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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聆
评论:求知,笑语
虽然我自称调香师,但事实上做的工作和各种香料没有半点关系。
硬要说的话,这大概算一种超能力,那就是把记忆变成颜色和气味。
我的客户三三两两,满足温饱是个问题。那种难捱的时间段,我就把自己抛在床上,回忆一下过去开心的事,姑且满足下口腹之欲。
毕竟人家说,食物的美味与否,嗅觉占一半。
忘记说明,这个能力,对于别人当然是不适用的。所以再详细讲,我的工作是听取客人的记忆,把感受到的东西以图画的形式绘制下来。
客观来说,我的职业是个在最低月工资边缘挣扎的画家。
因为如果你对某个人说,嗨你知道吗我有超能力,那大概率得到的不是信任而是疑虑。
不少精神病院的人也会说自己有超能力。
我的心理咨询师朋友邀请我去跟他一起开发艺术疗愈课程,毕竟不论真假,和自己有关的事物总是容易引起认同。而且我俩工作性质根本上差不多,人们花钱买画,自顾自说一堆话,效果未知。
不行,我说,因为这不是科学,从诚实角度来说不应该归类进科学。
他一边把工作资料归类进档案袋,你说心理学算科学?我感觉和玄学也差不多。
那也不行,我还要追寻艺术呢。我瘫在他治疗室的软沙发上,像条懒得翻身的咸鱼。
人讲话总是冠冕堂皇,其实我就是懒。
一三五治疗室归他,二四六归我,礼拜天谁有活归谁。
都有活的情况暂时还未出现,都没活的日子倒是很多。
朋友买了个旧投影仪,非常便宜,效果也很对得起它的价格,放起电影颇有朦胧美。
哎,毕竟说到底,我们这行的目标就是当个更健全点的人。他说,嘴里塞满爆米花。
为什么你老要买这种又贵又不好吃的东西?我抓起一粒闻一下,一股工业香精味。
氛围呗,他嫌弃地抱住桶,你活着不就活个氛围感。
这个心理咨询师朋友享年二十八,抑郁后跳楼自杀。
死的那天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天蓝得像片大海。
我想起他的时候就闻到爆米花,玉米香倒是盖过香精味。
得亏这玩意儿又贵又不好吃,每次饿后一缅怀,我就潸然泪下。
祈祷他下辈子投胎富贵人家,请我多吃点肉。
虽然我压根不相信轮回。
有个地瓜味的客户,或者说她给我带来地瓜味的记忆。
她很缅怀幼年时满地的大雪和田地,就像我很缅怀吃饱饭的日子。
你也画得太烂了,她举着那张我听完故事后调制的图,表情很扭曲。
烤地瓜不就长这样吗,我强词夺理。
诚然,我压根没学过画画,全凭一腔超能力直抒胸臆,客户也都是朋友介绍的。
但这样直言自己的记忆丑陋的还是第一个。
医生说你可以画记忆,我觉得那些岁月应该更美些的。她把掉落的蜷曲碎发往耳后别,钻石耳环熠熠生辉。好失望,结果却像一个烤地瓜。
这就是烤地瓜。我郑重声明。
好吧,烤地瓜。她重复。
客户给了三万,没要找零,当然真要找我也根本找不出。
这是我接过最大的单子,虽然地瓜小姐脚踩高跟鞋走得头也没回。
朋友数落我怎么不给人画点缥缈雪景,至少也得是树影幢幢,白瞎长久大客户。
可是烤地瓜就是烤地瓜啊。我诚实地感到委屈。
烤地瓜烤地瓜,烤地瓜可以当饭吃啊!面对我“没错确实如此,甚至还有点想吃”的眼神,朋友崩溃般长叹一声。跟你搭档我早晚减寿,吃你的烤地瓜去!
然后我美滋滋和我们出门,那天下暴雪,逛过好几条街才终于找到一个烤地瓜摊。
几十块可以买几斤,味道又香,特别是天大寒,人间绝妙。
柏油路、黑灯柱、路边秃头老黑树,都喜提白茫茫一片形容词。
你头上的雪要化了,朋友抬手欻欻往我脑壳就是三下,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因为腕上挂好几个袋子且正啃得欢,毫无余力反击的我只能蒙圈。
又落上了,朋友突然笑起来,他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给我扣上,一边道,哎,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饿的时候就真是想不明白,和朋友尽管穷得叮当响,但吃过的东西也不算少。
老天不公,怎么他最后落得个爆米花味呢?
他妈来收拾遗物的时候,我远远站在街角,看那个和地瓜小姐打扮同等精致的女士指挥人把东西塞进大麻袋,丢进不远的垃圾桶。
等他们都散尽,我去翻出那个投影仪,带回家。
我家还不如治疗室宽敞,只有一张床、四面墙,没网。
幸亏投影仪的u盘还没拔,里面存着上一部看的电影。
尽管说不吃爆米花,但其实我每次都吃。
朋友的手指是温热的,和那桶爆米花温度相同。
想不明白的我还在坚持调香。
等我有钱了,就把治疗室买回来。
哪天朋友的灵魂路过,还能有个记得的人。
评论要求:随意
备注:仅借用赛博朋克世界观,故事原创,未接触不影响阅读
一
电子幽灵,一个流传在沃森区的都市传说,据说那是一个突破黑墙,进入到夜之城的流窜AI,只会被那些配置了岐路司光学眼球植入物的人看见,而那些声称自己看见过电子幽灵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在三天后死去。
尽管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岐路司光学”与“电子幽灵”可能存在的联系,还是让岐路司光学在夜之城的销量大跌七成。在此现状下,本公司受岐路司光学的委托,寻找……或制造,此事与岐路司无关的线索与报告。
2075年,12月1日 福克斯事务所
二
“岐路司的义眼?啊,我听过那个故事,每个装备了岐路司光学的人都有机会看见她,在路上、在厕所,甚至做爱时都能发现她在床头看着自己。”
“没错,他们都死了,而且据我了解,每个岐路司义眼受害者,在临死前都在用自己的血、机油甚至精液,在所有能触及的平面绘画一张相同的地图,基本形状与荒原山脉地势相同,标注的地点就在垃圾填埋场的西南边。”
“那里有什么?我怎么知道?”
“为什么新闻里没有报道?我只能大胆猜测,也许是有什么人不想让别人知道……”
“也许你们能在今晚8点档的《情报说说看》得到更多信息……”
《插管》20751202 15:42
三
2075年12月3日,多处电子幽灵案受害者住址受到了暴力入侵与破坏性侦查,造成了3人死亡与12人重伤。
我局在此声明,《情报说说看》节目中所谓的荒坂战时应急储备库并不存在,所有关于宝藏的传言亦不属实,请各大市民保持理智,不信谣,不传谣,不造谣。
NCPD
2075年12月4日
四
“对于4号NCPD的声明,N54台《情报说说看》的主持人鲁斯郑表示会对NCPD提起诉讼,抗议NCPD在无实际证据的情况下辟谣,对自己的声誉造成了严重伤害。”
“我不觉得鲁斯郑能胜诉,她显然是在胡搅蛮缠,她也一向擅长这么做。”
“但从商业角度上看,岐路司光学已因这一事件而股价大跌,针对这一事故的股东质询会也将在今日举行……”
《商务你我谈》20751206 18:13
五
【郑重声明】
尊敬的广大用户:
感谢大家对我司产品的支持与持续关注。就近日发生的所谓的电子幽灵事件,我司已确认与产品的设计缺陷有关,我们已与新美国产品质监会接洽。为保障用户安全,经慎重考虑决定,回收2075年整年出产的岐路司光学义眼。关于受害人的赔偿问题,将由恩菲尔德保险公司负责。
作为合法企业,我司将与NCPD择日发布共同声明,驳斥部分谣言,请各大用户保持理智,不信谣,不传谣,不造谣。
我们坚信,良好企业文化比财政报告更能建设社会,负责任的态度才能让企业更好的发展,让我们与各位携手同行,更好地推动社会发展。
Kiroshi Optics
2075年12月13日
六
对话记录:霍恩
霍恩:那是我父亲的遗物,和你们没有关系。
岐路司员工:想要赔偿,就必须交出义眼,我们需要回收义眼,确认产品编号,逐一核对赔偿报告,何况这个产品本身也存在重大缺……
霍恩:我不要赔偿。
岐路司员工:为了用户安全着想,我们必须……
霍恩:这个义眼我已经装上去了,很安全,没问题。
岐路司员工:不,你不理解……
霍恩:我数三声,滚出这个地方。
岐路司员工:你不会想这么做的。
霍恩:三、二……
霍恩:啊!该死……
霍恩:你们这群混蛋……果然就是为了……
霍恩:操你妈!操你妈!
霍恩: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操你妈!操死你的妈!
歧路司员工:义眼已回收。
七
【郑重声明】
尊敬的广大用户:
感谢大家对我司产品的支持与持续关注。关于近日我司员工暴力回收义眼的行为,我司深感歉意,但关于回收义眼的立场,我司不会有所改变。一切都是为了广大用户的安全健康着想。
Kiroshi Optics
2075年12月26日
八
电子幽灵到底是什么,我们还是不得而知。在一系列的舆论操作下,岐路司光学安全度过了这场危机,仅有少数用户愿意放弃自己的歧路司义眼,而他们出售义眼的对象也并非歧路司,而是那些渴望找到所谓的“宝藏”的赌徒。“宝藏”的地点一直在变,荒原、荒坂大楼的地下、生物公司的地盘,那些人像疯狗一样寻找可能的线索,然后和茫然的安保人员火拼,最后死去,而他们的义眼依然被悬挂在黑市里贩卖。
根据我们的调查,电子幽灵只出现在少数的义眼设备中,型号也不仅限于岐路司光学的产品,蔡司的产品也出现了相同的问题,而他们在最初就抢占了先机,封锁消息,将所有问题都推到了歧路司光学身上。
只是谁也没想到,歧路司光学反而借题发挥,用宝藏的噱头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有不少人意识到所谓的宝藏只是谎言,但更多人……自以为是,亦或只是走投无路的人相信自己的判断,沦为这次舆论控制的牺牲品。
电子幽灵到底是什么……真相是什么……一切已经无所谓了……
2076年,2月16日 ███████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前十八年,常山未曾想过自己会成为剑客。
这职业凡在说书人口中,必有美酒佳人相伴,似乎这般才能拂掉些刀光血影的戾气。
可惜常山没有这闲钱,也无相配福分,对他来说这倒霉就像翻掘耕耘大半年田地,结果收成时忽逢洪涝暴雨,颗粒无收。
妹妹昨日说,她就要进宫。
灯花噼啪,暗黄的烛火摇晃,她如云乌发阴影也在脸上绰约不分明。
常山在心里无数次想劝常雪不要犯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觉得,那金黄锦绣辇下的世界,本不该和他们有交集。
哪怕路过,惊鸿一瞥,匍匐低头,不应该抬眼。
从小常雪就爱捡一些受伤的小动物回家。
他们父亲去得早,母亲没坚持多久,过两年也跟着一并走了。
得亏常山天赋异禀,虽然头脑不甚灵活,胜在体力强健,把剩下的几亩地打理得不错。
因为在荒山野岭,那些村里泼皮流氓对此没什么兴趣,日子倒也很安稳。
对于常雪的爱好,常山颇有微言,但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对方一用那双清澈眼睛祈求,他便最后总是吞下话头。
但这回不同。
这、这是个人吧。常山有些惊恐,又有些反应不过来和难以置信的木讷。
是啊哥哥,他倒在我们屋边不远处。常雪的袖子上沾染了些血渍,和油污混杂出一片脏色。
这么重的伤,不是很可怜吗?再说有个爷爷恳请帮忙搬来住几宿,等止血就走。常雪的心性像母亲,总是温柔又善感,说着便要掉下泪来。
常山他刚要开口,门环笃笃两声,常雪便起身去开门。
多谢姑娘和小兄弟的救命之恩。沧桑沙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常山先听得他这么答谢。
姑娘,你先继续去擦拭吧,劳烦了。老者对常雪作揖,又对他作揖。小兄弟,你能否随我到屋外说两句话呢?
