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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37 【密码】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笑语/求知
T提起那著名的宇宙密码时,我们正在“浮动蓝星”餐厅等烤兔子。这家店提供仿地球风味的特色美食,通过透明的地板可以看到一整座仙女星系。T取了一把多功能餐叉,在地板上比划起一圈螺旋:“L,看见了吗,太空里的兔子。”
我点了点头,假装专注地拨弄烤得太糊的蒜苔。我知道,他打俏皮的比方是想暖场。我暂时不想领情。三个人的聚餐搞得我有些不快——是的,F也在。我不怪她冷落我,看来对她来说,与男友的朋友聊长时间的天也是件轻松且愉悦的事。在我对着镶金边的餐具发呆的时候,她就和T大笑着约定好,过会儿要一边聊毕达哥拉斯定理,一边大吃豆子。我洗耳恭听了他俩的学术热情,像是与希帕蒂娅和阿基米德共进了晚餐。豆泥的口感烂透了。
T指的是黄金螺旋和兔子数列。我六岁时,在第二代模拟地球的沙滩上曾经捡起过它。那是DR学院斐老师的一节代课,课程的内容是人类文明史。她秉承寓教于乐,于是带我们去正在建造的人工海游学。SUR23987班的孩子从来没见过真实的海滩,任何一粒沙子在我们眼里都金光闪闪。我对这些晶亮的小东西充满了好奇,独自一人淘了很久的沙,细数挖上来的各种小玩意,直到斐老师的触手打在我的肩上,“嘿,孩子,你捡到了解锁宇宙真理之门的密码。”
我因为挖出来的螺壳成了大家争先恐后想要摸一摸的教具,骄傲得不得了。斐老师用碎贝壳片写起了字母,数字,又用灵动的十二只手画了几十只形状不一,圆头圆脑的小兔子,讲明白了用这些小兔子们组成的数列:
“有那么一个时代,人类把斐波那契数列比作自然的密码,相信宇宙将一部分的真理藏在优美的螺旋中。后续的历史长河证明了他们的猜想,他们曾经用黄金比例建起了美观的大厦,后来又用黄金般的真理建起了他们的文明高塔。孩子们,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螺旋,我们生活的宇宙的密码或许没有那么复杂,但是发现它的人类们,仅从向日葵花,松果壳,一片小小的蝴蝶翅膀就展开了那么多的联想。”
六岁的我得以理解了一位遥远又遥远的人类朋友,斐波那契。或许相比于认识他,我对沙滩上那些个长耳朵的小动物更感兴趣。但教育的意义足总有那么几个优秀的老师,在你很小的时候于耳边咆哮世界的秘密,等你长大些,在餐馆里无聊地听别人闲谈的时候,它会隆隆地响起来。
说回我们。我就知道T果然不会平白无故讲什么数学的奥秘,等我回神时,他与F的话题已经聊到了对星球矿产的开发。他最近欲买下一颗小行星,那颗星星有一半边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他要用这批金子建造仿古人类时期的建筑,选取最能模拟人类行为的机械工匠,让它们在建筑的宏顶署上他闪亮的大名,名垂星系的青史。他半开玩笑地高呼,将餐叉递在我们的面前,“理想!说出你们的理想!”
我接过多功能餐叉(实际上,它现在的状态是一把锋利的餐刀),轻飘飘地讲了几句关于希望顺利毕业的话。在两位出身就是drafter的同学面前,我的梦想估计小得可怕。我明白F接下来说她要开一家飞船巨蝎博物馆是一句玩笑话。她一定会用drafter的身份,在创造新宇宙时撰写并隐藏属于自己的密码,等着新宇宙的居民慢慢地探索属于她的秘密。她的理想深耕于浩瀚的宇宙,我只能期盼,她密密编写的秘文里,会有一行文字属于我。
……
忘了说烤兔子。它来得很晚,等我连豆泥都吃掉了,它才配着发蔫的叶片端上来。
“等会儿,地球上的兔子不是六条腿吧?”
我们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六只眼睛呆呆地看着餐盘上的食物。
“这餐花了我5000个信用点。”
“我听说581D星养殖多腿生物,那里的食用动物至少有一千条腿。六条腿不算什么,吧?”
“见热寂了,这家店不在学校的管辖范围内,我们举报不成的。”
“那就当581D星的风味特色美食了,谁同意?”
“……我同意。”
“我也是。”
我们勉强享受了一整只烤兔子,不知道是兔子数列开头的那一只还是无穷结尾的某一只。总之,我们的口腹之欲破坏了数学的永恒之美,来自数学的宇宙密码也能带些鲜美与多汁;又或者,我们三位来自太空的drafter学生是“鸡兔同笼”研究者的恩人,少了这只怪兔子,他们终于算清了课题的答案。
作者:莫特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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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伍德有一辆白色的电动车,作为偶尔上班代步用的工具,其实他更喜欢跑着去,那个小公寓楼租金虽然很贵但是好在离公司很近,慢悠悠走过去还能在路上抽5分钟买根烤得刚好涂满了酱汁的热狗。
平时他不骑车,这辆电动车就孤零零地盖着雨布停在公寓楼下,但是最近亚特伍德忙碌了起来,穿着背心和大裤衩拎着小水桶肩上还挂着一条吸水毛巾,借用花园里饮水池的水给有一层浮灰的小车洗了个澡。
他给小车取名做克劳德,不是他以前难得玩过的游戏的男主角,只是因为很白而且骑起来感觉轻飘飘的,像是云一样。
“嘿,克劳德,今天还会有个朋友一起,我们去海边吹风。”
小车当然不会理他,自言自语只是缓解紧张的一种办法,亚特伍德骑着车停在了阿纳斯塔西娅的楼下,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和被安全头盔压垮的头发。
他的爱人,哦,对于他来说现在就用这个词真的太难为情了,年长他甚至可以轻松干倒他的冷酷女性,阿纳斯塔西娅已经来到了车边。
“你还会骑车?”
“呃,我爸在苏格兰教过我,但是他不允许我在城市里骑摩托,说担心我超速。”
阿纳斯塔西娅好像轻轻笑了下,然后坐上了后座上,在抱住对方前被塞了只耳机。
小伙子非常不解风情的把准备好的耳机和头盔全给自己的对象戴好,然后向着海边扬长而去。
耳机里两个人共同听着一首歌,格罗佛曾经说过他对音乐的喜好像是从二十世纪末活下来的老人一样,但是亚特伍德只觉得这些歌非常好听。
他们在夕阳下的海岸线骑着并不快的小车,退潮的湿润沙滩被压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阿纳斯塔西娅的手环在亚特伍德的腰上,这一刻他有点懊恼为什么自己不买辆机车呢。
冲上岸的浪花把车胎洗成深黑色,还有些水花溅着细沙打在他们的脚上,亚特伍德找了块已经干了的沙滩停好了他的克劳德,把安全头盔丢在车座上脱了鞋就往沙滩跑去。
阿纳斯塔西娅靠在车上,点起了一根烟,小小的火光在昏黄的海边像是星星一样一明一灭,她看着不远处像是小狗撒欢的小家伙蹲下又起来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烟燃了一半之后他跑回来了,手里是乱七八糟的贝壳,像是献上宝石一样一个一个和她说这是什么种类。
然后她看到亚特伍德湿润的手心里有颗尖螺抖动了几下爬出了浅橘色的寄居蟹探头探脑。
“小家伙迷路了吗?”亚特伍德捻起螺尖放在眼前看着,寄居蟹的爪子在他鼻尖上方划拉着想逃跑。
阿纳斯塔西娅觉得这刻的亚特伍德很像她前队友养的小狗,在R国冰雪化开的季节遇到了蝴蝶落在鼻子上一样。
她喷了口烟在他脸上,有一丝呛人。
小寄居蟹回到了沙滩里,挖了个坑跑掉了,留下几点代表不满的小沙粒。他找了张纸包着完整的贝壳,拍了拍手上已经干了的细沙,看着阿纳斯塔西娅露出了笑容。
“阿纳!”亚特伍德抱了过去,把自己的恋人放在了车座上,夺走了还剩几口的烟,在没什么弧度的嘴角亲了一下。
然后他脱了她的鞋子,还顺带给鞋带打上了结一起丢在车上。
细心挽好裤脚之后他一把拖走了她。
五月的海边入夜了水也是温温的,两个人赤脚踩在浪花上,带着腥咸气味的海水从指缝游过,搔的不是泡在水里的脚趾是胸腔里跃动的心。
他觉得自己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可以不考虑明天的事情,只在这海风里看着她,如果可以他想抱着她沉进这片海里,在水面之下看着属于城市的微弱灯光。
“明天……嗯……休息日,要不要来……”
来我家还没说出来,虽然亚特伍德并不知道邀请她来自己家能干什么,但是想在休息的时候也能够见到她。
大海好像知道他的心愿一样,在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用巨大的海浪拥抱了他们。
落汤鸡一号问拧着自己衣服的二号:“要来我家烘干衣服吗?没多远,骑车很快的十分钟就到了。”
“嗯。”
当雨布又盖上了克劳德,亚特伍德捏着钥匙站在门口,停了大约有一分钟思考自己出门前整理了房间没有。
“我家可能有些乱……”他放弃了思考打开了门,“你要知道一个人住的男人都……对吧哈哈。”
其实亚特伍德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在训练队里他是最整齐的那个,其他同学还躺着给拉拉队的小女友发信息时他已经收拾好床铺出去跑步了。
被同学背地里说过除了性格不错运动能力很棒的亚特伍德在阿纳斯塔西娅眼里像是从森林里误跑出来的幼熊,在猎人家门口敲着窗户要吃的。
只需要“砰”地一下,就能倒下。
洗衣机发出嗡嗡的低鸣声,亚特伍德透过窗口看到两个人的衣服交缠在一起,他盖着自己的格子毛巾坐在椅子上,腹诽为什么第一次觉得厕所非常不隔音。
水声混着他没听过的雪国的民谣像是一只手抚上他的耳朵,他只能把注意力全放在洗衣机上,快洗模式只需要十几分钟,红色的时间倒数着,只要到0他就能把这些通通丢去烘干机里。
但是该死的,他的视力实在是太好了,浅色的衣物里卷过去一件黑色的衣物,脚趾头尖叫着告诉脑子这个是内衣!
水声停了下来,门锁轻轻转动,然后带动把手,白色的门里流出了暖黄色的光。
欧若拉?还是狄安娜?银白色的女性穿着简单到简陋的纯白T恤走了出来,她的眼里含着水雾,她的发丝沾着水珠,她的肌肤带着水光。
阿纳斯塔西娅穿着亚特伍德随手从衣柜里找出来的宽大T恤,手抓着下摆遮挡住腿根
好吧他们身高差不多,甚至阿纳斯塔西娅还高上那么一点点,所以衣服并不能变成裙子。
雪原的猎人看着目瞪口呆的幼熊举起了她的手。
“砰。”
确实只需要一下就能放倒他,倒在沙发上的亚特伍德不知道脑子里现在有什么,震惊的一团乱麻?情迷的想象?还是空白?
他看着猎人的眼睛,蓝色的眼睛,像是雪山的一角,又像是冰河的深渊,那双不知何时变得柔软的双眸里倒映着他的绿色眼眸。
亚特伍德感觉自己沉进了大海,想和她拥抱进入的完全无声的深海。
他们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对方像是这片风暴里唯一的救赎,从冲上沙滩的浪花变成撞击礁石的潮水最后把两个人淹没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
落难的人从深海中探出头来喘息,他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人,内心响起了一个声音。
海浪朝你涌了过来,你一定要拥抱海浪。
作者:土木风
评论:随意
编辑:请落座吧!您应该知道,我邀请您来是为什么吧?
作家:(对侍者)小羊排,芦笋和白葡萄酒。有特色菜么?餐后甜点,再来一份蜜糖烤桃子吧,谢谢您。(对编辑)——是吗?什么事?
编辑:您还问我什么事!起初,您与我说好:本月成稿一篇一万字的文章——一篇完整的短篇小说,情节绝对催人泪下,伏笔与反转构成一个精巧的回环——这是您自己说的吧?
作家:是我说的。
编辑:到月中时,您又告诉我:小说已开始动笔,奈何本月遭遇诸多突发状况,实在没有时间,只能另写一篇五千字的短故事,凑足页数了事——我也没为难您吧?
作家:当然,您人很好,答应得很爽快。
编辑:月底,您故技重施,将承诺降到三千字;两天前,我又发电报给您,告知您只要一千五百字就可以了,写什么都行,刚好填满杂志的侧边栏。从那天起,您杳无音讯,直到我说请您吃饭,才肯给我回信,文稿更是一个字也没见着。您的文字都去哪里了?今天就是截稿日,您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作家:您别激动。文稿我已经带来了;与此同时,我要与您聊些很重要、极具价值,也一定有人乐意听的话题——您带着纸笔么?
