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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十一,九十二……”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面向着大树,大声的倒数着。快要到中午的太阳透过浓密的树梢,只在地上留下零星的斑点,凉爽的简直不像夏天。远处有树枝灌木轻轻摇晃,不时还能看到小孩子跑动的身影。
虽然树林里有不少适合隐蔽的地方,但村里的孩子早就对这里了如指掌,要想不被抓到当下一个倒霉蛋,还是得多动动脑经。
“……九十九,一百!我来了!”小女孩匀速报完了数,刷的一下掉过头,对着周围宣布抓捕开始。
她约莫八九岁的样子,圆圆的脸蛋上虽然蹭了一点灰尘和树枝,依然看的出是个十分可爱的孩子。小女孩并没有着急立刻出发,而是爬到了旁边高一点的大石头上,四处观察了一下,看有没有人粗心大意暴露行踪。
“啊,我看到你了!”她咋咋呼呼的大喊了一声,可惜这一次她的同伴十分沉的住气,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当移动自己的身体。
女孩失望的看了一圈,然后跳下了大石块,往着他们平时热门的几个躲藏地点找去。石头的缝隙,倒伏的老树,小溪边的山洞,半废弃的林中小屋,平时藏人的地方这一次居然统统摸了一个空。她失望的掀开早就腐朽成渔网一样的门帘,走出了半塌的木屋,看向了通往村子方向的小路。
眼看着就到饭点了,那些孩子该不会统统回家吃饭了吧?一想到这里,她秀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气呼呼的沿着小路往山下跑去。她轻盈的身姿在灌木种快速的掠过,宽宽的粉紫色袖子在身后翻飞,像一双翅膀,托住她在草木之上滑行。
很快,她看到了前方的人影。七八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正在小路上大步的奔跑着,一遍跑还不时的回头看,脸上满是惊恐。有个眼尖的孩子看到了紫衣小女孩的身影,大声的尖叫了起来:“她来了!她追过来了!”
孩童里有个长的最高的男孩子大喊了一句:“散开!我们从不同的地方下山,她只有一个,追不了我们所有人的。”
紫衣服的小女孩听到这话,咧开嘴笑了。她维持着飘浮移动的姿态,伸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致的红色拨浪鼓,轻轻的转动了起来。
咚!咚!咚!……富有节奏的鼓声伴随着拨浪鼓下面坠着的铃铛的脆响,立刻压过了树林里原本的风声、水声、草木移动的声音,包括孩子们的叫嚷也瞬时安静了下去,只留下那仿佛心跳或者脚步声一样的鼓声。
四周突然飞来了无数的蝴蝶,白色的翅膀,翅尖是暗暗的紫色,紫色之上又点缀着星光一样的亮粉色。大片的蝴蝶把每一个逃跑的孩子都包围了起来,仿佛形成了一个个小型的旋风。被蝴蝶包围的孩子,长大了嘴巴,一开始似乎还想尖叫逃跑,很快他们脸上的惊恐表情被空白所代替,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紫衣服的小女孩不在快速的滑行,而是选了一根横着长在路边的树枝落了下来,轻柔的仿佛一阵微风。她粉色的绣花鞋上绣满了蝴蝶的图案,鞋面还用丝带绑了两个漂亮的蝴蝶结,此刻丝带随着她晃动的小腿在空气中荡来荡去,不时的撒下微微发光的粉尘。
她手里的拨浪鼓薄薄的扁扁的,要不是两边坠着鼓槌,看上去甚至有点像团扇。此刻她已经不再敲击那面带有神奇功效的小鼓,而是把它像扇子一样轻轻的扇着,怡然自得的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归来。
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过来了,聚集在树下的一小片空地上。那些雪花般的蝴蝶,此刻仿佛完成了任务,一下子散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树林深处。
领头的那个男孩是最先恢复神智的,他脸上空白恍惚的表情渐渐消失后,立刻就从地上拣起了一块大石头,指着树枝上的女孩大喊:“你这个妖怪!快点放我们走,不然我们就联手杀了你,你就算会一点妖法,但我们人多,一人一块石头就可以砸死你!”
“大柱哥,为什么你要这么骂我!难道我对你不好吗?请你吃最喜欢吃的糖葫芦,送你想要的竹蜻蜓,我就一个愿望,就是你们陪我玩,难道我的要求过分吗?”
紫衣服的小女孩被骂的眼眶立刻红了,她委屈的皱起了眉头,难过的质问道。
“我才不会再上当了,你用一点点好处把我们从家里骗来,让我们在这片鬼林子里不知道待了多久,我阿爹阿娘不知道有多担心。我才不要陪你这个妖怪玩,你今天不放了我,我就和你拼了!”
那个男孩满脸的怒容,用力的丢出了手上的石块,并且冲向树上的少女,想要把人从树上拖下来。
然而他丢出的石块直接穿过了少女的身影,就像是丢进了水里一样,紫色的人形一下子就散了,化作了漫天的蝴蝶。
“你们真坏!我生气了,作为惩罚,你们一个都别想出去,就在这片树林里自生自灭吧!”少女的声音带着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那些刚刚恢复神智的孩子听到这里,面面相嘘,吓的坐倒在地。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第一个哭了出来,哭声很快就传染开来,在密林之中此起彼伏,以至于他们都没听到远处有人在轻声的呼唤。
作者:香无妄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序
天德四年的三月三十日,清凉殿举办了一场盛宴。原本是因为宫内的女官们由前一年的诗会,兴起了赛和歌的想法。村上天皇听说了以后,便组织了这样一场歌会。那场歌会比之前举办的任何一次宴会都要盛大、灿烂。
歌会一直持续到了黎明之时,直到天皇乘兴而归。
原本是一件值得记载和回味的盛事。
但在这场盛宴已经结束了几个月之后,宫人们还时不时能在夜里听到咏歌之声。原本还想瞒住村上天皇,直到这位圣上在某天夜里赏樱的时候听到有人吟诵和歌,等问及何人的时候,却又遍查未果。
“即使这场歌会已经结束,但显然宫内的鬼怪还未尽兴呢。”
宫人们私下里这样讨论道。
因此有不少的法师、僧侣们,被圣上召唤的,被其他人引荐的,都开始向平安京赶来。
起
青山远黛,天色未明。穹顶呈一种青灰色,既见不着云,也见不着星。偶有几只鸟扑楞楞飞过,才显得这座山不至于静默如死。此山无名,只不过若要从近江前往京都,便非得爬过这座山不可。
此时,进山小路旁的废弃亭子里,坐了两个风尘仆仆的远客。
其中一位是武士,另一位却是一名年轻的僧侣。
武士年约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眉眼刚毅,腰间挂长刀,正大咧咧地坐在石凳上打着哈欠,表情非常不耐烦:“ 你这和尚哪里来的精力,天不亮就要赶路。”
那坐在对面的僧人嘴里咕哝道:“大人可以不必迁就小僧。”这僧人看起来年岁不大,容貌还未褪去青涩。
“那怎么行?”武士的眼睛立马瞪了起来,“羽丸,你是要我做无信之人吗?”
“小僧不敢哩。”被称作羽丸的僧人连连否认。
武士气咻咻地说:“若不是你与我有救命之恩,你以为谁都能让我橘伊成做护卫不成?”
“小僧很感激大人这一路的守护,就算是救命之恩也已报啦。” 羽丸见伊成又对他瞪起了那双牛眼,话音不由得越来越弱,只觉得屁股像坐在一块烙铁上,忍不住站起身来,“小僧休息得差不多了,可以继续赶路。”
眼见着羽丸跑得飞快,橘伊成嘿嘿一笑,也起身大步跟上。
已至秋季,这山中格外冷些,伊成跟着羽丸顺着山道一路走来,只觉这山内寂静无人,连虫鸟似乎都销声匿迹。他扫视了周围一眼,那些百龄老树似乎都添上了重重的阴影,显得诡密又恐怖。
羽丸倒是毫无察觉,还兴致勃勃地捡起几片落叶,左右对比看哪片颜色更鲜艳些,等挑好了,又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这些落叶有什么用?”伊成问。
羽丸笑眯眯答道:“等回了庙里,师傅就知道我去了哪些地方。”
伊成撇过脸哼了一声,却瞧见不远处白光一闪。
“什么人?”伊成提步想追,想起脚边还有个捡落叶的和尚,干脆一把拎住羽丸的领子,将他提着一起跑了。
“欸欸欸……大人?”羽丸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脚底悬空往后倒移。他连忙把手里的落叶都塞到怀里,以免一时紧张把落叶攥碎。
伊成左手提着羽丸也不嫌累赘,只管趋着那道影子往前追,只见那道白影左右晃动,却怎么也甩不开伊成的追逐。眼见着就要被伊成抓住,突然前方冒出一道人影,那白影往上一跃,一下遛入了那个人的背篓里。
伊成一时脚步不及,带着羽丸将前面那个人一起撞倒在地。
“痛欸。”羽丸揉着脑袋,感觉耳朵都摔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连自己的声音都听起来不像自己的。
很快他发现,发出“痛欸”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蹲在旁边的倒霉蛋。
“原来是只猴子。”伊成盯着竹篓里朝他呲牙的白猴,喃喃道,“这猴子怎么这么白。”
被伊成撞倒的倒霉蛋忍不住出声道:“是猿,是白猿啦。”
伊成一点也没有被戳穿无知的不好意思,他直起身望向倒霉蛋,盯了半晌,突然问:“那么你呢?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座山里。”
倒霉蛋眨了眨眼睛,半天才理解伊成的质问:“可能,可能是因为我就住在山下吧。”
“是这样啊。”伊成恍然大悟地点头道,又看了看天色,“既然如此,为了表达你的歉意,就请我和小和尚去你家留宿一晚罢。”
“欸?”
就这样,被伊成缠上的又多了一个家伙。虽然羽丸对伊成的行为有诸多腹诽,但是看到这逐渐黑下来的天色,以及模模糊糊像鬼怪一样的树影,他很快动摇了——当然主要是,即使不答应,但橘伊成已经再次提着他的领子不由分说跟着倒霉蛋到他的住宅去了。
“所以说我答应了,让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倒霉蛋叫京极友则,是近江国国司的幼子。他上头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姐姐们早已嫁人,两位哥哥也并不在家常住。
但听说家主京极保正今晚不在这座宅院的时候,羽丸才真正松了口气。
“你很紧张吗?羽丸。”伊成斜睨着羽丸道。
“有点。”
“为什么呢?”
“因为是大人啊。”
“大人有什么值得好怕的?”
“不是因为官职害怕,而是觉得拘束。”羽丸解释道,“如果保正大人在这里的话,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京极友则已经指挥着下人为两人准备房间了,听到羽丸这么说忍不住宽慰道:“父亲大人很随和的,不是什么讲究规矩的老古板。“
橘伊成赞同的点点头,伸手攀着友则的肩膀:“看看这个家伙也能察觉得到吧!”
“这也太失礼了吧!”羽丸虽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看到羽丸这个表情,橘伊成再也忍不住开始大笑起来,笑到捂着肚子躺到了地上。
“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伊成问道。
“什么?”
“这家伙与我是旧相识啊!”伊成指着一旁的友则笑道。
“真是太失礼了。”那一瞬间,羽丸在友则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友则和伊成是小时候的玩伴,那个时候友则的大兄在清凉殿任职,友则在平安京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伊成是个非常恶劣的家伙,从现在的本性也可以窥见一二。只有友则这种被人耍过也毫不记恨的憨厚性子,才能和伊成这么持久维持了友谊。
“今晚月色会很美。”友则对伊成说,“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就让内子为两位准备一场赏月之宴吧。”
“会不会太打扰了。”
“怎么会呢?”友则看向伊成,“我与伊成,可是有七八年都不曾见过了。”
“不够义气的是你吧。”伊成不满道,“我竟然连你成婚的事情都不曾知道呢。”
“是家族的联姻呢。”说到自己的事,友则露出了一点点羞涩的笑意,“刚开始的时候我与她都不太熟悉,所以也没能够很快适应丈夫这样的角色呢。”
友则黑黝黝的眼睛里闪出奇异的神色:“绫子啊,是个好女人啊。”
承
清澄明朗的月亮正挂在夜空,下人们将院子里点上灯笼,伴随着院子里不知名野花的香气,让人心情很是舒适。
赏月的宴席就安置在厅内,坐在厅里,可以看到廊外的月色。
参与宴席的人很少,只有橘伊成,羽丸、京极友则和他的妻子浅井绫子。
下人们把酒菜端上来以后,就离去了,只留下一位穿着唐衣的侍女负责倒酒。
侍女叫真音,是绫子的贴身侍女。
伊成用筷子扒下煎烤好的香煎鱼肉时,听见友则叹气:“哎……”
“为什么叹气啊友则?”
“我只是感叹时光的飞逝。”友则看向伊成,“距离我们上一次坐在一起饮酒还是八年前了吧。”
“是啊。”伊成将香鱼夹进嘴里,“如果不是看到那只白猴子。”
“是白猿。”友则忍不住分辩了一句。
羽丸则认真扒着盘子里的鱼肉,慢慢把鱼头连着鱼骨一起取下来。作为蹭饭的食客,此时只需要安静进食就好了。
只不过……羽丸微微侧头看向边上的浅井绫子。她也是这样安静吃着东西,雪白的鱼肉送进鲜红的嘴唇里,她用牙齿撕咬着,一点一点吞进去。
“还记得以前也是这样。”伊成拿起杯子,盯着杯子里的倒影,突然开口,“除去美味的酒菜,心情愉悦的景色,还要加上友则讲的故事才行。”
友则笑着叹气道:“啊……就不能让我少伤脑筋一次吗?”
伊成指着友则对羽丸道:“不要被他无趣的外表欺骗了,他可是我们那群人中最会编故事的家伙。”
“真的吗?”连一旁默不作声的绫子也抬起头来,望向友则。
友则抓了抓脑袋:“都是他们胡乱吹嘘的,我讲的故事没有那么精彩啦。”
“但我可从没听过您给我讲故事呢。”绫子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放下手中的筷子,说,“不如在场的每个人都说一个故事吧,这样子就知道您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很精彩了。失败者也要有惩罚才行。”绫子的眼里露出一点争强好胜的笑意。
“唔……”友则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那说什么呢?”伊成皱眉道,“这可糟糕了,我可不是善于讲故事的人呢。”
羽丸则在心里默默翻找,看能不能从以往读过的佛经里找到什么新奇一点的故事。
“啊呀,这么沉默下去可不行……”半晌,绫子指着站在一旁倒酒的真音突然开口,“就让真音先说一个故事,开个头吧。”
第一个故事。
曾经有一个小姑娘。
她是贵人家的小姐,家教是十分严谨的。
所以她除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外,并没有别的玩伴。
但与她年龄最相近的姐姐,也跟她足足差了七八岁。
所以她的姐姐们都不肯耐心陪她玩耍。
夫人的侍女看出来她的寂寞,于是悄悄提出了建议。
“我家中有一个年幼的妹妹,如果小姐不嫌弃的话……”
小姐思考了一会儿,矜持答应了。
但心中不免嫌弃,下人家的小孩子,想必是粗俗且不通礼仪的。
但侍女的妹妹很乖巧,即使穿着洗到发白的衣服,但整体是干净整洁的。她就乖乖跪伏在地板上,不听见召唤不会乱动。
贵人家的夫人见了一次就对这个妹妹很满意,干脆就要她也在宅子里住下了。
夫人问侍女:“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利子。”
一开始利子的到来的确让小姐变得没那么无聊,况且利子的安静懂事很让小姐满意。
她与利子无话不谈,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求利子陪她一起。
侍女试图阻拦,但夫人念在小姐好不容易有个玩伴的份上,破例允许了。
利子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眼睛又大又圆,微笑的时候带着点弯弯的弧度。眉毛浓郁,嘴唇鲜红,牙齿洁白。
小姐很喜欢利子的长相,忍不住拿自己的衣服开始装扮她。
穿着小姐服装,带着小姐发饰的利子变得更加漂亮了。小姐越来越喜欢利子。
只可惜利子未免也太安静了些。无论小姐跟她说什么,她都只是静静听着,无论小姐要做什么,她也从不劝阻。
于是,小姐又变得无聊起来。
“就好像是一根无趣的木头。”小姐跟夫人抱怨道。
但夫人很满意,她原本怕低贱的下人会带坏小姐,所以安分不多事的利子让夫人安心。
所以即使小姐抱怨利子,夫人也从不往心里去。
“你为什么只会微笑呢?你为什么不与我交谈呢?”小姐愤怒地将利子推倒在地,试图让利子有其他的反应。
但利子依旧是安静守礼的,她默默承受着小姐的怒火,没有做出任何不合理的举动。
“换一个玩伴吧。”小姐心里这样想着,她一点也不想要这样无趣的朋友了。
这样的念头一旦浮起来,小姐就越发看利子不顺眼起来。她不再给利子漂亮的衣服,也不再抚摸利子柔顺的头发。她总是罚利子在院子里淋雨,不再准利子进她的房间。
即使是这样,利子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小姐对她做什么她都甘之如饴。
利子开始变得脏兮兮的,一头漂亮的长发也像枯草一般杂乱。衣服也开始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终于有一天,小姐把利子推进了井里。
她从井口往下望去,看着利子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她,可能还没有理解小姐所做的事。
小姐却不再看利子,她只是迈着轻快的脚步去夫人那里,准备换一个新的玩伴。
真音说完这个故事,眼睛望向了院子里的井。就好像那个故事里的井就是这口井一样。
羽丸追问道:“那么后来呢,那位小姐找到新的玩伴了吗?”
