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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铸堡人
葵本叶深吸一口气,将海水的腥味咽下,低头时,海浪刚刚缩回,融化的沙子从脚趾缝隙里涌出。
数十万吨海水在葵本叶眼前铺开,同行的旅客们在海浪中起伏,欢笑声传出去很远。
环境越来越恶劣,这样的景象在地面上已经很难见到,葵本叶站在海浪中,眯眼看向十几米外的一处遮阳伞,光线刺眼,包裹着阳伞阴影下的两人,母亲和陌生男人并列躺着,她侧过脸颊,好让男人帮她拂去沾染的沙粒。
葵本叶转身离开。
气动闸门清脆开启,葵本叶沿着甬道进入圣马可大堂,这里是通往船体侧腹的必经之路。哑光合金墙壁上贴满了壁画,讲述这艘二百多岁的老船经历的每次远航与昔日峥嵘,葵本叶的身边是整条船最大的一块玻璃,厚达三米以上。
玻璃的后方,一颗血红色的巨大行星正挂在脚下,近得快要贴在一起,透过缭绕在赤红色的星球表面的稀薄大气,纤细的白色地脉与裂射状的陨石坑布满地表,像是烧红后氧化的巨大铁球。
旅客们或是还没醒来,或是去了15-30层的娱乐区,葵本叶一路疾走,已经冷下来的海水顺着湿透的身体与衣物滴下,在地毯上留下一串残缺不全的脚印。
急促的脚步声向他靠近,葵本叶侧过头,是一名船上无处不在的服务生,一头灿烂的金色短发,葵本叶看了一眼他的胸牌,这是那个男人教给他的:罗伊(6号)。尽管长相有所不同,但服务生们抬手投足给人的感觉却毫无二致,罗伊显然也接受过流水线式的统一训练。
“先生,您会着凉的。”
罗伊绽放出一个教科书般的微笑,仿佛练习过千百次那样,抖开一条厚实的浴衣,包裹住葵本叶瘦小的孩童身体,细致的为他掖好每一个角,最后把多余的衣物整理得不妨碍行动。
葵本叶小声谢过。愤怒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沸腾,但离开了沙滩厅的人造太阳,过剩的冷气确实让他有些哆嗦。
“先生,您和谁一起?需要我联系他们吗?”服务生的笑容无可挑剔,亦步亦趋跟在身边,但葵本叶很清楚,一旦母亲发现他独自离开,那个男人一定也会跟过来,向他提供绝对无微不至,但令人作呕的关怀。
“不需要,我一个人很好。”葵本叶生硬地答道,却忘记看路,迎面撞上了一堵墙。
一只骨节分明的巨大手掌将葵本叶与罗伊拦住,葵本叶抓住对方笔挺的裤脚才没有摔倒,他抓住的腿简直是一根粗大的柱子,葵本叶抬头仰望,意识到这是自己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强壮的男人。
“抱歉,先生。”反应过来的服务生立即将葵本叶扶起。
7公尺以上的身高,钢刷一般立起的寸发,男人用与外形一致的刚硬嗓音开口,“前面的区域暂时禁止通行,请两位绕道。”
“好的,我们这就……”6号谦卑地说道。
“会开完了,不要打搅其它客人。”一名身着军装的男人大踏步走来,打断了罗伊的话语,身边是几名男男女女,与三人迎面相遇。
军官的脑袋在圣马可大堂璀璨的灯光下熠熠闪光,银色的合金后脑勺上,巨大的联邦国徽十分显眼,葵本叶只能猜想或许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宣示自己的忠诚,但这也没有太大必要,此人的肩章上的将星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没离婚之前,葵本叶跟随父亲见过许多改造人,但像这样毫不掩饰,甚至是炫耀自己身体的赛博格还是第一次见到。
几名显然同样是大人物的男男女女围绕着军官,女士们向湿漉漉的葵本叶投来好奇的目光,冲他露出好看的笑容,在谈笑声中走远。
“偶尔的情绪波动是不可避免的,但不应该对人类和他们造成危害。”
“那你要怎么解释那两只躲在仓库里交配的动物?”
“没记错的话,现存的这批产品规格都是雄性吧?上一批次的雌性个体应该都过期了吧?”
“或许同性才是真爱?”
“最好不是,否则各位的投资恐怕都要打水漂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压抑地哄笑,一名女士捂住胸口,露出嫌恶的表情,握着丝质手套的手扬起又垂落。
葵本叶决定短暂地原谅母亲。
这趟旅程已经进行了1个月有余,葵本叶却还未熟悉这艘体型巨大,以至于只能停留在太空中的邮轮,好在只要记得自己所在的层数,就能很轻松地乘坐电梯抵达相应的楼层,然后无处不在的服务生们会带他去想到的地方。
当葵本叶抬起头试图寻找客房的位置时,却看到一道最熟悉不过的身影,挽着身边的男人,消失在其中一间房间。
没有任何的犹豫,葵本叶选择了距离他最近的,能够带他离开这里的交通工具:一条救生船,解锁后钻了进去。
舱门关闭前,一道身影挤了进来,罗伊用同样惊恐地眼神看着葵本叶,“我的天哪,先生,您做了什么啊。”
在身影进来之时,绷紧了身体的葵本叶已经下意识地按下了脱离按钮,但他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只学会了如何解锁,却并不会操控飞船。
微型引擎启动,在万有引力的拉扯下,救生船发出黯淡的蓝光,自动导航至最近的行星,坠入地狱之眼。
……
黎明时汤姆18号从上铺坐起来,肮脏的玻璃外,看到一颗蓝色的流星在西方落下,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掉下来几颗。汤姆18号听伙伴们讲述过这种石头的威力,但只要不砸到自己和伙伴们,掉多少颗都比不上明天的活儿重要。然后他想到,流星坠落的方向,似乎正是自己的责任区。
汤姆再也睡不着了。
葵本叶闭着眼,觉得呼吸异常困难,身体重得简直像是灌了铅,头似乎快要裂开。自己一定是病了。
“您醒了,先生。”葵本叶睁开眼,看到服务生罗伊正跪坐在他身旁,救生艇的AI帮助他们避开了风暴眼的中心,为此耗尽动力,舱室里漆黑一片,冷得像冰窖。
葵本叶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先生,请不要乱动,这里的重力是船上的两倍,您受了伤,需要休息。” 罗伊只穿了一件衬衫,蓝色的服务生马甲盖在自己身上,白色的哈气喷出,牙齿咯咯作响。
“我们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葵本叶问道,对母亲的怒火已经在睡眠中消散,他随即想到,正是因为自己的鲁莽,才导致两人陷入这种境地。
“马上就快3小时了,降落的时候撞击很强烈,您磕到头昏过去了。”
“我们在马斯大洲对吗?”葵本叶问道。
罗伊点了点头。
联邦一共有13颗行星,其中9个大洲是宜居行星,另外4颗都是资源星,他们所降落的大洲正是其中之一,不仅常年气候恶劣,高达2倍的重力和稀薄的氧气含量更是让寻常人类无法生存,只有改造过血管、心肺系统的赛博格才能短期地在马斯的地表上活动。
葵本叶感到心脏被恐惧狠狠地攥了一把: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不用担心,先生,救生船的定位系统会一直发送坐标,很快就会有人来带我们回去。”罗伊总是这样无微不至。
“你没事吧?”葵本叶问道。
“我不知道,大概因为我比较强壮吧。”罗伊老实说道,抬起手掌看了看。
敲打金属的框框声响起,震动通过金属和头骨,传入葵本叶耳中,嘎吱声中,舱门的压力阀旋转着被从外面打开。
“我建议你把那玩意放下。”一个粗鲁的声音冲罗伊手中的消防斧说道。
救生艇降落时的姿势不太寻常,楼梯卡在机腹中无法弹出,葵本叶仰面朝天,被罗伊和另外几个人小心地举高,通过一人多高的舱门搬运出来。最初他以为是血流进了眼睛,几秒后,葵本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
太阳刚升起不久,或者快要落下,总之与母星上有着类似的霞云,唯一的区别是,这里有着真正地血红色天穹。一阵从未听过的海浪声拂过他的耳膜,像是巨人沉睡的呼吸声,葵本叶使尽全力翻了个身,他看到黑色的、闪着光的海浪在他的眼皮底下涌动,仿佛不是海水,而是盈满了细碎的钨金。
几天后葵本叶才从汤姆18号那里得知。他看到的是一种植物,也是整个马斯大洲最主要的经济作物之一,为了适应这里的重力和气候,特殊改良过的品种,外表类似麦子,但植株要高大得多,茎秆有葵本叶的小臂那么粗,根系能深达数十米,利用人工改造过的金属富集效应和庞大而发达的根系,从红色的土壤中攫取过度饱和的游离金属元素,结出水分含量极低的细碎簇状果实,麦穗般沉着,能够极大节省后期的精炼的工时与能源。
葵本叶被放在地上,三名有罗伊两倍厚度的农夫站在他的身旁,身上套着麻布制成的单薄衣裳,在罗伊看来,遮体的意义大过御寒。
三名农夫眼睛不时闪动,像是眨眼,却看不到眼皮的动作,粗粝的黝黑的皮肤,粗大的骨节,肢体比例十分怪异,像是某些特种规格的赛博格,成簇的鼻毛从巨大而宽阔的鼻孔钻出,在充满尘土的风中大口呼吸着。
三名农夫避开葵本叶和罗伊,远远走到一边,只言片语飘了过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争吵,然后三人重新走回葵本叶的身边,似乎对他的兴趣要足得多。
“好了,我先问。”领头的农夫从同伴那边转过头来,目光闪烁,兴奋异常“你是人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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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贝里欧突袭战中利威尔受伤了,侧腰中了子弹,流了很多血,制服颜色深看不出来,处理伤口时才发现过多的血液把布料黏在了皮肤上。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本是家常便饭,何况他愈合的速度比常人要快,可不知这次感染了什么,后半夜在飞艇上利威尔发起高烧,纱布沁出点点红色,揭开一看,创口周围高高肿起,摸上去发热发烫。
交待了欧良果彭几句,确保耶格尔兄弟和两个马莱孩子都处在严格的看管之下,没找到阿尔敏,韩吉转了一圈,发现他正和同期一起围在萨莎旁默默流泪。她叹口气,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然后来到飞艇后部,在利威尔身边坐下。士兵长已经被注射了消炎针,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飞艇侧边的长椅上,眼睛半睁半闭,意识大概也处在清醒与昏睡之间。韩吉伸手摸他的额头:“这可是打倒了人类最强的病菌呀。”
躺着的人听了这话,有些艰难地掀起眼皮白了她一眼。他声音嘶哑,话语间带着浓浓的困意:“不会让你有机会拿去做研究的。”
韩吉干笑两声,语气有些担忧:“想研究也没时间啊——你上次换药是什么时候?要我帮你吗?”
