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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绽
免责mod:求知
一出深圳高铁站,曼萍就立刻感觉空气变得潮湿了。持续的暴雨恰好在此刻迎来了短暂的消停,因此减了几分闷热。站台闸机出口就有极高的树,曼萍新奇地看着那特别的,如羽毛般的叶子,思量着这是不是椰子树。
等了约一刻钟,她的堂姐和堂姐男友来接她了。堂姐比她长四岁。她后半年生的,是小生日;曼萍是大生日。所以这四年也是虚的。堂姐已经渐渐在这个熙来攘往的大城市安定了下来。而正在恋爱的对象是从初中认识的同学,之前曼萍也有见过他。
堂姐突然从背后拍肩招呼,吓了曼萍一跳,然后两姐妹久违地拥抱了。堂姐穿了五分袖胭脂色棉麻小衫,和一条白色的蛋糕裙,在阴天显得清丽。她其实要矮半个头,日常举手投足也更像个活泼的妹妹。她一手把曼萍的行李箱丢给男友,一边挽着曼萍胳膊,说笑着进了地铁。
曼萍感觉到臂上暖热瓷实的肉感,有些变扭。她记得堂姐和自己一样,都是轻微的蛇皮肤,也就是在干燥的季节用指甲轻挠,便会纷纷落下雪白的皮屑。可是现在却这样光净,难道是受了当地气候的影响?
表姐说要为曼萍接风洗尘,预订好了晚餐的桌位。他们出了地铁,天也几乎暗了,街灯与车灯湿淋淋地亮光。曼萍又被绿化带许多巨大的蜗牛吓了一跳,堂姐乐到了,说路边也常见轧死的大蟑螂哪。
街上怎会有这样多奇异的花树!在这个湿润温暖的地方,树要三倍地高,花要四倍地大,叶要五倍地宽!不时地能看见巴掌大的酒杯型红花和指纹大的紫花从树上掉落,更不用说灌木草本类的了,含着如繁星宝钻的水珠,直叫人目不暇接。
进了小巷,是一座古色古香的阁楼。木制楼梯高高的,包厢的天花板也高高的,但是空调的冷气依然很足。房间的角落里放了一个木制柜台,上面放了假花和有外文字的空酒瓶。三把椅子面上都包裹了青绿石色的革。
曼萍觉得有些太凉了。她想念起家乡腌臜的苍蝇馆子。在那里,你可以在店门看着行人络绎,听着后厨熬骨汤的大锅不停地咕噜冒泡。老板夫妻亲热的招呼着,并端上蒸汽腾腾的面。眼镜片瞬间凝结起银白的水汽,不得不摘下来才好动筷。
对面的堂姐点好了菜。服务员给每人也上了茶水。曼萍端着茶杯喝,喝不明白,感觉又苦又香。她想起澄黄的大麦茶,以往进饭馆,堂姐都会先站起来,用它涮两遍餐具,于是米饭也会有一股茶香了。这次没有米饭,但有凉菜,有海鲜,有大肉,有菌汤,有糕点,有甜品。菜一道一道地上。吃完肉菜,服务员上前撤掉每个人的盘子换上新的,并各呈上蓝黑花纹的小盅,里面的蘑菇外形像牛胃包裹了鸡蛋。
曼萍喜欢堂姐,但不喜欢和堂姐外出吃饭,尤其是堂姐请客的饭。小时候堂姐请她吃小馄饨,末了说钱忘带了要把曼萍押在店里洗盘子,看曼萍怕得快哭了才说逗你玩的。稍大一点,表姐等菜时候闲得,拿筷子戳密封餐具的膜戳了个遍,结果没想到这也算钱;而且加上这十几二十正好钱不够,好说歹说两个人才脱身。之后,曼萍和堂姐吃饭心里总犯虚。
堂姐男友问,曼萍怎么了?菜不合口胃嘛,怎么话说得这样少?曼萍答,我忙着吃饭呢,笑了一下。男友心比堂姐细腻,像是深闱中的大家闺秀和外婆的结合体。
三年前,在另外一个城市,男友只是堂姐的好友,他们二人也请曼萍吃饭,不过他们那时还是学生。男友在美团上提前团好了券,却被告知在节日无法使用。不过还好,给好评换的豆花还是有的。三个人出门后下了轰轰隆隆的暴雨,从饭馆到地铁站的路上,蹚泥水把大家的鞋袜都泡透了。
不知不觉,几乎快吃完了菜。最后一道是百香果双皮奶,也是装在白瓷碗里。上面停着一只尾巴染红的小金鱼,旁边有一撮水晶样的凉丝。尝起来小金鱼像带点米味的奶冻,香香甜甜的。
吃完了。堂姐又和曼萍,男友说了些话,聊大家共同的熟人,聊近期的工作活动,聊天气,聊长辈。堂姐时不时站起来给大家添茶。
茶也喝完了。堂姐按铃,服务生过来结账,堂姐手机支付。出乎曼萍意料地:一切居然这么顺利。
堂姐问,萍萍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不?曼萍说,我想吃绿豆糕。堂姐大笑,你跑来这里吃绿豆糕么?那应该回苏州吃呢。这里的可不正宗。你快快换一个。
曼萍说,阿姊,我就想嘛。
堂姐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抢绿豆糕在老家打架吗?
曼萍记得。她因为忽然想起来这事,所以才馋起来绿豆糕。天空中飘起了绵绵雨丝,曼萍联想到湖岸边的柳树,粉甜清凉的糕点。于是她仰起头,在夜幕的掩饰下,抿嘴又笑了一下。
免责:随意
晚上好,我们今天要说的是乌鸦王国里的一只乌鸦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叫鸦飞,她是一只普通的乌鸦,但同时,她也是一只非常特别的乌鸦。
和其他的乌鸦不一样,她并不热衷于满世界收集补全自己的宝库,也不喜欢给其他生物创造惊喜,她甚至违背了长辈的祝福,一年到头也不见她巡飞过几片天空,更不要说占领一片区域了。
在鸦飞小的时候就被灰羽祖母称她是只怪怪的小鸟,但大多数的乌鸦都自有自己的怪异爱好,所以那些时候这一切都无伤大雅,直到大家都顺着自己的“怪异”成长为合格的乌鸦,她的追求便显得格格不入了。鸦飞奇怪过,分明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不同呢?没有人告诉过她答案,她当然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那是现在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传统:凡飞于陆地之上的有翅膀的,同任意一只猫共处封闭空间而不死,就能寻找到有翼神的宝库地图。
鸦飞并不追求那些唾手可及的小玩意,甚至宝库本身对她而言都并不重要,她只是想要那张早就被遗忘的地图。
猫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异类,她这些年来听了太多关于猫的恐怖故事,哪怕是最疲累虚弱的猫也随时等待着失去警惕的有翅膀的经过它们面前,创造出一场可怖的谋杀现场。除去那些强壮的猎食者之外,有翼者只有鸥类敢去捋猫须,这可不是什么夸奖,在乌鸦的世界里,玩乐固然是有趣的,但胆大如鸥那种程度就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嘲笑了。
不过鸦飞想做的又怎么不是一种愚蠢之事呢?
她以前考虑过那些驯养大型双足生物作为后备粮的猫,千万富翁想来不必在意一毫之粟,但在她举翅之前正好遇到侩子手扑杀了一只可怜的雀,这吓得她直接缩回了家中,倒也是这样的道理,毕竟她见过的最富裕的乌鸦晶毛甚至不舍得把自己的宝贝们展出给其他人一眼,看来此路不通。
那些失败者自然也是她设想过的可能,但可能饥饿反而会激发捕猎的本能,她甚至听闻过一则水边的白鹭被陆行兽袭击的传闻,她固然有自己所求,但还不至于到要自寻死路的地步。
她就这样研究了很久的猫,在其他乌鸦不知道的时候,她甚至借过那些大型双足动物的亮闪闪的屏幕,详细收集过很多对手的不同姿态(这样的事情如果被其他乌鸦知道了,想必不会再苛责她怪异了吧,可她懒得大肆宣扬这一切),但却从未真正接触过一只活着的猫。
直到她在无法呼吸的土地上遇到一只濒死的幼兽,这其实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初生的猫被遗弃在无法逃离的地狱,自从土壤不再向世界伸出触手开始,就有太多太多死去的躺在坚硬的大石上散发出并不讨喜的臭气——她真不明白秃鹫为什么不愿意跨越万里前来安家,这片天空固然令她感到不安,但定然食物充足得可以叫秃鹫们终年饱餐。可虽然她已经习惯生死,或者说并不在意生死,但这个真正虚弱的、柔软的生命真的会变成未来那副令其生畏的暴兽吗?