离开时候,常雪似乎有些不舍,她半回身对常山道,哥哥,你真的不一块走吗?
自从你跟鹤老学剑法已有三年,他说你的功力现在和他不相上下。常雪嘴唇开合,常山走神看向她拢住轿帘的蔻丹,如此明艳,鲜红似血。
还有他也说,现在的京城太平,给你一官半职不是难事。常雪顾自幸福地眯起眼
不了,常山摇首,父亲留下的地还得有人管。
那么多荣华富贵,几亩地还算什么?常雪长声叹气。
而且,而且京城那么远,这山冬天大雪封道,万一有什么事……
她忧愁的双眼和母亲也很像,常山于是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自己和妹妹。
一年的每个季节都有许多花,就像宫里的每个殿都有许多人。
他和常雪,不像那些本就在地上生长的花。
他们是飘落的雪花,被天空遗弃,又被大地消融。
在常雪的恳求下,他帮妹妹和新帝做过许多事,远大于那一官半职。
虽然他既不想要剑,也不想要官职。
丁零当啷,常雪用钥匙解开他身上的锁链。
哥哥,你离开这儿吧。她把钥匙递给一边侍从。圣上那我会帮你转圜的。
外面有匹好马。常雪把带来的大氅披在他单薄囚衣上。
沿途驿站我都想办法了,一直换,很快就能到家。
钦天监报,过几天就下雪了。她说话间,雾气向上升腾,掠到墙壁火炬间,倏忽消散。
也不知道那几亩地怎么样了。她垂眸一笑,睫毛上扑簌下两颗泪珠。
他埋不掉剑,世事如浪,即使奋力奔逃,终究滚滚而来。
天上纷纷扬扬飘起雪。
那一日这么冷,暮色低垂,天星四起。常山看到的老者衣衫单薄,风吹白鹤纹样舞动、猎猎作响。他耷拉着眼皮,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又仿佛只是没什么能放在眼里。
那柄剑架在他的喉咙,比这天地间所有都彻骨。
两个选择,你跟我学剑,或者我把你们兄妹一块杀了。老者道。
常山斩断了雪花,从此了无牵挂。
评论:无声
匆忙糊一个保底 被工作创飞了所以铲得稀烂
11月23日,泗水县迎来了一场大雪。雪从鸡鸣的第一声开始下,一直下到第一颗星星浮现在天际。梁雪娥出生时,那若有若无的一点莹白的小点儿点在深蓝色的天空,错眼一看,恍若一只贴在锦缎上的飞蛾。梁雪蛾正生在这个时候,在父母与姐姐的关爱下近乎天真地长到了二十二,于是开始相亲、结婚。
结婚。梁雪蛾并不清楚这两个字背后的寒意。她头一次模糊地触碰到它,是在结婚的那天晚上。她趁着敬酒的时候躲到婚房里,热闹被关在门外,床上铺着大红色的被子,正中间是金线织的“早生贵子”,周围用彩线秀了鸳鸯,梁雪蛾倒在床上,脸贴着被子,光滑而冰凉。喜庆的颜色、喜庆的纹饰、喜庆的字样摸起来却像一层霜。第二天醒来,带着体温的被子是暖和的,稀薄的热气一会儿就散了。梁雪蛾觉得冷,轻手轻脚穿衣走出门,门前是噼里啪啦一地的红色碎屑,空气里残余着鞭炮惆怅的气味。
梁雪蛾想起很多人说婚姻是第二次生命,她觉得很贴切,第一次她从天上坠落到母亲温暖的子宫里,用了十个月零三天。第二次她从子宫坠落到土地,与大地融为一体,用了一年十一个月年。坚实、黝黑而沉默的土地包容了她的一切,她因吃药而臃肿的躯体、干瘪褪色的长发、伤痕累累的骨头和无处安放的心。土地呈现出的温暖与子宫如出一辙,她闭上眼,感谢泥土的仁慈与宽爱。
“你是一个好母亲,跟我的母亲一样。连狗都会嫌弃难嚼的骨头,我这把老骨头你要花多少时间消化?”
“你喜欢母亲这个称呼吗?或者你更喜欢被我称作姐妹?我真感觉我们前所未有地相似。希望你不要感到冒犯。”
“我——我们——躺在这里,我们是一体的。”
结婚后不到一年,梁雪蛾怀孕了,大家恭喜她怀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她却前所未有地恐慌,母亲与土地有什么区别?播种耕耘。交配受孕。雨水、阳光、暴雪冰雹与微笑、拥抱、拳脚相加。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身体里多了一样东西。等它慢慢生长,她能感受到那是不规则的圆形,一点点拉扯变形,像土豆一样。她能感受到土豆在里面生根发芽。绿色的芽逐渐抽条,变长,钻进她的血管里汲取她身体里的养分,致使她的脸颊呈现出惨白的颜色。在耻骨附近着床的土豆生长的枝芽顺着腰椎一点点蜿蜒向,挤压骨头时的疼痛令她直不起腰。枝芽蜿蜒到食道,她开始呕吐、眩晕。土豆在体内逐渐膨大,枝芽从咽喉、耳朵和眼眶挤出,五官撕扯变形,四肢臃肿不堪。她整个人蓬起来了,好像被发芽的土豆支撑起来。
气球吹满了,把气放掉,还是原来的样子。人的皮肤膨胀后,把气放掉,就像窗帘一样松弛。
(此处应有一段内容但我卡住了)
梁雪蛾试图寻找父母的坟墓。那片地方如今已经长满了比人还要高的草,泛黄的草尖在她头顶分开又弥合,她穿梭在其中,分不清方向。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一个,那边的呢?也不是。她一座一座坟看去,直到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吹过草丛,沙沙沙沙,柔和而遥远的声音指引着她向前。她仿佛置身于水中,溯洄从之,脚下细长的小路变成一条脐带,拉着她不断前行。
风越来越小,歌声越来越远,小路遥远看不到尽头。她太疲惫了,倒在地上。大地敞开怀抱接纳了她的身躯。她的头发织成蚂蚁的巢穴,肉身滋养了虫蛇,骨头喂饱了硕鼠,四躯成为病菌的温床,她的灵魂最终回到了天上,深蓝色的天空中那轻盈的一点,错眼一看,恍若滴在锦缎上的泪珠。
评论要求:随意
视神经乳头投射的视野上所表现的一个垂直椭圆形的视野缺损区,被称生理盲点。因为在视乳头处仅有神经纤维,而没有感光结构,所以此处不能感光成像,呈现盲点。由于此盲点在视野内所占面积甚小,并且为视网膜上邻近部分的活动所代偿,因此平时不被人们觉察。
“而我,我就是那个唯一能看见盲点的人。”
黄头发的年轻人神情狂热,舔了舔舌头,继续说道:“你根本猜不到我在视觉盲点里看见的是什么!”
“谢谢,不需要?”茫然的上班族握着咖啡,左脚已经迈开,用身体做出更肯定的拒绝。
“你就是主人公!”黄毛一把拉住上班族,唾沫飞溅:“这个世界就是为你而生的,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所有一切,太阳、云朵、树木、路边的野狗,全都是为了你才在这里出现!”
路边野狗被黄毛的声音吓了一跳,走开了。
“放开我。”上班族冷下脸,虽然他本身也没什么表情。
“你听我说完。”黄毛松开了手,指向了路边的老头:“举个例子,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我没兴趣知道。”
“他是机械降神!所有难题的最终解决方案,在作者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时,他随时毫无道理的出现,平铺直叙一段从未铺垫过的背景,然后用强大的力量解决一切问题!”
老头运气凝神,朝前方吐了一口痰。
“你再纠缠我就要报警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的身份?”
黄毛眨眨眼,按住了上班族拿起手机的手。
“我是反差型角色!每次故事没什么噱头的时候,就要靠我反差来救场!比如你以为我是一个好人,那我就会变成一个坏人。”
没等上班族反应过来,便被黄毛一记重拳打在脸上,啪的一下坐在地上,头晕眼花,想凭本能站起反抗,折腾了半天却还是坐在地上。
“你……”
“别急!”黄毛一声呵斥,就把三叠张红彤彤的钞票放在上班族面前,磕头认错。
“你看。”黄毛补充道:“当你觉得我是坏人时,我又会变成好人,是不是很神奇?“
“你有病!”上班族破口大骂:“你是真的有病吧!我真的要报警了!不对!我就是要报警!”
“看来你是不太懂反差角色的魅力。”
黄毛冷笑一声,撕下黄毛,登时黑发如瀑布垂下,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娇郎!
“别急,还有!!”
黄毛又冷笑一声,轻拍脸庞,方方正正的棱角柔和起来,连肌肤也光滑如玉,好一个能顶半边天的巾帼枭雄!
”当你以为我是男人时,我就会变成一个女人!没想到吧,陈真!“
陈真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又把嘴张大了些,扭着头,半响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到底是谁?”