编辑:没——要纸笔做什么?
作家:既然如此,只能劳烦您用脑子记一下了。您认为——阻止一位作家动笔的原因主要是什么?
编辑:在别人身上还有待商榷;在您身上,我只能说是傲慢或懒惰了。
作家:别这么讲!——是时间上的匮乏吗?诚然,这是我惯用的理由。每当有人问:您的新作写到哪了?我总要回答:太忙了,没有时间,之后再说吧——可是,即使像我本月一样,要搬家,要处理琐事,要做些毫无意义却能立刻拿到钱的工作养活自己,要因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与人争吵,和警察交涉,要应付亲人过度关心的絮叨——每天仍然能有一两个小时是空闲的。一两个小时足够写很多字,在这样零碎的时间里写出作品的例子,我想也是有的。
作家:那么,是疲倦吗?或许吧。每天,处理完上述那些事务后,我的确头昏脑胀,思维像散了黄的鸡蛋一样不成气象。每当我构思段落时,总是忘记自己为它规划的长短节奏,忘记它在全篇中的位置;构思句子时,又忘记这一段落是要写什么,目的是什么。到了月末,我构思后半句时已经不记得前半句了,句与段——我在这里用个比喻——就像面对一盘热过二十遍的炖菜,用勺子去捞里面的土豆一样,一碰就碎,不成样子。要写出任何完整的东西都是不可能的。没有休息,没有任何安静无忧的时刻可以让它们沉淀,您能想象吗?人活着到底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事呢?...
编辑:恕我打断一下——相似的理由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只要是把东西落在纸面上的人,不管是作家、画家还是音乐家,所有人都在抱怨自己与生活有矛盾。在这个问题上,我对你们的同情早就消磨殆尽了。
作家:是吗?那您真是铁石心肠!
编辑:您把稿子给我,我的心就会再软下来的。
作家:唉!都说了让您不要着急!——虽然,我也不需要您太多同情;毕竟我平时和生活相处良好,只在有作品需要完成的时候,才突然觉得这矛盾尖锐得令人无法忍受。您要说不想听,咱们就先不谈它;毕竟在我看来,这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如您所见,我写东西一向是很简洁的,这是我引以为荣的一项能耐,更是已经形成了技术上的习惯。也就是说,即使是用这稀粥一样的脑仁儿,我写出的故事也与拖沓无聊相距甚远——最起码达到贵刊的收录标准是没有问题的。尽管如此,我仍然每日惶惶不安,迟迟写不下一个字。这又是为什么呢?
作家:(停顿)这么跟您说吧:使我无法动笔的是一种恐惧,一种完全以我自己为中心的、难以言喻的恐惧。方才您提到我很傲慢,这话确实没错,只是与您所想的傲慢并非同一种。如您所见,我先前发表的小说都还算成功——不仅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在我的心里,它们也像我的孩子一样,虽然各自都有瑕疵,但生得完整、健壮,没有缺失或畸形的地方。我看见它们的封面,就像看见几张冒着红光的脸蛋似的,骄傲与喜爱油然而生;但在这之后,当我再次面对空白的纸面时,我则忍不住想:万一我再也写不出那样的东西了怎么办?我幻想中的那些读者,他们都读过我之前的作品,万一在阅读新作时发现其中不够好的地方该怎么办?万一我让自己失望了怎么办?写作是唯一让我感到自己所作所为有意义的事——万一这唯一的意义也消失了怎么办?...在这样的担忧下,一切不足之处都变得难以忍受了。我的生活越是繁忙,越是难以写出富有条理而生动的句子,对于写作的恐惧就越深。而写作这件事——不知您是否听其他作者说过——是需要一直持续,接连不断的。我越是恐惧,越是难以下笔,就越不熟练,写出的东西也就越是稀汤寡水——反过来,也就越容易失望。我开始阅读名家的作品,出于一种极其功利的心态,希望能汲取些能为自己所用的,把自己因生活而失去的那些东西补回来——结果只是愈发对自己失望。我重读以前他人称赞我的评论,结果没有获得什么鼓励,只是加倍地失望。月中动笔那篇小说时,一切似乎好了一点;我艰难地在白纸上重新探索着,直到因忙碌而不得不中断,刚刚重获的灵感又再次逸散在空气里,又只剩下失望。我尝试构思更简单的故事——失望;一次又一次地删除、修改、重写——失望;到最后,我在每天仅有的空闲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起这一切时,仍然只有失望。
作家:当然,我仍旧是我——我并不是在说自己江郎才尽了——我仍然能想到一些令人满意的句子,而生活一旦充实起来,可供写作的细腻感受也更多。出门办事时,我能看见路旁金灿灿的树冠,看见落叶贴地飞行,掠过红砖缝里的紫红色野草;乘车出差时,窗外又是大片大片的芦苇与枯死的荷叶,荇草在水面上闪闪发亮。我发现太阳在玻璃水壶上的反光无比闪耀,宛若三四颗连成一线的小小恒星;而当你从很软的床垫上翻身下床,拖鞋边缘还没碰到地面时,那一瞬间的感觉好像在飞行。生活仍然是很美的,我的朋友,但所有这些细微的感受却都美到需要一个好故事去配它。它们只有放在文章中最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出全部的效用,若非如此就是糟践。有时,它们会激励我做一些简单的构思;到了动笔的时候,那失望的感受就再次卷土重来,任哪一个创作者来看,其恐怖都难以言表。我毫不怀疑,再像这样碰壁几次,我对写作的热情就像您的耐心一样,即将消磨得一丝都不剩了。
作家:所以,现在来回答您最开始的问题:我的文字都去哪了?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我将它们都锁起来了,就锁在放文稿的抽屉里,锁得严严实实,再也不敢看它们一眼,免得自己因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而心潮澎湃,又紧接着因为想起已经失去了的而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您不能指责我,因为人对于曾为自己带来馈赠、又已经消失的事物都是如此;就像有人这样对待亡妻的画像,待自己准备好了再从抽屉里拿出来看一样,我这样对待文学本身。对于一位作家来说,这样讲很没尊严,但我还是要说:我正是为了保全自己写作的能力,才没有写作;正是为了不糟蹋自己对美的感知,才不选择将那些美记录下来。在我的生活容许我写作之前,我一个字也不会再写,您没有劝解我的必要,也不必再催促了。——服务员!(对侍者)帮我将还没上桌的打包吧——用纸袋就行。我的大衣在门口,您的同事那里...
编辑:(刚刚回过神来)等等——您这就要走了?说好的稿子在哪里呢?
作家:平心而论,老朋友——刚才这一番话,难道不够吸引人么?你难道没全神贯注地听着么?
编辑:我当然听着。
作家:我所讲的话共两千零七十六个字,其内容一定反映了许多人的心声,填满您月刊上的空隙绰绰有余;多出来的五百七十六个是送您的礼物。(起身)再见,您慢慢吃,等我能写时再联系您——祝您胃口好!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1、
我妈昨天就说要吃掉我了。
我很烦。
毕竟我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如果她要吃了我,这属实算是回收利用。
倒也不算太过分。
反观我自己。
如果作为食物,其实我并不算太可口。
体脂含量略高,吃起来也许有些许油腻。
她吃我时,我是建议香煎的。先用油猛炸,将多余的油脂逼出来,之后再用八角桂皮香叶花椒之类的调料打碎,然后加酱油,蜂蜜之类的味道炖煮,只要煮的够久,或许也能将将成为一道还算可口的肉菜。
但如果在她吃掉我之前,我先死了呢。
我思考这种可能性时,又产生了一种疑惑。
或许,我可以活的相对久一些,不到死前最后一刻,绝不撒手。譬如,当猪在进入屠宰场之前,被挂上放血台之前,它们都是会蹬腿的。
猪都不想死,那我为什么又要提前死。
可去观猪,后者的苦恼也许比我少一些。
毕竟猪在死之前是不知道自己要死的,每天欢快地吃食,顺便睡得浑天暗地。农场主是不屑于同它耍心眼子的。它觉得农场主是个投食机器,它是个欢快不愁吃穿的……“自己”。
哦,猪,也许是不知道自己是猪的。
而我母亲要吃我的决心很明显。
她要吃我之前,将我喂养长大,喂食地很好。
将我养的白胖足够称斤之后,又想让我用其他方式给她换取利益。
但想来我也是不够本事的,否则,她也不会打消去让我用脑子的决定,转而又想吃我的肉。
她用刀丈量我脖子的时候,态度是虔诚的,眼角挤着眼泪,露出老态龙钟的模样。
像是冬天的猎人在山里守猎时,抱紧他的羊毛毯子。
那羊毛毯是羊皮毛做的,当初猎人手起刀落的时候,对羊也是不够温柔,抱着羊皮毯子的时候却那么紧贴,那一瞬间,羊皮毯子成了他寒冷冬日里的唯一希望。
此刻,抢了,或者弄坏羊皮毯子,是会有一个猎人同你拼命的。
所以猎人爱羊皮毯子吗?
我曾妄图去采访羊皮毯子。后来才意识到,羊皮毯子已经不是羊了。
它不能咩咩叫,也不能蹬腿,它只能提供暖和。
而我从未阻止我母亲对我的进食。
前两年,她只吃我的脚。
脚这个东西,我平日也不常用,若是不出门,想必也是不会死的。
我母亲将我的脚卸下来的时候,还给它们做了一个马杀鸡,玫瑰精油大搓百来小时,搓得我皮肤泛白,如同泡水的馒头。
而后她将我的一部分腿烹制得酥香软糯,并让我尝了一口。
自小我是喜欢她做的菜的。往日不常吃,但那日吃着还是当年的味道,如此熟悉,练这些年她退步的厨艺都在那一刻回来了。我愿称之为菩萨保佑。
后来想想,那是我的腿,我的一部分,自然是我熟悉的味道。
我又如何吃不惯。
只是剩下那些部分,我的母亲是如何吃的我便不知。是红焖,清蒸,切片过桥,还是称斤转手卖于他人,她未曾与我说。
我是没有腿的,无法出门察看。
但她定是会将我的腿好好处理的人,毕竟她自己都没准吃不够。
-
近来我的身体部分变得越来越小。
但我的母亲似乎并不满足于我的现状,她拎起半个我在空中晃悠,妄图挤出和我当年完整身体里一样多的血。
可事实证明,当液体的浓度不变时,体积变小,所含物质也会减少。
于是事情开始麻烦起来。
母亲开始急切地上蹿下跳,好像地上都是碎玻璃渣子,刺的她不跳动两下就会发疯。
我呆若木鸡开始怀念我的腿。
怀念有腿刺啦啦疼是个什么感觉,我现在的体积如同回到了婴儿时期,我适合被一个母亲抱在怀里,嗷嗷待哺吸取乳汁。
而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吃着我的血肉的模样,一如当年我吸取她的奶水——我们都在求存。
而我的母亲只是在收回她当初给我的东西罢了。
只可惜,她不该给我脑子。
脑子这个东西会动,一动就连带着不甘心和痛苦,愤怒与愤恨,咬牙切齿和恋恋不舍。
终于。
她揭开了大锅,锅里有热腾腾的蒸汽。
在它的中心放着一个精致的蒸笼,底下铺了几层被蒸得柔软的纱布,就像是初生婴儿的襁褓。
她落泪,恋恋不舍又自我厌弃地将我放在锅的正中心。
此时我的千克数和我出生时一样——6点2克。
她盖上锅盖,使用最传统的清蒸做法。
我看着盖子上的盖子,就好像回到了曾经她的子宫。
我忘记我出生在这世界上的第一眼是如何。
隔着羊水和血液,还是来不及睁开就已落入她的怀抱。
而此时,我的香味开始散发。
身子下咕噜咕噜沸腾的热水,将用蒸汽将我蒸煮得骨肉分离入口即化。
我的脂肪开始溶解,肌肉松散,水分即将充足,汁水将丰盈。
我将被分成几份,我将落入谁的口。
明日太阳何时初生,草长莺飞,四季轮转。
他们踏青,享受口腹之欲。
而我想轮回转生成一只羊,或一只猪。
浑浑噩噩生,浑浑噩噩死。
-
而现在。电磁炉一声“叮”响。
上菜。
-END-
Vol.212「死水」《重新出厂》
作者: 夏获无
评论要求: 随意
“慎,我需要你的帮助。”
在过去繁忙的工作日子里,坐下来享受一顿早餐也是一种奢侈。因此在一切结束以后,悠闲地坐着来上一份烧麦配豆浆就显得更加可贵。尽管不是最正宗的家乡味道,但慎向来是不挑的。老人把话说得好,不能对生活要求太高。
所以当有人坐到桌子对面打扰到这短暂又幸福的时光时,好脾气如慎这样的人也会难得的生出火气。尤其是来者已经有一个多月音讯全无,放着他们之间的雇佣合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塔里斯,这一个多月你们都到那里去了,蔚也不回我的消息,拉斯的那两块芯片还放在我家。人都不在住所,酒吧里也没人见过你们……”
“蔚失踪,拉斯死了。”塔里斯一把挥开桌子上的汤汤罐罐,慎还从没见过他这幅急躁的样子,“我们被人盯上了。”
“死了?”
