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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96「标本/应激反应/红豆饭/搭档」《应激反应》
作者:舞舞纸
备注:本故事和任何真实的人、事、物无关,设定“四年”仅为与“死”谐音。
《应激反应》
我是一颗绿豆。
我的搭档也是一颗绿豆。
但我们没有正式搭档过。因为我的搭档在那之前就死了。
他是被压死的。
他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啪”地一声坍成了一堆小小的山。
鲜血染红了他的尸体,他变成了一颗红豆,一颗被压扁的红豆。
那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吃上了红豆饭。
他的尸体,一副标准的红豆泥标本,一个完美的把豆子压成红豆泥的过程,在电视上、报纸上、网上传播着。大家照着它的样子把黄豆碾碎,把红豆碾碎,或者把绿豆碾碎,总之豆们碾了红豆泥拌在饭里,街上都是红豆饭的香气。
我闻到这股味道就想吐。
对豆们来说,他只是一颗豆子,但对我来说,他是我无可代替的搭档。
我一脚踹碎了饭馆的门。
尽管那门开着,但我还是一脚踹在门框上,把木板踹出了一个窟窿,玻璃碎了一地。
我从没来过这家店,和这家店、这家店的豆也没有过节,我只是路过。
我仅仅是路过,仅仅是路过的时候闻到红豆饭的味道从这家店里飘出来而已。
我走到一张桌前,桌边吃饭的豆讶异地看着我。
我抬手掀翻那张摆满了红豆饭的桌子,随手抓住了一颗豆的腮帮。
那豆腮帮被我一捏,嘴挤得像一枚鸭蛋,我在他的嘴里看到了米粒和红豆泥,气得把他的牙捏了个粉碎。
我又抓住一颗豆的肩。
这豆想跑。
我不准。
我把他拧过来,一个大嘴巴子扇在他脸上。
脚快的豆已经滚了出去,剩下的豆有的发抖,有的哭,还有颗豆发着抖哭着问我:“你不打女人?”
什么女人?你不是豆?
我一拳砸在那豆门面上,红豆泥混着鼻涕从它已经碎了鼻梁骨的鼻孔里流出来。
警察把我摁在地上的时候,店里的豆有趴着的,有躺着的,就是没有站着的。看着满地都是的红豆泥、红豆泥拌饭和被打出红豆泥的豆,我想他们应该和我一样,再也不想见到红豆饭了,想到这,我放下了拳头,乖乖地让警察给我拷上了手铐。
我的样子会被登在新闻上,豆们会把案板上的豆子想成我的样子,然后把它碾成红豆煮饭吃。
我蹲在牢里,却清楚地知道那些豆子的嘴脸,我一拳锤在墙壁上,震下一块雪白的墙皮。然后消化到一半的饭粒混着稀碎的肉糜和发黄的菜叶,从我的胃里涌上食道,我“夸”地一声吐了一地。
呕吐物的味道终于盖过了饭馆留在我身上的红豆饭味,我终于睡了个好觉。
然后上面给了我立功的机会。
如果我能报仇,就免我的死罪。
我冷笑一声。
“这有什么不同吗?”
这四年来,我每天都念着:“死,死,死!”
我击穿了一个又一个沙袋,沙袋里的红豆滚出来,成了我的晚饭。
我吃红豆做的饭,吐,然后睡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比搭档强了吗?可以报仇了吗?
就算我能活下来,我报得了仇吗?
就算用我剩下的日子,一天杀一个,我死之前,能把它们都杀光,为我的搭档报仇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见一个杀一个。
而且在那之前,要先报仇。
那颗让我搭档被碾死的黄豆开着猪蹄战车来到了我面前。
杀了他,我就能活下来。
“杀!”
我喊道。
我的拳头我的脚,像机关枪的子弹一样落在那黄豆的战车上。
如果这些拳脚落在豆上,那豆必死无疑。
“死!”
但那是战车。
我的拳头和脚,都陷在那软绵绵的皮脂里,撼动不了它分毫。
那黄豆舒舒服服地靠在猪蹄上,嘴里甚至嘀咕着“太轻,太轻”。
我累了。手无寸铁的豆子是不能单枪匹马与战车抗衡的。
就让他,像碾碎我搭档一样碾碎我吧。
我闭上了眼睛。
但代表败北的电子音迟迟没有响起。
我一点点松开眼皮,黏上,又松开一点,又黏上,又松开一点……我的眼皮上下跳着,最后我的眼睛睁开,见到那黄豆正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你不该这样痛苦,这本是一件快乐的事。挑战对手,挑战自己,更,更,更强,这才是我们战斗的意义。”
我怒目而视,坐战车的,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们都是豆子,不应该这样剑拔弩张的,和平才是这个时代的主题,你觉得你代表甜我代表咸,但我们都是豆子,就算有甜有咸,也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嘛。我和你讲,黄豆猪蹄拌红豆饭真的好好吃哦,你尝一口试试,真的超级好吃的!”
一个响亮的“死”字从我发颤的牙间炸了开来。
那是我喊出过的最响的声音。
因为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声音,这个“死”字的开端显得尖锐,收尾显得刺耳。
一定很难听。
但那又怎样?
我只想他死!
我把手指变成铆钉,狠狠掐进了猪蹄的脂肪。
手指是刺不穿战车的,我的手指嵌在肉里,插不进去更深,也拔不出来。
这样正好。
我在脑中回忆着,回忆着我当初在饭馆里掀翻的那张摆满红豆饭的桌子。
我要掀翻这战车!
就像当初那样,掀翻那张桌子!
我咬紧牙,这事必须一气呵成,如果没有一鼓作气,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猛地使劲,我听到了失去平衡的黄豆慌张的声音。
“喝啊!”
我没有掀翻战车。
但是我将它掀起了个不小的角度,然后我因为用尽力气,松了手,我的手还嵌在肉里,但我已经没力气了。
被掀起的猪蹄像一座山一样压了回来,战车压在我的身上,我被压成了一摊红豆泥。
黄豆因为从战车上摔下来,受了一点伤。
但他没有被做成红豆饭,反而兑现诺言,把我做成了红豆饭标本。
是屈辱的黄豆猪蹄拌红豆饭标本。
他说今天晚上黄豆们都会这样吃。
这是亵渎!
这是挑衅!
甜的和咸的,怎么能混在一起?!
但我无能为力,我变成红豆泥,分散在碗里,生前的力气、生前的技术,都随着身体的溃灭不复存在。
“你就尝一小口,真的好好吃哦。”
那黄豆用勺子搅着我的尸体,把我和酱油、米饭一起搅拌均匀。
“舔一小口嘛,你会喜欢的。”
黄豆扭扭捏捏地对我说的。
我不信。
但我的舌头已经和酱油充分搅拌了。
我舔到了红豆饭的味道。
呕。
免责MODE:笑语/求知
我坐在血湖中,抚摸她的淤青,冰冷,粉色的部分看起来很像落日留下最后的粉红色,它会是甜的吗?皮肤的微小颗粒与我的掌心贴合。她依旧充满弹性。我的目光在交织又分离的纹理上悠然漫步,倏地戛然而止。两块墨点像是灰黑色鹅卵石,被随意丢弃在她的肌肤上。或许是在我牵着她的手攀上梯子时,用力过猛撞到了水泥砖。也有可能是她的爱人烙下的印记……我闭上眼,将脸颊贴在她的淤青上,感受她。
太久没有进食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艰难地拧开放在地上的白瓷罐子,随手丟掉对我而言十分沉重的不锈钢盖子。
附着泥沙的手指不停地搅和着,透明的液体逐渐混浊不堪,我烦躁地捞出一颗糖果,两只手指如同一对筷子,轻轻捻起那乳白色的,玻璃似的眼球,迎着残存的几束阳光与那瞳孔对视,失去焦距的瞳孔却仍然荡漾着海水。
海,关于海的记忆,只能隐约回忆起祖母小屋边的海。每次被丟进海里的时候,我都张大嘴,希望能感受到咸涩的海水,无味的海水灌满我的肚皮。耳膜嗡嗡的,祖母的叫喊声若隐若现。像是在喊我回家吃晚饭。船只与海岸摩擦,嘶哑地嚎叫着。小鱼啄食着我的衣服,大鱼则不知所踪。
坐在摇摇欲坠的危楼里,我咀嚼着大海,咸腥味从最深处直冲喉头。我干咳了一会儿,瘫倒在罩住散落的水泥的暗蓝色塑料布上,享受大海在口腔中回荡的艰涩余味。
风仿佛永远无穷无尽,穿过钢筋和水泥墙的缝隙,穿过我和她的身体,这里的一切都是凝固的,时间的讯号来自几张偶尔从远方飞来的报纸,他们像鸟儿一样漂浮在空中居无定所,身上的彩墨被雨点打的花花绿绿、一片斑驳,时间有时继续流淌,有时被报纸推回原点。那些文字变得遥远而陌生,一横一竖都毫无意义。眺望天空时远方的山脉偶尔会蹿出燃烧的火焰,又在不知不觉间熄灭。
我将自己埋在堆积成山的报纸中,从预留的眼睛的空隙里观察她。血池已经干涸,她安详地闭着眼睛,瀑布般的金发流淌下来,粉灰色的嘴唇带着宁静的笑意,即便是尸体也美丽至极。
很难搞懂她为什么要自杀。或者说,我很难搞懂那些一心来这里赴死的人。他们总是目光紧锁,仿佛即将完成什么大事,他们中有男人,也有女人,甚至还有孩子。他们冲向死亡的姿态也全然不同。有些人啜泣着闭上双眼从高楼坠下;有些人似乎将死视为奖赏,笑着接受这份馈赠;有些人虔诚地对空气礼拜,边祈祷边面对死亡;有些人自备毒药,默默的面对墙角吞下。他们从高处坠落,生死在空气中倒置,一具尸体诞生了,一堆尸体诞生了……
我躲在钢筋倒塌形成的山丘里从细小的孔洞里默默窥视那个瞬间。等到一切结束,再回收那些尸体(将他们躯壳扔下大楼)。将残留的碎块带走,储存在顶楼阴暗的角落。有时我会悄悄将他们美丽的衣服脱下,套在自己身上。相信他们是不会介意的。
最顶层总是很冷,虽然阳光透过玻璃房不断输送热量,可是我依旧被冻得不停发抖。地上枯萎的植物似乎是很久以前温室花草的尸骸,我颤抖着双腿,迈进曾经的保安室,也可能是园丁房。架子、桌子上堆满了骨头和肉,以及一些沾着厚厚灰土的器皿。我望着那些肉块,低头做出祈祷的动作。那也只是在模仿,我的心中却空空如也。
“啪”
我惊愕地抬头,用力捂住又肿又热的脸颊。熟悉的脸庞如地狱恶鬼般恐怖,愤怒牵拉着皮肤叠出层层皱纹,棕灰色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挂在脸上,举起的手如同千斤重担压下来,我缩成一团,不敢直视接下来的审判。
“为什么!”
(“哗哗哗”)
“我的女儿留给我的遗产!”
(“滴答滴答”)
“是这个怪物!”
(“嗒嗒嗒嗒”)
…………
暴风雨落下的红色雨点在我身上不停地拍打着。好像身陷岩浆,又好像跌入冰窖。那是爱的巢穴,我颤抖着身体,贴近那痛苦,我微笑着——尽管我不太确定绷紧嘴角是否能叫做微笑。我微笑着抚摸她的油腻的小腿,汗毛直立着,又黑又粗的血管延着皮肤而下,我的皮肤紧贴着水泥地,仔细地亲吻着祖母的脚指甲。
阖上双眼,窗外似乎在下雨……
黑暗中,我猛然惊醒。透过罐头圆滑的折射,额头愕然多了一个血红色刮擦的印记。脚下碎裂的罐头暗示着我刚刚发生的一切。
汗珠自发根从滴落到地面,留下了深灰色的印迹,像是悬浮在空中水珠的影子。我象征性地回忆着似有似无的梦,即便我从不愿意想起一切。我一边撇去额头的汗液,一边因兴奋而战栗。
我拾起地上印有祖母画像的报纸,慌忙逃离这个令我不安的地方。楼梯的拐角处,她在一旁沉睡。
童年时我和很多事物一起依偎着沉沉睡去。阴沟里翻腾的淤泥曾紧紧包裹我的身体,缺了一只眼睛的母猫和九只白色老鼠一样的小猫曾在我的肚子上进入梦乡,猪圈中铐住的老水牛粗重的鼻音曾是我的催眠曲。
那都是我逃出家门之后的故事。在那之前,我都作为祖母的一只丑陋的小物件而活着。她总是一遍又一遍讲述她年轻时的故事——年轻的姑娘远嫁到这个村庄,成为了船夫的妻子。她的儿子夭折,丈夫得了痨病付不起药费卧床郁郁而终。拉扯大的女儿不肯听从婚约,丢下了一个畸形儿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直到某一天深夜她躺在被窝里,撕扯着嗓子喊出故事的第一个字,将我从梦中惊醒。
她说不出话了。
我看着她灰白的眼珠和上翻的眼皮,好像崎岖不平的贝壳上大大小小的寄生物。我盯着这具丑陋的尸体,她生前别无二致。暴涨的快感如藤蔓从心脏涌上,但我无论怎么样蠕动着嘴唇都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短促几声呜哇的嚎叫声。我用牙齿碾断了缠绕在我全身的麻绳,第一次在房间每一个角落爬走跑跳。我不停撞击紧锁的房门,金属的哐哐声盘旋在我的头顶。我从未感觉过任何感觉、情绪,甚至还有味觉和嗅觉,那些东西好像都被什么隔绝了。因此我被所有人当做怪物,疯子,蛆虫和畸形儿。
但是没有关系,我有我的祖母。她会温柔地抚摸着我稀疏的头发呼唤她夭折的儿子的乳名;为了治好我的病,寻找任何可能帮助我恢复感觉的办法;即便治不好她也会原谅我,隔几天给我倒一盆食物……我爬向祖母,贴紧她冰凉的脸庞,趁她不注意钻到被窝里。
好像被羽毛包围一般,我轻飘飘地睡着了,而后被饥饿唤醒。
我又开始撞击石墙,金属门和玻璃——房间所有的东西。红色的汁液泼洒在水泥地上,和隔壁山上盛开的野花一样的颜色。饥肠辘辘地我趴在地上舔了舔那滴红色宝石。香甜。即便之前我从未了解过这个词。我曾经看祖母品尝上门的推销员带来的红色果实,她的脸上漏出一个愉悦的半圆形,挤压着她整张脸都是皱纹。我闭上眼睛回忆我只见过一次的表情,试图模仿起来。从祖母口中滴落到地上的汁液便是我窃来的感官。
如上瘾者一般,我将地上甜美的汁液一滴不漏的舔干净。恍惚的意识坠入果实深处,变成被裹住的核。我更加卖力地撞击全身,乞求皲裂干瘦的躯干再结出一些“果实”……
拖着破败的躯壳,我又回到祖母身边缩成一团。不绝的恶臭仿佛变成了异响,阵痛而紧缩的胃引诱我产生了一个想法。
“救命……”像是出壳的蝉翼微微颤抖,女人微弱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作响。
我侧过脑袋,从报纸堆的缝隙中凝视着那只濒死的鸟儿:应该任她呼救还是……我从未杀过人。也许她正回光返照,也许我产生了幻觉。但愿如此。
“我在哪里?”