“我也不知道呢。”真音把视线移回羽丸的脸上,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伊成击掌道:“真是个好故事,那么由我来说第二个故事吧。”
第二个故事。
一个叫贤之助的男子。
最近家里替他找了一位娴淑的妻子,不日就要成婚。
贤之助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对未来的妻子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想象,也没有太多的期待。
某天他去往丹波国办事。
一路奔波。
办完事往回赶的路上,明明日头正盛,他突然心念一动,决定歇息一天。
“这么急回去做什么呢?”他想,“反正家里也没有值得挂念的事情。”
于是他停下了赶路的步伐,开始变得闲情逸致起来。
于是,在放下行李以后,他决定去四周转转。
“有一座很有名的神宫在这附近的样子。”贤之助击掌道,“不如就借此去祭拜一番。”
说去就去。
贤之助到神宫的时候才发现热闹非凡,聚集了不少的年轻男女。
聚集在此的神灵会为信徒挑选适合的婚姻对象。贤之助突然想起之前听说的这座神宫的传闻。
“那么……”贤之助击掌许愿的时候,忍不住私心作祟,“如果能恰巧遇到心仪的女子就好了。”
祭拜过的第二天,贤之助又继续赶路。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开始下起了雨。
雨势渐渐变大,贤之助的步伐变得急促起来。要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才好,他一心想到。
在路口拐弯过渡鸦桥的时候,突然迎面遇上了一位身穿蒙头衣的女子。
就这样差点撞了上去。
贤之助手忙脚乱地拉住了女子的手臂,不同于男人的柔软触觉让贤之助心思一动,忍不住抬眼向那个女人看去。
虽然看不清全貌,但秀气小巧的下巴与嫣红的嘴唇都让贤之助感觉得到这必然是一位美人。
“抱歉。”等女子站稳,贤之助急急忙忙道歉。
却听到佳人轻笑。
“不是您的错。”女子善解人意宽慰道,殷红的嘴唇微微扬起,声音也如同清泉敲击山石一般悦耳。
贤之助就这样呆住了,连女子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意识到。
“是命运安排的邂逅吧。”贤之助这样想到。等他反应过来,早已经没有了佳人的踪迹。
怎么办呢?
贤之助被这样的半张脸和声音给迷住了,他迫切想要再次遇到这个女人。可是,他连姓名都不曾问到。
他无心返乡,反而又将行李放回了原来的住处。
一日又一日的,他在渡鸦桥附近徘徊。
再见一次吧……就算是一次也好……
他祈求神灵们垂怜他的痴心,只希望再见到那个女子一面。
就这样,贤之助一日又一日的在桥上徘徊。
直到日渐消瘦,卧床不起。
直到死去。
也不曾再见到那女子一面。
但到现在为止,仍然会有过路的旅人,在雨天,看见贤之助寻觅的身影。
“真是痴情。”绫子感叹道,“即使只是半面之缘,竟也能叫人无法忘怀。”
伊成挠了挠头,说:“这算不上什么精彩的故事,不过这是社里的神官跟我说的。他信誓旦旦告诉我真有其事,不过我可从没有看到过雨天里那个身影。”
天上多了一些云,将原本清亮的月色挡住了,厅内也因此变得昏暗了起来。有风从廊外刮进来,院里的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摆。
“那么轮到了我了吧。”绫子说。
第三个故事。
一个叫木姬的女子。
木姬出身是一位贵族,可未等到木姬长大,竟然家道中落了。木姬的父母早逝,她的叔叔一心想将她嫁给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所以即使木姬有着不俗的容貌,却没有合适的青年才俊登门求娶。
等到木姬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叔叔带来了一位贵人。
即使那位贵人的年龄足以做木姬的父亲,但木姬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木姬变成了这位大人的情人。
所幸的是,这位大人为人温和儒雅,对木姬很是照顾。即便是情人的身份,木姬依旧感受到了温暖。这位大人每次过来看望木姬,都会带来新奇的珍品来逗木姬开心。
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五六年。
直到有一天,木姬才发现这位大人已经很久不曾来看望过自己了。
如同所有的男人一样,即使是美貌的木姬终究也会被厌倦,这位大人又找到了新鲜的情人。
不甘心啊,习惯了被温柔的语言问候着,被温暖的怀抱环绕着,突然变得冷清起来的宅院开始碍眼了起来。
即使是卑微的恳求,她也想要那位大人可以回心转意。
直到有一天,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祈求,那位大人又坐着牛车经过了她的院子。
看见木姬依旧如往昔般美貌,正赤脚坐在外廊上。莹白如玉的小腿晃动了大人的心跳。
这位大人再一次沦陷在了木姬的裙下。
“木姬啊……”大人亲吻着木姬修长的脖颈,“你的容貌正如以前那样迷人。”
“木姬啊……”大人抚摸着木姬的峰峦起伏的身躯,“你的皮肤仍如以前那样光滑。”
“木姬啊……”大人拉起了木姬的双腿,“你的身体还如从前那样契合。”
只是,为什么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像滚动在石板路上的车轴,因为不堪货物的重压,而发出喑哑的呻吟。
“大人……”已经来不及仔细思考,木姬的手臂已经揽住了他的脖颈,“我这样的身躯,您还喜欢吗。”
时间啊,会给美人的脸上带去皱纹,会让美人的皮肤变得干涩,会让躯干不再修长挺直。所以像名字一样,做一位木姬吧。木头所塑造的躯干,木头所镌刻的五官,用上好的彩漆,让它绝不会随时间去腐败。
只可惜还是觉得冷啊,需要活人的体温和怀抱。
木姬就这样紧紧地搂着这位大人,维持着这位大人贪恋的颜色,汲取着她所需要的温暖。
绫子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哎呀,那位叫做木姬的美人是变成妖怪了吗?”伊成好奇地问道。
绫子微微扬起嘴唇,却没有回答伊成的问题。
此时的月亮已经隐到云层背后去了,厅内众人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昏暗不清。
风也越发疾烈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友则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些。
“到我说了吗?”
转
第四个故事。
有这样一对姐妹。
姐姐叫桂子,妹妹叫秀子。
两人长得都非常貌美,只不过姐姐身材高挑,妹妹则玲珑可爱。
可是两姐妹的感情却一点也不好,她们总是在暗暗比较,比较今日谁摘的花更鲜艳,谁用的首饰更精巧。
两人谁也不服谁,却又互相嫉妒着。
姐姐嫉妒妹妹可以像小鸟一样躲藏在男人的怀里,妹妹嫉妒姐姐修长的双腿和玲珑的腰肢。
每一个出现在她们附近的男人,都成为了这对姐妹争抢的对象。
菅原川就是这样幸运或者不幸的男子。
他首先遇到的是姐姐桂子。
姐姐原本只是出来采买一些食物,结果就将菅原川给迷倒了。
无论如何菅原川也是一个英武的男子,所以桂子也不讨厌他。很快两个人就约定了幽会的时间。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来的不仅仅只有桂子一个人而已。
在男女欢愉过后,桂子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房间。接着,菅原川迷迷糊糊感觉到被子里钻进了一个人。
即使没有看清楚容貌,菅原川也能察觉出来这并不是桂子。
“我是桂子的妹妹秀子。”那个女子这样自我介绍道,“我姐姐怕伺候不周,因此又将我叫了过来。
在微弱的月光下,菅原川看清了妹妹的样貌,虽然不是姐姐那种秀美,却另有风味。
半推半就的,菅原川与妹妹也成就了好事。
“和我姐姐相比,你更喜欢谁呢?”秀子在菅原川怀中问道。
既然此时与秀子在一起,菅原川自然是夸赞秀子。
第二夜,桂子又问菅原川:“与我妹妹相比,你更喜欢谁呢?“
这次菅原川回答的是桂子。
于是,到了第三夜,这两位美貌的女子都追问到了他的面前,不依不饶,非要他说出来,桂子与秀子,他更喜欢谁一点。
此时的菅原川对两位佳人兴致正浓,自然是一个都不想得罪。于是他就回答:“无论是桂子还是秀子,我都一样喜欢。”
“一样喜欢?是谁都不多,谁都不少吗?”秀子和桂子显然对菅原川的答案并不满意。
“当然。”菅原川回答道,“桂子也好,秀子也好,我都是一样的喜欢。不比谁多一分,也不比谁少一分。”
于是秀子和桂子对望了一眼,既不服气,又不甘心。但还是按照菅原川的说法,将他切成了两半,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咯嗤咯嗤”是嚼食食物的声音。
等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比她多分到一点。
桂子和秀子下着决心。
“咯嗤咯嗤”
友则的故事说完,厅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除了羽丸还在嚼着被煎到焦脆的鱼骨。
于是整个房间内,只能听到羽丸吃东西的声音。
“羽丸大人。”侍女真音在一旁小声的提醒道。
羽丸才反应过来:“咦?就已经轮到我了吗?”
第五个故事。
名,是咒术。
当一样事物原本没有名字,却被人赋予了姓名以后。
就会产生灵。
又或者灵原本就存在着,只是无人知道灵的名字。而被人赋予的这个名字恰巧是灵的名字。
于是事物成了灵的寄体。
所以,取名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
但在某一天,它被赋予了一个名字。
利子。
它似乎懵懂的明白,它就是利子。
但此时,它刚刚才产生了意识,还不理解利子这个名字对它的意义。
是咒。
是属于那位贵女玩伴的咒。
它因为成为贵女的玩伴,而被赋予了利子这个名字。
不仅如此,贵女还对利子下了别的咒。
利子,是玩伴。而所谓的玩伴,是一生一世,永远不分离的羁绊。
贵女将自己的一切都送给了利子,将自己的衣服和食物,将自己的首饰和父母。
“利子是我最好的朋友。”
“利子也是你们的女儿。”
“利子要和我穿一样的衣服。”
就这样,被称作利子的灵,像缠绕在贵女这棵树上的藤一般。同根而生,缠绕不分。
就这样,贵女所拥有的,要分享给利子。利子所拥有的,也要分享给贵女。
比如说,作为木偶的身躯,比如说作为灵的寿命。
比如说,作为人的情感。
嫉妒、爱恨、欢喜、痛苦。
木姬是贵女也是利子,
桂子与秀子是贵女也是利子。
她们同源而伴,互相依赖也好,互相厌恶也好,生死不离。
合
羽丸双手合十,站起身来,望向站在黑暗里的绫子与真音。
“利子……”
如今这两个“人”只剩下一个名字。
她们都是利子。
风越来越大,猛烈的风灌入屋内,将所有的烛火都吹灭掉了。
除去呼啸的风声,还有怪物的呻吟响起。
“太饿了啊。”这是绫子的声音。
“太孤单了啊。”这是真音的声音。
“太寒冷了啊。”这是“利子”的声音。在昏暗的夜色中,绫子与真音的眼睛和嘴都变成了黝黑的深洞。她们朝着羽丸冲过来,脸孔变形,身子越拉越长。喀拉、喀拉……是关节扭动的声音。
“伊成大人,您的刀还在吧。”羽丸的语气很平缓,就好像看不见即将扑过来的怪物一样。
“当然。”橘伊成露出了洒然的笑意,“说起来,赴宴还要带刀,失礼的分明是羽丸你吧。”
白光闪过,通体雪白的白猿阻拦了“利子”的攻势,将它们扑倒在地。闪着利光的爪子似乎划断了空中看不见的丝线。
羽丸从怀里掏出念珠,缓缓转动着,嘴里默默念着经文,在“利子”暴起的下一秒按住了它的头顶。
无论“利子”如何挣扎,似乎无法摆脱羽丸的手,就好像有千钧之力压在它的头顶一般。
白猿跳到了“利子”的身后。
“嗤”的一声,它的利爪不费吹灰之力插入了“利子”的后背。
然后掏出了一团血肉。
“利子”停止了挣扎。
是心脏啊。
明明已经衰老到跳动都很缓慢的心脏,却在木头的身体里存活着。
羽丸松开了按在“利子”头顶的手,将念珠放在了心脏的上面。
不知不觉,这心脏便萎缩了下去,直至变成一捧灰烬。
白猿也退后几步,然后变回了原本的样子——橘伊成的长刀。
橘伊成捡起长刀插回刀鞘里。
然后回身望向最后一个“人”。
“友则啊。”橘伊成轻轻叹了一口,“抱歉,我知道的太迟了。”
京极友则站在角落里,仍是憨直的笑意:“还能和你喝一次酒,便不算太迟啊。”
如果“贤之助”遇到的不是“利子”该多好,就不会因为对妖怪的执念而死去了罢。
羽丸将手指点向友则的眉间,直至他的身躯越来越淡。
“伊成啊,再次见到你,很开心。”
友则遗留着这样的话语碎片而散去。
作者:贩卖机
标题:关于最近不可思议的信件的事情
这是我最近遇到的事情。
年初,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搬回到老家,也就是我小学时代曾居住过的老房子居住。自从考上镇外的学校之后,我就只有在长假时才回来住一阵。后来也曾经借亲戚临时堆放杂物,再之后也有过两三年的时间租给爷爷的朋友。完全空闲着,无人居住的时间也不过只是一年而已。这个镇子很小,无论街道还是居民从我出生起就不曾变过的样子。大约用来形容“凝固的时间”这个词在恰当不过。
虽说仅有我一人居住,但老房子的各处,甚至是我现在正在住着的房间里,也都堆满几十年份的杂物。我必须在空闲时间把平时会用到的居住空间收拾出来才行。
净是讲些啰啰嗦嗦无用的东西非常抱歉,总之我现在的居住环境就是这样的了,这也是事情发生的前提。
总之,那一天我也像往常一样地收拾着杂物。打扫工作进入尾声时,在书桌抽屉与挡板的缝隙里,我发现了一枚游戏币。是镇中心商业街里唯一一家游戏机厅发行过的版本,大概是很久以前掉进去的吧。小时候我常去那条商业街玩,由于口袋里不多的零花钱,自己动手打电动的时间总是远远少于看别人打。
不过那家店早在几年前就因为电子产品的普及而倒闭了。这枚硬币也只能是算作一种纪念了吧。
我把它放在桌子上,打算收拾完后收回抽屉里。然而在之后的打扫中,它被我不小心碰到,滚进桌子下的阴影里。
但当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弯腰去找的时候,却根本无法找到。由于屋子里堆放的杂物太多,找不到当然也是正常情况,之后打扫的时候说不定它会自己出现。
事件真正发生是在第二天,我打开信箱,在账单与早报之中,夹着一封奇怪的信。白色的信封,没有贴邮票,也没有留下寄信人的信息。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枚游戏币,与我前一天丢失的那枚非常相似,甚至连边缘有些生锈的特征都完全一样!