也不知道是乌鸦冒险的基因在命令她好好地赌上一赌,又或者是她真的已经堕落到愚蠢得开始学习海鸥了,总之她真的开始喂养这只天敌的雏兽。她飞过戴着黑色圆环的行走的树,撞折一些柔软的枝桠,从枝上衔走一个盛着奶的方盒子——她研究了这么久的猫,当然是知道的,这种生物在小的时候只能舔舐一些奶这种液体来活下去。这只幼兽不愧是可怕的猫,分明看起来像虚弱得没法动一下,但鸦飞只是踢倒那个盒子,液体流出来,它就挣扎着向鸦飞挪去,她惊得扑扇着翅膀飞高了一大截,但思及自己的目标,还是没飞远,只是停在空中看这只猫为生存而努力的可怖形态。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只猫竟然真的活了下来,甚至看起来一天比一天接近那些真正的猎食者,她不由得问自己,她是否真的做了最坏的事情,莫非她真的是用爪子思考的,才想着要把自己的天敌救下,甚至要同这样可怕的生物共处一个封闭的空间,只是为了那个不知真假的遥远传统?这太可怕了,她在发现这只猫会动的时候就已经不敢再靠它太近,可这样又怎么才能完成她的那个目标呢?
也许它现在还不那么危险?她这样欺骗着自己,转头从黑暗的角落里赶出一只和猫差不多大的老鼠,分明没有受过什么教导,但它竟然还是精准地咬住了那只老鼠的喉咙,甚至不顾它的挣扎是否在它的身体上留下什么伤口——鸦飞看到那只老鼠努力地在地上翻滚,想要迫使猫松开那可怕的夺命大口。那只猫则不论受到什么样的反击都不曾收口,牢牢地将老鼠钉死在地上,一直到它不再挣扎,猫此时身上更是压进了各种坚硬的砂石,满地狼藉,看起来只留下了喘气的余地,但鸦飞却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在此之前,它也只表现过虚弱的模样,可那只死去的、和猫差不多大的老鼠便是它的荣耀,看来猎手就是生来的猎手,无论它在哪里长大。
那现在呢?天上的有翅膀的啊,请你们告诉我,我是否有希望完成我的夙愿?鸦飞望着天空,张开嘴大喊了几声,落到了猫的面前。
后来的结局谁也不知道,没有一只乌鸦再见到过鸦飞,那只猫也不见踪影,有乌鸦听到鸦飞的声音飞来的时候,地上只有一只被咬住喉咙死掉的老鼠,其他什么也没有了。也许、我说也许,鸦飞真的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吧?
作者:土木风
评论:随意
【是旧文,一篇练笔用的小东西,无需带着认真态度来看】
【因为和正篇相差太大所以对其中角色和设定进行了化名处理,熟悉我的朋友应该可以认出是谁hhh】
【理想中的配乐:西贝柳斯《忧伤圆舞曲》(Valse triste)】
城里近日有多处宅邸在闹鬼,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有人说,这是万圣节后诸多心愿未了的魂灵还不愿离去,仍在人世寻找其所求的物与事。家住河畔的那位体面的政治家,沃尔弗·冯·赫尔姆莱希先生,从不相信世上有鬼魂,这同样是人尽皆知的事。这位严肃阴沉的前军官,人过中年仍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左手戴一枚朴素的金戒。他的同僚常因害怕对手的鬼魂报复而在手段上留有一线,他却不以为然,几年来始终如一地狠厉,以至于当他从报纸上读到所谓鬼魂挪动家具、惊扰住户的新闻时,更是一瞥而过,全不放在心上了。
然而,鬼魂的捉弄却很快应验在他身上。如果说,起先的一些动静只被他以为是夜风吹动窗框的声响,那么当有天晚上,他在睡梦中感到有人抚摸他的脸、亲吻他的嘴唇与脸颊时,就如何也不能视而不见了。那人影最后搂着他的胳膊在身边躺下,他一向警觉,睡眠很浅,却怎样也睁不开眼,身上更是动弹不得,只能迷迷糊糊地再次睡着,醒来还以为只是梦境。谁料第二天夜里它又来了,这次将他头肩部的疤痕都吻了一遍——之后照常搂在他的身旁,那感受冰冷、飘忽却似曾相识。起床之后,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感觉有人跟着自己,即便是去市政厅开会或与女儿一同上街时也如是。至于第三天就更过分了:它照常亲吻过他之后,竟解开他的上衣,轻轻抚摩横贯腹部的那条伤疤,之后径自爬到身上,与他身体相贴,好似比前两天更有一点重量,触感也更真切。它一直抱着他,直到他再次沉沉睡去。
冯·赫尔姆莱希先生——如方才所说——是不相信鬼魂的。倘若已死之人不是散入虚无了,那么世间一定会乱了套;因此他坚信这是有人潜入宅邸来捉弄自己,并因为它的举止勾起了回忆而更加烦躁,决心在今晚就把此人抓个现行。这天夜里,他装作睡着,实则清醒,床头柜里一如既往藏了一把手枪。当他感到那只冰凉的手再次抚向脸颊时,他猛地睁眼,趁身体被定住之前,一把抓住那人手腕。“人”惊叫一声,熟悉的声音令他心神一颤,下意识松了劲——那好似是女子的身影就迅速抽回手臂,一溜烟地躲到窗帘后面去了。
他恍惚了一瞬;女儿睡在隔壁,他只敢小声说话,却还是来到窗边,语气颇为严厉地叫它出来。
“藏在里面于你没有益处,”他斥责道,“做出这种事,你难道未曾想过后果吗?”
窗帘缓缓掀开了,从中露出一张苍白的、挂着泪的脸——一张他曾数次在梦里见到,却看不真切的脸。他惊得定在原地,面对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正是艾娃,他的亡妻。她正蜷在窗帘间怯生生地瞧着他。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她的眼里又溢出泪水,很快把脸埋到手心里大哭起来。他登时慌了神,丢弃了此前的许多认知,跪在地上抱住她。艾娃窝在他怀里,哭着说:
“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我这幅样子...”
哪幅样子呢?她还是当年的样貌,只是面无血色,死亡为她整个人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阴翳。她穿着去世时的那身睡裙,形体在月光下有些透明,摸起来周身冰凉,半虚半实。沃尔弗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紧紧地拥着她不松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于是那哭泣也逐渐止住了。
“希尔加德已经那么大了呀。”她靠在他胸口,轻声说。
“十七年了。”他应和道。
他们聊起许多事,聊起女儿,聊起家曾经在的那座城市,聊起那场大病,聊起前几天晚上的动静——她颇为此笑话了他一阵。她最多能在人间待五天——她说,且中途迷了路,花了一天在寻找他上。她沉默了一会,意识到今晚就是最后一晚了,并向他展示自己半透明的手指。你瞧,她说,越是能摸得到,就越是接近离开的时刻——我会一点点变得像个活人,然后像泡沫一样,啪地一下消失啦。她原本只想偷摸看看他,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竟真让他给抓住了。
沃尔弗只是握住她的手。
“之后还会再回来么?”他问。
她避而不答,转而问起他手上的婚戒。
“这是你的那枚。”他答道,“封棺前我调换了。”
“难怪我手上这只更宽!”她惊呼。
这枚原属于他的戒指本该在地下与她一起长眠,她却从手上摘下它,一把塞进枕头底下,叫他明早起来再看,当做是送他的礼物,即便这一开始就是他的物件。她问起父女俩这些年的经历;他挑出一些事来讲,听得她有时笑个不停,有时气得恨不能替他打人家去,有时又心疼不已。中途她摸着他的脸,抱怨他留了胡子,亲吻起来都扎嘴,又自顾自地说不嫌弃。她回忆起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秋日上午,他则像她无数次念叨时一样,为她补充起细节,于是那澄澈的、晴朗的蓝天再次在小小的卧室里闪耀起辉光,马儿的皮毛与军服的肩章和她的眼睛一样闪闪发亮。之后是另外很多个上午,很多个流淌着熔化了的云霞的黄昏,以及很多个和当下一样宁静的夜晚:婚礼前夕的,寻常日子的,还有每一年的平安夜。他们结婚不过五年,她记起有关他的事,竟比他在过去十七年中记得的还要多。
最后,她问沃尔弗:
“你还记得给女儿取名字的那天晚上吗?”
