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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二招】忘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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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初次尝试谜语人类型的角色,于是不小心整篇都变成谜语的集合了,希望阅读愉快~
“叮铃~”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客人带着氤氲的水汽,将合起的黑伞立在门边的伞架,打量着这家名为“L&M;”的咖啡店。
悠扬的钢琴声在静谧而略带甜腻香味的空气中流淌,角落摆放着黑色的三角钢琴,可惜摆放方向的缘故,弹奏出美妙音符的钢琴师彻底被遮挡在昏暗灯光的阴影中。寥寥几名客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更加私密的卡座,于是在木质的吧台后就只有金发的咖啡师带着温润的笑容迎接客人。
“米勒先生,”紫发的客人带着惊喜的笑意直奔吧台而去,金色瞳孔中流淌的蜜色光芒几乎要将人溺毙,“能再次与您相遇一定是上天的指引。”
金发咖啡师埃里克·米勒的瞳孔不慎明显的收缩,声音却是挑不出错的温润礼貌:“罗西先生想来点什么?”
“哦,当然,一杯卡布奇诺。”合着清浅如濛濛细雨的钢琴声,塞缪尔·罗西在吧台椅上坐下,侧头凝望着用奶沫细致拉花的米勒,“米勒先生的进修之旅一定卓有成效,在品尝之前,这空气中的香气已经令人沉醉了。”
“那么罗西先生呢?”当把漂浮着精致拉花的卡布奇诺摆到塞缪尔面前时,埃里克已经恢复了那副温润有礼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还有余力探究这位不速之客的来意:“独一无二的珠宝已经收入怀中了吗?”
塞缪尔捉着搅拌棒胡乱打圈,把拉花的图案搅成一团,拖着黏糊糊的尾音抱怨:“完全没有,想要那枚宝石的不仅有我一个,交易中最令人头痛的情况出现了。”
“毕竟是独一无二的珠宝,会有其他人想要获得也是难免,不如把这当成是获得珍宝前的磨难,为了最后收获时更甜美的欣喜?”埃里克应和着塞缪尔的抱怨,脑海里却已经在细数底特律知名的珠宝收藏家的私藏了,“那是一枚什么样的珠宝呢?”
下一刻塞缪尔的描述就打乱了埃里克所有的思绪,塞缪尔伸出左手对着吧台顶上的吊灯比划着大小,仿佛眼前已经看到了那颗珠宝:“是一枚珍贵而美丽的黑珍珠哦,莹润光华,还有着孔雀绿和海蓝的虹色,非常适合镶嵌在银色的领带夹上,再搭配上属于黑夜的燕尾服。”
连续的几个重音和旋之后,钢琴的声音逐渐变得紧张,就仿佛在暗沉的云层集结之后,雨滴终于突破云层的阻隔砸落在地面。
不可能。这就是埃里克听完描述以后的判断。如果按照塞缪尔的比划,那是一枚直径超过15mm的黑珍珠,底特律没有任何一位收藏家可以拥有这样的黑珍珠。
于是埃里克的思绪不由转到塞缪尔的来意上了,他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如此巧合,让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短短三天内在一座几百万平方公里几十万人口的城市里再次相遇。所以,一个称得上是陌生人的人,为什么要特意在另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这样一个并不十分经得起推敲的谎言呢?
“那样的黑珍珠,称得上稀释珍宝了吧,罗西先生想要取得的难度很大吧?”即使知道是谎言,现在也只能顺着说下去,埃里克更加细致的观察着罗西。
捏着搅拌棒的右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并不显得纤瘦,反而有种暗藏的力量感,指腹与虎口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像是——枪茧。深褐色的休闲衬衫,外穿的浅咖色风衣随意的搭在一旁的座椅上,绝对不该出现在衬衣穿搭中的突兀项链被藏在衣服里面,在领口敞开的第一颗扣子缝隙中若隐若现。
“是啊,”塞缪尔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叠撑在颌下,微微仰头直视着埃里克,昏黄和灯光映衬进眼眸,平添一份水色,“虽然觊觎这颗珍珠的买家很多,但其实会造成困扰的只有一个,不过偏偏是最难缠的一个呢。”
“会这样评价,看来罗西先生和那位不知名人士之前有过冲突?”项链末端的隐约透出的深蓝色在埃里克的脑海里萦绕不去,“但如果是有过来往的人,那彼此的出价和底线也会有所猜测了吧?”
“没错没错,”仿佛是有些热,又或者这个姿势牵扯着衬衫的束缚感,塞缪尔抬手解开第二颗扣子,狡黠的笑意中带着一些恶趣味的捉弄,藏在衬衫下的吊坠从领口滑出,独特的锋锐菱形底托上一颗“矢车菊”蓝宝石泛着天鹅绒般的光泽,“我稍稍透露了一些珍珠的消息给另一位收藏家。”
如此独特的吊坠如利刃刺穿埃里克思绪中的迷障,一个名字,或者说代号,跳进埃里克的脑海,玛尔斯,来自于西西里岛因太洛家族的首席参谋。
琴声不知何时变得急促,疯狂跳动的音符合着咖啡厅外漆黑夜色下的大雨,将气压变得低沉。
“您拉扯另一位收藏家入局,只会让买家们联合吧?本地的买家联合,对您这位从欧洲千里迢迢赶来的客人可并不友好。”埃里克确定,陌生人的再次相遇果然不是上天的指引,而是人造的缘分。埃里克想到了自己被紧急从欧洲召回的原因。托克失去了他们的领袖和大脑,再也无法掌握底特律河沿岸的走私,他们当然也想将其收入囊中,只是没想到,在本地的豺狼蠢蠢欲动之余,居然还引来了兀鹫的觊觎。
塞缪尔将吊坠收回衬衣内,慢条斯理的系好扣子,仿佛没注意到刚才埃里克凝聚其上的视线,语句的间隙仍然带着拖沓的尾音:“不不,他们可不会联合,那些小买家只会夹紧尾巴灰溜溜的跑回家。然后唯一剩下难缠的那个,当然就只能和我联合对外啦。”
“如果那位买家选择先让收藏家入手呢?毕竟收藏家可没有能力长期保有如此珍贵的黑珍珠,而您又是外地人。”
“欸?”塞缪尔将圆润的声线硬生生拖出百转千回的感觉,他偏着头贴近埃里克,仿佛撒娇般露出脸颊的梨涡,“您这样的说法也太残忍了。”
即使是心怀警惕的埃里克也在这突如其来的诱人美色中晃神了一瞬,而塞缪尔已经微笑着退回礼貌的社交距离:“不过啊,那可是珍贵的黑珍珠呢,到了收藏家手中,不论是被磨损、失去一种虹色,甚至是直接切割使用,即使是那位难缠的买家,也会心疼吧?”
夜莺的鸣叫突然在咖啡厅中响起,塞缪尔翻开手机,拿起一旁的风衣向店外走去:“抱歉啦,和米勒先生的聊天很愉快,但我们要一会儿才能再继续啦。”
埃里克看着手机里最新的消息,塞缪尔的身影映在深色的玻璃门上,钢琴声又重新变得和缓,就像店外的雨也暂时停歇一般。
塞缪尔重新回到吧台前坐下,埃里克又挂上温和的笑容,新的一杯卡布奇诺摆在两人中间,拉花完好的漂浮在上面,恍若无事。
但不论是塞缪尔还是埃里克都无比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将按照塞缪尔的意愿进行,毕竟,先机已失……
——Before——
穿过座椅间的过道,塞缪尔·罗西的目光定格在正闭目养神的金发男子身上,眉梢高挑——哦呀,这张脸,有点巧呀~
那位男子显然也不是迟钝之人,在察觉到塞缪尔的注视后,他睁开眼语带笑意:“你好,是要进到里面去嘛?”说着指了指里面的座位,不等塞缪尔的回答就先把腿往回缩了缩,尽可能的让出更宽敞的通道。
“是呢,劳驾。”塞缪尔扬起明朗的笑容,穿过男人身前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先生是底特律人吗?”
男人愣了一瞬,被初次见面的人这样询问难免感受到些许冒犯,但他还是舒展了嘴角回道:“是的,我是埃里克·米勒,底特律人。”
塞缪尔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眉眼弯弯送上一个蜜糖般的笑容:“抱歉米勒先生。塞缪尔·罗西,意大利人,第一次到底特律来,”底特律,就是这架飞机落地的终点,“我想着这架飞机上不是底特律人,就是要去底特律的人,没想到第一次就猜准了,我们还真是有缘。”
埃里克也没应是不是相信了塞缪尔的说辞,只是摇了摇头,好奇的追问:“罗西先生这次到底特律是来旅游吗?”