“对,电动车自动驾驶系统失控,你信吗?这又不是三十年前。”
“你说三天前的那场事故?电动车自动驾驶失灵,我们都是当老笑话来听……啊,抱歉。”
“我们被通缉了,就因为上次的那个活。”
“不可能,我没听到任何一点消息,也没有任何人要对付你们。”
“不是你们。”塔里斯说道,“是他们,那些‘戴帽子的人’。”
“戴帽子的人”是这座不到五十年历史的城市中培育出来的一个都市传说,在从事灰色地带的人们之间广为流传,是城市黑暗面中的黑暗面,按照自己的规矩管理着这座城市,所有不合规矩的人都会别清楚,尽管没人知道他们的规矩,却总有消失在小巷的深处。相信这个故事的人不多,了解其中真相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这座城市里行走在法律边缘的那些人总会戴上帽子来区分自己和一般民众——大多数时候是因为传统,偶而也会出于对未知的敬畏。
想到这里,慎按下自己的帽子,假装思考同时眼睛透过帽檐观察起塔里斯。他很憔悴,很恐慌,和一个多月前的他判若两人,最重要的是,塔里斯没有戴着他拿顶深绿色的呢绒宽帽。慎大可以嘲笑对方被一个幻影,被不存在的东西吓破了胆——如果慎不是恰好了解这些都市传说背后的一些真实情况的话。慎知道被别人当做傻子看待是什么感受,何况塔里斯已经下定决心。
慎决定单刀直入,他明白塔里斯早已心不在此:“我能为你做什么?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为了能够安全地离开这座城市,确保他们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我需要‘千户’,我知道你能带我见到。”
“千户”,这又是另一个都市传说了,知之者更少,但却与慎的关系更加密切。用都市传说来对付都市传说么?慎只希望塔里斯不要只是道听途说了某些小道消息就找上门来。
按照规矩,慎应该反复说明“千户”不过是个故事,是街坊里传出来的又一个臆想,与其追求这些幻象不如脚踏实地的生活。但塔里斯不一样,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相比已经见识过这座城市背后的某些东西,他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上那些超越常理的东西的真实性。何况,没道理阻止别人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
慎在裤腰袋子里掏了掏,从其中拿出一样东西:“我本该拒绝你的要求,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拿上这个。你知道规矩,这事和我没有关系了。”
……
根据慎给出的地址,塔里斯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另一条唐人街,至少那大红的色彩和飘逸的字体透露出那种风格。一开始塔里斯以为那是一家饭店,进去后才发现内部的风格为之一变,原来是一间酒吧。
在出示了信物——一枚铁质小勋章之后,塔里斯被带进一间朴素但明亮的房间,和外面的酒吧布置完全不搭调。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堆电脑器材后面。带路的侍者随即离开,把塔里斯留在房内。塔里斯仔细观察这个男人,对方仍自顾自地操作着面前的许多仪器,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你好,我是……”
“所有人,来到这里见‘千户’,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摆脱过去,重启人生。讨厌现在的自己?害怕仇杀?债务纠纷?想要抛弃一切远走高飞?‘千户’可以给你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让你重新开始。”
突入其来的声音响起。声音不是来自那个男人,而是男人身旁的音响,嘶哑的声线,特殊处理过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合成的语音。
“你就是‘千户’?”
从右边翻转过来一块屏幕,上面划过几个字符:当然。
直到现在那名男子依然一言不发,只有音频和屏幕。“你是不是……”
没错,我没法说话。又一次屏幕开始闪烁文字。屏幕后面的男子快速的开合了一下嘴巴,尽管只有一瞬,足够塔里斯窥见其中的空洞。这是一个哑巴。
像我这样从事这种工作的人,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只丢掉一根舌头已经算好的了。屏幕继续闪烁:我叫程心龙。名字一连闪烁了十几次,每一次都用上不同的语言。
“我是塔里斯。”
我知道,屏幕在闪烁。
“既然你找到‘千户’,我们可以为你服务一次。”这一次是音频
事先准备好的音频,剩下的则用屏幕打字来补足。塔里斯开始明白这里面的流程:“你们索要多少报酬?”
“报酬根据客户的情况来定,首先请回答几个问题。”音频
你从哪里知道‘千户’?屏幕
“在我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我家在一座叫“绿野”的小镇上开了家酒馆,酒馆的常客中有个自称莫比的大块头,曾经几次吹嘘自己在城市里的英雄事迹,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经历。他宣称自己不用手术就换了张脸,甚至连自己的身体、指纹、身份卡甚至人际关系都是别人那里换来的。他提到‘千户’,还有介绍他找到这里的中介人的名字。”
莫比,方脸褐发,眼角有刀痕,北方口音,喜欢喝波本?
“差不多,但他从不喝威士忌,一般是红酒或者白酒。”
“我们会记录下所有客户的记录,仅限于我们为他们完成改造时的资料。之后,客户们可以随意更改自己的形象。”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很好理解。”程心龙一直坐在后面操作着仪器,似乎他也只是这些仪器的一部分。“你平时用社交软件吗?NSN?软书?之类的。”
“当然。”
“你多久更换一次你的账号?”
“在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大概是5年前。我换了新手机,开了新账号,不再用我以前那个账号。”
“我一年就会更换一次账号。当你更换了账号,过去一年和你建立联系的其他人就再也联系不到你了,除非你用回之前的账号。一样的道理,我们会帮你把缠绕在你身上的那些人际关系的脉络清理下来,就像脱下一身衣服。再给你换上新的,更干净的,让你焕然一新。”
“这样可以保护我,‘戴帽子的人’也找不到?”
“‘戴帽子的人’?他们不可能找得到。”塔里斯注意到,这一句话同样是通过音频播放的。
平板上出现更多字符:等你的改造结束,你就远走高飞,过去所有能够追查到你的线索最终都只会指向一个沉寂的空壳,你将真正自由。当然,代价是要抛弃你的过去,你的亲人、朋友,他们也没办法再联系上你。
你选择吧。
只有机械的嗡鸣声在空气中传播,塔里斯感觉到自己缓缓点头,衣料之间的摩擦声从来没有这么响。
闭上眼睛。平板闪烁。
“闭上眼睛,”音频以一种舒缓的语气,非常人性化地说道,同时伴随着舒缓的音乐:“不要睁开眼。放空你的脑袋,你所有活跃在思维表层的想法都会被吹散,就像厚重乌云被风吹开,更高的地方有清澈明亮的蓝。让你的心灵平静……”
程心龙掏出一个小小的密封匣子,打开,从中缓缓探出散发着柔和光辉的丝线,随着引导,这些丝线游动着没入塔里斯的脑中,同时,也有同样多的丝线从塔里斯身上析出。塔里斯的身子略微缩小了,面庞也变得柔和,变得不像塔里斯。
……
一切都远去了,过往人生中经历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迷雾,是平静不动的水池底部静置的泥沙。只有他自己,喀麦隆·阿斯纳站在这里。他走出会馆,感受到无与伦比的轻松。一切尘世的烦恼都已远离,现在,他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了。他带着近乎是傻笑的笑容走上马路,对经过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点头致意。哈雷路亚!生命是多么美好。
乌法转过街道迈步进了小巷,刚才那个诡异地见人就笑的路人让她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或许她已经来晚了。她必须拿出最强硬的态度来,不然那两兄弟一定会含糊其辞,隐瞒真相。乌法冲过楼道,把腰扣里的手枪狠狠拔了出来,冲进那栋妆模作样的花俏建筑。手枪就是她的通行证,酒吧的侍者纷纷避开。她知道他们会在那里,因此乌法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开门——
“淦,虽然我脾气很好啊,连续被人两次打扰吃早点也是会发怒的!欺负老实人是吧!”
“你很老实吗?程心虎。”乌法凛冽的眼神和明晃晃的枪口瞬间把发怒的老实人打回原形,“还是说喊你道上的名号比较合适,慎。说说看这次你们又是怎么欺骗一个人放弃自我跟你们做交易的,嗯?”
“拜托,这次是他自己找过来的,我都没跟他提这个。而且我们可是照着规矩来……”
“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舌头打烂。”乌法把枪几乎怼进他的嘴里,随后又转过头喊道:“你再不说话装哑巴,我就把你弟弟的嘴巴打烂。”
“放轻松,警官,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你知道我们总是愿意合作的。”程心龙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就算你能找到他,又能什么呢?”
“我可以帮他。你们的手段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一个乡下来的小伙子,怀揣着远大的梦想来到这座城市。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创出了一番事业。因为一次意外被卷入冲突,自己的好友为此丧命。他决定和前来调查的警官一起行动,让那些人付出代价。这也是一种可能性。”程心龙戏谑地撇了撇嘴角,“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对抗未知,对抗‘戴帽子的人’。你或许可以帮他,但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选择通向一条虚无之路,一种不可承受的轻松。”
“有的人巴不得生活一成不变,他们乐得轻松。”程心虎侧过身子避开枪口。但乌法没理他。
“塔里斯接触过‘戴帽子的’,我需要他协助调查,告诉我他的位置!”
“很遗憾,乌法调查官。塔里斯不在这里,他也没法协助你的调查了。不如你也就此放弃调查如何,像你这样心肠又好长得又美的好人,应该活到八十岁……”
乌法只是无言地拉动手枪的枪栓。
“好了好了好了,您可别急着开枪。”
程心龙从小匣子里抽出那道来自塔里斯的光一般的丝线,往里面飞快地瞥了一眼:“去查查南方商城的公用保险柜、唐人街老莲花村的2号楼,还有一号公路旁的废弃车辆好了。说不定能找到你要的东西。”
“但不要再去找塔里斯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塔里斯这个人了。” 程心龙将那团丝线收进密封的小匣子里,“暂时不会有了”
END
2022.11.30
(天气转冷,大家注意防寒口牙。打字的时候手冻抽了。。)
作者:绿鲤
评论:随喜看看
BGM:https://music.163.com/song?id=557581473&uct2=U2FsdGVkX1+nrvNh46WLxELoKVHPWQfcCTYDTpNU2OI=
这户人家准备换车了。
这辆香槟色的小轿车是孩子上学时六万买的二手,如今已经开了十五年。其实从一年前父亲就在想着换车的事,只是可以动用的存款买不起什么豪车,也养不起太好的车,必须得好好考虑一下性价比。尽管他们早就想好了新车到手后旧车给直到这几年才考了驾照的儿子没事开开练手,但光是考虑新车到底要买油车还是电车就纠结了半年,半年里三天有两天都在饭桌上开着○音听汽车博主分析这个那个,得儿子无奈又怜爱地看上一眼说“这条已经播了六遍了”才舍得关掉吃饭。
他们从A牌的甲系列研究到B牌的乙系列,本地的车展也看了七八回,试驾也十好几辆了。总是前儿说好了要买电车,隔了一周又说要油车。车展看到第四个,又说要混动的。从动了念头起拖过来这么久,总是反反复复地推翻之前的决定,儿子每次听到“这次一定要买了”,就能预见到他们的主意突然就改了。在这来来回回的拉扯中,他都没把父母说的“换车”这件事当回事。单位的考核在即,搞得像高中似的兵荒马乱,他要专心看书备考才行,什么都别的挂心不上。
但考完那天他买了卤菜回到家想小小地庆祝一下,才到桌边,就听见端菜出来的母亲神神秘秘地跟他说:“我跟你爸刚刚买了一辆新车,是电车。”
“啊?”儿子就那个猫视频上的猫一样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后他就知道为什么他们俩会拖延半年年突然一夜之间做下决定了。
“从这个月开始,国家有政策,可以把旧车报废换补贴,有两万呢。”
“哦,那还不错啊。”儿子这么附和着,进厨房去拿全家人的筷子。买新车是好事,但小伙子没那么高兴。
他从没想过要报废旧车。
他在这辆车的接送下考上了高中、考进了大学,如今自己也工作了,虽然驾照是去年才考的,也没开过几次,但听说要报废旧车,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像这个夏天的暑热一样长久地漫上来。
他知道所有的生命都有寿命,而所有的物品都有使用寿命。无论是他养的猫,他玩的塑料玩具,还是载了他十几年的车——总有一天会死,会氧化到一折挂在○鱼都没有人要,会被市场淘汰连维修件儿都找不到——前年父亲因为不记得是引擎还是什么的问题去修车时,修车师傅已经说过有些零件都停产了,有钱的话买辆新车得了。
他想过这车可能会被再次转手到别的人家,唯独没想过会在自己看得到的时候报废。晚饭后他走到院子里,看着这辆香槟色的小轿车好端端地停在院子里。
除了车皮上有点儿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划痕在诉说着它已经服役多年,香槟色的小轿车就像过去好多年那样停在这老家的院子里,他看着总有点于心不忍。
夏夜安静,但到处是虫鸣。
他走到车边上,摸了摸副驾驶那一侧的后视镜。
“你不开心啊,小豆儿。”车先吱声了,它从他小时候就听大人这么叫他。“今天不是考完试了吗?”