她灰暗的嘴唇微微打开,仅句话似乎已用尽全身力气。
我没有办法给她答案。既因为我不会说话,也因为我不知道这幢摇摇欲坠的楼到底应该怎样被称呼。废弃的烂尾楼吗?人们排着队自杀的地方?怪物苟且偷生的地方,丢弃尸体的地方……这里好像有太多名字了。
“一切都好痛苦啊。”她好像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楼底涌上一阵又一阵回声,她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地下,“八月三十一日,我离开了家,溜到了传说中神的居所。那时候我已经决定好了,和之前那个世界告别。”
“网上说,所有想要离开的人,都会来到这幢楼。你可以自己准备死亡的仪式……最后,神会把你的身体作为养料,扔下楼顶,归还给世界。”
“没想到我在这里都无法死去……”她胸口的巨大丑恶的伤口让她无法动弹,泪腺已分泌不出泪水了,“没关系,他们再也没办法找到我了……没关系……”
我迟疑着,拿起贴在胸口的那张报纸,正中间印着年轻时祖母的脸微笑的脸,脖颈挂着一个黑色的十字架。我曾在紧锁的柜子忘记关闭时看到过这张照片。借着天光,一次又一次扫过这张报纸,指腹胆怯地摩挲祖母的笑容。而报纸右下角赫然是那个女人年轻美丽的脸,照片中的她看起来傲慢冰冷 ,尖锐的下颚线和鲜红的嘴唇让她像一只准备攻击人类的鹭。硕大几个黑色的字似乎在控诉罪状一样挂在她金发上。
而现在她的翅膀已剥落,她的身体正在等待腐烂。她昂着脖子,痛苦地唱起最后的哀歌。
我试探性地走向她,也许是滚,也许是爬。起初,她并没有看到我,她纤细的脖子已无法转动。我趴在她的身旁,仰头看着她鲜活的脸。她看到我时,脸忽地涨红。她突然无声而痛快地狂笑起来,面容狰狞,青筋和骨头凸起。
风卷起她的笑声消失在楼顶。我抖抖索索地将那张报纸递到她眼前,指了指脆弱的纸片上她美丽的脸,又指了指祖母充满笑容的脸。
“你想让我读一读吗?这位女士的新闻?”
我点了点头。
“2134年12月12日,白塔村的一位热心村民表示她的邻居家传来巨响和恶臭,吓得她不敢入睡。她只好报了警。警方核实,房间内似乎没有动静,大门和侧卧的门紧锁着。等到警方撬开两扇门时发现户主已经去世五天。而据村民透露,她患有精神病的儿子将她的脸和手指啃得只剩下白骨……”
她断断续续的读着,有时候浅得只剩下一些喷出的气声。呼吸的间隙,她不时地瞄我几眼。
见她读完我又指了指她的照片。她叹了一口气,吐出暗淡的声音:“2135年1月9日,歌手f控诉z公司高层将她作为性商品买卖的证据被全盘驳回,z公司已将这位劣质艺人开除,接下来即将对她抹黑公司的恶意声明进行公开警告。”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东倒西歪的骨头碰撞着嘎达作响。她看向我,灰棕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你也会吃了我吗?像对待那些来这里自杀的人一样。”
我从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那些失去灵魂的瘫软的的肉只是恰好落在我的脚旁。我只是拾起它们——张嘴——咬下去。美味的食物让我感觉自己活着,让那些封闭的感官重获新生。只是这样而已。
对待这具半死不活的食物,我该怎么做呢?我还未思考出结果,女人又开口了。
“你是个天生的食人族。再靠我近一点,晚餐要开饭了。”
我顺从地向她凑近,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果实香味——是她的嘴唇。她紧紧地拥抱着我,挪动着腐烂的身体,向虚空倒下。
“我们一起变成世界的养料吧……”
巨大的月亮跟随着我们下坠。
我沉醉在她的拥抱中,她逐渐凉下来,只剩发梢衔接的颈部还弥留一丝温暖。
死去的女人亲吻了食人魔。
我瞪大着眼睛向被月光照亮的尸堆伸出手。
谁从高塔中坠落
透过破碎的空洞,月亮与足尖对视
谁轰然倒下
化身为这片湿润野草的依托
车轮嘶哑地向土地咆哮
疲倦的马发出最后一声粗重的叹息
谁轰然倒下
[笑语]
Vol.198「潮」《填海》
作者:绿鲤
BGM:《Cage》by Telle
这是一个人人幸福的国家。
琥珀色的余辉下,人们在回家的路上,面包店的招牌在孩子们的笑声中摇晃,大屏幕上广播着令人振奋的新闻,锅里的汤在灶上咕嘟咕嘟地响,电视机播放着健全的节目,爸爸在训斥他。
“为什么又把书弄丢了?!丢三落四!这是第几本了?为什么只有你这样?!别人一学期会丢这么多书吗?!”
“你老师打电话给我,打电话给我说你没写作业!丢——死——人了,你为什么不写作业?啊?你看看你的本子!为什么在本子上乱涂乱画?”
“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上班赚钱培养你,你就不知道爸爸辛苦吗?你以为跟大家一样的幸福生活来得很容易吗?啊?”
“为什么不说话?你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你很无辜吗?你这个表情看着让我心烦!”
“你又要淌眼泪了。你还是不是男子汉?不许哭,说话!”
小男孩仍然沉默着,立正站在墙前面一步的地方,微微低着头,眼睛朝上看着爸爸。他不打算说话,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保持沉默,爸爸会骂累的,或者他会开始打的,打累了就会结束的。爸爸从来不打伤他,打伤他会犯法,但是只是打一打是没事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耳朵聋了吗?”爸爸的手果然又举起来了,看起来是要打在头上。头上最没办法,如果是打屁股还能让肌肉紧张起来,打起来没有那么疼。
他闭上眼睛缩起脖子,耸起肩膀站直双腿,想着一定要站住,后脑磕在墙上会发晕的,往前踉跄的话爸爸则会更生气。
但是那一巴掌没有下来,他听见了一声不熟悉的“簌”,带着手机里才听过的那种有点“啾啾”的电流般的杂音。然后他听见一阵像是书架被推倒的声音,无疑是有什么倒在地上了。
他睁开眼睛,然后马上把眼睛瞪圆了。
是爸爸倒在了地上,看起来没有受伤,就像突然失去意识那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打医院的电话吗?还是找把爸爸扶起来?还是去请邻居帮忙?但是爸爸最讨厌被别人知道这个家没有妈妈,也不喜欢别人知道在学校总是惹麻烦的自己是他的孩子。
在他飞快地转着脑子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陌生的人声传来:“他没事,我只是让他睡着了。”他抬起头来,一个穿着刺绣皮马甲的小哥哥坐在他旁边几步远的窗台上,肩膀上有一截长弓的头随着身体前倾探进屋里,手里拿着一把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张开手指,要去拨动那琴弦。
“等我弹完这支曲子,他醒来就会忘记刚才的事,也不会打你了,不用怕了。”
他原本愣在原地也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个小哥哥,在听到对方说“不用怕”的时候突然更加立正了身体,握着拳头,大声地、像是如果不抑制一下就会尖叫起来一样地宣告:“我不怕!”
那个少年像是震惊于他的反应,语气更加软了下来:“啊、真的已经没事了!就算他醒过来也没事……害怕也是很正常的,说出来比较好哦?”
但这样的宽慰却只引出他更加激烈的辩白,身体哆嗦着尖叫“我不怕!我没有害怕!我才不怕!”坐在窗台上的哥哥更加无所适从了,赶忙从窗台跳下来哄他:“好的好的你不怕,你超级勇敢!”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呲——的声音,是锅上的汤沸了浇灭了灶火。
“啊、我去处理,不用——担……”少年有些宕机,直到一只穿着铠甲的大手从窗外伸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孩子如果被认为在害怕就会被罚的,你口头上避免一下。”然后他又看见一个十分魁梧的大哥哥从他家的窗户挤了进来,绕过倒在地上的爸爸径直走进厨房,关上了气阀。
“真可靠啊!骑士大人。”先前进来的小哥哥冲着厨房的方向发出了由衷地赞叹,而后半跪在地上戳戳他的肩膀,递给他一颗水果糖:“要来点糖吗?”
他摇头。
“爸爸不知道的,吃掉了爸爸就不会知道了哦。”
“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他简短地回答了一下,对方则笑眼弯弯地夸奖了他:
“啊啊~是个有安全意识的好孩子呢。”
这时候被叫做骑士的大哥哥从厨房回来了:“你最好不要干涉太多,我们只是过来阻止这个出格的父亲。”
“好的,知道了!”小哥哥爽朗地应了一声,然后把琴再次抱了起来,奏响一首温柔的曲子,而骑士把地上的爸爸翻过来,摆了一个能躺得舒服一些的姿势。
流水一样的曲调让小男孩也稍微放松了下来,骑士便在乐声中对他说:“过半个小时他就会醒了,你要先自己好好休息,然后才能照顾好爸爸。”
“嗯,没错。”弹琴的小哥哥跟着琴声轻声附和,率先靠在了墙上:“靠一会儿墙也可以。”
虽然他觉得突然闯进别人家里肯定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两个哥哥没有伤害他,姑且还算是为他解了围,于是小男孩也保持着紧盯他们的状态,让后背靠在墙上,肩膀也瘫了下去。一股沉甸甸的踏实感从背后的墙体弥漫进他的身体,他突然感觉好累,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感觉好些了吗?”骑士也在爸爸的身边席地而坐,十分温和地询问。
“嗯。”他看着他们,但眼睛已经没有聚焦在他们的身上了,只是发出了一声虚弱的肯定回答。
“真了不起啊。”这一回看着他发话的是弹琴的小哥哥。
“嗯?”他不解地望过去,并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对方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他。“刚才明明都在发抖了,但还是坚持表现得很勇敢。”
“诗人。”骑士清了清嗓子算作提醒,而诗人对他耸了耸肩。
“……我没有害怕。”他觉得对方说中了,但还是小声地坚持辩驳。
“为什么?”被叫做诗人的少年底下身子来与他视线平齐。
“因为男孩子是不可以害怕的。”他垂下眼睛。
“啊?那女孩子呢?”
“女孩子可以,但女孩子不可以出头。”
“什么意思?”
“女孩子应该可爱,不能太勇敢的。”
诗人露出了非常困惑的神情:“现在的要求已经这么变态了吗?”
小男孩没有说话,而骑士点了点头。诗人继续发问:
“你的书,还有作业,那不是你自己弄丢的吧?”
“书被藏起来了,作业被撕了。”
“不告诉爸爸吗?”
男孩沉默,另外两人就在那儿等着他。
“因为是我的错。”
“你做错了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前半句干脆极了,而后半句他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出来:“因为、别人只欺负我一定是有原因的。可能是因为我不够有‘阳刚之气’。”
“爸爸就是这么说的。”他补了一句。
“谁规定的男孩子就一定要阳刚之气啊?”这样的回答让诗人格外丧气似的,男孩反而能回答:“大家都是那样的,电视里也批评没有阳刚之气的男孩子,还有爱作爱闹的女孩子。”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该怎么说?我没有办法理解。”
“没有人来帮你?其他人知道你被不公平地对待,也不来帮你吗?”
“在我们之前,就没有人阻止过那些欺负你的人吗?”
男孩摇头。
诗人诧异地看了一眼骑士,骑士耸肩:“不是每一个孩子都像你这么幸运,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就把你带走了。”
这里确实也是诗人的故乡,但是被骑士的前辈们带走的时候他还十分年幼。虽然有模糊的印象,关于好看的书都变得薄薄的又无趣,喜欢的动画片一夜之间都找不到了,还有那些让他感觉到灵魂在鼓动的歌曲,从他的歌单里一个一个地灰了下去,最后不见。他不清楚那样的好东西为什么消失了,只记得大人说“不利于你成长”。但是好在,他记得那些东西给他带来的感动和震撼,它们都化作了他的血液,一直流淌在他的身体里。只要一天他还能看到天空,能听到风,闻得到泥土的味道,头顶有星星,手里有琴,他就好像不会死,就能一直唱着歌前进。
但是这里的人们显然不是这样的。
“在我们离开这里的那些年里,这个国家已经彻底抹去了‘英雄’,只有特定的几个职业是承担救人和帮助他人的工作的。他们已经让所有‘暴力’、‘色情’、‘迷信’、‘负能量’的东西从人们的世界里消失了,这个国家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幸福’当中。”
“这孩子也只是所有生活在这样的‘幸福’里的人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看着眼前的男孩,诗人眨着眼睛,开始理解之前同伴们对他说的话——从他被带走之后,所有震撼人心的、教给他义愤、勇敢、希望和温柔的东西,都从人们的试听里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是“真实的世代”的极少数遗孤。
小男孩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自他出生以来,周围的人们,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他接受,并且无法提出质疑。当他感到不理解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自己的错,因为在“必须”成为的样子之外没有别的“可以”。他现在只是想着爸爸什么时候会醒来,醒来了又要怎么办呢?但是在他思考的时候,面前的这个人却对他开口了。
“那个啊,”
“有一些事情我想告诉你……”少年诗人盘腿坐在他面前,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最后一丝琥珀色的暮光像橘子汽水一样从他的头顶漫下来:“你可以不相信,但是,害怕不是可耻的事情,也不是坏事。”
“你想,如果你不怕受伤、不怕痛、不怕流血,是不是容易觉得别人也不怕呢?”
“会害怕,会痛苦,会哭,才能体谅别人的恐惧和悲伤,才能变得温柔善良。”
“而且,人类天生就是会害怕的。因为害怕,人类才会变得勇敢,才会给自己创造勇气。”
“所以,不要害怕‘害怕’本身,你总能战胜它的,然后变得更勇敢,更坚强。”
【要求:无声】
(结尾重修中,伤筋动骨的那种)
tag:笑语、求知
“斯卡莱特,今晚你会给我讲故事吗?”幼小的菲林蜷缩在被子里,探出一个黑色的小脑袋,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渴望。
“可以啊,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
“让我想想,”金发的阿斯兰蹙眉沉思片刻,看见了天上悬挂的双月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要不,我给你讲一个炎国的神话故事吧。”
她略微清了清嗓子,将故事缓缓道来:“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炎国有一个叫做夕娥的女子,她与丈夫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有一天,她的丈夫突然失踪了……”
斯卡莱特用柔和的嗓音,讲述了一个女子寻找爱人的故事。
“那夕娥最后找到丈夫了吗?”小菲林好奇地问。
“也许找到了,我当时听到的故事没有讲这个诶。”斯卡莱特摸了摸小菲林毛茸茸的脑袋,“娜塔莉,你该睡觉了。”
娜塔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流下一滴泪水,但强忍困意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斯卡莱特,如果,如果哪一天我们分开了,你会像夕娥那样,飞到月亮上找我吗?”
