红头发的大姐姐总会在中午的时候来找朝汐,朝汐很好找,她不喜欢大房子,所以除了必须回到房子的时候,其他时间都会待在花园里。大姐姐有时会给朝汐带来些礼物,零食,一些小玩意,或者书,这其中她最讨厌的就是字很多的书。朝汐认得字,认得很多,可把它们连成一排,认起来就很费力了。就算如此,大姐姐也还是总会给朝汐带书,还要念给她听。幸好,在朝汐听睡着过去几次之后,大姐姐终究还是放弃了。
这一天,天气晴朗的一天的午后,红头发的大姐姐带来了一个人。不是大人,是和朝汐一样,衣服上有号码牌的孩子,牌子上的字朝汐不认识,不是朝汐平常认的那种字。
她是肆贰号,想要一个朋友。大姐姐如此介绍那个孩子。
你来当她的朋友好吗,朝汐?
对朝汐而言,旁边有没有人都不影响她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发呆,对,红头发大姐姐也一样,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在一个人絮絮叨叨,说话声从朝汐的左边耳朵进去,右边耳朵出来。大姐姐笑着夸她是最好的倾诉对象,朝汐不太明白,也跟着微笑。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有了一个叫做肆贰号的朋友也不会使她的生活产生多大变化。
于是朝汐有了一个朋友。
但事情出乎预料,肆贰号和红头发的大姐姐不一样,她的话语并不是单方面的倾诉,她喜欢提问,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有疑问。而朝汐最苦恼的就是被提问,绝大多数时候,她都答不上来。
朝汐,你在看什么?
叶子。
这片叶子?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特别之处?朝汐也不知道,叶子不都是一样的吗?她盯着它看只是因为视线刚好落在了上面,就懒得移走了。
哎呀,你看。在朝汐深陷苦恼之中时,肆贰号已经走到了那片叶子旁边。
它有两条叶脉围成了眼睛一样的图案,这就是你看着它不放的原因吗?
肆贰号摘下那片叶子,走回来递给朝汐看。这是一片半枯的叶子,一道道叶脉在朝汐眼前来回穿梭,让她想起了密密麻麻排列着字的书。
嗯……
看嘛,就是这里。肆贰号用手沿着叶脉描出形状。
嗯,真的是眼睛。朝汐只好顺着话回答。肆贰号很开心似的,小心翼翼地将叶子放进口袋。
从她们成为朋友那天开始,这样的对话在每个午后的花园里都会不断上演,肆贰号问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回答,朝汐思考(或者说貌似在思考的发呆)时间也越来越长,但这并没有让肆贰号扫兴,相反,很多时候从朝汐的支支吾吾和模棱两可的回答中,她总会得出自己的答案。她笑着说朝汐是她最好的朋友,朝汐……朝汐跟着笑了。
在她们认识有一段日子了的某一天,阴天的一个午后,难得地,肆贰号没有像往常那样挂着轻快的笑脸。朝汐有不太好的预感,她偶尔会在红头发的大姐姐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一般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大姐姐会语气激烈语速又快地哒哒哒一大堆朝汐完全听不懂的话,这会连打盹都不好打了,饶是朝汐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气氛下打盹。
朝汐,你见过其他孩子吗?
你?
不,我们之外的其他孩子。
没有。
那……朝汐,作为‘开始之前的那一个’,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吗?
沉默降临二人之间,朝汐陷入长长的思考,长到肆贰号最终叹了口气。
我看见了,在废弃区。
废弃区是什么地方呢?朝汐不知道,但也没打算提问,朝汐从来不是她们中负责提问的那个,并且,肆贰号似乎也没有给朝汐回答的时间,她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就像红头发的大姐姐那样。
肆贰号后面的话朝汐没听懂,也没怎么听进去,肆贰号语气平淡,毫无起伏,朝汐听着听着,就有些困了。
完全睡着之前的一瞬,朝汐的脑袋咕咚一下靠在了身旁人的肩上,对方的声音一顿,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你保持这样就好。
她好像是这么说的。
在花园见面已经成了二人无言的约定,可是在肆贰号像红头发大姐姐那样自言自语了许多话之后的第二天,朝汐没看到肆贰号。今天大姐姐也没来,朝汐恢复了独自一人。
第三天,肆贰号也没有来。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朝汐盯着被肆贰号摘走叶片而留下的花丛的缺口,很奇怪自己居然还记得那个空缺的位置。
第七天,朝汐来到花园的时候,已经有人先到了。是肆贰号。
她躺在她们常坐的台阶上,一半身子盖着阳光,另一半身子盖着白房子的阴影。有一片水迹横跨明暗两侧,把台阶和草坪染成红褐色。
朝汐走近了些……她以为自己走近了,但回过神来发现腿没有动。她只是盯着看,就像以往盯着一滴在阳光下逐渐蒸发的露珠,盯着花瓣一片片脱落的花朵;就像盯着那片有眼睛图案叶脉的枯叶。于是她在肆贰号的脖子上找到了眼睛的图案,红色的,细长的,眯起的眼睛,像是在惬意地午睡。
安静的花园,温暖的金色阳光,从地面蒸腾而上的热气被微风吹散,鲜明的光暗交界。
闭上的眼睛,睡着的朋友。朝汐也忍不住困了,她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从眼角揉下一滴泪来。
END
作者:魇
关键词:小意外
评论:笑语
吴刚愈发讨厌自己的新邻居了,尤其在他开了门,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答应过来的老涂,而是隔壁那个男人之后。邻居那男人头发像鸡窝一样,几绺几绺地黏在一起,扭曲着伸展,下眼袋又黑又宽,若鼻子短一点,恐怕就要和上嘴唇接壤。这样的面孔无论放在哪儿都不会让人心花怒放,但吴刚必须得应付,这是他几乎掏空家底装修好的学区房,闺女小学读几年,他全家就得在这撑几年。
吴刚迅速换上工作中锤炼的职业笑容,说:“哥,咋啦?你放心,我叫人过来看,一会儿那人就到,肯定给您解决了——再说,这儿是我自己家住,肯定上心整!”