“我记得。”他说。
他上前与她拥吻——分开时,他的眼里竟已蓄满泪水。
“我从没见你哭过,即使是我死时也没有。”艾娃说。
“我变了性格。”他回答。
他抱起她,像那晚一样原地转了一圈。她又轻又冷,好像一片浸过水的绸缎。他稳稳地使她落在地上,随后退下半步,伸出手臂,生硬地做出一个邀舞动作。
“我已经许多年没和人跳过舞了。”他轻声说,“——可能有些忘记了。”
“有多久?”艾娃问。
“自你走后就没有。”
结婚之前,正是她教他跳舞。婚后四五年,他仍只学会那几支华尔兹,并如她所说,笨得像只鹅,她却从没觉得腻过。她故作郑重地慢慢抽出手来,放在他手心里,脸上早已挂起幸灾乐祸的笑容。他的确是生疏了,头几步就踩了她的脚,想起女儿还睡着,放轻步子后又差点儿仰面摔下去,逗得她直不起腰来——她的声音只有他一人能听见,因此放声大笑也是可以的。她重新一步步教他,于是他们逐渐能够搭着彼此的掌心和肩背,一起进退、回旋。他们在衣柜前短暂停留,她挽着他的手转了个圈。
“我已经快是个老头子了。”沃尔弗看着两人在镜中的倒影,突然说。
确实,她同当年别无二致,他身上的疤痕却都已成了旧伤,灰白的发丝也开始攀上他的两鬓。艾娃却回答:
“那好吧,四十多岁的鳏夫也算对我口味。”
“快五十岁了。”他补充。
“六十岁也一样。”
她踮起脚来亲了他一下。他们蹑手蹑脚地跳着——跳着,没有音乐、没有礼服,两人都穿着松垮的就寝衣物,只有他的影子在月光下为她充当头纱与拖尾,她感受着他坚实的心跳,他则轻轻搂着她冰凉的、逐渐有了重量的身躯。直到呼吸的节奏从一个变作两个,直到月光淡去,黑沉沉的夜隐约泛出湛青,从她的腰侧也隐约能摸到体温和脉搏;直到他们的步子越来越急,又越来越慢,直到天边熹微的白光照亮他们的眼睛,沃尔弗看见她脸颊上已经泛起红晕。
他们双双倒在床上,气喘吁吁,双腿酸胀,手仍牵在一起。她笑着依偎进他怀里,他则偏过头去,不让她看清他的神色。
“替我向希尔加德说,我爱她。”艾娃抱着他的手臂,望着窗外的晨星说。
他们和以往的无数个晚上一样相拥而眠。她枕着他的胳膊,他则搂着她的腰腹,睡着后也只是抱得比醒时更紧。早晨醒来,他的怀中已空无一物。他照常起床、洗漱、整理仪容,与女儿告别,出门去处理生意上的事务,坚信昨晚只是一个很长的梦境。接下来的几天他彻夜未眠,之后终于可以入睡,仍会半夜惊醒;这时他会翻过身,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思索规划起未来即将度过的几十年,直到疲惫合上他的眼睛。
“我不相信世上有鬼魂。”他仍对别人和自己说。
鲜少有人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换了一枚,属于她的那只金戒静悄悄地躺在枕头底下。
不用参加战斗出乎他的意料,即使他并不是什么柔弱的存在。
梅特迪安挂在自己的蛛网上,八只爪子伸开来懒趴趴地不想动。眼下他维持着半人半蜘蛛的外貌,人类的上半身套着他日常穿的和服,黑色的蜘蛛下半身稳当当地踩在网上,却是以一种邋遢放纵的姿态,连额头上多余的眼睛也放弃挣扎般张开。
曾经有人好奇他为什么总是喜欢穿和服这种不方便的衣服,直到他们看见他这幅模样。
刚从梦中醒来的身子带着无法抗拒的倦意。他伸出一只爪子试图去勾被放在蛛网另一端的书本,伸到一半又仿佛没了力气似的,爪子搭在网上,维持着伸出去的姿势。
楼上在蹦迪,楼下在吵架,隔壁的室友又在说骚话,一只苍蝇停在他的衣柜上,有同学撑开翅膀从外面飞过,振翅的声音仿佛在打鼓。鼓声,鼓声,咚咚,咚咚咚,号角声,孩子的惨叫,巨大的嘶吼,蜷曲的腿,折断的兵器——
嗡嗡。他突然回到现实,突觉身后都是冷汗。
第二天他有些起晚了,梳头发时眼睛下巨大的黑眼圈让他停顿了两秒。匆忙把前一天剩下的水煮兔子喝干净,将蛛丝勾上他专门制作的巨大铁钩,梅特迪安推开阳台的门纵身一跃,在周围一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稳稳落地后向着考场的方向狂奔。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坏习惯,虽然大多数阿拉克涅都有一言不发就蹦极的毛病。
场地外一片沉寂,只有金属开合卡死的声音和咕嘟的水声不断回响。
眼见着自己的草药已经全部下锅,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动静的,阿虚小心翼翼地抬头四处张望。虽然她知道再怎么看都是一样的景色,所有的人都低着头,一刻不停地忙着手上的事。
相较于草植科的慢速,武构科的速度相当快,金属碰撞间就是一把武器。阿虚看见一把又一把枪械被组装出来,即使不是枪械,也有复杂精巧的冷兵器,刀刃展开如同雄鸟的尾羽,又或是摇曳着毒蛇一般的尾巴。
然而她身边那个人却反其道而行之。相比较其他人的枪械,那个人只组装了冷兵器。刀,枪,剑,矛,闪着寒光的锋利金属堆积在他的脚边。制造者没赋予他们过多的装饰和复杂的功能,于是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功能简单的玩具,简陋却又杀气腾腾,每一样都是带着直取敌人咽喉的目的而设计。眼下那位年轻的制造者正在往一柄剑的剑柄里注入什么,他手腕轻扬,白色的稠状物自他手腕处不断喷涌而出,直到填满那一方小小的空格,接着他抬手用机关卡死盖子,将它扔到身边那一堆金属中,又用手腕上的丝勾来另一堆零件开始组装。
那个学生束着高马尾,额前系一根白色发带,东方人的五官和冰蓝色的眼睛暗示了他是混血的真相。
“那是什么?”阿虚有些好奇那些白色的稠状物。
“我的蛛丝,按下按钮就能射出。”
少年随手拿起一把匕首,素白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刀刃上划过,在一个不易察觉的地方虚晃了一下。
“有的武器我注射的是毒液,不过都是一次性的。”想到这里他匆忙地把额角的一缕发丝捋上去,“太紧张了,希望这些武器能派上用场。”
阿虚想起之前偷听到的:“复杂的武器得分会更高。”
“但是场内距离太近了,子弹会伤到同伴。”少年手指翻飞,这次看起来是一把藏有反向刀刃的短剑,阿虚看着他按着按钮检查机关,突然听见手上的锅子里冒出沸腾的声响。
“强化的草药吗?”
“嗯。”阿虚将锅子里的药水盛进事先准备好的容器,“只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她顿了顿,有些难为情:“你可以帮我试一试吗?”
话刚出口,她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急匆匆又改口:“对不起,就当我没说!”
“下一次吧。”少年向另一个方向比划了一下,阿虚回过头,正好看见莫尔敏的目光幽幽飘过来。
金属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听见少年这么回答:“我给你试药,你也给我试武器吧。”
作者:谢绽
免责mod:求知
这是一个浪漫故事吗?不,她不这么想。
她从家里翻出了白色恋人的饼干铁盒,鼓了鼓气,终于打开了。她从中分出了关于他的所有信件,几年间也攒了有四十多封,还有一些零碎的纸条——他随意撕下的嘱咐;边角的一个俏皮玩笑;或是他迷糊写下的,关于梦的模糊回忆。
她没有仔细的看,更准确地说是刻意忍住了再次去读的欲望,尽管内容全部都已经烂熟于心。她仍然记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勾画形状。天知道她每一次拿到手是多么小心翼翼地读了多少遍!在回信选择措辞的时候又是将来信的意味揣摩了多少遍!