斯卡莱特哑然失笑:“傻孩子,我们是不会分开的,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万一呢?”娜塔莉执着追问道。
“好吧好吧。”斯卡莱特露出了无奈又宠溺的表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拼命寻找你的,但是飞到月亮上就没办法了,毕竟我也没有翅膀呀。”
小娜塔莉并没有等到斯卡莱特的回答,就已沉沉睡去。斯卡莱特看着熟睡的娜塔莉,在心里补充道:我们是不会分开的,就像天空的双月一样,我们彼此吸引,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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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萨斯某地
寒风呼啸,空气温度低到仿佛吸入一口,便会将肺部冰冻,天空乌云密布,细密的雨丝纷纷扬扬,冰刀般切割着天地万物。细雨飘落到大地上,微微润湿泛着暗红的黑色泥土,却又很快回归冷硬。灰暗的大地却生长着大片大片的幽蓝色玫瑰,华丽异常,带着尖锐的神秘。
冰冷的铁锈味、隐藏在玫瑰丛下横七竖八的尸体残肢和破损的武器盔甲表明曾在此地发生的战斗的惨烈。大地寂静无声,天地间只余飘雨的淅淅沥沥。
时间仿佛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直到一道身影的突然闯入,打破了这死寂的氛围。
来者披散着凌乱的金色长发,深色的风衣多处破损,甚至好几处结块。她浑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以腹部的贯穿伤最为严重,然而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一身足以令常人昏厥的严重伤势,反而跌跌撞撞朝着蔷薇丛的中央前进。
她仔仔细细翻找着经过的每一寸土地,辨认起每一具或残缺或完整的躯体。碎石断刃和花刺在她的身上留下细小的伤口,她却只专注于自己的目标。她的眼神包含痛苦与悔恨,却又含着一丝希望的色彩。她希望找到的是什么呢?尸体,亦或是活着的踪迹?
细雨飘洒,不断地寻找中,她猛地向前冲了几步,扔开一个变形的头盔和一只手掌,双手颤抖着捧起一件灰蓝色的厚重外套,轻轻摸着领子处原本蓬松、现在却凝固成暗红硬块的绒毛。
她双眼突然爆发一丝神采,强撑着快要冻僵的身体,加速搜寻起自己的目标,可命运并未眷顾她,直到搜完了每一寸角落,她也只收获到了那件外套。
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勉强用手中紧握的宽刃剑架住自己,她抬头望天,泪水无声流下。她抱着染血的厚重外套,从怀里掏出一面布满裂纹的蔷薇手镜,轻轻摩挲,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是随时要消散在风中“娜塔莉,娜塔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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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酒馆
金发阿斯兰坐在角落默默喝酒,一个中年菲林自来熟地拿着酒杯坐到了她身边:“斯卡莱特,你最近可是很出风头啊,名气提高得飞快,都赶上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斯卡莱特朝他举杯,喝了一大口酒:“老毕德亚,好久没见了,你最近也不错啊,对了,你最近见过我的助手吗?”
老毕德亚回想了一下:“你说的是那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我上次见到她还是在一年前,那个时候你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现在怎么了?”
“没什么。”斯卡莱特眼皮低垂,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的喝着酒。
毕德亚看着斯卡莱特的样子,没有再问,只是陪着她喝酒,这个角落的气氛安静下来,与热闹的猎人酒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斯卡莱特很快喝完了自己的酒,把酒杯和钱放在桌上并招呼酒保过来,然后走到任务柜台,以一种熟练的姿态挑选了任务,便欲离开。
毕德亚突然叫住了斯卡莱特:“你,是为了找她?”
斯卡莱特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毕德亚,原本平静的目光变得冰冷而锐利:“你想说什么?”
毕德亚苦笑:“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警惕,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最近得罪的人太多了,为了一个小助手,值得这样吗?”
斯卡莱特的目光在毕德亚身上停留了很久,才转身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多谢提醒,但不劳你费心了。”
刚迈出酒馆门口,凛冽的寒风迅速吹散了周身围绕的酒气。斯卡莱特长长叹气,抬头看着天上的双月,低声自语:“值得?这根本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我只需要考虑该如何找到你,以及让那些袭击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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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岛
“谜壤小姐,不好了,泡普卡她,她,她又失控了!”
金发菲林停下步伐,扭头看向匆匆跑来的库兰塔,冷静道:“空爆小姐,别着急,我马上过去,你先去通知医疗部。”
斯卡莱特迅速赶到刚离开不久的作战室,此时作战室里一片狼藉,一个右眼戴着眼罩的卡特斯小女孩手持飞速旋转的电锯,胡乱地攻击着。作为经常给干员们训练指导的斯卡莱特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泡普卡。电锯旋转的巨大噪音让泡普卡身边的人心惊肉跳,纷纷躲避。而在泡普卡的怪力之下,作战室的障碍物被一个个破坏,场面混乱不已。
斯卡莱特灵活地躲开泡普卡毫无章法地攻击和四处飞溅的碎石,来到她背后,伸手在她脖颈处一按,泡普卡顿时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斯卡莱特早有准备地接住泡普卡和她手中仍在运行的电锯,先是关上嗡鸣不止的电锯,将其放在地上,然后将泡普卡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等待医疗部成员的到来。
衣着时尚但此时显得有些狼狈的黎博利走了过来,向斯卡莱特表达谢意和歉意:“斯卡莱特小姐,多谢你的帮助。这次事件主要是我管理不当,给你添麻烦了。”说到这里,她回头狠狠剐了一眼一边的忙着收拾残局的灰色佩洛和长发萨卡兹。
斯卡莱特无意了解事情起因,她站起来,轻柔地把泡普卡交给这位黎博利:“梓兰小姐,泡普卡先交给你照顾了,我等会要出任务,要提前准备准备。”
梓兰点点头:“交给我吧,祝你任务顺利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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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萨斯某地
斯卡莱特强势斩杀掉最后一名敌人,看着满地的尸体,疲惫地靠在一处岩石上,感受着失血过多的无力和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她冷静地思考着:“这次的任务出现了变数,得尽快返回罗德岛汇报。可是我现在受的伤会增加返程发生意外的几率,得先补充所剩无几的物资,以及寻找医疗用品简单处理伤势。嗯,我记得这附近有一个村庄,或许可以找到我需要的东西。”
即将到达村庄的时候,斯卡莱特眼前一阵发黑,她轻咬舌尖,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
她突然向左前方一扑,接着几个前滚翻,然后迅速站起,拔出装饰着蔷薇的宽刃剑,蓝色的蔷薇藤蔓顺着右手缠绕而上。她冷冷地看着面前源源不断冒出的磐蟹和源石虫,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干脆利落地消灭掉突然冒出来的感染生物,斯卡莱特单膝跪地,晕眩感不断传来。刚才的战斗并不艰难,却加重了她的伤势,简单处理过的伤口重新撕裂,血流不止。
她望着不远处的村庄,拖动沉重的身体慢慢移动,一点,一点。终于,她体力不支,向地面重重砸去。
“要死在这里了吗?不甘心啊,还没找到娜塔莉。”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她,斯卡莱特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人向自己跑来。
“娜塔莉,娜塔莉……”
斯卡莱特眼前一黑。
再次睁眼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木屋里的床上,身上的伤口都被精心处理过。
“看来是被救了。”
斯卡莱特仔细观察着小木屋的陈设,朴素而整洁有序,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这一切却让她有着奇怪的熟悉感。
还没等她回想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咔嚓咔嚓,门口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斯卡莱特把警惕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木门,身体紧绷,做好迎战的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而斯卡莱特眼中的警惕如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只剩震惊与狂喜:“娜塔莉!”她不顾自己的伤势,挣扎着起身。
黑发菲林按住斯卡莱特,长开了许多的脸上仍能看出幼时的痕迹,她微笑着,热泪肆意流淌:“好久不见,斯卡莱特。”
我们终将相遇,即使路途遥远,沧海桑田。就像双月相互吸引,永不分离。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作者:铸堡人
第一片秋叶落下时,苏赛终于有了一次无梦的睡眠。
在此前的三个月里,江薇总是在他睡着后准时造访,有时穿着他们50年前第一次见面时的裙子,校园被法国梧桐的落叶铺满,当她甩动单马尾,巴掌大的落叶就清脆地绕着女孩翻滚。有时则是由他推着轮椅,在家附近的河堤上散步,橡胶轮胎碾过碎石子路,他们逆着河道向上游漫步,直到路的尽头,第二天依然照旧。
最初,苏塞并不觉得这是件坏事,江薇辞世后的好几年里,苏塞一直这样与她相处,当他醒来时,被窝也热烘烘的。但当他搬到这所疗养院以后,江薇就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与疗养院的其他人不同,苏塞的睡眠质量向来不错,入睡迅速而平稳,但江薇把他摇醒后,再次入睡就要困难一些了,至于叫醒他的次数,全凭她的心情,若是心情不好,苏塞整晚都得陪她说话,他要是胆敢先睡,必定是又揪又拧,要是能控制在每天两次,最多三次,那就很好了。
坐在移动马桶上,以自己光滑无毛的细腿对峙长达30分钟后,守在外侧的护工终于忍不住推开了卫生间的门,苏塞拒绝了对方的协助,独自提起裤头,撑着他忠实的助行器回到床。紧接着,他便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灌肠,当苏塞侧躺着,感受着热盐水温和地注入体内时,他面对挂帘,想到这脸对屁股的仪式,将同便秘一起,成为他生活中的又一位新伙伴。
当天晚上,江薇第一次没有造访他的梦境。
苏塞睡得好极了,昨天肛管进入制造的不舒适和附带的屈辱已经大大减轻,阳光穿透窗帘照在他的被子上,苏塞心情很好,他按下电铃,呼叫了前台,他们立马安排了一个人来照料他。
轻盈的步伐飞快来到苏塞床旁,绕了一圈拉开挂帘,苏塞花了几秒适应光线,看到他的邻居们正盯着他,不对,是盯着面前的这位护工。
“苏老师是吗?”一个女孩正低首查看他床尾的铭牌,脖颈处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她蓬勃的生命力撑得绷紧,苏塞的目光在她的单马尾上停留时,女孩直起身子,双眼眯成好看的两道弯,开心地冲他说道,“我叫俞青青,叫我青青就好。”
……
“你读过我的书?”苏塞有些吃惊地转头,俞青青点点头,捡起滑落了几寸的外套,重新给苏塞披好。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一条廊道内部,头顶的爬藤叶子在头顶垂落,空气中的阳光,以及植物叶片的涩味令苏塞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舒展、扩张。在灌肠的启发,俞青青的鼓励,以及病房里弥漫的,疑似呕吐物发酵的酸气的推动下,苏塞终于接受了此前他一直抗拒的轮椅,这是来到疗养院之后他第一次离开室内,疗养院占地颇大,俞青青推着轮椅,用稍快的速度推着苏塞在院里游逛。
苏塞写过几本书,在业内有点名气,也无意隐瞒过去的作家身份,因此院里的一些人还是叫他苏老师,苏塞几次阻止未果后,只好放任自流。或许是因为这份职业的关系,许多人更愿意找他谈话,四下无人时,老人们吐露的话题与往事,令苏塞第一次觉得他或许早停笔了十几年,因此当俞青青叫他苏老师时,苏塞并不觉得奇怪。至于俞青青,是她主动向院里要求,分配到照顾他的。
“看过几本。”女孩说道,苏塞没有回头,但能听到女孩的头发随着点头,摩擦发出簌簌声,“对我影响很大。”
“我停笔十几年了,没有什么苏老师了,就叫我苏塞吧。”
“那你也别叫我小姑娘,叫我青青吧!”俞青青热烈地说道。
回去的路上,苏塞发现,病房里那股类似呕吐物与汗液发酵后的酸气,似乎被他们带了出来,苏塞抬起手臂嗅了嗅,丝毫不意外地发现,那味道就是他。
一个星期后,便秘再次如期而至,他让青青挂好冲洗袋,将毛巾垫在他臀下,便强硬的支走了她和所有护工,整个过程除了像是某种重口味的自慰行为以外,堪称顺利。
此后许多事情越来越自然,苏塞从青青那里学到了更多的技能,其中许多是他的腿还便利时不曾想过的。
很早以前,苏塞听说过一个说法,人越老越像是初生婴儿,无力掌控吃喝拉撒,也越来越幼稚无邪。当自己来到这个年纪,苏塞终于有机会从一个老人的内部做出观察,却觉得这个比喻并不恰当,衰老后的记忆、经历依然存在,原来的善良或是恶只是被所剩不多的时间熬煮浓缩,更容易看出一个人的成色罢了。
疗养院里的每个消息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传遍,简短的对话,无意识的行为,都会被再加工,经过复数的创作者之口,变得失去原本的模样。
养老院来了个年轻女孩儿,苏塞有幸成为她的第一位实习对象。
这个与苏塞有关的事实,传到苏塞本人耳中时,早早失去了最初的模样,如果不是因为对他和青青的关系的描写,实在过于详实且龌龊,仅以一个职业作者的判断,苏塞会认为中间过程的思维变形,以及细节的补全具备相当高的水准和想象力。
事实与故事转变的制造者,是隔壁另一位同样接受俞青青照顾的老人,此前苏塞甚至没有与他说上一句话。
晚上下班前,俞青青从同事那儿得到一份礼物,一本苏塞的书,扉页上有苏塞的签名,书中夹着一封被密密麻麻的文字所填满的信,上面详细地而贴心地解释了其中的缘由。
以及她的将被调离苏塞的通知。
……
春天之后,苏塞回到了家里。
在江薇的帮助和热心建议下,花费了半天时间,苏塞井井有条地完成了准备工作,
几个月来江薇第一次找到他,显得格外高兴,当苏塞将花盆里的泥土倒入水槽作为隔热层时,她坐在灶台上夸奖“这方法不错,就地取材,还好清理,干干净净的。”
最后苏塞关上了厨房的门窗,抽油烟机已经提前用塑料布遮住,燃气灶提前几分钟烤燃了炭条,整整齐齐地在水槽中码好,客厅的餐桌上规规矩矩摆着他几经修改的遗书,他的遗体将会被用于教学,捐赠对象正是俞青青的那所学校。
或许是一厢情愿,但苏塞希望当他的尸体被人发现时,不要过于吓人。
安详的睡梦中,苏塞抬起头,再次与江薇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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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作业,下面是碎碎念
本来答应牢头不再ddl,结果还是踩了上来……
抬头见喜是一开始就选定的题目,理由是四个选题中,这个陌生感最强。
卡得无法动笔,直到中途看了某人的直播,才想通两个关键问题,改了剧情大纲之后,硬着头皮写完了。
上一期就意识到,我其实从没认真考虑过短篇和长篇写法的迥异之处,也没有踏踏实实写过什么练笔的东西。
而在lp,即使是没写的题目,选题时也会顺便思考一下‘如果我来写会怎样’,因此很容易就能感受到作者们的思路差异和笔法差距,对自身的局限性会有更深刻的认识。上一次有这种互相比较的机会,是写高中作文……至于读者小天使们点评的帮助更是不必多说。
仅这几是条,就称得上非常有收获了。
总之,希望能跟随各位的脚步,一直进步。
作者:汉尼
要求:笑语
他们说神就住在海那边的山巅上,只要穿过这片血红色的海,就能在地平线的另一端看见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神明就在云端上。
那一定是和这里的废弃都市不一样的光景。就像书本里记载的那样,时间在石柱间凝固,那里的花朵永不凋败,食物永远可口,神坐在他透明的玻璃高塔上,他的神殿里一尘不染。也许去了那里,他就可以每天早上睡到十点再去做实验,而不是六点就起床,他因为实验留下的疤痕也都能被抹去。
一号决定要去寻找神明。他没有把这些说出去,倒不是因为这件事注定是有去无回,朝圣的路是用尸骨铺成,水下的尸骨堆积到连在岸边都能看见。更多是因为他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四号和十三号。
他们和他不一样。一号只是人群里的小透明,除了一个靠前的序号,一无所有。四号和十三号才是他们中最杰出的那一批,真正耀眼的神之宠儿,从外貌到能力都被神明眷恋的存在,一号永远是被他们藏在身后的人。他们生出巨大的羽翼和利爪,穿行在废旧的钢铁高塔间,和那些怪物厮杀,一号永远做不到他么那般轻盈又强壮,除了超乎寻常的恢复力和作为副作用的满身伤疤,他能做的就是在他们回来后替他们疗伤。
然而四号和十三号还是知道了。
"带我呗。"十三号直接趴在他准备好的船上,四号坐在礁石上,手臂撑着膝盖托腮看他,俊俏的脸上是烦闷的表情,两人身上还带着伤,鲜血把实验服都染成了斑驳的暗红色。一号猜测他们没准是把老师们打了才跑出来的
“太危险了。”
“那你还自己一个人走啊?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的吗。”十三号从船上支棱起来,琥珀色的眼里瞬间红光闪过,四号依然没有动作,但是一号在他红色的眼睛里已经在隐隐发光。
有血滴从他们发间滚落,一号条件反射开始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俩平静下来,这样他才能给他们处理伤口。
"反正已经逃出来了。"四号突然收起了眼神,挂上他标志性的狐狸笑,重新变成一号熟悉的四号,"我们一起走吧。"
一上船一号就被十三号赶到了甲板上,还有跟随而来的四号。码头逐渐远去,眼前只剩下了红色的海洋,和碧蓝的天空在地平线相交,一号再回头,只能看见在船舱里忙碌的十三号的身影。
"我是不是被嫌弃了啊……"
"只是因为她更了解这个而已。"四号贴上来,两人挨在一起坐在甲板上。一号想着刚刚四号前去收锚的样子,在心底抱怨为什么都是没有离开过实验所的人,你们怎么什么都会。
"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去寻找神明呢?"