“我是来拯救这个世界的,你可以叫我卡米拉。”
目睹了不可思议的变身的陈真脑袋晕晕乎乎,又过了半响,才捂着头迷蒙地回应:“这不是外国人的名字吗?”
“这就是反差的一部分了!”
陈真在一丝幽香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又见手中被塞入了三叠钞票,入手的触觉无疑便是真钞,感觉被打肿的脸也温暖起来。眼前这位拟人的存在,有病是一回事,有钱又是另一回事,事情要辩证的看,等对方没钱再批判有病的部分也不算迟。
“你的脸是怎么变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钞票,抓住这让他变得温柔的力量。
“这是知晓本质的特权。”卡米拉朝着你wink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想干嘛……”陈真想了半天,还是没能理解卡米拉的话,但他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而不感到气馁,毕竟要理解疯子并非易事。
“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你的命运决定了这个世界的走向。地球另一端正在酒吧狂欢的大学、随轮船履行的海鸥、正在鞠躬道歉的日本首相,所有生命的命运,都会因为你的经历一起幻生幻灭,你的终结就是世界的终结。”
“所以……”
“我们的故事不能有太多冒险和超自然的力量,那太危险了。”
“同时,也不能和推理刑侦扯上关系,谁知道凶手会不会突然发疯对主人公下手?”
“现代都市言情也免了,虽然最近几年他们的主角没怎么得癌症,但虐主手段千变万化,一不小心被编剧玩死了就不好收场了。”
“可以的话,这个故事也不能太无聊,要是被编辑半路腰斩,谁知道作者会发什么疯。”
“噱头,必须要有噱头!”
卡米拉大叫着,张开双臂,拥抱太阳。
“我就是噱头!”
“你行吗?”你笑了一下,半分薄情半分嘲弄。
“我可以!我是反差型角色,任何时代的故事都不可能缺少反转!”
卡米拉死死盯着视野盲区,在那小小的一点里,无数的观众站了起来,开始鼓掌。
“为我欢呼吧!”
陈真扯了扯卡米拉的衣角,于是她回头看去。
“我的脸还是很痛,你这点钱,我很难不报警……”
卡米拉一把抓住陈真,像拎着衣服一样将他凌空提起。
“恋爱轻小说!除了胃疼不会再有人身伤害的题材!已经开始上班不是问题!”
“俗套。”你打着哈欠评价道。
陈真的皮鞋在空中晃呀晃。
“题材不怕俗,最怕讲不好!”卡米拉一脸坚定,对陈真说道:“故事开始!”
备注:随便写写,故事结束了
作者:四戎
备注:别点别点,真编不下去
评论:无声
我是个oc人,我有很多个oc,但是更多的oc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扼杀在我的懒惰之中。
要问我最大的人生梦想是什么,很简单,我想有机会见一次我的oc。
一个创作者是怎么创造自己的oc的,他们究竟会往里面注入了自己什么情感呢?也许最多的,最明显的,最结尾的,只会剩下一种“从未存在”的遗憾。那种遗憾随着时日的增长只会越来越像插在表皮上的针,动一下疼一下,动一下插得更深一点,时刻提醒着,你碰不到你碰不到。
人们总说你总有一天会遇见一个你心动的人,那是你无法逃离的宿命。殊不知,爱的倾注对象却是多元的,爱的形式也是多样化的。
所以比起心动什么真实的人类,我爱我的oc,自私且坚定。不论是带着情欲的想要疯狂占有的爱,还是纯粹的毫无目的的只是想勾勒出他们的爱。我疯狂地抱住数位屏犹如抱着我前半生的碌碌无为和后半生一眼望尽的总和。一笔一笔一笔,他们活着,所以我活着。
不分昼夜,不分场合,即使我不是坐在我的工具前,即使我只是呆坐在那无聊的会议上,即使我无法自由活动我的双手,他们永远蹦跳在我的脑子里。我们会以意想不到又难以概括的形式交流,比如我能听见他们对我说“我不喜欢这套服设。”我会在第一时间为他们更换新的,我觉得最好的,最适合他们的。他们之间的关联形成了一张复杂的大网,紧密的交织着,彼此的“触角”正有条不紊地传递信息。他们的过往到未来是一条线串起着的,同时串起着的还有彷佛平行的我的过往和未来。
我比谁都更相信他们存在着。他们在那里鲜活地蹦跳着,向我倾述着,接住我的所有“宣泄”。
如果有一天有人问我,给你一个穿越到oc世界的机会,你会怎么选择。
并且,如果此刻,只要你做出选择,选择就会成真。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去,于是,我真的去了。
我见到了被我赋予生命的人,那种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一旦见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能笑得花枝乱颤。无数次的梦境在此处重叠成真实。我见到了我的oc,我伸出手轻微碰到眼前微卷的发梢,我惊吓般抽回手。是真的!是真的!我碰到了!他们向我介绍他们,我安静地听着。这种神奇的感觉,明明是我给他们的故事,却由他们向我介绍他们自己,总有很多地方我害羞地思考为什么那时候会想出这么神奇的故事线,让我的oc经历这非常不好意思。我在干什么!!?我吃惊地发现他们在我的设定里新生出了另一个他们。他们并不是顺着我规定的路线成长,反而他们带着我一起去探索了在他们身上还会发生的其他故事——他们带我去了另一个地方,他们告诉我了他们另一种可能性。我被带走了,心满意足用已知的期待与碰撞未知的可能。在这里我诞下了他们,他们领着我去那里,他们诞下了我。我的新生包裹着我的旧体,借着那份力量进行蜕变。我正想感谢他们,我发现,我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消失了。消失的是他们,消失的连同我。
把一切葬在那里。
我醒了。刚才是一场梦。我就说天下怎么会有这种好事,我怎么可能会有机会见到我的oc。
回到现实,比起“我触碰到了我的oc”这种美梦更让人难以启齿的是,此时此刻,现实世界中的我正在干什么。我在和人约会,然后我睡着了。有那么一点点丢人,但这不怪我,约会对象是别人分配的,约会场所是我迷迷糊糊跟来的,就连约会这件会被人误以为浪漫的事情都是一个我必须要完成的无聊透顶的任务而已。
我的约会对象有些尴尬强忍着镇定,他又觉得似乎应该关心一下我,于是他说“是工作太忙了吗?”
我不知作何回答,我全将这归功(罪)于我昨晚睡眠不足。
“睡眠不足的原因嘛...我太期待今天的见面了。”我再次糊弄过去,即使我觉得不管怎么说话我都是个傻瓜。
但事实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总之,这场约会是进行不下去了。至少不会有后续的“连锁反应”。
正合我意。
我愿意一辈子在世俗世界里孤独终老,守着我脑子里构建的无数只灵动的生命。
●古詩|歌行●
○贈友○
〔五古|平水韻十灰〕
我住白丁川,君家翰林臺,
一侍草間鶴,一折玉枝梅。
草鶴鳴淒淒,玉梅潔皚皚,
毋問蔽身物,遣園共徘徊。
太白月一輪,香山蟻三杯;
舉歌邀嵇呂,欲飲何時哉?
從今莫題鳳,日掃青門開。
○風雷歌○
〔歌行|換韻|平水韻一東|二冬〕
雪馬霜兵嘯雲中,冰刀寒箭奪戰功。
千崖百壑佈陣前,百水千川伐宙空。
雷鈸轟轟懾地鼓,風鑼掣掣震天鐘。
雨鞭擊過碎梅紅,電槍劈處斷蒼松。
老陶缽,爛蒲魚,泥爐焙酒敬天翁。
明朝黃蠟又開處,一杖孤蓑一道蹤。
●絕句●
○遊湖○
〔七絕|平水韻七陽〕
新晨細柳露凝香,萬絮飛來滿地霜;
小槳輕催湖半雪,遊心閒氅正清涼。
○無題○
〔七絕|平水韻十一真〕
無價琳瑯盈滿目,飛衣搖佩掃香塵。
夜眠雲榻迎仙客,解夢何需問鬼神。
○送泰西女僧艾耶華博士歸鄉○
〔七絕|平水韻一東〕
隨帆遍歷五洲景,羽筆描摹四海風。
口頌耶穌懷十字,壁前燈下背朝東。
●律詩●
○無題○
〔五律|平水九青韻|末句拗句〕
八方慶佛壽,賜宴大湖汀,
彩帔織霞帳,雲舟駕玳屏。
天狼懸虎騎,旄首耀龍廷,
碧血征閩浪,忠魂奠羅星。
○花朝前夜遇彩伍祭春○
〔七律|平水韻七陽〕
沐雨棲風陟路香,百千萬蕊競奇妝。
鶯時盛舞貪拈秀,燕序輕歌闘擷芳。
明發青輿開绛道,夜將瓊輦侍流光。
山翁欲醉韶聽去,十里巴聲慶日長。
○戲題南風天贈友○
〔七律|平水韻十灰〕
南風回首柳衣裁,恍惚春朝去又來。
夜半寒霖澆薄被,似懸水幕霰銀開。
烏樑如蓋重重壓,粉壁生青淡淡哀。
若問龍王仙殿處,請君赴我洞天台。
●樂章●
○遊湖入曲子○
〔中呂宮|詞林正韻第二部|第十部〕
初晨細柳凝露香,
迎風排浪,落雨成霜,
半解遊心赴清涼。
盛暮流霞墮霓沙,
寒盞雞窗,杯酒天涯,
一夜垂手聽蛤蟆。
○美人圖○
〔仙呂調|詞林正韻第八部〕
新桃初春爭道好,落筆輕挑,似舞娉婷腰;
翠尾勤摹丹山俏,墨飛素娥嬌。
簾外熏風偏迴搖,解鈴(兒)偷敲,學翻陽春調;
燕燕尋駐碧樓高,閒坐蘭巢,歌上雲梢。
○風流曲○
〔大石調|詞林正韻第四部〕
莫教浪子回頭路,三墳不過古來書;
醉金陵,夢姑蘇,好景良辰應如故;
且拋功名利祿身外物,換把盞處,揉弦催鼓;
遣散浮雲目。
美人妝臺正誇,明眸偷許,綺窗暗顧;
殷勤暫將琵琶附;
楊柳岸,和風團月莫相負;
襲襲簌簌,依依語語,夭紅錯把香腮妒;
波翻雙鸞舞。
五更雨收雲散,晨雞啼曉,鳴棹驚睏鳧;
懶起梳羽對蓮爐。
執手相看煙波渡。
念去去,藹藹都柳,空歎陽關路;
尤切切,燕釵榴裙,長亭子規語;
怎不忍,秋江口,恁叫他蘭槳停住;
罷,罷,罷,
為逐塵梯爭袍笏,恐將風流誤。
○亭歡曲○
〔小石調|詞林正韻十七部|第四部〕
春日新晴看天氣,小燕復唧唧。
君子柳,美人櫻,對河相相惜。
小亭雲袖翩翩衣,鶯歌聲聲去。
揚雪回風落紅氍,胭脂鯉,翠冠鳧,
暗嬉白蘋輿。
●散曲●
○綠雪歌○
〔越調|中原音韻皆來韻〕
題記:青苔生於石,如雪覆地,是謂綠雪。
有妓以此名,曾言:
妾命如苔,身賤福薄,惟匍匐隱忍以求生。
聞之慨然,故作:
賤妾命如苔,福竭身似埃,無言忍自愛,匍匐石上乖。
風叱不可摧,雨唾不堪敗,但見秋日衰,霜欺莫能埋。
冬來一片雪皚皚,恍惚個蕭瑟世界,換作了清淨天垓。
君祗道,秦樓雕戶向月開,章臺楚袖曳君來,
又豈知肥口茶壺腹吞海,城狐社鼠營營覬如豺;
君祗見,高士遺翰玠,豪客慷囊解,貧兒奢欲拜,遊子夢傾懷;
楚宮腰林柳鞭賽,楊家肉陣屏風排;
卻不見,瑪瑙血吐杯,珍珠淚濡鞋,绛髓香研黛,玉骨秀磨釵,
還抱琳瑯舞遍千秋台,皆如骸。
作者:高以谰
评论:笑语
((我滴作业、补完啦!!哈哈!!)