利威尔嘟囔几个听不清的词,眼睑耷拉下来。韩吉见状帮他把毛毯往上拉了几公分,叉开手指伸进他发间从前向后撸了几把,感觉今晚利威尔的头发格外软。逐渐平稳的呼吸在高空寂静的夜显得响,甚至盖过了远处传来的米卡莎的轻声啜泣,韩吉盯着好像又隐隐现出一点血色的纱布,还想在后头多坐几分钟。
她第一次给利威尔包扎时还是分队长。当时利威尔尚未获得人类最强的称号,不小心被一只奇行种咬伤了右侧大腿。战斗间隙他们在树林里休整,一直注意他身边动静的韩吉凑过来,磨着要帮他包扎伤口。利威尔坚决不允,韩吉求情耍赖,几个回合下来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你的腿上有巨人的牙印,这可是重要的研究资料……”
年轻的利威尔性格比现在尖锐得多,再加上这次壁外调查他已经三天没洗澡了,整个人都极烦躁。他有些想给韩吉脑门来上一记,可想到埃尔文对他“与战友和平相处”的命令,最后只生硬地说:“我是男人。”
韩吉看起来有些困惑,好像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似的。
“我是男人,而你是女人。”利威尔干脆把话挑明。
“这有什么,”韩吉不以为意,“壁外危险,哪能分得这么清,有人给你处理就不错了。”她掏出绷带和剪刀,“我来吧?得尽快,不知道巨人的唾液对伤口有没有影响。”
环顾四周,利威尔发现目之所及的人都忙着给自己或别人缝针绑绷带,十米外的大树背后隐约能看到一个女兵裸露的背部,应该是在换衣服,他连忙移开视线。见韩吉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利威尔只得压下心中的别扭,板着脸,做出他最冷酷最严厉的表情:“那你快点。”
这么些年过去,韩吉记不太清当时的细节,只记得巨人的牙齿是平的,没有尖牙磨牙之分,近远中大约宽10厘米,还记得利威尔看到自己的裤子被她剪掉一块后气得咬牙,不顾伤口刚刚缝合,一瘸一拐地要去找能遮住他大腿的东西。韩吉记得自己说,“托马斯还是没挺住,他在那边,你去拿他的衣服吧。”韩吉记得利威尔拿刀片裁去托马斯裤子过长的裤脚。韩吉记得托马斯,他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线,颧骨很高,经常和埃尔德还有奥路欧一起喝酒。
韩吉尽职尽责地照顾伤员,帮利威尔擦掉背后的虚汗,见他嘴唇干裂,又喂他喝了半杯水。利威尔的左手露在毛毯外面,她本想把它放回被窝,抓住那只手后却犹豫了,最终还是掺杂了一点私心,把利威尔温度异常的拳头包在她的双手之间,感觉像是护住了一簇火苗。纱布红了,她小声喊人进来换药。
飞艇在帕拉迪降落时韩吉又摸了一次利威尔的额头,他不再发烧,只是还沉沉地睡着。不愧是人类最强,或者说不愧是阿克曼,消灭病菌的能力也是一流……韩吉胡思乱想片刻,帮着把利威尔转移到担架上。等会落了地,等待她的势必又是一场硬仗,首先要把终于归队的艾伦控制起来,还要和吉克和耶蕾娜再聊聊,不能让局面完全落入他们掌控中……她最后看一眼躺着的男人,利威尔的黑色睫毛在睡梦中轻颤,面容是极度疲惫之后的平静。韩吉深吸一口气,走出舱门。
帕拉迪岛连下了三天雨,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意乱。凌晨两点半利威尔结束工作,迟迟不能入睡,正和天花板面面相觑时突然想起韩吉的东西还没收拾。韩吉的房间和他的在同一层,不过是在走廊另一头。还是按照惯例找个与她要好的士兵帮忙收拾吧?可与她最要好的现在只剩他自己了——天花板角落掉了一块墙皮,露出灰色的砖坯,形状好像一只乌鸦。
他做了决定,翻身起床,随便披了件外套就往走廊深处走去。韩吉从不给房间上锁,所以利威尔很轻易地推开了门。雨夜没有月亮,房间里的东西连成一整片漆黑的轮廓,只能大概看出对面的墙上贴着什么,利威尔知道那是她第一次去马莱时买的世界地图,帕拉迪岛所在的位置被画了个红圈。他打开灯,房里算得上干净整洁,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蒙了许多灰,想来也是,出发前他特意来这大扫除。当时韩吉笑眯眯地从桌上的书堆里抽出几张纸:“这可是对利威尔也不能披露的绝密资料呀。”
明明离得不很久,利威尔却发现他不太记得自己那时的反应了。他走近书桌,试着找出那几张纸——那上面有明显的折痕,他看得很清楚。不该侵犯他人隐私,他知道;可对死人来说,隐私的界定往往很模糊。人一死,所有物就改名叫遗物,遗物会被人清理,翻阅,对于韩吉这样的军职人员,也许还会对部分材料进行销毁。销毁这事不归利威尔管,他也不愿去想这间屋里会有什么被破坏,被火烧,变成灰,变成碳,变成微不足道的分子和原子。
韩吉的书桌右边有三层抽屉。第一层里是待批阅的档案,两块颜色不一样的红印泥,四支能出水的好笔和三只不能出水的坏笔。第二层杂乱得多,刊登了对兵团采访的报纸,折成四等分的希干希纳区裁缝店的传单,几张泛黄的巨人的涂鸦(明显出自韩吉本人之手),一把小手枪,空的注射针管,一小沓边缘参差不齐的、有的还沾着血迹的自由之翼布标。
第三层里有利威尔要找的东西。他怀着某种期待的心情缓慢打开,发现其上的内容竟然很寻常,看起来就是一份旅游计划清单。回头看地图,清单里提到的地点都用铅笔画了坐标,还有几处附有小字批注:一定要让利威尔脱掉上衣下海游泳、听说这里生产很不错的红茶、有多种濒临灭绝的两栖动物、世界上最高的山。
他们曾待过的那片森林显然不会被标注在世界地图上,可利威尔想起韩吉在那里对他说过“不如在这一起生活下去”。周游世界的计划有什么可保密的,他不理解,现在也无从考证缘由,只能猜测是为了给他惊喜。十年来韩吉不止给过他一次惊喜,其中有百分之八十利威尔认为更偏向于惊吓,可死亡让回忆产生偏差,他又觉得韩吉真是一个擅长制造惊喜的人。
他把清单按原来的痕迹叠好,收进口袋。
利威尔在韩吉房间里待了半天,除了那几张清单什么都没收拾,躺回床上时倒也不觉得浪费时间或者怎么样,只觉得心有戚戚又无法言表。被窝里彻底凉了,等待自己的体温把床捂热的时候,利威尔盯着那只天花板上的乌鸦。他眼睛一眨不眨,没多久就感觉酸痛难耐,视物似有重影,有幻觉。乌鸦从顶墙的束缚中逃脱,迎面冲向利威尔,越飞越大,快到他面前时几乎大得像一只鹰。那对宽阔的翅膀穿过利威尔的胸口,他终于感受到一丝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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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我在五汇街道的一家便利店重遇周惠贞。
“我要那个八块的乌冬面套餐,丸子要鱼蛋和牛肉丸双拼。”
真不怪我没认出来。她头顶一亮红色鸭舌帽,带着黑色口罩,银色大圆耳环在白炽灯下晃呀晃,盯了我好一会儿说,好久不见啊。
周惠贞问我是不是还在厂里,我说我一年前就被裁了。
在她辞职后的两年,工厂效益下滑,有日薄西山之势,年年都会小幅度裁员。我以为没我的事。罗姐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拟发言稿。好不容易熬走了傻逼,调离生产间,做一些文字活儿,觉得未来虽不至于一片坦荡,但好歹能看到一条窄窄的路。
傻逼指的是主任,四十九,肚子肥得流油,牙齿常年被烟熏火燎,跟旱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我有幸见过一次。那时我刚入职,四处轮岗,轮到傻逼手底下。前几年他的衬衫尚且能塞进皮带里,头上也有几缕头发苟延残喘,一脸温和地对我笑,小林啊,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随时来问我。现在想来令人作呕。当时我还是战战兢兢地应下,遇到流程问题,傻逼确实指点了我几次,直到他进行性骚扰,黑黢黢的牙齿里钻出一条肥大黏腻的舌头。情急之下,我抄起办公室座机往他脑袋上砸。再然后我被调去生产间,每天同哐当哐当的机台打交道。同批进来的,辞职的不算,其余的升了副主任,我在给哐当哐当的机台除尘。傻逼被调走的那一天,我偷偷买了小鞭炮在楼道炸,噼噼啪啪,吓坏了一帮子小孩。
罗姐往我工位上敲两下,弯腰凑过来捏了捏我的手:“小林,别写了。”我脑子懵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这是要被裁了。我当即撕掉纸揉皱了扔进垃圾桶,还写个屁!
感谢罗姐提前给我透底,当正式通知下来时,我已经整理好心情,平静地收东西,签字,离开。路过小卖部,走进去,买了一瓶橘子汽水,玻璃的。本来想买啤酒,喝光了冲回单位找到傻逼一瓶子砸过去,也算给自己这些年一个安慰。手握在啤酒瓶上,捏了又捏掂了又掂,手感很好,砸下去的声音应当很脆。最后还是放弃,一是我不一定能找到傻逼,二是我也确实没有当初的勇气,只能过过脑瘾。与其买不喝的啤酒浪费钱,还不如买汽水。于是我拎着汽水走到江边,沿着江边横道一直走一直走。横道的尽头是卵黄一般的太阳,打散了的光流出来,流满了天空,滴下来,滴到写字楼,沿着边角一路往下,蜿蜒到地上,流到我脚下,又钻过去,随着江水走了。
哐当一声,玻璃瓶扔进垃圾桶,连带着我匆忙而去的五年。
我进厂时,是周惠贞带我办的手续。在轮岗期间,我总是去找惠贞,我喜欢听她说话。与她温婉的名字相反,她讲话的声音像湖。惠贞跟我说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太贤良淑德,而她本人与整个四个字毫不沾边。我说我很喜欢,念起来嘴角会咧开,会笑。她也笑了,那你多念念。我便一直念啊念啊念,念到自己喘不过气来,咯咯直笑。周惠贞突然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时隔这么些年我还能会想起她的手覆上来的温度——她的手很凉。
在她离职后的几年里,我偶尔会梦到这个瞬间。我漂浮在芦苇丛中,像气球似的,不受控制地四处游荡。周围的芦苇丛不停地生长,无论我飘得多高,它们始终比我要高出一大截,白色的穗子遮蔽天空。我很不喜欢这种虚空的、无可依的感觉,更不喜欢这种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困窘。就在这时,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来。我不再漂浮。芦苇退去,周围白茫茫一片。我直觉她是周惠贞,她应当面对着我,我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她张着嘴,我什么也听不清,想要靠近,但她始终与我隔着一段距离。从梦中惊醒,从梦的余韵中缓过神来,我开始疑惑,当时她的手覆上来了吗,还是我一遍又一遍的臆想,无端平添了许多细节?
她的声音隔着手掌传过来,像隔着水面,我在湖底,她在岸边。水波扭曲了她的脸,声音也瓮瓮的——“别念了,别念了。”她把头靠在我脖子上,几绺头发拂过我的侧脸,有些痒。
那天我去了她家,她家在丈八四路,六楼,楼道又窄又长,常年没灯。推门进去,墙上、窗户上贴满了海报,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CD,无从下脚。她把堆着的CD踢开,让我坐在地板上,又从抽屉里抱来一大叠光盘和磁带,挑挑选选。我的前二十年不怎么听歌,后几年音乐对我来说也可有可无。只有这一段时间,我十分密集地听歌,听各种类型的歌。我三分之一个人生中听过的大部分歌都出自这里,跟周惠贞一起。
我们靠在一起。她把腿伸开,伸得直直的,晃啊晃,碰到我的时候,像被水花溅上了脚肚。难不在意。我注意到她穿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彩色袜子,一只红黄相间,一只粉蓝相间,长过脚踝。她注意到我在看她的袜子,转过头笑着对我比了个嘘的手势,眼睛亮亮的:“秘密。”工厂要求统一的发色、统一的深蓝色制服、统一的白色袜子和黑色工鞋,而周惠贞悄悄穿了一双彩色的袜子。秘密这个词真有魔力,一些本该一笑而过的事情,有了它,反而显得隐蔽而亲密。我的心跳得有些快。客厅里放着歌,我一句也没听清。这一天我们听歌听到很晚,睡得很沉。第二天周惠贞拉着我一路狂奔回工厂,才堪堪没有迟到。回到生产间换工服时,我才发现自己穿错了一只袜子,本该穿着白袜子的脚套上了彩色的袜子。我一只脚陷在彩云里。
周惠贞喜欢唱歌,我并不意外,在第一眼见到她时,我就认为她喜欢唱歌。在那个压抑的、嘈杂的工厂,她自由到要飞起来。她迟早要飞出这个工厂。周末,她拉我去音像店门口摆摊唱歌,我蹲坐在她对面,看路过的人纷纷把硬币扔到她脚下。她用这些钱买了一瓶橘子汽水和一罐啤酒,汽水是给我的。一开始我们肩并肩往前走,半罐啤酒下肚,她的脸逐渐红起来,步伐也越来越快,迎面而来的风钻进她的衣摆,她像要飞起来。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唱歌,唱得周围人都回头看她。谁能忍住不看她呢。路过垃圾桶,她把空了的啤酒罐捏扁丢进去,回头。我离她四五步距离。她等我走近,对我说:“我要辞职了。”
如果能停在五步之外,我是不是就不用听到这句话了?
周惠贞离开时我没能去送她,那天傻逼叫我去办公室,我砸了他的头,把本就丑陋的脑袋变得更加丑陋。之后我被调去生产间。再然后,我被辞退了。
从工厂里出来,我在家磨了几个月,决定提升一下学历,把大专变成本科。学到半夜,无所事事时,翻出手机通讯录,点开周惠贞的电话号码,手在绿色键停留许久,迟迟不按。退出通讯录,点开贪吃蛇,控制蛇头吃下一颗颗苹果。蛇越来越长,距离尾巴越来越近。惠贞有一双差不多的袜子,暗绿色的蛇纹一圈圈围绕。她穿上,腿也变成了蛇,幽幽地贴在人皮肤上。GAME OVER。把手机丢到床上。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幸运地考入x市的一所大学,收拾行李时,我把以前的白袜子打包全丢了。临走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一只穿错的袜子也在里面。
生活逐渐忙碌起来,时间踩了油门,加速向前,一直到平安夜。我跟学校申请在外租了间间房子。晚上八点半,外面一直传来无法忽视的节奏感和音乐,书也看不下去,出门,去对面的便利店买点速食。走上天桥,才发现音乐来自学校不远处的路演,很多人围在那里看。我在天桥上停了一会儿,离开了。
没想到能在那里遇见周惠贞。她刚刚结束自己的部分,溜出来吃东西。
我们走出便利店,她要走了碗里的全部鱼蛋。她跟着我一路走,这回我们始终走在一起,哪怕我突然加速,她也会跟上来。走到听不到身后传来的节奏与欢呼,我问她:“不管路演真的可以吗?”“我明天跟他们道歉。”她又对我做了“秘密”的口型。她在我那里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她用光了我家所有的便利贴,写满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贴在我能看到的各个角落,并备注自己去路演。
思来想去,我还是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你干嘛穿我袜子。
快到中午,我收到了她的回信:圣诞快乐。
作者:月溪明
评论:笑语
(还没写完,先把部分上传求活着)
“你说什么?”东方守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方队长,我理解你失去挚友的心情,也为第五队长这样的人才陨落而感到非常痛心,但你想必也听说过前不久异兽潮爆发的消息,规模那样大的异兽潮中,很难有人从中活下来。”来人惋惜道。
东方守净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是明光他是有飞行能力的,没道理会轻易葬身。”东方守净皱眉。
来人道:“听幸存者说,第五队长是为了救他,延误了撤退的时机,不得已只能迎战异兽潮。”
第五明光确实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跟名字一样,永远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就像是光,又像一千多年前被人赞颂的骑士。
可光明不在了。这黑暗的,注定走向毁灭的世界,真的容不下哪怕一丝光明。
- 小队损失显著降低
异化症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现的,异化症患者会不可逆转地出现变异,身体上长出各种动物的器官组织,只是速度有快有慢。随着异化程度的提高,患者的神智会越来越模糊,到最后会成为一个完全丧失理智,只有本能的怪物,人类将其称为异兽。
异兽不仅破坏力极高,且以人类为食,就算是最弱小的个体,也能轻松战胜一个成年男性。它们之中有些强大的个体甚至强悍到能无伤硬抗导弹,人类的防线在这种不讲道理的力量面前显得十分脆弱。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少数人类虽然患上异化症,可异化程度增长的十分缓慢,并且出现了特殊的能力,这样的患者被称为异能者。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人类文明得以残存,而不是毁灭。
在经历沉重的损失后,现存的人类聚集起来,在异能者的守护下形成了九大人类聚居点,而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所在的,便是其中的一号聚居点,名为壹柳城。
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是壹柳城异能者作战部下属战斗小队的队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患上异化症后却都幸运地成为了异能者,他们异能互补,实力强劲,率领的小队曾多次合作,斩杀了无数来犯的异兽。
壹柳城的异能者中,他们俩就是最耀眼的双子星。
但现在,双子星只剩一人。
即使内心悲痛,可东方守净还是需要尽自己守护人类的职责。
第五明光出任务时带走了自己小队一半的人,而这些队员都随第五明光一起葬身异兽潮,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除此之外,今天还有别的小队的队员在城外做任务,也就是说,零零总总加起来,在这一次突发的异兽潮中,壹柳城损失了至少一百个异能者。这些队员都是数一数二的异能者精英,骤然失去这么多异能者,壹柳城的城防也开始捉襟见肘起来。
第五明光小队剩下的队员按照自身意愿决定去向,绝大部分加入了东方守净小队,少数则加入了其他小队。
东方守净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出任务的次数是平时的两倍有余,即使他的小队人数众多,即使他只是辅助系异能者,但是他只有一个人啊。于是乎,东方守净俊朗的脸上,很快出现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整个人充斥着疲惫的气息。
所以等他发现情况有变时,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所以,近段时间我们队折损率变低,是因为那只金色大鸟的帮助?”东方守净眉头微皱。
队员连连点头:“是的,我们之前也很警惕,担心这个没有记录的异兽会我们战斗的时候偷袭我们,但是它不仅没有攻击我们,反而会攻击其他的异兽,而且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
金色大鸟无疑是异兽,可异兽为什么不攻击人类,反而会帮助人类呢?东方守净无从得知。
“不管怎么说,那只金色大鸟也是异兽,是异兽就会有食人本能,别的小队我管不了,但是至少我们队的人不能放松警惕。”东方守净站起来,拍拍队员肩膀,“好,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毕竟刚结束任务,你也辛苦了。”
“哦对了,你这两天找时间把那只新异兽的信息整理一下写个报告给我,我到时候交给委员会,让其他小队也对新异兽有所了解。”东方守净捏了捏眉心,补充道。他实在是太累了,连反应都变慢了,有时一件事情反复几次才能交代的清楚。
出外勤任务的异能者如果遇到新的异兽,都要将资料分享给所有异能者,以便于增进对其的了解,毕竟未知的异兽就意味着风险,而现在的人类,已经承受不住多少风险了。
队员离开的脚步停下了,他转过身看着东方守净疲倦的模样欲言又止:“队长……”
东方守净笑骂道:“臭小子,这次也想让我帮你写啊,那可不行,我可没见过那只异兽,这次没法替你写,再说,你也在队里待了这么久了,如果连报告都不会写的话,万一下次我也死了或者异变了,你去别人队里,可就没人帮你写报告了,得自己动手,所以趁着我还在,赶紧锻炼锻炼这项能力。”
- 东方守净发现第五明光异化后形成的金乌
- 东方守净极力维护第五明光
- 背叛情节
- ~~是东方守净贪恋权利背叛了第五明光
- ~~还是其他人在东方守净死后暗算第五明光
- ~~或者其他人不满东方守净一家独大,暗算将其杀死,然后装作毫不知情,继续利用第五明光?