说不定是谁知道我搬回来的消息故意恶作剧。
之后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这次丢失后又在信封中出现的是半只铅笔。然后就是昨天,我把钥匙忘在了办公室,多亏了气窗窗框上的备用钥匙,我才能顺利回家。
结果就在今天的早上,我又收到了那个信。信封鼓鼓囊囊的,有不小的分量。拿起来的时候我基本就通过形状和重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没错,就是家里的钥匙。
但奇怪的是,我昨晚开门的时候,门是好好的锁着的,所以钥匙不可能是落在家里。办公室也没有被人闯入过的痕迹,几个同事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样子。
总之就是这样一些有些奇怪,但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虽然还是让我感觉有些不安。总之最终还是决定发出来,希望听听大家的想法。
当然如果后续有发生其他事件的话也会更新在这里。不过还是希望不要再发生啦。
发表于3月X日
***
【回复:关于最近不可思议的信件的事情】
谢谢大家的意见。首先是“会不会是邮递员的恶作剧”的问题。
其实这个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来着,毕竟这里真的是个很小很小的镇子。邮递员也是从我有记忆起一直都在负责整个镇,年龄比我父亲还要大一些,怎么想都不会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啦。不过也且算是问过他一些比如“有没有奇怪的人塞东西进信箱”啦,“最近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信件”啦这样的问题。不过答案都是否定的。总感觉再问下去会被当做奇怪的人被邮递员大叔怀疑吧,就很快的逃走了。
但决定听取大家的意见,蹲守看会不会抓到送信的人。
昨天下班的时候,我故意把零钱包扔在办公室唯一一个带锁的柜子里。当然柜子的钥匙我是有好好拿着的。
我本来是想着先小睡一会,半夜再开始蹲守的,不过由于一直想着这件事情根本睡不着,只好一直摸黑坐在坐在门旁边。终于等到天刚刚亮,差不多是邮递员开始送早报的时间了,门外的信箱传来“咚”地一声,有东西被放入信箱中了。我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打开门就跑了出去,但是外面什么都没有。
那一定是他往路那头跑走了,我这么想着,脚不停歇地跑过小路转角。差点与派送早报的邮递员大叔撞到一起。
“对不起,请问大叔您有看到其他人从里面跑过去吗?”
“没有哎,只有你冒冒失失的跑出来,还差点撞倒我。”
我向邮递员大叔再三地道过歉之后才离开,不过看大叔的眼神,他或许真的会觉得“XX家的孩子怎么变的这么奇怪了呢”吧。
令人不安。
啊,忘记说明了,这条路是一条死路,我家是在死路尽头唯一的人家。如果从我家离开就必然会与前来送信的邮递员撞上才对。
总之事件又向着我无法理解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发表于3月Y日
***
今天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我本来是不想再更新这个帖子的。毕竟只是东西不可思议的失而复得,没有令我困扰的事情发生,也不会特别影响到我的生活。
但是前两天发生了更加奇怪的事情。那天是休息日,我把一直当做储物间使用的小房间里,堆积着的十几年前的东西统统搬了出来。有过期的几十年前的杂志报纸,旧的发霉的衣服,两条只剩三条腿的板凳什么的,都是完全没有用处的东西。
我把这些垃圾打包好拿去丢掉,准备以后把小房间拿来做我的小收纳间。
然而把它们丢去垃圾站的第二天,我打开门,吓了一跳。一个巨大的邮政包裹挡在我的面前,是我根本无法搬动的重量。
即便只是为了出门,我也只好将包裹就地打开。结果,包裹里面放着的,是我前一天刚刚丢出去的那些垃圾!
里面还有一些木板木棍,隐约能看出是为了放进包裹而被拆散的那两条三条腿的板凳。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会试着找找其他地方的房子,也许下个月就可以搬出去了。
啊,对了。这里之前从来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已经向家里人旁敲侧击的询问过两三次了。大家都说在这栋房子里居住的很好,也没有其他人遇到丢掉的东西又自己回来的事情。
发表于3月Z日
***
前天才刚说过垃圾被包在包裹里放在门口的事情,结果今天又发生了新的事件,我不得不再次发帖。请原谅我根本无法冷静下来,这件事情真的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之前说过,我一直都有在清理家里的杂物。但是自从那个包裹过后,我就不再往外面丢旧东西了。当然生活垃圾还是有好好清理的。
不过就在昨天晚上,家中发现了一只老鼠。我尖叫着拿起扫帚,将老鼠赶出屋子。
就在刚才,我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封信,信封湿答答黏糊糊的,糊满了暗红色液体。有一根尾巴一样的东西从信封被液体浸透的地方伸出来。我没敢碰那个东西,直接把信箱关上了。
我现在正在收拾东西,已经不想等到下个月了,我今天就要从这里搬出去。
发表于3月Z+2日
***
谢谢大家的关心。已经没关系了,不会再发生任何事情了。我也不会再搬离这栋房子了。
【十只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按下回车键。
发送】
发表于3月Z+2日
备注:放评论里
评论要求:笑语
作者:筑堡人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你有信心帮我穿好盔甲吗?”姐姐问。
尼克不答,向后退了一步,打量着此刻的姐姐。军库里没有女士盔甲,尼克还未成年,身材与姐姐相仿,盔甲正好合适。
此时的女孩像只锡茶壶那样闪闪发光,尼克打量圆鼓鼓的正面胸铠,用指节敲击金属表面,传来硬邦邦的回声,“还好这两年你都没什么成长。”
怀疑话里有话,米娅怒视少年,但这时打闹是不合时宜的,“你觉得他怎么想的?”
“载入史册。”尼克蹲下,手掌从小腿窝后方绕出,抻开紧紧裹住小腿的胫甲,扣紧蜗壳。他在骑战课上多次穿戴全板甲重铠,但给别人穿还是第一次。尼克发觉这确实是一件能消磨时间,舒缓紧张的工作。
两名侍女从未干过这活计,只好反复检查头发是否盘紧,以便把公主尊贵的脑袋赛进头盔。
“这样说你的父亲合适吗?”米娅说。
“是我们的父亲,公主大人。”尼克和气地说道,“不想载入史册的皇帝不是好皇帝。”
“给一条龙喂奶是什么感觉。”尼克试探着开口。
“它们不喝奶。”女孩在头盔下闷声闷气说道,“也几乎不吃任何食物,生牛肉、活猪,还有能飞的鸡,能想到的都试过了。”
尼克听说过几十个版本的屠龙传说,但历史上真正的屠龙,却只留下吉光片羽,几乎不为外人知晓。
每条龙都像是沉入海底的巨鲸,血液、脏器、甚至骨粉都蕴含魔力,经过龙血武装的龙骑兵,往往意味着数十年后一个新帝国的诞生。
他们的父亲尼古拉二世,武勋、治理堪称举世无双,却也没能完成屠龙的壮举,反倒是攻打邻国赛利卡时,被献上一条幼龙。
历史上第一次,人们发现对龙的了解是如此有限。
“几乎?”尼克狐疑道。
“它唯一吃下去的东西,是一条驯龙师的右手。”迟疑片刻,米娅说道,“听说他们正在物色适合的囚犯给它喂吃的。”
“适合的囚犯,是指身体健康,肥瘦相间吗?”尼克沉默,然后尖酸地指出,“不论它有多奇特,也还是只畜生。”
“但却是最强大的畜生。”姐姐平静地说。
“老师说,它被一个老猎人捡到,养成猎狗那么大,直到养不下去才献给赛利卡公爵。”姐姐说道,“你相信吗?”
“现实是,要么我们因为使用饿死的方式屠龙而载入史册。”尼克绕着姐姐转完一圈,对盔甲的防御力表示满意,“要么成为第一个饲养神话的国家,然后同样被载入史册。”
“尼克,不必担心我。”米娅说道,“如果亲和对小龙无效,老师和士兵们会保护我。”
“我对付过比它更大的,记得吗。”尼克将小臂插入圆盾的臂环,压在桌上抽紧皮绳固定,笑着向姐姐伸出手,女骑士只剩下一对亮晶晶的眼睛还裸露在外。
“来吧,我们的女骑士。”尼克说道。
火把哔啵燃烧,燎过花岗砌石,在甬道墙壁上留下漆黑的火焰纹理。甬道以轻微地斜向下旋转斜切,不时路过向壁外深凹的炮位,月光从狭小的箭眼透入,仿佛行走于巨兽体内。
尼克意识到这里是城堡的军事区域,执勤的士兵此刻都已调走,整片城堡附近被清空,尽可能杜绝与龙有关的一切只言片语飞出这座石堡。他在此生活了四年,却从没进到城堡底部的幽深空间。
作为一名合格的皇帝私生子,尼克原本不必要接触这些,相比威严壮硕的父亲,尼克更像歌剧演员出身的母亲,比同龄人更纤弱、敏感,姐姐则完全继承了母亲遗留的容貌与歌喉,以及属于她独特天赋。
只是因为姐姐,尼克才有见证一切的机会。尼克侧头,发现姐姐也在看他,她眨了眨眼,尼克立即读懂了。
有我在,她说
带路的士兵不需要进入最终的场地,率先停下,步伐回声随即消失。
火油的味道猛烈地冲入鼻孔,尼克从姐姐身边站出。一处点亮着数百盏油灯,有着圆形穹顶的地底大厅在眼前豁然展开,月光从顶部阔大的天井洒落,比烛光更亮。
尼克环视四周,七条甬道的出口在此汇聚,看不到有除了他和姐姐之外的人,但他清楚地知道至少有两支武装到牙齿的重甲步兵远远藏匿,随时准备救援,龙是很警觉的。
起初尼克什么也没瞧见,因为那只畜生一身黑皮,这样的距离下不容易看清,但当它发现尼克和米娅移动起来时,数百点烛光便在它的鳞皮表面流动,像一团纠缠的巨蟒。
尼克倒吸一口气,首次意识到,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头动物都与他以往见过的一切生物存在本质区别。
上次看到它时,体型还只与一条罗威纳犬相仿。两周后的今天,它长高了一英尺,头部高过米娅,一对竖瞳冷得像是冰块。仿佛它们的生长并不依靠外界食物,而是通过呼吸从空气中汲取养分。
仅仅是数十米外的一瞥,尼克就发现,幼龙正飞速接近成年体,他终于知道为何历史上极少发现幼龙,并非幼龙的数量更稀少,而是龙的成长速度远超常人理解。
姐姐要面对的并非血肉之躯,尼克想喊住她,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然而女孩没有回头,向广场中心径直走去。
尼克不清楚成年龙究竟能长到多大,他看到黝黑的鳞皮下,粗大的肌肉蠕动,像马那样打了个响鼻,尼克想到,被那样巨大的非人瞳孔如此集中注视的感觉一定不好受。
整个场面中唯一还在活动的东西只有身穿盔甲的米娅。
随着靠近,女孩身上的盔甲开始咔咔作响,最初尼克以为米娅在发抖,几秒后他才通过抖动的剧烈程度判断,盔甲本身在振动。
尼克从腰间拔出刺剑时,米娅在原地停下,金属头盔阻隔了亲和的渗透,她单手摘下头盔。
与此同时,被困于中心处的巨龙终于做出反应,蝙蝠一般的翼爪支撑着身体试图匍匐爬起,却被铁制锁具钉穿双翼,被几经加固的巨大球形铁笼拘束着动弹不得。
即使尼克也并不了解姐姐的能力本质:坠落的飞鸟,狩猎时奔袭而死的死马,枯萎却再度绽放的藤蔓。
这份能力能否同样运用于人类……
黑龙缓慢而集中地扫视大厅内部,视线锁定在唯一靠近的人类,本能察觉危的来临。起身施力时,铁索如琴弦般嘎嘣响弹。
姐姐从容地向前踏步,几乎与龙首贴靠在一起,单臂抬起时,一圈情感的涟漪以米娅为中心向外辐射,温柔如母亲的乳头。
尼克熟悉亲和发动时的心灵震荡,却未从姐姐那里感受过这种体验,他咬紧牙齿,顶着令他神志模糊的情感悸动,继续凝视姐姐。
半大的幼龙已经停下挣扎,竖瞳仍旧看着米娅,但目光中的攻击性已经被抹去了,取而代之地是某种奇怪的眼神。
龙没有复杂的面部肌肉群,然而此刻龙的‘表情’却让他想到,这畜生或许是有智慧的,那是名为依恋的情感。
就在此时,风声出现了,呜呜回荡在整个地底大厅中,正越来越响。地底大厅中,不知何时光源只剩下点点烛光。
尼克抬头,宽阔的龙翼扰动了月光,让透明的天窗不时被遮蔽,时明时暗,龙爪深深地抠入岩石,整座城堡为之震动,灰尘顺着天井飘洒下来。
尼克抛下长剑,向广场中心撒足狂奔,大得能吞下他的巨龙瞳孔从头顶一闪而逝,阴冷蚀骨。
注视下,龙母仰头张开了长满细密雪白如象牙的巨嘴,颖长的脖颈里,一团淡蓝色的雾气极速凝聚,龙肺在一个呼吸间被上万升空气灌满。
“射击!”震耳的咆哮声中,尼克看到自己的父亲,尼古拉三世现身在天井侧壁的露台,越位而出,配剑直指龙母。
弩具机簧锵声大作,数十根黑影从各处隐蔽的射位攒刺而出,撕裂空气,玻璃拱顶轰然碎裂,千万片利刃碎片淅沥反射月光洒落,仿佛击碎了月亮。
士兵的叫喊甚至盖过了巨龙可怕的呼吸声,柔韧龙鳞弹开大部分弩箭,剩下数根钢矛却从鳞片缝隙处没入半截。
黑龙近乎未察觉,将粗壮无匹的脖颈长驱直入,龙首抵住至人声最鼎沸的涵洞,毫不犹豫地喷吐。
甬道相互联通,片刻前尼克站立的地方,片刻后涌出深蓝色的息焰。海量的热能被从空气中剥离,武士们保持着逃跑的姿势在原地僵硬,临死前失足从井壁摔落,尸体碎块撑破了甲胄的关节缝隙,断面的裂纹光滑,像精亮的黑色水晶。
尼克此前见过的最大动物是野象,龙母体型十数倍于前者,却比狐狸更狡黠,更多的箭矢如雨落下,虽然无法彻底规避攻击,但也不在原地停留,不时爬至穹顶外围的塔尖,消灭居高临下的箭哨,构筑城堡本体的坚硬花岗岩在利爪下石屑纷飞,露出白色的新鲜断茬。
月光下,黑色巨龙贴伏于城堡表面,身体收缩成团,翅膀挥洒便将箭矢磕飞,难以像第一次射击那样刺伤躯干。
“瞄准脑袋!”尼克听到父亲的吼叫。
白色冻气漂浮在地表,尼克冷得牙齿磕碰,并肩站在姐姐身边,玻璃的碎片、冰凉的尸块、细密的石屑叮当在圆盾上敲响。
幼龙双眼闭合,已经睡着,尼克咬牙站稳,单手抱住时微微一沉,立即发现姐姐并不如看起来那么坚强有力,鼻血从她的脸上淌下。
幽蓝的焰火在天井外闪动,尼克不知道外面究竟有藏匿了多少士兵,看着上面的男人,无法原谅他让姐姐在这场伏击战中担任的角色。
更多还活着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支援了过来。
“殿下!快离开这里!”士兵提醒,目光却看着米娅。
水兵的耳朵掉了,伤口却没有一滴血液流出,露出根部的软骨和耳洞,闪烁着光泽,神经都已经坏死,这部分身体的确与冰块无异了。
“他需要我,带我上去。”姐姐柔声说。为了你,她想。
“上去你会死的。”尼克拉住她,却被几名士兵隐约拦住离开的道路。
“为我祈祷吧。”姐姐说。
新的情绪场将尼克笼罩,前所未有的强度,瓦解了他的意志,理智告诉他,他需要拉起姐姐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邻国的围攻,驯龙,皇帝的死活,都与他们无关,然而身体却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亲和也能直接作用于人类,尼克想到。
她只是希望你能活下来。另一个声音说。
姐姐在瓦砾中站稳身体,沿着天井内壁螺旋上升的阶梯,向上缓缓步行。
威严的龙息,惨叫与尸体,城堡在颤抖。
尼克捡起一柄被龙息洗过的长枪,掌心立即与金属枪身粘在一起。他仰头,龙母已经被姐姐释放的力场干扰,同时也看见了正在靠近广场中心的他。
尼克加速奔跑,巨龙看懂了他的企图,一团蓝色太阳在头顶汇聚。尼克听见他的名字被许多人喊出。
或许我只是因为亲和才做出这样的事。这念头一闪而逝。
那样也没关系。尼克跃起。
哪怕一次也好,我也希望能保护你。压上体重,锋利的枪头堂堂正正刺入幼龙的左眼,充满弹性的手感。
这样也算是屠龙了吧。尼克微笑。
作者:【七招】夜雨
中靶:0/10 全勝
距离群山六十公里外,一个人正在以奇怪的方式前进着。他躺在地上,用脚发力推着自己向前。
他每蹬一次腿,便伸开手脚躺十分钟,看着天上的云飘来飘去。也没人催他,于是他便用这方式一次次拉近与山脉的距离。
直到草原上开始下雨,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拉开一扇门跑走了。
门后是另一片没有下雨的草原。不过已经入夜。天空中没有云彩,月亮正是满月,因此很亮。
他的新的欲望还没有诞生。于是又一次躺在了地上,睡去了。
睡着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只大山雀对他说:
“你,你要到那座山去!我,我命令你。”那只大山雀神色十分“理所应当”。
他便也理所应当地点点头。
“是的,之前已经听你说过了。我正在路上。”
“好!你一定要早点去到那个地方,否则你我都赚不到大钱。”
大山雀单脚抓着树枝,单脚举起来摩擦,似乎是在表达“钱”的意思。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别给我偷懒!”