“考完了。”
“感觉考得不好?”
“考得很好,肯定能过。”
“……家里要换新车了。”老大不小的小豆儿闷闷地回答,不知该怎么跟车提这种“为了换一辆新车要报废你”的决定,车却很平淡地接下了话。
“嗯,我知道,要把我送去报废,可以领补贴换新车。你爸爸这几天开着我跑来跑去,一直在办各种手续,我都知道。”车突然有点乐了。“你因为这个不高兴?”
“那可是要把你送去报废诶。”
“所有车最后都是要报废的。”
“你知道报废车子是什么样的吗?”
浏览记录里那么多解压视频,他总是从开头盯着看到最后,从刮太空沙到捏碎肥皂,各类题材无所不包,但少数几次看到以报废车辆压缩回收钢材为主题的视频,他总是在一片“好解压”的弹幕里连滚带爬地逃出去。在他看来这个可不兴爽,总会让他联想到“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之类的词汇,那压缩的机器就像是什么鬼门关似的,拆得只剩骨架多少看着还有一口气的物品进去了,出来就是“尸体”,是“永别”了。
“还能用的东西会被拆下来,比如椅子、轮毂、引擎、雨刮器这些,送去给别人修车用,拆完剩下来的钢架送进机器里,然后就没了。”车轻快地报着他父亲和别人谈论这事时听到的内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要送他去上学,最后笑了一声:“我刚来你家的时候,你在二手车市场上看中的是另一辆黑色的车,你爸爸再怎么说我是当年的顶配,你也没那么喜欢我呢。”
“接送我上放学的是你,又不是那辆车。”年轻人靠在车边上,皱着眉看着驾驶座。
“哎哟,重情重义的小豆儿。”车“但是有新车是好事,我也跑了很多年了,引擎开始怕潮了,空调总也修不好,后车窗也不灵光了。这下可以休息休息了。”
“下辈子你来做人,我做你的车。”
“哈哈,将来要是那辆新车也必须报废了,你不得再把下下辈子也许出去呀。还有小猫呢?娃娃呢?几辈子够呀?别人都是悲天悯人,你倒悯起车来了。”
“我们和人不一样,下辈子是属于人的,我们车没有。”车悠悠地说。“不要觉得亏欠我,小豆儿。人就是这样活着,亏欠不过来的。”
他俩都沉默了很久,随后车慢慢补了一句:
“这件事肯定也是你爸爸去办,你不用送我去。”
“我也不想亲手送你去报废。”小豆儿眼眶子蓦地一热“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
“明天再给我洗一次车壳吧,好多东西报废的时候要拆下来,不值当洗了。把外壳冲冲,干干净净上路。”
“这可是真的上路了。”小豆儿哭笑不得,而车更讨打地嘴了他一句“怎么,走的那天你还要给我放点哀乐么?”
“我爹会打断我的腿,我还是给你放点《大悲咒》吧。”
“别吧,轮回六道不是六车道,没有一条是留给车的……你这个人咋想着超度车呀!你要真想放点什么,就放那个听起来很有夏天味儿的《心经》吧。你坐车上的时候放过,那首好听的。”
“好。”
第二天小豆儿找出了母亲买来浇花却总被父亲用来洗车的水枪,在一旁外放着那首有吉他伴奏的《心经》,把香槟色的小轿车仔细冲洗了一遍。十五岁的时候他就这么拿着水枪帮父亲洗车,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也是这样,二十多岁回来了也是。扬起的水花在夏天的阳光里亮闪闪的,车的外壳也闪着一层金沙滩一样的碎腻珠光,车属于这个家的每个夏天都是。关了水后,他在父亲“儿子非要费这遍水是不是有点傻但姑且放任了”的目光中拿毛巾把车擦干净,拍拍副驾驶的后视镜,站在太阳地里把手头的这一遍音乐放完。
“那就,一路顺风。”
父亲开车去报废的那天他在上班,他没有亲自去送。等下一个星期五他回到家的时候,门口的鞋柜上已经放下了新车的钥匙。听父亲说,那是一辆黑色的小车,外观挺酷的,已经停在家里的车位上了。父母问他怎么不去看看,他说反正总要去看的,也不急现在。
“当年第一次买车的时候你不是就喜欢黑色的车吗?”
“嗯。”
他先想到的是,现在已经没有那样一辆香槟色的车了。
他应该怎样去认识这辆新车呢?新来的车没道理承受前辈留下的“影子”。不然二十年后他再跟它聊天的时候,怕不是它也会说“当年我刚来你家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我呢。”
现在父母不再叫他的小名了,新车多半也不会再叫他小豆儿了。老大不小的小豆儿瘪瘪嘴,觉得更需要被超度的是他自己。但还是按照车说的,再次打开播放器,放起了那首夏天味儿的《心经》。
他总要去看那辆新车的。
Summary: 阿维多尼娅注视着面前的人,注视着那双漂亮到璀璨的绿色眼眸,注视那些喷涌的恨意,注视着那个视自己为仇人、敌人的姐姐,注视着她因为愤怒而崩溃,就好像注视着一捧再美丽不过的金色玫瑰.
作者:杏梓
免责声明:随意
Warning: 完完全全的随笔,发泄情绪作品,没什么逻辑,只是觉得这样写很美就做了,不过写出来确实很美,我个人非常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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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们会在明天相见吗?”她问道,就像这似乎是一种货真价实的可能性,就好像她们没有怒骂,厌恶,尖叫着鄙视过对方。
“我想不会,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你这张脸。尼娅,你这张脸只会提醒我有多失败,多刻薄,天哪,上帝啊,饶恕我吧,行行好吧!从我身边滚开!从这个孤僻的,刻薄的可怜人身边滚开吧!我请求您,阿维多尼娅,把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带走,把你那些诡异的,完全不合常理的想法带走!把你的四肢,你的眼球,你的身体都扔出这扇门,我,不,帕拉什娅祈求您!我求您离开!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去月球,去隔壁的村庄,随便您去哪!” 她怒吼着,声音嘶哑,“请您不要再来我这里……求您不要再来我身边。”
“如您所愿。”阿维多尼娅后退了一步,房顶的稻草落了下来,簌簌地砸了她一身,“如果这真是您所想的话,如果您没有被那个恶鬼掌控的话,您一定要确保您的一切都是真心,而不是那些劳什子教会的谎言。”
“当然,我确信,我一直确定,我一直在嫉妒你。人们都在说不是吗?哦,天哪,索科洛娃家的尼娅也太动人了,她有着如同‘拉达’一样美丽的容颜,她总能带来最丰富食物!她是那么好啊,亲爱的,她好到能够独立生存,那我把她赶出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那我让她离开又有什么错呢?我只不过是那个可怜的,人人都能欺负的帕拉,恐怕她此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和那个尼娅在一个娘胎里出生吧。” 她注视着那个人影,就像注视着一具枯骨。
“你真的这么想吗?”阿维多尼娅注视着面前的人,注视着那双漂亮到璀璨的绿色眼眸,注视那些喷涌的恨意,注视着那个视自己为仇人、敌人的姐姐,注视着她因为愤怒而崩溃,就好像注视着一捧再美丽不过的金色玫瑰,“你知道吗?我的所有思想来自于你,我现在所做的,所想的一切,是你曾经无比支持的,信奉的,甚至是在意的事,是你曾不顾一切的去做的,是你曾尖叫着永远不会放弃的事。你说过的,你说过无数次的,帕拉,帕拉什娅,你不能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忘记,抛弃一切去迎接现在的生活,你是潇潇洒洒的把所有人都忘记了,你把你的过去把你的一切都否定了,你就这么轻飘飘地加入了这个新社会,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将一切一笔带过。你可以,你做得到,我敬佩你。可是我不行,我有红旗,有月亮,我是诗人,艺术家,我是这个社会不要的残渣,我是徒劳地守着旧时代守着旧风俗的可怜人。我永远无法做到放弃,就像我放弃不了那间厨房,放弃不了那个……那个苏……”
“闭嘴,尼娅!亲爱的尼娅,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吗?我们现在就在厨房,你想的你所尖叫的那一切早已经逝去了,你不能凭着乱七八糟的思想而企图改变什么?一切都是正常的自然规律,就像人总会长大,你不能希望你自己就能改变那个已经刹不住车的,车轮早就损坏了梦想。我知道我带坏了你,我知道我曾经放纵你,我知道我无数次的、直到现在都在将你引入歧途,可是你不能这么真的走过去,如果你执意要做这一切,那我也只能、只会有一个选择——我会杀了你。不是断绝关系,不是赶出家门,就只是杀了你,这个世界上死的人足够多,我一个妹妹似乎也差不了多少。”帕拉什娅顿了顿,眼神变得迷蒙,“反正你我都知道当太阳落下会发生什么,你我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能选择的永远只有两个:要么重新来过,要么给太阳陪葬。我选择了第一个,妹妹,或者我更应该叫你‘苏联分子’?你所能选的,我能为你铺好的最大的路,就是送你去мытарства,就是送你离开。”
“可是我甚至不会去那里……我不信这个,去那里承受折磨的只有你,我死后自会迎接我的审判,而和我真正谈过恋爱的,真正为你的教派所不容的,只有你、仅仅只有你。我不相信上帝,但是你相信,我只能祈祷你相信你的上帝并不是全知全能,你的上帝窥探不见你的过往。除此之外,我自会奔赴于我的太阳,我自会放弃现在的一切,我会去殉葬。”
她在帕拉什娅头上落下一吻。
“而你,亲爱的姐姐,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篇夕阳。”
END
作者:琳艾
我身处黑箱,
比晴昼还要一尘不染的,
比你的眼眸还要深沉的,
黑箱。
箱子里只有我,
还有我宝贝的,宝贝的,
快乐的希望。
我什么都不用怕,
什么都不用想,
管道从箱外接着我的四肢,
和我的心脏,
温暖的空气湿润着我的鼻腔,
箱内安静得宛如母亲的胎房。
人们向我保证了这样的未来:
只要我进入了黑箱,
只要我仍自愿待在黑箱,
他们会保障我的生存,
我的身体就是灵魂的容器,
我的灵魂就是快乐的汪洋。
我身处黑箱。
我身处黑箱。
那时穿着白大褂的人们从桥上把我拦下,
如同咏唱着圣言的天使,
对我年复一年的日常,
做出上帝的宣告。
“你知道快乐是什么吗?”
“你相信有更高级的快乐吗?”
“你觉得痛苦是快乐的必经之路吗?”
“你愿意,享受纯粹的快乐吗?”
人们把我带到了黑箱,
把黑箱介绍给——
把我介绍给了黑箱。
我在那箱子面前羞赧了起来,
他们没有开口,
但我什么都知道。
“她是个可怜虫。”
“她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才会这么想。”
“她肯定一秒都待不住。”
“没有人能真的住在黑箱。”
不知不觉的,好像有人连它一起否定了
我望着它,它望着我,
在这充满了人类的空间,
好像只剩我和黑箱。
“听好了,只要你自愿,你就可以任意出入。”
“只要你按下按钮,马上就会生效。”
“如果想要停止或者放弃,随时都可以出来。”
“之后就交给我们吧。”
签过足够多的文件,
把名字写满契约的纸张,
我终于迈入了黑箱。
我身处黑箱。
我身处黑箱。
我依然能认识到这点。
人们说会给我留下思考的空余,
至少要四个小时,
黑箱的机能才会生效。
我缩在小小的角落里,
等待着终点来到。
那蚊蝇又向我逼近,
隔着薄薄一层的箱壁,
我又听见了它们的声音。
(撕下你那伪装)
(撕下你那伪装)
(你的那张嘴,也配谈哀伤?)
(活得比别人幸福的你)
(有什么资格选择死亡?)
(你才不是逃避痛苦)
(你是配不上)
(带着你那不上不下的知识)
(滚进低级快乐的猪圈里!)
够了。
我不需要多余的思考,
我不需要多余的思想,
我不需要多余的痛苦,
我不需要多余的纠结,
我不需要多余的眼泪,
我不需要多余的真理,
我不需要多余的上帝,
我不需要多余的信仰。
立刻。
现在。
马上。
让我快乐吧。
让我解脱吧。
黑箱不可能比世界更黑。
黑箱不可能比人类更孤独。
黑箱不可能比呼吸更绝望。
只要他们说的是真的。
不,哪怕他们说的是假的——
这片安宁的黑暗,
和那黑暗之外的世界,
就永远在煽动着我!