- 其他人不满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地位超群,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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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11「北方」《万圣夜汽车怪谈》
作者:喵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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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渐渐停了,在路边的灌木上薄薄的洒了一层。眼前这条泥泞的小路也被遮掩的干净了不少。Sam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雪水和泥巴的混合物中,听到鞋底淤泥被挤压发出的咕唧声,有一两下十分像放屁。要是平时,Dean肯定会跳出来,嘲笑他是个放屁虫,而今天显然他没有这个兴致,而是臭着一张脸,在距离Sam两米远的地方愤愤的走着。
他们的面前,impala留下的车辙有些被雪盖住了,但总算还能看清,但是再过个把小时,天完全黑下来,他们就不得不用手电筒照明才能跟踪上车子留下的痕迹。
他们已经追了一整天,昨天晚上不得不在一个荒废猎人小屋将就一晚就够糟糕的,结果半夜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人居然偷走了Dean的宝贝。他们从小屋里冲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尾灯发出的不祥暗红色,根本没有看到偷车贼的模样——如果那真的是偷车贼干的话。
“Dean……”Sam刚开了个头,就被哥哥蛮横的打断了。
“想都别想,我不会丢下我的baby不管的!”Dean伸出一只手,威胁着。他掏出手机又看了一下,完完全全的没信号,这该死的阿拉斯加,这该死的北方,这该死的案子。他诅咒着能诅咒的一切,包括天气。
“Dean,也许我们想错了,万一不仅是人的问题呢?既然我们肯定这段路程有问题,我们可以回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查查其他的丢车事件。万一那些失踪的人只是车辆的附带呢?”Sam试图说服Dean。
“你看,我们之前的调查,每年的十月底,这里都会有人失踪。而且是连人带车一起失踪,从来没有找到过他们的残骸。要知道人还算好处理,那么多的车,居然也不见了,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你是说这是一个什么喜欢偷车的怪物,每到万圣节就跑出来吃人顺便偷车?那它可真有眼光啊。1958年的游牧民族,1957年的莱克斯勒愤怒,1955年的福特雷鸟……还有我的好女孩!”
“所以我们也许可以回去换一个角度来研究一下。”Sam发动狗狗眼,试图说服大哥。阿拉斯加的十月,白天早已低于5度,夜晚更是直接零下,就算是他们身体好,露宿在这种林地里也是吃不消的,更何况还有狼或者尚未冬眠的熊。
Dean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好,你回去查查,顺便再搞辆车来。我会跟着我的baby,看那狗娘养的到底要把她开到哪里去。放心,我也会给你留下追踪的记号的。”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大半包M&M豆,晃了晃,然后往自己嘴巴里丢了几颗。
“Dean……”Sam微微提高了声音,如果不能把Dean一起拉回去,他还不如跟着他的兄弟,这种情况下落单,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风险更大了。“我们不能分开,你知道规矩……”
Dean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你也有说这话的时候的表情。然后他突然变了脸色,转头看向右边的森林。
“听……”他用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弟弟保持安静。
Sam狐疑的聆听了一会,除了风声和树梢晃动摩擦的声响,他没听到任何声音。
“引擎声,我绝对不会听错的,虽然很远,但是那是我的女孩的声音。”Dean 看了看眼前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道路,这条山道有个很缓的弧度向右方弯曲,也许穿越树林可以抄近道赶上impala。
他找了根长木棍,试探了一下前面的灌木丛,然后一脚蹚了进去。
Sam看着Dean固执的样子,深深的叹了口气,认命的跟了上去。
“你不是回去调查吗?”Dean停了下来,一副我应付的来的表情。
Sam扯了扯嘴角,为阻止老哥犯蠢做出最后的尝试:“这边有可能有泥炭沼泽,看上去和普通地面没区别,走进去就会陷下去。一个人会很危险的!”
他加重了语气,希望Dean能接收到自己的暗示。
“所以那些车和车上的人,也许掉进了这样的沼泽?”Dean的思维方式有时候是跳跃式的,他恐慌了起来。“哦,不,不管那是什么狗娘养的,我绝不允许它吃了我的baby!”
Sam看着Dean加速冲向树林,当然手上还挥舞着那根用来探路的树枝,一时间不知道该叹气还是生气。
最后他还是认命的跑了起来,紧紧的跟随着他兄弟留下的脚印。因为在那一刻,他也听到了引擎声,甚至还在树林的深处看到了隐约的红光。
不管那是什么怪物,如果可以面对面,他们这样老道的猎人,总能想到方法去面对的。
天越来越黑了,一头扎进树林后,原来从树冠泄露下来的一线天光也消失不见。四周逐渐沉浸到一种雾蒙蒙的灰色,仿佛世界正在融化分解,变成某种暧昧的模糊不清的东西。
在这样难以识别的幻境中,Dean带着他与生俱来的猫科动物一般的灵敏,在厚厚的落叶土上灵巧而迅捷的前进。他不时用树枝探查一下前面,凭着猎人的直觉排查那些可疑的地方。
在迅速昏暗模糊的树林里,前方那团原来越明显的红光现在变成了唯一的指路明灯——哪怕它指向的是一条不归路。
Sam掏出自己枪,装了盐弹的和银弹的,谨慎的跟在Dean的后面,留神着四周和身后。如果说Dean是先锋,那么他就是后卫。
这段的距离想必有些蹊跷,他们如此前进了不到半个小时,那团红光居然近在眼前了,目测不超过三百米。而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起码也得有两三个小时的路程。
Dean缓下了脚步,转头和Sam做了一个分开包抄的手势。但是Sam坚决的摇了摇头,比划了一下抵近观察。
他咬了咬嘴唇,做出了让步,把刚才探路的树棍靠在身边的一棵大树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枪。
引擎的声音已经十分响了,而且不止一台汽车的,如果不是知道这见鬼的林子里本该什么都没有,Sam会以为前面有一场肌肉车展览。
除了引擎的声音,还有一些隐约的笑声,那些小孩子的尖声打闹,在这寒冷的夜晚听上去格外的阴森。Sam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万圣夜,明天就是万圣节,平日里孩子们打扮起来出门讨要糖果的日子。
他感觉眼角有什么白影子一晃而过,转头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Dean已经往前移动了二十米,他赶紧跟了上去,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嗨,不给糖就捣乱!”他移动到第五棵树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拉了他一下。Sam剧烈的掉头,把枪对准了那个毫无预兆突然冒出来的东西。
那是不到他身高一半的小丑,带着廉价的粉红色假发和可笑的红色圆鼻头,脸上用油彩简单的画了厚厚的嘴唇和黑白相间的星星眼——看上去最多十岁。但是有那么一瞬间,Sam还是想要尖叫。
“嗨!来大哥哥这里。我可有很多糖果。”Dean大声的招呼吸引了小丑的注意力,孩子笑呵呵的跑走了,从Dean的手里拿了一把巧克力豆,然后隐入了空气中。
Sam咽了一口口水,艰难的问道:“是鬼魂?”
Dean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算是安慰:“谁知道,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幻觉。前面有个公路酒店,门口停着我的baby和那些以前失踪的车。”
Sam跟着Dean来到他的观察位置,看到了那间肯定不存在的酒店。古老的针叶树干从酒店的屋顶冒出,延伸向天空,透过酒店的墙壁也能隐约分辨那些生长在土地里的树干的影子。
倒是门口的那些车看上去完全是实体的,坚实的停靠在腐叶土上,投下真实的影子。
Dean往前走了几步,从目前所站的土坡滑了下去。他看到了自己的黑色impala,但是在baby的旁边还有一辆深红色的,闪烁着瑰丽的光泽,看上去像是刚刚有人给她做了全套保养似的。
“嗨,就是你吗?拐走了我的女孩。”Dean握着枪的手松松的垂着,没有显示出更多的敌意。
“那是我爸的车。”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冒了出来,仿佛他一直站在Dean身后似的。Sam眼看着他从空气中浮现,就像以往那些鬼魂。那孩子大约十一二岁,穿着蝙蝠侠的cos服,手里领着一个空油漆桶。
“哦,那你爸可真的很有眼光。”Dean露出那种擅长的,和孩子交流时候的温和表情。“他在哪里?”
“他在家,我偷偷把车开出来的。”男孩低下头,有点不安的样子。“我和Tom打了赌,我一定能把车开到这里。如果我赢了,他会把圣诞节限定版蝙蝠侠雕塑给我。”
孩子天真的笑了笑,有点过大的头盔与稚嫩的脸颊间有些缝隙,粘稠的红色液体正一点一点的从那边渗透出来,弄脏孩子洁白的皮肤。
Dean回头看了一眼Sam,Sam微微点头,以Dean的身体为掩护,从身后的背包里摸索出油和盐还有打火机。那辆红色的impala驾驶座上有一小团黑色的东西,仿佛被揉成一团的垃圾袋,只能隐约看出那个蝙蝠侠的头套。
“这里只有你和Tom吗?”Dean持续的闲聊,吸引那个孩子的注意力,同时保持警惕。以防四周出现其他的鬼魂,这些年,这段山路一共发生过六起失踪案,六个家庭,九个大人,七个孩子,很难相信只有眼前这么一个小鬼在作祟。
“Tom撒谎了,他根本没来!”孩子的声音变的尖锐起来,让Dean的耳朵隐约疼痛。“所以我找了别的小伙伴。他们会陪我玩!”
就像被召唤一样,Dean的四周立刻冒出了更多的孩子,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六、七岁,穿着各种各样的万圣节装扮,提着他们的小糖果篮,带着整齐划一的笑容。
“哦……哦,好的。”Dean控制住自己往后退的欲望,用没拿枪的手掏出了那包一公斤装的M&M,天晓得,这玩意会救他多少次命。
他提着袋子,小心的给每个孩子的罐子里面倒了一把,但那些孩子拿完糖也没有消失,而是呆滞的看着虚幻的酒店。
“你们的父母都在酒店里面吗?”Dean小心的问道,他眼睛的余光看到Sam已经做好了焚烧尸体的准备,也找准了撤退的路线。
“他们都喝醉了,走不了了。”小蝙蝠侠摇晃着手里的油漆桶,巧克力在里面咕噜噜的滚动。“你是大人,也要喝酒吗?”
Dean没有回答,而是猛的往左前方一冲,在Sam点燃红色impala的时候,拉开了baby的车门,迅速的发动了汽车。Sam也快速的冲了过来,几乎是把自己撞进了车厢。
轮胎在泥地上艰难的打滑,仿佛陷入了泥沼。
“Come on,加把劲,我知道你能行的!”Dean用力的拍了一下方向盘。他可以看到在红色Impala燃烧起来的时候,刚才那个领头的孩子也着火燃烧起来了,然而半透明的公路酒店依然存在,某种不知名状的东西在里面翻滚,仿佛巨大的虬扎的树根。
地面起伏晃动了起来,他们就像是在剧烈的地震之中。Impala发出低哑的嘶吼,轰的一声冲脱了了地面的纠缠。Sam掉头看向身后,他们原本停着的地方,地面裂开了,几根粗黑的根茎冲了出来,上面裹着几具骷髅。
“干掉他,Sam!”Dean开着车,努力的躲避不断从地面伸出来的树根。随着这些树根越来越多,刚才看着还结实的地面像面糊一样塌陷了下去,那些停在酒店前面的车,一辆接一辆的被拖下了泥潭。
Sam从后座拉出行李,哪里有更多的油和盐,装在玻璃瓶中,此刻他点燃了那些引信,把玻璃瓶像燃烧弹一样狠狠的砸在那些树根上,特别是捆着骷髅的树根。
他的攻击十分有效,被烈火燃烧的树根发出了刺耳难听的尖叫,仿佛是金属被碾磨压碎的噪音。其中某个燃烧弹一定砸中什么爆炸物,爆炸的冲击波从地下传来,震得两个人都被弹了起来。
Dean开着车艰难的冲上了土坡,终于可以回头看一眼刚才那个虚假的酒店和停车场。现在那边已经被火光和浓烟所包围,不管原来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随着滚滚的烈焰消失殆尽了。
“那个孩子偷开他老爸的车,出车祸了?”Sam这时候才能喘口气,询问刚才的情况。
“恐怕没那么简单。”Dean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豆,袋子上面歪歪斜斜的用红色的液体写着红狗两个字。
他们等到火几乎全灭,才开车寻找下山的路。靠着几块残存的栏杆,他们还是顺利的从更偏僻的小路开到了刚才徒步的那条道路上。在抵达了下一个镇子后,Sam做了研究,Dean仔细检查了自己的baby。最后两个人在吃万圣节晚餐——外卖版的时候,讨论了这一天的收获。
“好吧,除了那些失踪案。还有一起酒吧火灾。你猜那个酒吧叫什么?”