大山雀拍拍翅膀飞走了。
他抬头看向大山雀离去的方向,心里思考着,一天前进四百米究竟算不算偷懒。
一切都由定义决定。无论是单词也好,句子也好,长文也好,没有定义就什么也不是,既没有意义,更没有感情。
他站起来,看着远山。从前他在城市里上班时,视野里的高楼大厦看起来比山还高。只是走出几公里外后,便矮了下去。山高就高在,走了几十千米,也不见它高度的变化。
“操!”他大声发泄着,迈步往前走去。
大山雀顶开空中的透明翻盖门,钻进了一个颇为人工的地方。
虽然大小适用于鸟类,但是键盘鼠标的式样都是给人使用的。大山雀只能用它的小爪子移一下点一下,非常不便。按了几个键后,显示屏上显示需要指纹解锁,更是重重的一击。
显示屏在大山雀眼里像个沙袋。
“只能再往上走!”大山雀拍拍翅膀,又往上飞去。只是此处空间本就狭窄,它飞起两个鸟身便撞到了天花板。
此时它又往上一顶,竟然又是一个翻盖门。它钻出去。空间改变的同时,它的身体也有了变化。大山雀招牌般的两团白色消失了,小尖嘴也缩进去,翅膀伸长,皮肤替代羽毛...
它变成了一位裸女。说是裸女,其实只裸了上半身。下半身是从鸟儿变过来时,毫无变化,只是变大了的厚厚的绒羽。
它跑跑跳跳,来到一座显示器前,伸手一拍!
显示器立刻开始跑加载条,然后非常快速地显示出了,那个人在草原上前进的俯视图。像素太低,只有一个点表示他,十个点表示山脉。
他与山脉。只差了七个像素点。
“这他妈还看你妈啊!操!”她一脚踹在操作台上。
空气里湿气很重。这里已经是城市的较低层,因此并没有什么光线。如果愿意抬头,倒是能看到天上的雨滴在通过高层时,七彩的反光。
今天下的是暴雨。即使在最底层,也有密密麻麻的雨丝落下来。他贴着墙壁,头顶的雨檐实在太短。他不得不让背蹭上一层污渍。不过路还是得走,他紧贴着墙,好像电影里看过的间谍贴着高楼的玻璃。
这时他看见了,雨中有一个人影。那人影在雨里缓缓向他靠近。走到近前,他才发现了。那雨原来是穿过肩膀往下掉的。
“原来是全息投影。”他想。
“不然哪有人想在这雨里不带防护装置地走。臭到明天。”
好听的声音传过来。
“啊。”
他想接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时候该说,“对”还是“是”,还是“确实”呢?
这是他和大山雀的第一次相遇。
大山雀很快露出了她残暴的本性。具体的表现就是说脏话,并且伴随暴力。
他在吃了大山雀三脚后,得到了他的昵称。
鼹鼠。
“你住得太低了,光线也少,搞得你眼睛眯得像鼹鼠一样。以后你就叫鼹鼠,明白吗?”
大山雀女士住得只比鼹鼠高了一层。
但是鼹鼠真心认为这位女士是个大人物。因为她说了一个故事。
“我几年前走出过这座巢都。走了几千千米,爬上了一座山峰。”
“站在顶上,这巢都里住得最高的畜生们也没有我高了。”
“然后我对着巢都的方向,大声地喊。”
那女人现实里也在大喊:“我说:‘操!!!’”
“顶上的人也听不到。”
“旁边的人听得到。”鼹鼠说。
她冲过来,死死抱住鼹鼠。“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你对周围的人很温柔,又对上面没什么野心。而且还是个脑机过敏者。”
“你只要这么做再这么做,我们就能自由啦。”
她抱着抱着,右手不知何时勒住了鼹鼠的脖子,越说越激动,勒得鼹鼠脖子一片红。
“明天就出发。”
底层的雨,在中层变得鲜亮起来。回廊的灯光为雨染上一层昏黄。山雀与鼹鼠沿着回廊走向灯火辉煌的地方。雨声因为就滴在回廊外的飞檐上,反而比远处的歌声更响。
鼹鼠表现得很宁静。他好像把整个人沉在水里,四肢都有股奇妙的漂浮感,既没有过分地紧绷也没有太过放松。
山雀看起来虽然也正常,但她就像追赶着什么,动作都比平时快一分。
计划就在今天开始。
一路上没有看见人。因为宴会已经开始。两人在回廊不断前进着,也没有什么老爷爷来盘问他们的来历。
歌声远远地传来。两人也不再前进,坐在栏杆上休息了起来。
半边的天空上闪着灯光,环城的航线时不时有飞车穿过。两个人像在热带丛林抬头看树冠。
顶层只有边缘散出几抹光晕。这座千万级的城市的夜晚居然是如此宁静。
“好安静啊。”现在空气里只有歌声、雨声和飞车穿梭的声音。这里虽然是巢都的边缘,但也和巢都中央并无区别。
“现在只要坐在这里就可以吗?”鼹鼠问道。
“那不然呢?”大山雀笑了。
天上似乎有无穷的雨正在落下来。大山雀坐在栏杆山摇摇晃晃,和着远处微弱的歌声摇摆着身体。
鼹鼠伸出手接住雨水,一闻,果然还是有股臭味。
“鼹鼠,你是脑机不耐受吧。今天第一次戴上脑机,有什么感受吗?”大山雀问道。
“很平稳呢。能看到不少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那你能看到那个和那个建筑之间的巨幕吗?”大山雀指向一个地方。
“看不到啊。”
“那你听得到我的脚步声吗?”大山雀站在地上,开始跳一段踢踏舞。
“听得到。木头的声音。”鼹鼠回道。
“那不还是没听到!”
大山雀笑得更开心了。她弯着腰,盯着自己的脚尖。脚尖掠出,脚跟跺下,踩出旋律。
“怎么样,我跳得还不错吧。”
她又跳完了一段,直起背。鼹鼠盯着她。她看向远处。
“还是有点太黑了。回去吧。”
鼹鼠顺从地跟在她的身后。
“不对,我要检查你的脑机开了没有。”大山雀一个转身抓住鼹鼠的脑袋,然后看向鼹鼠耳后,“很好。”
“现在已经脱离了检测区域了。那我把我的脑机重新开起来了哦。”
大山雀重新扭开旋钮,扑面而来的就是十几个警告信息。
“无有权限......哎,关掉关掉。”
造型各异的飞车穿梭着,带着炫目的光效。它们绕过燃烧的巨幕冲入巢都的内部。指示灯一段一段响起,并有机器人将它们指引到各自的道路上。背后歌声传来的地方,一尊百米高的人像从地面站起,一圈烟花绕着她的腰间炸开。她的歌声空灵而有穿透性,仿佛巢都的另一头也能听见。
大山雀摸着头“哎呦哎呦”地叫起来。鼹鼠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当然什么事都没有。快点,扶我回去。”
鼹鼠终于在草原上醒来,站起来往山走去。他的心情高涨,仿佛有一只飞鸟要从他的胸中撞出来。他终于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像风一样。在这草原上没有阻挡,只有月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头顶投下一道黑影。他知道,那是大山雀在跟着他。
他来到山的地方。他掉了下去。
无数信息冲进他一个月前装上的老式脑机里。鼹鼠掉进一片黑暗。没有东西能将他从黑暗中捞出来。脑机已经完全被涌入的信息占领。
在外面山雀已经将他的身体放入冰水中,避免他被大量的信息烧坏脑子。
鼹鼠的眼前突然爆出一块紫色。紫色没有形状,只是鼹鼠的大脑在高喊,你获得了一块紫色。脑机正在努力读取信息,让他们能转化成具体的脑信号,出现在鼹鼠的眼前。紫色、黄色、红色,无数的颜色出现在鼹鼠的眼前。紫色很近,而与它为邻的黄色却好像远到了天际。脑机无法正确读取这段数据,将它以乱码的形式出现在了鼹鼠的脑海里。
错觉、幻觉相互叠加消灭。
“这只是个证明,鼹鼠。”山雀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证明,我们看见的东西,谁也没能理解。”
几百年前,码农把年代久远的代码称作屎山。因为各种原因,代码难以阅读,难以修改,又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代码甚至难以取代。
承载整座巢都虚幻与真实的也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屎山。人们在屎山的最高层敲敲打打,却不清楚下方到底是什么。巢都的诞生距今已七十余年,在当初建造他的时候,脑机还使用的是鼹鼠安装的老式脑机,甚至还在借用政府部门的数据库。七十年里,巢都也建立了自己的计算中心。但在从老版本到新版本的更迭中出现了问题。巢都在早期实现了太多需求,整体更迭会相当不易。因此他们改动了其中一部分,而留下了一部分还在使用原来的逻辑。巢都的某一部分,可能是飞车路线计算,也可能是广告投放顺序,大到巢都的福利发放,小到早晨阳光的入射状态。巢都的最基础的一部分,就裸露在鼹鼠的脑海里。
鼹鼠还在沉睡着。在他脑海里经过的信息不停地被山雀导出,分析。大部分都无关紧要,只有少数能指引他们前往正确的地方。
鼹鼠沉在冰水里,大山雀也躺在他的身旁。容器之外,是一片黑暗的房间,只有老式的空调还在运作。
不知过了多久,鼹鼠被山雀摇醒。他全身通红地躺在床上。比起身上像要融化似的痛苦,他的精神更是暂时丧失了部分机能。
滚滚而来的乱码如同草原上的野火,烧去了他脑里的某些结构。他可能在未来几个月能都无法辨别远近。
山雀的脸看起来就在他眼前一厘米处,却遮住了他百分之九十的视线。
山雀笑着。她摸着他的脸。她拥抱着他。那人体的触感传入鼹鼠的脑海。那是没被信息烧掠过的草原。那触感勾起了他的记忆,而记忆会让他重新回来。
“信息作为资源无关紧要,有人要有人不要。但计算处理信息的能力是真正的黄金。”山雀竖起食指说。
“有钱人把握着信息与算力。他们本来应该和古代的有钱人一样死去把钱传给下一代。这样一代传一代总有一天他们的算力份额都会被花完。但算力不仅仅是金钱,也是长生药。”
“他们用算力将自己带进长久的梦境,他们用算力网罗世间合适的肉体,他们用算力计算自己继续活着的可能性。”
“直到他们的大脑真正死去。”
“算力不会顺延给他们不知哪来的子孙。而仅仅会作为他们的份额从此永远不会被使用。”
“鼹鼠,我叫你鼹鼠好吗?我们要深入这座屎山。从那里将这些流散的黄金重新挖出来。拥有了这些黄金,即使是最尊贵的巢都的神灵,也要为我们所用。”
“你明白了吗?鼹鼠。”
那个女人的手指轻轻从鼹鼠的三棱髻滑落。
鼹鼠点了点头。
作者: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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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起的时候,我走在无人的荒漠中,头顶是万里茫茫星河,它们在各自的领地里散发着可以焚化一切的光和热,这些光和热在我的眼里汇聚,却也不过如初春的微风一般地薄凉罢了。
不见月亮,它大概已经落到地平线的那一头去了,天边还有些许余晖,大约是它照亮的,但我默默走了很久,也没判断出它究竟是在升起,还是在落下。
春风吹过的时候,我已来到沼泽,有蚊虫在盘旋着追随我,它们似乎在渴求我的血液,我的肉。水蛭,蜱虫,还有挤进我浮肿皮肤里的卵,好生忙碌,好生热闹,却好似与我无关。
前方好像有路,是干净的、悬在沼泽上方的石板路,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
我踏上了这条路,随意地走了一段,蓦然回首,发现干净的石板上已经沾满了泥泞的印记,看到它突兀的肮脏,我这才感觉到发自全身的瘙痒。
但伴随着瘙痒,我仍旧继续走了下去。
夏日的艳阳高照在大地上的时候,我正漂在一条河中,途径高原的时候,这条河水相当磅礴,裹挟着万吨泥沙一路从峡谷、山间倾泻而下,彼时我既不在水里,也不在水面上,我在水和空气的分界中,我在水和空气之外与泥沙相拥,水流声敲打出了震人心魄的节奏,我们伴着这节奏摇摆,晃动,来回旋转,时而飞跃,时而跌落。
此时我已经来到了平原上,水流缓慢,像是在悠然渡步,泥沙早已经沉淀在了漫长曲折的河道里,离我而去。曾经我脏污如河底腐烂的泥沙,可当我察觉身旁只有清水流过时,它们已替我完成了清洁,身上再没有半点肮脏的地方。
我就如此在水面上独自漂浮着,阳光热烈,地面上有灼灼热气在蒸腾,水面上,则有一层看不见的薄雾在徐徐发散,光线不断偏折,将我露在水面上的躯体烘烤得皮开肉绽,水面下的身体倒是安然无恙,只是略有些浮肿,膨胀。
河水仍在不断流淌,而我仍不知它将通向何方。
夏日将尽时,我已经来到了一片森林,之前的河水已经汇聚成了一片湖泊,湖泊之外再没有别的河流,大概是与某个暗河相连通,我尝试过去寻找这条暗河,但湖水太深,最终无果。
森林茂密,高耸的巨木仿若最繁华的闹市区,天空被切割成了斑驳的星星点点,飞鸟蛰虫鸣叫不止,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应当还有更多的动物在活动着,相比于之前的沼泽和荒漠,这里显然具有更加热烈的生命气息,但它太热烈了,以至于我已经无法继续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参与者。
这是一片青绿色的闹市高楼,就像我的生活还未发生如此剧变之前那般,我走在这样的地方,甚至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却又毫无疑问地只是一个无人察觉的过客,所以我并不关心这里的住客,而它们显然也并不关心我。
当文明还在的时候,我强忍着种种不适,凭着命要冲到那些聚满了人群的荒岛之中,无数次想要逃离,却又终究无法离去。
而现在,文明已经消散,荒岛们也都成为了真正的荒岛,里面也早已没有了半个还活着的他者,我终于逃出来了,而逃过了万水千山后,又想要再逃转回去。
这是为何?我不知。
只好继续行走,继续纠缠。
如此,秋风吹起时,我终于走出了这片丛林,秋风吹落时,我终于找到了一片废墟。
这曾是一个偏僻闲逸的村庄,田野早已长满了杂草,房屋也早已腐烂,崩塌,但仍可以看出些许曾经的模样。
就是这里了吧,我想。
我回过头,身后仍跟随着数十个如我一般行将就木的活尸,在我满世界游荡的时候,它们也同样地随意游荡着,偶尔就会有那么几个跟上来。
我曾想过它们是否和我一样,还在早已腐化成了泥浆的大脑里残留下哪怕一点点的神志,但尝试沟通几次后,我已经断了这个念想。
在我用这具干枯拙涩的身体试着生火的时候,它们就这么站在一旁,如从前一般用一种近似疑惑的神情看着我。
或许是错觉吧,若我不是这幅模样,我大概也不会从这种呆滞、破损乃至皮肉脱离的面容上解读出“疑惑”这种情绪,反而应该像那些幸运的人一样尖叫着逃开的吧。
不得不说,人类的文明自火焰中萌发,给它再高的赞誉也不为过,虽然它很难出现,至少对我来说很难,而当它真的出现的时候,我仿佛在这片火光中看到了一切。
面前已经破落的木屋在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座篝火,它们似还有些许本能,向后退却了些许,我难得想要笑一下,可惜控制这个表情的肌肉已经在旅程中遗落了,只好转身,直面这片愈发汹涌的火光。
最后的秋风突然而至,木头燃烧得像是一阵雨,滴滴哒哒,毫无节律地、轻轻点点地散乱响起。
火光摇曳着,我也摇曳着。
凉爽的秋风托起我,托起风,又托起了火。
最终,秋风吹过,我融入了火。
我大概听到了一些嚎叫声,它们原来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大概是在为我送行吧,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聒噪,扰了我听这阵风和火。
听?我为何要听?秋风已经吹过,我已化成了火,我为何还可以听?