藤本树漫画《电锯人》同人 早川秋×姬野
据说在人死前,大脑会竭力制造令人感到幸福快乐的幻觉,以规避死亡的痛苦。
秋君,你相信吗?
姬野前辈的眼睛盈盈地浸在正午的光里,墨绿色的目光点在秋身上,一晃望进他瞳孔。啊,这次的杏仁豆腐太甜了,她笑着说,却又熟练地夹起一块放进嘴巴里。
你一定是不信的吧。
早川秋刚想说自己并不相信就被前辈抢了先,于是重新举起啤酒杯,把话语和着啤酒的泡沫一起咽下去。嗯,他用常用的单音节回答。前辈总是这样,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要向他抛出问题,他最初偶尔觉得这是某种浅浅的捉弄,却感觉不到恶意。嗯,我不相信。
尽管我希望是真的。现在的他已经对前辈心血来潮的话语习以为常。秋吃掉倒数第二块杏仁豆腐,这样前辈可以吃掉最后一块。
为什么?姬野偏了偏头,碎发尖被阳光镀了一层金。她夹起最后一块杏仁豆腐,豆腐轻巧地弯转又落下,碎在盘子里。
因为这样的话他们死前就不会痛苦了。秋垂下眼睛,啤酒喝得太多,米饭还没怎么动。太阳,爸爸,妈妈,原来的搭档,太多因为恶魔死去的人。离开,离开,离开,那些因为最该死的恶魔而一个一个离开他的人。一串渗着血的掺着白骨、肉、乱七八糟内脏的记忆珍珠串上刻着的人。让他或多或少流过眼泪的人。我的确希望他们是在快乐中离去的,秋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感受酒精慢慢地浸润他的心脏,又爬上他的脸颊。
但是这样太轻松、太狡猾、太像一种为了减免生者心中的痛苦而编造的借口了,秋想,他回忆起太阳在最后一天里朝他扔出雪球时的笑声。他绝不能允许自己去这样相信。
可我相信哦。姬野笑着说,然后灌下一大口啤酒,放下喝空的啤酒杯时杯子由于惯性与木质桌面磕碰出沉闷的声响,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黑鸟振翅飞去。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嘛,无论活着的时候多么悲伤或者痛苦,至少在死前的一瞬间是快乐的。她耸耸肩,从动作的夸张程度来看,秋判断前辈已经很有些醉意。
至少我希望我是这样离开的。快乐地离开。在最逼真而且幸福的梦里。
前辈,你喝醉了。秋简单地接话。我去买单,一会我们一起打车回去。他站起身,说,等我一下。
好啊,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阳光打在姬野侧脸上,如同为她蒙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秋来到前台,付完账单,回去找姬野时却发现她失踪了。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姬野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毫无踪影。吃剩的餐盘还在桌子上没有来得及被服务员收走,白色的碗碟反射阳光,尖锐地刺进秋的瞳仁。阳光里没有一只在等他的绿眼睛。
你看到有人离开了吗?秋问旁边餐桌的人,对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酒精在他的血管里冲撞,他觉得自己的耳膜在空气的压迫下轰鸣作响。
你看到有人离开了吗?一个大约这么高的女人,头发大概这么长,一只眼睛戴着眼罩。她是我的前辈。早川秋又想起姬野的眼睛,她的眼睛像遥远的海,海里藏着一片漫无边际延伸着的森林。她经常抽烟,所以身上缠绕淡淡的烟草味,平日总是穿着公安的制服,今天没有打领带。但无论秋如何询问也没有人抬起眼皮将目光投向他,每个人只是平静而专注地盯着眼前的饭菜,仿佛秋并不存在或者怎样。或许前辈只是提前出去了,秋忽然想到,或许前辈正在外面等我。他这样想着,快步走向中餐店门口的方形阳光里。
你终于来了,这家伙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姬野隔着一整条破损的街道冲他喊,她用幽灵的手臂扯着一根根快要倒下的伤痕累累的路灯柱向他一路跑跳过来。是一只很强的杂鱼啊,我们没办法从两面夹击它,它的尾巴太尖锐了。秋看见不远处的鱼刺恶魔长满骨刺的尾巴强劲地挥舞起来扫翻好几辆路边没来得及开走的本田和马自达,车玻璃碎了一地,晶亮的玻璃茬沾满无辜却过分不幸运的路人的血,不规则的粘腻的深红色反射阳光狠狠刺痛秋的眼睛。一瞬间他恍然大悟般地,他要战斗,他应当战斗,他正处于一场战斗中。秋想,是太累了吗,我刚刚怎么恍神了呢?
他叫出狐狸,明白仅仅是一只杂鱼恶魔还用不着他拔出钉子。让你的狐狸配合我一下,姬野已经来到他身边,嘴里咬着快要燃尽的烟头,我和幽灵去刺烂它的眼睛。
嗯,前辈注意安全。后半句话和往常一样没有说出口,只剩下前面孤零零一个单音节。姬野拍了拍缓缓地、不情不愿地现身的狐狸恶魔的脑袋,下一秒在幽灵的辅助下飞了出去。秋留下边用剑砍断柏油路里毫无规律冒出的巨大鱼刺边疏散群众。不要慌张,公安已到达现场,请有序撤离。他机械地复读,劈砍,躲避,出击,白茫茫的阳光铺在地上,如同覆了一层薄雪。雪层层堆积起来变成空茫的雪地,然后视网膜上又慢慢呈现雪地上太阳的身影。复读,劈砍,躲避,出击。太阳笑着跑到稍远处,去追赶一只黑色的鸟。复读,劈砍,躲避,出击。秋挡在一名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前,砍断了要将他扎穿的硕大鱼刺。复读,劈砍,躲避,出击。太阳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复读,劈砍,躲避,出击。太阳的瞳孔对上秋的瞳孔。复读,劈砍,躲避,出击。黑色的鸟拍了拍翅膀,从洁白的雪地上飞到远处。
哥哥。
早川秋忽然就回到了几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太阳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眼前,戴着母亲织的绒线帽子,歪着头,在说话前会先抿着嘴笑一下。
哥哥,你会想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太阳,对不起。早川秋想说,我会为你复仇的,相信我。我已经可以和经验丰富的前辈一起战斗,并且和强大的恶魔签订了契约。一定会的,我一定会复仇的。可所有句子都卡在喉咙里,一瞬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会不会呀?哥哥,你有没有想我?
早川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会的,我当然想你。
真的吗?太阳撒娇似的撅起嘴,比你想杀掉枪之恶魔还要想?
……是的,比那还要想。
哥哥骗人。太阳咯咯地笑起来,那哥哥怎么会想不起我长什么样子?
秋愣在原地。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里,自己的呼吸声显得突兀而且粗重。眼前太阳的五官开始幻化了,太阳笑起来的时候表情是这样的吗?是要更天真一点,或者稍微虚弱?他闭上眼睛,啊啊,太阳,爸爸,妈妈。原谅我。但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冷笑着驳斥,自顾自一个人活下来的我,怎么可能得到已经死去的他们的原谅。一瞬间里他觉得整个世界的苍白、冰冷与残酷都向他倾斜着压过来,而他能做的只有握剑握到指节泛白,用尽全力闭上眼睛,再紧紧咬住牙齿。
哥哥,在所有感官都逐渐变得麻木的时候太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哥哥,别哭了。
别哭了。欸,你怎么哭得这么厉害?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做噩梦了吗?秋感到自己的眼皮微微颤动,刚睁开眼睛就对上姬野的明亮的眼神。
疼痛在颅骨里雾一般地弥漫,秋缓慢地坐起身,自己似乎遗忘了太多东西,太多绝不能遗忘的、重要的事……他按住自己的脸,用力揉搓,但那些碎裂的泯灭成灰,从指缝里淌散,永远地、永远地离他而去……
被忘记的究竟是什么呢。他想,我为什么在这里?
秋看向周围。窗外天刚蒙蒙亮,天幕泛着浅浅的白色,高楼的形状切割着地平线,如同堆砌复杂的乱码。阳台上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胡乱堆着啤酒瓶和易拉罐,有一些已经倾倒,被微风吹着轻微地摇晃。淡淡的天光在木质地板上投射着朦胧的影子,影子折成几段,爬上白色被单上的皱褶。被单上有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半起身,一只手撑着头,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姬野前辈。他认出这里的姬野的公寓。
前辈。早川秋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好像忘记了……
你全都忘记了?姬野的绿眼睛里有什么明亮的东西闪了闪,流星一般地,倏忽又不见了。
大概是的……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早川秋仔细地盯着那双绿眼睛,空湛而美丽的海。它们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澈了,是错觉吗?姬野忽然笑了起来。
不,没有什么重要的。姬野前辈偏了偏头。真正重要的只有当下……所以,秋君,不要再想别的事了。现在的我们不都很幸福吗?一起躺在公寓里,看着太阳从远处一点一点爬上来,喝几瓶啤酒,相拥而眠,如此循环往复。如果可以永远这样继续下去真是太好了……你不这样觉得吗?