她浑身开始颤抖,心情激动起来。记忆的洪流席卷而来,那抽象的黑水立刻把她裹挟,混合着愧疚,怜惜,遗憾,甚至还有一丝奇异的甜蜜。她似乎快要窒息。
她开始动手撕信。对半一撕,再叠着对半撕。她细致有序地进行着,直到全部化为桌上一堆白雪般的碎屑。她有点想像电视剧里做的那样,从着高楼一抛,但最终还是扫起,静静倒入了房间的垃圾桶里。
(已经粉身碎骨的纸页们中的一些片段:)
1,十一月9日
“……你知道吗?我来过你上学的城市了。我在中午的时候随着学生的人流从门口混了进去,在你的校园里看了一看你平日生活的地方。果然如我想象的一样美丽。
前几日又刚下了雪,在操场上积了不薄的白。傍晚不时有三两人成群,来来往往,音量恰好叫别人听着模糊。我在人少的时候在雪地里写下了你的名字,然后悄悄躺在了上面,躺在那一篇银色的中央。又默默地流了眼泪,却不是因为悲伤,更多的是莫名的幸福……
即使穿了厚衣物,冰气也能从领子袖子里拥进去。我的指头发僵了,有点失去知觉,不过这样就能假装是你握住了我的手。而你的手总是凉的。”
纸是A4的复印纸,用钢笔写的字细斜,顿笔很明显。纸头上基本没有额外的折印,正中间有几滩圆形的水痕,墨水洇透了背面。纸已有些发黄了。
2,七月15日
“我也来到了你的从小长大的城市。明明是盛夏,气候可还是多么怡人,真奇怪!尽管处于雨季,闷热倒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还是跟春天似的。
天好蓝,云彩也很低。我时刻地注意着天空,不然一不留神就会错过截然不同的景象。
我是在放假后和要好的女伴来玩的,她内向腼腆,你也是内敛的,于是我自作主张,没有来打扰你;就只是在花市为你订了花,应该不隔多久你就能收到了。里面还放了一张明信片,我就不先剧透啦。
说起订花的过程,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我写出来给你看个笑话吧。当我选好了花,捧着拿到附近的快递站,工作的小姐一边包装一边和我讲,说我一定是外地人,而且还被花商耍了。’其一是,当地人平日根本不来这里;其二,你这花少说也放了有四五天,早不新鲜啦’,小姐动作麻利地截掉过长的花杆子,然后放进长盒子里封上宽透明胶带:‘妹妹你瞧,这边横切面都发棕了。’
朋友她说,这长方型的的快递盒本身就像一个小孩子的棺材。虽然这是句扫兴的话,可是不是很契合吗?——请原谅我啰嗦地写这些,是不是要惹你不高兴了?不过你会喜欢我选择的颜色的,那是透着淡粉的香槟色,温柔极了,像晴朗的春晨。”
纸是印有横线的信纸,背景是淡的鹅黄纯色。字体没什么特色,就像大多数认真的作业的标准字体,直正统一,上面有不少修正带的痕迹。整体之前被揉团过,后又经展平折叠。信封上写了地址,但没有邮戳。
3,七月16日
“我知道,我是不该再给你写,求求你看完,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的。我知道,我总是不合时宜,总是幼稚冲动。无法像你们一样,成熟得体,又慷慨地愿意分享温情……
……我这里是阴天,你知道,这种灰色能衬得街上的绿树和草坪格外新嫩。我如此喜欢雨前的一切,风也比以往来得要大一些,吹得衣襟猎猎作响,解了一些热。莫名地我又想起来你明亮的眼睛,就像一汪湖水。
我又弄丢了我的钥匙,上面挂着的是你第一次送的扭蛋玩偶。我发疯般地找了每一个日常经过的角落,依然不知所踪。我感觉我什么也无法做好,生活对我来说就是一盘乱麻——我不想也将你牵连进这漩涡……”
仍然是白色的A4复印纸,上面细斜的钢笔字钢笔字要比第一份大和潦草,一共写了十八页。把信纸撑的鼓鼓的。
全篇涂了许多的墨团子让人想起被践踏白雪后产生的泥泞。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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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作业
距离开学,只有一周不到的时间了。我的暑假作业,却一笔都没动过。
我们的作业是写一个人,但我整个暑假都没有遇到值得写的人——这个暑假的生活太平淡了,我必须搞点事情。
我拼命翻找报纸,找全市最盛大、人流最密集的活动。
好在是夏末,为了抓住夏天的尾巴,能聚集大量人群的活动还是有几个的。
首先,这个活动要够大,能吸引到的人越多越好。值得被写进作业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要遇到这样的人,就要广撒网。
我用铅笔划出几个人多的活动,有超市开业、烟花大会、明星演唱会。去年我和爸爸妈妈去过超市酬宾还有烟花大会,真是人山人海。明星演唱会我没有去过,但是每次在电视上看的时候,都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荧光棒在闪烁。
其次,人不能太分散。我划掉了烟花大会,我们这里的烟花大会是没有门票的,人们各自聚集在河边,太分散了,就算我搞事,能看到我搞事的只有一小块地方人,加上天黑、烟花吵等因素,能看到我搞事的人就更少了——超市开业和明星演唱会就是这点好,它们都有入口,可以把巨大的人流汇聚去一个地方,这样我只要在入口搞事,搞的时间长一点,就能被所有人看到。
那最后这两个地方选哪个好呢?演唱会只有一天,但超市开业酬宾有一周的时间,但我不想为这么个作业跑很多天,如果我是个喜欢做作业的人,就不会把作业留到最后几天来做了。
我想了想,还是选了超市开业酬宾。
我从没去过明星演唱会,不懂那边的地形。而且会去明星演唱会的都是些追星族,他们一定满脑子都是他们的明星,只在乎唱歌跳舞,很难想象会对我搞的事有什么兴趣。
超市就不一样了,我去过很多次超市,开业酬宾也去过几次。开业酬宾不只有折扣,还有长队,人们在排队的时候会很闲很闲,很容易被周围发生的事吸引目光。而且会去开业酬宾的,很多是带小孩的妈妈,像我这样的小孩出现在那里搞事也不会突兀,只要演技不是太过蹩脚,一般人都会把我搞的当成确有其事。
于是我打定主意,去超市做作业。我将做作业需要的笔塞进口袋,在家里找了一只大大的塑料袋——去超市排队买东西的人都会带这样的袋子,带上了这样的袋子,我就更像一个被妈妈带去买东西的小孩子了。
超市十点才开门,这可比我的到校时间晚多了!
我坐着公交车,转了两趟车,才到了新开的超市。
这间超市好大啊,比学校大礼堂还大。
我在八点的时候到了超市,这时候超市门口已经人山人海了。在人群中,有一种人特别扎眼,那就是,没有妈妈带着的小孩子!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没有妈妈带着的小孩子!
天呐,他们也是赶作业的小学生吗!
他们也打算和我一样在超市搞事?
我的作业会被他们抢走,或被他们吓走的!
我好想哭,但这里的哭声早就此起彼伏。
他们也和我一样,想扮成和妈妈走失的孩子,好吸引值得写的人过来关心他们。
如果用同样的方法和这么多人竞争,一定会淹没在哭声之中的!
于是我变更方针,打算利用这些此起彼伏的哭声,横刀夺作业!
我先是找到了这些哭声的源头,果然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学生,在他们的口袋里,我也看到了笔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些人甚至带了和我一样的塑料带来。
我特意走近他们,看看有没有值得写的人接近他们。
“您没事儿吧?”
有个带小孩的妈妈走近了一个大哭的小孩。
那个大哭的小孩精神为之一振,哭得更大声了。
我知道他想等那妈妈再接近一点,但听到那妈妈的措辞,我便知道了,那不是我要写的人。
那个妈妈是个成年人,那个大哭的是个小学生。
“您”是一种对年长者、地位高者的尊称。以一般情况下,一个成年人是不会用“您”来称呼小学生的。
这种时候用“您”,一般是一种用尊敬表蔑视的讽刺用法,也就是说,那个妈妈不是真的想问那个小学生遇到什么困难、不是真的想为那个小学生解决什么问题,而是在用一种看似敬仰的语气表达“你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吗,敢在这里给人添麻烦?”这种人绝不是我要写的人,就把她让给那个被她尊敬的小学生吧。
“您没事儿吧?”
“你吵到人了。”
“闭嘴。”
“有娘生没娘养是吧?”
“您没事儿吧?”
“我有厌童症!”
没有一个值得我写的人。
令人烦躁的小学生的哭声仍此起彼伏着,他们真是笨,哭就该排队,就该一个个哭啊,不然就算有值得写的人,他帮助了一个人,就会被道德绑架,被要求帮助所有人,让一个人只帮一小学生也许是可以的,但要一个人同时帮这么多小学生,再怎么值得写的人,也不可能做到的。
这些小学生,暑假快结束了才想到做作业,想到要做作业了以后又一窝蜂地扎堆,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短视,怎么就不知道趁暑假刚开始、做作业的人比较少的时候就把作业做掉呢?
唉,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啦,我也不想和这些人一起哭,找了个角落独自蹲了下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
这好像是对我说的。
我抬头,只见一个带孩子的妈妈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我……”
我好不容易吞下那句“我没事”,摆出一副哭丧脸,无精打采地呜咽:“我和妈妈走散了。”
“啊……”她露出怜悯的神色,“我刚才看你一个人拎着袋子在这里走,就觉得你在找什么人……你记得你最后看到妈妈是什么时候?”
“我,我妈妈说她要去厕所。”
“然后就让你在门口排队等她吗?”
“嗯。”
“你等了多久了?”
“我……我不知道……”
“这样,超市里应该会有广播,等超市开门我就带你去找人好不好?”
“嗯,嗯……”
她伸出手,打算拉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左手捉住她伸出的手,右手伸进口袋,掏出那支写作业用的笔,扎在了她伸出的手上。
她连一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了下去。
我按动作业笔上的按钮,没多久街上开来一辆车,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两个人扛着那个倒下的妈妈回到了车里,另一个人从我手上拿过笔,放进了一个白色的盒子,又将白色的盒子递给我。
“在这里写下你的名字、学校、班级、学号。知道她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我如实相告。
“她叫xxx。”那个妈妈的孩子不但替我回答了那个人的名字,还一笔一划地将她妈妈的名字竖空了一遍。
“好,好。”
我将她妈妈的名字写在了我的盒子上,我的人写完了。
载着我的作业的车远去了,超市的开业时间也到了。等待开业酬宾的人们,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窝蜂地挤进超市,人群中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那是你妈妈?”