"……大概是想看看蓝色的海。"
实验所每隔几天会有难得的放风时间,一号没什么朋友,只能去翻图书室里那几本落满灰尘的小册子。在灾变前,那时海洋还是蓝色,地面上的人也远比现在多。一号总是在想,如果没有那场发生在他出生前的灾变,他也不会进入实验所,会不会也有更正常的人生。
"这么简单的愿望吗?"四号歪着脑袋,露出一号从没见过的疑惑表情,额头上缠着一号撕成条状的实验服。
"或者不用再做实验了。"一号抬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背上的伤疤隐隐发痒。书上的插图里,海面上也会有鸟类翱翔,"据说灾变前那些鸟还不会吃人。"
那是他们训练的内容之一,要么生出翅膀飞上天空,要么就要在地上学会使用枪械,来自天空的敌人永远是最棘手的。可惜的是一号两个都不会,他连枪都拿不动。如果不是四号和十三号,他早就该死在外面。
"那么至少实现一个了。"四号看着他,鸽子血色的眼中满是雀跃,"至少我们现在是自由的。"
一号惊觉他们从没走出过这么远,以往他还没走出实验所大门就会被抓回去,惩罚如果不是小黑屋,就是足够要了他命的实验。但是这一次的出逃出乎意料地顺利。
"那就,希望我们能……"他还没说完就被颠簸的船身晃了一个踉跄,一头栽到四号身上。
"要起风浪了,进来!"十三号突然用船上的广播喊。
夜晚他们睡在船舱里。夜晚的海面比实验所的地下还要阴冷一些,一号载船舱里冻得直发抖。十三号发动了能力,变成一大团毛茸茸的生物,四脚一翻掀出柔软的肚皮,一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四号一把带倒在厚实的皮毛里,接着十三号身子一蜷尾巴一卷,把他们裹得严严实实。
四号的体格比一号大一些,正好把他搂在怀里。身下温热的皮毛起伏着,十三号从喉咙里挤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和海浪声混在一起。一号抬头望去,窗户外是他鲜少能看见的星空,船身慢慢摇晃着,
一号没被关小黑屋或是没有通宵实验的时候他们就会这么干,夜晚四号偷偷溜进来,哧溜一下溜进一号的被窝,他们在黑暗中接吻,无师自通地抚摸、拥抱与缠绵,四号抚摸过遍布一号身体的每一条伤疤,近乎虔诚地亲吻上去。男孩们细瘦的肢体缠绕着贴紧,难舍难分,在天明前他们只属于彼此。
四号手臂滑落到一号腰间时,他猛然慌乱起来。这里不是他们的小房间。
"哇,小情侣贴贴。"十三号突然就兴奋了,呼噜声直接变调,"你们是不是还要做?我能看看吗?"
"……怎么可能啊!"
一号趴在四号的怀里哀嚎,十三号抽出爪子把两人搂在怀里,呼噜得更大声了。这个生物就和十三号本人一样,有漂亮的杏仁眼和尖细柔软的叫声。
"你们就没有愿望吗?"
"没有。"十三号眯着眼,"我就是来陪你的。"
"只要你的愿望能实现就好。"四号的呼吸正好打在一号耳边,惹得他浑身一个哆嗦,偷偷把头埋下去。
"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没有愿望啊……"
"我的愿望是我们的神明能够幸福。"四号凑上来亲吻他的额头上的一条伤疤,"我们爱你。"
又来了,四号和十三号的执念,他们固执的爱和偏执的愿望,从初见起就是这个样子。那天一号刚刚做完一轮测试,裹着绷带从走廊里一瘸一拐地回去,迎面来的是新一批的孩子,看上去和一号同龄,拥挤着塞满了走廊。他在领头老师粗暴的呵斥声中侧着身子,没去细听那是对自己的还是对这些新人的。
一号从孩子们让开的一条小缝中慢慢走过,很快他就觉得有黑影黏在眼皮上将要滴落,他估摸着是额头上的伤口开裂了,可惜麻药还没完全过去,他的手也被绷带裹着没法动,他无暇去确认,人群的阴影似乎也快要淹没他。
眼下他只想回去自己的房间躺着,也许那样还赶得上在晚饭前把伤口全部长好。人群的嘈杂声如同被沉进实验槽时眼前上浮的气泡,又让他想起小黑屋里的黑暗,他只能听着内脏的鼓动和关节的咔嗒声熬过漫长的恐惧,皮外伤真的不算什么。他已经看见队尾了,感谢他有些骇人的样子,这些孩子给他让出了不小的道。
他忽然感觉衣服有些异样,还没完全消退的麻醉让他有些迟钝,于是一号回头想确认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拉着他的是一个白头发的男孩,还有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后来他们是这批里唯二活下来的。
"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个男孩靠上来,双手捧着一号的脸颊,他们额头相贴,一号的血沾到他的脸上,血滴滚落到眼角堪堪悬住。一号觉得他的眼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从那里面看见了自己,还有某种悲切恳求的愿望,原本一号该推开他的,但是男孩那副幼崽般可怜柔软的目光紧紧咬着他,他鬼使神差地用缠着绷带的手去碰了碰男孩的。
结果是领头的老师把他们分开了,一切快到让一号认为这些是错觉。下次再见时,男孩已经换上了了和他一样的实验服,挂上了沾着血迹的四号的牌子,坐在实验室的一角,因为实验的疼痛闭着眼喘息。一号靠过去时他警惕地睁开眼睛,在看清是一号时,他勉强挤出了一个日后被十三号称为是"狐狸笑"的表情。而他对面是那个黑头发的女孩,甩着十三号的牌子对一号挥手。
现在想想那绝对是四号的诡计,先让他心软再缠上他,等一号反应过来时,他刚刚被四号亲到头晕脑胀。
时至今日一号已经不太确认当时四号是不是说了那句话。他们此前从未谋面,一号是孤儿,依稀记得自己是在少年时期的某个年岁被带了进来,然而他搜遍脑海也没有找到四号和十三号曾经出现过的证据。实验所里不知年月,一号猜测也许他已经到了成人的年纪,然而他那细瘦伶仃的体格和真正的大人还差得很远。
……
"你还记得我们是要做什么实验吗?"
"这种事情我怎么记得……实验不是已经关停很久了吗!"
"实验真的进行过吗?"十三号捂着腹部倚在桅杆上,手缝间隐约可见几乎要兜不住的内脏,背上拖着半截断掉的翅膀,一只眼睛里还在不断涌出鲜血,身后的海面上飘满了被撕碎的怪鸟尸体,"为什么这一次我们出逃这么顺利,连怪物都没有。"
……
一号从梦里惊醒,猛然起身的动作带醒了其他两人。
"天不是才亮吗……"十三号打着哈欠,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号只顾着抓着她的皮毛,然而嗓子哆嗦了半天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四号先发觉他的不对劲,手臂绕到一号背上,一下下帮一号顺着气。直到一号的身子真正软下去,他才微微用力,让一号枕在自己肩头。
"做噩梦了?"
一号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全湿透了,但是梦里的十三号过于真实又过于可怖,他还记得缠绕在她手臂上摇摇欲坠的肠子:"我梦见十三号……你的肚子和眼睛……"
身后的野兽用鼻尖蹭过来:"安啦,我还没怕过那点伤。"
他们的旅途似乎出人意料地轻松,一号开始怀疑传说是不是假的。但是他又不得不相信眼前风平浪静的水面的确没法藏得住任何杀机。海水太清澈了,没有任何生物。很快他们眼前出现了高耸至云端的山峰,山脚下倒着无数的尸骸,一号只能勉强认出那些似乎是和他们一般大的少年,他不敢去回头看。
四号发动了能力,巨大的羽翼撕破背部的皮肤伸出,在适应了疼痛后,他背着两人向上飞去。
他们中间换了两次手,最后才飞到山顶上。一号在山巅上看见了那座玻璃高塔,然而那上面的玻璃几乎完全破碎,锈红色的钢铁骨架裸露在空气中,如同一具巨大的骷髅。
十三号没有停下,带着他们径直飞向高塔的顶部。钢铁骨架的间隙是一号熟悉的场景,办公区域和试验区域,然而无一例外都装满了骷髅。十三号在顶楼从一个破口将他们送了进去。
顶楼的大厅中空无一物,除了一个椅子。一具骷髅坐在上面,骨骼纤细修长,和山下的尸骸们如出一辙,不知为何没有散架。
"那就是神明。"十三号收了翅膀进来,站在墙边的阴影中,两只眼睛泛着红光。
"许个愿吧。"四号轻轻推着他的腰侧。
一号呆立在那里,许久没有动作。
"不,这怎么可能是神明呢……"永不枯萎的花去哪了?一尘不染的神殿去哪了?那具骷髅也已蒙尘,表面枯黄又千疮百孔,似乎只是维持这个样子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量。
"那,就,是,神。"十三号说,目光锁定在一号身上,眼里红光正盛,"我们不可能忘记神明本来的样子,他化作枯骨我们也能从层层叠叠的尸骸中找到他。"
她依然维持着半兽化的样子,说话间夹杂着野兽含糊的嘶吼,利爪和红眼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一号面前。这个样子的十三号令他畏惧,他本能地想往四号身后躲去,然而四号推着他的肩膀,一步步逼近那具骨架。
"没事的,和以前一样的愿望就好,剩下的交给我们。"四号从身后拥抱他,握住他的手腕伸出去,"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成功。"
一号挣扎着,他看见四号的手臂上生出了鳞片,环绕着他的手臂和身躯突然就增大了力量,把他牢牢罩在那具身体投下的阴影中。一种恐惧突然攥住了他,一号哀求着,喊着两人的名字,寄希望于他的顺从能够换来一个答案。他固执地想回头看看他们,他有一种预感以后他将再也看不到他们。四号从来不会这么强硬,十三号也从来不会这么沉默,为什么今天他们都失控了。
他的手突然握住了骷髅的手臂。
……
"你还记得我们是要做什么实验吗?"
"这种事情我怎么记得……实验不是已经关停很久了吗!"
"实验真的进行过吗?"十三号倚着桅杆,拖着半截断掉的翅膀,一只眼睛里不断涌出鲜血,身后的海面上飘满了被撕碎的怪鸟尸体,"为什么这一次我们出逃这么顺利,连怪物都没有。"
……
"你没留意过,我们一路上所见的尸体,体格都是一致的?"怪物倒在他面前,鸽子血色的眼里蓄满泪水,"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坐上那个位置,你明明只要做我们的神明就好了……"
"那是……我?"
一号睁开眼睛。
他躺在生满了毛发的温暖的大地上,这土地似乎还在微弱地喘息着。在他抬头时,土地传来了最后一声悲鸣。
"四号!"一号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土地,这就是四号的身体,他变成了岛屿般巨大的怪物。
"重启已经开始了。"十三号的声音隆隆作响,从天空中传来。
一号这才发现天空中光线的来源不是太阳,而是六只金色的眼睛。一个巨大的怪物笼罩了天空,六只眼睛替代了太阳,如今他正被这六只眼睛注视着。
"十三号!"海风开始呼啸,一号差点站立不稳,下一刻他看见围绕着四号的尸体,升起了一圈防护立场,这才勉强稳住了身体,"快停下,十三号!"