“红狗酒吧。”Dean和Sam异口同声说出了答案。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Dean喝了一口啤酒,叼着薯条问道。今天的薯条包装上有万圣节特别定制的小丑图案,他故意把小丑对着自己的兄弟,生怕他看不到。
Sam干咳了一声,移开视线,为自己的不成熟和老哥的不成熟同样感到懊恼。
“酒店的老板名声不太好,据说有过酒驾致死的案子。他被吊销了驾照,但是他的合伙人有。而且他十分喜欢收集经典款的肌肉车,就算没了驾照,也不能妨碍他继续这个爱好。”
“那个孩子,可能是麦克•杰弗里。1981年失踪,万圣节前夜,开着他爸的impala溜出去玩,从此未归。当时还组织了大量人员搜索,那个孩子还有那辆车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这是在酒吧失火前还是失火后?”Dean咬了一大口汉堡,心想自己第一次开impala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小麦克那个年纪,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之后。酒吧的火灾也十分蹊跷,据说店主被反锁在地下室,活活烧死。他那些收藏的名车都被一起砸烂烧了。”
Dean皱起了眉头:“哦,那可太暴殄天物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那个酒吧店主的鬼魂在搞事?”他摇晃着脑袋,举起了薯条袋子,让小丑缓缓的逼近Sam。
Sam一把夺过了薯条,丢在桌上,翻了个白眼回道:“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明年最好还是来这里看一下,作怪的东西有没有被彻底清除。”
“我讨厌北方。”Dean苦着脸,抱怨了一句。他泡的发白的脚趾在店里可怜的暖气前烤着,漫长的雪地跋涉可太糟心了,要不是为了baby,他可不想体会这种感觉。
“耶,我也是。”Sam掏出了自己的蔬菜田园堡咬了一口,顺便阖上了笔记本。“我还讨厌万圣节。”
“耶,我也是。”Dean自我解嘲的笑了一下,举起啤酒和Sam碰了一下。“我讨厌万圣节,还有北方。”
作者:黎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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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他,是是什么时候呢?
或许他已经忘记了,甚至对自己曾救过的人没有丝毫印象。
但自已一直记得很清楚,每一分,每一秒。
一年夏天,流亡在外的他已有五天没有进食,西域的流水也是少得可怜。
就在他命悬一线时,一匹马停在了他面前。
那是名贵的良种马,在整个西域也实属罕见,曾是他一生也不敢想象的世界。
马匹上的公子,虽说和他年龄相仿,却有着与年龄不同的老练与成熟。
但他没有像其他贵族一般对自己毫不理睬,甚至厌恶的走过。而是翻身下马,递给他一些钱财。
“去买些东西果腹,然后找份工作吧。”对方微笑着,双眸间找不到丝毫轻蔑的痕迹:“父亲时常教导我们,西域的子民是平等的。”语毕,那人上马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微笑,成了自己永远的梦。
他并没有如那人所言去打工。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他,走向南方,来到海湾,投入源老人门下。
在那里,他学会了占星术,学会了法诀。历时五年,他凭借着自己的坚持,成为了仅次于老师的术法兼修者。
“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在他度过六九天劫后,源老人欣慰的笑了。
他将自己的一身修为转渡给自己,那叠加而出的庞大无比的力量让他拥有了比拟大成期的力量,脱胎换骨。
他的头发变为银白,血液转换成金色。只有那承自母亲的碧绿瞳孔,依然没变。
然后,源老人原地坐化了。
埋葬好老师,他踏上了返回西域的路。
尽管之前有了无数设想,但他还是震撼于那人的能力。
昔日的公子,已成长为令人尊崇的王。统一整个西域,自号西羌。
震惊之余,他的内心也有着一丝激动。
可当他再一次来到他面前,对方已经让他感到陌生。
佳肴美女,世之龙虎可否还记得那荒漠的落魄少年?
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思念,他站在他面前,阐述了信仰的重要性。年轻的西羌王端坐于首位,目光深邃,又带着一丝好奇与了然。
“好啊。”王说:“你证明给我看吧。”
他自信的离开大殿,以神灵降世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单纯的西羌子民连蛊惑人心的法术都不需要用,轻而易举地让他们认同了新的神明。
他被人们敬为观星者,居祭司院之首。
但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号。
当西羌王也如此称呼他时,他说:“我名为玵。”
西羌王愣了一下,旋即微笑:“嗯,玵。我是游竺泉。”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名字,却没有丝毫喜悦。
对方的话语中,没有任何的熟悉与亲切,只是因为对他的敬佩,最基本的礼节,和利用。
连信任也算不上。
他告辞回到祭司院,不再奢望那一丝的可能。
既然对方已经不记得他,那,就这样与他并肩也不错。
只要能够看见他,就好。
虽说心如死水,也不过如是。
作者:舞舞纸
节节节瀑布坠落事件(2)
很久很久以前,平静小镇的来客山还是完整的,来客山观景平台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坡坡面,自然也没有这座友谊凉亭。
那时候的平静小镇没有魔法也没有科技,到底是什么力量,让这座坚实的大山出现了这么大个缺口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高空掷物——有一个非常重非常重的东西,从几百几千米的高空自由落体,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来客山的山坡,愣是把山砸出了一个洞。
是飞机坠落了吗?是陨石坠落了吗?都不对,但把这两个猜想结合起来就是正确的答案——把山砸出大窟窿的是一艘陨石一样的飞机——一艘外星人的宇宙飞船。
和宇宙飞船一起坠落的还有飞船里的外星人。他们好不容易从毁损的飞船里探出半个身子,抬头就发现自己被听到巨响赶来的人们包围了。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地球上的人类,见人们手上拿着铁锹、铁铲,更是吓得大哭起来——他们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没有武器,飞船的防护罩也已经在事故中破裂——面对手持铁器的人类,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除了接受命运,别无他法。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着陆的地方是平静小镇。平静小镇的人们见有人在事故中受伤,急急忙忙地用手上的工具把他们挖了出来,不但丝毫不介意他们外星人的身份,还把他们接进了小镇,给了他们药品、食物和住处。
被成功解救出来的外星人从来没想过地球人会帮助他们,宇宙中的所有的记载资料都在强调地球人的野蛮无情和排外,他们对外星人贯彻着杀无赦的方针,只要他们发现外星人,无论对方是否展现敌意,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击杀。
外星人对他们浅薄的偏见深感愧疚,对平静小镇的人们真诚道歉,平静小镇的人们也丝毫没有责怪他们,因为这些偏见早就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烟消云散,他们已经建立了友谊,和平相处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外星人的伤好了,他们要离开地球了。本来他们航行的目的地就是其他星系,地球只是路过,只是不知怎的,在路过地球的时候遭遇了炮击,这才坠落到了平静小镇。他们要赶路,必须尽快修复好自己的飞船,但飞船损毁成了那副模样,修复一定又是一个大工程,想到这里,他们不禁又长叹了一大口气。
他们回到来客山,原以为会见到损毁得不成样子的飞船,但没想到,飞船已经修好了,小镇的居民都聚在那里,庆祝他们的康复。
小镇的居民提前修好了飞船——他们本不懂外星科技,开始只找了几个五金店的师傅来检查飞船情况。师傅在阴差阳错中启动了飞船的自我修复功能,飞船的人工智能告诉居民,只要把飞船的碎片都塞入飞船维修窗口,飞船的内置程序就能自动修复飞船。
听了飞船的话,小镇居民二话不说,纷纷登上来客山,收集了成百上千个飞船碎片。
虽然飞船坠落在来客山,但飞船的碎片崩得到处都是。有的挂在树木枝头,有的深陷土壤,有的经过溅射落到了山下,还有的顺着山上的水流流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镇的居民们找啊找,找啊找,找了很久很久,终于赶在外星人康复前找齐了飞船所有的碎片,将完整的飞船还给了外星人。
外星人非常感动,他们启动外星飞船的科技,要把来客山复原。
“别别别,我们觉得这个坑也挺好的。”
“是的是的,我们这些天都把这踩平了,以后在这里建个观景台正好可以看到小镇和商店街的热闹和繁荣。”
“树什么的都可以种,我们种些竹子吧,也许哪天管理员会觉得我们这里适合养熊猫,然后发一对熊猫给我们呢。”
“还有这个瀑布,我觉得很好耶,以前这座山都没有什么特色,现在壮观了很多!”
于是外星人和小镇居民一起,对山体进行了改良,他们建立了观景台、竹林和一挂壮观的瀑布,在观景台的凉亭里树立了一块鉴证友谊的石碑,将这座山命名为“来客山”。
“同学们,刚才这位居民代表说的,就是我们所在的这座山的名字和这个观景平台的由来了。它象征了外星人和小镇居民的友谊,也是每个小镇居民都要延续的民风和习俗——每到飞船坠落纪念日,小镇居民都会在竹林开展寻宝活动,好让大家重温当年帮外星人找飞船的心境。
“今天由缎带樱桃酱小姐策划的“节节节”节日,正是复读机的节日,今天复读的就是飞船坠落纪念日。我们将和班级人数相同的黄色缎带藏在了竹林里,大家可以用找到的缎带来兑换两位帅哥特制的竹筒饭,然后把竹筒拿到我这里,来换课外活动的学分。
“自由时间从12点开始到2点,大家提前10分钟,也就是1点50分回到平台,我们2点准时下山。大家注意安全,不要乱跑,我在活动区域设置了教室,大家注意不要撞到。那么现在——解散!”
坠落,坠落,胧目回想起了龙哥给学生讲的外星人坠落来客山的民俗故事,但现实与那个故事不同,那个故事里的人们因为那次坠落获得了新的友谊,而胧目和龙哥则因为这次坠落失去了一个朋友。
听到尖叫以后,胧目出于一个侦探的直觉,立刻让老师张开空气教室稳住学生。他猛冲下山,确认出事后,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山下的现场和目击者,拨打了110和120。
观景平台上不断有学生探出半身,伸长脖子想看山下发生了什么。一个没挤到前排的人,用自拍杆越过层层险阻,探到了看热闹的最前线,其他同学见状,也纷纷拿出手机,往事发的方向照了起来。但很快,她们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了回去。看来是老师启动了空气教室,不然像她们这样把头手伸出栏杆,很容易发生第二起坠落事故。
先抵达现场的是救护车,医护人员很快确认了小白的死亡。也就在这时,警车也到了。
“我还以为可以彻底退休,没想到啊没想到……”
带队来到现场的是平静小镇警察局唯一的一名刑警——平静小镇没有故意犯罪,所以大部分警察都没有具体的分工,只有这位额头上沟壑分明的老人,以自己曾经在别的地方从事过刑事侦查工作为由,自封了刑警的头衔。
了解了现场情况,他熟练指挥起身后的年轻警员,他们拉起警戒线,分配侦查范围,对山上和山下的每一寸现场,展开了仔仔细细的勘察。面对专业的刑警,实战经验为零的侦探只会碍事,加上自己也是在场的嫌疑人之一,胧目很识趣地待在了目击证人的小圈子里。
目击证人是一个退休阿姨组成的小团体,因为目击了事件,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她们有的捂着胸口,有的不住地流着泪,其实一开始她们的状态比现在还差,胧目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们冷静下来。
“各位先生、女士,我们现在要问你们几个问题,需要你们单独回答。请没有轮到的人在一旁休息,叫到的人到我们这边来。”
因为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的记忆会互相影响、修正,所以警察在询问证人时会要求证人互相回避,以保证他们的证言没有经过二次加工。虽然平静小镇很平静,但是这些警察却很上道,看来那位外来的刑警先生没少给他们传授工作经验。
一位年轻的女警点名胧目,请他照顾好这些阿姨。胧目点头如捣蒜,但出于私心,他还是竖着耳朵,将询问的内容听了个清清楚楚。
除了有几位阿姨因过度惊吓无法接受询问,其他人的回答都大同小异。她们说她们都是退休阿姨,遵照养生大师的指点,来来客山的山泉水疗。每个天气晴朗的中午,她们都会到来客山的瀑布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做足浴。今天疗程快要结束的时候,山上突然传来了很响的铃声,她们先是吓了一跳,但抬头看去什么都没有。她们心有戚戚地从河里上来,穿上鞋袜收拾东西离开,但就在这时,同样的铃声再次响起,她们再抬头,就看到一个女生从瀑布上摔了下来。除此之外,警员还问了她们和胧目的关系,她们在事发后做过什么,听到这些阿姨们接二连三地夸自己人美心善,胧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最后一名阿姨做完笔录,捂着心口回到证人之中。胧目来到负责询问的警员面前,看到他出示的证件,才发现他是熟人。这位警员姓罗,是香久山的全方位常客,他常来香久山喝酒、常来香久山买蛋糕、常来香久山借书看,早年他在香久山住过,还曾制服过妄图抢劫香久山的凶暴歹徒,换句话说,他也是外婆的恩人之一。
“我看你也没走多远,度数又加深了?连我都看不清了?”看到对面是熟人,胧目也放下心来,第一次做笔录,他也是很紧张的。罗警员先对胧目及时安抚控制住其他证人的行动表示了感谢,然后开始了对案件的询问。
首先是胧目和案件的关系。胧目如实回答,除了听到阿姨们的惨叫外,他还说了他和小白的关系,包括小白在咖啡店里实习、今天她们班级在山腰搞活动,以及活动的基本流程。罗警员买蛋糕都是外带,对小白印象不深,听到死者是胧目熟人,他也只能拍拍胧目的肩膀,劝他节哀。
“12点到2点是学生的自由活动时间,老师要求学生提前10分钟到来客山的观景平台集合,所以自由活动时间是12点到1点50分。死者开始的时候和我们一起,负责午饭的发放工作,但是活动开始没多久就被她的同学叫走,再也没有回来。具体时间,我不知道,但是不会超过12点10分吧。之后她就没有回来,1点50分的时候,她提示集合时间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但是她还是没有回来。然后她的手机在下午2点又响过一次,正好是2点的那次手机闹铃,那次铃声响起来没多久,我就听到了山下的叫声。”
“你听到叫声后做了什么?”