“时间到,请选择是否按钮。”
我!身处黑箱!
“那个女孩真的按下了按钮。”
研究员不无惊讶地张了张口,虽然在前期调查里以投票的形式得知确实有很多人愿意在黑箱实验里按下按钮,但实际上真的相信这种可疑的实验,并且跟到研究室来的人,她还是第一个。
“她能坚持四个小时没有先去按按钮,已经很了不起了。或者说那只是一种类似于宗教信仰的强迫症行为也说不定。‘先按了的话就会失效’,家庭教育可能很严格。”年长的研究员看了看一边的仪器,原本平缓的波纹现在正小范围的上下起伏跃动着,仿佛在进行一场不会停止的欢欣舞蹈。
“不过真实让人惊奇,没想到会取得这么明显的变化结果。她原本的情绪曲线非常的平稳,一直维持在平均值以下,现在则是在上方有序的波动。你觉得这个数值会维持多久?”
“看她的意思,似乎是想维持到死的那一天吧。哲学史上经典的功利主义问题,她还真是做了一个偏激的决定。”男人走到操作台边上,翻阅着放在一旁的协议,那个女孩签的很急,到最后恨不得从他们手中把所有纸都夺去。有趣的是,她在每一张纸上签完字以后并不是对文书的内容不管不顾,而是仔仔细细的看了,仿佛是要确信黑箱能够给予她真的保障。
“但不可能维持得到吧?”
“别做草率的推测,我们只需要给她保持机体功能,然后继续观测就可以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那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功能的黑色纸箱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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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要求:有些人说想看我写诗,但我不会写诗,我会写屎【?】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我被推荐向乌鸦老师学习,为此我得先做个眼部手术。说是眼部手术,因为要转变成四色视觉,神经和大脑都要做不小的改造。手术加上适应期大概需要半年的时间。听前辈说,这半年脑子会持续地钝痛,像被塞了个铁块进去,睡眠时间会缩短到三小时,浑身的炎症持续不停。
更大型的手术要持续十年以上,期间经历更是能写一部《地狱体验》在母星上热销,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一位妈妈牵着两个孩子,一边看着夕阳一边慢悠悠地走过。妈妈的手握得很紧,孩子像拽着绳子一样跳上跳下。我不知道怎么去看这一幕。或许半年后能看得更清楚。
妈妈对孩子的活泼毫无怨言,甚至连头也不回。但我想起我从前似乎被妈妈骂过。
“我手都要被你扯断啦!”她喊着,让我安静点。
然后她安静地离开了。
翌日,我拜访了乌鸦老师的实验室。这里比想象里还要有更多乌鸦。到处可见鸟类专用的实验仪器与显示器。显示器不断闪动,乌鸦在房间里飞行录入信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家实验室正高效运行。
我进入会客室坐下,正四方眺望的同时,一个戴着乌鸦头套的人走了进来。他很是抱歉地微微躬身,头不停地点着。他的衣服像是黏在他的身上,裸露的皮肤有着亮闪闪的黏液。
“抱歉,这里的实验室不常来人。”他伸出手又缩回去,把黏液擦在头罩头罩人头罩的羽毛上。在他坐下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裤链没拉,甚至没有内裤遮挡的那物,忍不住笑出声来。
“所以你就是被推荐来的学生。”他抓了抓头,“人类学生我们没有经验。但人类是所有智慧物种里历史最为悠久,科研成果也是最丰富的,我希望能通过你人类丰富的精神世界有更深的了解.......”
“我将转变成四色视觉以了解世界。”我说。
眼前的头罩人在自己并不熟悉的身体里时,处处都是小动作,手不时抽动,头罩上也没有能看清东西的孔洞。
“啊,那你是鸟类文化爱好者吗?”
“可以算是,我今后也想不断转变视角。”我笑了笑,像开了个玩笑,“可能有一天也能从虾蛄的视角看呢。”
“虾蛄吗?是的,最近虾蛄那边的科学很让人着迷呢?”头罩人张开双臂,就像一只乌鸦,“那你有看过《树枝与羽毛》吗?”
“没有。那是?”
“那是鸟类的一部电影。非常好看。”他慢慢伸出手,比了个一。
回到家中,我打开灯,房间里杂乱无章地散乱着物品。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去整理。躺上沙发,我揉着我酸痛的后背。那个实验室冷气开得太足,我的脊骨也被冻坏了。
闭上眼,我尽量放空自己。鸟是比较靠近人类的种族,也是因为当时的“提升”能力没有现在那么强大,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人类设计的痕迹。新提升的虾蛄不仅继承了原物种的感官,文化精神喜怒也和人类相差甚远了。
我吐出一口气,手伸出去摸索。
抓到了,我看过去,那是我和我妈妈的合照。
相片里的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对着镜头比着V。老妈她笑得没了眼睛,半蹲下来,把手搭在我肩上。我把手贴在脸上,贼贼地笑着。
那天我们拿到了政府的补助,住进了新房。妈妈很开心,叫住了一同入住的邻居。
“朋友,我和我儿子想留下点纪念。”妈妈两手把相机递出去,又手把手教了那个姐姐好久相机该如何操作。
“yeah~”她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
“yeah!”
“能教出这样的孩子说明她自己也有责任吧!”
嘭——手砸在桌子上的声音,“他都报三次警了!回回都说他妈没了。”
“都TM在和他说过了,他妈是Ai,现在早上传了,人格都不落下。”
“那不就是没了嘛。”一个女声说笑着。
“回回说回回说。”
“你今年几岁了?”
“15岁。”
“你的妈妈,是属于人造婴儿计划的科学Ai,目的是为了抚养你度过幼年,按计划就是在15岁时回收的。”
“我妈妈去哪了?”
“你的妈妈是Ai,因此不存在她去哪里了的问题。她上传了,变成了不同的物种。”
“变成了别的物种?”
“嗯,完全不同的物种,什么都不同,信息处理量,文化,感情,什么都不同。”
“可我......”
“你认为她爱你?机器人也有机器人的爱,但那和你无关。”第一次,我从那个警官脸上看到讥笑的表情。
“你能理解乌鸦的黑色吗?”
警察局只去了三次。
或许那警察还在腹诽我分明是人造婴儿却问出宛如蠢人的问题。但我完全明白,没有任何疑问。
妈妈没有死,也没有消失,她变成了Ai。Ai能理解一切,人却无法理解她。她成了路上的计速器、智能路坎、一只虾蛄。她能看到世上一切颜色,能让庞杂的数据也仅仅有序。她的爱庞大宽阔,比一切都......
事后,我也去问过其他同是人造婴儿的朋友们。他们说他们的妈妈不会责骂他们,也不会留下一枚合影。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但是。
妈妈,明天我会成为一只乌鸦。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是二宫小姐,不是王家卫那个宫二小姐,她爸按现在的话说是个精日,给她上户口的时候本来想叫二宫苗子,结果派出所不给上,所以就叫苗二宫。原因不论,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
二宫小姐是我在奶奶家大院里的几个小伙伴之一,小时候我和爸妈隔周周末去我奶奶家,爸爸们在客厅股票足球红塔山,妈妈们在厨房皮蛋青菜红烧肉,孩子们去院子里沙包弹珠捉迷藏。跑的最野的那个女孩就是二宫小姐。我们在大院里撒丫子跑到了93年,那一年我们上了小学,她爸妈离了婚,大院里再也没见过二宫小姐的身影。
又见到二宫小姐是大二的时候。我一个高中好哥们跟我说,他家里有个远房亲戚的女儿今年考上了我们学校,女孩子家家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万一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希望我能照顾照顾。我播了同学给我的手机号,女孩声音有点耳熟,三聊两聊越听越觉得不对,我说我靠你是不是二宫啊,她说我靠你是不是孙兔啊。
小时候我没觉得二宫小姐有多漂亮,现在长大了再看……就还挺好看。二宫小姐以优异的分数考上了我校某世界排名靠前的专业。我一开始以为她变成了一个那种爱学习的乖孩子,后来我发现她也不是乖,就是聪明,聪明的人干什么都厉害。我拉她来我们电影社团,本来只是想给她认识几个朋友,没事可以过来玩,没想到一年后她已经能靠写伍迪艾伦的深度影评来赚稿费了。她拿到稿费我俩就去吃好吃的,我俩的消费习惯极不健康,我家里月初给我打生活费,我把手机话费和买电影杂志的钱留下来,剩下的钱跟她出去大肆挥霍,等我钱花完了她就带我吃食堂,因为她有直接打到校园一卡通里的奖学金补助,虽然没法提现,但能让我俩在食堂吃的很好——那时候我和二宫小姐已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了,首先我没法拒绝一个才貌双全又有共同经历共同语言的美少女把我上了而且还是互交一血之后跟我说要不咱俩搞对象吧这件事,其次我喜欢她。
我和二宫小姐甜甜蜜蜜腻腻歪歪。我大她一届,大四的时候打算考研,这样能多陪她一年,但是学校给她提供了一个去日本深造的机会,一去五年。她爸希望她去,然后留在日本,我跟她说你去吧,这次机会确实难得,对你以后的职业发展也是好事,至于你要不要留下,可以再说。那天早上我5点多起床,从一起租的房子把她送到机场,给她拎箱子,帮她整理一些没法带走的东西,目送她过了安检。她就像平时出去玩那样,普通地走了,然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
(我……)
考研当然是没有考上,我在当地找了个平面设计的公司上班。
(房间太安静,太空旷了……)
放弃考研是我割断校园生活脐带的最后一刀,我在贴吧里交到了一些兴趣相投的新朋友,开始了我的新生活。
(我好想她。)
新的朋友又培养了我新的兴趣,我用两个月的工资攒了一架性价比挺高的自行车,每周日和朋友们结伴骑行成为了新的生活仪式,这能让我从设计行业的繁重压力中短暂解放出来。
(为什么不联系。)
骑行团里有一位皮肤黝黑的女孩,是我之前考研目标学校的研究生,大家都叫她小黑。小黑笑起来很好看,不笑也很好看。她会跟我讲三岛由纪夫,我会给她讲希区柯克,后来我们渐渐就不再跟团骑行,而是二人私下单约。
(为什么不联系呢。)
小黑是本地人,周日到周四会跟家里说住宿舍上课方便,其实是来我这里过夜。有一天她跟我说,能不能告诉爸妈她在谈恋爱,我哈哈大笑,我说你又不是中学生了怎么还怕早恋啊,她愣了一下,也跟我一起笑了起来。
(她已经忘了我了吧……)
第一次去小黑家里时,我笨拙地在熟食店买了很多烧鸭烧鹅烧肘子。小黑的妈妈和爸爸都很热情,招呼我多吃点,我积极要求洗碗,小黑陪我一起洗。饭后她父母回到房间里睡午觉,我在她的房间里亲吻她的胸部,她用颤抖的气息小声说别这样,万一被看到怎么办,然后用双手轻轻抱着我的头。
(我该忘了她了吧……)
我妈坐飞机来看我之前我跟小黑吵了一架,原因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本来说好了她跟我妈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个饭,结果她跟我说导师有事找她走不开,无论如何也走不开,我妈在这里的整个一星期都走不开。
(我该怎么忘了她……)
这个事情让我很生气,我和小黑分手了。朋友们一致觉得这件事上是我傻逼,我傻逼就我傻逼吧,总之事已至此,来来来喝完下一杯还有第三杯。很久以后我和小黑恢复了友善的朋友关系,骑行团的活动也不再互相避讳。小黑的新男朋友不会骑自行车,但这不耽误俩人最后结婚生子过上了幸福生活,这些都是后话。
(我好想她,我想见她。)
骑行团的楚哥拉我出来创业,搞门户网站。我对互联网那些东西似懂非懂,但是楚哥给我开两倍工资这事儿我懂。我们一开始的办公地点在郊区一个民宅里,楚哥是CEO,嫂子是会计,我是美术,还有俩程序俩产品。人少事多,事多,事巨他妈多,我周末骑行的次数越来越少,忙,真的忙。一直到我们融到了第二轮,手底下有了几个小弟,我才稍微轻松一些。此时低头一看,腰间已有了一圈赘肉。
(我常常会想象某天晚上在一个酒吧跟她偶遇的场景,我该说些什么?她会说些什么?)