嗯。我当然觉得这样很好,秋想,可是有什么不对劲。有什么重要的、可怕的、不可以逃避的事藏在美丽的幕布后面……就像一个沉睡中的怪兽,总有一天它会打碎所有玻璃,再吞噬掉唯一的太阳。是什么呢,为什么我忘记了?头痛愈加剧烈了。他怀着愧疚和歉意对上姬野有些担心的眼神,不用担心,我没事,我只是需要想……
不知从哪里传来黑鸟尖锐的嘶鸣。记忆如汹涌潮水涌现回来,狂乱地冲撞心脏,心脏泵出大量血液冲击胃部,秋像被人狠狠击中腹部一般地弯下腰去。
……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呢?明明有的事情,永远忘记才会比较好、比较幸福吧?
前辈。早川秋听见自己的声音,只觉得陌生而颤抖。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我们不是在一场战斗中吗?刀男和蛇女……你……你受伤了,需要……他的目光慌乱地包裹她,似乎在焦急地寻找什么证据。
你在说什么呀?姬野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垂下眼睛,下一秒扑哧笑出声来。你是不是睡傻了?早川秋愣住了。姬野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绿色睡裙,胸脯光滑洁白,完全没有中枪的痕迹。我们已经从辞掉公安的工作了啊,你忘记了吗?以后只凭着原来干的高危职务的养老金,加上加入民间恶魔猎人组织的外快,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打发掉下半生了。
不可能的,早川秋喃喃,怎么会……我在做梦吗?
是不是做梦重要吗?姬野笑了笑问他,她也从床上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深绿色的睡裙包裹着她的身躯随着她的脚步摇摆,褶皱如水荡开,似一个美丽梦幻的漩涡,吞噬掉周围其他一切事物的光彩。她来到不知何时放置在客厅里的鸟笼前,逗弄着里面那只全身羽毛漆黑没有一点杂色、只有嘴巴鲜红的鸟,鸟儿偏着脑袋打量她,十分警惕的样子。重要的是,秋君,你愿意留下来吗?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姬野前辈就笑了笑,她闭上眼睛,几秒后又缓缓睁开,绿眼睛不再那么闪闪发亮了。啊,当然。
你肯定是不愿意的吧。
嗯。秋简单地回复,我不能留下来啊,前辈。枪之恶魔还活着。我要复仇。
只是因为枪之恶魔还活着,所以你不能留下来吗?姬野问他,她看起来从未如此美丽而且脆弱,阳光似乎穿过了她的身体,而她仿若翅膀半透明的蝴蝶。就算不在公安……当然了,你要复仇啊。她忽然垮下来,早川秋感觉有什么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他的脚步不知被什么绊住,无法往前了。复仇是黑色的、粘腻的、会令人流泪又呕吐的词汇。他明白自己可能永远挣扎不出这片痛苦的泥沼,因此他不敢伸出手去。
抱歉,前辈。我想你能明白——
——我当然明白。姬野再抬起头时,早川秋惊讶地发现那双美丽的绿眼睛里已经泪光盈盈。我当然明白。那么现在,我想你该走了。
黑色的鸟儿再次尖锐地啼鸣。一阵风吹来,阳台桌子上的空易拉罐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声响。
前辈,等我复仇结束后,我会回来的。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和你一起退出公安,去当民间恶魔猎人,享受很多假期,一边看太阳如何爬上云稍,一边坐在阳台吹风,一边想喝多少罐啤酒就喝多少罐啤酒。一瞬间早川秋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看着姬野美丽得仿若下一秒就要破碎的眼睛,他能做的只有点点头,回答一声“嗯”,然后转身离去。
但是,为什么?不知走了多久早川秋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这一次,你没有和我一起?
当这一丝念头电光石火般从早川秋的脑海中划过的时候,一切都哀鸣着震动崩裂,仿佛世界背面的齿轮终于开始沉重地运转,不容置疑地绞碎可悲的、虚浮着的表象。恶魔的眼睛从缝隙里窥视,浑浊的黄色与赤色的瞳膜表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黏液,黏液滴落到早川秋脚边,他毫不犹豫地出手地捅穿那眼睛,手感像捅穿一粒腐烂的葡萄。可是已经太迟了。脚下的地面逐渐崩裂逼迫他向前奔跑,恶魔的嘶吼和狞笑回荡在他耳边仿佛下一秒便要将他攫住撕成碎片。杀恶魔、奔跑、杀恶魔、奔跑、杀恶魔、奔跑……
他的眼前浮现一排黑色的墓碑。他的脚步惊起栖息在其上的黑鸟,一群黑鸟的影子扑打着翅膀飞去。
别停下,继续跑。姬野前辈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可别死啊,秋君。
于是他继续挥起剑,或者钉子,或者别的什么,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行。杀恶魔、杀恶魔、杀恶魔。地面崩裂、奔跑。
我不会死的,我要……
他听见姬野在他旁边奔跑时的吐气声,就算不回头,他也知道她在那里。可是他趁恶魔丑陋的脑袋落地的瞬间回头时,却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复仇……
墓碑的镜头拉近。早川秋看见墓碑上斑驳的细节:旧的墓碑上刻着父亲、母亲、太阳的名字。稍远处还立着一座崭新的墓碑,光滑没有苔藓,散发着暗沉的光芒。
崭新的墓碑上是姬野前辈的名字。
他几乎站不稳了,一只黑鸟盘旋几圈飞回来,血红色的眼珠紧紧咬着他不放。
他斩断刺向他的恶魔手臂,又砍断紧随其后的肌肉紧实形状怪异的大腿。奔跑、奔跑、奔跑。杀恶魔。奔跑、奔跑、杀恶魔。
墓碑上的鸟儿仍然死死地盯着他。
早川秋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只是一瞬间,他想:还要跑多久才是尽头呢?但他无法停下来,脚步一旦停止或者放缓,他马上就会掉入黑不见底的深渊。
墓碑上的鸟儿歪了歪头,跳到了一块新的墓碑上。
早川秋咬紧牙齿继续跑,因为身后的道路已经彻底崩解,他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要我再多杀掉一些恶魔、再多杀掉一些恶魔,我就可以离完成复仇更近一步,他想。多么简单又残酷啊,他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可是如果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嗓子被塞入了刀片,而胸口处埋了一块巨石,浑身的肌肉都撕裂般地疼痛……为什么自己仍然这么痛苦?
早川秋大口喘着气。终于停下了,他来到了光明的地方,周围也没有蠢蠢欲动的恶魔。结束了吗?他缓缓站直身子,然后一瞬间僵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偷看?快出去,一会才能好。姬野笑骂他。纯白色的裙摆像一条洁净的河流,蜿蜒在地面上。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么一会你都等不及?欸,你的领带呢?你怎么浑身弄得这么脏?
在早川秋愣在原地的时候,太阳从他身边跑过去,仍然是小时候的模样,他把手里攥着的什么塞到姬野手里,然后笑着和她撒娇,姬野也笑起来,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太阳最可爱啦。太阳知道以后要叫我什么吗?
男孩甜甜地笑起来,我知道!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把声音压低,要叫……嫂子。
早川秋感觉脚底生了根,连眼睛眨动都不能了。他看见阳光透过姬野身后的窗子打在她身上,在她周围描了一圈淡淡的光晕。周围的空气中流动着甜美的香气,如同舒缓地唱着一支悦耳的歌谣。
秋,你怎么还没准备好?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早川秋没有回头,他已经无法动弹了。那是母亲的声音。你爸开始紧张了,你要不去劝劝他?太阳听见母亲的声音从姬野身边跑过来,妈妈!他像一只鸟儿一样扑进母亲的怀抱。
太阳欢快的脚步径直穿过秋的身体。
姬野前辈笑盈盈地望着他。洁白的头纱如一层薄雾笼罩了她的面庞。
她掀起头巾。望他。
阳光里的绿眼睛微笑着流泪。有光点在其中跳跃,模糊了眼底一望无际的悲哀。
有什么温热滚烫的不受控制地从早川秋的眼眶中流下来。明亮的一切像被烤焦的奶酪那样融化成黑色的一团,滚落在墓碑旁,是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恶魔的触手和嚎叫也渐渐远去成灰,成为覆落在墓碑上的厚厚一层灰尘。他想起姬野的眼睛,它们现在在墓碑上朝他微笑。那只落在墓碑上的黑鸟晃了晃脑袋,影子开始变得越来越庞大,膨胀到仿佛要将早川秋吞吃掉时,它停止了。残忍的血红色的眼珠对上一双疲惫的、泪痕尚未干涸的蓝眼睛。
你好,早川秋。黑色的巨鸟发出低沉的人声。
我等你很久了。
永别恶魔是一只不算强大的恶魔,也只能维持并不算可怖的、红喙红眼的黑鸟模样。因为平常人在生活时,并不会想着哪一天就和身边的人天人永隔的事,人们似乎都默认自己的生活会永远平稳而无波澜地前进,如一条清澈可见底的河流。但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不一样,经历过生离死别后、自己又在死亡之线上起舞的人更加不同,由于已经经历过一次来不及告别的痛苦,他们通常会更加谨慎。他们会真心实意地担心并恐惧着:如果没能和重要的人好好告别该怎么办?永别恶魔吃着他们的痛苦和辗转,以维持自己的存在。
那个姓姬野的女人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找到我的,永别恶魔说。她给了我她留了几年的长发,作为交换,我要让她与重要的人好好告别,如果她因为意外没能活着做到这一点的话。
早川秋沉默了一会,说:可是她最后也没……
她没。她到最后都没能说出口。有够笨的。明明随便挑一个场景,道个别就行了。她自己浪费掉了仅有的机会和时间。
早川秋怒视它,你这——当他习惯性地去摸后背的武器,才猛然发觉自己手中空空如也。
庞大的黑鸟转动着赤红的眼珠,邪恶地笑了。不管怎么说,我是恶魔啊。
秋冷冷地瞪它。
黑鸟笑得愈发猖狂了,喙裂开呈不可思议的弧度,发出嘶哑难听的怪声。你猜猜我为什么要主动告诉你这一切?猜猜吧?不肯猜?你真是无聊的人,还是说你已经明白了?血红色的眼瞳反复打量他。像你这样的人还真不多,既聪明、又愚蠢。
早川秋感觉肺里的空气逐渐消失了。他看着永别恶魔愈来愈狰狞扭曲的鸟脸,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成无可挽回的空洞。当空洞把仅剩的一点实感吃掉时,无数回忆的碎片在他眼前飞速地闪回。
然后他终于想起一切。
死掉的是我。早川秋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死了……吗?