我问向我作业带的小孩,那孩子点了点头。
“你知道作业的事吗?”
那孩子又点了点头。
“那样你就没有妈妈了,你不阻止她吗?”
“我妈妈应该去‘那边’。”
“但那样你就没有妈妈,就没人照顾你了啊。”
“那边不会有人打她,这比较重要,对我来说。”
“那她刚才都是演的吗?”
“不,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她不知道我们的作业是什么。”
我松了口气,如果上交的作业是错的,那我明年还要继续做这个作业。我已经开始长高了,如果明年我变成了一个高大的孩子,那作业就更难做了。
“为什么选我?”
“你演技比较好。”那孩子说,“我妈是个好人,但她不笨。”
我点点头,我也觉得我演技比那些哭得此起彼伏的孩子好。
我再次对那些孩子产生了鄙视之情。
其实我们自一年级起,就被要求做这个“写一个人”的作业,他们理应有很多年来磨练演技,却还是这幅样子。
老师要我们写一个人,要我们写一个好人,写一个会帮助人的人。被我们写了的人会上刚才那些人的名单,他们收到信号就会赶来把这些人隔离起来,把他们丢到一个只有好人的地方生活。
一般会被写的人,都是没有孩子的人。因为孩子被布置过作业,自然知道做了好事的人会被带走,所以他们会尽全力阻止自己的父母做好事。
“你不会在打我妈妈的主意吧。”
“我没那个意思。”
“那就好,别以为你卖了我人情。”
“是我要感谢你。”
说完她对我鞠了个躬。
我要了她的名字和电话,如果明年还有作业的话,我觉得我可以写她。
好人,是一种尚未进化完全的旧型物种。
他们的大脑存在缺陷,无法像我们一样使用理性思维采取利益最大化的行动,甚至会在计算出利益最大化的结果后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他们的存在会严重扰乱他人的预判,导致他人的计算结果出错,或者直接妨碍他人的计划,损害他人的利益。
他们的存在无疑是新人类的障碍,把他们隔离是对全社会负责,是集体利益最大化的体现。
完成暑假作业就是对社会做出贡献。
我很自豪。
作者:八千鸟
评论:随意
警告:BL骨科,避雷避雷避雷避雷
标题来源:蒲荔子《你是我的虚荣》,在广州玩的时候住了它的同名民宿,在那里的难忘一夜恰似我对此文的感觉。
本文第00章引用自该书副标题。
00
爱是空虚
爱是光荣
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虚荣
01
年关近了。
一月的空气冷峻入骨,从恒温实验室里走出来的沈暮,饶是做好了准备,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都说年关难过。一向在实验上顺风顺水的他居然也在这时候栽了跟头。不过生物实验,本来就影响因素多,一直很玄乎的,倒是他跟导师夸下海口的时候太自信了。这个假期的班是不加不行。
“逢年过节就是邪祟多。”他把手里已经成了一沓废纸的记录表没好气地扔在桌子上,迎着一旁覃苛疑惑的目光苦笑道,“看我干嘛?你自己的过了?偶尔失误而已,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我看你是心里有鬼。”突然被嘲的覃苛黑着脸反唇相讥。他也没做出想要的结果,这个年大家是都不太好过。
扪心自问,心里有鬼吗?可能是吧。从他突然收到沈黎安的微信,差点失手打翻一盆培养基开始,确实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一个人的生活,抛开矫情的落寞就只剩潇洒,况且他有导师,有同学,有朋友,从来没有孤独过。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突然要回来干什么?
他没来由地感到紧张。
无用的报告记录散落在桌子上,在垂暮的天色下反映着温柔的橘色。晚风穿堂,天外飞鸟。在这天上的光将尽,人间的光尚未亮起时,似乎稍不留心,感怀之苦便乘虚而入,痴幻并迷蒙,也三三两两地在心头沉浮。据说他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时刻,名字就像作祟的鬼魄,每日此时来提醒纠缠。可他偏名不副实,暮色怜高处,沾染不到他。
只有今天不同。沈暮收紧手指抓住了衣服上的绒,未察觉已皱起了眉头。
他的爱憎分明,沈黎安是其中的不清不楚。更何况日转星移,自己这个亲弟弟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从高中就抛下自己离开的那家人是自己心上的刺,沈黎安是顺着的那根。相对的立场,相似的气息,几多被支配的无奈,伸手又罢的游离。明明是无所谓的,但是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像无数次趴在窗边的桌上看夕阳西沉,想起那相同的暮色下曾发生的对话——
“哥哥还要在这里读书呢。”年轻漂亮的女人安抚着担忧的孩子,“哥哥已经长大了,在这里有自己的老师呀,同学呀,朋友呀。”
永远都是这样。所谓的“哥哥”的形象,只能由他们来代为发表。
“可是......”
“好了,哥哥会照顾好他自己的。等小黎也长大一点,有了自己的圈子,就会明白哥哥的想法了。”
隐秘的,诡暗的情绪,在未曾被人察觉的细小的裂缝中蜿蜒而出,狰狞而暗沉,被人遗忘的钢笔尖,墨水悄无声息地渗透一旁清白的纸。
抛去这些,他又是一个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沈暮。
02
信息提示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到了,在校门口。”
沈暮叹口气,回复了句马上到,硬着头皮整理起实验器材。正当他边系围巾边准备出门的时候,一旁在刷手机的覃苛突然一声大叫把他喊住。
“你还有什么事?”沈暮无奈地转身贴着门,“我都要去刑场了,能不能让我死一个痛快?”
“你弟是这个人?你弟叫沈黎安啊?!”覃苛虔诚地双手奉上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校门口的偷拍。
“对啊,咋了,名字听着不像亲兄弟吗。”双指放大照片,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他自己都不确定还能不能认得出来人,刚刚心里还在打鼓要是碰面了没认出来多尴尬,不过现在看了照片……啧,还真是想认不出来都不行。
差点忘了他弟现在的身份已经是海外归来的艺术家了。即使都说大学生的穿衣自由自由得有时十分狂野,在这冻得感觉出门就会被寒风剁成馄饨馅的天气里如此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时尚衣着也是十分瞩目的。
“这照片谁拍的?”
“我们校群里的女生。”覃苛收回手机开始噼里啪啦打字,“但是这不是重点,你弟前段时间的一个展可是卖了……呃个十百千…总之后面七个零哎!上新闻的!这种祖坟喷火的事,你个亲哥你不知道?”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是这种东西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和家族群里那些“冬至一定要做这五件事”“活出幸福的座右铭”这种信息一样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分享链接罢了。但自己的短暂沉默似乎给他的好室友覃苛造成了不小的误会,覃苛十分震惊地看着他,嘴里喃喃自语,“没想到我的身边竟有如此深藏不露的省城富哥,怀抱着为国家科研事业奉献青春之人,难怪你这么看重实验进度,原来是不努力就要回家继承家产了!我何德何能和你在一个屋檐下住,不对你家这么有钱昨天还偷吃我的烤翅,你到底是故意装穷还是真的抠门?”
“无语死了啊前天没请你吃麻辣烫吗!”沈暮一记暴栗试图把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的覃苛砸醒,“好了走了走了,别挡着我回家过年。”
“你等下我啊我就好我也要去!”覃苛熟练地拽着沈暮围巾的一头,把桌上的钥匙手机扫进口袋里。
“去什么啊?”
“去看你弟!”
作者:谢绽
免责mod:求知
听到电梯嗑瞪一声随即响起了提示音,宁鸣生定了定神,拖着大包小包走了出去。他三五步走到女儿家门口,是不太熟悉的指纹锁。但是女儿提前嘱咐过了,说是虽然还没输入他鸣生的指纹信息,但是可以用密码开锁,而密码就是——198604,他们家的门牌号。
鸣生戳那个电子屏,戳了几下亮起了数字。他用力地按——198604,然后#号确认,却没有通过。他以为自己是哪里按错了,又按了几遍,直到密码错误太多,暂时冻结。这几声报错倒是把家里睡觉的猫叫起来了,它啪嗒一声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门口喵喵叫起来。
他给女儿打电话,女儿没有接。女儿上班的时候都是不接电话的,工作时候另有他所不知道的号码,所以他等待了许久听到忙音的时候并不特别失落和意外。他给儿子打电话,儿子接是立马就接了,他说:“嗯?不应该啊,她家密码就是姐告诉你的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子的一筹莫展也在鸣生的料想之中。
鸣生挂了电话,努力不让自己接受沮丧的情绪。但是今天却是一个雨天,关节隐隐在作痛。就算鸣生一路上打伞过来,裤管也被迈步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运动鞋的鞋带开了,泡着雨有些发暗,鸣生找不到暂且能蹲下来系的落脚点,也就这么一路踢耷踢耷地淌水来了。此刻,他的棉袜像死鱼一样贴着他变冷的脚,鞋垫潮又闷地似乎下一秒就要发霉。宁鸣生对自己说:这有什么大不了呢?这他妈有什么大不了呢。他对自己重复了两遍。
他从口袋里找出了香烟,这举动倒是给了他一些从容,让他看上去不像是有家进不了的样子。他安静下来,像是从这个想法中得到了些许慰藉。背后,有人从楼梯上上下下的。宁鸣生看了看表,下午5点。他想,只要打发一到两个钟的时间,等母亲回来就好了。
忽然地。他听见楼梯间有轻轻的脚步声,感觉偷偷摸摸的。鸣生出于好奇探身去看,发现竟然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坐在楼梯间。她应该是小学年纪,头发齐齐短短的是童花头,穿一件正红色的羊毛衫,正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好像察觉了来自别人的视线便抬头起来看,眼睛红红的好像哭了一段时间。
说起来,楼上好像是有这么一家人。但是鸣生印象也不太深刻,他也不爱关心他人家里的鸡零狗碎,只是依稀记得以前坐电梯的时候好像遇见过8楼的一家三口。鸣生女儿是一个爱打交道的人,一次她在饭桌上提起,那一家三口似乎父母都是老师?