楚哥把公司卖了,带着我们几个核心开始了又一次创业。我拿分到的钱买了两套房,把我爸妈接了过来住一套,我和学妹住另一套。学妹是我大学的学妹,有次回学校那边撸串,她和舍友也在那,我跟她们本来也不认识,结果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奇妙误会,我帮她们赶走了几个小流氓,她觉得我人挺好,我觉得她人挺好玩,我俩搬进这房子的日子是我们在一起的两周年纪念日。
(她会想我想她这般地想我吗?若是如此,这也太难受了,但若是她不想我,忘了我,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学妹毕业后,楚哥给她在大厂里找了个游戏文案的工作。我爸妈一直催我们赶紧把证领了,她妈妈对我比她大好几岁这事儿耿耿于怀,害怕我骗了她女儿。
(说到底,没有谁会如此执拗于一个人这么久吧。我到底是想她,还是在患得患失,还是只是因为老了,开始怀念从前的生活了呢。我是真的想她吗,还是只是陷入了一种执念……)
楚哥第二次创业赚到的钱远超出我们所有人的预期,但是没多久楚哥查出了白血病。几个骑行团的老朋友参加了楚哥的葬礼,吃饭的时候我跟他们坐在一起。我们说还好小黑的女儿没继承她的肤色,小黑跟我们一起哈哈大笑,她现在胖了不少,笑起来还是很好看。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应该是哪里做错了什么吧。她爸嫌弃我穷,没出息,我爸妈也看不上她爸,我们心照不宣地默认了那时候的分离就是我和她之间的休止符。现在她应该已经过上安定的生活了吧,她的面容在我心里也变得模糊……)
(我还是想她。)
我在公司里位高权轻,又在股市大赚一笔,于是踌躇满志辞了职出来创业。但是我的运气好像用完了,最后我的财产只剩下最初买下的两套房子和一辆车。
(我会像打喷嚏一样,随时随地毫无理由地开始想她。我想象在骑行中经过的车窗里意外发现她,于是加速靠上去并着她骑,她把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说你有病吧。我摘掉风镜和头盔跟她笑嘻嘻的说,苗二宫。她左看右看忽然认出我来,然后我跟她相谈甚欢。我想象春节回老家的时候在候机厅里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左边肩膀,我往左一看没人,再往右看,是一个长发的女孩喊我的名字,她说孙兔,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我说我去,野生的苗二宫刷新了,然后我跟她相谈甚欢。我想象……)
(我没有办法想象相谈甚欢了些什么,我只是想她。)
在我最膨胀的时候,学妹因为受不了我出轨而离开了我;在我变得落魄了之后,学妹原谅了我,回到了我身边陪伴着我。我俩结婚了。
(我想起夏天的步道上她走在我的前面,微风用她的发梢挠得我脸痒痒;我想起她趴在自习室的课桌上小睡,醒来后发现半边侧脸印上了书上的油墨;我想起有一次我们晚上在阳台做,我坏心眼打开了窗户,她害羞地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叫出声;我想起她爸在饭桌上毫无遮掩地羞辱我,她直接泼了她爸一脸茶汤,抓起我的手起身就走;我想起临走之前最后一夜,我从身后抱着她,用手抚摸她的胸部,她说我今天不是很想,我说好,那早点睡吧,等下还要早起;我想起她走后我一个月没有换床单被套,因为舍不得洗掉她的气味……)
我和二宫小姐不期而遇。
儿子跟他妈在看大夫给我家狗洗澡,我从商场出来抽根烟。一个长头发女的掀开门帘从商场里走了出来,她闻到烟味往我这里瞥了一眼躲了一下,我把烟掐了往前走了两步追上了她。
我说,苗二宫?
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说,孙卯!我天,孙兔!我靠我靠……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我说,真巧嘿,你怎么跑这附近来了?
她说,我跟朋友出来吃个饭。哎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以为你后来回老家了呢。
我说,没,我留这儿了。
她说,我天这太巧了……哎那什么,我叫的车到了,回头咱们联系哈。
我说,行。你慢点啊,前面那地上结冰了。
她说,嘿嘿没事儿,我走了哈,拜拜!
我冲她招了招手,她关上出租车门,出租车拐过一个路口,离开了我的视野。
第一回,楊柳岸夢遊風流原 品花人夜撰評花譜
(重寫版)
有五古一首開場,曰:
化外八千舍,人間享樂天。
花臺雪樓艷,風姿月貌賢。
懶登諸子殿,安坐煙霞眠。
檀板催不盡,如山雁字邊。
本詩所道者,正是京郊所稱名勝之禾園。此園最初不知為何人所造,迄今已逾二百年,其名由來已不可考,傳說此地造園前本是一片稻田,因以為名,亦有說當年乃花銷八千兩銀子買下故稱。禾園數代擴建,最盛時竟達萬畝之廣,園中山巒迭起,湖波流蕩,四時郁翠蔥榮,繁花不凋,其間廊橋亭室,舞榭歌臺星羅交錯,更有勤僕賢婢,名優美伶侍奉在旁,正所謂世間美色盡收此間。如今雖將周圍許多地界重墾為田,仍餘數千,號稱有三山六湖十二樓,通二十四巷三十六院,造七十二景,籠統以方位分作五苑。
這五苑東倚花神山,上立花神廟,下建萬花樓,正是前序所言京伶爭相恃藝獻聲之地;西傍大夢湖,其間雲嶼霧蒸,其畔帆楊浪柳,一座夏雲峰削崖獨立,恍然遺世;中苑背靠霞屏山,肩飄玉帶溪,手捧玉鏡湖,二道虹廊環湖相抱,繫二臺於水上,堪稱禾園第一盛景;北苑則分內外兩園,乃主人家之所居,與另四苑相隔絕,少有進門之客,一切事宜皆由園內總管事的傳達,眾人不知這主人究竟何種身份,祗知定是京中甚有身份之人物,故皆尊其一聲禾老。至於這坊巷錯立的南苑,除卻禾園眾門客所寓屋子,還以花客花友之名造了十四個內園,亦是個清流往來舞文弄墨之地。
時近除夕後夜,四處明燈如晝,鑼鼓不歇,煙火沖天作花紛落,伴冬花燦爛。南苑北之清園,正是片雪清梅盛景象,五座紅瓦綠柱的小亭,有廊連綴,如梅開五瓣,正中一片空地,有青石造的一桌十凳,桌上擺了溫酒小爐和幾盤糕點,石凳俱鋪了漳絨製的軟墊,一眾滯京未歸的門客相約於此,共度佳節。連亭一瓣中,有青紅二影,歌歷代梅詩佐宴。酒過數巡,眾人皆有些醉意,便有人提議作些醒酒的遊戲,輪取古人詩詞中名句,另作新詞,使歌女優郎即席演唱,評出個頭名,封作今日文曲星。內中有一人言道:“若是作詩,倒也有得一比,要論曲辭,豈不是楊十三兄一人擅場。”那提議之人便道:“吾等祗作近體小令,十三兄當為上下二闋,何如?”其餘人皆以為好,祗看他是否應承。
若問起這楊氏十三是何人來,人皆道是個風流閒客,卻不知何地何鄉出身,又有否故友親朋,祗一副筆墨傍身,靠作些氍毹教坊中人的文辭繡像,得入禾老之法眼,做了這禾園的座上賓,又偏不與眾門客一道住在南苑,獨自個閒居在西苑戲云臺上。曾有客惜才,言沉淪風月終無善果。勸他考取功名以續家風。此人卻答:“人生在世不過如白駒過隙,非凡人所能掌握,與其苦求虛幻之榮華,不如享受眼底之歡樂,便是何時橫倒星下,亦可坦然闔目矣。”倒似看透無常般,真心棄了那名教正道,祗肯賺那下等人的愛賞去了。正是: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首二句皆俗語。]]
此語真滋味,憑君自解求。
祗看他此時正倚坐一隅,把玩隻檀木杯,拿酒映煙花觀瞧,聽了那話抬起頭來,見眾人都等他應下,便道:“作也無妨。”於是那做東的門客就喚侍從把桌上酒食都撤去,佈置下文房,先前提議的幾人各自作好,皆五七言,雖屬平庸,然妙音輕弦,真如雪精梅神一般,倒讓人不知所唱何辭了。幾首唱完,正待新詞,便有人催楊十三提筆,此時偏有人正作好,要交與二女,卻被一名喚陳九爺的老客按下。此人一向自詡清流,特端些大儒的做派,就聽他眼瞧向楊十三處,道:“這小詞既是楊爺擅場,當由吾等出題,方是公平。”楊十三無所謂道:“何題?”陳九爺道:“汝既歸宗楊氏,[[ 紅批:諷其無家也,甚毒。]]又素喜流連青樓楚館,自當以柳七《雨霖鈴》中「楊柳岸」一句為題。”楊十三知其拿己取樂,卻也不惱,祗讓侍從重鋪了紙,提筆就是三闋長調,侍從接過,忙交與那青衣歌女,祗見他與身邊人小言了幾句,那琵琶女輕笑數聲,歌者檀板一響,弦歌和合,便聽唱的是:
莫教浪子回頭路,《三墳》不過古來書;
醉金陵,夢姑蘇,好景良辰應如故;
且拋功名利祿身外物,換把盞處,揉弦催鼓;
遣散浮雲目。
美人妝臺正誇,明眸偷許,綺窗暗顧;
殷勤暫將琵琶附;
楊柳岸,和風團月莫相負;
襲襲簌簌,依依語語,夭紅錯把香腮妒;
波翻雙鸞舞。
五更雨收雲散,晨雞啼曉,鳴棹驚睏鳧;
懶起梳羽對蓮爐。
執手相看煙波渡。
念去去,藹藹都柳,空歎陽關路;
尤切切,燕釵榴裙,長亭子規語;[[ 燕、榴、亭、規,皆留人語也。]]
怎不忍,秋江口,恁叫他蘭槳停住;
罷,罷,罷,
為逐塵梯爭袍笏,恐將風流誤。
歌唱罷,音猶繞,眾人如忘酒香,各自品唶,半晌才有人拍案道:“當為此曲敬一大杯!”於是眾人皆換大杯同慶,惟二人未飲。那陳九爺取笑不成,反教楊十三取了頭名,心下不忿,又開口道:“柳屯田「曉風殘月」句,冠得一個清寂豁然之境界,你這和風團月,改得不倫不類,韻味全無,其意其景更是俗之極也。”楊十三道:“柳郎中唱曉風殘月,其景清冷寂曠,境界雖高闊,卻終非凡間眾生之所願景。”陳九爺譏之:“除夕何來團月。”楊十三卻笑道:“月不團而吾心摶之。”
那東家憂心二人要起嫌隙,忙出來圓場,道:“好一個吾心摶之!此時節家家團圓,我等雖客滯異鄉,不若假此圓桌作明月一輪,當團圓之賀。”其餘人也怕喪了佳節氣氛,皆忙道好,又滿酒將敬,陳九爺卻將酒杯一拍案上,嗤道:“真是謬辨!”楊十三見他不依不饒,也有些氣性上來,起身道:“我唱和風摶月,意取世間夜夜有風清月明,日日得團圓和合之願,若可遂得此願,這紙上的墨點,便是俗極又何妨?[[ 青批:此十三為文之道也。]]但隨旁人去謗。且試問當年,若李後主得續其南唐之國命,柳郎中可少年獲龍頭之垂首,又豈肯以此榮華換這一世詞名乎?[[ 紅批:此一句倒似十三心有不甘。]]”陳九爺聞言冷笑道:“早聞禾老爺誇讚公子有後主道君之才,如今看來,果真是居才自傲,莫不是以己之心度先賢[[ 紅批:柳屯田雖以浪蕩之名傳世,然其實列名宦之中,有方志可證,謂之賢非是過譽;而後主為國主時貪歡享樂,有何志向?區區亡國之君,不過留幾首亡國哀詞受人可憐而已,實算不得甚先賢。]]之志?自己求不得功名,祗能做些淫詞艷曲賣錢糊口,何必假道先人,豈不厚侮之也。”言畢引來幾聲訕笑。