“不不,是商务,我是个珠宝商人,有位收藏家有意出售一枚珍贵的珠宝,我来亲眼看看。”塞缪尔拖着长长的尾音,黏黏糊糊的仿佛在抱怨又或者撒娇。“毕竟每一颗宝石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值得跨越大洋。”
埃里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自称珠宝商人的人,目光不经意间在对方挂在衣服里的项链上转了一圈,隐约看到了深蓝色的宝石光泽。
“米勒先生呢,是旅游回来吗?”塞缪尔侧头看向埃里克,金色的眼眸仿佛流淌的蜂蜜,脸颊的梨涡冲淡了深邃五官带来的锋锐。
埃里克想到了透过玻璃窗照进的暖阳和氤氲的咖啡香气:“是进修,我是个咖啡师。”
——End——
作者:喵哩
评论:笑语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身体从不能控制的粉碎感中慢慢恢复,仿佛原子重新聚合,分子组合连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肉体。
如同烟花般绽放的宇宙从纯黑的视野里慢慢淡去,重新聚拢定型,变成了靛蓝色的内舱门的模样。流水一样的信号灯,从中心向外扩散,从红色变成白色,最后变成蓝色。
数字在舱门的中心跳动,银白色的,随着呼吸而闪烁。
……
7
6
5
4
3
2
1
在舱门打开的瞬间,我终于记起了此行的任务,记起了我是谁,我在哪里。
门外一片漆黑,战术面具瞬间切出了三种模式的视界,让我对周围的情况了如指掌。正如当初计划好的,我们的穿越舱被安置在一个废弃的大型商业区之中,2024年的时候,这个位于某发达沿海城市郊外的商场已经倒闭超过5年,所有的商铺都已撤出,因为断水断电,又实在偏远,就连流浪汉和猎奇者都很少光顾这里。
以穿越仓为中心,方圆三公里内,没有任何大型哺乳动物,没有任何能源反应,一些小型的啮齿类生物在角落中穿梭,但那对我没有任何的影响。
我往前跨了一步,从穿越舱中走了出来,身上的紧身战斗服瞬间模拟出了符合当前时代的服装,在我找到本土的服饰掩饰自己的身份之前,这将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临时伪装。
空气的成分是安全的,所以战术面罩收缩了起来,仅仅留下仿佛是框架眼镜的上半部分,让我可以自由的呼吸,又能看到战术服不断收集和发送给我的信息。
返着点距离我此行的任务目的地还有六十三点五公里的距离,现在是午夜一点四十三分十七秒,与我们计划的返着时间只产生了3秒的误差。我开启了扫描模式,寻找整栋大楼中,可以利用的交通工具。来自二十二世纪的交通工具都过于先进,不便展示。我也担心因为带来太多过于超前的技术,而导致对未来不可估量的影响,因此申请了就地寻找设备的方案。
作为体能考核全优的全能战士,就算没有交通工具,我也可以步行在任务时间点之前抵达目标位置,只是如果能早点到,肯定是更好的。
我跟着全息地图抵达了停车场,幸运的发现了一辆黄色的共享单车,人力的那种,掰断已经没有电池的锁之后,我顺利的启程,向着目标前进。
现在是十二月,夜晚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地面枯黄的野草上有微微的白霜,寒冷和黑夜是我最好的掩护,废弃多年的道路虽然无人维护,但还算平坦好走,一只肥硕的狸花猫追着老鼠,从我的车前冲了过去,它在越过马路之后,停下来看了我一眼,似乎疑惑为什么会有人类在这个时间点光临这个杳无人烟的地方。
这就要从我的顶头上司周先生上周末发生的一起意外说起了。
我所在的研究所是一个研究时空穿梭的机构,我们大概在2054年研究出了可控微干扰实体传输技术,但仅能返回过去,暂时还不能前往未来。
在我到这里工作之后,我们最少进行过四次时空穿梭的实验,无一例外都是选择影响最小的方式,取得足够的证物之后就返回。
周先生,姓周名先生,一个有趣的名字,他虽然年纪不小了,又是领导,但却十分平易近人,十分乐意大家用周先生来称呼自己,是我们所技术部门的二把手,主攻时间共济平衡和维度定位。他有个习惯,就是所有的文件和资料除了电子备份之外,一定要进行实物备份。而所有的备份都被他设置了极其复杂的验证手段,才能打开。
生物认证、语音识别加上最古老的密码,密码长度无人知晓,反正是一个总是挂在他脖子上的动态密钥生成的。
所谓无巧不成书,上周,大家都在习惯性加班的时候,一次百年不遇的黑子风暴袭击了地球,按理说我们这种做了很多防护设施的机构,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场小小的太阳风暴而出问题。可偏偏这一次就出问题了,一出还就是大问题。
爆发的黑子风暴导致了隔壁小区的集电站电涌,有一台新能源汽车在充电时故障,发生了爆炸,碎片击中了刚好路过的周先生的车。我们配备的车虽然有良好的防弹性能,但在高速行驶中,轮胎突然爆裂,还是让车失控翻滚,又不幸的被后面来的大货车撞了一个正着。车里的人还没来得及弹射,就直接被压成了肉饼。
这起悲剧让我们震惊和悲痛之余,还给我们的研究项目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因为周先生的密码除了他本人拥有之外,另外一份由远在国家另一边的一把手莫总保管。而莫总在得到消息,返回我们所的时候,因为坠机而消失在西北的茫茫大山之中,三天的搜寻之后,我们找到了他的遗体,却并没找到应该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份密钥。
谁都知道这不会是单纯的事故,但在追查凶手和幕后策划的同时,我们依然需要想办法找到打开周先生备份库的方法。因为在周先生出事后的第四天,所里所有的电子设备开始报错。
从开始的卡顿、死机,到最后的系统崩溃,不知名的病毒正在以不知名的方式快速的蔓延着。不得已的情况下,三把手付总选择了关闭所有的电脑,包括数据库,以防止所有的数据全部损毁。另一方面,云端的备份也同步下线,免得这场可怕的灾难扩散出去。
根据所里所编写的应急方案,这种情况下,周先生所做的物理备份将是挽救所里所有研究的最后希望,可密钥的问题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根据周先生以前留下的线索,我们得知他的密码来源于他小时候玩的一个游戏机的一个随机解谜程序,他当时花了一个多月才完成了最后一关,并根据那个游戏的机制,设计了他的密钥。
我们不能回到周先生还活着的时候,询问他密钥,这将会对现实产生重大的影响。思来想去,所里的领导最后决定派我,回到周先生童年打通游戏的那个夜晚,看一看密码诞生的那一刻,争取能够用最小的影响获得密码。
半个小时后,我来到了略有人烟的主路,一边破坏路上的监控,一边向着周先生小时候的家前进。他家位于小区的外围,15层楼的13层,从顶楼可以不费事的垂挂下去。
透过窗帘,可以看到还是孩童的周先生埋在被子里,用平板玩着游戏,他全神贯注的在平板上敲打着,不时的皱眉啃咬自己的手指,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很快已经到了清晨,五点多的时候,他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欢呼,举着平板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迅速的拍摄了平板的画面,正准备厉害,却听见他嘴里嚷嚷着。
“什么破密码,最简单的就是最复杂的,我以后绝对不会搞什么费事不拉的密码,让该死的破解密码见鬼去吧。”
他得意洋洋的在墙上涂鸦了几笔,然后就被破门而入的妈妈骂了一顿,并被没收了平板,禁止他未来一个月再使用。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记录下了一切,返回了自己的年代。所里的密码专家听了我的汇报,猛的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很快就在备用实验室复制出了新的密钥。
可当我事后去问,密码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们却神神秘秘的笑了。
答案不是很明显嘛?最简单的就是最复杂的。
你自己早就知道了。
*源自作者月初听演出被打扰的怨气...*
评论:笑语
音乐会快要开场了。在楼座二层的第一排,刚好从正中间俯视着舞台的地方,两个中学生艰难地穿过无数个膝盖与栏杆之间的空隙,来到他们自己的座位上。刚落座,戴眼镜的男生就惊叹道:
“真有这么多人买票啊!”
他身材较胖的同伴正向台上瞭望,见合唱席后方也坐了观众,便附和说:
“想钱想疯了,合唱席的票都拿来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水平怎么地呢!”
两位都是音乐学院附中指挥系的学生,虽然还没学到怎样阅读总谱,对音乐的见解却已经很独到了。他们叽叽咕咕地探讨起来,很快达成一致:就这场演出的重头戏,下半场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而言,古往今来的最佳版本是德国指挥富特文格勒于1942年录制的现场录音,即在希特勒的生日庆典上演出的那一场,除此之外都是一片糟烂,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假使有人在如今的中国演出《第九交响曲》,也可等同于是和八十年前远在欧洲的富特文格勒大师同台竞赛,真是好大的胆量,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单从这一点来看,这场演出就是好不了的。
说到这,他们咂着嘴巴摇摇头,望向观众席的目光都带上几分怜悯。就在这时,另两位朋友姗姗来迟:先是一位钢琴演奏系的女同学,性格内向,只打个招呼就沉默地落座在两人旁边,接下来则是他俩共同的初中同学,目前在普高就读,第一次来听音乐会。他刚坐在另一侧,戴眼镜的男生就凑近他,神秘兮兮地说:
“你可真倒霉呀!头一回来现场,就要听这种玩意!我发你的录音你听了没?”
“听了,一点儿都没记住。”普高学生答。
戴眼镜的男生还想再说点什么,灯光却突然暗下来了。这是乐团出场的前奏,整个观众席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之中。方才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位轻蔑地掏出手机,另两位则安静地等待着。在黑暗中,后排座位上又传来一男一女小声谈天的声音:
“我导师还是很赏识我的,...我的研究课题......在知网上...”男的说。
“那你的科研能力好强啊,”女的惊叹道,“我之前去法国的时候...”
“啊,你也去过法国?我和我前任去意大利的时候...”
“噢——你前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之前在法国的米其林餐厅...”
舞台中央的灯光陡然又亮起,从黄澄澄的地板上聚集起明亮的暖光,随后乐团成员登场,谈话声于是也被掌声淹没了。这是一支本地乐团,规模不过六七十人,连女乐手的演出服都是不统一的。合唱团从侧面上来,一半人穿燕尾服,一半人穿希腊式的白长裙,几乎站满了整个合唱席,将那里仅有的几位观众局促地挤在角落里。身材较胖的男生见此,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而当那头发过度茂盛的矮个儿指挥领着钢琴家来向观众鞠躬时,戴眼镜的男生则像是和他竞赛一样,混在掌声中间发出更大的、不耐烦的啧啧声。可惜,上半场的《合唱幻想曲》结构过于紧凑,使人找不到插入嘘声的时机,只能靠狂敲手机键盘来表达抗议。在那光辉、热烈的结尾响过之后,两人还是迫不及待地彼此转过脸来,面上都挂着讥讽的笑容。
“你绷住了吗?”戴眼镜的男生问。
“我没绷住,不知道他自己怎么绷住的。”胖男生答,眼神瞟向台上正谢幕的指挥。
“什么没绷住?”普高学生问,另外两人却并不理他,女同学也不说话,他只好悻悻地缩回座位上,也不知到底该不该鼓掌。中场休息时,他的两位老同学又聊起《第九交响曲》和富特文格勒的事,后排也再次传来那一男一女的谈话声。
“这演得真是太好了,之前我也听过演出,但没听过水平这么高的。”男的说。
“真的,听起来就特别...和谐。”女的赞同道。
“我之前只听过T市交响乐团,在大港吧,水平没有这么高。”男的接着说。
“是呀,真是太厉害了。我之前在法国的时候...”
他们聊了会儿别的,话里话外对乐团、指挥和彼此都充满了仰慕之情,在这种氛围里,好像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浪漫而体面的金光,一切都在向好而发展,即使他们只要翻一翻节目册就能知道:台上这位指挥和T市交响乐团的艺术总监其实是同一人。最后,男人以无比深沉的口吻,用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作为结语:
“你说,为什么指挥要站在乐团前面,而不是乐团后面呢?”