火焰中的光景从纷繁变得晦暗,灰烬随风而去,或落在地面,我本该如这阵火一般,顺风而起,随风而尽。
我为何还在这里?
我在哪里?
啊,是了,我一直都在。
它们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们没能杀死我,所以他们都死了,我也没能杀死我自己,所以我还一直活着。
我看见一座荒废的山村,它似乎刚刚经历了一阵猛烈的大火,空气中仍有木材、杂草、砖石,以及肉被焚烤的气味。
地上飘满了灰白色的灰尘,就像是一阵脏透的雪。
冬天的第一阵风来了,把这些灰尘卷起,露出了下方焦黑的残骸。
我看了它一眼,又再看了一眼,似乎有某种奇特的感觉浮现,但不知道究竟如何。
风又变大了一点点,啊,别催了,我知道……我应该是知道该上路的了。
我这就走。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陌上花发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哎,缓缓归。”
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一阵悦耳的歌声。唱的人喉清嗓嫩,让人不由得侧耳倾听。
就是在这一瞬间,那个黑衣包头的人瞅准了破绽,手腕疾抖,将廖如寄手中的刀打落在地。廖如寄一惊,黑衣人趁势攻了上来,恍神之中,已将廖如寄压倒在地。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黑衣人狞笑,廖如寄手腕被扭,颈上横刀,心里万分苦楚,道:“是我技不如人!我包裹里只有十两银子,你若想要,拿去好了!”
“果然是穷酸书生,没什么油水!”黑衣人拎起包裹,觉得不甚沉重,气得啐了他一口,忽然转嗔为喜,从廖如寄腰间拾起一块玉佩:“哟,这玩意儿倒是能卖几个钱……”
“那是我娘的遗物!”廖如寄凄惨地叫了一声,欲待挣扎,却怕着压得更紧的长刀,只得哀求:“好汉,你行行好吧……”
黑衣人冷笑,才要开口,忽然,有人发问:“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听声音正是刚才的歌者。两人同时望去,烈日下先看到一叶飘扬的紫裾,随后是贴在黄衫上的碧玉长笛。黑发结鬟,脸秀眉弯,十分端丽的一个少女。
“小娘子,行路在外,我劝你一句。”
廖如寄失声叫喊。长刀划过他的脖颈,血迹沾染刀锋,在日头下发亮,直指少女。
“少管闲事。”
她稍稍抬眉,脸色不愉。“这是闲事?那么这书生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你干嘛又去招惹人家,你不也是在多管阎王的闲事么?你管得,我管不得?”
“小娘子!”廖如寄见势不好,连忙叫道:“你还是少说几句,快逃命吧!歹人!你,你冲我来!”
黑衣人已冲向少女。廖如寄心一凉。脸上一热。
是热乎乎的血溅到了他脸上。黑衣人喉管被长笛刺入,双眼圆睁,嘴唇张合着却只能吐出带着腥味的气流,长刀颓然跌到地下。少女依然一身鲜艳夺目的紫裙黄衫。不动声色地抽出笛子,仿佛没听见黑衣人喉头咯吱咯吱的声音,细心在他衣服上拭净血迹。她斜溜了廖如寄一眼。
“书生,还不起来?”
“我……哦哦哦!”廖如寄连忙翻身坐起,心脏还疯狂地跳个不停,哆嗦着手撕下一块里衣包扎脖子。好在伤口不深,没什么性命之忧。他对着少女跪拜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小生廖如寄,这份恩情没齿难忘!”
“我叫莘瑶瑶。”她道,“不必跪拜,我救了你的命,要的不是大礼。要你的一样东西。”
“啊?可小生身无长物……包裹里倒是有十两银子……”
“现在的书生怎么越来越穷了。”莘瑶瑶喃喃。廖如寄听不真,问道:“莘女侠,你说什么?”
“没什么。但我不要你的银子。”
廖如寄在身上掏摸了半天,最后无奈地捧出那块玉佩:“小生身上只有这个了……”
他摊开手掌,日光下那块玉润得像一汪绿水。莘瑶瑶接过,挂在自己的腰间。她心中默念:“我的紫裙是跟那个姓邵的讨来的,黄衫的料子是李家的馈赠。玉笛是陈二郎,花簪是徐七娘。现在是这块玉佩,这是廖如寄。”
廖如寄巴巴地看着她。莘瑶瑶一抬头就看见他那双眼睛,又殷切又可怜,她都觉得有些不忍了。她拍了拍他伸出的手,道:“这就算是你的报恩了,只此抵过,咱们后会有期。”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多谢姑……莘姑娘!”廖如寄在她身后喊:“姑娘好走!”
莘瑶瑶拐了个弯就不见了。廖如寄垂下头,手摸着腰间,想起母亲,觉得心中又酸又痛。他一转眼看见了黑衣人的尸体,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去就是一脚,谁知用力过猛,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他爬起来,坐在地上,埋着头,眼睛里一片干涸。
忽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他回过头,地下赫然是他那块玉佩。抬起头,绿树中划过一片紫色的衣角。廖如寄连忙拾起那块玉佩,一边喊着“莘姑娘”一边追了过去,却只见榛莽中四顾茫茫。
大火连天,仿佛一直要烧到夜幕。熊熊火光中,烧灼的哔剥声不绝于耳,逃出来的人脸仿佛在流动。
莘瑶瑶大喊:“第七个!”她拖着瘫倒在地下的一个青年现身,几人爆发出哭嚎,奔了过去。莘瑶瑶接过一个中年妇人递过的黄金玫瑰簪,随手插在发上。她头上已新插了数支花钗,都因动作剧烈而颤摇不已。
那些人都围着地上的青年,没有人在意她,而莘瑶瑶也已拿到她需要的,便独自走开了。走不到三五步,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个提着一桶水,气喘如牛跑过来的人。桶落到地上,水撒了一地,那人也不管,只是愣愣地看着莘瑶瑶,忽然大喊:“莘——”
莘瑶瑶立刻堵住他的嘴,呵道:“噤声!”她把他拉开,火光渐远,到了路口,停下来几乎要叹气。又是这个书生……她的心中已有预感。
“莘姑娘,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路过,看见他们家着火了,就想去找口井……”他看着莘瑶瑶头上的花钗,道:“莘姑娘,你又是在见义勇为,是吧?”
他俩从路口处开始,找了酒家坐下,要了一壶白酒,一盘牛肉。对酌时莘瑶瑶不断地向他重复,自己并不是一个见义勇为的人,自己的所作所为,皆为求财。喝了几杯酒,她脸红耳热,手指不耐烦地揪扯着自己的衣服。
“这些,这些,都是别人的馈赠。”
“可是莘姑娘,你要的这些馈赠,跟你所施的恩情相比,那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多豪迈的胸襟啊!”
廖如寄看着她又喝一杯酒,伸舌头道:“莘姑娘……”
“胸襟豪迈……”
莘瑶瑶又喝一杯酒。
“那也是有所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凭的是一腔热血,而我仗笛相助,却是为了你们的回报。你谬赞我了,你太像个书生了。”
“也许吧,但莘姑娘,你酒喝得太猛了!”廖如寄按住她的手。
莘瑶瑶哼笑。“你以为我醉了?”
“一般这么说的人都醉了。”廖如寄小声嘀咕,在莘瑶瑶看过来时赶忙说道:“不不不!只是天色太晚,我们该安歇了,莘姑娘,你住在哪里?”
莘瑶瑶没有回答。她眨着眼睛,又要去拿酒,廖如寄暗叫不好,赶紧将杯中的酒自己喝了,扶着莘瑶瑶来到自己的下处。
莘瑶瑶倒在床上,他就在桌子上趴着,酒力上来,也睡过去。
醒来时,廖如寄还以为是清晨,看到桌上昏暗的红烛才慢慢反应过来。莘瑶瑶和他对坐,倒了一碗酽茶在喝。
他忽地觉得不好意思。低声问道:“莘姑娘,你醒了?”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一边慢慢从袖中掏出玉佩,推到莘瑶瑶面前。
“把你灌醉,真是抱歉!这是我的玉佩……那天你走后,我就后悔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玉佩虽然是我母亲的遗物,但我想,我母亲与我,原不需要这些外物来证明。既然你想要,我给,那是自然的事,我想我母亲要是知道你救了我的命,一定也不会吝惜她的玉佩的。”
莘瑶瑶捧着碗,大口喝着凉茶。她面无表情,放下碗,忽然问道:“那假如我跟你要别的呢?”
“姑娘所求,都可以。只要姑娘不是要我的命!”
“哈哈。”她这下真笑了几声,“书生,廖如寄,你猜对了,我还真就是要你的命。”莘瑶瑶站起身来,走到廖如寄面前。对方“啊?”的一声,颦眉蹙额,连连摆手,那样子看起来像要跑似的,却又强自按捺着,坐在原地。
莘瑶瑶拿长笛戳了戳他的眼皮:“闭眼。”她不欲看见他那双可怜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跑呢?”
“姑娘武功高强,就如仙人一般,即使我想跑,又怎么跑得过呢?何况……我这条命是姑娘救的,唉!姑娘若是真想要,我似乎也不能不给……”
笛子离开了他的眼睛。他紧张地等待着痛苦。
却是轻轻的一个吻落在他的双唇。他惊讶睁眼,膝盖上就是一沉。莘瑶瑶坐在他的腿上,抱住他的脖颈。她吻技稔熟高超,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手按住肩膀推开她。
莘瑶瑶问道:“果真吗?还是你心里就觉得,我不会真的杀你呢?”
“我……”
他脸又红了。莘瑶瑶头埋在他的肩窝里,笑了。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她想,从我不接受他玉佩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事情就不言自明。
有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曾经也是没有接收的馈赠,因缘分纠葛而牵手的人,最后只落得仍是这样一介孤身,天上地下,生死永隔。不为别的,只为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的身份,不同于你。不同于凡人。”
“玉佩也是可以的。你自己。也是可以的。你要选择哪一种,都可以。”
他的眼光只动摇了片刻,就像无风之烛那样,又稳定了下来。他张口欲言,莘瑶瑶拿手指抵住他的嘴唇。
“现在先别说。”
她抱住他,脸靠在他胸前,回忆起上一次,上一个人。结局已定,总之是分离。但她嗅到他身上的酒气。
已经知道酒的味道,为何还要喝呢?已经知道荣名利禄一把火烧得干净,读再多书最后仍然是一个死。但有些事还是要做,如飞蛾扑火。
房中的红烛静静燃烧着,随即被人一口气吹灭。
作者:喵哩
评论:随意
(电视剧睡魔同人)
夜幕降临,世界沉静下来,在靛蓝色的雾气中沉沉睡去,只有寥寥的人影还在这寒冷的秋夜奔波。凯瑟琳推开酒馆的门,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带着一丝微醺投入外面沉沉的夜色。
今晚的生意不怎么样,她打算去主教广场碰碰运气,那边的路灯下是个不错的招揽位置,天越来越冷了,半夜停留在外面的人也越来越少,想要找到客户会变得更加困难。
一阵疾风穿过身侧的巷子,掀起了她薄薄的衣裙,让她狠狠的打了一个冷战。被薄云遮住的月亮此时露了半个出来,在湿冷的路面上投下她淡薄的影子。
嘎的一声怪响,什么鸟从她头顶掠过,黑影快的像箭一样穿过了她的身体。她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出来的酒店已经淹没在雾气里,身后只留下一片暧昧的灰黑色轮廓。某种带着固定节奏的声音在雾里回响,像鼓点,像脚步,一点一点的逼近。
凯瑟琳忍不住环住了自己的手臂,上下摩擦,仿佛那样就能给自己足够的温暖和保护。她想起了最近的传闻,一个专门猎杀妓女的变态,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喜欢在黑夜里,把她这样的可怜人拖到冰冷的角落,砍上几十刀,撕成碎片。
恐惧在湿雾中翻腾,终于凝成了实体,他身着白衣却裹着死亡和阴影,手里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凯瑟琳尖叫了起来,掉头狂奔,她奋力的甩动胳膊,拎起裙子,用尽吃奶的力气狂奔。远方道路的尽头有一团模糊的灯光,可能是另一个酒吧还在营业的窗户里透出来的。她感觉到冰冷的吐息在脑后掠过,感觉到手臂和衣摆上拉扯的力量。
本就凹凸不平的道路,因为夜晚的露水变得又湿又滑,她廉价的皮鞋无法支撑这样的冲击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她被绊倒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膝盖和手肘痛的近乎麻木,然而她顾不上一切,只能大喊救命。
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没有一扇窗户的灯光因为她的求救而点亮。一只冰冷的大手从后面狠狠的抓住了她的发髻,然后那道雪亮的刀光划过了她的咽喉,切断了她所有的哀嚎。
“凯特?”