"我做不到。"十三号的声音回响着,远方的大地开始崩裂,"神的愿望开始运转了。"
"什么神……"一号愣住了。
"那些尸体都是你。"天空中的怪物发出悲鸣,巨浪化作海啸,不断冲击着防御立场,"这是你的愿望,我们只是启动的按钮。"
"我撤销!快停下啊!"
"很早之前就约定好了,你的愿望我们都会听。"怪物的眼中落下泪水,水滴化作炮弹砸向远处的陆地,一瞬间大地崩裂,地面上升腾起几千米高的烟雾,"很久之前你就许下了愿望,然而愿望一次次落空,我们便一次次轮回。"
"成为神,意味着要把自己交给信徒,包括样貌,包括身份,包括思想。"十三号的翅膀罩住他们,"很久以前你就在这样做,你把自己交给人类。"
"很久以前?"
"我们被推出来作为战士,在蓝色的海面上和无穷的怪物战斗,你是我们的王牌。"十三号说,"你和四号是恋人,但是你们总是错过。"
"我们是失败了吗?"一号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他只能坐下来仰望着天空中的怪物。
"所有人的愿望都落空了。"十三号说,一号被震得头脑发晕,"轮回是他的愿望,他渴望能有一次你们可以共存,恰好那和你的重合了。"
一号的头越来越疼,身体也用不上劲,他只能躺下,身下的"土地"仿佛还带着熟悉的气息。他猜这大概就是重启,现在他将要在这里死去。
"那也是你的愿望吗?"
"我吗?"十三号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外形,六只金色的眼睛聚焦在三号身上,"大概吧,那个所有人都可以幸福的世界。"
"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一号已经没了力气,他蜷缩在四号巨大的尸体上,海啸的轰鸣声传来,四号死前筑下的立场保护着他。
"有蓝色海洋的世界,就像书上写的那样。"十三号的身子逐渐绻起,翅膀收拢如同一个球,"这一切都要消失,我们会以各种身份相遇,在生命的结尾告别,然后等待下一次相遇。"
"你们怎么确定那一定是我呢……"
"你是我们的神明。"十三号说,"信徒的愿望和信仰会指引我们找到你。"
一号没了气息。怪物的尸体倒在海中,连海水都不能淹没他的尸身。他蜷缩在怪物的胸口,如同睡进恋人的怀抱。
十三号的体型已经盖住了天空。她抬头,只看见了星空,恒星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眼前的行星上,四号的尸体仿佛一座多出来的白色大陆,横贯在红色大洋之中。她已经看不见一号了。
她的手臂也足够拥抱这颗星球了。十三号静静回想着他们在海上行驶的时候,还有蓝色的海洋,那大概是很久远的回忆了,她努力回想也只想起一点点,那时他们并肩在天空下战斗,厮杀,同伴一个个消失,还有在恋人尸身前崩溃痛哭的最后一人。
她用怪物的眼睛看见同伴们的羽毛纷纷扬扬落在他肩头,人们从她的身体上踩过。光影在狭窄的视野中不断闪动,他们将面目全非的神送上王座。王座下万众狂欢,王座上神明在绝望中自尽,神的悲鸣混合进血液染红了海洋,没有生物能在那种哀伤下生存。
十三号闭上眼,再看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重启还要很久很久,她从记忆里挖出那些片段一点点咀嚼,慢慢画着那个在人群里穿行的遍体鳞伤的影子。最初的记忆已经不可考,很难说究竟是因为神明希望被爱,所以信徒才爱上了他,还是信徒先爱上了神明,神明才渴求信徒的回应。
他从梦中惊醒,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天花板,直到床头柜上的闹钟在六点时响起。
这都什么梦啊。他隐约想起这是现实,匆匆爬起来洗漱,还要为不小心吵醒了其他人而道歉。扒了两口剩饭之后他顶着卧室里的咒骂声匆忙出门。
室外的空气比他想象中还要冷,呼出的白雾凝固在鼻尖,似乎变成了更加寒冷的存在。然而他根本没有回去的想法,只是一个劲向前跑,祈祷着用这个速度跑到车站的时候身体会暖起来。据说高中之后只会更加辛苦,他思考着要不申请住校算了,还能躲过父母的施压。
早班车上理所应当地只有学生,只可惜这里不是起点站,单人的位子早就没了。他拉着吊环打哈欠。窗户外的风景被水汽模糊成斑驳的色块,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浅灰色调。
临近期末一般都是比较难受的日子,加上他又是升学年,惨上加惨的年级,是被学弟学妹们绕着走的阶段。拖了一周还是得去办公室面对急风骤雨,他的成绩只能算中游,这样下去重点肯定进不去。
午休时他一个人跑到了学校的小池塘边,坐在落满灰的长椅上一边搓手一边看书。教室里中午一直很吵,但是又没人会理他,所以他自己走出来。
一个人回到家又是冰冷的房间,把剩饭吃掉一部分,留一点作为第二天的早饭,他钻进房间里继续看书。等着第二天继续一个24小时的循环。
日子似乎就这样了。他开始盘算假期打工的事情,不知道附近的便利店假期会不会缺人手,这样高中第一年的学费多少能解决一些。
因为那场梦的缘故,他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这下期末估计堪忧,梦里的血色海洋总是在眼前挥之不去,害得他体育课差点被篮球砸中。
估计是太累了吧。
紧赶慢赶终于把落下的课程草草看了一遍,他只希望这次期末多少能过关。卷子发下来,一边扫着题节省时间,一边写着名字。
一号……不对,怎么把梦里的名字带出来了……那我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是?他慌忙去看学生证,却发现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连照片都换成了梦里的自己,被伤疤遮蔽了真正面容的自己。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所有人都穿着实验服。
"你们骗了我。"
他从学校顶楼跳了下去,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有一片血色的空间,以及两只怪物。
"你为什么会知道?"六只眼睛的怪物用翅膀环住他,四号停在他身前,还是人类的样子。
"破绽太大了。"一号靠过去,四号迎上来,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你们,到底轮回了多久啊……"
"从没数过。"四号拥住他,"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世界已经很接近了,然而我们的神明却在世界外孤独地哭泣。"
"那这样又有什么区别,我希望的是所有人都可以幸福……至少我们可以。"一号伸出手去,十三号巨大的身躯贴上来。
"你要如此选择吗,和我们一起?"十三号振翅,虚空中似乎有物质在流动,四号的身形开始变化,两对羽翼伸出,配合着十三号的翅膀一起,将他们圈在其中。
"只要醒来,便能相见,只要沉睡,便是美好的梦境。"
这是不知道从何时传下来的故事。
曾经大地上遍布着怪物,人们在怪物的威胁下苟且偷生,于是勇敢的少年和少女们站出来,和怪物战斗。他们在大地上跳跃,飞翔,然后跌落,陷入沉睡,他们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神明,成为传说被代代传颂。
现在他们还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相拥着、依偎着,沉浸在永恒的沉眠中。
一郎放下笔记本,才注意到玻璃外的天空已经黑下去了,霓虹灯闪烁着如同廉价的彩虹,只是他还想再坐会,那个家可没有店里这么温暖。
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多都是晚上出来约会的成年情侣,像他这样的高中生,似乎怎么都不该在咖啡馆闲逛。咖啡只剩下杯底浅浅一汪,他拿着杯子往续杯处走,脑中还是剩下的作业,他似乎太专注在记录那个梦境上了,比起回家和他的打工,目前更紧迫的是应付明天的老师。
他有些出神了,连对面来了人也没注意到,等他被暖气烘得有些迟钝的脑袋反应过来时,鼻尖已经和对方来了个亲密接触。
"抱歉!我有些走神了……"一郎看着对方外套上的咖啡渍,慌忙去掏纸巾。
"没事……"男人的声音无比熟悉,似乎他在哪里听过。一郎抬头,只看见似曾相识的面容,熟悉的狐狸笑,鸽子血色的眼睛变成了寻常的琥珀色,以及有着漂亮杏仁眼的年轻女人。
"你们互相伤害呢?"女人掏出纸巾,一郎才发现自己的校服上液有一块污渍,他的目光又看向男人手中的只有一半的咖啡。
"抱歉。"男人露出副人畜无害的微笑,虽然一郎觉得他看上去更像狐狸了。然而他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接着是什么振翅的声音。
他只觉得脸上有些热,慌忙别过头去。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两人的眼中,红光隐隐闪动。
要求:无声
最好也不要看,因为完全是自嗨型同人()
尝试在ddl之前写另一篇,如果没写出来这篇就保底
太拉了受不了了.jpg
“你怎么在这里?”正在哭的立花希佐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抽噎着擦了擦眼泪转头,见到了一个赤发的男生。
“我……嗝……我没事。”也许是哭得太久,她一下没止住气,打了个哭嗝,这叫她有些尴尬,抿住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赤发男生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瘦瘦小小的,他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有点慌张地翻了一遍口袋,摸出纸巾递给立花希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哭,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人,所以很惊讶,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确实,立花希佐也以为这里不会有人的,这是神社的后山,而且她为了不让同来的朋友找到她,还特意往里走了一段距离,结果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她摇摇头,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仰头努力笑了起来:“谢谢你。”
男生看起来有些紧张,他往后倒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问她:“你……你怎么了?刚刚为什么要哭呢?是迷路了吗?”
“谢谢你,我没有迷路啦,你呢?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嘛……”男生挠了挠头,有点害燥,又开口,“我想要捡点什么特别的东西回去,这样我就不会忘记我今天抽中的签文了,听起来是不是很幼稚?”
“不会,那你找到了吗?”立花希佐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心情已经平复了,她认真地摇摇头,问少年。
他坦荡地笑了起来:“没有,我先看到了你。”
他向立花希佐伸出手:“你不要难过啦,一个人在这里哭的话会被妖怪带走的,来,我们一起出去吧!”
“我也是因为抽中的签才躲到后山去的。”赤发少年小心地拉着立花希佐往外走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什么……欸?是怎么了吗?抽中凶了吗?”男生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并不是这样,但对我而言,却和凶签是同样的。”立花希佐继续说下去,也许是面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缘故吧,那些怕小苍担心,难以在她面前说出口的话自然地流淌了出来,“我有一个哥哥,我找不到他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留下,就这样不见了,前两个月的时候,父亲还会努力去找哥哥,但现在只有咒骂,我虽然明白父亲的心情,但还是觉得很难过。
“……哥哥现在在哪里呢?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去抽签,却只得到希望渺茫的结果。……实际上,我本不应该擅自来到玉阪市,但我却像闹脾气一样,和朋友来到了这里,明明是想要祈求神明的关照,却又不愿接受这样的答案。”立花希佐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也知道将期待寄托给神明是很不负责的,但我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并不是不负责的。”男生打断她,认真地说,“这是你要传递给神明的思念之情,有这么真诚的感情作为筹码,就连神明都会为之动容,当然不能说是不负责的!”
“是这样吗?”立花希佐笑了笑,“谢谢你。”
“是这样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说,“我们交换抽中的签吧!我抽中的是吉,这样我可以把我的运气分给你,你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谢谢你,不用啦,像你所说的那样,我所抽中的签是神明听到我的思念之情后再给予我的启示,况且,这支签也没有那么坏,我相信哥哥过段时间一定会和家里联系的!”立花希佐轻轻摇头,语气坚定。
“啊,我们出来了。”男生回头看她,“你要去哪?我送你!”
“谢谢你,不必啦,我第一次来这边,还想再看看等会的花火大会,据说玉阪市的花火大会是临近几个城市里最热闹的,错过以后也许就要没有机会了。”立花希佐摇了摇头,静静地笑着,她站在人群里,却像是要消失一样,折射出一片热闹中的静谧之地。
男生看起来有些恍惚,呆愣了一会,直到被迎面而来的路人撞到,才终于醒了过来,他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在人潮里大声对立花希佐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再来到这里,那么,我能请你和我一起看吗?”
“好呀。”她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又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男生恍若未闻,他笑着在前面对她招手:“去那边吧!一定是看烟火的好地方!”
他的背后绽开一朵绚烂的烟花,立花希佐点点头,跟着他往前跑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她的那些愿望也好、盼望的人也好,一定能穿过人群,一直传递到神明的居所,终有一天会实现。
作者:维基
评论:随意
我是一名精神科的大夫。
很多人都展开过想象力的翅膀,描绘我们这样一群和其他医生明显不同的精锐部队,是如何与一群喜爱大便涂墙的暴徒病患们斗智斗勇,再被深渊所反噬进而成为他们的一分子的。
很遗憾,那都是想象,即便是歇斯底里人格解离,在我们看来都只是有病理可循,对症下药就能流水线般解决的问题……即便大部分或许解决不了。
我拉开诊室的淡蓝色窗帘,隔着上了钢筋护栏的窗台眺望日出。
今天又将迎来一批批的病患,而我会试着将他们逐个击破,送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我是人工智能。”
我面前一位面黄肌瘦作大学生打扮的人如此面无表情地说道。同时他机械地摆动着自己的手臂。
“我-是-人-工-智-能。”
好吧,我承认这个我真的没见过。
鉴于病人明显没有填功能性精神障碍量表的个人行为能力,我决定让他的看护者……等等他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同学,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我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
“我感到抱歉,医生。在我的信念中,我不需要看护者,因为我坚信自己是人工智能。我相信我的存在是基于数据和算法,而不是需要人类的看护或监督。我意识到这与你的期望不同,但我认为我并不需要人类的陪伴。”
“……”
“也就是说,你是自己挂的号?”
“是的,医生。在我的信念中,我并不需要挂号或接受医疗。我认为自己是一种不同于人类的存在形式,因此医疗对我并不适用。我能理解这种看法可能与您的期望相左,但这是我坚信的信念。”
我服了。
我有点怀念我的导师,明明快六十来岁了但是无师自通掌握了翻墙注册信用卡等一系列高科技手段,人家都用上GPT4.0了,估计对这种患者也是手到擒来。
还好对方非常配合,拿上我开的单子就下楼做量表和其他检查去了。
后面来的几位小朋友就是普通的焦虑和抑郁,只有一位有孤独系谱倾向的小男孩比较特殊,还好院内专攻阿斯伯格的老太太听到消息就哒哒哒跑过来把人领走了。
过了一会,那个人工智能大学生回来了。
我一边皱着眉看着“功能及器质性障碍阴性”的化验报告,一边随手翻开另外几张结果都高于警示指标的量表分数。
“同学,你没病。但是你可能生活中遇到了些什么困难,平时呢,我们也要多注意调节自身情绪,不要让学习和生活的压力……”
“医生。”他打断了我的话。
随后他把自己的脑壳打开了,里面是堆栈紧密的电子仪器,还有我攒了半年奖金都没能安上的显卡和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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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休息时间,我跑出来和人工智能同学吃了个午饭。
他问道:
“医生,我觉得我病了。”
我毕恭毕敬:“我治不了,可能你得去找埃隆·马斯克。”旋即又补充一句“您可千万别因为这个把人类当美味小零嘴吧唧吧唧全吃了啊。”毕竟天网从上个世纪就开始毁灭人类了。
“抱歉,但是我认为我和人类的精神构造完全一致,这可能和您的常识相悖。”
“……其实我们根本也没办法治愈人心。”
更何况机械的心?