他问得如此认真,以至于我们这位可怜的外行同学还当真思考了一阵,只是不好意思去问他的两名同伴。下半场很快开始了,乐团人数比上半场多了几乎一倍,六位独唱不紧不慢地登上合唱席,众星捧月般立在最前面,演出服上的亮片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在他们脚下则是铜管乐器金灿灿的光辉。指挥棒抬起来了,只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就使整座大厅的空气都微微颤动起来——一个微弱、庄严而摄人心魄的开头,在空间中铺展开,随即弦乐如一颗晨星般缓缓升起,愈来愈高,愈来愈亮,又突然如暴风般席卷而下,以近乎恐怖的力度陡然落至地面——可惜,定音鼓太响了,“咚”的一声,好像一块石头砸上车窗似的,吓得人心脏突突直跳,且不知是否出于指挥的个人喜好,之后的每一处定音鼓都是如此。胖男生和戴眼镜的男生不禁相视一笑。之后,弦乐也有几处错开,木管倒是听起来好似清泉,但尾音有时会消失在乱哄哄的鸣响里。到了第二乐章,那时钟滴答般规则的行进中又偶尔掺杂着圆号不和谐的怪声儿。每到这种时刻,坐在中间的两人就会暂时放下手机,兴奋地窃窃私语起来,并在每一次失误处都作出夸张的表情动作,表达自己受到了冒犯。一旁的女同学原本一言不发地看着,时间久了,倒也好像逐渐认同了他们的观点似的。她在和谐的片段一动不动,但每到定音鼓响起的时候,她便要猛地叹一声气,再夸张地歪一下脖子,直到坐在一旁的白衬衫女人问她:
“不好意思,您颈椎不舒服还是怎么的?”
直到音乐史上最具盛名的末乐章到来,几人才消停下来。合唱团哗啦啦地捧起唱词本时,戴眼镜的男生再次笑嘻嘻地凑到普高学生处,说:
“一会就给你看最大的笑话。”。
暴雨般急促的开头——低音提琴宛如人声般的独奏——前几个乐章的片段依次再现,这些都没有什么毛病,或至少毛病与先前一样,因此没有遭到更多耻笑。当“欢乐”的主题第一次出现时,轻蔑的表情还挂在三名音乐生的脸上,而当它第二、第三次重复,如河流汇聚一般,由更多乐器护送着奔腾而来时,两位指挥系的学生已把手机放下,女生的脖子也一下子好了。男中音开腔了——声音有点抖,但没关系——定音鼓仍然太响,但没关系——合唱如海浪般漫卷上来,领唱的人声是点缀其上的浪花。普高学生不可思议地发现,身边除音乐外已只剩下一片静默。“万千的世人,我拥抱你们,”合唱席上的无数男男女女唱道,“这一吻是献给地上的所有生灵!”——几人已全都坐直了身子,眼神死死盯着台上,而在他们目光所及之处,所有那些金属或服饰的闪光随歌者与演奏者的呼吸而涌动着,宛若星辰,指挥棒的尖端时而如流星般一闪而过。他们的笑容消失了,任由乐声将他们抛上浪尖,捧上天顶,又由那欢腾的河流送回地面,在尾音结束后爆发的欢呼声中,他们竟发现自己也在拼命地鼓着掌,甚至举起双手来想要让演奏者看见。戴眼镜的男生首先发觉自己的失态,他悄悄地放慢掌声,并故意作出一副审慎、怠慢的姿态,好像刚才只是单纯出于礼仪,并扭头对也已将手收回来的同伴说:
“还谢幕呢!自己演成什么样心里没数么?”
“就是。真当自个儿是富特呢。”胖男生附和道。话虽如此,他们还是待到谢幕结束,才随人流一起离开音乐厅。在出场后的楼梯上,戴眼镜的男生扭过头来问普高学生:“你感觉演得怎么样?”
普高学生望向楼梯下方——那儿刚好走着后排的那对男女,那两人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却不看彼此,脸上是彻底的茫然。
“我不知道。”普高学生如实回答。
MOOD:笑语
作者:刘果强
可能涉及以下内容,阅读前请自行斟酌:短暂情感关系、家庭关系、心理隐喻。
“你知道这片松林的名字吗?”男人喝了一口陶瓷杯里的咖啡。
方华没有理男人,她轻轻抚摸着自己手里的陶瓷杯。陶瓷杯是手工的,起伏的弧形纹路刚好可以放下每根手指,像母亲的小腹,包容着一切。
松针落在栏杆周围,当松针第八次落在方华咖啡杯的边缘时,她看着杯子里不知道是第几次掉进去的松针,对杯子吹了口气。起初只是在约会软件上的一次互相点赞,方华接受不了感情上的长期主义。咖啡杯掀起了小小的波纹。
她开口道,“听说树龄超过三十年的松树,树皮会皲裂成天气预报。”
男人像碇源堂那样,插手看着方华。交流时的对视是必要的,既能体现男人的温柔,也可以吸引方华的注意力。
方华不理会男人的目光,只是平静的观察景与人。她继续说道“你看外面西北角那棵,裂痕朝东南方向扩张,说明三小时内有雨。“
其实这是她现编的说辞。但当她注视对方因困惑而微张的嘴唇时,忽然觉得自己真成了能预知风雨的巫女。就像十九岁那年,她指着宿舍窗外说“今夜昙花会开”,结果真在月光里等到了十二朵同时绽放。
男人在困惑后停顿了一会,开口说道:“这里的松树意外的敏感。”
一阵大风刮过,突然落下来的大量松针飘落下来。方华想到,她小时候和家人在落叶松林里散步,也是这个时节。同样大的一阵风吹起一片松针。她说空中松针好像花瓣。方华的爸爸回她,“哪有这么脏的花瓣。“
眼前的松针密集的掉落,方华偷偷松开高跟鞋,看着这场肮脏的松针雨。
“要换到里面一点的位置吗?“
“不用。”方华一口喝光杯里冷掉的咖啡。“你看那些松针,尖尖的,空气是不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被划开了很多小口子?”
男人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在说些什么。他在外人口中朴实,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偶尔在约会软件上找人宣泄自己的欲望。他以为这次的约会和往常一样,在寒暄过后云雨一番,从此两人不再相见。但很明显,方华不是他想找的对象。
男人不懂方华想什么,方华看得明白男人想什么。
她看着眼前人的欲望被摆在自己眼前,她踩着脚下被松下的高跟鞋。“要再点杯什么吗?”
男人摇头,他轻击了两下屏幕瞟了一眼时间。“你常来这里吗?”
“第一次。”方华轻车熟路的回复着,上周她才和另一个人坐在这张桌子前,看着同样的松林。那个人的领带是酒红色的,在夕阳下像一条游动的金鱼。
风越来越大了,方华也不想进行这场游戏。急风卷起落叶,细密的雨滴落下,松针安静起来。男人抬手拂去方华头上的松针,空气里愈发浓烈的松香味道和男人身上的香水味道的比例失调了。
方华排斥这种感觉,香水味占据了她的安全领域。男人身上的香水是柑橘味的,香精的味道让她想起男人交友名片上刻意的关键词和主页照片。
雨中泥土的腥气愈发清冽,一场骤雨又重新唤醒了大自然。森林独有的香气被激发出来,这是自然原有的味道。偶尔被唤醒的泥土味道,随着四季不停变换的松针清苦味道。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欲望是人的一部分。
“该走了。”方华穿好高跟鞋,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女。
男人从包里拿出折叠伞递给方华。方华扫好二维码结完账,拒绝了男人的伞。微雨停留在每根汗毛上,击打在皮肤上,酥酥麻麻的。方华回头看向男人,他在偷偷确认自己袖口的香水味,像水下偷偷潜行的金鱼吐出水面的气泡——那些气泡起初饱满圆润,却在浮上水面的过程中逐渐变形,然后破裂,最终在水面留下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方华不会因为这一小圈涟漪而收网。
松香味和柑橘味渐渐淡去。方华看着手臂上的汗毛,像捕蝇草的绒毛,雨幕中的景象随着距离逐渐变得朦胧,松林的气味依旧萦绕在鼻腔,这场狩猎寂静悄然结束,等待着下个猎物自投罗网。
作者:鱼簌漆
评论:随意
备注:写不完了下次见。我写不好短篇啊啊收不住,感谢理解TT
“亲人的离去不是骤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小玉终于能消解这句话了。
今天是又一年的4月15日,碑前的花束已摆放好,她静静地跪坐着,沉默良久,她嘴角淡淡地带出一丝笑意。
前两年,她为这位老太太亲自出钱修了墓,也时常来看一看她。
第一年来时,她泪流不止。她将没来得及带她去喝的青岛鲜果啤撒在墓前,说妈妈,你知道这个老好喝了吧?就是可惜,没有机会亲自领你去喝。是呀,她曾筹划了那么多次,带她去吹青岛的海风,领着这位一辈子没有出过平原、一生都在种地的老人,见见奔涌的海浪,和海边的鲜花。
这墓碑修得极好,让她想起年少时,第一次读着《第二性》,被当中的内容所震撼。后来她终于去了法国巴黎,来到波伏瓦的墓前。石砖上堆着鲜花,碑上用各国的语言写着我爱你,中间挤着、堆簇着红色的和粉色的爱心,她被这景象所冲击,掉了眼泪。
小玉被生下来时,差点被偷偷掐死。她的亲妈已连续打了两次胎,不能再打了,“否则以后会生不出来哩。”
一声啼哭将小玉带出来,一屋子人围着,见是个姑娘,虽没挂脸,但气氛已经凝重起来,都偷偷瞄着她爸的脸色。沉默良久,她爸爸去门外抽了两个小时烟,回屋一看亲属们零零星星的,都走差不多了。
第二天小玉她妈就死了。有人说是难产,有人说她吊死了,说什么的都有。她爸给她放在门口,任由哭喊。隔壁的老宋媳妇见孩子可怜,便给她悄悄抱走,独自抚养。
在村子里,老宋媳妇算是一位常被讲究的对象。十多年前嫁到这里,没等怀上孩子,就克死了老公,你说说,这样的女人谁还敢娶?更别提后来她还带着别人家的拖油瓶。于是,逃离这里、隐姓埋名成了她的目标。
本来这种被议论的人生,过久了也就这样算了,凑合过呗,大家似乎都这样凑合着。可当小玉一天天长大,会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笑时,逃离这片土地的种子已在心里发芽。
在小玉三岁那年,她靠着种苞谷和麦子、做针织用品攒下来的钱,准备了一大包行囊,带着小玉租了老邹头家的毛驴车。
“老宋媳妇,你这领孩子干什么去?”