BINGO!你果然够聪明!永别恶魔夸张地大笑起来。我的能力是让死人传达自己没说完的话——给另一个死人!你已经死了!早川秋!不管她有没有把最后的心意传达给你或者跟你告别都没用了!因为你不会再听见、不会再看见、不会再记得——你什么都做不了!你!死!了!你现在所感受到的一切,不过是大脑濒死时的挣扎!怎么样,悲哀吗?绝望吗?赤红的眼珠里血丝逐渐增多,变成刺目的猩红,吃掉你的绝望,我就可以更有力量去——
太好了。早川秋淡淡地说,终于结束了啊,前辈。
永别恶魔的声音戛然而止,它惊愕地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声音。不好,要快点从这个早川秋的濒死体验里逃出去,不然会有可怕的、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它狼狈地挣扎着,慌乱中扯掉片片自己黑色的羽毛。真的会有人面对死亡一点都不恐惧、不后悔、不痛苦、不憎恨吗,甚至张开双臂拥抱了自己的死亡?他怎么可以做到那么平静,他怎么可以?永别恶魔终于从早川秋的精神世界里狼狈地逃了出来,迎面撞上黑洞洞的枪口。这下又要回到地狱重来一遍了,啊,那个该死的支配恶魔。这是永别恶魔想到的最后的事情。
据说在人死前,大脑会竭力制造令人感到幸福快乐的幻觉,以规避死亡的痛苦。
早川秋看着面前的姬野前辈,垂下目光,笑了。姬野前辈也笑起来,嗨,秋君,我来接你了。
他牵起她的手。别哭了,没找到口袋里的手帕,他用另一只手为她擦了擦眼泪,但自己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掉下来。真奇怪,他明明在微笑,而她也是。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对了前辈,你还有烟吗?我手里的烟都抽完了。
姬野抬起头,泪光盈盈的绿眼睛落在秋蓝色的瞳孔里。她忽然抱住他的脖子,嘴唇贴上他的嘴唇。啊,前辈忽然假装喝醉了,真是狡猾啊。但他这一次没有推开也没有躲,在最后的最后、一切都结束时,他们彼此用力地拥抱。
在不远处,太阳蹦跳着对秋挥手。秋的父母慈爱地望着他。他们全都站在光里,等待他和她向他们走去。
早川秋和姬野手挽着手。
他们的身影融化进一片漫无边际、明亮的纯白。
Fin.
作者:巴珑
评论:随意,同人,比较乱
关键的部分总是很狡猾,它掩护在最显眼的东西下面,明明让人瞧见了,却怎么也发现不了。
黄秘书杀小磊的时候,比杀厂长那会儿熟练多了。他知道安妥这件毒药,知道小磊不喝酒,知道那个来路不明的记者,于是按计划骗小磊喝下毒药并将其伪装成失足落水淹死然后嫁祸给记者。要不是那水缸裂了道缝,水慢慢流走成了一口空缸,这个计划可谓天衣无缝。
这是他第二次杀人。
天气比往年这时候热。知了叫得人心烦,阳光像是往人的皮肤里扎针。路上车来车往依旧,但是见不到人,像是在荡漾的热浪中蒸发掉了。
黄秘书依旧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亮。他在计算药物融化时间。他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时间,但手腕空空,只剩一条常年戴表留下的白色皮肤。戴了多年的石英手表,是一个小朋友送的。确切地说也不是他送的,而是二人一起去相中的。而这只表,本该戴在这个小朋友的手上。
当时黄秘书还年轻——也不是秘书——被亲戚介绍到陶瓷厂,在厂里打杂。厂长看他上过大学,就让他来给自家孩子补课,又见他勤恳老实,就一点一点提拔着他。当时厂里还有另一个小孩,沉默寡言,性格古怪,据说是厂长领养的孤儿。当时,大家都叫这孤儿瓦片儿,在读初三,厂长的儿子还是个小学生,叫小磊。黄秘书一边给小磊补课,一边给叛逆期的瓦片儿当知心朋友,俨然成了厂长家不可或缺的一员。相比小磊,敏感怪异的瓦片儿更依赖黄秘书。这一点,黄秘书虽然有时候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但也丝毫没有嫌瓦片儿烦。别人问他怎么驯服得了这么年轻气盛叛逆暴躁的瓦片儿,黄秘书只嘿嘿笑。
瓦片儿考上了镇上的好学校,黄秘书承诺给他奖励,俩人去镇上买手表。黄秘书承认,瓦片儿的眼光比他高多了,相中的手表款式的价格也比他看中的高多了。怎么办。
黄秘书觉得第三次杀人,应当比第二次更从容。他把药物放在手帕中,手帕在口袋里,最平常的动作,他常常做,没什么特别。先去找那个来路不明的记者。
第一次杀人。任何事情第一次,总会有点手生,还有紧张。加上那次大多因素在于冲动和情势所逼。厂长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过了许久黄秘书自己还懵着。那时候陶瓷厂已经没落,工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夜深人静,黄秘书回过神来,已经把厂长的尸首拖到窑洞中,拆得四分五裂,埋在窑洞深处。
他擦了擦眼镜,整理好头发。小磊在他妈妈被厂长杀死的时候变得疯疯癫癫,瓦片儿也早已不知所踪。黄秘书目睹了厂长杀妻的过程,夫妻猜忌,冲动杀人。他想要更进一步的权力,在跟厂长谈判的时候,拿了这事儿向他谈。厂长当然拒绝。结果……陶瓷厂变得更安静了。
那年夏天热得非比寻常,黄秘书以为自己是热昏了头了,才去买下了那块表,在表盘背面刻上了瓦片儿的名字。他是后来才回去买的,一时之间,没找到送出去的时机。加上高中生,也不适合戴贵重手表。他要是说,现在先放在我这儿,等他将来考上了大学再送给他,那小子肯定会说嘿你一个手表从高中送到大学啊,你小气不小气。想到这里,黄秘书估摸着得再找个合适的理由。后来直到瓦片儿失踪,也没有送出去。
黄秘书成为秘书那一天,给自己戴上了新的手表,里面刻着瓦片儿的名字。一开始他觉得有点奇怪,马上就不太在意了。只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会想起一些事。再后来,还会想起厂长、厂长一家的死状。
石记者在写陶瓷厂迷案的跟踪报道——说是跟踪报道,其实是他混进陶瓷厂跟着法医调查出来的。法医调查结束离开,报道落到他手上。这是个大新闻,他离开陶瓷厂多年,也算是给厂长和厂长夫人一个交代了。
他要如何呈现黄秘书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他想起一些事。
黄秘书很温柔,他在他最无助的时候陪着他,他被厂长收养,他感谢厂长的养育之恩,但是无法融入家庭的孤独也让他走投无路。黄秘书几乎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们无话不谈,无所顾忌。只有那件收不到的礼物,他念念不忘,为了让他兑现承诺,他拿走了那支钢笔。黄秘书常常别在衣兜里,看起来很旧,但是被他保护得很好的钢笔。
房间很乱,吊扇吱吱转着,搅着室内闷热的空气。石记者已昏睡过去了,桌上电脑闪着莹莹的光。黄秘书把手帕揣回兜里,他知道,这家伙多次潜入陶瓷厂,鬼鬼祟祟地套小磊的话,小磊时不时地放一些物品进去,一定跟他有关。
他看到桌上有一支古旧的钢笔,有点眼熟,又不太熟悉,这让他想起那年,那家伙拿走的那支他很珍惜的钢笔,但是那上面刻着名字,黄秘书的名字。是他拿走后自己刻上去的?
而他丢失的手表,刻着那家伙的名字,正戴在这个记者的手腕上。
这人在陶瓷厂出现的时候,贝雷帽压得很低,半张脸藏在帽檐下,所以他从没看清这个记者的脸。现在他倒在面前,没戴帽子,至少能看清眉眼,看清样貌,睡着时不安的皱眉,以及夏天汗渍渍的气味——毕竟以前,以前他们总腻在一起。他探了探他的鼻息。
黄秘书知道,杀多了,总会变得熟手。可后面这些熟手,哪次不是为了对第一次生手的补救呢。
石记者惊醒。他感觉有人在他身后,但是房间空无一人,却变得异常整洁。他写得到处都是的稿纸没有了,电脑文档空空如也,只有被他瞌睡时压出的一整页空格。他写了一半的报道!一定是做梦了。天气这么热,一定是他晃神儿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发现手上的手表不见了,停下了动作。吊扇吱吱地吊在头顶,室内的闷热并没有减少。
倏忽间回头——
-end
作者:凰
评论:笑语
“你想过这场旅行的尽头我们会遇到什么、做些什么吗?”
突然间,十一月从阳台外将这样一个问题顺着夜风吹了进来。
黑这时正在叠他们白天被骤雨淋湿后洗过又烘干的衣服,听到恋人毫无预兆的问题时怔了片刻,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慢下来,只是在折好最后一件从缅甸买来的花衬衫后,将所有的衣物分类收回到衣橱里,这才转过身望向了阳台上十一月的背影。
“不是要回东京?”他略带疑惑地问道,就像平常无数次听见十一月突发奇想的话语时那样,不自觉地歪了歪头。
被抛回来的疑问显然不是十一月想要得到的答案,黑能看见那个倚在围栏边的身影顿了顿,接着十一月转过身来,脸上无奈的笑容被屋内的灯光映亮了一半。
“好没情趣哦,亲爱的,”十一月说道,做作地撇了撇嘴,紧接着又恢复了往常那漫不经心的微笑,“我本来还指望你能说点什么‘发现我一生的挚爱原来就在我身旁’这种话呢。”
黑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原本打算提前整理好第二天去另一个城市游玩时要用的背包,正拿起一罐十一月称赞过多次的特甜汽水准备往包里装,于是顺势低头盯着手里握着的汽水罐,端详了一会儿上面浅蓝色与深蓝色交织融合的流线形图案,再抬起头来时勾起了嘴角。
“我一生的挚爱是特甜汽水?”