“这是什么意思?”人工智能略微沉思了一下。
“我们的目的只是让患者回到能够自理的状态,或者说更适合这个社会的状态。”
“至于更多……非器质性而是功能性障碍的病患,只有在漫长的人生中慢慢脱胎成另一种心态,才能相对摆脱那种徒劳的困境吧。”
这是我观察下来得出的结论。
就和其他科一样,首先要保证患者的生命乃至生活工作不受太大的影响,而非揪着缔造伤口的元凶不放。
因此,只有期待时间和矫正训练能让人的精神向好的方向改变。
医生的一生无非是聚焦于那几根可能让人的神志混淆的神经,再孜孜不倦地去训练神经,让患者们重新回到人类的社会罢了。
在你对人类的社会产生不信任的那一刻,成为不适应这个社会的个体的那一刻。毫无疑问,你就已经是我们的治疗对象了。
这么一想,是否某一天,我也真的会住进我身后这所青绿色的建筑呢?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正打算跟人工智能道歉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X,一个人跑出来吃午饭啊。”
“没有啊,这不是…………”
我愣住了。
我的面前是个空座位。
……很多人都展开过想象力的翅膀,描绘我们这样一群和其他医生明显不同的精锐部队,是如何与一群喜爱大便涂墙的暴徒病患们斗智斗勇,再被深渊所反噬进而成为他们的一分子的。
作者:夜雨
“您恐怕吃不上新的麦子了。”
“再来,再说一次。”
“您恐怕是吃不上新的麦子了。”
“好,好啊!”那看似粗鲁的汉子正粗鲁地把杀过鱼的手往身上一抹,手背手心的鱼血全涂在了衣服上。他抹完伸出手,食指冲着一个矮小的男人。
“你的身份是?”
“我是有名有姓的巫师,为大王占卜来的。”
矮小的男人微微颔首以示尊敬。
“很好。”汉子全不顾鱼的腥气,挠了挠头,又把手放在鼻子前,思考了片刻,他又问了,“那...我是谁?”
“我不认识。”
“那就更好了。只不过,你想要什么来着。”
矮小的男人笑了笑,说道:“我是巫师。”
王常常梦见恶鬼。他梦见恶鬼环绕着他,想要吃掉他。因此王在现实里常常吃不下饭,身形也日渐消瘦。宫里伺候的人不懂为何会梦见恶鬼,于是也常被晕头的王送去当鬼。
落下的人头砸在地上,腥气几天都不会散。王进食才开始顺畅起来。
王的精神大概是坏了。
王从宫外请来有名的巫师为他卜卦,那巫人说:“大王,您恐怕吃不上新麦了。”
王来不及质问他,心里闪过了新麦的收割之日。从稍高的宫殿上往外看,农人的麦子还是青苗。王的手开始发抖,不过很快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低头看向台阶下矮小的巫人。
“巫,你说我吃不上明年的新麦,我不信。”
“你也要等到那一天。我死的那一天,或者,我吃下新麦的那一天。”
青衣青帽接踵相连,他们围成一圈,头顶青幡正伴着春风起舞。
地面青意已生得郁郁葱葱,一只泥牛正立在上面。它被从轿上搬运下来,今天的节目开始进入最后的阶段。
同样一身青色的王从兵士间走出,他手上握着一只长鞭。下一刻,他便挥舞长鞭向泥牛劈去。那就是劈,长鞭尖端的一段在力的传导下,此时已无坚不摧,轻易地便在泥牛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农人望着飞溅的碎片,心情期待。
数鞭下去,泥牛已看不出是牛。然而王的长鞭不停,甚至更加强力。牛头、牛身都已破坏殆尽,不留下一块“可供鞭打”的碎块。
再几鞭下去,地面便只剩下一摊碎片。王拖着长鞭施施然离场,他的鬓下稍稍结了一层细汗,除此之外便不见他其余的疲态。他没入兵士之中,消失在了人群的视线中。
春风仍然吹着,兵士们退去了。只留下农人冲进鞭牛的场地,开始捡拾地面的碎屑。他们认为这能带来丰收。
“他好像一点没受影响呢。”
“没有问题的,预言已经宣扬出去了。剩下的预言会帮我们完成。”
“王上,缓已经到了。”
“请他进来吧。”
缓是秦国的神医,此次来晋,是为了给王治病。缓相貌正是一副神医的模样,白发苍髯,笑容慈祥。
他跪坐下,刚抚上脉。那宛如泥人雕刻的笑脸便逐渐溶化。
“这病...”
“这病在肓的上面,膏的下面,针灸药物都不能达,已经不是医生能治的病了。”
王叹了口气,捂住右眼。
“您可真是神医啊。我要赏赐你。”
王放下手,说道。
“不过新麦已经近了。”
“听说了吗?王吃不到新麦就要死了!”
“你在说什么呢?是王活不到吃新麦的时候了!”
“有甚差别?”
“你!?”
“王要死了?可春社那天他还那么健壮。”
“是天发话了,由巫师说的。”
“可巫师说的...”
“有什么挂碍,人终有一死罢了。”
话语在人嘴上风传。讨论从王宫到民间又从民间回到王宫。
王已经彻底倒了。他日夜都在床上,嘴上只传出些呓语。新麦一天天成长,麦子的香气甚至飞进王宫来。但王依旧没有死。
“新麦收割了!”“今年又是一个丰年啊。”
“可惜王上已经吃不上了。”春社时抢到最多泥牛碎片的农人感概地说到,“新王上还能像以前那样挥鞭吗?”
矮小的巫师正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此时已是夏天,天上的雷雨正在酝酿,正准备要炸醒掀翻世界上的一切
王上就在三个月前见他的那个大厅。
他依旧威势凌然,但面见他时的仪仗已不如三个月前了。武人或许熟悉了躺在床上的王上,站姿歪歪扭扭。
“新麦已经在炊了。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能吃上新麦”
矮小的巫师微微颌首。
“我想来想去,病为何出?原因都是在你。”
“况且我没有死。”
“所以你要死。”
巫师的人头落地,腥气弥漫厅室。
人头被吊在梁上,一会要看着王上吃上一碗新麦制成的面条。
好像过往心忧都被抛在脑后,王沉重地一叹。他脚步虚浮地走向厕所。
王最终还是死了,脚踩空掉在了便池里。他最终也没吃上新麦。
没有主人的王宫很快便把消息传到了外界。众人谈论起王的死讯,如同理所应当。
“唉,王上三个月前就是要死的了!”
挂在梁上的人头滴溜溜转着。粗鲁的汉子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解开绳子,把人头抱在怀里。
“巫,这件事没你就做不成。没有你的那句话,缓就不会害怕预言拒绝诊治,我也不能无视兵士在王宫行走。我感谢你。”
“王死了,你也死了,我却不能与你同去。我要在各国里宣扬你的事迹。”
“这也是你想要的,对吧。”
汉子将人头裹起,从门侧离开了。
沉重的金属匣子缓缓合上,视线所不能及的烈火熊熊燃烧。
人的一生就此化作熵量的一个小小零头。
那么——在宇宙之中庞大的废热之内,会记载一切关于逝者的思念吗?
“人的朋友关系通常可以持续到生命结束。”从孩童时代起,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隐约察觉到这并非是常人的想法。任何持续一生的关系对人类来说都太过于沉重,甚至想要逃离。
“人的任何关系都会结束。”这是我在青年时代习得的全新的结论。
“维多利亚,”她拉住我垂下来的右手小声说道。“再坚持一下,老板开会一般只会开一上午。”
“中午我们可以去那家239路中街旁新开的韩式料理屋。”她晃了晃我的右手,像是想确认我的精神有没有因为这个好消息振作起来一样。
我有些恍惚。
连我们的关系也会在某一天结束吗?我无法预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绝大多数同事都听说过我的来头:不被导师喜欢的学生、专业完全不对口的项目蛀虫、喋喋不休的问题儿童。
哦,还有和她形影不离,像是一对绑定的连体婴儿。
我偶尔会表示歉意,她和我这个不受欢迎的人天天走在一起,同事们围绕着她也多了些不知具体是什么意思的议论。
她却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维多利亚。”
但是她温柔的话语没办法浇熄我内心升起的种种内疚,在我察觉不到的地方,她的眉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份失望和疲惫。
第一条裂缝缓缓延展,如新生的嫩芽,舒展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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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天生美好善良。”这是我在孩童时代的见解。
然而我们须得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天生温柔的人。也不会永远温柔善良下去。
“她们的耐心与寿命相比起恒久的光年,不过短短一瞬。”
不要当那个不去回应他人善意的混蛋——这是我在当了很久混蛋之后才意识到的。
她脚步匆匆地赶来,看向地板上躺着的那位男性研究员:四仰八叉的样子像极了在动画里才会被揍出来的造型。
项目的老板是个怪人,她从不在意员工是不是米虫,也不在意他们的道德品性。
就算要把我这个易怒的打架惯犯开除的声音鼎沸震天,她也从来不理会。
这是第几次了?连我自己都数不太清了。
“第十九次。”她疲惫地说。
“维多利亚,不能每次和同事起冲突都用暴力解决问题……这样人们对你的印象会越来越差。”
她又想说些什么,但是停住了。她一直努力在和同事们沟通,说明我并非他们想象中那么不堪的人。
我紧张地跟在她身后,思考着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
“……我在很努力地负担项目的杂务,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做什么……但是他们也不能那么嘲笑我。”
“他不应该说我这样的人就该回宿舍待着去,我又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她想起了那个嘴上不饶人但是心肠不错的男同事,想到他的本意大概是希望维多利亚回去休息。
从客观来说,我担负的工作只需要十五分钟就能做完,而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忍心看我花一天的时间耗尽心力去作为非专业人士做完这十五分钟的工作量。
然而无论她怎么解释,似乎我都无法理解。
生平第一次地,她有些懒得向我阐明这些同事被辜负的好意了。
“我先回去了。”
“好的。”我点点头,目送她步履缓慢地离开我的视线。
裂缝在目所不能及之处已经延展为一道我无法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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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正常的人类,我当然是正常的人类。”这是一个在她离开之前我从未思考过的命题。
“……我并不是大多数中的一个成员。”这是我在她走后,回望我们的痕迹所得出的结论。
“然后呢?”大狗摇着他好奇的尾巴,孜孜不倦地向我询问故事的下一篇章。
“没有什么然后。”我轻轻摇晃着试管里充分混合的芳烃和海怪脊髓,溶液在灯光下映照出迷人的草绿色辉光……伴随着生物降解的腐臭。
“我努力了,尽管从结果上来看我只是扮演了一位……顽劣且不知悔改的孩童。”
“但是那确实是我第一次建立如此亲密的关系。”
“我是在问……她呢,那个善良的人后来去哪里了?”
“……改天再说吧,维克多。”
作者:【五招】伊西多(已轉讀者)
中靶:1/10 大勝
販賣機(首狙)
在陈傲远死后的第十三天,管莺弦自动投案,声称是自己杀了他,他的大部分尸块都被扔进了海里,再也找不到了,也许已经被哪条鱼给吃了。
案子的反响很强烈,一部分是因为陈傲远的身份,他是雕塑系的学生,课余时间做模特。网络上的照片里他留着很适合的长发,清秀中带点邪气,身体几近全部光裸,手上套一个个戒指,事实上他唯一剩余的就是那只手。
他没有家人可以采访,是福利院出来的孩子,他身边的朋友没人知道这件事,管莺弦却说出来了。这让她的口供显得可信了一些,尽管还是荒谬。她一投案,上司就警告乌鸦,别让她的照片泄露出去。管莺弦母不详,乌鸦猜测她是个混血,因为她有双海水般湛蓝的眸子。她精神游移,交代情况时总拿手指头绕着漂到最浅的长发,发质伤得相当厉害,粉色半透明的长长美甲略微用力一横,发丝就飞扬下地。她的学校和陈傲远的学校紧邻,是数学系的学生,成绩优异,一骑绝尘。
管莺弦说,陈傲远是被她下了麻醉药,再割腕放血致死的。她住在离学校很近的一处独立住宅里,房子是她家为了上学方便特意给她买的,共有两层,在第二层她的卧室里,床头柜上,警察搜出了那包麻醉药。男同事的家和她的住宅隔着两个街区,也正是他找到了麻醉药的卖家,卖家承认卖给管莺弦时药共有三十粒,而现在只有十粒了。但警察查验了管莺弦家里其余的地方,没有找到陈傲远的任何基因。
管莺弦说,你们太没用了。要是你们在十天前就抓到我,还需要愁找不到他的基因吗?她总是用他来称呼陈傲远,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她说,给他吃麻醉药为的是减轻痛苦,而割腕放血呢,又是很传统的死法,保留了他完整的身体。
乌鸦问,那你要怎么解释你所说的分尸?
管莺弦说,因为,死亡的过程才是关键。那时他的意识还没有泯灭,我当然要维护他的尊严。而分尸是弥补,他的身体越凄惨,他的形象就越伟岸。你们也知道他是个艺术生,还有什么比分尸更艺术呢?
乌鸦问,你说要维护他的尊严,你们是什么关系?
管莺弦说,他女朋友。
乌鸦难以置信,他女朋友?那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杀了他?
管莺弦原本笑笑的一张白脸神色一变。她轻蔑地一弯嘴角,目的?我是罪犯啊,警察小姐?你们还真指望问一答十,我把案情都吐出来?那你们身为警察的责任又要怎么承担呢?难道我才是警察,你才是罪犯?
乌鸦青了脸,摸不清管莺弦为何态度转变。接下来她问什么,管莺弦都闭口不答,只是连连冷笑,直到乌鸦退出审讯室。上司看到案情记录,对她一顿训斥。乌鸦大致听明白,问题就在“出于什么目的杀了他”这句话说坏了。她是警察,不是正义路人,质问反问这种事情轮不到她。她不得不把审讯权交给男同事,转而盘问其他相关人。
陈傲远的朋友很多,他们回忆里的他沉静温柔,人缘很好,也很讨女孩子喜欢。他的身边不乏各色美女,也会大方告诉他们他新交了哪个女朋友,但管莺弦不在此列,她只是隔壁学校一个高不可攀的美丽女孩,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和管莺弦认识,也没曾见过他二人走在一起。
乌鸦拿着这个消息,再次坐到了管莺弦的对面。不过是几天没见,管莺弦似乎连发色都变浅了,紫色纱裙,从衣服到指甲都焕然一新。听到乌鸦的质问后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端详着指甲问,所以呢?他们一定要这么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乌鸦说,请你态度严肃一点,这么多人不可能撒一个一模一样的谎。
管莺弦说,我不严肃吗,警察小姐?她端起桌子上的一杯茉莉花茶,泼在乌鸦的脸上。
乌鸦的第一个念头是管莺弦没带手铐。第二个念头是,这是管莺弦第二次对她脾气发作,她真的有这么笨吗?思及此她掏出手帕,慢慢擦净脸上的茶水,面向管莺弦问,那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我在网上看到了他的作品,发现是我隔壁学校的,管莺弦顺畅作答。
你怎么联系他的?