“因为死者没有回来,我很担心出事。听到叫声,我马上就跑了下来,然后就看到……那些阿姨,因为她们很害怕,所以我就和她们说话,让她们可以放松一点。我来了以后没有动过现场。”
“没人动过,包括救治吗?”
胧目陷入了沉默,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对不起”。
“你没错,你和这些阿姨都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贸然救助很可能造成二次伤害,打120才是你该做的。你说的学校活动就是山上的那些人吧,叫走死者的同学你还记得是谁吗?”
“是,就是山上的那个班级。但我已经不记得把她叫走的女生的样子了。我只是个的房东,不怎么了解她学校的事。”
“其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补充……我可以看一下现场吗?死者出事前和我在一起,也许我能发现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
罗警员点了点头,虽然胧目目前还是嫌疑人,但是他在警察到来之前,保护了现场、安抚了目击证人,并且在询问中提供了重要线索,所以在请示唯一刑警后,胧目得到了辨认现场的许可。
“死者的状态十分凄惨,如果你是她的朋友,那么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胧目谢过老刑警的忠告,心情忐忑地接近了现场——其实他之前已经见过小白仰面躺倒在水流中的样子,但那只是粗粗一眼,并不仔细。
现在小白已经被转移到了岸上干燥的防水布上,她的后脑有一个严重的凹陷,不知道是不是致命伤。
正如老刑警说的,死者的状态十分凄惨。胧目不忍看昔日好友现在的面孔,将视线移到了小白左手的无名指上——这是他看的尸体的第一眼时就注意到的地方,那枚本应收起来的戒指正戴在小白的指上。
“她结婚了吗?”注意到胧目的视线,老刑警也发现了小白手上的戒指,他有看了看小白身上的水手领校服,皱起了眉,“她穿的是校服吧,高中生?”
“是高中生,但她没结婚,这枚戒指其实是——就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她打工的店老板总被一些顾客骚扰,这枚戒指是为了帮她老板解围才买的。”
“她老板?她老板让她这么做的吗?”
“不,是她自己提出的,她和她老板关系很好,所以她也愿意这么做。她的老板今天也来了,现在在山上。其实今天是学校的集体活动,我事前提醒过他们,让他们把戒指拿下来,避免老师和同学误会。她老板今天就没戴,她应该也没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把戒指戴上了。”
说着,胧目将视线移到了小白的脖颈——他记得小白下班的时候会把戒指穿在项链里,戴在脖子上。
“她的脖子这里,有一道划痕!”
“她平时戴项链吗?今天也戴了吗?”
“她下班的时候,因为不需要再为老板解围了,所以会把戒指用项链串起来当吊坠,现在她的脖子上没有那条项链——哪怕她戴着戒指,她脖子上也会有一条链子的。”
老刑警点了点头,招来了远处的一个侦查人员,他们耳语几句后,侦查人员拿来了一个证物袋,袋子里是一个金属凝成的不规则球体——仔细一看,那正是一条扭曲成结的项链,不过项链的两段并不是原本打造好的接扣,而是两个略显扭曲的圆环。
“你说的那条链子,是它吗?”
“我……我不确定。不过从颜色和粗细来看,很像。”
“没关系,这条链子是在她口袋里找到的,那里面相对干燥,如果链子之前在她的脖子上,那上面应该会有血液反应。”
胧目点点头,他相信科学的力量。
“今天你们帮她学校搞活动,其他人都在山上吗?”
“是的,老师应该在事发后展开了空气教室,除了学生,老师、龙哥——龙哥就是死者的老板——还有两位兔小姐也在山上的话,那山上的人就全部了。”
“空气教室?兔小姐?”
“呃……空气教室是一种学校用的科技,可以把教室里的学生锁在里面……兔小姐是两只玩具兔子,除了外观以外其他和人类也没什么差别……”看来老刑警不懂科技和魔法,不过这也正常,毕竟这两个东西都是新兴事物,像兔小姐那样形状奇特的人也是今年三月才陆续出现的,“啊,我这样也解释不清楚,我觉得您可以问问老师,问问他们本人,这样比我解释要更清楚……”
说曹操曹操到,在几个警员的带领下,老师和学生们陆续下了山,跟着他们一起下山的还有龙哥和两位兔小姐。
因为发生了意外,原本下午的活动安排彻底取消,变成了警员对学生、老师的询问。众人聚集在来客山山脚较远的公园广场,老师同样展开了空气教室,让学生不要乱跑。
学生们无所事事,但没有表现出悲伤、恐惧或愤怒,她们仍像出门郊游一样,有的人兴奋地八卦警情,有的人烦躁地要求回家,更多的人埋头摁着手机,除了老师、龙哥和宁宁,其他人好像并不知道遭遇事故的是自己的同学。也对,她们听到声响后就被老师框了起来,转移到公园时特意选择了不会看到现场的路线,如果有人知道出事的是谁,反而可疑。
龙哥和兔小姐们首先结束了询问,胧目和龙哥、宁宁会和,将山下发现的疑点告诉了两人。考虑到龙哥的心情,胧目没有具体描述小白的模样。
“龙哥,今天小白的戒指是戴在手上的,还是拿下来的?”
“她拿下来了,至少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拿下来的。因为那枚戒指会让人误会,所以我特别注意了一下,让她不要在同学老师面前戴着。”
“但是她在瀑布下的时候,却戴上了那枚戒指,而且串那枚戒指的项链被团成一团,塞在她的口袋里。”
龙哥有点意外,这和他的记忆有出入。
“她应该是把戒指串在项链上的,因为早上确认戒指有没有拿下来的时候,她还特意把挂在脖子上的戒指拿出来给我看过。”
“那就是说,在她不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让她把戒指拿了出来。”
“不知道,我觉得不太会。她很听我话,我们说好了今天把戒指藏起来,她不会把戒指中途戴回去的。”
龙哥的声音沙哑干涩,比平时简短得多的对话仿佛是硬挤出来的。短短几个小时,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他和小白最亲,两个人谈过梦想谈过未来,在几个人里,他是最悲伤的。
“胧先生,这是来客山的示意图,看着这个可能对您会有帮助。”说着,宁宁从运动包里拿出了节节节的策划案,翻出有活动地图的那一页,递给胧目,就像来客山外星人传说里说那样,从左到右依次画着溪流、竹林和带着凉亭和山道的观景平台,“左边这条溪流下就是事发的瀑布,溪流和观景平台间隔的竹林是埋藏缎带的主要区域。”
图 1 来客山观景平台示意图
“活动区域只在竹林吗?学生可以到溪流中间的吧?”胧目比划着溪流的宽度,按照他看到的现场,小白坠落的位置在河道正中。
“可以的,因为那条溪也是传说的一部分,所以也包括在活动区域之内。樱桃酱在藏缎带的时候也到过对岸,她在河对岸挖了个很深的洞,所以我印象很深。”
说着,宁宁又找出一张画着地图的A4纸,这幅地图和之前那幅一样,只是上面多了一个框。框的边缘贴着观景台的边缘,画了一个长方形,它有一个角穿过了溪流,延伸到了对岸。
“这是老师做策划时画出来的空气教室位置图,溪流、竹林都在框里。活动时间设定在中午12点到下午2点,期间学生不可以跑出教室外,不然会被教室的屏障拦住。在空气墙内不可以使用魔法和科技,如果出于教学需要必须使用的,要由老师提前向学校申请,而且墙内使用过的科技魔法都会记录在案。”
图 2 活动策划案中的空气教室位置示意图
“墙里有监控吗?”
龙哥铁着脸问。
“应该是有的,不过要向学校申请调取,警察应该已经去了。”
“如果有监控的话是最好……但按照这个图,虽然空气教室里包含了一部分河道,但是瀑布的边缘并没有被包括进去。小白如果是从瀑布掉下去的话,她应该在空气教室外……如果那样的话,监控也有可能没有拍下来。”
胧目用指甲笔了笔空气教室的墙壁和瀑布的边缘,空气教室的边缘的确在瀑布之内。
“那监控至少可以拍出她什么时候从什么位置出了教室,而且能拍出她在出教室前做了什么,是从河道失足跌落,还是被人推了下去,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离开了教室,然后造成了坠落。”
这时老师也结束了询问,抽着鼻子找到了扎堆的三人:“我联系了小白,她没有接电话。”
“她的电话在亭子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胧目安慰老师,但是老师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你们有人能找到她吗?我只是一个,一个,一个网课老师,其实没有见过她。”
“我也不认识她。”宁宁别过脸,不安地看了眼一头雾水的龙哥和胧目,“平静小镇有一天的封号,我们最迟也要明天才……才能……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不,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是我带的班里发生了事故。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是最严重的教学事故……”
“老师,我想问一下,您设置空气教室的时候,要求学生不得擅自出入,这些学生里包括小白吗?”
老师怨愤的瞥了一眼问出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的胧目,但还是抽着鼻子回答了。
“包括的,当然包括的,她也是学生,这个教室是自动识别的,她当然也是。”
“那老师,您设置教室的时候,是按照这个示意图设置的吧,我们当时策划活动的时候,您是这样画的。”
“当,当然啦!我们不是说了,把学生框起来,是为了她们的安全……”
但这个方案并不安全——胧目还有脑子,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小白也是学生,她就无法在活动期间离开教室,2点之前,她就算是故意往悬崖下跳,也绝对跳不出去。这样一来,她从瀑布上掉下去只能是解除教室之后,她应该是在教室解除的一瞬间从瀑布跌落的。
除小白外所有的学生集合是1点52分,2点的时候溪流边应该没有其他人才对。如果小白2点在瀑布边坠落的话,那她不是意外就是自杀,要不,就是被人设置了什么定时装置,2点的时候装置启动,将小白推下瀑布。
如果龙哥的关于项链的证言正确,小白就不会是意外,因为小白的戒指从项链上戴到了手指上,如果真的发生意外,那她应该没有时间转移戒指——不,这也不一定,因为不能确定小白的戒指不是之前转移的——如果小白在坠落之前发生了什么,让她把戒指重新戴上了的话,那失足跌落也不是不可能。
那小白为什么会转移戒指?胧目想不出来。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上戒指相当于公布已婚的婚姻状况,对一个未成年的学生来说,绝对不是一个与身份相称的举动。而且,公开婚姻状况不是一个人的事,如果一个人要宣称自己已婚,那多半要披露新郎的名字。和未成年人结婚的人,除非年龄相近,否则一定会被扣上‘恋童’的帽子。龙哥应该三十多岁了,公布和龙哥的恋情,无疑是对双方的伤害,他们关系一直很好,胧目想不出小白这样做的理由。
“老师,我想问一下,小白在学校里是怎样的,有没有关系不好的同学?”
“她?她是个很好的同学,虽然学习不是很好,但是一直很努力,也积极参加班级活动,竞选班干部。关系不好的,我不知道,她一直都很好……”
“那她有没有什么朋友?”
“朋友?她和谁都很好……和她关系比较好的,经常在一块的,我想想,我想想,和她一个社会抚养院的,对了!汤梦璇!我可以让汤梦璇找!”