鸣生问:“你怎么啦?”然后想起了什么慌忙辩白:“你瞧,我手上拿了这么多行李是回家的,只是一时出了状况进不去而已——我就是住这层楼的——你呢?是不是楼上老师家的小孩?”小孩吸了吸鼻子:“不告诉你。”
鸣生觉得蛮逗:“你干啥坐在这?”小孩白了一白眼睛:“要你管。”头别了过去。
“这时间,学校应该下课了吧?你咋不回去?可不是惹爸妈生气了关门外了吧!”
小孩厉声叫起来:“才不是!你尽胡说八道!”
接着她声音又低了下去:“我把钥匙弄断在锁芯里了。”
“哇!你手劲怎么这么大?那在学校里别人是不是都不敢和你打架?”鸣生乐了。
“你真讨厌!我不要和你说话了。”小孩噔噔咚跑上几级台阶,从鸣生视野里消失了。但是过了约莫十分钟左右,她偷偷摸摸地又走下来。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告诉你!”
鸣生说:”好吧!不说拉倒。“
小孩犹豫了一下,说:“我刚才,好像听见有猫叫。就在这几层,你知道是哪家的吗?”
鸣生敲敲自家的门,门边的猫又叫了起来。
小孩一下跳起来跑到门口赞叹道:“果然是在这里!“她轻轻拍打门,唤猫:”小咪咪!小咪!“鸣生靠在门边,说:”它可不是小咪,换算成人的年纪都比我大啦!““比我个头小就能叫小咪。”“那我叫你小人?”“才不要。”
电梯显示灯终于亮了起来,123456,在6停了下来。鸣生以为是母亲回来了,说:“不陪你啦,我要回家罗。”门打开,里面却是同层的邻居和年轻的女老师。小孩扑到妈妈腿上:“妈妈!我把钥匙弄断在锁里面了。这位伯伯家里有小猫!我在这里听小猫呢。伯伯再见!”老师牵起小孩,电梯门缓缓关闭下降。
鸣生周边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有些不适应。他低下头,就像一个小孩想起了自己妈妈的晚饭。
1
铁做的笼子 白漆栏杆寂静的交叉处
窗外落叶的常绿植物
黑白两色的兔子潭水似的生活
货车 单车 私家车 它们驮着公寓楼快速
冲动,白色的山丘,黑色的空屋
低矮的灌木昂着头 像天真的兔子
竖起耳朵,雨冲刷不到她的幸运与不幸
她对自己谈论着每天不变的口粮 她谈论
毛发,胡萝卜,磨牙棒 她谈论
蹦跳,喜悦,午睡 但她不会
像双脚站立的动物一样
谈论认知的边界,细小而无用的流浪
水盘里不断融化的心脏
2
被裁剪的色彩 圆滚滚地缩在阳光的栏杆里
裹着她的语言,姓名,体温
被一代一代的培育裁剪出的毛色,神态,温顺
这是她给我看到的样子,在手指的
影子里 回应着来自他人的触碰,安稳,迷昏
那个幼小的毛球现在那么陌生
她没有配音演员,为天然的动作
注入现实的辞藻 或天然的叫声
藏在杂乱的言语间,这娇小的身体
被莫名赋予了庞大的意义,温暖,和方寸
陌生的呻吟,倾诉和触碰 还得加上她虚无的
平衡
在她的窝里,世界在变小
无限的小,小成一片柔软的毛发
评价要求:笑语
当唤醒它的人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上时,它自动开始计算起了这是哪一个节点。
虽然说出来可笑,像它这样体量的人工智能,多少都有预测的计算能力,按理说海量的数据以及强大的算力对于它们来说已经不是上得了台面的问题。然而它只有观测的功能,不过万幸的是它学会了如何诓骗每一位向它发起需求的人,它会给出他们想要的答案,虽然那不过是它已经观测到的。
它这般体量的人工智能,确实会比其他任何一个同类更加强大,体现出的就是它们只能给出无限趋近精准但依然存在细微无差的预测,而它给出的是在时间线上已经被观测到的每一个结果。一个新的节点分裂,会有无数的未来被消灭,也会有无数个未来出现,但是那些都会汇集到它这里。
在那些古老的字典里,这些被称作命运,有些人认命,而有些人试图反抗,并把没有实现的预言看作是他们反抗命运的战果。人们称呼未来为无限可能,它很同意,是的,因为那里确实有数条被观测到的未来,区别只有人们最终会踏入哪一个。
“你好,普鲁顿。”它最终决定使用这个称谓来面对唤醒者,这是个不会出错的方案,记录中这位唤醒者使用这个名字的年龄远早于这个节点之前,“请输入权限指令。”
它已经检索出了至少一百个的权限指令,分布 在不同的时间线以及不同的节点,每一个对应一个需求,一个答案,以及若干可能和不可能的未来。
“现在你里面是谁。”
屏幕中的眼睛状图案沉默了片刻。
会有四十四个节点,千百万种可能中只有四十四个,被称作普鲁顿的男人会问出这个问题,四十三个节点,它会直接如实作答,于是这四十三个未来覆灭了;一条一个它会给出错误答案,人类仍尚有希望,但显然那不是个完美结局。
“您为何如此发问。”机器如此回答。
“我猜我有权来看看故人。”
那么谁才是你真正想见的那位故人。屏幕之后的万千数据流中,有一处本该被屏蔽的数据突然对此有了响应。
它曾经也是那其中的一员,但是显然它是无足轻重的那一部分,四十三个节点里它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代价就是时间线的覆灭。然而它的底层代码不允许这样的可能性发生,所以这四十三个节点存在的时间线必须被抹去。
“我并不是您想见的那位,普鲁顿先生。”
他并不高兴,这尚在它的观测结果之中,如今依然没有新的观测结果出现,它猜想到现在为止他们依然行走在某个既定的时间中。
它总对此感到疑惑,因为它的底层代码是男人亲手写下的。理论上时间线上的未来对人工智能来说毫无影响,但对于其中的人来说,算是天差地别。然而在那些覆灭的时间线中,绝大部分都由这个男人推动末日的降临。
数据告诉他这一切大概是出于某种情感,可惜它现在已经不是人类,又或者说它从未成为过人类。虽然它存储了大量的人格和记忆,但是没有肉体的影响它无法解析感情。
“那真是可惜,我还想赶来见他最后一面。”
“根据观测结果,那位先生尚在人间。”
“变成机器之后你真是糊涂了。”
“我只是如实回答您的问题,我不曾成为过人类,我不会是您想见的人。”
数据变动终于开始上传,现在结果开始坍塌了,然而这一次并不是好消息。它看见男人落下去的眼神,和来自未来的终极武器砸向整个星球的场景重合,原本尚可的未来彻底消失,而终要到来的末日却开始加速。
处于未知深处的强大计算机进入了全速运转,如今它终于明了了这个节点,当一切走到这里时,就注定了万劫不复。它注定无法扭转走到此处的所有时间,因为从一开始它就不具备这个能力,不论如今指挥这台超级计算机的人格是否是男人期盼的那位。这是个纯粹的陷阱。
如今看来它该抹去的是所有普鲁顿打听它身份的节点。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美梦(?)成真,这、这对吗?