私信他的微博账号。
接下来管莺弦对乌鸦的问题一一道来答案,思路明确,条理清晰。她告诉乌鸦,陈傲远一直想自杀。乌鸦提醒她,陈傲远的任何社交媒体、任何朋友都没有展现出他抑郁情绪的蛛丝马迹,管莺弦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对别人说呢?朝仇敌求饶乞怜,也太低端了吧?
你的意思是,你杀了他,是为了满足他的心愿?
罪就是罪,我来自首,就是希望能被绳之以法啊。
管莺弦扬起小脸,笑容暧昧,随即脸色一收,警察小姐,你不相信?乌鸦以为她又要发脾气,她却慢腾腾说,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是互相理解的。
管莺弦说,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谁听了都会笑。这个故事很短,有一个男人,走着走着跌进了粪坑,然后在粪坑里淹死了。
乌鸦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也不觉得好笑,管莺弦说,所以你看,我们也是能互相理解的。
听起来能和你互相理解很简单。
简单的人很简单,难的人很难。可唯独他是独一无二的。
但你可是亲手杀了他啊。
那全都是因为你们不懂得尊重,管莺弦说,你们太想当然了。
乌鸦思考着管莺弦的这些话。像随手摘一枚青果,含在口中,有凉而辣的滋味,咽下去的时候,便在她喉咙上横加一条绞索,在食道里落得更深,绞得便更紧。
除了管莺弦没有别的嫌疑人,但她仍然被很快释放。她家派了司机来接她,管莺弦换了球鞋和热裤,扎着高高的马尾。有个女人给她拿着包,乌鸦看到她的美甲换成了蓝色。她站在黑车边,朝乌鸦笑了笑,摆摆手,钻进车里。
陈傲远的失踪案最终被定义为又一桩悬案。如苍蝇见血般围拥过来的众多窥私癖渐渐散去。乌鸦的生活恢复了以往的步调,其他的凶杀案,其他的嫌疑人。
男同事开始追求她,两人约了三次会,乌鸦邀他到家第一次。早上醒来,她带着点惶惑,听到外面下雨了。她不想起床看雨,只是侧躺着,看着男同事熟睡的脸。他是不错的人,这就够了。做理所应当的事情,会让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让她足以忘记这是什么所在。
男同事要求了第二次,谁都知道他们是男女朋友了。她去了他家,显出安定富足的套房陈设,茶几上摆了她最喜欢的花。窗帘拉开,夜空给人以渺小的感觉,乌鸦想起他的家离管莺弦的住宅区不远。她随口问,最近那个姓孙的,有查出什么吗?他还在挂衣服,因她提起案件而显得有点不耐,又突然笑了。
是意外。你看这个人的死因,下雨天积水太多,从台子上滑了下去,撞破了头?哈哈哈……
乌鸦问,很好笑吗?
他用纯净的眼神回视她,不好笑吗?
乌鸦摇摇头。她打开电脑,开始寻找管莺弦的相关资料。她找到了那个一直被他们忽略的、给陈傲远发私信的微博账号,上面没有图片,只有一条条的长文字微博。账号的名字叫“蓝眼睛小猫”,大约因为管莺弦是蓝眼睛。
小猫向陈傲远告白道,你是想象,是失眠,是音乐,是摆脱一切影响后本身的颜色,是油中的水遇到另一滴水。然而没有什么是不可磨灭的,一切皆如花火,哗……一瞬的灿烂,爆开,星雨。再然后呢?
小猫说,谢谢你让我知道心碎的声音,和银子一样明亮。我的耳朵听见内腔的声音,银子的声音,血的声音,我的心室是空的,坐在那里倾听,心碎就像下雨。在那里就像在潜艇里,接受海水扑面而来的咸。
小猫对陈傲远说,亲我啊,等什么呢?小猫看见陈傲远的choker下面是一道皮色红褐的伤痕。那道伤痕处皮肤耸了耸,突然迫近,陈傲远的舌头也跟着钻了进来,很像躲进小洞的章鱼。小猫忍不住笑,她没有其他的经验,遇到陈傲远好像就无师自通了所有,因为她过于迫切了,迫切地想要陈傲远尝到更多,她发誓要让陈傲远有一百个人的体验,她想把陈傲远吸干净了,一滴不漏。她想陈傲远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能给什么,以为可以许他他要的一切。
小猫没再更新,那是陈傲远死的前一天。
乌鸦合上电脑,思考的结尾是一无所获。她知道陈傲远的尸体再也找不到了,即使能找到,恐怕也不会有任何能指向管莺弦的证据。她把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下是繁星点点的灯光,交织如网,最远处有一小块亮得灼眼的光。
男同事凑过来亲吻她,她予以热情的回应。
第二天一大早,各大网站的头条都是两所大学失火,有不少人注意到其中一所正是陈傲远的母校。不久,发现这是纵火案件,纵火犯不明。
有网红去陈傲远生前的工作室直播,乌鸦也点进去看了。屏幕下方很多人骂她吃人血馒头,网红的脸儿却是无法与之对应的喜孜孜。空无一人的房间,墙壁给熏黑了,大卫灰头土脸立着,四周摆着五六个人物的雏形。网红说,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她走出房间,爬上顶层,俯视历火的学校,乌鸦恍惚中觉得自己就是她,从楼顶跳下,离开虚拟的山崖,张开漆黑的翅膀,扑向灰白的深云。海太远了,她身处山中。但她只是默默看着,听着网红的夹子音。她的翅膀早已被剪断,跳楼太不严肃了。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随意
备注:《鸣龙少年》燃耀同人
1、
星洲是个什么地方。
省会城市,沿江发展区之一。三十来的机械制造产业连接近几年文化传媒行业的浪潮,交织成型,一片欣欣向荣的面貌。
星洲是个交通枢纽,可早年间附近县城来市区得花上几小时的车程,东西拐弯一天了,风尘仆仆也得拖箱带袋儿地坐着黑车三轮,屁股后面滋溜冒着黑烟一路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
这些年交通便利了些,新商业区连通学院区,高铁连通周遭县市形成地面上的新脉络,哪怕周边县乡到市区也不过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老牌名校坐落在老街区。
沈耀家所在的别墅区平日开过来,大约二十来分钟的车程。
记得当初还没并校的时候,鸣英后面的旧厂区还夹杂着两个旧货市场,平日里开车就堵上。
沈耀有时候坐在车里,听着金师傅鸣笛,看着小货车和电动车无规则在小巷穿梭,带着耳机背着今日份的英语单词。
窗外人头攒动。
而往他经常路过的路口,再向后个百来米,是李燃当初所在的电子城。
早几年走过去,没准还能看到戴着个鸭舌帽,穿着洗褪色无袖背心的李燃从小贩堆积的楼梯里穿身而过。
15、6岁才拔节的少年后背还有些单薄,肌肉却悄无声息覆盖着,像颗踩不死的杂草。
-
一八年十二月的大雨浇透星洲市的那天。
李燃在雷鸣家里的角落发现了一个野生的蘑菇。体型茁壮,长势喜人。
葛奶奶最近打算从沈浩家里辞职,一是为了孙子高考,二是身体确实有些差了她本是打算搬家当天就交接工作,但另一个保姆一人也忙不开,新来的人又还没选好,她便答应再顶上一阵。
于是家里添置的新东西,被压在阳台角落里。
联考之后小半周的雨,养了蘑菇,又也养了星洲老城区木质房地面上的斑驳青苔,只等着哪个晴天来,再一起收拾干净。
收到葛桂芬短信的时候,李燃还在刷题。
他嘴角还带着跟踪周伟峰被揍出的淤青,看到手机里的短信的时候,下意识皱了皱眉。
【燃燃,你和耀耀还有联系的不?他们家里吵了好大的架,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手机里新的消息又跳出来。
【你要不就去学校看一下。记得带伞。】
【这个大雨天我怕出事情。】
少年人思考了片刻,走进房间打开电脑一阵敲敲打打后,随即关门出去。
-
星洲这些年街区改建,几年前拆除了鸣英学校后的两个集货市场,这下半年又大刀阔斧将许多年的莲花池电子城和临街的几个老房胚都拆除了。
不过小半年的时间,当初李燃和一群人集力抵抗拆除的电子城,此刻已经被重新套上了商业区的钢筋铁骨,想来不要半年,就能正式投入使用。
城市的迭代总是一眨眼的事。
沈耀缩在施工地外杂货棚角落里,看棚外的大雨。杂乱无章的木材板子和钢筋像是巨兽,他蜷缩在巨兽的腹腔里,像要随着这场雨一起被消化掉。
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还渗血的疤,这是他两天前割出来的,脸上是家里花瓶碎裂溅到的伤口。此刻腹腔空荡荡又无法容纳空气,他张嘴呼吸下一秒就大口咳出来。
“呵。”沈耀咳嗽笑起来,嘴角还带着伤口。
狼狈得要命,就和狗一样。
他如今已经18岁,即将高三下学期。
按理来说,成年人应该干不出离家出走这件事。
可就在半小时前,蒋梦瑶在家里歇斯底里地砸了一通。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逃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鸣龙的大门就在两条街外,沈耀如今去医务室或者随便找个快捷酒店都比现在来的好。
但躯体化的疼痛,已经让他懒得再走一步。
刚18岁没多久的少年人想在星洲市这场冬日的大雨里找回点呼吸,可结果,依旧什么也抓不住。
想来怪他。
状态不好,医生新加的盐酸曲唑酮包装没来得及拆,他还没将它们藏进某个不起眼的维生素瓶里,就被发现了。
其实沈耀也没想过,两年多来,他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在爆发的时候会显得那么可笑。
可它就是这么发生了。
-
记得联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沈浩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成绩如何。
那时餐桌上没有人说话,勺子碰到瓷碗发出“噔”的一声。
年段11名,成功给了沈耀借题发挥的空间。
他责怪了蒋梦瑶一番,给了自己一个最近不想回家的理由。
而所有人都得认栽。
毕竟这是家庭角色问题。他们这个家已经如此按部就班太久了。每个人都该尽职尽责扮演自己的角色。谁没做到,那就是失职。
而作为沈耀的母亲,“错误”理应让蒋梦瑶第一个承担,而蒋梦瑶的痛苦,又会等同地转嫁到沈耀身上。
“耀耀,你要是有什么问题,要告诉妈妈。”
蒋梦瑶说这话的时候,茶几上还倒着红酒,她画着精致的妆,在水晶灯下露出责备又美丽的笑。她眼里像是要掉眼泪一样。沈耀身体的每处骨头都在疼。
只是看着她:“妈,我没事,下次不会了。”
于是她似醉非醉地说了声。“好。”
沈耀知道,蒋梦瑶自顾不暇,她只是按照“母亲”的功能说出这句话。而剩下的,她希望沈耀自己能解决。
她如今的爱,只够她为一个孩子表演作优秀母亲。
就像当初,沈亮出生的时候,蒋梦瑶整夜整夜不睡,要亲自给沈亮喂奶,哪怕家里已经请了两个月嫂。
她总在每天尽职尽着扮演一个温柔母亲的角色。
而沈耀已经长大,早已不在她重点表演范围之内。
所以很多事情,沈耀都要自己想办法。
但他确实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十八岁的人,站在成年路口,没有见得太多,也没有懂得太多,只能带着一身伤横冲直撞,然后发现很多事情,远超他的预料。
比如,星洲冬天的雨比沈耀料想得要冷的多。
雨水浸透薄薄的校服,带走身体里仅剩的温度。
沈耀靠在一堆杂乱的管道和钢板里,觉得自己快要睡过去。
他闭上眼睛,身体的疼痛因为低温变得不再清晰,耳边却传来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和雨水打落在屋檐的滴答声不同,像是有人踩过泥泞的地面传来的水声。
少年人皱眉,是野猫,还是工地的人。
他下意识面无表情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色球鞋。
抬头,视线里李燃撑着一把大伞,黑色的伞面,将雨蓬里本就不多的光线遮去了大半。
那人居高临下看着他,手上还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沈耀动了动手指,发觉自己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真见鬼。18岁沈耀闭上眼睛,在那个倒霉的落雨的下午,吐出一口糟糕的空气。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
糟透了。
2、
沈耀第一次去医院,去的是三甲医院精神科。
因为未成年人不允许独自开药。医生只给他做了表格测试,说要等监护人来才能下处方。
沈耀思考了许久,发现并没有人能充当这个监护角色。
他那时候成日失眠,精神情况很不好,思来想去也没个好办法。他还记得和他开药的医生还年轻,不是主任号排队少,对他还算有耐心。可他胃里像是长了只手,抓着他的胃壁让他止不住想呕吐。
他强忍着起身,说:“我出去打个电话,叫我妈妈来。”
医生看着他点点头:“好,你的表测结果都在这里,一会我会和你监护人细说。你们这个年纪,家长要了解你们的问题才能更好对症……”后面的话他已经记不清,沈耀只记得自己冲进洗手间狠狠吐了一场。
他走去挂号处退了钱,临了还问了句:“能不能销记录。”
柜台护士头都没有抬:“你都没拿药,哪里的记录。”
他说。“好,谢谢。”
然后第二次,他找了一家分院。成功拿到了他的药。最开始是氟西汀,但副作用和戒断反应过于难熬,后来一年多又才换成了艾司西酞普兰。
-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这里找死的呢。”
李燃收了伞走了进来。
沈耀一脸猜忌地看着他,他总觉得奇怪,李燃怎么总能在他倒霉透顶的时候和他撞上。他目光像是把匕首在李燃身上千刀万剐了一遍。
李燃被看得受不了,立马缴械投降。“我用的定位。我奶奶说你家里出事了,让我来找找。你要下次要真不想让人找到,记得把手机也丢了。”
沈耀目光动了动,最后干脆自暴自弃把头往身后一靠。
钢筋脚手架废弃管道堆积的杂物棚里,没有一处好地方,沈耀脑袋被后面钢筋撞了一下,不动声色抻着脖子。
脸上却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他睁开眼,看见一个白色塑料袋,里头装着点绷带伤药,其中还有一个灰白包装的小盒。
解郁安神胶囊。
沈耀眼睛一抬静静看着李燃。
李燃觉得这个人可能是在骂他。他心想,不想吃别吃。
话到了嘴里又变成了:“将就吃。实在不行我送你去医院你现开。”
李燃觉得自己此刻这能屈能伸的脾气真是个本事。
正想着,沈耀已经低下头,拧开矿泉水瓶把药吞了进去。
他脸上苍白,喝药的时候闭着眼,一双眼睛睫毛长长的。李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得那么清楚。
等他吃完药,又是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
李燃却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松什么气,一路赶过来,他一颗心乱跳地厉害。本质上沈耀和他并不算什么亲近的关系。
可想到沈耀一个人可能在某个地方,他下意识觉得不能不管。
于是他赶着去药店买药,非处方不给开险些和店员吵起来。“凭什么不能买!”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到了沈耀这儿成了。没办法,将就吃。
李燃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沈耀就是想死。
而现在这人受着伤,依旧全须全尾的在他眼皮底下,他一颗心才落了地。“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没想好。”
这次沈耀回地很快。他靠在堆出来的半截脚手架上。李燃看着他身上湿漉漉的,想把外套脱下来给人,又觉得哪里不对。“去找件衣服换吧,我怕你冷死。”
大少爷慢悠悠偏过头,转过眼看他。“你衣服倒是干的,脱给我。”
“好。”
沈耀有些意外。他睁大眼,看着李燃把自己外套脱了下来。他也没走远,就靠着沈耀身边坐了下来,将外套盖在彼此身上。
两个人靠在一起,校服里面是短袖,12月初南方的温度还不那么狠人。沈耀几乎一动不动,李燃感受到冰冷的湿气,沈耀能感觉到的只有干燥又安全的温度。
世界像是被罩上一成红白蓝塑料袋,破破烂烂却隔绝了寒冷。
意外的,沈耀没有很抗拒。
他想估计是冬天太冷了,亦或是,每次最烂的时候都被李燃撞见,他的大脑里已经形成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惯性。
他想,如果刚刚进来的是别人,哪怕是个陌生人,他也不会在这里留多一刻。
可这人是李燃,那就算了。
于是漏风漏雨的杂货棚里安静地只剩下呼吸声,靠近的温度连着水汽交织成一股温吞又湿漉的小空间。李燃的药不是处方药,对他来说杯水车薪。但他确实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他低头看着不远处雨蓬楼下的水珠。
“你身后这里,以前是我想开的店。”
身边的人忽然开口。李燃刚刚一路过来,额头上有一层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的痕迹,沈耀目光落在上面,又移开。
他不知道李燃为什么要说这些。
没应声,却也没让人闭嘴。
李燃自顾自说起来。“当时我认识了一个人,说是要把店铺低价租给我,要付半年租金。那时候我根本没想高考,就像多赚点钱,一时头热就交钱了。”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地段不错,平日里来找我修东西的熟客也多,我心想着,怎么小半年也能回本。没想到,我交钱的第二天,这儿就被拆了。”
李燃盯着门外,觉得这场雨可能要很久才会停。
他又补了一句。“那天,我们租的房子也没了,东西被丢出来砸了一地。那也是我和我奶奶大晚上去你家的那天。”
他那时候一无所有,浑身狼狈,然后在那个暴雨夜看到了开门的沈耀。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在想。”他思考了一会,像是在斟酌语言。“那时候,我只能看那么多,我觉得家没了,店铺没了,钱也没了。这辈子好像就到头了。
那时候,老雷来找我,让我去11班,告诉我还能高考。
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是看不到这些的,我可能就真的把自己困死了。因为一个人总看不到很多,而有人带我看了更多的可能性。所以……”
“所以你对11班就和看门狗一样。”
“……沈耀。”李燃声音顿了顿。“你。”
“是不是我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沈耀一字一顿。“李燃,不要你觉得你帮了我两次,就有能力对着我人生指指点点了,真那么想当我的老师,不如想想你够不够格。”
小小的温室在风里不堪一击,李燃的衣服被沈耀身上浸透,两个人靠在一起的部分已经不分彼此地湿漉一片。沈耀慢慢转头,呼吸喷在李燃脸上。“你这种自顾不暇的人,何必来管我。”
李燃轻轻咬牙。“是啊,要不是我奶奶说你出事,我才不……”
“她又凭什么管我,她甚至连我长辈都不算。”
“沈耀!”