说完老师便向学生扎堆的地方跑去。
社会抚养院是什么?类似孤儿院的地方吗?胧目皱眉,而且平静小镇有这样的机构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社会抚养院是异世界的类似集体宿舍的社会服务组织,负责未成年人的托管,这样他们的父母就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事业上,也可以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让缺乏家庭教育的孩子得到关爱。”仿佛是看穿了胧目的不解,宁宁解释道,“如果是在同一家抚养院,一般是家住得比较近;或者就是失去双亲、没有办法得到监护照顾的人,他们会被集中起来,统一安置在带有居住条件的抚养院里。前者在初中毕业后一般会返回原生家庭,小白在读高中应该住在第二种抚养院里,第二种抚养院直到成年都可以居住。原来如此,难怪这个叫汤梦璇的学生可以联系到她……”
“汤梦璇不见了?朱一月和吴谷丰也不见了?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远处传来老师崩溃的叫声,她抓住一个学生的手,将她拖到广场的边缘。老师不顾学生的叫喊,将她的手往空气上撞,学生手压在看不见的屏障上,叫得更大声了。
放下学生,老师向警察那跑去,她哭着跪下,喊着有学生出事,向着老刑警磕了好几个响头。老刑警听完,立刻将老师交给了一边的罗警员,然后就像一阵风,“嗖”地消失在了广场上。
胧目对老师的过激反应一头雾水,他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3点28分。
文/杏子红
评论:随意
【病人档案编号0873】
姓名:迈克尔·桑克斯
年龄:33
病症表现:常年佩戴特制的滤色眼镜,强行摘除时会表现得极为恐慌,言语混乱地声称眼前有黑色的人影,听见了神秘的声音,并有攻击他人的倾向,疑似精神分裂前期征兆。
病人自述:
我曾经是一个野营爱好者,在我的生活被改变以前,我酷爱探索一切新奇事物。我和几个朋友建了一个冒险爱好者论坛,经常和其他冒险爱好者交流各自的探险精力,分享我们认为值得一去的景点。一个夏天的凌晨,我刷新网页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新的推荐贴,里面提到了一座避暑山庄。原本我对于这种人为度假设施没有兴趣,但帖子中提到,这里有奇怪的守则,例如必须上交随身携带的黑色物品,必须长期佩戴滤色眼镜,深夜不能外出,只能使用红色帐篷露宿,看到黑色的物品需要立刻向导游汇报求助等。看到这里时,直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有一个大秘密。帖子的主人说,他曾经在山庄里灯光通明的梅花饭店中经历过一次停电事件,他确认当时确实停电了,可是周围所有人都表现得很平常,当他尖叫求助时,导游和其他工作人员坚称他出现了精神问题,使用武力将他抓到了诊所。诊所的医生采用一种奇怪的药物对他进行治疗,他虽然很恐惧但也只能配合,直到恢复健康离开诊所,医生还在向他强调,处在山庄中不能摘掉滤色眼镜,如果还有下一次,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
这种灵异事件让我很兴奋。我立刻将避暑山庄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抄写下来,打算第二天和朋友们一同分享这个新的探险地。但当第二天我再次打开论坛,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帖子。论坛的后台是我平时在管理,我确定它没有被人为删除,看起来也不像网页bug。对于帖子中灵异事件的印象逐渐清晰,我无法克制自己的兴奋和同时产生的狂热欲望。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大脑中响起,它在呼唤我,鼓励我——我立刻购买了前往避暑山庄的车票。
刚刚到达山庄,我就被穿着红色衣服的导游要求佩戴滤色眼镜,原因是要保护眼睛不受山庄内特殊照明设施的强光伤害。这我早有准备,但令我感到困惑的是,山庄中的工作人员中没有人佩戴眼镜,而没有一个游客对此表示质疑。我私下询问了导游,得到的答案是,他们佩戴了具有类似滤色效果的特制隐形眼镜。导游向我们每一个人强调山庄里的几条准则,包括不可以直视梅花湖底,看到黑色的物品要立刻联系导游或工作人员处理等。我当然没有乖乖照做,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正是要探寻这些禁忌背后的秘密,这才是我的冒险。事实上,在我听导游讲述这些内容时,我藏在口袋中的手正攥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将为此付出什么代价。我甚至对此心存侥幸:假如真的会因为黑色招致不幸,以塑料袋的厚度,也只能算是“灰色”。
自由活动时间开始后,我首先去了帖子里提到过的梅花饭店。那里的确非常明亮,我摘下眼镜,坐在角落处,半侧过身子挡住手上的动作,偷偷从口袋里抽出黑色塑料袋的一角。它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依然只是个黑色塑料袋。我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更加不理解导游为什么会对黑色如此警惕。正在这时,一个人坐在了我的对面。他态度友好地和我打招呼:“嘿,老兄!拼个桌不介意吧?”
他身上穿着梅花公司员工专属的粉色梅花制服,我正好想和内部工作人员多打听点消息,就把黑色塑料袋收回口袋,对他表示欢迎。他似乎发现了我的秘密,挤眉弄眼地提醒我:“当心点,老兄,你带进来了不应存在的东西。”我察觉到他的话里并没有要告发我的意思,因而也并不紧张,反倒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这里不允许黑色出现?”他神情暧昧地笑了:“为了不让你们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假,继续问他:“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他却突然换了一种语气:“是黑暗?是污秽?是信仰?是解脱?是忠诚?是净化?老兄,你可真问了个好问题。”他吹起口哨,那是一支很古怪的曲子,有太多的“发”和“西”,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也像是什么人贴着我的耳朵,穿透我的头骨在说话。更古怪的是,有一个瞬间,我似乎听懂了那个声音。它像我决定来到这里时一样呼唤我,鼓励我,让我勇敢地站出来,掏出口袋中的黑色塑料袋,蒙在脸上,要我透过这块朦胧的黑色,去看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的意识停留在周围爆发出尖叫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关于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在诊所接受治疗的过程中由医生告诉我的。他们说,我那时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套在头上,然后我的脸变成了一张狰狞的乌鸦脸,饭店里的其他游客看到我的脸后,接二连三地被我吓晕了过去,甚至还引发了停电事故。而我自己在被工作人员制服后,也很快昏迷不醒。他们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瞒着导游和工作人员,违规带进山庄的黑色塑料袋,在山庄里,黑色会带来不幸。关于那时坐在我对面的工作人员,他们没有提一个字,这个人好像被遗忘了,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过。
现在我的讲述或许很平淡,你们也无法感受到它给我造成的后果,但是实际上,我在诊所里住了接近一个月。不但要服用大量药物,还接受了一场堪称残忍的手术。直到现在,我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手术的疤痕,从额头一直蜿蜒到胸口。最初他们没打算给我动手术,但有一天我发病时甚至挣脱开医生的钳制,冲进了寺庙。最后是寺庙的僧侣用诵经声唤醒了我的理智。那时我的感觉处在最深的睡眠之中,脚下是几乎迈不开脚步的泥泞,黑色的污泥咕嘟冒泡,我站在黑色河流的一边,向河流的对岸、同时也是河底的另一个充满色彩的世界走去。直到诵经声击碎了这个梦,我才发觉周围的一切都是有色彩的,而那个吸引着我的河底的世界,才是暗无天日的漆黑,如同炼狱般充满了怪物的尖啸。这场梦之后,我从额头到胸口的皮肤上也出现了洗不掉的黑色斑块,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扩大,逼近我的心脏。医生说如果再不切除,我可能会失去作为人的意识。我同意了他们的建议,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利,那段时间我几乎无法睡觉,闭上眼就是那条黑色的河流,是怪物的尖啸,是那个声音的呼唤。连续数十小时都无法休息的状况极大地影响到了我的精神状态,我在现实中也开始幻听,眼前也经常出现近似乌鸦的黑影。那种时候不论他们对我说什么,我都会点头答应的。我太想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了。
他们不但切除了我的部分皮肤,还切掉了我的额前叶。我康复得很快,仅仅从这个不知名的黑色病来说,是这样的。手术一周后,我就被送离诊所,改由几个工作人员在帐篷中看护我。两周后,他们宣布我可以离开这里了。起初我很高兴,但回到家里不过一周,我就痛苦地发觉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原先的生活中了。我的幻听和幻视症状并没有好转,它们似乎是和我被切掉的皮肤和前额叶不相关的另一种病。我重新戴上了梅花山庄的滤色眼镜,这个世界的黑色从眼镜中褪去了,但我反而开始能够看到一个黑色的上帝,他向我微笑,告诉我我正是他选中的新耶稣,应当负责向人类传达他的教诲。每一次,我都向他做祷告,但他只重复着那些话,从来没有给过我其他指示。
因为长期无法好好休息,我逐渐暴躁易怒。有一次,甚至用花瓶砸碎了来做客的朋友的脑袋。看到鲜血从他头上流下来的一瞬间,我居然感到强烈的兴奋,我一点也不害怕,还是其他朋友尖叫着给医院打了电话。救护车到达后,我也被他们强制送去了医院,不过是精神科。医生说我可能得了精神分裂症。实话说,我根本不在乎。我知道普通人类无法理解上帝的指示,他们只能当作一种病症,以此掩盖自己的愚昧无知。我的上帝,从一开始就是他选中了我,是我指引我前去梅花山庄,也是他将我从梅花山庄的魔爪中拯救出来。他正是世界的真相,和梅花山庄里那个黑色的炼狱完全不一样,那个黑色炼狱是他给予我的考验,而我,毫无疑问,通过了考验,因此获得了聆听上帝教诲的资格。
愿上帝也保佑您,阿门。
医生意见:
和梅花山庄的医生取得联系后,了解到病人并没有做过皮肤和前额叶切除手术,我们也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疤痕。关于病人所讲述的梅花山庄的一切,似乎都是病人的妄想。由于病人经常在有理智和无理智之间切换状态,其陈述不具备可信度。病人患病前从未有过宗教信仰,暂不明其精神分裂病症以宗教信仰形式出现的原因,仍待进一步观察。
作者:轻拍拍
评论:笑语/求知
李冰觉得房间里黑暗又安静,于是打开电视机。
出现的是几幅电视剧的静态广告,总有醒目的大色块。他觉得这样也行,有颜色就好。
过了很久,李冰放下手机,去寻找一些声音。电视机开始播放电影,荧光照亮李冰的脸。
楼道传来脚步声,房门开了又关。又过了很久,一直没有其他声音传来。李冰疑惑地转头,发现黄婉秋沉默地站在黑暗的玄关。
“我想要个孩子,”她幽灵一般开口。
“不行,”李冰不假思索。他的视线回到荧幕,那里阳光灿烂,一个青年躺在农场的土地上。
女人停顿了一下,“不行就算了,”黄婉秋的睫毛垂下来,随后她走进卧室,关上门。
电影仍在继续播放,但房间变得安静了,他只听得见自己肚子发出的噪声。李冰觉得古怪。他听着演员的台词,突然发现自己很难理解具体情节。他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大,又调小,最后站起来。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李冰走进卧室。黄婉秋面朝下趴在床上。
“因为我想,有了孩子我会更快乐,更幸福。我以为你也会,”她的声音闷闷的,“但我错了。”
“结婚的时候我们说好不生小孩的。”李冰说。他觉得这是个承诺。电视机的声音传进卧室。
“但我变了!我已经三十一岁了!”黄婉秋尖叫起来。
喔,人是会变的,此刻李冰无比鲜明地意识到。自己变了吗?好像没有,他有些不确定。他坐在双人床边缘,背对着黄婉秋。“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你看……我们还有许多景色没有看过,有了孩子就不再有机会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北极圈的苔原吗?”
“李冰,你别来这一套!你永远都准备不好!”黄婉秋猛地支起上半身,瞪大双眼怒视着面前已经结婚四年的丈夫,“你根本就不算个男人!”
李冰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他妈不算男人,你永远也长不大!你遇见难题只会逃跑和虚与委蛇,我过去居然还会天真地安慰你!”
“我,你,你——”李冰倒退一步,像被某种力量击中了。他急促地喘息起来。
“又来了,装天真,扮无辜!你只会用这些伎俩,能来点新鲜的吗?” 黄婉秋的敲击使床剧烈抖动起伏。李冰看见大颗的泪滴从她愤怒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面对深渊,李冰手足无措。他感到自己的手脚开始变冷、失去知觉,最后低着头冲出房门。
天好像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李冰把手揣进羽绒服的口袋,站在一根路灯底下。明明已经是春天了,这座城市的温度依旧飘忽不定。
他打了个哆嗦,白色的呼气颤抖着上升,很快消散。
李冰望向自己走来的方向。没错,黄婉秋说得一点没错,自己又逃跑了。他觉得这种难题是雄伟的山峰般不可抵挡的,若要迎上去只有头破血流的份——他惯常于逃跑,并给自己寻找一个安心的理由。
回想起黄婉秋的眼泪,李冰难过中夹杂着一些愧疚。这对她太不公平了,一个人的想法怎么可以决定两个人的未来?离婚吧,让她跟自己离婚。李冰没把握对方会同意:如果离婚可以使双方幸福,过往的感情此刻反而成了幸福的阻碍。
临街的家电橱窗里,近两米高的巨幅液晶电视重复地播放着彩色记录短片。李冰站在电视机前不动了,整个人蒙上斑斓变幻的光。他突然意识到,离婚实际上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激烈的逃跑计划。
逃跑,逃跑,李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他的视线跟随电视机中的图像无意义地徘徊。男人后退了几步,想观赏这些图案的全貌,却差点跌下马路牙子。在一阵混乱的旋转中,他意外瞧见不远处有一团鲜亮的阴影。
那是一个孩子。孩子看起来三四岁,穿着棉袄,蜷缩在花坛一角,脸蛋冻得红红的。李冰接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他对孩子仍有一些本能的抗拒。
四下无人。这个孩子怎么会独自在这里的?走丢了吗,还是被遗弃?李冰小心地靠近这个孩子。他看见孩子呼出的细微热气,这令他心生怜悯。或许,只是或许,自己和黄婉秋未来也会有这样一个孩子,他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愿景。孩子,一个孩子,隔着足有两米距离,李冰张了张嘴巴。
“小朋友,你的父母呢?”胆怯的男人大声地说。
孩子没有出声,一双大眼盯着李冰。
“你的爸爸妈妈呢?”李冰重复了一遍。
孩子仍然没有出声。李冰再次四下张望,除了自己,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想给黄婉秋打电话,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地面很冷,这孩子会冻坏的,应该先把他拉起来,然后——然后把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上。他这么安静,身体会不会有什么毛病?他向孩子伸出手,又缩回来,犹豫着走过去。
孩子体温正常。应当报警,李冰想。哪怕是过去的自己也一定会这样做。他脑中浮现出妻子的模样,还有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他们的孩子。他们或许会有一个孩子。李冰眼睛里的冷漠悄悄融化了,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路灯散发出暖橘色的光。
做点改变,试一试,哪怕失败了也没关系。
好吧,好吧,他在脑海里听见自己的声音,那就这样做吧:亲自把孩子送到派出所去——这主意连他自己都倍感吃惊。他现在愿意做这件从没做过的事。派出所并不远,前面街口拐弯就是。或许养育孩子也没有自己先前想的那么难。
“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李冰半蹲下去,平视孩子的眼睛。他觉得这是个男孩,而这其实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记得自己家住在哪里吗?”不出预料,他没有得到回应,“我带你去找警察好不好,去派出所,他们很快就能找到你父母。”李冰张着嘴巴,让最后几个字的余韵跑干净,飞快地生出新的勇气。他的胳膊划出一个半圆,去拉孩子的小手。
毫无征兆地,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在他们的手接触的一瞬间,始终默不作声的孩子突然爆发出嘹亮的哭声!这哭声尖锐刺耳,随呼吸起伏,将春夜的宁静一扫而空!这哭声有形地膨胀,吞噬了先前所有交流的内涵!