这一次轮到十一月怔住了。他清楚地看见自己恋人眼中鲜少能见到的笑意,其中还夹杂了些许揶揄,不加掩饰地告诉他这绝对是一个故意——而且甚至是相当有意的回答。
于是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几乎笑弯了腰,然后就这样有些夸张地朝对面的人鞠了一躬,像在表演莎士比亚的戏剧般朗声说道:“我的荣幸,最亲爱的先生,我竟不知道自己在您眼中是这样甜美而清新,这还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黑眼中的笑意消失了,转而变成了十一月最为熟悉的一丝嫌弃。“你还真是一点没变。”他说道,不再看十一月,低头继续整理眼前的背包。这也是常有的事,从这场旅行开始时便是如此,十一月偶尔——或者时常抛出点什么随性的想法与话题,黑也许会接上,也许会迅速打断然后转移话题,接着他们聊一会儿,最后黑嫌弃地不再去看十一月。
这就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追逐游戏,十一月乐此不疲地想要从恋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发掘出更多不一样的情绪,以至于这样的“活动”渐渐成为了他们日常的一部分,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每天都会上演的一幕了。
十一月笑眯眯地看着黑又塞了两罐汽水进包里,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却清楚此刻他内心所想。他知道对黑而言自己完全是一个“变故”,最初就是猝不及防、唐突闯入的麻烦,不管不顾地将他带入了一场无法回头的“豪赌”之中。
然而十一月向来不是什么安于现状的人,比起安全更追求刺激,比起所谓的“契约者的绝对理性”更信奉自己的心。因此在经历过一次死亡和获得了一个奇迹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找到了自己曾经执着追寻的黑色死神,引诱他来到自己身边,与他相爱,让他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刀刃,却也在不知不觉间为他改变了许多以往认为至死也不会变化的想法。
就好比现在,十一月想到。他居然真的正在和某个人一起环游世界,每一天醒来看见同样的黑发与深色的眼睛时都会感到自己心底为此而生的爱意,甚至在每一次牵住黑的手、亲吻他的嘴唇时都会为这真实的体温与柔软的触感而庆幸自己仍然活着。
或许这就是四月所说的“平常心”吧。这样想着,十一月离开原本倚靠着的阳台护栏,从城市笼罩在身周的令人目眩神迷的霓虹灯光中一步步走出,走进房间内并不耀眼却足够令人心安的浅橙色光线里,慢悠悠地绕到黑背后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了他的肩膀上。
“但你就喜欢这样的我,不是吗?”
话音刚落,十一月听见被自己抱着的人胸腔中传来了一声低笑。而就在他逐渐沉溺于怀里身体的热度与气息,开始思索某些其他的事情时,黑拍开他已经摸到自己胸前的手,故作严肃地说道:
“不,我最爱的是特甜汽水。”
作者:青芒子
评论:随意
备注:算是乙一模仿作吧,goth最近再版了。推理元素极低。
最近办公室里发生了帽子失窃事件。
一开始只是一两个人丢了帽子,而后愈演愈烈,办公室里近一半工位上的帽子都不翼而飞。小偷下手的对象很随意,鸭舌帽、遮阳帽、贝雷帽,甚至倩倩桌面上摆着的针织帽子小摆件都被偷走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势要抓住这个凶手不可。可是工位上并没有单独的监控,而经理下令逐一检查了每个人的工位和包包,都一无所获。作为朝夕相处的同事,大家之间的气氛也变得凝滞起来。
午休时间,我正坐在工位上发呆,一旁的倩倩转着椅子挤过来,张模作样地压低了嗓音,像是地下党接头一样,“我有怀疑的对象了。”
旁边的园园也凑了上来,一脸兴奋地问:“是谁是谁?”
倩倩偷偷指了指她正对面的那个位置,是平时一买什么就爱炫耀的小石。
“不会吧——”我和园园都一脸不可置信。小石除了爱炫耀这个臭毛病,为人大方,一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带来公司分享,在公司里很受欢迎。
倩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不就坐在他对面嘛,听他打电话说抢到了x牌限量的鸭舌帽,正准备到货了带来公司给我们长长眼。”
“我好像没见到诶……”
“对啊对啊,关键是第二天你猜怎么了,主管破天荒的戴了顶帽子来上班,那顶帽子我查了,正巧是b牌的新品,比x牌贵整整两倍。”
“所以你觉得,小石因为主管抢了他的风头,于是偷了主管的帽子。”
“嗯嗯!毕竟是小石,最好面子了。”
“那为什么要偷其他的帽子。”园园单纯不解地转了转椅子,“其他人的帽子都很普通啊,我的那顶都是pdd上买的,小石哪看得上。”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藏木于林,只有主管丢了一顶帽子,那一定会严查,小石经常找主管报告工作,是主要的嫌疑人。但是所有人的帽子丢了,那嫌疑人就扩大到整个办公室了,这下子主管一时也查不到他头上,然后他就只需要等他帽子来了,再把所有人的帽子还回去就好了。”
“所以他就拿了你的针织摆件?”
“诶!”倩倩瞬间露出懊悔的表情,“对啊他总不会这么恶趣味。园园,我还给你的小比尔织了帽子呢!”
“哇你真好!”园园开心地抱起桌上的小熊玩偶。说是小熊,其实也有半人高,咖啡色的卷毛熊,叫比尔。平时就放在园园的桌头,园园说这是她的心灵寄托,还时不时给比尔先生换新衣服。
“你们在聊什么啊,这么开心?”刚吃完午饭的小石晃了过来,“快看快看,我刚到的这顶帽子好看吗?嘻哈风,还是限量款。”他耍酷地压低帽沿,摆了几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
“额……好看好看。”刚刚还在怀疑的我们面面相觑,只好尴尬地假笑附和着。
……
切,好难看,花花绿绿跟泼了油漆似的,我才不会喜欢呢。看着小石在那里像一只花孔雀一样炫耀,我心里暗自冷笑。偷走主管的帽子也不是因为好看,是因为我听说他最近脱发严重,恐怕已经秃头了。
我是想换一顶新帽子来配我的新衣服罢了。大家的帽子都太不合适了,让我拿了一顶又一顶。不过我已经有了最佳人选了,倩倩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
……
“我下班啦!”倩倩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先回家了。”“拜拜!我还有个文件要交!”园园用力的挥了挥手。
倩倩打了卡,我抓准时机跟了上去。倩倩今天穿了一条嫩黄的连衣裙,头顶别了一个小花发卡。她步履轻快,如瀑的直发在身后一甩一甩的,看起来能准点下班很是开心。
如果戴上那顶白色的渔夫帽就更合适了,把她不听话的刘海压一压。前几天我从小周包里顺来的,她那个样子哪里适合白色的帽子,整个人阴沉沉的。还是活泼好动的倩倩好看,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四射的,办公时多看两眼都心情愉悦。
她平时步行上下班,我不紧不慢地跟着,有几次伸手就能触碰到她的发梢。我知道我这样还是很显眼,伸手把口罩向上拉了拉,转到一旁的服装店前装模作样的看了看,盯着她走到了拐角。不理会一旁的销售员,我急忙赶了上去。
“你好——送你一个扇子,能不能帮我点一个助力。”一个满手扇子的中年人突然挡在我身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和门卫打了声招呼,走进了小区里。
“没……”我拿着手机正要摇头。
“美女!你看看呗!就点个赞就好了!”那个中年人似乎看我好欺负,一定要在我这捞上一单,拿着脖子上挂着的二维码就往我脸前凑。
要来不及了!我平时装作乖顺的模样,不过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都拒绝了这人还像苍蝇一样往上凑。
“滚啊!”我有些烦躁,像驱赶蚊子一样嫌恶地抬了抬手,不巧把他手中的扇子打落在地。他愣住了,随后破口大骂。而我趁机跑出大半截路,心里却一阵舒畅,像是有什么挣脱出来,放跑了。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门口,倩倩已没了影。正懊恼着,旁边歪嘴斜眼的大爷却指着我,“你是小倩公司的同事?”
“是,是的!那个,啊,叔……你,你怎么知道的?”我努力匀住气,平稳地说。
“你这个工牌我都见小倩忘拿好几次了,每次都跟你一样匆匆跑回来,现在孩子真的是,丢三落四的。”说着就给我开了门。
“嗯嗯,谢谢叔。”我是人事部的,偶然看过倩倩的资料,63号楼3楼301。
我跟着旁人进了单元门,拿起手机调出倩倩的电话。随着铃声的响起,我拾级而上,楼道里飘散着饭菜的香气,隐约间似乎能听到倩倩在哼唱着小曲儿。
“喂?园园,怎么了啊?”
“我带比尔先生来找你玩,开个门吧。”园园把我面朝外抱在手里,我眨了眨眼,肚子里帽子弄得我犯恶心,但在开门那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欢迎比尔先生~”
作者:白梓
备注1:虽然有些悲伤,但应该是个HE吧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我虽然留有她的影像,但也不常看,因此记忆里的她多少都有些模糊了,当她的仿生复制体出现时,我还是不太能确信那就是我三十年前的恋人。
当我看见她时,她也发现了我,虽然变化很大,但她的面部识别算法还是认出了我,便笑着对我说:“好久不见。”
我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和语言去回应隔了三十年的相遇?是要哭吗?说话时要不要哽咽?眼泪是仅仅湿润眼眶,还是流落双颊?
我比我想象中的要平静地多,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久不见。”
我的回应像是触发了什么,她的身体保持不动,头颅却开始震动,发声器里传出的语句变得零碎而缺乏逻辑。
“大海、列车、月亮、星河,”她说,“逃跑、飞行、坠落、D24C。”
“你还好吗?”我嘴上说着关心,脚上并无动静,仅仅是看着她的眼球缓缓突出,皮肤崩裂。
“嘭”地一声,她的脑袋爆炸了,青蓝色的冷却液和她的仿生脸皮一起泼洒在我面前的强化玻璃上,缓缓滑落。
在我无言地注视这一切时,一个男人推开了门,他看着玻璃内的场景,呆滞了几秒,然后有些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抓着脑袋自言自语着。
“只是第一句对话就让思维逻辑模型崩溃了,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啊……”
“真没道理,这没道理的!”
我并没有多说话,毕竟我只是受邀前来测试仿生复制体的,对这些前沿科技并不熟悉。如果谈论的内容是做菜,我大概能给出一些不错的建议。
在那位工程师自怨自艾之时,我听见了“咔嗒”的一声轻响,自玻璃窗后传来。冷却液与脸皮在重力的影响下滑落于地面,虽然窗户仍污浊不堪,但至少能看清其中的情况。
她的合金头骨只剩下一半,只由一根钢铁脊椎连接身体,可怜地倒挂在上身,仅剩的右眼看着我。
“好久不见。”她用金属的声音问候。
我和她曾是恋人,当时我们都刚刚高中毕业,都喜欢星空与大海,总是梦想着攒够钱,去海滨城市走一趟。她总说,希望到达海边时,夜空无云,繁星能与海的倒影一同闪烁。
她平日很内向,在镜头面前却无太多顾虑,我把她所有浪漫且疯狂的想法录成视频,发到了网上。那鲜活的生命力随她的一言一行迸发,引来了许多身心俱疲的社会人追捧。
我已经记不清当初拍下那些视频的原因了,不过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感谢我记录下了她的音容笑貌。
他们总说:“她给了我追求梦想的动力!”