凯瑟琳颤抖着张开双眼,温暖的火炉光芒立刻涌进了她的视线。她茫然的转动眼球,花了一会才找到抓住自己胳膊的人。
“马克……”她坐直了身体,用手指暧昧的摩擦了一下男招待的手指,露出一个自以为有点吸引力的笑容。
“你该走了,我们要关门了。”马克趁机捏了一把女人丰硕的臀部,然后眼神瞟了一下吧台。
老板的脸色不是很好,正在一个一个擦他的酒杯。整个店里已经一个客人都没有了,看样子最近的凶杀案对周围的店铺都有影响,今天还是周五。
凯瑟琳立刻站了起来,拢了拢鬓边的碎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回答:“好,明天见。”
她推开门,昏黄的火光在门前无力的铺开一小片扇形,扇形之外就是沉沉的雾和未知的黑暗。她想要回头,去恳求老板或者招待今天给自己在屋檐下留一个蜷缩的角落。如果在二十年前,那还是有很大的成功可能的,但现在……
凯瑟琳握紧双手,深吸了一口气,冲进了黑暗。她坚定的往主教广场的方向走去,如果没有客人,她就没有第二天的饭钱,也没有今晚可以容身的地方。
用以充饥的劣酒在夜风的吹袭下,变成了胃里翻腾的酸汁,又化成细细的钩子,从后背直伸到脑子里搅拌,让她的脑袋针扎似的的疼。凯瑟琳加快步伐,这样可以让身子暖和一点,她忍不住用手压住自己的太阳穴,对抗从内而外的刺痛。前面的巷子出去就可以到宽阔的主教广场,那边就算是夜晚,也有不少人经过,特别是那些刚刚下了夜班,孤独寂寞的体力劳动者。
灯光就在眼前,她几乎已经在跑了,结果一个没留神和拐角另一边过来的人撞了一个满怀。对方是一个不高但很结实的男人,砰的一下把她直接弹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啊……”凯瑟琳痛呼出声,为自己的不走运而哀嚎。
“对不起,女士。你伤到那里了吗?”肇事者并没有逃离,而是蹲了下来,一边询问,一边试图搀扶她起来。
“哎,我的腰好疼,我的脚也好痛。”凯瑟琳快速的打量了对方一番,从他的衣着和口音判断出是个肥羊,立刻装腔作势的倒向了对方的怀里。
“是吗?你还能走动吗?我是个医生,从美国来的,我的临时落脚点就在前面不远处,要不你到我那边,我给你检查一下?”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的脚好痛,你得扶着我,才能起来。”凯瑟琳死死的抓住了对方强壮的胳膊,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了上去。“我叫凯特,家住的挺远的,这么晚,我的脚又受伤了,没法自己回去。”
“塔布莱特,你可以叫我塔布莱特医生。”那个男人笑了笑,轻松的把凯瑟琳从地上架了起来,“毕竟是我撞上你的,当然应该由我来给你治疗,凯特女士。”
他细心伸出一只胳膊,揽住凯瑟琳,慢慢的走向广场的另一边。
在路灯的照耀下,靠着温暖的人体,凯瑟琳今晚恐慌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她看了一眼远处巡逻的警员,这里十五分钟就会有人巡视一次,因此比其他的地方安全不少。当然,警员看到她们这种人有时候也会咒骂、殴打或者驱赶,一切取决于他们当天的心情。
她靠在医生的身上,穿过了广场,前面是一条岔路,一边是两三层的石头建筑,另一边大多是平房。医生带她走向了高斯顿街,一小丛灌木在路口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绿化隔断,阻挡住了四周的视线,连路灯的光都几乎看不到了。
“来,这边有点不好走。”医生加大了手上的力量,几乎是抱着她脚不沾地的移动。
“您可真是太绅士了,到您家还有多远呢?”凯瑟琳忍不住笑了起来,仰头看向那位好心的医生,却看见雪亮的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冷酷的撕裂了自己的脖子。
尖叫被涌出的鲜血封印在了喉咙里,咕嘟咕嘟的气泡随着一股股粘腻的液体不断从伤口挤压出来,医生在凯瑟琳用手指捂住伤口之前又快速的划了两刀,彻底的夺去了猎物的生命。
凯瑟琳抽搐着,仰躺在石头路面上,涣散的瞳孔倒映着被乌云遮去大半的月亮。冰冷的月亮像被风吹散了一样变成了细沙,从天空散落,最后在医生的背后重新凝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他全身都是淡淡的奶油色,从帽子到鞋子,只有瘦削的脸上带着一副墨镜。即使看不到眼睛,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好奇和欣赏。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是刚才噩梦中梦到的那把。
“救我……”凯瑟琳最后弥留的意识向着噩梦祈祷。
“亲爱的,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是吗?”噩梦的化身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低头,带着三分冷漠一分嘲讽淡淡的笑了。“梦是警告,是预示,噩梦更是如此。”
“……”凯瑟琳无力再回答什么,死亡已经带走了她最后的吐息。
医生用十分专业的手法,迅速的割开了猎物的衣服,打开了腹腔。即使周围近乎黑暗,他也精准的摸到了肠子,并把那温热的器官从柔软的腹部扯了出来丢在了猎物的右胸上。浓烈的血腥味在四周蔓延,他舔了舔嘴巴,忍住自己嗜血的欲望。
那个倒梨形的器官——仅仅属于女人的特权的部分,现在安静躺在湿润的腹腔中,摸上去仿佛还带着生命的痕迹,他迅速的挥刀割下它,顺带还有一只肾脏。今晚他想品尝这个猎物,当然是以一种文明的方式,他可不是什么饮毛茹血的野人。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一个略带沙哑的男人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塔布莱特吓的一抖,手里的子宫和肾脏滚落,啪唧一声落在了猎物撕裂的围裙上。
他惊恐的转过身,发现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瘦高男人。
那人背着手,微微的歪着头,虽然因为背光看不清脸,但却给人非常年轻英俊的印象。一身合体的浅色西服包裹着他修长但肌肉流畅的躯体,就那么慵懒的随意的站着,仿佛问的是下午茶配什么点心那么普通的问题。
塔布莱特握紧了手里的手术刀,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机会。他可不想被人抓住,送进该死大牢里。
“医生,不用紧张。我可不是来抓你的,不过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停留,巡逻的警员可快要到了。”那人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广场的东边。
“你到底是什么人?”塔布莱特用围裙的碎片包起今天的纪念品,警惕的缓慢的站了起来,确保冒出来的目击者一直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柯林斯,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的名字的话。法兰西斯•塔布莱特医生。”墨镜后的眉毛挑了挑,刻意加重了医生两个字,仿佛他知道塔布莱特的“医术”都是自学而来,从未经过正规学院的学习似的。
塔布莱特放弃询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全名的傻问题,自顾自的按照既定的路线撤离。果然那个自称为柯林斯的男人迈着大长腿,轻松悠闲的跟在了自己后面。
“你想要什么?”在被跟了半条街之后,他忍不住再次开口。远处已经传来刺耳的哨声,看样子那个肮脏的妓女已经被发现了。
“你动了我的猎物。”柯林斯轻快的回答,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细细长长的匕首,淡淡的月光照在上面,形成了一条狭长的反光,照亮了他帽子下漆黑的墨镜。
在这样的夜晚还戴帽子和墨镜?什么怪人?塔布莱特在脑中嘀咕着,他握住已经收回放进口带的手术刀,并且加快了步伐试图拉开两个人过于接近的距离。
“还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要那么做?”柯林斯的声音随着夜风刷的一下就凑到了他的耳边,仿佛他从头到尾都黏在医生的身边似的,两个人现在亲密的仿佛喝完酒互相搀扶的醉鬼。柯林斯的手只是轻轻的按在了医生的左边口袋上,但医生却没办法让左手动弹一根手指。
恐慌从心脏深处浮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塔布莱特的衬衫。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魔鬼?死神?妖怪?”他喉咙发紧,几乎是用气声在发问。
柯林斯靠的是那么近,几乎是脸贴脸,鼻子靠着鼻子。
“错误答案,亲爱的。我只是你心中一直存在的恐惧,你的小小噩梦,你知道迟早有一天必须要面对的命运。”
塔布莱特呼吸急促,瞳孔放大,在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被对方身上铁锈、乌木和灰烬交织而成的味道淹没了,而且也可以更加清楚的看到对方英俊不凡的面容。他全身的都燥热了起来,作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小秘密,从记事以来,他一直都觉得男人比女人更美丽更动人。而眼前这个,简直是诱惑和欲望的糅杂体,仅仅是被隔着墨镜的视线注视都可以让他射出来。
他舔了舔嘴唇,压低了声音:“你想要什么?”
柯林斯故意往后退了点,拉开了距离,让本来几乎碰触到一起的嘴唇残忍的分开。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这些天几乎代替我成为了很多人的梦魇,她们在梦里一直想着你,让我都有点嫉妒了。”
“我、我不知道。我并没想抢走她们的注意力,我只是想消灭那些肮脏的肉体。她们就不该存在,她们也不该生下那些同样肮脏的后代……”塔布莱特有点语无伦次的辩解着,深怕破坏自己在男神心目中的形象。
“不要这么说自己……”柯林斯突然靠近,用手指捏住了医生的下巴,然后轻轻的吻了下去。这个吻在嘴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往上落在了眼皮上。塔布莱特感觉舌苔特有的触感在眼睑上舔舐,然后是吮吸,力量之大,让他有种对方想要吞下自己眼球的错觉。
正当他因为疼痛想要挣脱的时候,那股圈着他让他无法动弹的力量消失了,那个月光一样神秘又迷人的男人也消失了。
“主人……”柯林斯单膝跪在地上,伏下头颅,对突然降临真实世界并召唤自己的梦之王献上致意。
“你在做什么,柯林斯。”墨菲斯低沉的声音,毫无感情的询问着。
“您可以看到一切……”柯林斯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创造者。他是一切梦的主宰,怎么可能不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你想做什么?”梦境之王换了一个问题,抬手示意梦魇可以站起来了。
柯林斯缓缓的起身,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手指抚过自己的眼角。过了片刻,才笑着回答道:“我有点想知道他眼里看到的一切,他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感受到的一切。”
他摘下墨镜,眨了眨眼睛,好奇的反问:“不可以吗?”六排洁白的牙齿反射着路灯的光芒,微微张开,期待着君主的回答。
然而墨菲斯只是站在那里,仿佛神游去了别的地方。等到柯林斯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才如同往常一样的训诫了一句:“你知道你的职责是什么。”接着就离开了。
金发的梦魇说不出那种感觉算什么。
失望?无聊?郁闷?
他对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大街冷笑了一声,重新带上了墨镜。
“是的,主人,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并且我可以做到更好。”
作者:花生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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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的秋天凉得早,中秋的风已隐约有几分刀意,走了几里的路,脸上渐渐刮出生涩的痛,显仁抬起头,汗水顺着圆亮的颅顶蜿蜒流下,远方隐约可见县城模糊的影子,在秋日下亮得刺目。
显仁一身僧袍,没有法号,平日在水心寺只是抄抄佛经,做做杂活。方丈说他六根不净,佛缘未到,老实说,他也怕在这剃度平白连累寺里,上一家替他剃头的寺庙就是最好的例证。他这样刑满释放的政治犯,本就身份尴尬,去哪儿都不受待见,曾经乌泱泱围着他转的那些人,在他失势的那一刻都当他死了。他不懂什么手艺,唯有一手好字,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墨水和过期的身份,若不是方丈佛心,将他捡了回去,他也早饿死了。
从每天变成每周,再到现在的每个月定时去县里报道,他很感恩,徒步去,徒步回,口干舌燥地向干部汇报这段时间他干了什么,去了哪里。他知道,那些人当他死了,但没死利索,说不准哪天斗法需要他诈尸,就会抬他名号出来干点什么。
说的内容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诚心悔悟,思想进步,吃斋念佛,与世无争。他们仍旧不放过他,走出了斗室,这无穷的天地依然是他的囚牢。他照例念着那些他们爱听的誓言,干裂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心思却跑远了。
城里铺天盖地的,全是雅仁的月历牌、广告和海报,想不看见都难。尤其是影院崭新的巨幅海报,令人转不开眼睛。海报上的雅仁俊眼修眉,深情款款,黑发用发蜡往后抿得齐齐整整,搂着当下最红的女星,摆出《乱世佳人》式的浪漫姿势。八年了,雅仁也三十多了吧,怎么不见老呢?好像还是当年那个混迹风月场所的摩登青年。显仁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皱纹,路上还被人叫了句“老师父”,他才四十出头啊。
他讶异雅仁怎么会红到这种地步,又觉得怎么会不红呢?雅仁向来只是缺个机会而已。一旦抓着机会,他是绝不会放手的,不管挡在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不会放手。
显仁在海报下驻足,手心里的一毛铜元被他捏得发潮发热,今天是中秋,看电影的人不少,他混进去也许并不明显。他踌躇良久,问铁栅栏后的售票员要一张票,售票员瞟一眼他的光头和旧衣,用下巴点了点告示牌上的价位,他才发现,一场电影的身价竟然够买20斤大米,慌张得他立刻逃开。显仁为自己算得如此迅速感到羞愧,从前挥金如土,他心里是没有这种算式的,电影他也看不上,浅白粗俗,矫揉造作是他对电影的全部评价。
可雅仁最喜欢电影。
把那一长串套话讲完,趁对面的干部的头一点一点,半睡半醒的间隙,显仁赶紧把准备已久的真心话缝在话尾上暗渡陈仓:“上次我抄写的佛经,算算日子,是不是已经寄到上海了呀?”在北方异乡多年,他的口音却还是脱不了上海人的软意,执拗的对故乡的一点牵绊。
干部瞬间就醒了,他平时对显仁还算客气,现在却有点顾不得了:“大公子啊,你要还有点对我们这些人的顾念,就别提这茬了,我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答应帮你送,你这送的哪儿是佛经,是诅咒啊!”他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手背在身后,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样思想很不端正,抄书就抄书,非要夹带私信,寄给那位干什么呢?”
很久没听到“大公子”这个称呼,显仁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那叫的是自己,他都这把年纪了,在他们眼中还是“大公子”。他不再追问佛经和信的下落,没有意义。他早该想到,自己的东西不会不被检查,信西那帮人也不会让他的东西到雅仁身边的。
回到水心寺时,天已经黑了,寺庙偏僻,电路不稳定,寺僧们更习惯点煤油灯和蜡烛。就着这点微暗的火,显仁又开始抄经,很快他浑浊的眼里只剩下发黄纸张上浓黑的字迹。他不是受人监视的政治犯,也不是被各方眼睛垂涎的大公子,他是笔尖流泻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端方优雅。
雅仁的字迹和他完全不同,他嫌显仁死板,显仁笑他没有章法。雅仁在国外留洋多年,英文倒是写得漂亮,中文却惨不忍睹,那么大个人,写的字还和儿童一般。显仁暗暗下决心要把他那个幼稚笔法纠正过来,却猝不及撞上母亲新丧,没有空想这些了。
后来?后来更没有机会,那个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弟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很远的前面去了,走到海报里去了。
眼睛渐渐发胀,视野昏惨,近来越发不中用了,显仁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好像偏只有他老了。他认命地放下笔,从储物的箱子里小心翼翼摸出了一张脆黄的纸片。那上面写着一串数字,简单的数字都写得歪头歪脑,一看就是雅仁的手笔。
纸片夹在他离开上海的行李里,也不知道雅仁是怎么弄进来的,弟弟的办法总是比他多。显仁猜得到,那大概是弟弟的电话号码,可显仁从没打过,八年,一次都没有。
起初是不想打,那个时候他恨,他怨,他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再往后,他不敢打,太多意外了,可能雅仁早就换了电话号码,又或者这根本是个圈套。那个年月,电波要从电话局接线员转接,这得经过多少人的手和嘴?任谁往里面添点什么,他都承受不了。
他花了八年时间去想,也没想明白,雅仁为什么会给他这个号码?他有什么想听他说的吗?他想说的话,都在那批没日没夜抄写的佛经里,和夹带的那封信。
一声剧烈咳嗽从显仁的胸腔猛地蹿出,响亮得不像咳嗽,倒像是大笑。血一滴一滴,突兀地溅落在抄经的泥金笺上,落在纸面上升起边缘发毛的血月。
“哥,你看,月亮是红色的哦。”
“怕是凶兆吧。”
“哈哈哈哥你也太迷信了,那是月食呀。”
显仁从回忆中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的月,中秋月很圆,红色的,和纸上的如出一辙。
夜深,风大了起来,显仁冷得缩头缩脑,一点不见当年沪上大公子的风采,宽大的僧袍四处漏风,他紧裹着不当事的袍子踱出禅房。寺里的灯都熄了,只有他手里的蜡烛和天上的圆月亮着,引他去往方丈的屋子,那里有寺里唯一一台电话。据说那是信众为了方便和寺里联系,强行在方丈禅房装的,显仁观察研判了八年,终于确定那个电话不是用来引诱自己的。
方丈并不意外他的到来,显仁反倒意外老僧还没有睡下,他垂下目光喃喃,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今天中秋,这么晚了,接线员也许早就下班了,这么晚了,就算接通了,雅仁也可能又在百乐门跳舞,喝得酩酊大醉,卧倒在舞女的怀里,这么晚了,他根本不想接他的电话。方丈也不劝说,只管念他的经。
显仁等,等风把窗子摇得哐啷响,等他冷得瑟瑟发抖,脸上每一丝皱纹都仿佛要移位时,血月移到头顶,头从窗口探出去也看不见完整的形状,只见着一小半红。
电话接通了。声音从南到北跨过几万里,显仁总疑心会失真,可耳边响起雅仁的声音时,他心说,是他,毫无疑问。
雅仁问,是哪位呀。喝了那么多洋墨水,弟弟还和他一样不改上海腔调,懒洋洋软绵绵,咂摸起来却尝到一丝傲慢。显仁开口很冷静,冷静得不像他自己,他说:“你好吗?”