李冰吓得坐倒在地,他的手也如触电般缩了回去。
“你别哭,你别哭呀,我带你找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会帮你的。”李冰的声音越来越小,手脚并用地向后挪了好几步才勉强站起来。不要,我放弃了,李冰对自己的狂妄轻率感到后悔与可笑。他慌张地掏出手机,报警,还是报警吧。
孩子依旧坐着大哭,但在李冰耳中,这哭声越来越远。
吊灯发出冷冷的白光,地面像铺上一层霜。李冰伸出手,触感真的像冰一样冷。他盯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变得很小,像小孩子的手。
李冰觉得房间里黑暗又安静,于是打开电视机,它有着硕大的显像管屁股。
电视机里一会儿是中国人,一会儿是美国人。有大楼,有大街。李冰跑到前阳台,暖橘色的光从每个窗口照出来。他又跑到后阳台,各种人声溜进他的耳朵。李冰回到房间,空旷的房间很冷,他抱紧了自己。
楼道传来脚步声,房门开了又关。母亲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进厨房。李冰盯着电视机,荧光照亮他的脸。
“小伙子,是你报的警啊?”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摇晃李冰的肩膀,哭声一下子变得很近。旁边警车顶上的灯没亮,这与电视里的不一样,警灯应当是永远闪烁的。李冰仍没有从旧梦中完全醒来。
年幼的李冰甩动小手小脚向着一个方向奔出,然后摔了个狗啃泥。沿着那个方向,再向前一段距离,橱窗里的电视机屏幕骤然暗了下去,不久整个电器商店也陷入平静的黑暗中。
作者:陵子
评论:随意
姜先生的年纪已很大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爱犯困,却都起得很早。姜先生自己是不敢说自己老的,因为他没甚后人;自个儿都觉老,那么将来的许多时日,只靠个老头子便很难支持。
他学着巷子里的老前辈们晒太阳,喝茶,养花。小院子里盘着绿油油的葡萄藤,辟了窄窄的土地种些月季,栀子之流。姜先生就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躺在他那把老竹的躺椅上,打一下午的瞌睡。半梦半醒的,就有意地将一些事情在脑子里迂回修改成自己满意的模样,哄着自己编排些理想的戏剧来。他也不爱跟旁人多话,生怕被同年的邻里做了老年痴呆——其实没人敢当他老年痴呆的,有几个他这般年纪的还搬得动十几公斤的花盆!
姜先生总自嘲,说是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也变坏。譬如晒完太阳就容易忘记收回那把躺椅,夜里下了急雨,便淋得透湿;泡茶时总不记得先滤过第一泡洗茶叶的热水,花儿也常常忘记浇水捉虫。姜先生有时候想,要是与泽还在,两个老头子大约还能互相提醒着;可惜与泽去得早,与他那扇前清时候流传的点翠头面、正红绸袍一同投进了早年的那场赤腾腾的火里。
一片衣角都没给姜先生留下!
有时姜先生早起梳洗,看着镜子里的影子,就有些痴痴地想多了去。镜子里面有一个红衫戴点翠凤冠的粉墨美人,柔柔地唱着:人生在世如春梦......
那是与泽!
那是他念了多年的与泽!
与泽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与泽气度好,相貌好,对谁都是一副笑盈盈的绅士作风。哪怕后面家道中落,跟着戏班子上台去唱大青衣、闺门旦、大花旦——那也是一等一的人才!那时候姜先生也没钱,巴巴地跟着与泽东奔西走着。与泽唱完了,走到台后去,姜先生就给与泽备着洗脸的温水,眼睁睁看着与泽那张涂着白粉油墨胭脂的脸,笑眯眯地映在水盆里......
脂粉洗去了,水也浑了;与泽的脸,自然从水里寻不见了。
姜先生有时跟邻里街坊说起这个,便会深深地叹气。邻里老人都是跟他们从同一个年代走过来的,谁都懂他的意思;可谁也不想说。只拍拍姜先生的肩,让他好好保重,没了。
镜子里到底还是姜先生自己;那盆水里头的,大约也只有姜先生一个人了。
几年、几十年,或者后面还有几百年,只有姜先生一个人怀念与泽了。
天空是碧蓝的亮堂堂的水色,有几分阳光从云层外面漏出来。姜先生于是抬了前夜里被淋湿的老竹躺椅去院子里晾着,穿着件很久的衫子,背着手,眯着眼,往空里那几只白鸽子望去。
扑棱棱的白翅膀在天上飞着,那可真好看。
居委会的人也没想打扰姜先生的安宁,只找来浆糊子,把清洁费的单子贴在姜先生小院的门上:某某户户主姜与泽,未缴纳清洁费十几元......
邻里便有人很紧张地去捉居委会成员的袖子,低声道:莫管莫问他,老妖精在这里住了六七十年了......还是这张脸!一点儿不显老相。
居委会的成员不晓得这段民间的历史,惊讶道:那这院子是......
少说,少说。这院子是姜与泽早年被洗了白,夸奖是京剧艺术家,上头批准给他常住的房子——唉,可他还天天唤着自己的名字,当自己还活在那时候的火里头呢。可怜是脑子受了损,当年那些娃娃可真混蛋,往他后脑勺狠敲......我在这儿住了三十年了,我爸跟姜与泽是一个年纪!可我爸早就去见他的大慈悲佛祖啦!
姜先生不知道门外的低吟风声,自然不会受其困扰。
姜先生每日依旧是晒太阳,喝茶,养花,偶尔拈着手随意唱唱游园惊梦,玉堂春,贵妃醉酒等曲子,也算自得其乐。从什么时候起姜先生就当与泽是他最好的伴侣了呢?兴许是当年姜先生被红袖章娃娃们齐心协力丢去火里头开始,兴许是三四十年前,什么什么胖墩墩的慈祥老者握着他的手,激昂地为他鸣不平,又送他一处半面邻水的院子......
从矮墙远望那水是天的颜色,天也干净,挂不住一片云。上下一看,竟然从天落地,一片广大的浅碧色。人生在世如春梦......梦醒尚是红尘人。姜先生躺在老竹躺椅上,只望望那碧汪汪的蓝天,就觉得很满足。他阖了眼睛,白净的皮肤与乌黑的头发被阳光烤得发烫,微微地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玻璃似的误会。大门口路过谁家的小孙女,抬起汗津津的小脸往他门里只一探头,以为姜先生是睡熟了,又蹑手蹑脚躲开了去。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没有故事的设定文)
“我真的出名过,三天。”
少女举起她的大机械臂,比西瓜还大的手在空中比出一个三。然后机械臂五指收紧,突然向前砸落,收至腰间。
“你有时应该离我远一点,你就像以前的意大利人,但意大利人可没有这么有力的机械臂。”
“我们这里没有意大利人吗?”少女问到。
“或许有,但我们不管那叫意大利人。”瘦弱的,面容显老的男人说起话来嘴巴只是微动,“飞鸟,你事先有了解过我们的宗旨吗?”
“抱歉,线上的习惯没改过来。”
“倒也没啥,我们也只是嫌麻烦。”
男人肩膀很窄。飞鸟的右拳有男人肩膀四分之三的宽度。在机械手无名指第二关节和第三关节之间有一个发声器,传来悠长的呼吸声。那是机灵存在的证明。
“一般到我们这儿来的人,都会把机灵卸掉。”
飞鸟的右臂突然抖了一下。她另一只纤细的手抚摸着右手,好像母亲抚摸着婴儿。
“他和我就好像海豚的左右脑,没有问题。”
男人啧了一声,啐了一口水油混合物在地上。
飞鸟举起右臂,五指成拳。
男人像炮弹一样爆飞出去,撞断了几棵腰粗的树,滑进了一处灌木丛里。
血与机油溅到飞鸟的脸上。
“他好像四肢都软了。”
“他是人工肺,不会有吐痰这个功能。”醒来的手臂冷漠地说道,“他就是瞧不起咱们。”
“行啦。找别的地方吧。”
飞鸟真的出名过三天。在那三天里她是最耀眼的女人。是不是女人另说。至少P站里,她是被划分到“智人女性”“机甲”那一类的。
她很美,紧实又柔软的大腿,健康的腰部曲线,纤细优雅的左手与机械粗大的右手,修长的脖颈,雌雄莫辨的脸庞,柔顺乌黑的长发,再加上一点点的故事性,她就像历史上最美丽的女人一样被大家追捧着。
可惜只持续了三天。Ai模拟造型,上传人体属性,Q版化,美漫化,之后又出了几个以她为主角的主题世界。一个末世,一个蒸汽朋克,她自己也进去玩了一个月。
和偶像所谓的“丧失了新鲜感”又有所不同,她被抽出了自己的身体,然后被投入公众的领域。
飞鸟坐在荒废的22层楼房上,操纵右手张开又握住。眼前一排排的建筑已经倒塌了不少。白色的石块在月光下格外亮,像是石头的沙漠。垂在外墙的飞鸟的腿上有好多道红痕,那是今天穿越丛林划到的。作为早期的型号,飞鸟的皮肤容易留下随时间恢复的红痕。这是早期型号的缺点,但也是部份人的性癖。她成为了网络形象后,腿上的红痕就像是某种标配,出现在各种地方。
她站起身来,在楼的边缘处踱步。
天边蓝光一闪,运输机在高空移动。即使在二十多层的楼顶上,运输机也只有拳头大小。它和以前的飞机飞在同一高度,正在向城市集群运输物资。
“那天直播到底是为啥坏掉了呢?”飞鸟叹了口气。那天她像一个线上时代的人一样,一边开着直播,一边睡觉。直播的虚拟形象出了错误,把她的裸体露了出来。正好醒着的右手也不知情地揉着她的下体。
睡梦,机械,情色。骇客或者是CG制造者还放出了她家摄像头的视角。她赤裸着身子躺在被子上,右手小臂抬起来,轻柔地抚摸着她的下体。她的头靠在右臂上,睡得一片安详。
六个小时直播。她也实在没有什么朋友。
她正常醒来,然后常用的色情网站的第一页就看到了自己的脸。飞鸟有些害羞,但是并不慌张。这个时代的色情内容无穷无尽,她之前也看过几十次和她长得很像的真人或者CG。她甚至有些好奇是哪位博主如此有眼光,几乎给了她一个美人认证。然后她看到那只巨大的机器臂,和她家里的一切。
她确实是个美人。网友认证。甚至大企业也愿意花钱买下她的形象版权。小鬼们装模做样地装上机械手,姑娘们往大腿上划上红痕。
手臂睡着了。手指张合带来轻微的刺激,他睡得很舒服。飞鸟抱着手臂,一会也睡着了。
“自我!要紧的是自我的认定!”
“人只有在与自然相处,才能发现人真正的自我!”
“Ai是个骗局!Ai是个混沌无知的黑盒!”
“驱逐Ai!回归自我!”
“驱逐Ai!回归自我!”
隔天飞鸟醒来的时候,扩音器夹着人声在这片废墟里回响着。全息映像从地面升起,反Ai团体的绘画在天上流动。破碎的黑盒流出七彩的河,在早晨太阳的照耀下更加梦幻。
飞鸟趴在楼顶,眯着眼往外望去。几千米外,一块塌毁的白色外墙的边上。几十个人围着一台自走车边走边喊。车上一位首领模样的人站在扬声器旁挥舞着双手。
昨天被打进灌木丛的人也在里面,他围在车边,是离车最近的几个人之一。
“昨天打的人找上门来了。”
“这下怎么办?”手臂不在扩音器处发音,而是顺着信息流把问题投在了飞鸟的视野里。
“不怎么办。我看他们也没带什么武器装备,毕竟只是非武装团体。”飞鸟盯着围着自走车前进的那些人。在被遗弃地区这样招摇地宣传实在是在都市没法得到的体验。
“你之前想加入他们?”手臂问。
“我以为他们会更......”飞鸟斟酌了一下说辞,“务实一点。”
“至少现在看来,他们不像是有自我的样子。”
那站在车上的人好像发现了飞鸟,一个振臂,自走车便朝这边开来。
“我们走吧。”飞鸟转身走开。右掌按地,身体扭转指向高空,曲臂,伸直。飞鸟的身体正如真正的飞鸟,射向高空。
“不过,他们这样也算一种活法呢。”手臂在眼前说。
飞鸟感受着汹涌的风,双腿并直。
“至少我们更有钱,没必要。”
作者:旬夜
备注:凑数凑数
免责声明:无声
1、
宁江区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
那年头的电竞圈,不,应该是电子游戏圈,放眼望去都是一群蓬头垢面的小年轻。
烟味弥漫的网吧里,一群瞧着不务正业的人三五成群,要么没班上,要么逃课,凑成一排,或见缝插针,抓着一把花生,吃着点泡面把游戏给打了。
而路小南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大概是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好学生气质。坐在一堆打游戏的人中间,不像是来玩的,倒像是来网吧查资料的。
——龙行Sky那队长,长得眉清目秀,技术不是最顶尖的,但是战术意识一流。
没听说吗?
那玩战术的心都脏。
“我靠,禽兽啊!”肖枫在集装箱后被龙行的人秒了的瞬间,抬头看见网吧天花板的灯嗞啦一下。“猴子,老尉别慌,稳住节奏,这把能赢。”
他松开手去看队友屏幕。
那瞬间,整个网吧嘈杂的声音像有了形状,一如扭曲的线条浮动起来。届时,眼前的光,画面,和声音如同走马灯形成了旋涡。
闪烁的红绿灯光充斥着视线,像是道路车辆上的刺目警告。
他像是被一股力量吸进了汹涌的旋涡里。
一如一场梦——不属于他的记忆被强行塞进了脑子。
等他回过神,趴在桌子上干呕的时候,眼泪控制不住从眼眶砸在地上。
“……11月22号……”
-
肖枫一辈子遇到的对手,凑起来能绕着宁江区菜市场围一圈。但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就连网吧包间前排都坐不满。
而路小南算一个。
在1coin队长这么多年并不算富余的印象里,龙行Sky的队长South是个每次他对敌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人。哪怕他们对战次数不多,但每次都足够激烈和酣畅。
只可惜这个强敌由于一场意外,死在了和他比赛的前夕。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One coin战队在一场并不是滋味的庆祝里,无声地给彼此击了个掌。不是为了庆祝,倒像为了缅怀。
那时的肖枫低着头叹了口气。
他想,真可惜。
——可惜路小南,可惜他的技术,可惜他这个人。但那点可惜,像是遥远海平面上的镜花水月,风一吹能散。
而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世界会把路小南的整个人生砸进他的手里。他托不住,就像一叶浮舟入海,几乎将他溺死。
-
“肖枫!晚上还有比赛你干嘛呢!?”