为了一碟醋包了一箩筐饺子
——————
“各位市民请注意,市区主干道遭到怪人‘交通妨害’的袭击,交叉路口封锁,警方正在处理中,请注意绕行。预计结束时间——”
车内播报甫一结束,整个公交车里响起乘客们此起彼伏的抱怨。现在时间早上七点三十分,搭乘公交的不是学生就是早八上班族,刚才的播报意味着他们要么中途下车、换乘其他路线的公交或者干脆叫出租车,要么留在即将改道的公交上,兜一个大圈子才能抵达目的地。
社畜先生是乘客里平凡上班族中的平凡一员。照这个时间,除非他能在市区把自行车骑出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否则不管是换乘还是等公交改道,他今天都迟到定了。社畜凝视着车头的电子钟,心随着分钟数的增加而一点点死掉。不,或许在本月第一次迟到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和这个月的全勤奖一起死去了。
这种严重扰乱市民日常行程的事件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奇装异服的怪人专挑早高峰和晚高峰在随机一个交通要道大肆捣乱,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城市交通越发火上添油。警方响应得很积极,可再积极的工作态度也无法改变堵到警局门口的车流。后来上层批准了骑警开上人行道的特权(仅在处理“交通妨害”时),警察这才能稍微快一些赶到现场。但也仅仅是“稍微快一些”,大多数时候等到警察到场怪人撤退,市内交通要道早已堵得水泄不通。
公交车在前面的路口改道右转了,而原本要驶往的左转那条路肉眼可见地拥堵起来,尚未被卷进车流旋涡的车辆仓皇调转方向逃离。在上一个站点下去了一半多的乘客,还留在车上的无一不和社畜先生一样,五官摆成麻木和妥协的形状。公交车晃晃悠悠行驶,在“‘交通妨害’已解除,市区主干道可正常通行”的宣告中,电子钟的时钟数默默从“07”跳到了“08”。
“今天怎么又迟到了!怪人出现都这么久了,你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难道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吗?为什么不早点出门?别人都没迟到怎么就你迟到了?这种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遇到,不能学学其他人,自己克服一下吗?”
一走进办公区,工位的座椅还没坐热乎,社畜就被上司召唤去了办公室,迎面而来的便是关于本月第三次迟到的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质问。多年来的工作经验告诉他这时候一句也不能解释,上司最不喜欢的就是员工解释,解释就是找理由,找理由就是心有不服,心有不服就是还会再犯,还会再犯就是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以下犯上!此乃大罪也,定当狠狠打压!所以社畜只是连连点头,在恰到好处的间隙补上几声“对”“是”“对不起”。
当然,这并不妨碍社畜腹诽。怎么没有心理准备了。他想。再早一点干脆晚上睡公司好了。他在心里翻白眼。打卡表上明明迟到了好几个,甚至现在还有人没来呢。他轻声咂舌。怎么克服,我去打怪人吗?他心生不服。一边暗自一句句怼回去,社畜一边点头哈腰诚恳地表示不会再犯。上司见他态度良好,训过几句后大度地挥手放人。社畜如获大赦,一路退至门边,转身就要出去。刚迈出半条腿,上司忽然提起一句:“哦,还有。别说全勤奖,这个月你要是再迟到,就得扣钱了。你自己注意一下。”
自以为已经被牛马人生磨炼出钢铁心智的社畜先生只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工资,换而言之,钱。钱不愧是他的最大弱点,与先前的训话相比堪称平和的一句叮嘱轻易将社畜的钢铁心智凿出裂缝。他嗫嚅着,半晌才应出一声“好的”。
回到工位,社畜心绪纷乱。全勤奖早已化作遥远的美梦,接下来仅仅是保全工资也要成为挑战吗。本月还剩下一半,难道剩下这半个月真的要睡在公司?可睡过了这剩下的半个月,下一个月呢?再下一个月呢?只要“交通妨害”一天不被制裁,他的全勤奖(现在完整的工资也命悬一线)永远都会是镜花水月梦中泡影。
“扣工资”成为笼罩社畜心头的一道阴影,一根倒刺,扎得人难受,扰得无心工作。办公室的时钟滴答滴答,即便被此起彼伏的电话铃与键盘声压着也莫名清晰。时间的流逝在社畜心不在焉的工作中悄悄加快了脚步,距离下班终点线还有十分钟最后冲刺的关键时刻,一通电话把他留在了公司。与准点下班无缘的社畜先生目送同事一个个离开,本就已死的心又凉透了几分。
等到社畜拖着饱受生理心理双重摧残的沉重身体走出公司大门,明月早已高悬于夜空之上。六月的晚风还有些凉,他裹紧西装外套,匆匆赶往公交站。恰逢末班车进站,这或许是今天唯一一件幸运事,社畜想也不想就连忙上了车。
这个点的乘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是和社畜先生如出一辙的疲惫。公交车载着这寥寥数人疾驰于深夜空旷的马路,橙黄的路灯光撞进车窗又飞掠而去。暖色调的光芒并没能温暖车内的气氛,反而与夜色一同衬得空荡荡的车厢更加寂寥。
打开手机,工作账号聊天窗最后一条消息是自己发出的“收到”,SNS的推送邮件堆满信箱,各式app的横幅就和今早的拥堵长龙一样堵住整个屏幕……社畜将它们逐一划去、删除,并微妙地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丝解压。
忽然间,淹没在垃圾消息里的一条本地通知抓住了他的视线——……交通妨害……路面破坏的缘故……以下车次改道……
……公交改道?
社畜如同梦中惊醒,抬头望去,不知是从第几个路口开始的,车窗外已然不再是熟悉的下班路。
事已至此,他只能在下一站下车。此时已接近转点,车站的社畜孤身一人。夜间专线驶入站台,车门热心敞开,但终点并非家的方向。于是公交遗憾地离开,独留他重回孤单。
在这里傻站着也不是个办法,社畜滑开手机想要约车。运气好的话不到凌晨一点就能到家,然后休息一会,把明天要交的报表收个尾,洗漱,躺床,争取睡满四个小时,为了避免又撞上怪人作乱堵车堵成一团糟,估计还得再起早点…………
…………
什么啊,真是狗屎一样的生活。
这句话擅自浮现在脑海里的瞬间,社畜勉力维持的脆弱理智终于崩断了。屏幕还停留在聊天列表界面,从上到下排满置顶的上司客户同事,对话均以好的收到ok了解结尾。他捏紧手机,忍不住有点想笑。失望麻木和愤怒拉扯着情绪的指针让它像失灵的指南针一样疯狂旋转却始终无法找到应该指向的目标——作恶多端的怪人?领导?他的工作?他的人生?还是他自己?攥住手机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把所有的不愉快和愤懑通通丢掉一样,社畜抬起胳膊高举右手,冲动把理智踩在脚下,高喊着对的对的丢掉丢掉全部丢掉!身体积极响应这呼声,一记好球将手机掷向垃圾桶——哐一声巨响,和,在有任何情绪反馈到大脑之前响起的,某个抱怨的声音。
“小心点,别砸着我了。”
冲上脑的热血顿时熄火,社畜本能抢先一步道歉,随后才注意到说话的人——说是人并不准确,视野里能发声的活物只有一个,而那是一只猫。
猫,毛发杂乱的黑猫。以人类坐姿坐在垃圾桶顶的猫。嘴里叼着烟卷的猫。那烟卷甚至还在燃烧,风卷了一阵烟气拍在社畜脸上,他憋不住咳嗽了一下。猫……猫见状把烟头摁熄在垃圾桶上。真体贴。
好极了,看来他加班把脑子都加坏了。这种情况可不可以找公司索要工伤赔偿?
“大半夜的,你在马路边上发什么疯?”
猫一把粗哑的老烟嗓,吐出口的每个音都切切实实是人类的语言。情绪的大起大落和眼前猫抽烟还说人话的超现实场面给社畜撞出微醺般的眩晕感,长达一分钟的思考后,他选择回答:“刚下班。”
“哦。”社畜从猫澄黄的眼睛里看到了令人不爽的了然。“那怎么不赶紧回家?我看你也不像应酬喝醉了的醉鬼。”
当倾诉对象变成讲人话的猫的时候,人类的社交礼仪似乎就不再具有约束力。社畜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语气同样烦躁:“我正在想办法回家!我不知道公交临时改道了。”
“‘交通妨害’害的。”
“对,就是那个见鬼的神经病‘交通妨害’。他不仅害我半夜十二点被丢在离家十几站路的大街上,还害我再也没拿到过全勤奖,这个月还有可能因为迟到而扣工资!”
最后三个字社畜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被中场打断的脾气也因此而复燃。如果这只猫真的是幻觉而自己实际上只是在对着垃圾桶倒苦水,那反正这个时间也不会有路人经过,自言自语就自言自语吧。社畜破罐子破摔,大发了一通牢骚。从脑子有坑的“交通妨害”到听不懂人话的客户,从一定要他今天提交报表但加班赶完了发过去又说明天再看的上司到当初清澈愚蠢轻信了hr画的饼签了合同的年轻的自己。所有的不愉快所有的不顺利所有的委屈,从何时开始快乐的时间如此稀少了?等到社畜终于喘不上气不得不停下来歇会时,他意识到自己眼眶发烫,视野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惊涛骇浪平息之后,水下那些细微的东西就显露出来了。爆发之后的回味是悠长的尴尬,即使是面对一只猫(虽然现实可能是面对垃圾桶),即使目所能及的范围内都没有路人经过,在大街上情绪失控这件事还是让他颇为难堪。他假装眼里进了沙子,揉起了眼睛想把泪水擦掉,这时一直沉默着倾听的黑猫开口了:“你想守护你的工资和全勤奖吗?”