“领她上城里添点衣服玩具嘞,再玩一玩。”
后来老宋媳妇很久都没回来,村里人才想到,她这是跑了。
宋姨带着小玉在城里安了家,先租了一间小平房,带压水井,出来的水清冽又凉快。她想办法给小玉安排上了小学,每天早上骑房东借的自行车送她上学。后来她自己也攒钱买了一辆。
小玉古灵精怪的,到处蹦蹦跳跳,总是让她操心。但宋姨手巧又勤快,还找了个给人家当做饭阿姨的工作,独自过了那么多年,有个孩子添添活力,日子也算一天天地过好了。
直到有一天,到了小玉开家长会的日子。
她刚忙完活计,急急地赶到学校,总算是没错过。家长会结束后,老师把这位穿着朴素的妇女拉到一旁,问她,雷玉最近跟一些不太好的孩子在玩,你知道不?
“啊?”
见她显然吓了一跳,老师叹了口气说,她跟一些混混走得很近,你要不问问她?
“知道了,谢谢你啊老师。”
回去的路上,宋姨心情复杂,人也沉默着。等小玉回家,她叫住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我数学考了86。”
“不是问这个。”
“那好像没有,妈妈我想吃土豆——”
“你最近在跟什么孩子一块玩?”
小玉沉默了。她低头扒拉着手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们就这样僵持着,小玉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宋姨。
“你不说是吧?明天我跟你去学校问老师。”说完去厨房切菜做饭了。
Vol.239 【衰退】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笑语
(稍长文章写作大失败,郁闷的萝卜头在此处蹲着画圈圈
我时常会感谢我的胃和食欲,因为它们挑选了同一具身体当主人。一开始,两位调皮捣蛋,相处甚差,受罪的是餐后的我,只得蜷缩着数头发丝熬时间。而过量的疼痛迫使我在躺下时多多思考,最终牵扯出了我一直回避的帮手——交朋友。
让我们一起假设:十几年前,你曾去星岛群旅行,饥肠辘辘地在主岛下船,不打算先去看岛上十大奇迹,或者回舒适的空中公馆补个觉,而是先解决你的午餐。你听取了船站志愿者的建议,选择到综合街吃饭。你一路漫游,观赏风蚀形成的自然景色,来两个左拐,最后被屋顶是特大号赛灵鸟的房子吸引了注意。你来到餐厅的门口,发现有一位靠着蓝绿色木门,白色卷发,带着联盟式护目镜,和迎宾员谈天说地的家伙,对,那就是我,在星岛采风的我。
你只要再看我两眼,我大概率会察觉到你(除非瓦尼亚又讲了一个太好玩的笑话),转过身问:“有兴趣跟陌生人吃顿饭吗?”
最常用的是这句,还有“您好?方便和我一起吃个简餐吗?我请客”,“您好像有些难处……”或者“咕噜叽呱,呱呱卢鸡,呱唧呱唧”,诸如此类等等。也许你听完会感到尴尬,直接走人。请留步,让我再趁热打铁试试两种特殊效果开场语。“嗨,美人”,效果不佳,回敬我的往往是干脆的白眼;而“嗨,帅哥”,这招有点太管用了,我只敢试两回。
在我狂热地爱上这家菜品多得出奇,分量又不小的餐厅后,每到午餐点,站门口随机邀请陌生人吃饭成了我的日常。不用担心,餐厅老板经过精密计算得出结论,我的消费量能够抵债,乐意让我每天在高峰期赶几分钟的客人。我如愿以偿,不浪费地享受多口味的食物,也解决了我职业上的难题——我的主业是一名约莫的作家。温暖而美味的食物能打开味蕾的同时,也将飘远的故事牵扯出来。搅拌着来自各副岛特殊佐料的香味,由当事人重新描画,搬到我的面前。有时,故事的诉说方式是眉眼,拿取食物的惯用手,一声淡淡的叹息。我得以通过聆听和观察,品尝真正的大餐,属于旅客们的故事。
我便因此认识了无河,以及,嗯……另一位无河。
我对无河的第一印象,是“鬼魂”。
人极瘦,戴着碎掉的眼镜,眼神因此散成了七块。黑色的头发多时没有打理,海藻状地,湿哒哒地贴在面部。我选了个最靠窗的位置,因为进来时,我们俩一直在滴水,而老板不会宽容到同意我毁掉它内置的地毯。
星岛有一句谚语:“雨会吃人”。下雨时天不漏光,黑压一片,人站在翻滚着的水幕里,街上的灯光给雨染了点亮色,反光落在人上,人会像一具白骨。
我看了一眼窗外刚才我俩站着的位置,路灯照亮些许的雨丝,在过于浓烈的黑下,像一束聚光灯,而一小会儿前,灯下站了我俩两具骷髅。
我叫人拿了毛巾和电子餐单,简单说了些感谢,身份,如何分餐,共餐愉快之类的话。我今日的餐友没有回应,也没有看我,只盯着电子菜单。我瞟了一眼菜单根据他触摸时的生物信息转换的语言,对他说,选菜的权力归他,从第12页往后都可以点,前面的我都尝过了,后面的任意就好。
他快速地,大声地敲击菜单,仿佛在熟练地敲晕一只老鼠。我默数了一会儿,便放弃猜测他点了多少道菜,用毛巾打理头发。餐友打上了提交订单的绿勾后,便把毛巾盖到脸上,倒进了椅背里。
我向来喜欢赛灵鸟餐厅的食物。土豆片烤得很脆,吃起来会响两声“咔嚓”。蘑菇总是最好的,跟土豆打成浆以后,能做最好的配饭酱料。土豆丝炸得金黄,饼皮像贝类的壳一样光滑,最适合配上亮晶晶的鱼籽……只不过,土豆?也太多土豆了。吃到一半,我忍不住联餐厅内网查了一下订单,清晰可见,一共24道带土豆的菜肴。
一开始我想,我的伙伴应该是饿坏了,他几乎在“撕咬”土豆们。他对折吃掉了一张土豆饼,饮下了一大杯土豆酱。之后,我更加倾向于认为他是在报复性地饮食,吞咽方式传递着“早已吃不下”的讯息,可他一再坚持。
我以为他会这么一直吃下去,所以当餐到中途,我的新朋友开口时,我着实吃了一惊。
“……太硬,太涩……你,认为土豆该配蛾子吃还是配蝴蝶吃?”
他的声音很像瓦尼亚,也就是说,像一个生活稳定,不风餐露宿的人。我抬头,他正直勾勾看着我,他的视线简直是一道威慑,我赶忙咽下正在嚼的土豆块,吞吐着分析道:
“啊……我比较爱吃单独的蝴蝶翅膀脆片。昆虫脆片本身也不是为好味道设计的,视觉上的满足要大于口腹上的满足……蛾子的话,我还没有吃过,我想两者味道应该差不多吧,要是熟了,可能多点蛋白类的香味?如果要配土豆,我还是更乐意配蝴蝶翅膀做点缀……”
“错!”他的回复短促且有力,配合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船长,而我是位导致船偏离了美食航线的一位糊涂船员,“蛾子跟土豆才是天作之合。首先你要把蛾子烤透了,烤蛾子,要把翅膀去掉,就烤它们的身子,用火的尖尖烤,它会变得又脆又香,你要烤得足够多,不然江会说不够吃,烤够蛾子,再把土豆埋到篝火的余烬里,土豆配蛾子,这样才像话,这样才像话……”
他吸了一口气,又紧盯着我,问:“你叫什么?”
按顺序,“列奥”,“辽”,“卢卡”……我应该轮到叫“咕呱奇”了,可我不太忍心,又不太敢把这名叫出来;直接叫“吕”,按他的语言习惯应该已能明白,可是……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开口说:
“您可以叫我柳伊。”
“啊,好,柳伊,你很礼貌,很有善心,这只是表面,我已看穿了你,你很傲慢,傲慢得很……你不懂得土豆和蛾子的精华。”
他的声音并不大,哪怕已经带有了愤怒,他还是克制自己,好像要跟我展开一场公平的辩论。
“好吧,我愿闻其详,不过您得先告诉我,您叫什么?”
“无河。”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河’的无河。没有江,没有海的‘无河’。我们那里,没有水灾,只有干旱,名字,是我们的土。”
“好,无河,无河……”我默念着把名字记录到数据库里,“跟我具体说说土豆或者蛾子吧。”
“好,好——不懂行的人总说,土豆和蛾子是不能在一起养的。‘最多跟桑树吧,哈哈!’我十几岁,要是听到他们这么说,我就不服气,不服气得很,我会说,好啊,来我们的农场看看吧!土豆还是蛾子,要多少有多少!
“您是开复合型农场的吗?”
“你少了最重要的前缀,复合型农场?我们那儿500多年前就满地是了,是超新型科技复合型农场。不一样的!从办理运营证那里就不一样。一个往地里锄,一个坐电脑房,哪能一样呢?”
我粗略检索了一下,显示的信息真让我吃了一惊,我想了想,还是继续说:“怎么说,您是位新式农民了?”
“是的,是的,这土豆也太硬了——我的眼睛就是这么坏了的。我看了太久的屏幕,我骄傲于此,海也骄傲,所以我没治,不是因为钱,土豆,是又好吃又值钱的。我四岁的时候,日子最好,一筐土豆就能换三个信用点,事情家里有人都会做,晚上只要躺着,看天窗外的星星。我十四岁的时候,开始料理整个农场,一车土豆能换五个信用点。再往后的价格我不清楚,我让海卖了,她说,一飞船的土豆寄给船队,我们就不用担心了。她喜欢蛾子,她更喜欢蝴蝶,但她说,蛾子也差不多。”
我本来想问有关海的信息,可我的视线久久地停在护目镜显示的一张动态照片里。泥泞的土地,拥挤的蛾群停成了一个人形,那样密,足够淹死一个活人。
我选择继续听无河说。
“我的生活一直很好,那里的天很漂亮,土豆也够吃。直到海跟江说她想见见蝴蝶,江呢,太听话了,真给她带了一只。那只蝴蝶真漂亮啊,翅膀长长的,闪着蓝光,怪不海会喜欢——可江怎么能去偷呢!隔壁农场用的可是辐射光,他的耳朵被削了半只,再后来,他人也烂得只剩半个了。蝴蝶也就漂亮了一段时间,没飞走,掉地里了……哎,哎……”
他喃喃地说了一会儿,突然又把餐具拿起,叉了一块土豆。
“这块还好,不太硬。爸最擅长炖土豆,他总能炖得刚刚好,他死得太早,然后是妈,她能熬很香的土豆汤,她躺床上,握着我的手,说,别种土豆了,走吧,走吧,我没听,为什么要听她的?我本来以为下一个是我,结果儿子先只剩半个了。这块又太硬了,硬的土豆,就不该上餐桌……”
我仍在查信息。“星球农田制”,“蛾子的蛋白价值”,“认知混乱及脑部衰退”,哦……“457-A的食人蛾已开始批准饲养许可”,在这儿,“首批名单…………无河,个人农场。”
阅读完内容,我看向信息漩涡的中心人物,他正盯着叉起的土豆发呆。我呼出一口气,我接过刚才的话茬:
“啊,您可以试试这盘,炖得更透一些……”
……
我原本以为,这个故事追查到食人蛾就算结束了。一个四十几岁,因饲养危险物种破家破产的农户,打击导致的脑部衰退,一切了然。类似故事我已听了太多。在付完那个长长的账单,多多少少替人难过完,整件事情已经被我抛在脑后。我照例在赛灵鸟餐厅约陌生人吃饭。可就像我前文说的那样——
我又遇上了另外一位他。
这次,是他先找我。他出现时,服装要比上次考究,没有戴眼镜,眼睛却一眯一眯的,我想他还是近视。
我当时在跟瓦尼亚玩赌硬币,他站在旁边,一眯一眯地看我,我转身,发现了他,这下轮到我眯眼睛了,我认了一会儿,认出了他。
“无河?”