楊十三卻大笑道:“富貴盲目,吾手不握富貴,富貴怎得進我家門?利祿浮雲,吾眼一片清朗,利祿如何矇我前途?世事紛擾,庸人聒噪,難擾我清風兩袖,耳畔笙歌。陳九兄大肚,可裝今夜之月,小弟不才,且自飲一杯,以敬兄臺海量。[[ 紅批:鳴月而大腹者,蛤蟆也。十三亦是懂罵人的,祗忒損些,終釀日後之禍端。]]”說罷將大杯一飲而盡。陳九爺聞言氣急,奈何眾人面前不好直罵出口,祗得甩袖憤憤而去。楊十三雖拔了頭籌,卻也窩下了火,早已沒了興致,隨口找了個由頭也走了。至於是夜眾人如何散去,未可得知,祗知宴後,楊十三自取字曰柳岸,而後旁人便皆喚之楊柳岸,又給他起了個渾號叫風月場居士[[ 紅批:是居士亦或過客耶?]],皆是外話,不必表它。
再說這楊柳岸自得了這諢名,不置可否,原本他便閒居禾園一隅,整日寫書作畫,少與外人來往,身邊祗一個伺候起居的書童明月[[ 紅批:呂洞賓《題黃鶴樓石照》曰:“衷情慾訴誰能會,惟有清風明月知”。此名另有深意,暗指十三雖有摶月之志,然其月乃禾主所賜,非己所有也。]],還是禾園主人所贈。除夕之宴,雖不可道不歡而散,然到底有些掃了眾人興致,柳岸雖不介懷,卻也並非不識趣之輩,自知非同道中人,索性斷了往來,平日偶往戲園子走動,過些戲癮。
這日,柳岸帶著明月出去訪友,待歸來禾園,已是月上枝頭,又加多吃了酒,有些醉意,便早早睡了。那明月也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竟忘了關窗,柳岸倒在床上,四體沉重難移,暈暈乎乎間,似有一縷料峭夜風,吹來絲絲沁人的桂花香氣,勾他鼻兒,又喚一陣薄煙將他扶起,擁至屋外,恍惚中,任憑那風牽他而去,未知走了多久,方才被幾滴寒露點醒了眼,卻見四周迷霧籠罩,不辨所在何方。而柳岸竟絲毫不驚,因思及此定乃夢中,不如信步閒遊,看能見何種景色,於是邁步開來,卻又聞到那股桂香若有若無,似有意引他。柳岸順著桂香,不久便見前方迷霧層層撥開,現出一座牌坊來。這牌坊乃烏漆柱身,鋪白灰瓦頂,匾上以殘月體刻了「無間風流原」五字,左右各有鏤雕裝飾,惜久遭風蝕,不知所雕究竟何事。
柳岸不由心下暗忖:此等烏樑白瓦之制,從所未見,雖以風流為名,又冠之無間二字,倒令人不由想起無間地獄,平添幾分陰森之氣,也不知到底是何所在。一時好奇心起,邊思邊走,便到了牌坊之下,周身仍是朦朧環繞,卻不見他些許猶疑,徑直便踏入牌界之內。祗見四周景色一亮,朦霧俱散,身後牌坊已不復見,眼前竟是廣闊明朗春色,身側和風麗日相邀,足畔蘭溪蕙氣為伴。遠處坡上,一棵參天柳樹,枝條垂百里接天翠幕,庇蔭鋪千頃繁花碧毯。柳岸心下不禁歎道:曾聽聞南方有千年古榕,綠蓋可披方圓十里之地,已覺造化之神奇,卻未想天下竟能有如此巨木,非傳說中鯤鵬不可仿佛其偉壯矣!再看那柳樹幹復生幹,枝又抽枝,綠帶纏繞,如織山墻,根下拓出一方天地,嫩枝花藤相交其上,編成座鏤窗軒堂,堂前隱約一道白色倩影,若仙女披煙踏霞相候。
柳岸頓息瞠目,竟不忍側盼,徑直沿蔓草拾階而上,至那柳根軒前,原真是位仙子婷立門前。祗見他雪綢素裹,雲袖羽衣,月髻高聳,手執一把提香爐,有桂煙輕繞,絕非凡間裝束。見柳岸走近,便迎上前來輕施一禮,盈盈笑道:“妾已在此等候多時,可算把公子盼來了。”柳岸恭恭敬敬回了一禮,道:“方才遠遠瞧見時,祗以為夢裡來了個仙子樣的人物,走近方知,竟真是仙女下凡到此,倒是柳岸有眼無珠,冒犯了仙顏。”那仙子道:“公子稀客,妾本也是人間女兒,非自天上而來。祗因公子大名,久傳於我風流原上,引得一眾姊妹兄弟都想拜見,今日聽聞公子到訪,故推妾身到此迎候,陪伴公子遊賞。”
柳岸奇道:“在下不過區區一介閒人,怎會聞名仙地?仙子莫不是有意拿在下取樂?”仙子輕笑一聲,道:“公子說笑了,還請入座一敘。”轉身將柳岸請入軒中。軒中一桌二凳,皆為藤編,藤上生花,仿佛生時。柳岸被請入座,仙子捧來一紅木盤,上端紅白二碗,盛了白紅二湯,一曰雷泉之水,一曰雪谷之湯,都奉到柳岸跟前。柳岸看了看,這雷泉水清澈剔透,那雪谷湯卻一片濃赤,渾不見底,心上不免一絲猶疑,再想到這無間風流原的匾額,便連那白的也不敢飲,卻又不好拂了仙子好意,便祗接了碗,放在桌上,絕不沾口,向仙子詢問起此地緣由來。
原來這無間風流原,乃是曆朝歷代之梨園弟子,教坊姐妹身後之所。傳說千年前曾有位才子郎君,最擅譜曲填詞,常於柳陌花巷中遊走,被封作個風月宰相,後奉玉帝招入天庭為官。想到那一眾相好的姊妹,生前受盡人世萬般苦楚,死後亦不得立碑豎墓,祗餘骨灰遺棄爛土;又因罪犯邪淫,魂魄當投入畜生道中,便是再世為人,亦祗能為奴為婢,仍是受人欺辱,不可超脫。這郎君心中憐惜,故而臨登仙時留下半縷魂魄落到此處,化出這株柳樹。自此後,人間風月場中的姊妹兄弟,若得從良便罷,若是不得解脫的,身後俱都來此投靠,以求安息,至今已過千載,方成此無間風流原。[[ 紅批:知名不具。]]原上眾人不知郎君姓名,便以其魂所化之柳樹相稱,尊為柳郎君。這風流原在柳郎君之庇護下,四季無轉,光陰不度,日日春朝,夜夜秋月,時時歌舞歡鬧,真如神仙一般。祗有一三七日,喚作祭柳節,最是熱鬧,滿原結燈放炮,剪彩傳籤,一如人間新春之慶。
柳岸聽罷不禁歎道:“這柳郎君實乃一代真仙也,可惜在下未逢佳時,不得見祭柳之盛況,若說按禮,在下也當向這位郎君祭上一祭,拜上一拜的。”仙子卻道:“公子卻是不必拜的。”說著將桌上碗盤收了,又道:“公子乃是個有緣人,今日雖非祭柳之節,卻亦是佳日,不知公子可願隨妾一走這風流原?”柳岸高興極,起身拜道:“自是要走上一走的,還請仙子引路。”
二人自另一方門出了柳根軒,又是別樣風景,祗見滿眼白李绛桃,紅梅粉杏,如雲迴雪,若雪堆霞。柳岸跟隨仙子穿過重重花幕,便到了一片漾漾清海,玉波粼光之間,生百丈老藤蔓蔓成橋,間以萬條垂花作長亭,橋下有紅盞翠盤拂搖,橋上是蝶舞鶯歌相伴。藤橋不遠處,立一小亭,亭前有蘭舟一葉,似待客將渡。
仙子道:“原上姊妹兄弟,皆在這清海對岸園中居住,不知公子意願步橋,亦或乘舟前往?”柳岸道:“藤橋雖美,還是乘舟,景更寬闊。”二人於是上了蘭舟,忽而一陣涼風狹露而來,繼而自不知何處吹來滿天白絮,飄飄灑灑落在水面,蘭舟緩遊其中,似行雪原。正是:
新晨細柳露凝香,萬絮飛來滿地霜;
小槳輕催湖半雪,遊心閒氅正清涼。
真是好一幅天光雲景。再看那仙子,生在此花繁葉茂之地,卻是一身素白,既無金玉佩身,亦不簪花為飾。柳岸一時好奇,開口問之,仙子但笑,反問道:“依公子所見,此風流原景色可好?”柳岸道:“若非夢中,斷不敢想世間有此盛景。”仙子便道:“此景既妾,妾既此景,公子既覺此景世間難見,何問妾不以世間之物飾身?”柳岸大笑,連作三揖。
行至岸邊,二人再踏青毯,柳岸道:“一路行舟而來,祗見那藤橋自波中生,又歸入土,雖枝壯花繁,然觀其形,更似旁支,而非主幹,不知這藤橋之正根究竟何在?”仙子指了指不遠處的矮墻,道:“前方乃是我原上近世所造最盛之景,名喚魏園,公子所問便在其中。”推門進入,已能隱隱瞧見內園中一片紫雲重樓。穿過幾道月門花徑,一株老紫藤赫然眼前,壯若宮闕。但見老幹盤龍,虬蔓築巢,花簾迎風,或蜿蜒粉墻之上,或醉飲清泉之中,紫雪霏霏,翠扇搖搖,好一派艷絕天下之色!身畔又生一株較小的,探出花窗,也是冶麗非常,花葉似帶雪妝,顯出點點銀光來,更添一分嫵媚風情,不意望去,花棱之外璀璨光華,竟更勝紫藤。
仙子見柳岸看得癡傻,笑道:“公子莫看呆了,這可是公子一直想見而不能見之人。”柳岸奇道:“何謂在下想見而不能見之人?此處祗有柳岸與仙子,何來他人?”仙子道:“我風月場上姊妹兄弟,來此風流原後,各化花草樹木,一如千年前之柳郎君,這紫藤便是一位公子所慕之優伶化成。”柳岸愈加驚詫,半晌才道:“此事實在稀奇,倒是讓在下不知如何是好了。祗不知是怎樣人物,方能成就這一番壯絕艷景?”仙子笑道:“公子不妨一猜?公子雖未曾見其生前,但此君距公子亦不算太遠,乃是當時一位了不得的名伶。”
柳岸思索一番,再看眼前景色,又想起此園之名,道:“看這花蔓姿態嫵媚醉人,想來當是一位小旦,而枝幹能成此壯景而不囿於四圍小隅,連仙子亦說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可是先帝年間名旦,魏三魏長生?”仙子點頭,道:“公子果真識人,正是此君。”柳岸歎道:“自我入京,便常聽京中老人提起魏伶,說他戲中諸般好處,戲外更多義舉,乃是開一代風氣之大伶!在下仰慕許久,祗可惜生得太晚,無緣得見。傳說其最終乃是於後臺嘔血而死,一生心血盡付臺前,卻未能善終,實在令人歎惋。”仙子同歎。柳岸又道:“這既是魏伶,那這株開銀花的,想必正是他的得意弟子,陳銀官了。” 仙子笑道:“正是他。”柳岸於是朝魏藤一揖,雖未能見其生前之姿,能在此觀此盛景,亦算窺得一絲餘韻,於願可足矣。之後又在園中流連許久,方才依依不捨離去。
仙子又領柳岸來至另一處園子,園子不算寬闊,亦無匾額,較魏園小之又小,卻滿園清蘭,細風似扇緩動輕拂,滿園墨香紙味。柳岸不禁深吸一口,便覺全身鬆弛輕暢,不似方才於魏園中恭敬拘謹,十分舒服,道:“這難道也是人所化成麼?”仙子道:“亦是一位名伶,公子當識得他名。”柳岸道:“此園滿是墨香蘭花,距魏園亦近。聽聞早年有一位王郎,名喚湘雲,最喜蘭花,更擅畫蘭。有前輩撰《燕蘭小譜》,其卷一專詠此君,更盛讚其人如蘭有國香,人服媚之。[[ 墨註:此本《左傳》鄭文公妾夢蘭典]]”亦是正解。柳岸到底是個愛紙墨的,在此處也賞玩許久,那園墻好似宣紙,上面滿是題詩,柳岸於前人筆記中讀過許多,亦有許多乃是初見。仙子見他喜歡,便道:“公子有意,不如也在此題上一句?”柳岸一聽,忙拒道:“小生豈敢如此無禮,以拙筆辱沒了這般墨寶,何況祗聞其事,未見其人其藝,豈敢妄作。”之後隨仙子再遊了幾處園子,一路上又聊過許多話,此處先略去不表。
遊到此時,柳岸心想,方才見的,都是些男子所化,且俱為旦腳,未見有其他行當,更不見一個真女子,便道:“仙子言,此風流原,除梨園弟子,還有教坊姊妹們的身後,在下走這許久,卻為何不曾見一位女子之化身,亦不見些生淨醜行的子弟?”仙子笑道:“公子有所不知,這生前名氣大的,被文士們賜得筆墨多的,多是旦腳,故而這原上風景大而美的,也多是旦腳化來。公子初訪,自是先領公子看這最大最美的了。至於那些姊妹們,他們自在此原某處,公子卻暫時見他們不得。”柳岸奇道:“這是為何?可是在下有甚非禮之處?”仙子道:“卻非如此。祗因他們生前,皆是淪落漂蘋之身,不得不嚥苦自賤,倚靠侍奉無數男子以求苟活一時,故而在身後,是斷不願再見男客的。”柳岸心道:想來他們在此地,一如尋常女子般閨門緊閉,雖喚作風流原,實是這些人身後之桃源,如此這般不見男子才是道理,我此問著實唐突了。思畢言道:“吾觀今古傳奇小說,曲子戲折,雖不乏若李益[ 《霍小玉傳》]李甲[ 《杜十娘》]等薄情寡義之輩,卻亦有君子義夫如秦重[ 《佔花魁》]王十朋[ 《荊釵記》]等公,雖皆出自書家之筆,卻難道此情真不存於人間否?”仙子聞言歎道:“若得於生前遇著良人,又怎會在身後魂歸這無間風流原呢?”柳岸聽罷,竟一時無語。