对面的人静默了几息,很快笑起来:“蛮好的呀,你怎么样?还好吗?”
怎么样?八年积攒的话,厚厚的佛经和满满的信纸都写不下,临到开口的时候,显仁却不知道该捡哪桩讲给弟弟听。怨恨,惘然,祈求,希冀,还是只是想听一听他说这句,还好吗?
显仁木着脸,像被月光冻住了表情,有条不紊地嘱咐他秋天到了,小心昼夜温差,注意保暖,听上去仿佛街上偶然相遇的邻里随口寒暄,可真要见了面,他知道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雅仁也配合他,说些不太相熟的人才爱扯的闲篇,间或提几句显仁的身体才最怕寒凉,不比他内火旺盛。
“多出去走走,别总窝在屋里,太阳再烈也晒不黑你,你肺不好,那边空气对你有好处的,上海啊,还是太污浊了,连大闸蟹都不是原来那个味道了。”
雅仁的语速有点快,话越说越多,关于大闸蟹如何辜负他的期望,他一面倒地倾诉,显仁只是静静听。雅仁真是聪明,这些罗里吧嗦的琐碎,监听的人都会不耐烦,也想不到他是在和政治犯哥哥说话。
“不好吃你还吃啊。”显仁顺口一接,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禅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他打电话的声音,方丈阖着眼睛,梵音消失了。
“吃啊,再脏也得吃下去,”雅仁好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随口抱怨,“今天不是中秋嘛,怎么能不赏月,不吃蟹?”
中秋赏月吃蟹,是大部分上海人的传统,也是家里的固定节目,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每年都要办中秋宴,为进他们家门吃上一口他们家的蟹,不知多少人打破头。
然而今年这个中秋,许多年的中秋,显仁都没有抬头看过月,低头吃过蟹。最后一次吃蟹是母亲丧期后的那个中秋。那时雅仁留洋回来奔丧,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母亲的下葬,登时就崩溃了。那是显仁第一次见弟弟哭得那么伤心,雅仁为母亲日日夜夜唱佛经,凄厉的诵念像厉鬼尖啸一样扰得全家不得安宁,没人拦得住他,最后是他自己呕出一口血倒下了,这场闹剧才算谢幕。显仁一度担心弟弟疯了,趁他病倒将他接回自己的小家。
家里多了个人,还是个只比显仁小八岁的男人,生活上自然多出许多麻烦。妻子向显仁抱怨,显仁说他们两兄弟都是孽债,和父亲关系奇差,母亲一走,少了她从中斡旋,父子关系更是日渐剑拔弩张。雅仁刚回来,连自己独立的住处都没有,他这个哥哥是有责任的。从那以后,妻子也不再说什么。
许是悲伤过度,雅仁很长一段时间病怏怏的,不见他从前胡作非为的活力。显仁知道他喜欢吃蟹,花大价钱早早买好活蟹自己养着,想着自己养好,等中秋一家人团聚时再吃。等啊等,月亮圆了,父亲却没有来他们的中秋宴,他和他扶正的新太太、喜爱的儿女们在里查饭店大办中秋宴,和各界名流推杯换盏,吃他们的螃蟹。
“你还记得伐?蟹八件,我从小就不会用,现在也是。不像你,把螃蟹拆吃入腹,还能把人家尸壳拼凑完整。”
吃个蟹这么讲究,听说还有人比赛谁吃得最好,拼得最完整,雅仁他是不懂的,在国外待了几年,他已经是一派洋人作风,对国人的种种都感到陌生。拼得再漂亮又如何?干的还不是劫掠吞吃的勾当?
姿态再好看,脏就是脏。
雅仁低头看着自己勾住电话线的手,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红月的月光透进来,在他的指尖涂上一层薄红,像没洗干净的血迹,真脏呀。紧闭的门缝透出外面人群嬉闹的声音,像妖怪低语,密密匝匝。
“我看见你了。”显仁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他一跳,雅仁猛地东张西望,并未在幽暗的房间里找到哥哥的身影,才恍然听见听筒里传来显仁的补充,“看见你的海报。”
“是吗?你那边也有呀?”雅仁只是笑,“怎么样,灵的伐?”
“灵……”显仁才说一个字,忽然哐啷一声挂断了电话,雅仁空空张着口,手里抓着再没有回音的听筒,他听见了,显仁挂断之前抽了一口短促尖利的气,很熟悉,那是哥哥肺病咳嗽起头的预兆。
半晌,有泪落了下来。
“谁啊,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是他的义父信西,似笑非笑地嗔怪,“大家都等着你呢。”
雅仁仰起脸,笑眯眯的,脸上不见半点泪痕,他握着听筒说没谁,一个老邻居中秋问候他。
义父喝多了,手在月光下好像煮熟的螯足,钳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将他拉了出去,转眼雅仁便被浓郁的脂粉和酒气吞没,听筒坠落,又扯着电话线吊悬在半空,被秋风吹得荡荡悠悠。
备注:这两位本来是日本人(但我不想写原来的背景),历史上因为皇位相争斗得你死我活(参见“保元之乱”)。显仁(崇德帝)落败后剃度出家想逃过一劫,但还是被流放到偏远的地方,他抄写了很多佛经献给雅仁(后白河帝),但雅仁没有接受。
流行的说法是雅仁无情,认为显仁诅咒自己,但学者研究当时他根基不稳,养父信西大权在握,说几句谗言动些手段就断绝了他和显仁的联系。
而我认为,根据两兄弟在闹崩之前同居在一起的蜜月时光,虚构了这么个长途电话。他们都不想变成这样,但谁都身不由己。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温馨提示:故事背景为架空城市,与现代有差距。笑语
“这样吧”
他显得无比的窘迫,手似乎都是颤抖的,攥着裤兜里的两块钱,脑子紧张到发白,带有手汗味道的纸币被他挤压的不成样子。他低着头,从嘴缝里挤出这句
“微信付你5块,现金给你两块,,”
收银员不以为然铺展开那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放进收银柜内。再细小的动作,在他耳里放大数十倍,变得更外聒噪刺耳,结账完毕夺过塑料袋,快步溜走。
超市外车水马龙,一摊单车东倒西歪在盲道旁,拦着来去之间路人步伐,令人讨厌。时不时传出的鸣笛声更为讨厌,本就在商业广场附近,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得他吃饭都没了兴致,尽管他的午饭只是一碗泡面。
他一屁股坐在商场门口不远处的拦路圆柱上,脚后放着一瓶x夫山泉和一只早就干瘪的粗布钱包,一手端起泡面,一手握住刀叉从尚有余热面碗中捞起一块火腿肠塞入嘴中。这是他来到城里的第一顿午饭,此外他在大巴车上颠簸了12个小时有余。一阵猛烈的热风吹得周旁单车吱呀乱叫,钱包里露出他的身份证,他叫赵寿光,是个农民。
他又不是傻子,他深知一碗泡面不足以填饱挨了半天饿的肚子,得去人才市场找工作。赵寿光抬眼瞧见俩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抱着箱子朝后门走进。 箱子分量肉眼可见沉重,足足半人高两人长的木箱,两人一前一后着实不便。赵寿光算是个来事的人,跟着进去兴许能有个岗位上表现的机会,想到这里,赵寿光嘬了两口面汤喝尽,急忙用刀叉戳进包装甩进垃圾箱,抓起塑料袋往怀里送,快马加鞭小跑过去。
他一把扶住箱中央一侧,那二人发觉重量卸下,就知有人帮忙。好在赵寿光力气大加上180还算高的个子,在家里就经常被喊去搬运农产货箱。一来二去,肩头上扛个一二百斤也没有问题。
赵寿光一进门,就闻到了漫天弥漫的电路板刺鼻气味。随着前面的引导,拐过暗角后本有的喧闹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货箱的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重,他低着头,肩头依着货箱,这个视角些许不便只能看见脚下的路。脚下地面粗糙,丝毫不像想象中城市里大商场该有的样子,或许就这个市场是这个样子?应该是自己见识少了。
赵寿光试图说服自己。
可过了没几分钟,除却眼前视角的阻碍,周边溢出来的霉气也直灌脑门,实在呛眼,不得已他问:
“要送到哪啊,哥们?”
“快到了,再挺挺。” 前头回复,或许是视角原因,赵寿光轻瞥一眼,看到前头领路人若隐若现。
叮叮叮——
尽头回转几串铃铛音,空廊传响,一短二长,好似唤回什么似的。身侧另一人的脚步随着清脆叮铃声开始加快。紧接霉气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又是那股刺鼻气味。
没走几步,又听见前面 “哥们,就放旁边。”
咣当一声,货箱砸在桌子之上。赵寿光揉着肩膀扶着腰,箱子里的东西实在沉重,像是驮着一匹死驴,不,两匹。
还没等他歇过劲儿来,就目睹那俩人头也不回的走掉。
难不成城里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他低着头总觉得有廉价的光感扑在脑袋顶上,抬眼一瞧,赫然挂着: 北方极乐数码维修 ,是一块LED的跑马灯广告牌,五颜六色的文字滚动在店铺之上,特别像村门口洗剪吹理发铺子里传出的光芒,那里太过时髦,自己从不敢去那个时尚的地方剪头发,总觉得那不是常人能进的店铺。
“北方极乐数码维修,手机、ipad、相机、电视等产品维修,联系电话:xxxxxxxxxx 马德祥 详情到店咨询~”
门口的喇叭传来不合时宜的棒读声,文案与跑马灯流动的文字无异。有气无力且绵转悠长的声音,加上塑料普通话跟五彩斑斓的迪斯科广告屏相得益彰。 赵寿光盯着牌子看着入神,店内传出与喇叭里同等声线的男子招呼赵寿光进去。
“谢了,那东西几难抬咯。”
赵寿光走进店内,杂七杂八不认识的零件横横竖竖且歪七扭八钉在墙上,墙角难得的洞洞板上挂着几排型号不一的手机壳,紧挨着两侧的玻璃展示柜内摆放着不少赵寿光不认识的电子产品。
能认识的也就是大到电脑显示器,小到一块电子表全被塞进了柜子里。赵寿光左顾右盼得出结论——这个店面比收破烂的还像收破烂。
赵寿光打量柜台坐着的男人,看不出具体年龄,不过他脚上的破烂人字拖就能看出它比自己入城的日子多,看来住在这个附近很多年了。
“马哥,你知道这附近的人才市场在哪里么?”赵寿光说话从不拐弯,直截了当没有半句废话。他急切的想要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站稳脚跟。
可马德祥的反应让他有些失望,只见这个马哥抬脚搭在另一只腿上,同样端详赵寿光,半眯的眼神上下扫视,兼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来来回回观察一圈,甚至连赵寿光的头发丝儿都不放过,接着似笑非笑回道 :
“这年头谁还去人才市场找工作,都用手机下阿婆婆找工作。”
手机?赵寿光狐疑的拿出自己的小灵通递到了柜台里面 “什么..阿?阿婆婆?”
马哥别过头,在赵寿光没有发觉的角度轻轻砸吧一声,转过身抛出一句
“你这破手机下不了阿婆婆,用这个。”
马德祥弯下腰,翻箱倒柜抱出包裹严实的樟木箱。放到柜台的那一刻,赵寿光似乎迎面感受到来时的霉气。
“信你马哥不咯,500块钱买个额手机。” 马德祥打开木箱,拿出顶头的大面屏手机,整体透粉细细琢磨还不失大气,城里的手机就是不一样。
马德祥趁他眼睛看直的功夫,拿纸巾偷着蘸了柜台下钵盂中的水抹了把屏幕,熟练的擦掉遗留在上面的指纹,又道:“4GB+64GB,看你也又不怎么用手机,这点内存够用。”
又示意赵寿光凑近,抓住赵寿光的手腕让他亲手开机,瞬时机子上粘满他的指纹。
“9成新咧,你看这玫瑰金,大气。”
手机屏幕亮起,一对情侣的照片短暂出现在壁纸上,而后又随即消失不见。马德祥截住这个档口,用袖子蹭一把早就锃亮的屏幕,遮住了刚刚的异端,转移话题
“看你这小伙子长得蛮结实,这块区域缺个骑手,明天我带你去x团休息点见引荐引荐”
他掸掉赵寿光肩头的土,又道“要是没得钱再来北方极乐数码卸点货。”
他这么做,根本没有给赵寿光任何拒绝的机会,还逼迫式的塞了一把房间钥匙,说着要带他去隔壁看看房。突如其来的热情冲昏赵寿光的头脑。
他带着“新”二手机,拿着钥匙就进了那间房间。
他躺在12平米的房间内仰望天花板 ,黄白的一角阴出半边霉点——
原来大城市的房子比山村里的小平房还要破。
赵寿光感慨,翻过身对着墙面,那股味道隐隐传出。不过他有些习惯了,这种味道可比刚刚来时走过的狭小胡同香多了。
房间是马德祥介绍的,在数码市场的身后,那是一片老式楼群,他住的这栋不知道是哪个傻缺盖得,大门冲着别人家饭馆的后门胡同,剩饭残羹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想到这里,赵寿光横竖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倒是想瞧瞧上一个租户留在这个小房间里什么新鲜的东西。
()
他蹲在电视橱前,看见柜内的几张破烂的港片碟子,倒是唤起了他小时候的回忆。村子偏远,又是在山村,所以除了一些老碟子和电线调频节目,看不到其他。
不过这次他从村里出来了,今天还遇到了贵人,如今住处也找到了,离安顿在大城市里也不远了,接着就能赚了钱,年底回家看望爷爷,然后...
正想的上头,就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无情戳破赵寿光将要铺开的打工之梦。
那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手机被来电歌曲拍打着嗡嗡走向,震耳欲聋的音量令赵寿光苦不堪言。得亏他住的地方附近没有多少房客,就凭这样的声响,迟早第二天就被投诉到卷铺盖回家。
他接通电话 “喂?有事吗?” 对面无声,除却滋滋作响的电频声就没有其他。
他再次试探,“有人吗?” 说完后又是一片宁静,是一片将人声吞没的寂静。
赵寿光背后发冷,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友善的来电,于是挂断了电话。背上毛毛的触觉依旧没有散去,反而由上到下使得全身感受着阵阵的阴风。
这种感觉之前就有过,可身体的直觉阻止着他回想起当时的任何细节。脑子不断发白,像是收音机里无法接收到的频道,一直在模糊的断线。
那种令人心浮气躁的嗡嗡音再次出现,手机又一次的作响。赵寿光莫得勇气第二次接通,手机富有规律的振动声像是亡灵的哭泣溢满整个房间。
赵寿光受不了了,他必须要去找马德祥。
他住的地方离数码市场很近,这个怪手机让他忽略掉凌晨2点市场的后门还是敞开的,甚至轻而易举穿过扶梯登到了北方极乐数码的店铺门前。而且,马德祥也没有睡。
马德祥左右翻看,仿佛看不出任何毛病,敲敲手机后壳顾作犯难:
“这东西,你马哥可修不了。”
话语中,手机又冒出鬼铃声。赵寿光一急,不得不把手机音响堵住,忙问:
“那谁能修?”