他们总说:“很抱歉你们的遭遇。”
他们其实不必抱歉,毕竟时间总会治愈一切。
在她死后,我确实花了不少时间走出阴影,但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结婚生子,过着自己的人生;我忘记了她确切的样貌,只记得少数印象深刻的只言片语;我赚够了钱,和妻子、女儿一起去了一趟海边。
见到大海的那年,我已经三十多岁了。
那时我才发现,星光原来如此微弱,再清澈的夜空也无法让星星的光落在海面。
仿生复制体,在这个时代算是一种潮流科技,虽然在十几年前便有了第一个仿生复制体出现,但真正进入商业化阶段,还是近几年的事看,而商业化的关键在于拓扑算法的出现,让模拟人格复制未曾备份过的死者人格成为可能。
通常来说,复制活人的人格要比复制死人的人格简单,但人们常常更需要后者。
公司选择了她作为自己仿生复制体产业的营销重点,在数不胜数的已死的名人中,她是最便宜的,她的父母轻易地贩卖了她的人格权。
在人格模型的设定下,她的自我认知为“拥有人类记忆与自我的人形,既是人类,也是机器”,并无太多自我怀疑的情绪,也没有自毁倾向,但距离完全运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需要大量的实践和测试。
不知是愧疚亦或冷漠,她的父母并没有参与后续的模拟人形测试,因此公司的人找上了我,希望我能帮忙。
“毕竟在那些播放量最高的视频里,她提到你的次数和她的梦想一样多。”公司的营销总监侃侃而谈,“而且再见离世多年的生死挚爱,也是一个不错的热搜话题,归根结底,这个时代人们最需要的是感动,而不是过气的死人。”
想法很不错,实践有难度,作为营销的一环,我与她很难配合。不知为何,她的仿生复制体和我聊不过几句便会崩溃,有时会失控自残,有时会影响到头部硬件当场自爆。
我每天都会在饭店打烊后去公司一趟,妻子还以为我外遇了。不过等我对天发誓了好几次后,她的疑虑也就打消了。
她倒是不太关心我在做什么,只要不是外遇就好。
就那样,过了十几天,测试了十几次,她也崩溃了至少十次,公司的工程师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
“严格来说,”他严肃地说道:“现在的你,不是过去的你,而模拟人格认知中的你和实际的你有太多差别,因此影响了逻辑算法的运作。”
“现在的我,当然不是过去的我。”我平静地说道:“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一点成长也没有不就是巨婴吗?”
“话是这么说,但你还记得当年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吗?我希望你能模仿18岁的自己,用当年的样子去和她对话。”
我沉默了几秒。
“很难。”我认真地说道:“加点钱的话,我可以试试。”
我看着玻璃里的自己:大腹便便,头发稀疏,虽然常去染黑发,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看见几条白色的发丝,因为常年在厨房工作,皮肤出油很重,重点是那双眼睛,过于麻木了。
她过去总是夸我的眼睛很好看,原话是“就像藏着星星一样”。
如果她真的还活着,会对现在的我失望吗?
应该是失望到爆炸了。想到这,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屏蔽墙缓缓升起,她出现在我面前,低沉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
“好久不见。”她说。
我为了如何回应想了很久,如果是三十年前的我,等了三十年再见到她,到底会怎么回答?我攀着过往的记忆,塑造着年少的自己,得到了一个回答。
“你回来啦。”
我说得很难为情,这并非演技的一部分,而是真的感受到了强烈的尴尬。
在我的预想中,我应该是用如释重负的语气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但话到嘴边,却以一种别扭且抗拒的状态说了出来。
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不适,也没有失控或是自爆,仅仅是望着我。
我没料到她会什么也不说,便搜肠刮肚地想要主动找个话题:……“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你还记得以前我们说好要去海边吗?”
“我的记忆就留在那个时候,不过比起以前的事,我还是更想听听这么多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变了很多。”
我瞄了一眼摄像头,这次测试和工程师的预期不同,她意识到了我的变化,意识到我与18岁的少年全然不同,却没有出现自爆的情况。
但按照之前的方案,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能继续聊下去,不要停。
“……我现在是厨师了。”
“你做饭确实很好吃,但你当初不是想当飞行员吗?”
“你走了以后,我还是没拿到航空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垃圾大学里混了四年,也没学到什么,就回家继承了我爸的饭店了。”
“太可惜了……”她抿嘴道:“我觉得你是能做到的。”
“哈,谢谢夸奖。”
“我以为你很讨厌子承父业……”
“没办法,当时他急病发作走了,和你一样突然……总是有很多没办法的事。”
她沉默了好一会。
“那之后呢?”她问。
我也沉默了好一会,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我结婚了,”我还是说了出来,“我有了一个女儿,现在八岁,喜欢唱歌,每次去KTV总是抢着要点一些卡通里的主题曲,我老婆觉得她有天分,想给她报一个钢琴班。”
“唱歌和钢琴是一样的吗?”她有些迷惑。
“她觉得都是音乐,也算沾边,而且钢琴档次更高一点,比唱歌好多了。”
“你怎么想?”
“……我没想法。”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涌上了心头,我看着她精致的脸庞,下意识地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再之后呢?”她问。
“再之后,我就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三十年,不应该只有这几句话来概括。”
她看起来有些难过。
“其实也发生过很多其他琐碎事,但好像都没有讲出来的必要。”我看着她的样子,故作轻松道:“别想太多,生活也只是生活而已,要聊聊以前的事吗?”
“白廷。”她忽然叫出了我的名字,让我不由得有些紧张。
“怎么了?”我问。
“你可以抱抱我吗?”她问。
我想起了她自爆的情形,犹豫了片刻。但最后,我还是看了一眼摄像头,点了点头。
我和她之间的那扇门自动打开了,我走了进去,她只有一个上半身,腰部连接着支架,无法移动。她朝我张开了手臂。
我应该顾虑自爆的危险性,我是一个家庭的支柱,我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我应该停下,应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我还是走了过去,抱住了她。
她对比我记忆中的温度冷了许多,但这也正常,毕竟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由有机合成物、金属以及算法组成的仿生复制体,真正的她早已死去。
“我才发现,”我在她耳边说道:“原来时间治愈不了什么,时间只是杀死了过去的我,让新的我,代替了过去的我。”
我说:“我还记得一些过去,确实有很多无法忘怀的故事,但那好像……”
“……好像已经是别人的故事了。”
她更用力地抱着我,但力度尚可接受。
她说:“……无论如何,我还是很高兴,可以再遇到现在的你。”
她松开了我,笑着看着我,笑着笑着,停了下来,不再动弹。
我放开了她,然后看向冲进测试区的工程师。他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她妈的!怎么又崩溃了!”他把手里的文件摔到地上,“明明已经接近成功了!”
“别激动,”我平静地说道:“我找到解决办法了。”
“你找到什么了?你懂个屁的算法!你就只是做饭的!你知道离散数学吗?知道拉姆齐问题吗?知道四色定理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而知道的还要加班!天天加班!天天加班!”
我没再说话,只是等那位工程师冷静下来,颓废地坐在地上后,平静地阐述自己的想法。
屏幕里,公司的首席科学家喋喋不休地介绍着仿生复制体的前景,说着各种难以理解的名词,就在大家快要昏睡过去时,公司发言人及时放出了一段三十年前的短视频。
视频里的少女大谈自己和男友的梦想,时不时做些夸张的表情,又扑向镜头后的主人,让两人的笑声交响。那已是三十年前的影像,人物的衣着装扮,放到现在有些老气,但那蓬勃的欢乐与情感仍能让如今的人们感受共鸣。
“……她曾是一个鲜明的存在,在短视频年代红极一时,给予了无数人追寻梦想的动力,她曾有过星空与大海的美梦,却因疾病不幸离世,留下了自己的父母……以及深情枯等三十年的恋人……”主持人用夸张的语气,故作煽情地说着,“……仿生复制体,能弥补一切不曾期望实现的遗憾,我们以基因数据与生活信息,结合拓扑算法,在缺少人格备份的情况下重塑了完整的她!”
少女走入镜头,她有些紧张,不安地看着周遭喧嚣的一切。
在她身后,一个少年也悄然出现,他双眼蕴泪,嘴角上翘,胸膛起伏,呼吸略显沉重。
“那男的也太他妈年轻了吧,这三十年是怎么保养的!”老婆靠在我身上,惊讶地说道。
“说不定别人家里特别有钱呢?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只要舍得花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也是,那个姓马的也是越活越年轻……”老婆看了会,又惊道:“不对啊,那男的怎么看起来这么像你?”
“那确实,有我一半的帅气。”我冷静地说道。
“得了吧,减减肥还能有那么点说法,现在你就是坨猪肉而已。”老婆毫不客气地说道。
小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的女儿跳上沙发背面,扑倒在我身上,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猪肉,今晚我要吃辣椒炒肉!”她欢呼道。
“行,今晚就做辣椒炒肉……”我看老婆眼神不善,连忙补充道:“只做够你俩吃的分量,我吃素,我减肥,好了吧?”
女儿吵吵嚷嚷了好一会,忽然自己回房间画画,我这才有机会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屏幕里。
在那个摇摇晃晃、模仿着手持录像机风格的镜头里,少年与少女牵着手,走向了星空与大海。他们身前幻象无人机构成的虚拟场景,虽然是假的,但以如今的技术,几乎能以假乱真,甚至出现现实中不曾有过的景象。
海面静止了,如镜子般反射点点星河,海风吹来,拂过少年与少女的发丝与衣角。她踮起脚,举起手,似乎想要抓住星辰,一时不稳,带着少年摔入了藏星的浪中。
我看着他们,他们看着对方,无忧无虑地笑着站起,然后奔跑在星空之间。
年少的梦得以成真,即便大海与星空,他与她,都只是谎言。
“辣椒炒肉没辣椒了。”我说。
“我已经负责洗碗了,你总不能还要麻烦我去买菜吧?”老婆说。
我思量了一番,郑重说道:“欣欣已经八岁了,也该学一下买菜。”
她的眼神说明她还在思考,但脑袋却已缓缓地点下。
“有道理。”她说着,笑着看我。
我们齐声笑道:“阿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