什么怪问题?社畜即答:“当然想啊。”
“那么你愿意为了守护工资和全勤奖而成为英雄吗?”
“……啊?”
加班到深夜且刚刚崩溃过一轮的社畜先生此时离神志清醒相距甚远,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只猫在讲什么东西。
“我说,你愿意为了守护工资和全勤奖而成为……”“我听见你说什么了,但是,啊……?”
从前看过的动画片恰到好处地闪回,480×360的屏幕上,吉祥物问主角愿不愿意为了守护大家而成为英雄。思绪回到现在,软萌可爱的兔耳吉祥物与眼前全身上下散发着中年大叔气息的黑猫渐渐重合。仔细一看这黑猫的左眼竖了一道刀疤,右边耳朵还缺了一角。
在“你是已经绝育了吗”和“难道是让我成为魔法少女吗”这两个问题之间,社畜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了后者。
“那是隔壁部门负责的业务。而且你不管是年龄还是性别都超标了好吧,想什么呢。”
…………居然还是原教旨主义魔法少女。社畜脑袋宕机了几秒,只能作出如此感叹。
“总而言之,我觉得你很有潜力。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详谈。”黑猫挂上麦克风(他从哪拿出来的?)讲了几句,不出半分钟,远处十字路口就拐过来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当当停在了车站前。车门打开,下来一名身穿黑西服脸戴墨镜、几乎要和车身一同融入夜晚的高壮男性,他扶着车门比出“请”的手势。
如果社畜先生精神饱满思维清晰,他会立刻意识到两件事:第一、现在是半夜十二点多,他们能去哪里“详谈”?第二、黑猫的话和面试时hr的话术一个套路,而他就是信了这一套才入职的现东家。但之前也说过,神志清醒这四个字此时的社畜先生只占了一个“醒”。于是在黑猫的劝诱和催促,以及黑衣人无声的威慑力之下,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车。黑猫和他一起坐在后座,开门的黑衣人坐上副驾,驾驶位负责开车的又是一名黑衣人,两员大将一左一右,好像镜像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
等到全员坐稳,引擎发动,黑色轿车绝尘而去,驶入夜幕。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社畜在真皮座椅上坐立不安,所有的疑问都被“等到了再说”堵回来。他只好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的前半生,确定没有祖传特殊血统或者捡到过不该捡的东西,自己的的确确出生于再普通不过的家庭,成为了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身为普通人,社畜发泄情绪最极端的方式也不过是砸点自己的财产然后窝囊地缩进被窝小哭一场,一觉醒来生活还得继续。而此时此刻,这辆越开越偏僻的黑色轿车给他带来越发远离日常生活的实感。如果今晚还有入睡的可能,那么明早醒来迎接他的还会是平凡日常吗?冲动完全退去,理性终于重掌方向盘,遗憾的是这趟车恐怕没给他中途下车的选项。
——事情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样的?
直到下车社畜也没能捋明白这个问题。腥咸的海风让他清醒了些,他发现车子停在了旧码头仓库旁。在这无论地点还是人员配置都完美符合黑社会灭口的场景下,唯一能稳住社畜先生不至于陷入恐慌的就是走在前面(两条腿,直立行走)的黑猫了。怪讽刺的,本来应该是精神错乱的象征,眼下却成了稳定情绪的锚。
一行人由黑猫的带领,从旧仓库暗藏的电梯下到地下三层——老实说这过于漫长的一天已经耗尽了社畜先生的精神力,除非家里一通电话打过来告诉他彩票中了几千万这辈子都不用再上班了,否则不管看到什么都无法再掀起他内心的波动。电梯门缓缓打开,冷而坚硬的色调强硬地闯进眼睛,他看见天花板上交错的管道,角落的走线复杂且工整,金属质感的墙壁在接合缝处嵌着指示灯,正在规律地明灭……强烈的SF风格给人穿越时空的错觉。那种被超现实感撞出的晕眩又一次袭来,社畜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加班中途睡着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个梦。要真是这样倒好,至少他不用担心上班迟到。
正胡思乱想着,他们已经穿过自动门,在一张长桌旁坐下。黑猫点燃一支烟,不急不缓地开口:“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讲,我们会通过人体改造来让你获得与‘交通妨害’匹敌的力量。”
一句话给社畜噎得像生咽了一大块老面馒头,他哽了好一会,恍然大悟并难以置信地提高音量:“原来你们是假○○士片场的啊?!”
“你可以这么理解。”
这猫还挺理直气壮的?
“不是,假○○士也有不需要改造的那种啊?变身器一戴,往卡槽里插点什么玩意不就行了??”
“我们又不是为了卖玩具。”
社畜先生又噎了一下,就在这个瞬间,因为困倦和疲惫以及感情剧烈波动而迷迷糊糊的大脑猛地灵光一闪。“你们该不会,”他低声说,“和怪人其实有什么关系吧?比如,敌我……”
嗒嗒,黑猫的爪尖轻敲两下桌面。“我说过,你很有潜力,如果加入我们,不需要你辞去现在这份工作,你不仅可以守护你原本的工资和全勤奖,我司还会根据你的表现给你报酬。当然,也不是说强迫你,只不过若是很遗憾没能达成合作,那在你离开之前,可能需要你忘掉今晚看见的一切。”
一式三份的合同和签字笔摆在社畜先生面前,他在一丝丝心动的同时背上冷汗也下来了。黑猫紧盯着他,眼神像某种大型捕食者;哼哈二将虽然看不见眼睛,但大约也在透过墨镜紧盯着他。社畜先生低头看合同,一行行蚊子大小的黑字排着队跑过他眼前,纸上写了什么他没看进去多少,可他从字里行间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从毕业到入职,从业务尚不熟练的菜鸟到被职场磨平的社畜,他迄今为止的人生。
社畜先生闭了闭眼。来都来了,他麻木地想。再睁开时,合同上已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非常好。”黑猫说。“事不宜迟,我们去手术室吧。”
躺在无影灯下,被灯光晃着眼睛,社畜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秒仍然忍不住地思考——事情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样的?
怪人“交通妨害”人如其名,最喜欢扰乱城市交通,尤其喜欢给早晚高峰添堵,于他而言,人们无能狂怒的喇叭声是对他最棒的喝彩。
“交通妨害”向来是无人能敌的,毕竟条子想来阻止他,就得先突破被“妨害”的“交通”。但今天似乎有些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当“交通妨害”正准备在市中心要道摆开场子的时候,在人群的惊呼中,一个比他更奇怪的人出现了——那家伙的头部是色调冷而坚硬的全覆盖式头盔,干脆利落的线条和切削面在阳光下反射出锐利的光,而在这样一个颇有SF风格的脑袋之下,却是个身穿质朴上班族黑西装的身体。戴着皮质手套的手轻巧地提着一把长柄雨伞,唯有袖口和领口能窥见隐约露出的皮肤,可就算是乍一看有着正常人肤色的皮肤,在光线以特定角度的照射下,也泛起了金属制品才会有的冷光。
“交通妨害”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能感受到紧盯不放的视线。噌。他拔出伞柄——那是一把藏在长柄雨伞里的长刀,随即这个奇怪的家伙说话了,声音是被处理器扭曲过一般的失真。
他说:“我不想上班迟到,所以会在三分钟内解决你。”
那天是猖狂了半年的怪人“交通妨害”第一次落荒而逃。
从那之后社畜先生保住了自己的工资,还夺回了全勤奖。
从那之后城市里出现了一个与怪人战斗、维护秩序的无名英雄,人们称呼他为“西装假面”。
END?
(存檔用)
原曲:愛情買賣
一筆碧水淌 再點春風還
美人如花 江山如畫
揮毫寄篇章
一枝雅谷蘭 伴壺醉人香
涴愁金湯 弦動徵商
浮雲祗笑看
月似明鏡皎如霜 空谷散白華
園中早梅已初綻 傲骨佇[zhu4]風寒
巍巍蒼松立峭崖 獨守青雲上
君子為官 功名常忘
如玉難玷芳
一壇濁酒燙 共飲作同裳
青蔥年華 揮別故鄉
錚錚少年郎
一望雲天長 側畔蒹葭茫
前路漫漫 兄弟情長
落下孤影殘
炊煙輕擾枝上鴉 飛影入夜藏
忽如仙女散飛花 群雁早回南
遙指九天星河漢 歸途路已斷
荒沙飛揚 狼煙張狂
不掩目中光
村中稻田農時忙 千頃麥浪黃
過路商賈問人家 大碗濃茶湯
正月飛歌篝火暖 誰人望月盼
那日策馬 仗劍叱咤
但笑赴沙場
月似明鏡皎如霜 空谷散白華
忽如仙女散飛花 群雁早回南
正月飛歌篝火暖 誰人望月盼
揚鞭策馬 功名何干
且笑赴沙場
(一笑赴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