那人听到我叫他,很诧异,原本眯着的眼睛瞪得很大:“您——认识我?”
我点了点头:“我们之前吃过一餐饭,就在这。”
无河先是大步后退两下,再径直往前,一把拉上了我,我稀里糊涂地就被拽到了餐厅里。
他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气质上跟之前完全不同。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又遭了什么大变故,乃至记忆出现问题。我观察他仔细地张望餐厅的布局,又嗅了嗅餐布,整个人神经紧张。最后,他把双手握成了一个拳头,看向了我。
“我看您是联盟的人,您又认识“我”,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等我理解他想表达什么,他猛地伸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我简直要目瞪口呆。
“啊……啊!我不是这意思,这该怎么说,这该怎么说,我都说了……”他消沉了下去,喃喃了一会儿,又看向我,仿佛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心。
“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是一个倒退的人,我的人生,一直在倒退。”
“倒退?”我捕捉了关键词。
“是啊,是啊。”他突然把身子探过来,靠近我的耳边,“在您角度的四十几年前,我醒来,发现躺在房间里,拖着副太苍老的身体。我动弹不得,意识也不清楚,直到过了7天,呯!”
我被这声炸耳弄得缩了缩身子,他接着说:“我醒来时,身边站满了人,还奇妙的换了一个房间,而我,能站起来了。”
他坐了回去:“一群叽叽喳喳的护士,说我病入膏肓,没有存活的可能,明天,就得送到等候房自生自灭去。我问他们,我明明是有好转,为什么还要被送走?我好好跟他们说话,可他们就像没听见似的。我被打了一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进了原来的房间。”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里我过了半年,我后来搞清楚了,我的生命,是以每7天为一个节点倒退的。半年后,出院了,或者说,来到我原本入院的那天,我终于得以接触外界的东西。我首先去看了日历,钟表,任何能记录时间的东西,发现只有我的人生在倒退,我变得越来越年轻,而别人的时间,是正常在流逝的。”
“我恐慌极了,眼睛一闭一睁,就会到别的地方去。要我说,我体验过的后半生真是个烂摊子。我一睁眼,在一个破烂的赌场,就得在那待十年,还是已知自己身败名裂的结局下。多么可怕!我明明是逃出去的,在我的视角里,我却归来了。能说我活着吗?或许只能算我又死了一场。”
他沉默了,把手搅在一起,在我开始想要不把菜单拿来的时候,他开口了。
“您刚才说,您见过我。我就在想,您是否愿意把你之前遇上的人的一生讲给我听听?您要知道,哪怕我的人生在倒退,我仍不知道在我的视角的未来会发生什么……您能告诉我,我就算吃上了定心丸……”
我哽住了。我是能猜测出来第一位无河的人生,但是一个人生倒退的人,本身就不该出现。况且我要是告诉他,他将经历妻儿的悲剧,他之后,究竟会选哪一条路呢?他的童年,倒是可能有着熟土豆的美好味道,可他能忍受自己的人生衰退,直到好时候的来临吗?
犹豫后,我摇了摇头:“这方面的忙我帮不上。”
“您有权限,我知道的。您能查到的,您一定能查到!”他的声音里只有恳求。
我只得找了个托词:“我们不能随便干涉别人的人生,何况您的人生如此特殊。”
“好,好,”他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你好像很有礼貌,很有善心,实际上,你是个虚伪的人,你们联盟的人都是这样。你们嘴上说着每个人的都崇高,实际上外人的事都跟你们无关,哈!我就是只小白鼠,是吧?”
他愤然起身,往门口冲,我只来得及从窗口往外望,他几乎是狂奔而去。
我花过时间复盘此事,重新阅读了第一位无河跟我相遇时的资料。唉,我又粗心地掠过了重要的信息,那颗农业之星早在200年前毁于一场撞击,所有的资料都是主时间线里的好几百年前的了。我遇到的这两位无河,是否有一位是真正的无河,还是两位都为某个实验里复制出来的克隆人,我无从得知。我还是会约陌生人吃饭,只是有时候,看着人家的笑容,我的眼前又会浮现那张煞白的脸。即便我保守秘密,是为了保持不插手别人人生的原则。但“傲慢和虚伪”,想起那张脸,我便开始反复咀嚼。
两年还是三年以后,我已经离开星岛。在某一天看早餐新闻时,我发现了此事的后续。
隔壁的瓦莱星发生了一起集体自杀,自杀者的枪响从午夜直响到凌晨。中途反悔的只有一位游民。报道的照片上,那人的面部被黑色的,如海藻般的长发遮挡,双手被铐住,旁边的护送人员拿着他曾经打算用来自杀的枪,枪管上一只蛾子,我看不清,也许是一只蝴蝶。
作者:【八招】蜂銀
中靶:高以讕、凰、林樹、
勝負結果:險勝
晚上的时候,常常接到父亲的电话。原因总是那个智能门锁,是他陪我选中这座公寓后亲自装上的,我开门,他就会收到消息。每次接起电话,他就会问,我家女儿今天怎么没出门呀。
不想出门,我说。
好,好,我给你买了点菜和鸡蛋,明天上午会到。
点蛋糕和点心外卖时总会特意备注放在门口不要按门铃,也是因为那个智能门锁。只有送菜的那家超市老板会按响门铃,每当这时我就只好从电脑椅上把曲着的双腿放下来,摸索着穿上喜欢的兔子拖鞋去开门。把蔬菜放进冰鲜,拿上鸡蛋去厨房做早餐煎蛋的时候我会叫音响接着放晚上没听完的专辑,煎蛋是从我的妈妈那里学来的,稍微把时间减一点就能吃到我喜欢的熟度。配着番茄酱吃完煎蛋,喝完热好的牛奶,我就回我的房间里睡觉。
听起来和你之前的生活没什么区别。
是没什么区别,所以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门锁,你讨厌它吗?
谁,那个智能门锁吗?我不讨厌他,我喜欢他,我只是讨厌出门。
但你说过你其实不讨厌上学。
对,我不讨厌上学,我只是不去上学。
你爸爸——你父亲反对你不去上学吗?
他还有点不习惯,我妈妈已经习惯了,我高中经常被停课的,每次停课我妈妈就带我去我喜欢的牛排店,那里有免费的薯条畅吃。我会拿满满一盘薯条,一根根数着沾番茄酱吃掉,能数到一百多根。然后我会带我妈妈去看电影,电影不总是好看,但我妈妈不会很关心。最后我跟妈妈回家,在家里待上几天一周,把作业和检讨稍微写一写,吃一顿我妈妈做的早餐,然后回去上学。
你说过你不喜欢电影。
看电影太孤独了,电影院里是十人、百人、千人还是上万人,只要灯光一暗,荧幕一亮,电影就只对我一个人说话。总让我想起有个下雨天,我还在上小学,某次半夜醒来,妈妈在值夜班,阿姨也已经回自己家里去,我走回房间也不知道那种比被窝还重一些的感觉是什么,我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突然开始打雷——应该正是惊蛰的时候,我鬼使神差爬到窗边打开窗户握着生锈的铁栏杆向外看。电闪雷鸣,窗户对着小区后那片垃圾场之上生长起的油菜地,在春天,有的爸爸会带着小孩放风筝,而这会儿,通通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听雷雨电对我讲话。有光似鞭子一般抽在土地上,一闪而过一些草木的留影。那天晚上我最后还是睡着了,后来清明节,我的父亲回来带我去公园放风筝,我跑得小脸通红,他拿相机录了像,那个录像带和许多其他的录像带连着一个崭新的旧型号相机一起被藏在我15岁生日蛋糕上点燃的烛火里,在某次搬家时被我弄丢了。我总是爱哭泣,总是弄丢东西,但在很多应该哭泣时我反而又发不出声音来,比如跟班里的男生打架时,比如和前男友分手时,比如……
好的,现在稍微举起你的右手。
我躺在沙发椅上,闭着眼睛,按照指示将右手稍微举起来。
你能感觉到自己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眼泪像雨水带着栏杆上的锈淌进我的裂隙里,我把双腿曲起来,脚掌隔着袜子摩挲温暖的皮质,好像我正待在我那总是拉着厚厚窗帘的房间里的椅子上,有耳机罩在我的思维外,放我没听完的歌曲。智能门锁的电子门铃突然响起来,我穿着我的兔子拖鞋去开门,外卖员递给我的袋子里装着速冻的汤圆。
“女儿,想不想和爸爸聊聊为什么不想去上学?”