“我有事,不用等我。”
-
第一次看见路小南。
或者说,在这个时间线里,肖枫第一次看见路小南,是在对方常驻的网吧。
龙行sky的游戏区在新门街附近,和肖枫的活动场所有点远。
他们这些打游戏的,平日就像盘踞在各自山头网吧的地头蛇一样,有种微妙的各自为阵,井水不犯河水的气氛。哪怕有时候凑在一起打比赛,也有种主客场的对战的架势。
所以当年,肖枫几乎没来过这里块。
他站在门外透过玻璃往里头看,这间一个小时比他们那儿贵了五毛的网吧里,龙行sky的战队正齐刷刷坐成一排。
最中心的路小南,剪着干干净净的学生头,格子衬衫,手指在键盘上操作飞快,神色却从容,偶尔张张嘴似在指导队友。
他是那么鲜活。
——求求你,一定要阻止他看那场比赛。
——我拦不住你哥,就去拦撞他那辆车去。
他也不知道这些记忆是哪里来的。
似乎在某个瞬间他忽然就拥有了它们,一个未知时空里,他和一个叫路小北的男孩在游戏里相遇,他求他去救他的哥哥。
而他答应了。
却没做到。
寒冷雨夜的水。
医院走道白色地砖。
鲜红的血迹,密密麻麻,泛着腥味,又被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拖把拖干净。
肖枫曾在上面走过。
他抱着脑袋,顺着网吧外墙蹲下。
世界上有种理论叫时空连接。一如某种同频率电波频率相互吸引和作用,会让人感受到不同时空的声音,或者图像。
他不知道这一切的真假。毕竟在这个世界,他没有阻止过什么车祸,更没有在某天游戏的途中联络上2019年的名叫路小北的男孩。
所以……
“兄弟,你没事吧?”
手臂被握住,能感觉肌肉相触的质感。
逆着光,是一张并不算太过熟悉的脸。路小南温热的呼吸落在他脸上,他看见对方带神采的眼睛。
“我……有些胃疼。”
“那要送你去医院吗?”他说。
他反手握住路小南手手腕,试着站了起来。他说。“好。”
2、
那年的宁江区出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并没有)的事。
One coin战队的队长肖枫和龙行Sky的队长路小南杠上了——隔三差五去人家所在的网吧寻衅滋事。
“不是,这有必要吗?他们这网费比我们那儿贵多了。”
肖枫那时带着耳机和大尉咬耳朵。“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这龙行是个强敌,到时候比赛没准就咱们对上了,提前了解对手是为我们未来成功夺冠的打基础。”
“得得得,还基础呢。”一旁麒麟白眼翻上天。“这了解战术哪儿不行啊,我们原来那网吧是没网怎么的?你就死活要我们拖家带口来这里看人眼色。”
“就你XX的话多……”肖枫嘴皮子没磨利索,抬头就看路小南朝他这看了一眼。他上下牙磕巴张嘴闭嘴半天,也没把那剩下半句话给说出来。
要说战队配合,龙行sky确实在宁江数一数二。
肖枫的队伍里来了个老沙救场,突破力增强,但团队粘合度还差些。
所以,演练战术实操对战是真,放不下人想时刻盯着也是真。
那段十月天,南方的暑气还未消散。
空气里是闷热的泥土味道和将下未下的暴雨。
肖枫在新门街网吧落地生根,几次被噩梦惊醒,抬头看到对面还活着的路小南的时候,总带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就好像真的在某个时空,有个自己朝着他大喊。
——你可以救他,你明明再努力一点就能救他,你为什么不试试。
那些怪力乱神和天方夜谭成了他的梦魇。
肖枫没得选。
-
那年的CF大赛办的如火如荼。
宁江区一群终于被关上电竞人称号的游戏痴,对夺冠的热情就像是饿狗追肉,争得你死我活,战况激烈,隔三差五的训练扒了One coin半条命。
麒麟和罗阳掐起来的时候,肖枫还在吸溜他的面。
对面,路小南轻车熟路地挤进那两只乌眼鸡中间,见怪不怪得把他俩扯开。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肖枫。后者拍拍麒麟肩膀,又弹了弹罗阳胸口的灰,说了声“没事儿没事儿。”就跟着路小南一起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新门街附近的交通比金燕网吧那热闹,肖枫蹲在路边看着不远处的“北京欢迎你”,路上三轮蹦还冒着点黑色的尾气。
路小南靠在路边的电线杆柱子边上。“你最近状态不对。”
龙行sky的队长,待人细致入微,对于队员的身体状况向来关注,不过这次倒是多管闲事管道竞争对手这来了。
“睡不好罢了。”肖枫蹲在马路边上,伸手去接抛出的硬币。
天色向晚,乌云密集得压了过来,似乎要落大雨。
肖枫看着手上的硬币没说话,很久他问。“路小南,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哪天会死啊?”
“人不是都会死吗?”路小南轻笑了一声,口气里云淡风轻。
肖枫看了眼,却不意外。
路小南是个待人温和的人,礼貌永远是第一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和人吵起来。
那些梦境里被对方推了一跟头的争锋相对,到头来成了假装胃痛被人载回家里喝的热水。记得那时路小北还在家里看电视,回头扑进路小南怀里喊哥哥。后者摸摸男孩的头,回头指了指他说。“小北,这里还有一个哥哥。”
暖黄色的屋子,被安排整齐的家具。
舒服的四口之家,像是春日生长的爬春藤。
“如果有一天,有个陌生人告诉你,今天不能出门,你否则你会死,你会怎么样?”肖枫站在路边问。
“那我估计会觉得他在恶作剧吧。”
“那如果那个人是我呢?”肖枫抬头看他。
昏暗的天幕下,那双带着点水光的眼睛,折射出一点暧昧不明的亮度。
他看他的眼神总是特别的。
路小南知道。
从他第一次见到肖枫,就从那人眼里读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哪怕是第一次来网吧,踢馆似的站在他们面前,嘴上说着。“哥们儿,敢不敢比一局。”眼里那点挑衅落到他身上,却又顷刻间浓墨重彩得悲伤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被一个陌生人用那样的眼光注视着。
“……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了?”龙行sky的队长礼貌发问。
一头乱毛的1coin队长对着天空抛着他的游戏币。“可不,你们网吧贵的要命,害我明天想加根火腿的钱都得搭进去,仇海了去了。”
“你该不会是在拐弯抹角向我借钱吧?”
接住落下硬币的One coin队长回头对他。“诶,路小南,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如果我抛这次硬币是“win”,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路小南挑眉。“那如果是另一面呢?”
那时候肖枫上前按住他肩膀,笑道。“那我就为你拼一次命。”
-
肖枫曾见过许多个秋季。宁江的秋天总是来得很迟,稍纵即逝。
一如入冬前的一次意外,老天调温出了错,把夏天和冬天按牌出打了个对子。
肖枫这个人其实倔得很。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也不信什么命里无时莫强求。
生得执拗,自己认为对的是,哪怕冲的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可当那些记忆却和现实不断重叠,他倒是终究开始动摇了。
虽然在那些多出记忆里,自己从未去过路小南的网吧和人打过什么对战。但最终决赛前,One Coin和Double Kill的决赛安排,却像是一张最后的死亡通知书开在他面前。
——那些你不相信的事也许会发生。
——那些你无法挽救的悲剧会再次出现。
那些你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命运,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你一场梦魇残留下的可笑幻觉?
肖枫在参加比赛之前,手机收到路小南的短信,对方的最新回复是。
【知道了,我肯定不会来。】
言之凿凿像极了无数个肖枫失眠的夜晚,对方给他发的。
【你信我,调整呼吸,很快就能睡了】
路小南是个足够温柔的人,春风化雨。
肖枫曾经仓皇地闯进那个人的生活,却撞了个头破血流。
而这一次,他选择了成为他的朋友。——哪怕心怀目的,哪怕动机不纯。他这次却能够伸手握住路小南而不被推开;能触摸躺在沙发上睡着的路小北毫无防备的脑袋而不用提心吊胆;
还能作为一个朋友在高高抛起一个硬币,和对方定下一个赌约。
——11月22号,我们1coin和Double Kill的比赛你不许来,路小南,愿赌服输。
于是,那天晚上,宁江的那场暴雨如约而至。
在那个嘈杂,带着烟味,尖叫的网吧里。年轻的队长为了他的队友,为了和对手决赛见的约定,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打得又疯又狠,直到耳机里的获胜音效和队友的欢呼声响起。
那一刻,屋外响起一声惊雷,那声雷鸣声穿透了网吧的欢呼,他收到了一条来自路小南的短信。
【打得漂亮。】
他回拨了路小南的电话,含笑的眼里映着网吧的灯光。
电话那头是一阵忙音。他试着又播了一遍,这次却成了关机提示,像是什么命中注定的轮回。他忽然害怕了起来,手机里的播出键被按了一次又一次。“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像是被利剑贯穿了肺腑。心跳如擂鼓于疼痛一起席卷了他全部的感官,他又想起了那些画面,路小北抓着他的领口撕心裂肺的喊声。
——时间,地点,全部都告诉你了,为什么救不到!
——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不对。”他几乎是丢下键盘往人群外冲。
“肖枫!诶——肖枫你跑什么!外面下雨啊——!”
他撞进大雨里,一路朝着天北路跑。大雨冲刷着他的身体,在深秋带走他身体的温度。那些狼狈的痛哭,和诡异的血腥味似乎又回来了,刺目白色的瓷砖还有鲜红的血迹。
——你又睡不着了吗?
——你状态不对,再失眠可以给我打电话。
——小南,你看看爸爸。
身后传来一阵鸣笛声,肖枫抓着手机回头,看见了一片刺目的白,他怔怔站在原地,似乎透过滂沱的雨幕,透过那些刺目的车灯,看到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
——肖枫,我可以不去看你比赛,但你要赢啊,总决赛上我可不想对手是别人。
“路小南……”他手臂像是脱力般垂下,手机从指间滑落,刺耳的鸣笛飞速逼近,那些自责和痛苦将他拖进冰冷的深渊。
下一秒,有人从他身后扑出来,将一把拽回。
“肖枫!你他妈不要命了——!”
3、
路小南把人拦腰抱住的时候,像是抱了一团又冷又沉的棉花。
肖枫身上都是浸透了雨水,湿漉漉的头发蹭在他脖子上冻得他打颤。
“肖枫……肖枫!”路小南想摇醒他,脖颈相接处却感觉到一阵温热。他好像哭了。那个平日玩世不恭的人,一双肩膀单薄得厉害,在他怀里发抖。路小南将他圈紧,一只手去拍他的背。
他总擅长哄他的弟弟,小孩子,心思简单,你说你爱他,他就会笑。
于是他将头靠近肖枫耳边。“没事了,别怕我在呢。”
肖枫获得知觉般用力抱住他,因为太用力,整个肩膀都绷紧。“不要死……路小南你不要死……”
路小南没试过这种感觉,像是有人在他心口劈开了一个口子,强势又决绝得走了进来,他浑身冰冷,带着寒夜的雨和伤,于是他忍不住伸手将人抱住,融进了血肉之中。
肖枫这个古怪的人,进入他生活的方式总带着一种诡异的违和。
路小南心思缜密,所以他能下意识感觉到一个人行动者的不合理。肖枫就是他能捕捉到的最大的不合理。
但他喜欢他的战术,喜欢他在一场比赛结束之后复盘漏洞时候的感觉,喜欢他嘴皮子能耐能和他们家罗阳斗嘴斗一天,也喜欢他某天醒来时候,下意识找他的眼神。
他总在关注他,却好像又不在看他,像是一团抓不住的雾。
而那团雾气现在在他怀里。
雨夜里的年轻人抱住了一身狼狈的躯壳,将自己的温度送了进去。他们相拥,像两株肆意生长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
-
2008年,CF首届电子竞技大赛,宁江赛区的决赛如期展开。
两大种子队伍,龙行sky和One coin究竟谁能胜出的话题被讨论得如火如荼。
网吧里嗑瓜子的嗑瓜子,看热闹的看热闹。
比赛前半个小时,One Coin的队长被对面的队长“持械”“绑架”到了某个角落。
肖枫嘴里还叼着个包子,吃了一半差点没给路小南噎着。“有事儿说事儿!”
肖枫啧他,后者手上一把车钥匙抛进肖枫怀里。“干嘛啊?”
“你不是想试试我那车吗?车钥匙送你了。”
“哎哟哟哟!”肖枫挑眉一副识破奸计的样子。“路小南,搁这贿赂我呢?想让我们1coin故意输给你,做梦吧你!”
“那硬币借我用一下。”路小南没接他话茬。
肖枫狐疑得把硬币递上去,只见对面路小南伸手一抛一接,将硬币盖在手背上。他问。“肖枫,你为什么最近都不来我那儿了?”
“你那网费那么贵,去不起,不去了。”
“那为什么现在晚上也不给我发短信打电话了?”
“睡得好,不费那电话费。”
“那上次说要告诉我的那个秘密呢?”
“这不是说好了,等比赛以后吗?”
“我等不及了。”路小南把肖枫逼近角落里,这个比他小了五六岁的少年人,此刻眼里依旧是笑意,却让人觉得自己是被狮子顶上的猎物。路小南看着温和,却隐藏着某种侵略性。“莫名其妙为了我哭了一场,然后网吧也不来了,电话也不接了。这么自顾自地来,自顾自得走,枫哥,世上没有这种道理。”
“……路小南……你到底要干嘛?”
“打个赌吧?”路小南视线落下手上被盖住的硬币上。“如果是“win”,你现在就把那个秘密告诉我。”
“那如果是背面呢?”
-
很久以后,One Coin的队长还能记起那场比赛,燥热的赛场,争锋相对的比拼,周遭人们的呐喊。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运筹帷幄的少年人抬起他的手,硬币的纹路映着点夕阳的光线,泛着淡淡的亮色。
少年人笑着看他,笑得肖枫心头一动。
那时候肖枫还没来得及从路小南劫后余生的喜悦里,读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原因。
他的世界有梦想,有队友,有游戏,有那场滂沱的大雨。
命运将路小南的生死交在他手里,让他牵挂在意。
却还没来得及叫他爱上。
可有人比他先行一步。
少年人的唇不经意擦过脸颊,是轻柔的触感。
他说。“我想要你早点发现……”——发现一个秘密。
秋日晚风吹过人心,带起路边梧桐叶沙沙作响。
本该逝去的少年依旧鲜活,他小心握住眼前人的手,将额头抵在在他肩上,像一个拥抱。
他说。“肖枫……”
——我喜欢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