稍待平復心情,柳岸又向仙子道:“仙子先前曾言,僅那青史中留名者方可託生為花為木,但這樣人物終是極少數,那些未得留下名姓者,又該依託何物,於何處託生呢?”仙子道:“亦在此處。”柳岸道:“不知可否為在下引見一二?”仙子道:“正在公子足下。”柳岸低頭四顧,不明所以,道:“仙子莫要說笑,在下一路小心,不曾踏過花花草草。”仙子道:“無名無姓者,死後祗得為塵為泥,亦或青石苔蘚,使人踐踏。” 柳岸聞言頓感心慟,再低頭望去,竟不知該如何下腳,好似足下所踏,盡是瑩瑩肌膚,吹彈可破。
仙子見柳岸面露窘迫,寬慰道:“公子不必介懷,塵泥石土無思無想,並不知疼痛屈辱。”柳岸歎道:“仙子雖如此說,然在下實在心中難安,在此遊玩許久,想來也該到辭別之時了。”仙子忙止住他,道:“公子且再暫留片刻,尚有一處地方,非得請公子賞臉不可。”柳岸道:“卻是何處?”仙子道:“乃是一座畫樓,內中藏著我風流原各處景致之畫卷。其中許多,公子方才已覽遍,祗尚有幾幅上好的丹青,未得墨客品題,便不成景,故才想請公子賞光賜墨,以便日後造景之用。”柳岸聞言好奇心生,然又見足下所踏,猶豫更起,道:“仙子抬愛,本不該辭,祗是此去又不知是多少路途,雖無名塵土,然生前皆為人子女,在下何敢再加踐踏。”仙子笑道:“公子心善,妾有一法,可不以足行。”語罷輕晃手中香爐,桂煙邈邈,飛作一道彩練,一頭落在柳岸跟前,一頭不知延向何處。仙子道:“請公子登虹梯。”柳岸自入原見了許多美景,再見此景已不驚歎,抬腳欲上,又忙止住,問道:“這虹梯莫非也是人所化成?”仙子一聽,不禁呵呵笑來,道:“公子莫慌,這可是織女娘娘親手摘雲霞織的彩練。”柳岸這才放寬心來,朝天上謝過娘娘,二人如踏雲而行,不一時便見一座華美畫樓矗立眼前,朱漆金繡,鏤星雕絮,許多奇花異卉編織園亭。仙子領著柳岸徑直來至畫樓深處一間書房,房中佈置古雅清幽,柳岸看了甚是喜歡,把方才的心慌全給忘在腦後。仙子將香爐置於窗邊,請柳岸在房中稍待,便去取了幾幅畫卷出來,道:“便是這幾幅了。”
柳岸隨意取出一軸,軸上題曰《倚風聽月圖》,展開來看,乃是一幅雲高月細的豎軸工筆。畫中一張孤琴對月,琴上不見絃,卻生白煙繚繞,一筆而上,直到月中。其勾線之細膩精妙,設色之清雅幽麗,意境深遠,若在人間,定是傳世名作。祗這畫雖著諸彩於紙面,入眼卻仍覺一片青灰,不知意在隱仙還是羨仙。柳岸細想一番,道:“風者無形,月者無聲,如何倚得,如何聽得?所謂倚風聽月,不過有人自作多情,妄求那不可得之物罷了。而所謂風月者,著的亦不過一個情字。”再將畫重又慢慢品來,仍不住讚歎,見一旁有仙子為他研墨潤筆,自然滿心歡喜,竟忘了問這畫樓誰建,畫卷何來,更不知一筆落下,便是命定*[[ 紅批:此題畫當影指文人行批評解註之事。古往今來野史稗官,多文人興筆遊墨之作,若得求實求正之公,則可補正史之刪略處,然若遇不查事實,入耳即信之庸,甚或懷惡藏奸,玷玉污金之徒,則恐釀千古冤案。故我輩欲錄世間人事者,萬萬珍重下筆,莫使之厚侮古賢,造禍今人,怠誤後生也。]],接筆便題了四句騷體,正是:
雲倚風兮任扶搖,天絃之兮動如聲。
木無心兮斫其根,坐聽月兮寂寂夜自鳴。[[ 紅批:木斫之為琴,根有心生恨。]]
題罷,接過仙子捧來的大印,穩穩蓋上,然後才看,乃是四方朝聖式的「風月司命官」五字,命字當中,卻較他字都小。柳岸見這印字近似風流原匾額,卻更顯漂浮,又多殘缺,便問仙子,仙子道:“此體乃曉風體,牌匾上的曰殘月體,殘月體自女子字化來,曉風體又自殘月體來,皆以形名。”柳岸未作多想,又取過第二軸,題曰《鶴引桃泉圖》,乃是一幅潑墨寫意的橫軸。畫上無盡冷白大漠,黯淡天際,然遠處一片艷麗桃林,恍惚漠上開春,林上有仙鶴盤旋,似為迷途之人領路,畫中無泉,而泉水自在。於是道:“桃者陽之樹,忍旱而耐寒,其花美果甜,木可驅邪,乃人間佳樹。鶴者鳴於皋,而聲聞於霄,則天上仙禽也。大漠無垠,難辯前途,不知掩埋多少無辜客骸,若得生遇此木此禽,便是幾世造化所修,困境自解,當可再踏行程。奈何桃壽苦短,鶴秋將徙,此景果如蜃樓易散,終能成全幾人乎?”也題令一首,祗以調名,是:
〔仙呂調〕
日落長河暮,客失迷仙渡。
前無路,行難赴。
且住,遙顧,
泉生霞霧,潑灑銀雨,漫天飛處。
就要取印,卻無故生出種猶疑,半晌,才又提筆補了下闋,是:
雲放白月曙,道聞霓宮賦。
化蜃舞,踏虛步。
似語,似悟,
若塵中朝露,日出而去,四方皆素。
這才蓋印閤卷。再取出第三軸《碧浪雪帆圖》,乃是一焦墨山水。畫中滿幅熾筆燥墨,燒出片似浪松林,如濤棘海,扯重重密雲泵出鬼岫,卷狂渦以吞層巒,其間風雪旋擊,劈一道激流驚石而下;又有蓑衣人,腰懸貼布葫蘆,腳踏半腐枯木,以竹代槳,欲迎風逆流而上,遠處滿空風狂雲攪,卻似有清天朗日暗藏其後,好一派淒闊景象!遂以古風一首讚之,曰:
雪馬霜兵嘯雲中,冰刀寒箭奪戰功。
千崖百壑佈陣前,百水千川伐宙空。
雷鈸轟轟懾地府,風鑼掣掣震天宮。
雨鞭擊過碎霓翼,電槍劈處斷蒼虹。
老蓑衣,爛樸魚,濁酒半葫敬天翁。
明朝紅雲陣開處,一棹孤帆一葉艟。
接著又將其餘十多幅一一品題蓋印完了,正欲再問其他,卻見有威武雄雞[[ 紅批:有此雄雞於心,十三終不至耽醉風月中也。]]躍上窗簷,一聲高鳴振聾發聵,柳岸乍醒,未及披衣,即奔至案前提筆寫下一篇《風流原賦》,洋洋四百多言,一氣呵成,款罷,方長舒胸懷,頓覺曉夜寒涼。正欲回榻上再睡,又想起夢中奇遇,心道:按那仙子所言,無名無姓者祗得託生為塵土泥石,若我將他們之姓名事跡一一記下,豈不可免其死後亦遭人踐踏之苦?於我也算得上功德一件。想罷便起身披衣,也不喚明月,自己就研墨提筆寫將起來,將所識所知諸倡優伶人之姓名容貌,性情事跡等具都記下,至明月醒來呼喚,方覺天明,再看案上,竟已記下六七十人,這才暫緩筆墨,攜童兒一道出外吃飯去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mode:(是这么拼的吗)随便,下为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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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为了行文便利,所有出场的生物都会被称作“人”即使他们可能不属于智人科
案:以奥丁为名,他叫星期三。他,万物之父,至尊之神,智者,奋斗者,狼语者,受欢迎者,苍白者,巫师之神,煽动者,酋长,读心者,戴帽者,持杖者,闻名之主,吊者之神,喷雾者,被需求者,圣父,至高者,攻城骑士,万物之父,胜利之树,凯旋之父,独眼者,持盾之神,闪烁之眼,震盾者,首领,智者,披斗篷者,奥秘守护者,可怖者,风暴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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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否应当去褒奖这些信守承诺的人。那好像只是一种知晓自己即将获利的愉悦感。平心而论,抛弃信诺的行为是不详的,然而达成诺言的道路却是用血肉堆砌的。
阴霾始终盘旋在女人们的头顶。她们的怀里是流星,前面是幽暗的密林,后方是觊觎这宝贝的疯狂人们。她们冒着风险测量了小路,带足了干粮,又在森林里跌倒了很多次,或许还被周围那些蹲守的人发现了几回。总之,不论先前摔倒了多少次,有多少人永远地离开了,她们都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就像泰坦尼克号时没人想到这样精妙的设计会意外地撞上冰山沉没。女人们也不会想到在她们最周全的一次行进会出师不利。
队中的一个姑娘被飞来的石子砸昏了过去,差点绊倒后面抱着神像的同伴。领队很快判断出了方向,那人就隐没在树冠的高处。视线对上的下一刻,不等姑娘们有所调整,更多在暗处的人飞扑了过来。
寻常的械斗对姑娘们来说是简单的。她们并不柔弱,甚至比普通的人反应还要更快一些。但她们带着神像,她们不能落地。
或许一些看官读到这里会问及原因。而你要问我的回答。也许是因为离开地面她们跑得更快,又或者是这片森林的土地会如同母亲的身躯深深地将她们留在这里,就像那些沙漠里的流沙,破开她们虚幻的魔法。再或者,像一些传说一样,回去探望凡世的年轻人不顾告诫落地后成为了老年人;又或者罗波那将林伽留在了某个河畔无法搬走他的神,云云。
解释都是一样的。也许只是祂不当落入凡尘,又或者母亲不会松开她们的孩子。在血和生命面前这些都不重要。混乱的声音会迅速引来周围那些觊觎彗星的虎狼,然后简单的械斗会升级成围剿。好几个人都倒了,远远地传来脚步,越来越多的东西闻着血味而来。
这大概是这件事里面最幸运的一点了。她们还没有离开很远,最后一个人在同伴的保护下还是拼命回到了出发的据点。祂依旧是女人们侍奉的神,带回神的人却没活多久。她就那样躺着,见她的人却并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群狼环伺的境地只是看似艰难,想破解却分外地容易。只要以那怀里的宝物为筹码,去应付那些被吸引的人,欲望会自然地为她们开辟一条新的路,又何必去执着那个旧的誓言呢。
谁不喜欢琼额头玉面的天神呢,只要见到那漏出布衣的一角就会深深地迷恋上。绿荫里那人他只是在找走出这片森林的办法,却意外地见到了声势浩大的队伍,遂生出了想要一堵那纱布下的真容。什么好东西要如此神秘见不得光。
至少那写在这里等待女人们的领头,奈登,是如此听说的。他想那小孩一定是住的太远错过了那场盛大的流星雨,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们赶到的现场的时候正见这些少年在收拾躺的到处都是的女尸。估计是没发现什么好用的东西,那人正在生闷气。他把这些在森林里逗留的人带回了聚集地。
这些人大约是真的迷路了很久,饿地特别惨。他们一次性吃掉了奈登三天的饭。酒足饭饱之后,奈登问他们:如此小的年纪为何不好好地待在母亲的庇护下,却要跑来这危险的大深林里来。领头的那人回答:他厌倦了与母亲住一起时那日复一日相同的生活,于是就想着与伙伴们一起出走冒险来寻找一种新的可能。
这领头的冒险少年就是星期三了。奈登大概是费了一番口舌去说服这群野性不羁的少年们。可能还拿出了一年三成的收入,和一片区域的管理权。能让那些女人们吃瘪的人可不多见啊,那可是一群成了精的老妖婆。不过对星期三来说,或许还是奈登家里的酒更加吸引人。他在听说了那场盛大的流星雨之后是真的想要一睹那女神的真容了。
大概,或者,也许,创造一个永不忧愁吃喝疾病的世界,也算寻找新生活的一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