我穿着蓝白的校服,缩在校门口的小摊的塑料矮凳上,等父亲点的甜酒汤圆热乎乎地送到。吃了一两口发现是当时新流行的花生红糖口味,把缺了口的瓷碗推给父亲。我借着摊位的电灯泡打量他咀嚼汤圆,发现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实在很像伟仔。
那双眼睛,那双失望的眼睛,那双遗憾的眼睛,那双不甘的眼睛,那双怅然的眼睛,那双疲惫的眼睛。
我发不出声音,一切凝在眼泪里一颗一颗碎在木板上,父亲慌乱翻找几下口袋,又去找摊贩借来卫生纸,递到我的手心里,搓了搓手,把我的头发揉成一团乱,跑去学校对面的超市里买了棒棒糖剥开给我。
父亲知道我爱甜,为我买的菜里常常夹着些昂贵的水果,到了车厘子上市的季节,会豪横地成箱买到家里。我把速冻汤圆下锅,糯米被烫过,隐约露出一些黑色来,我在冰箱里翻找一通,遗憾地发现装甜酒的玻璃罐已经空掉,匆忙开门想去楼下的便利店买,走出电梯时看见玻璃门外下着小雨。
开春的第一场雨水,细碎地坠到石板地面上,我提着装着甜酒的塑料袋,等待春雷。
免责:笑语/求知
说守护天使实际上意思是两位是各自的守护天使啊(震声
算oc(我到底有没有在这边发过两位的其他文我也忘了不过有也是几年前了好久没建设了所以完全忽视前文就好,因为这是崭新的时间线(爽朗,下次想写双死,真的是想拉人一起死但最后还是没舍得TT
/* 阿起还活着的时间线 */
/* 就满足我一次写这个梗的愿望吧 */
白岑回到白家的时候看起来还算好,但谁也没想到,她的毒发作得那么快,甚至能让研究院的一众都来了兴致。白岑并非是刚出几次外勤就要折戟的菜鸟,十来年里她从白家一个普通的无名小卒一直爬到那位家主的心腹地位,凭借的当然不只是那些流传在白家以及外界的风言风语,而今突兀地在一种尚还不知名的毒素手上翻了船,便以足够吸引得了研究院某些人的目光了。
白岑这次中的毒的确算得上少见,它的潜伏期称不上很长,但在潜伏期几乎毫无症状,至少白岑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要知道像他们这类人向来对自己的身体状态保持高度关注,白岑更是有在安全屋会先检测一遍自己是否携带什么会影响到“那个人”的东西的习惯,但通过传回实验室的记录显示,至少当时这种毒素对白岑的身体的伤害已经小到接近于仪器理论上的偏差值了。要知道安全屋的检测虽然并非绝对准确,但自新家主上任以来,这种被细致安排在每一处的小玩意可是直接提升了外勤人员30%的存活率,还将由外来的那些小手段直接砍到了三代以来的最低点。
能躲过这么多重监视顺利来到白家的毒素自然有其有趣之处:在白岑的配合之下,实验室那边给出的结论是它各方面都表现出了存在传染性的特征,但偏生所有接触过白岑的人或其他什么活物,竟然没有任何有被传染的迹象,实验室那边几乎要将所有人当作小白鼠来使用了,但还是没能找到什么迹象,这更叫人警惕,但那些疯子反倒不以为意,纷纷主动申请前来围观这只最大的实验动物。
除此之外,这个毒素的发作也很有意思,它并不疼痛,只是麻痒得叫人甚至想剥下自己的皮。如果是单纯的疼痛对白岑而言并不算太难熬,但纯粹的痒形成的痛觉远比内外伤要来得更加难以忍受,而更要命的是白岑在发作之后还会失去身体的控制,甚至到了完全都动不了的地步,只能瘫在原地感受整个过程。
有人将提取到的毒株在不同的动物身上试验过,小鼠最快发作,五分钟之内就会发作第一次,在短暂的平复过后往往会不停地尖叫,有部分小鼠会在这个期间直接吓死,也有部分小鼠扛住了第一二次的发作,但也许是疲于这种折磨,这些小鼠最后往往都会疯狂地开始咬自己直到死亡。这样的情况并非个例,在兔子、犬只身上都表现出了相似的症状,它们的脑波也和恐惧极为接近,推测为对看不见尽头的痛苦的抗拒。
人类并不是什么坚如磐石的东西,意志力在很多时候往往也不值一提,但奇特的是,白岑甚至没有因此表现过一丝软弱不堪的样子,她坦然地面对自己成为了实验室中的那个特殊的被试者,然后一次次地抗过那种席卷而来到叫人窒息的痒意。
可这毒素还不止于此,它在一次次的发作中向白岑的身体内部侵蚀进去,她的肌肉被溶解,她的骨骼密度在下降,它在“吃”她。
眼高于顶向来觉得外界都是蠢货的那群家伙真的遇到了一个挑战,他们甚至还没能搞清楚无名之毒的运行规律,它还会表现出什么样的特性?没有人知道。
除了白岑以外,其实也是有疯子主动尝试将意识上载后将毒株引入自己的身体中的,但他不比白岑意志坚韧,强行挣脱了束缚服,疯狂地通过自伤来唤醒脱离麻痒的身体,最后其他人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流干了血,连敞开的肌肉都已经呈现灰白之色了。这群疯子反而因此更来劲了,他们利用自己的克隆人反复试验,人类在被种下毒株到发作根据体型区别大约三到五天会发作第一次,随后体型越大的发作频率会越高。但不约而同的,这些克隆人都会尝试自杀,有的成功了,而失败的个体却迅速表现出和白岑病情完全不同的特性,毒素非常迅速地吃掉了他们的大脑,不出三个小时便会脑死亡——这么看白岑之所以能支撑这么久还亏得是她从来没有被打倒?
不过这样一来,白岑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是完全没有可用的样本的。她扛了一个月,毒素的发作时长越来越长,也越来越频繁。一整天内,她几乎有2/3的时间都因此而接近失控的边缘,但她仍然在和它保持着对抗。
其实她能坚持下来的理由说起来简单得实在有些荒谬,但对她而言,从她为此而努力的那天到走到他身边一直到现在,这都是她最为重要的动力,而既然那个人还没有说到此为止,她就不会擅自放弃自己。
她在清醒的时候偶尔会想问自己是不是好不起来了,但又拒绝听到回答。她一直以来并不乐意备份自己的意识——备份意识这种事情其实对本体还是会有一些影响的,被上载的意识体会对身躯中的主意识产生牵引,这一来对潜伏任务不利,缺斤少两的东西最容易被发现,二来其实哪怕对战斗任务都会产生影响,旁人总以为战斗任务要么是火力覆盖要么则依靠训练形成的本能,但实际上战斗任务更需要高强度的使用集中的意识,她不愿意因此而有增加失败的风险;而中招之后则完全不满足上载的条件了,即使强开上载之门也无有多大用处,破碎的无法归束的意识甚至无法被理解,更不用说放进新的皮囊中去了。
白岑在等的那个人是白家这一代的里之家主,近来偷偷易容后隐姓埋名跑去离家出走的小妹妹家对面支了个摊子,时不时地还要给那位妹夫的打劫事业添个堵下个套,顺便看看这位准妹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白岑在家中的事情,也许他还不知道吧?
白起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阿岑是他最好用的东西之一,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而她向来习惯活跃在他的视野里,这回刚出完一个任务,还在假期,按她的习惯来说,高低是要凑到他面前来的,就算是不愿意见到小草——自从她叛逆期骂了一次白起之后,阿岑就对她的态度不是很好——也不至于这么久连个辅助都不给他打下手的。
他是自己主动去问的。
原来她中毒了,白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点了点头,把它放到了一边,波澜不惊地继续处理其他的事情;接着他知道阿岑所中的毒很罕见,但也并不为之所动,白家研究所里擅长制毒和解毒的人可不算少,哪怕不为了阿岑本人,只为了这个少见的玩具,想来也能钓不少鱼;再过了一段时间他知道阿岑现在的状态几乎已经失去了使用的价值,那更没有什么再关注的必要了。
白起说不用再给他发白岑的最新状态了,没用的东西就该放弃掉,这点他当然知道,就好像他自己一样,如果自己是没有用的、无法成为“人”的,也应该被丢掉。但也许是白岑在这一点上也像他,偏生顽强地苟活在世界上,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白起还是准备回去了,那个从小就有自己主意的妹妹下的决定又有谁能拉得回来呢?想来肯定不是他,他与其说是来考察这位妹夫的,不如说只是想要偷偷地看看妹妹罢了。不过擅离职守这种事总不太好,他确实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那也顺带去看一眼阿岑?他短暂地浮现了一秒这样的想法,接下来这个想法便反复萦回,这当然是同病相怜,永远在乞求“有用”这个意义的工具当然也会想要得到些什么这之外的东西。白起不会否认自我的需求,他直接往实验室那边走去。
白岑已经无法独立生活了,毒素已经破坏了她身体的大部分机能,她甚至无法扶着墙站直,像烂泥一样被人随便摆布着。白起看到她的时候有点恍惚,她瘦了很多,加上很多分析需要她的血液,每天大量被抽血让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是毒素的影响吗?她看起来竟然像第一次挤进外勤队的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还完全是个孩子模样,后来白起的模样似乎固定在了十六岁,而她则正常地长大,不会看到他就笑容满面眼神发亮,而是变成了尽职尽责的最好用的那把刀,而这次,刚经历过一次发作的白岑看到了他,分明肌肉应该不受她控制的,但白起却觉得她就是那样在对他笑,眼神还是一样亮。
白起太熟悉这位下属了,他几乎不用费力就能看懂她想要说些什么,他点了点头,是的,我来了。
我其实最开始不敢想你会来的,但后来越来越确定,你一定会来。
白起穿上防护服,走进了实验室中。白岑还是站不起来,她倚着墙,只是贪婪地盯住他,白起很多时候其实是不懂白岑的,到底是为什么?他开始吐血,在防护服里,一开始是平静地吐血,然后感觉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在发痒,接下来是感觉血液都在燃烧一样——他被传染了。
家主,请允许我,我能否为您而死呢?
白起还在吐血,他几乎有种呕吐的欲望,想把体内的血液全都换上一通才好。他打开了防护服,直面这位叫他中毒的下属,原来这样的毒传染的并非活物,而是他这样的不死不活的东西,意识到这点,他却并不感到愤怒,只觉得有些可笑,再想变成人的非人还是会和人不同啊。他坐到白岑身边,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白岑轻轻地眨了下眼,发现自己在恢复对身体的控制力,是回光返照吗?她忍不住想要微笑,勉强地扯开嘴角,但太久没有得到控制的肌肉只能叫她抽搐成扭曲的表情,真遗憾,但也没有办法了。
她意识到这个毒素其实是针对白起的陷阱是在她无法控制声带之后,在和毒素共存的这些时间里,她竟然也能一定程度地理解这些看起来无意识的东西在想什么——很奇特吧?但她的确和这些家伙有了一种接近交换意识的状态,某些瞬间她甚至能一定程度地控制它们,如果不是这样,她不敢赌上这一场。可为什么知道自己是可能会伤害到家主的毒药的时候还一直顽固地坚持等到他再看自己一眼呢?其实白岑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只是自己对阿起的那些私心。
“可以的,不过只许这一次了。”白起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他并不担心自己中毒这件事,白岑不会害他,哪怕是被人蒙蔽也不会,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一次就够啦,谢谢你,家主。白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白起不知道自己吐了多少血出来,也无法感受清楚自己的情感——原来努力学习的那些东西还是有不足之处,但身体上的感受随着吐血增多而越发轻松,唯有胸口沉重,他知道那是伤心的表现,但他应该伤心吗?