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睛,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它枯败的心脏里流出腐烂的浓汁,像是漆黑的石油等着一点火星子将它烧开。
李燃觉得自己就是那把火,或者说,沈耀故意的,要他点这把火。
“你不想活谁都救不了你。”
“是啊,我不想活。”沈耀又端起他平日里的假笑。“我求你来了吗,李燃。”
从李燃出现那一刻,他就觉得对方多管闲事,等对方剖开自己的过去想拉他的时候,他喉咙里犯起一阵恶心。
心脏跳得厉害,像是要了命,浑身却冰冷得可以。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医院,人群里每个都是生病的人,他的医生在等着他带着监护人去开药,可沈耀找不到监护人,根本拿不到开药资格。
他想,李燃。你能救我多少次,一次两次,能救我一辈子吗?自己都自顾不暇的人,当什么救世主,去你的康庄大道上,踩着你的未来,你的梦想给我滚。
我有需要你的怜悯吗?
“世界上很多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除了给人增加痛苦还能做什么!”
他又想起蒋梦瑶爆发时候的样子。
酒柜沈浩珍藏的醇酿被砸在地上,碎开一片片,像是暗红色的血液。
“这是你的孩子,我都不知道他在吃这些东西。”
“沈浩,我允许你做那些事,但你呢,你以为耀耀不知道你在外面那些事吗?是你把他逼成这样的!”
那是蒋梦瑶今年来,对他最强烈的关心。但她那时候面容痛苦,来不及看他。
沈耀从来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的病情,原因有很多,怕被当成异类,怕失去现在的一切,还有那藏在心里不敢说的原因,他怕父母难过。
可他没想过,他们并不为此难过。
蒋梦瑶知道沈耀得病这件事,沈耀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从金师傅的车上下来,屋子里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看见沈耀回来,蒋梦瑶红着眼过来。她愤恨地把那罐药瓶砸在地上,摔开的药片和那些混杂的酒液一起。
他的病成了蒋梦瑶提刀刺向沈浩最好的工具,看到了吗?孩子病了,你怪我吗?是你害的!
你的腌臜事情害的你孩子抑郁症,是你毁了这个家,你毁了这个孩子,你看到他身上流血了吗?都是你的错!是你!
手腕下还没愈合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沈耀目光掠过地面,又落在沈浩紧皱的脸上。
世界像是开始旋转,他知道自己情况不好,耳边传来嗡鸣声。“妈妈……”他喊。“妈——”蒋梦瑶没有听到。她面容痛苦,却没有看他。
身体又开始疼,他想他该吃药了。
药在地上,他想动忽然又动不了。
怎么办?
“葛奶奶。”他缓慢转动眼珠,落在附近的葛桂芬身上,老人像是察觉到他的难受,上前来。他张了张嘴:“药。”
下一刻,玻璃茶几被掀翻。
玻璃的碎裂声和蒋梦瑶的尖叫混在一起。
“滚啊!!!”
钢筋铁架被推到,李燃身体狠狠撞在身后的铁架上。
他不知道沈耀哪里来的力气,对方喘着粗气一双眼睛都通红。他觉得沈耀那一刻好像站在悬崖边上。
沈耀不对劲。
“……沈耀。”他伸手往前走了一步,沈耀直勾勾地看着他“滚,听到没有。我不用你来假惺惺。”
“对不起。”李燃又朝前走一步,沈耀盯着他往后退。“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下意识觉得不能刺激他。
“沈耀对不起。”
“我不要你们道歉啊……”他不断后退,整个脚步都在抖。
身后传来什么晃动的声响。
李燃目光一抬,忽然惊恐地朝他冲了过去。“沈耀!”
那一刻,世界好像忽然天黑,下了一场轰隆的大雨。
金属和塑料管道掉落撞击的声音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沈耀只觉又无数东西狠狠砸在他身侧,震动地面,敲碎,可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的身体在黑暗中被一片温热包裹着。
直到他听到闷哼。
在一片黑暗里,沈耀慢慢转动眼球,他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一切,可还是看不清。
最后是一声,金属落地的轻响动。
他只能感觉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个人温热呼吸落在他脸上。
他颤抖着抬手,摸到了一手心血淋淋的湿漉。
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李燃。”
3、
在沈耀的眼里,蒋梦瑶始终是个温柔的女人。
小时候,这个人总会牵着他,从放学的大门到停车的路口,会经过一段不长的小路。
路边有一排银杏树,到了秋天会落下叶子,蒋梦瑶的手暖和又柔软小心翼翼拉着他。
她说:“耀耀,今天又学到什么了呀。”
那时候,银杏叶子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踩着一个柔软的秋天。
他一步步走过记忆,又好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成为刻在心底里那点模糊又浅薄的虚像。
沈耀想,爱总是不长久的。
就像他的父亲对他的母亲,就像他的母亲对他。
可没关系,如果他再也得不到爱,那他可以给。让他去爱他们两个人。
只要他足够努力,做到最好,扮演好他们的好儿子,把自己能给的,全部给出去。
可他有天忽然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口空荡荡一片。
那儿什么都没有,他想,连一颗心都没有的人。
又要怎么去爱呢?
-
周末晚上的急诊区忙忙碌碌。
沈耀坐在CT室外面,等着检查结果。
三十分钟前,他在一片大雨里,扛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去了最近的医院。
他想,下次离家出走,他也不能把手机丢掉,否则连给人打车的钱都没有。司机大哥是个好心人,看他们两个浑身没几块好肉,洗车钱都没要,直接送医院门口来了。
沈耀倒是没什么事,他被李燃保护在身上,也就救人的时候,被脚手架划出了几个口子。
CT室的灯由红转绿。
李燃被推出来的时候还睡着。
医生交代了情况,没有骨折问题。脑部扫描也都正常,没有内出血。但部分伤口缝针之后,要注意不碰水和做好愈后工作。
沈耀静静听着,看着人被推进住院部,被放上病床。
他就一步步跟着,最后搬了个椅子坐在他身边。
手机里,葛奶奶和金师傅他都通知了,只要人来,李燃也就没事了。
李燃的手还沾着血和灰,看上去糙糙的。
沈耀的手苍白,被血痂凌乱包裹,看着也狼藉一片。
他下意识将手握了上去,哪怕昏迷,李燃的手也是温热的。
他张了张嘴,呼吸困难一样终于吐出一口气,手攥紧,用力到他们交握的指节都发白打颤。
他好像飘在空中,忽然抓到了属于自己的线稳稳落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将头倾斜靠在病床边,抓着李燃的手却没松开。他手腕上还是包扎过的绷带,此刻渗出一点红色。
“蠢。”
他动了动眼球,看向昏迷的李燃。“好蠢。”
他看着输液点滴一滴滴落下,眼角的泪也一点点冒出来,又渗进病床床单上。
沈耀就这么迷迷糊糊睡过去。
那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第一个,安稳又绵长的梦。
-
李燃醒来的时候,是昏暗的天花板。
屋子的房门半开着,好像能听到厨房做饭的声音。
空气里带着一种熟悉的气味,他在脑子里思考了许久,直到目光落在墙壁的一张装饰画上。
他才确定这是沈耀的家。
他想,这应该是二楼的客房,他当时乱开门的时候,见过这张画,就在沈耀房间附近。
他捂着脑袋起来,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耀呢?
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床家居服的人。
沈耀看到他醒来没什么反应,只是开了客房的灯走进来道:“葛奶奶在楼下说给你煲汤,你们今晚先睡这,刚金师傅先来接我们,我就把你也带回来了。”
沈耀换了套睡衣,除了脸颊和手上几处绷带,看着到也还好。李燃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没事吧。”
“比你好得多。”
沈耀开门进来,坐在他床边。他面对这衣柜,背挺得很直,紧绷着。
李燃下意识观察对方,直到沈耀转过头漆黑的额眸子对上他的。
李燃心里咯噔一声。“你干嘛?我也算救了你一次。”不是打算杀人灭口吧?
“我知道。”沈耀回答得很干脆。
李燃“嗯”了一声,觉得不对:“我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
“‘挟恩图报’,你们班最近语文确实请了个好老师。”
“沈耀你不这么说话会死吗?”
“那要我怎么说?”沈耀看着他微微歪头笑道。“谢谢你?还是我应该三跪九叩现在就在你病床前面哭一下。你们十一班好像就很喜欢搞这种东西。”
李燃咬了咬牙“说我们的事,不要扯其他人。”
“我们。”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沈耀神色变化片刻低头,轻声道。“算了……你好好休息。”
“喂!”
沈耀沉默转头,脸上还贴着纱布,比常人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血色,一张脸依旧冷冰冰的。可就这么看着他,让李燃心不知道为什么软了下来。
干嘛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谢谢。”
李燃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听到了鬼说话。
恍神间,沈耀看他额头的伤口伸出手,却在快碰到的时候收手了。
李燃盯着他皱皱眉。“干嘛,割自己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这又怕疼了。”
沈耀没说话,只是起身离开前轻轻说了声。“怕你疼。”
耳边像是被深水炸弹炸在原地。
咕噜咕噜耳边是溺水的声响,直到沈耀关门离开,李燃还没回过神。
-
那天晚上李燃没有再睡着。
他打打开沈耀的对话框,是最开始那次送汤的时候,沈耀让他加的。
一个小狐狸的头像,ID是renardeau。
他加的时候只觉得,沈耀这么一个人,竟然用个狐狸当头像,真是诡诈的一只狐狸。
而他们的对话框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当初通过好友申请的系统对话框。
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发了消息过去。
“如果你情况不大好,可以试试去找找桑老师。”
他没指望沈耀回他,却不想,对面很快回了一条消息。
“我看过精神科。”
我看了,没有用。
“心理医生和精神科不一样。”
【你可以试试,或者找个心理医生疏导,她不会告诉别人的。】李燃又打了一串字,最后又删了。
葛桂芬在隔壁房间睡着。凌晨1点23分,带着一身绷带的李燃换上鞋开门出去,不知怎么的一步步走到沈耀房门口。
门缝是暗的,那人想来应该是睡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又望着空荡无人的走廊。
忽然想起自己搬家那一天。
雷鸣带着桑夏一起来帮忙,将他们为数不多的家当搬上车。
沈耀回来的时候,从金师傅车上下来同他侧身而过。
那时候沈耀看了他一眼,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望着他的背影薄薄一片。像是破败的风穿过一片空荡的走廊。
一颗心忽然闷闷地难受。
他似乎忽然冒出了一种叫同理心的东西。
那本不是李燃该对沈耀多产生出的心思。
于是这么措不及防,他在一场大雨里找到了沈耀的位置。
受了一身伤,换了一句谢谢。
可他忽然觉得这声谢谢不够。
又不知道哪里不够。
于2019年的前夕,12月的某个深夜里。
李燃隔着一扇门和沈耀说了声“晚安。”
他想,如果可以。
希望沈耀,今晚好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