邻居男人那双被黑眼圈簇拥的眼睛忽然扭了起来,鸡爪子似的的手也扭了起来,最后那张差点被下眼袋摸到的嘴巴扭开了,扭出一句话,“对不住啊哥们儿……”
“咋地啦?”吴刚说,心里咯噔一下。
“今天我报告出来了,我那个是幻听。”男人说,“对不住啊,之前大概好几个没休息好,工作不顺,压力也大,就给整幻听了。”
吴刚内心骂了对方一万句,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哎呀这事儿整的,哥你这没啥大事吧,用不用吃点中药调调?我认识一个挺厉害的大夫。”
“不用,大夫说好好休息一阵就能好,我这个还没到病变那个程度。反正你家已经装完住进来了,之后就肯定没啥事了。”男人说,“对不住哥们啊,有啥事吱声,你嫂子一直在家,帮看个孩子啥的。”
吴刚又搪塞了几句,看着邻居回了家。他关上大门,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抽到一半,门又被敲响,他起身去开,这回来的确实是老涂。
“咋才到!”吴刚说,把老涂让进屋。
“小意外,忘带手机回去取了一趟。”老涂换鞋进了屋。
“叫你媳妇给你送一趟呗,你还自己回去拿。”吴刚说。
“我哪敢用她啊。”老涂抬眼在屋里扫了一圈,神色凝重,“哎呀你这屋确实——”
“我这屋确实干干净净儿的!”吴刚打断他,“刚刚隔壁那个男的过来跟我说了,他去医院查了,他幻听!
老涂看着吴刚,“啊?”
“我就说我这房子没事儿,隔壁给我闹腾的,只能再找你过来看看。”吴刚说,给老涂让到沙发边,两人坐了下来。“刚买的时候你也帮着看了,说这地儿不见得有多旺财,但肯定能家宅平安。结果装修完了放了味儿,搬进来一住,隔壁那男的天天过来砸门,说我家半夜有人哭。我闺女都六岁了,自己睡两年了,怎么可能半夜哭!”
“兴许孩子换了环境不习惯呗。”老涂说,瞄了对的电视墙一眼。
“我问孩子啦,还让孩子自己跟那男的说,她半夜都好好睡觉,没有哭。结果那男的根本不信,硬说我家半夜有人哭,闹得他睡不好。还说装修的时候就算了,怎么住进来之后也不消停。真是的,开始装修之前我还特意给他家送了两箱奶赔礼呢。”吴刚说,“还好那家女的考虑得周到,说这男的打我们家开始装修就没好好睡过,是不是有点神经了,就带他去医院查。”
“啥结果?”老涂问。
“啥结果,结果是他自己个儿幻听了!刚过来跟我道歉呢,说他误会我们了。”吴刚说,“你说这事儿扯不扯吧,我刚给你找来寻思帮忙看看,结果还没等你出手,这就没事儿了!我还得搭你一顿饭——你可给我悠着点儿点菜啊!”
老涂一时也无话可说,他看了看吴刚,又看了看电视墙,最终开了口:“可是我看你家确实不对劲啊,这电视墙里阴气特别重。”
“你之前不说我家这房子没啥问题吗?”吴刚说,也看着电视墙。
“之前是没问题。”老涂说,“现在感觉不对。”
“老涂,你可别吓唬我,不就是一顿饭吗我请你就是了!”吴刚说,“你嫂子和你侄女可也都住这儿呢,我们一家人晚上都没听见什么动静,那男的不也都查出是他自己的事儿吗?”
“我至于吗!”老涂说,“老吴,咱俩都认识多少年了,我啥样你还不知道?我现在看不太清啊,但是总感觉电视墙那块不对劲,好像有个问号。”
“问号?”吴刚一脑袋问号。
“那怨气还挺大的,我估计白天也能请出来。”老涂说,“你怕不怕,不怕我给你整把大的,给你瞅瞅真家伙,等招出来咱俩一起问问。”
“我怕……我怕啥!”吴刚说,“你尽管来!”
两人拉上窗帘,点了三支烟,竖着在茶几上排开。老涂开始念叨,几分钟后,吴刚看到电视墙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一道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开始在空气中飘荡。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老涂中气十足地对那个身影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我冤枉啊……”那身影悲悲戚戚地说,“工头欠我钱,我去要,他不给就罢了,还一刨锛给我砸死,又给我砌在这儿了……”
吴刚目瞪口呆,顾不得害怕,忙问道:“那是你半夜哭,可是我家没人听到啊?”
那身影哭道:“我哪敢哭啊,一直都这么忍着,反正到时候我烂了,这墙上也会出印子,到时候肯定就能发现我。闹起来违了规,不让我投胎咋办啊……”
两人一时无言,空气中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鬼哭声。吴刚想到这牵扯到人命必须得报案,由头却没法想好,搅合进去之后这墙肯定要砸,孩子得去她姥姥家住,媳妇也得陪着,再装修还要掏钱……一时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又气又烦,不由得张口骂了一句:”倒是去给你媳妇托梦传个信儿说你死哪儿了啊,你个窝囊废!”
附加一个对自己的吐槽:我发现我真的太擅长扯那些家长里短了,“奇葩的我和邻居们”都快成一系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