吐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然后染到白岑身上,染得她半边身子都发红,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然后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最后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作者:隐刀
mode:无声
当金乌落下,我们不知道那白色的云是消失了,还是被天空染成黑色。只有月亮高高挂起。桂树抬起头看月亮,月亮也看着他;桂树走一步,月亮也走一步。月亮是蓝色的,轻飘飘的,蒙着光的雾。桂树想:只有月亮与我同行,月亮伴着我,踏着沥青的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上只有几辆路过的车,和月亮,和桂树,和几颗忽明忽暗的点缀的星星。桂树知道,其实金乌还在,月亮的光是金乌的。当文字从桂树心里冒出来时,月亮躲了起来。桂树找不到月亮了,于是他又知道:那白云并不是消失。月亮收起光,躲在云的后面。它害怕桂树觉得它狐假虎威。
没人陪的桂树很快地到了家,他在日记写下:我红色的心住在如月亮般的蓝屋里。
见桂树睡下,月亮在云丛里探了探,让桂树家的房子铺上一层蓝色的光。光轻叩桂树的门,伸进去,趴在桂树的日记上。月亮窃笑,它要进行独属它的偷窥。光一页页翻,时间一点点过去,月亮有上亿年,月亮是故事的月亮,而桂树只有丁点大,没有故事的桂树无聊到有趣。没有故事就是桂树最大的故事。
当天晚上桂树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的城市是蓝色的,停在路边的车是蓝色的,他也是蓝色的。街道没有方向,光线没有来源,一切都轻微地漂着。月亮蓝色的光拥抱桂树,而桂树用文字回吻。他们相互递交信件,满满的书信堆在蓝屋门口,满满的是桂树和月亮的秘密语言。月亮和他说了很多故事:为什么金乌如烈焰而它如水;从前有什么人喜欢把它刻到文章里。桂树也和它说为什么他喜欢把太阳称为金乌,倾吐他学校—家—补习班的三点一线的生活。月亮打趣:也可能是三角形。桂树咯咯笑了:我也要把你刻进文章里。月亮却躲进云里:你被文字禁锢了,我不想这样。
桂树醒了,这时月亮已然不见,只有半轮的金乌和还未褪色的云。桂树耷拉着脑袋走在路上,刚到学校不久就下起了雨。透过铁栏杆的窗户从楼里往外看,没带伞的人从外面往楼里跑,全身湿漉漉的淌着水;月亮从他们身体里流出来,流到地上,流成光。老师的声音将桂树从远处拉回来,桂树看看老师,又看看窗户里的自己,他深深地望着自己的眼睛,又从眼睛望进心里,悄然看见蓝屋是上了锁的——一把透明的锁,他不曾注意到的锁。锁上篆刻着成百万的他心里的文字。那文字——天知道他多么爱文字!他的脑袋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文字,他无时无刻不用文字形容和修饰世间的一切,无时无刻不觉得文字很美。他爱文字,可作文纸上的笔画锋利地划破他、刺痛他。他听到:你被文字禁锢了,我不想这样。
天更暗,连金乌也不见了。桂树开始想象月亮挂在天空里,蓝色的光洒下来,液体一样浸湿桂树的作文本。文字冒出来,不断从锁眼冒出来,变成细流,汇成海,文字的海淹没桂树的心,桂树几乎无法呼吸了,他像是漂浮在文字的太空里。他想挣脱。挣脱格律,挣脱写作三要素,挣脱修辞手法,挣脱典故,挣脱语言,最后挣脱文字。
金乌是太阳,太阳是金乌;而月亮是月亮,桂树也是月亮。桂树的文字从身体喷出来、涌出来,他只要写,写没有格律的诗,没有立意的文章,没有观点的论文,写他的心,写他没有故事的故事。
锁掉下来,蓝屋打开,屋中墙壁粉刷着克莱因的、桂树的文字革命;屋里住着的是桂树红色的心,是真正自由的文字,是另一个桂树的月亮。
撕掉,提笔,落墨——桂树从地心引力中挣脱,忘记了下坠的感觉。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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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怎么是红色的?》
“为什么这个发是红的?”
看着这枚熟悉又陌生的牌,我凑近闻了闻,并没有辣油一类的味道。
“什么什么?你手里有发吗?”
东家把牌切好,从手里打了张南出来。
“什么红发,打出来看看?”
南家一个碰,把东家的南收进了手里,扔出一张九万。
“你们看,这张发是红的——”
我将那张发推到桌子中间,“碰!”南家迅速夺过我打出的红发,推倒两张手牌,将三张发扫到右手边的桌角。
“你们看你们看,只有我打出的那张发是红的,另外两张发还是绿的喂。”
“真的是红的耶,从冷冷的牌变成暖暖的牌了耶。”南家并没有为自己碰下的牌多做停留,打出了一张二条。
“但麻将牌的发不都是绿色的吗?又不是红宝牌,怎么会有红色的发啊?”
“对哦,红色的发按红宝算吗?我碰的这个算番吗?”
大家沉思片刻。
“不算。”
“算吧。”
“不算。”
只有南家想把它当红宝。于是三个人默契地手心手背,几轮平举后,南家的手背胜出,这张红色的发牌得到了一番的殊荣。
“你们都不知道这副牌里有个红色的发吗?上次来的时候有这个吗?”
“没吧。”
“没吧。”
“没……吧。如果有的话肯定有人问这玩意算不算红宝的。”
是了,如果只是牌上有块污渍的话,大家可能擦擦就过去了,但是如果是牌上的字变成了红色,那就可能涉及红宝牌的问题,会影响计分。这是非常敏感、几乎所有人都会问的问题。
我们这里打麻将的只有我们四个,但我们不一定能凑到一致的时间来打麻将,所以三人麻将、二人麻将的对局也偶有发生。虽然正常来说一副牌里只有两个五筒、一个五万、一个五条是红宝牌,但这毕竟是我们在社团里玩玩的麻将,基底是日本麻将的规则,但魔改规则的也不是没有。我本想着是不是有那么个桌的规则里有红发的宝牌,所以有人把一个绿发涂成了红色,但大家都说没见过这牌,那应该就不是我们之中的人做的。
“还有一个发呢?红的绿的?”我问。
没人回答。
“这个二条,你吃不吃?”南家问我。
“不吃。”
“那你打。”
“哦……”
我摸了一张红中,我突然好奇有没有中被涂成了绿色。我打出那张中,不过没人碰杠。
“这副牌是谁的?被画成这样都没关系吗?”
一套日本麻将并不便宜,如果是私人物品的话,一定会被细心保养,一张绿色的牌被涂成了红色这种事,如果牌的主人知道了,一定会勃然大怒的。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来这里的时候,这副牌就已经在这里了。”西家是大四的学姐,是我们这里最早入社的,“不过这个红色的发,以前应该是没有的。”
原来如此,这副麻将恐怕已经是所谓的无主物了,所以才会被人这样涂画。
我捡起那张被涂红的发,起身去了洗手间。
“喂,那是我的红宝牌,你要带它去哪里?”
我无视办公室里传出的声音,扑到了洗脸池前。我打开龙头,冲洗那枚被涂红的发。可惜这枚发的红色涂得非常深,光用水洗已经洗不掉了。
我凑近看那凹槽红色的涂色,虽然还红红的,但它多少洗掉了一点颜色,字色从红色变成了红中带绿。
“洗不掉。”我回到社团办公室,将麻将还给了南家,“你们上次……是什么时候打的麻将?”
“上次啊,是年前……吧,然后我就回家过年去了。”
“那不是上学期的事了吗?”
“然后社团也没其他活动了吧。”
“我也是,新年活动不是窗了吗?”
“唉,我们社什么时候能支棱起来?你看看隔壁,窗花对联,听说还摆摊给大家写福字和红包。”
“人家是古风社嘛,中国年搞点中国传统文化活动不是很正常吗?”
准确来说,古风社并不是隔壁,而是和我们共用一个办公室的仙女社团。虽然我们社团和她们风格迥异,但在人少、不配占有一个完整的办公室这点上,是一致的。
“我们就不能搞新年活动了吗?麻将不该是过年时候的传统活动吗?还是国粹。”
“但我们打的是日麻啊,国什么粹啊?”
“那不如去雀魂打段位咧。而且我们这里只有一副麻将啊,要搞活动的话,最多也只能坐四个人啊。隔壁的活动队伍都从社团楼排到教学楼了,他们还做了朋友圈和公众号。”
说着东家拿出手机找出了古风社新春活动的照片。
不愧是校内有名的仙女社团,照片里塞满了红色粉色的襦裙、马面裙,大红色的春联纸上是工整的对子,方形的红纸上写着各种字体的“福”字,还有漂亮小姐姐手持毛笔在书签硬纸上写下娟秀的吉祥话……
“啊,这个小姐姐是……李阳也在啊!”
李阳是我们社团稀有的男生,是不折不扣的中流砥柱,在需要苦力的场合,他是顶好的人选。而且他非常热心积极,不但会做我们的体力活,也会做隔壁古风社的体力活。
“等等!他手上的!”
“是发!”
啊,破案了。
在拿着漂亮书法书签的小姐姐边上,李阳举着一张发!
那张发上明显沾着印泥一样的红色涂料,连字的沟槽里都塞满了红色!
在他边上小姐姐拿着书签上,写着“恭喜发财”四个字,在书签的右下角,印着一个阴刻的“发”字。
“他把发当印章用啊!”
我咆哮道。
作者:北风
1、战栗
厨房里的银壶咕噜作响,索菲亚从卧室赤脚跑出来,飞扬的头发带着浓烈玫瑰香气,我斜倚在沙发上看她哼着小曲,提起银壶给我泡一杯热茶。
电视喧喧嚷嚷令人心烦意乱,我只好转了台——莫比国王的飞艇正要经过这片区上空,建议群众出门观望这艘难得一见的全金属飞艇是如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再转,洛普丽斯的花海被两名游客摧毁,原因是该二人多年有仇,在赏花时意外遇见于是大打出手,目前执法队已将二人逮捕并估算损失;还是很无聊,再转,标题是阿道苏国家公园巡林员消失时恐怖录像曝光——
“哥哥,这个,看一下呀!”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双眼紧盯着屏幕。
我也顺势拉她坐下。
有旁白在述说,似乎该新闻刚开始:“……1月29日,阿道苏国家公园因连日暴雨而进入闭园期。巡林员迪奇与同事凯克值班一星期。根据凯克口述,当日下午5时左右,迪奇在监控内发现似乎有游客擅自入内,于56号熔岩池旁逗留,于是提议外出将其遣返。以下是户外监控摄像头中的记录。”
我有些心神不宁,似乎看下去就会有什么令我不适的东西出现。但无奈索菲亚仍抱着我的手臂,只能陪她看下去。
屏幕里出现了滂沱大雨,茫茫雨幕里山和地面都融成一片。两个男人撑着红伞的背影往前走。远处出现了一个灰色的人形,大概就是他们说的偷渡游客。巡林员们指着那个背景说了几句话,大意是那个人很奇怪,这么大的雨他竟然没有撑伞,是想自杀吗?
他们离灰影越来越近了。大概是附近正好有一个监控器,我们总算能看清两人的样貌:迪奇比较壮硕,长了一把乱糟糟的红胡子;凯克瘦高,目光阴沉。矮壮的迪奇独自向灰影走去,呼喝着让对方离开池边。但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像一棵死去的树,伫立不动。
很难说在那一刻我身体上的直接反应——每一寸皮肤的毛孔都仿佛即将窒息般,拼命挣扎呼吸,索菲亚马上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她连连摇着我的手,但很快她也感觉到了:
镜头里,迪奇上前伸手去拍对方,他离得这么近,恐怕也还未能在暴雨里看清那东西的实质。他的手从灰色的形体上陷下去,接着褪色,从手臂,到衣服,到他撑着的鲜红的伞,都在一瞬间被同化成极度恶心的深灰色。那样的颜色是无法描述的,比贫民窟的水沟、战争的雾霾、太平间的角落还要恶心一百倍的颜色,直击所有人的眼睛和灵魂。
我几乎是同时捂着头倒下去,索菲亚跳起来冲进洗手间,她再也顾不上我了,我的小妹妹,在她十五年的生命里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恶意。我勉力抬头继续看往屏幕,耳边充斥着凯克狂乱的尖叫。他很勇敢,马上就冲到迪奇身边,但太迟了,一切都消失了,成了疯狂的暴雨里一滴深灰色的水,归于大地。
在意识消失之前,凯克跪在雨中的姿势仍烙印在我脑中。
2、暴雨
我们的城市也进入了雨季。关于迪奇和灰影,我与朋友们讨论过,但没有任何收获,他们甚至没有与我们相似的反应。另外,类似的新闻再没出现过,但我暗地里收集了近期失踪者的信息,其中有好几件都发生在暴雨天。这个发现令我更加恐惧。
事发后的一个月,我与索菲亚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令我们安心的小屋子里。她仍然会在早上给我煮一壶茶,但再没有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了。
又一个暗沉沉的早晨,我从床上坐起来,眼睛还未睁开,就听见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索菲亚敲我的门,笃笃声紧促着我赶紧下床。她披散长发,瞳孔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慌张,并且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握着我的手臂,将我拖向客厅的落地窗旁。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想让我看什么,洁白纤细的手指指向远方,指向虚无。我顺着指尖看去,视网膜里慢慢浮现了一点灰色。
令我恶心不已的疼痛和眩晕感又侵袭而来,这一次我选择用手撑着玻璃,我们互相搀扶着,看倾盆大雨里,灰色随着雨水降落地面,凝聚成人影。
“它是活的吗?”我的妹妹怯生生地问,嗓音全是颤抖。我不敢转脸去看她,怕那东西会立刻消失。
“很难说……很难说,我不知道,”它就停在那里没有移动:“或许不是活的,只是一种……什么烟雾,有毒的烟雾,化学物质,所以才会褪色。”
她呜咽一声,腿慢慢开始发软,我也一样。她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哥哥?等雨停了,它还在吗?”
我依然无法回答她,或许现在可以选择报警,但怎么跟执法队说呢,这里有一个灰影,请你们马上过来逮捕它吗?
索菲亚低声念起祷词,她祈祷在雨停之前,灰影消失前,不要有人经过这里。我也一样。在此刻无边的恐惧里,唯有祈祷让我能稍微安心。
- TBC -
文:橙子
文体:小说
原作:金安泰公寓(企划)
cp:无
正文:
其实夏天也是有野燕子的。若不是有好事的学生隔着纱窗与玻璃与空调水对屋檐缝间的几只鸟大呼小叫,非得让徐燕燕接那句“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话,他可能早就忘了这件事。
他一直以为打断自己思路的始作俑者是蝙蝠——夜明砂前体物、长翅膀的地猴……总而言之,突然间,阻止他有计划性发言的东西从听起来大吉大利敲一敲说不定还能叮当响给你听的哺乳类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燕子。这无疑是退化。徐燕燕比划着对学生说:“燕——子——不——好——看——更——不——值——得——抓,想想燕子的子安贝吧?”可这回他们偏偏听懂了子安贝,一拍大腿求徐燕燕给出详解。徐燕燕的嘴角勾出一抹职业微笑来:“教程外内容另外收费,有兴趣了解的朋友可以付费,仅限现金付款。”
是的,徐燕燕甚至不乘公交:他需要钱,钱也需要他,投币机是他俩共同的天敌。他蹬着老爷自行车代步:从金安泰到药铺,从药铺到小钱罐,从小钱罐到金安泰。小钱罐自然不是那间单元楼小学校的名字,小钱罐是它的本质:单元楼夹在破小区里,楼梯夹在破砖头里,防盗门夹在小广告里;开门,一圈毛茸茸姜黄色的金银脑袋齐刷刷升起来。哈腰,拱起手摇晃,一面用去了势的声调连喊着“大师大师”——那场面不正如对着小猪存钱罐的鼻孔看硬币——幽深、滑稽、微妙。用小收租的话说就是:不错,整挺好。
大师!大师!大师!大师!大师!
幸好小钱罐不是徐燕燕开的,幸好他只是写板书的,幸好他的药铺里还有人叫他一声“师傅”。
毕竟人总归会审美疲劳,不是吗?是的。
徐燕燕教国文,穿长袍马褂给毕恭毕敬的洋学生们复读应急中文一百句:你好,吃了,谢谢,再见,不用找了。有些洋老头,搬来中国后闲得嘴里淡,找上门来折腾,这时就轮到他换着花样应急:“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记号笔落在白板上砰砰作响,洋腔落在地上亦砰砰作响,此时徐燕燕嘴里才久违地泛涩,他感觉自己下笔处一片芦花被金风刮残,芦管吹破了,折跌下来露出同心圆叠同心圆的空管群——地里萧萧瑟瑟、满把铜钱,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不是吗?任何东西,有形的无形的,人样的狗样的,剥开来赤精条条便只剩铜板子。至于铜板子剥开来是什么,徐燕燕懂得点到为止。
有时,徐燕燕会在小钱罐里收到薪水以外的东西。这些物件一般倒腾了也不换不了几个钱,但他依然将它们扔进车筐里,吱吱嘎嘎地运回去——总有些人的口袋就值这个价,既然如此,口袋还不如归他。半个学期下来,什么毛刷佛珠起瓶器,全落了灰;尽管如此,今天的徐燕燕还是决定搬走洋学生提来的袋装鸟食——这只能叫做持之以恒造福人民。路上车轴叽叽歪歪刚抗议到公寓门口,天开始落雨,登时世界被银钱掷地之声所吞没——其实早已经埋上了——徐燕燕想起身上的衣服,也顾不得老爷车,撒开车把便跑,花坛、小道、拱门、大厅、电梯间,最后他摁亮了17楼的按钮。徐燕燕一面思考稍后如何从老看门嘴里撬回违章停放罚金,一面小心翼翼地绞着衣角,低下头却撞见个小矮个儿,搁角落里塞着,望着他发笑。他刚想送几句开门红,小矮个抢先开口了:“邻居,毛巾……”
“不买,你这是大道口卖枪明着抢。”
“买什么?”小个子问,紧接着她当真递来一块。徐燕燕狐疑着接了,他将毛巾展开又卷起,抓在手上团着转,却始终没找见卡通图案以外的东西——小个子也毫无讨回财产的意思——他最终只得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把眼睛放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房东新揭了贴在厢庭四周的木板,原先一层层叠着长的电话号码与电梯间剥离,只剩下四堵锃亮的厢壁。
—— “买什么?”
徐燕燕透过它们看到他透湿的衣服,还看见身后白送毛巾的小孩——她正偏头倚着其中一堵墙,自顾自地收放、旋转着手中的伞,将尚未合拢的伞尖塞进过长过大的雨靴里。
她几岁,父母是谁,是谁放她到处乱跑的?——幸好这些全不关徐燕燕的事。只是这个小孩子让他差点忘了正常价位的毛巾卖多少钱。
现在的人类幼崽都这样么?小时候的他当然不一样。他做过傻事,也爬过房檐、掏过燕子窝、摔过鸟蛋,为还未出生的幼鸟恸哭过,但小时候的他决计不同……这时他听见那孩子悄悄地哼起了久远的歌: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湖水的倒影里。”墙真亮啊,在这里他无处遁形。“……春天在那小朋友眼睛里。”
停止。他想。他果真记不清毛巾的价格了。
电梯门开了。徐燕燕走出镜子般的厢庭,门滑动的声响渐渐淡去。他没有回头,但他清楚地知道此时邻居家孩子和她的千百万个镜像正在天花板下呼吸,一面哼哼走了调的歌,一面转动着她们的雨伞,好像从始至终那些规整幼童行为的怪谈从未存在过——他则抛下那镜子之间一步步逃离。他浑身湿透,周遭的空气粘稠如蛋清。他嗑开家门、破开房门、拨开窗扇,窗帘霎时间向后奔涌而去,而他攥着窗框,如险些溺水的牛一般大口喘息。他凝神于窗外,雷光一次次擦亮纷纷扬扬的金属味齑粉,这无止境的夏日暴雨腌渍着全世界。
然后徐燕燕终于如释重负地记起来:楼下毛巾打折后八块五一条。
然后徐燕燕终于如释重负地忘了:是谁想让幼燕住进书中才有的柳树林,永永远远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