手机被赵寿光死死的压在怀里,可该死的音量丝毫没有降低,反倒是像找到怨主样叫的更欢了。赵寿光的全部注意力放在这个手机上,趁此马德祥伏案写了一串东西,递给对方。尽管写的一言难尽,赵寿光还是在歪歪扭扭的字体中看出来一个地址:
“封都大街康淮44号——除鼠大队——陶解冰。”
【月光倾泻的林端之上】
【BGM:《cocoon( Choir Mix)》】
“闭上眼睛你就能看见。”
“流动在森林之下的光之河,它们会和天上的河互相呼唤。因此身体中也含有光之流、穿行在河流的声音中的我们,才拥有共鸣的力量。”
月之引部落的巫师坐在火堆边,闭上眼睛引导她的门徒去感受森林的存在。树影落在他们身上,黑糊糊的小兽人坐在她身边,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安静得像是化进了雨后潮润润的空气。这孩子有着卓绝的天赋,能够领会万物的语言,感知万物之内的光。他体内的光总是沉静,就像他蓝莹莹的眼睛从不为外物所动。但巫师发现了,今天他的光在动摇。
“曼柯,你的心不在这里。”
“嗯。”那孩子没否认,从刚才起他就不时会往南边的林子看,尾巴尖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地面。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嗯。”
“是秘密?”
“嗯。”
“那就去吧,注意安全。不要走远,远离森林的边界。”
“我在月亮中天前回来。”于是小兽人拍掉屁股上的沙土,尾巴上的银环在火光下一闪,黑色的身影便溶进林间的暗影中。巫师目送自己的门徒,笑着把香草丢进火堆里,想着那孩子也到了有秘密的年纪,然后微微叹息。曼柯从上一次月将满时开始就这样了,有东西在扰乱他的心。即使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她也无从在他不说的情况下得知他遇见了什么。但确实有什么别的东西,正在他的光里萌芽。
曼柯此刻穿行在幽暗的林间,鹿皮带子上插着药角和肉干,他的导师并不知道,转变的开端与今天一样,是一个月光淡淡,凉风习习的夜晚。
那时猎人们带着战利品返回了部落,留守的人们点起火来准备晚饭,但巫师发现她的门徒没有回来。
“曼柯去哪了?”
“他去追逃跑的戟鹿了。”
“那头戟鹿不是非常野性难驯吗?”
“是啊,但最开始也是那孩子抓回来的。”
“那给他留晚饭吧。”
“嗯。”
黑暗的林间,四面响着细细的虫鸣和猛禽的咕哝,戟鹿从灰白的腐木上跃过,月光从树冠淡淡漏下,在鹿背上拼出暧昧的碎纹。巨树树冠之下,夜色中耸起一轮漆黑的轮廓。鹿抬起头,耳朵动了动,然后一道影子飙过,带着一声闷响和一地树叶飘飞的声音,鹿消失了。
不远处一阵急促蹄声夺路而逃,另一个无声的身影在丛林中穷追不舍。
贴近地面的重心驱使着身体不断前冲,双腿踏地肌肉劲结,转瞬把一匹无星的夜推入半空,扭转之后指爪钉入挡路的断枝又借力将身体抛了出去。
猎手在密林间穿梭着,即使视线会被隔断,即使追踪的路线画了好几个弯,戟鹿的灰尾巴总会回到视野中央。距离在黑暗的森林里不断缩短,小小的灰尾巴连同浅色的鹿臀像落到地上的月亮,在视野里一点点变大了——最后一跃、一扑、一抱,一道流火紧跟着一丝蓝光闪过,灰白色的戟鹿便被一片漆黑的影子缠抱着气喘吁吁地倒地了——
紧紧抱住它脖子的小兽人咬着毛绒绒的后颈,也终于呼哧呼哧地喘起气来。那是光着脊梁的曼柯,黑色的皮毛是最好的夜行衣。但此时喘息的原因并非是疲劳,而是那凭空出现的火焰。受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他一定是过于专注于追捕戟鹿,而没有注意其他人的存在,曼柯努力平复呼吸,然后慢慢地屏住呼吸,身体不再起伏,看上去像死过去了一样。
一个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果然慢吞吞地靠近了,月光下,罩在斗篷里的的影子一点点笼过来。那个人凑近了些,用折断树枝做的拐杖戳了戳他,见没有动静,才稍微靠近,低头去确认这个小兽人到底死了没有——然后就被一双毛乎乎的爪子猛地一抱脖子拖倒在地上,甚至被翻身骑上了肚子,双手也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偷袭者还没看清骑到身上的黑毛兽人的脸,就感觉视野一片金星,咚的一拳横着砸在左脸上,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出口,身体就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咣叽地摔在地面,连呼吸都变得有气无力了。
曼柯扭头看了看一旁吃了自己一拳正委屈巴巴等着身体缓过来的戟鹿,又转回来看着这个把自己裹在斗篷里的闯入者:“为什么攻击我?”
对方面露难色,不听使唤的舌头含糊地说着南方口音:“下去、疼。”
曼柯思考了一会儿,自己用了最大的力气,看对方那踉踉跄跄的样子,应该不至于能快速恢复,于是从对方身上翻了下去。起身的瞬间,一种湿黏黏的感觉从腿上刚才压着对方侧腹的位置传来,难闻血腥味也在空气里弥漫开——他的动作似乎挤开了对方的伤口。
糟透了。他想。这伤口化脓了。
曼柯在旁边蹲着,看看他,又看了看鹿。鹿差不多缓过来了,自己站了起来。曼柯看了看鹿,又看了看他,过去拍了拍鹿的脖子。
然后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不速之客,就看见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兽人从腰间拔出猎刀朝着自己走过来,蹲在了身边。
“神啊……”哪怕全身都处于使不上力的麻痹中,他还是能感觉到心脏在耳鼓上狂跳。他九死一生活着穿过了边境,却要死在北方的森林里吗?
他挣扎着试图把力量集中到手中的魔杖上——小兽人按住他的腹部,对他举起了刀——快、快啊!汇聚起魔力吧——嘶啦——嗯?
倒霉的异乡人发现自己浸透血的衬衫被割开了,然后一阵剧烈的酸痛穿透身体的麻痹在他的神经上狂舞了一阵,一股股脓血在那双毛乎乎的手的挤压下从伤口里涌出来。他流着冷汗愣了一会儿神,看到那个毛脑袋张开嘴露出獠牙朝着自己低下头来的时候又是一阵紧张。
然后挨了销魂十分的一舔。
一分是痒,剩下九分都是被倒刺刮过创面的疼。
“嗷!你干什么?!”他忍不住喊出了声,对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埋头舔了两口。
“啊——!嗷——!你给我个痛快吧!”这个毛人有病吧?!!
等他痛得眼前发黑想起咬舌头的时候,又感觉到对方停下了,然后凉凉的东西落到了自己的伤口上,刺痛变成了密集但微弱的抽痛。
“……你做了什么?”
“是药。”
看起来应该还是个小孩的兽人吐了好几口血水,自己也往嘴里倒了一些药末,又洒了一些在刚刚被他的火焰烫到的地方。
外敷兼内服?啊不对,为什么要给我处理伤口?刚才不是还在咄咄逼人地问“为什么攻击我”吗?
他完全搞不懂这个毛人儿的想法。
正当他自暴自弃,想要在各种各样的疼痛之后休息一会儿时,那个兽人又开口了:“那个火焰,怎么做到的?”
“哈?”
“打中我的那个火焰,你怎么做到的?你身上没有火把和燧石。”
“啊……”他楞着:“那是魔法产生的火焰啊?哦……我忘了,你们这边应该是不用咒术的。”
“魔法——是什么?”
“魔法就是——就是——”他自认能说会道,但是面对着一团黑的小兽人蓝莹莹格外认真的眼睛,忽然哑口无言。
在一阵哑然之后,逃亡一月的异乡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一个人在自南向北的路途中跋涉了太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人说话了。小家伙不太发表意见,但会用北方的口音问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你从哪来要到哪去为什么来。他回答了自己的出身,为了逃离战争要继续北上,就又得到了他一句“为什么不回家?”他愣了愣,说,“总会回的,但不是现在。”“什么时候?”“等战争结束,或者,等我快死了。”
说话间隙小东西听见他胃里的哀嚎,还给他递了一条肉干。于是他盘起腿来跟这个陌生的毛毛人解释起了许多东西,只要他知道,则有问必答。从自己来的方向上,汉德尼尔的山谷,到南方边境,踞险而守的绝燕崖,从大陆的最东端说到最西端,上三百年的神话、下三百年的战争,即使对方看上去没有听懂。他问,他就会解释,虽然有一些东西,他觉得解释也解释不清。
“战神星座是什么?”
“就是连成女神投枪一样的几颗星星,它们一起组成战神星座……如果你的身手够好,爬到树顶上就能看见,这个季节应该在天空的西边。”
“……”曼柯没说话,他不知道星星能够连成枪,如果它们能,为什么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感受不到从天而降的战意?导师教给他注视光的方法,他了解万物都通过那不可说的光流,地下有,天上也有。当他想要认识天星的时候,只要在层层枝蔓下闭上眼睛。
“你要到树冠顶上去看一看,皎洁的月光不挑不拣照耀整个世界的样子。”
被救助的男人并不知道他的疑惑,只是那样对他说。那孩子亮晶晶的眼睛让他想起自从进了森林以来就几乎没有见到过的月亮。他听人说这片森林深处居住着茹毛饮血的野蛮部族,实在走投无路才选择了要穿过森林的逃跑路线,面前的小毛人看着淳朴,就是……原始了点儿,但不影响他感谢对方给他处理伤口以及给他食物。而他心中的惆怅与感慨,他不打算告诉对方了。
谁想得到一开始他只是想打死那只倒霉的鹿,给自己搞一顿不讲究的晚餐呢?
在那个月光淡淡,凉风习习的夜晚。曼柯骑着戟鹿回到了部落,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曼柯,你怎么才回来?”
“曼柯,你的晚饭留在火那里了,自己去吃吧。”
“吃完早点去睡觉,守夜的时间开始了。”
漆黑的曼柯干巴巴地答了一声“好。”然后便捡了火堆边的肉干叼在嘴里,顺着月之引们栖居的神树树干一直爬上了树冠。于是,一片无星的夜穿过婆娑丛叶与真正的夜空在树顶相遇了。
长风掠过曼柯的头发,银蓝的双眼忽然在深夜中亮成一双星。
汪洋月光倾注在汪洋森林之上,浩荡星河奔涌于浩荡天穹之间,空濛万籁回响于空濛山海之外,天地寂静之中,只听得见他的心跳沉沉鼓动。
那个狼狈的异乡人一定是对他施下了什么巫术,不然为什么,他会在睁开眼睛时感觉到“世界”?
无论本人是否知晓,在他的生命中这都是可称奇迹的一个瞬间。
沉默的曼柯从此有了心事,无星的夜空从此有了星子。
在那之后,曼柯会带着一些食物和药去分别时指给他藏身的洞穴,用这些东西换一些故事,或者请对方“表演”一些魔法。月之引的部落不愿意被外人所知,他从未告知过对方自己住在哪里。可几天前下了一场大雨,他去的时候,洞穴里找不到那个人了。
今夜的巫师仍然不知道她最有天赋的孩子救助了一个异乡人,只是感觉到在他心里有什么在萌芽,成长是好事,但这份成长让她有些不安。她闭上眼睛抬起头,月亮就要到中天了,她所熟悉的光一改往日沉静,被风吹拂一般地流动着,带着一圈微弱而陌生的光晕,出现在了先前离开的方向。那是生命的辉光。
她睁开眼睛,提着袍衣快步走向大门。
在月亮中天前曼柯确实回来了,在他背上背着一样东西,散发着血腥与腐臭的气味,从他肩膀上垂下来的那只手来看,那是一个人,且绝不是部落自己人。他不知从多远的地方把人背回来,胸膛起伏着站在树影中,蓝色眼睛静静看着她。
她了然了。
在曼柯的光中萌发的种子,与这个人的光有着相同的地方。即使到了熄灭的边缘,她也能够分辨那种色彩。
巫师的心凝固下来,她看着她的门徒,在火把的映照下不怒自威:“曼柯,外面的人不能带回我们的部落。”
“他的伤口烂了,会死。”
“在外面救治他,不能让外人知道这里。”
“我治过了,天下了雨。”
“我给你药,扛他出去。”
“我用过药,没有用了。”曼柯说:“他在熄灭。”
“扛到外面去。”巫师给的是命令,一时四下寂静。她的门徒没有动,也没有争辩,就那样看着她。最后是她转身回房里去。
“摩琳——”曼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听得见,那孩子在说——救救他。
从帘门外传来一声虚弱的呻吟,闭上眼睛,那光亮忽而明亮了一些,像是在挣扎。
“扛到外面去。”
她说。
在她身后曼柯背着那个人往前走了一步,成年人的重量压了他太久了,他大喘一口气——
“点一堆新的火,搭一个新棚子。把他的眼睛蒙起来。”
“我教你怎么治疗。”
从帘门里传来的是叮叮当当的声音,摩琳在取药和刀。
“嗯!”
巫师摩琳走出房门,看见她的门徒刚刚踏进光里来的身影又背着那个异乡人走向了树林的暗影。
她虽然看重他的沉静,却无法拒绝他的光辉摇曳。刚才他背着伤者在暗影中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的光比任何时候都坚定而明亮,晃到她不得不回避。这算是姑息吗?这是过度的迁就吗?她坚持了原则,又像是成为了共犯。她在放任那芽苗生长。
摩琳叹息,曼柯已经消失在门外,她从火把的光中走出去,跟着他的气息投入树影。
每次把脸对准刷脸器时,奇流总想着去对面那家公司。倒也不是因为对面的公司更好,只是因为这时,他正在打开自己公司的门。
人总是从熟悉的门走向熟悉的门。家、公司、各式餐厅,或者还有一些酒吧、健身房、足球场......人类居住的地方总是藏着很多门,而不能开启的门占大多数。奇流就算再羡慕对面六点下班,也得老老实实地等一两个小时再伺机跑路。在周围无人的时候,他还能把握自己的行动,可在沉默的人类聚集地,他也被空气压制着。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出公司门前,飞起身子用脚掌鼓个掌。
这当然是幻想。
与姜闻告别坐上地铁的奇流歪着头做着别的幻想。
“今天最早的巴士,延迟了两个小时。与人通讯。还是。”
其实一直都在执着于“还是”这个词,“还是”这个词带着滞后的预见性,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不基于这点,整篇的推理就无法成立。“巴士”,“巴士”这词瓷城周边倒是很常说,或许别的地方用的是汽车、公交这种说法,但姑且还是先放在一边吧。“确实发生的堵车”,根据姜闻网上搜的信息,岐县到瓷城的道路上发生了一起事故,路上的倒霉蛋们被停在道路上两个小时之久。岐县到瓷城的道路一路都是山路,一到了雨季便容易落石泥石流。堵车,实在是家常便饭。问题是目的啊......
因为不在高峰期,地铁现在没什么人。人人都霸占了一排座位,松松散散地坐着。女声播报着到达站的名字。奇流瞟了一眼门上的站台表,今天早上意外地坐出了很多站。能坐过那么多站,我可能中途睡了一觉。奇流在心里想着。有些问题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叮咚~~一声之后,地铁的门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奇怪的是,他拿着一把流着水的伞。那把伞是一把相当大的黑伞,即使两个成年人并肩走在伞下,也没有人会湿了肩膀。这无疑是下雨时候会相当收到欢迎的伞,但是它太过巨大,也不是折叠设计。这意味着它很难放进一般的背包里,只能握在手上,而因为它的巨大,甚至也不能像手杖一样使用。伞柄超过了男人的腰部,他只能斜斜地握着那把巨伞。
那个人也没有背着背包。他穿着一套黑色西服,身高一米七左右。他浑身没有湿的地方,甚至走过的地面也没有脚印。今天地铁的地面还算干净,只有从大伞伞尖流下的水迹。男人并没踩到水面。
如果你在地铁看到带水的雨伞,那你最好做好外面正在下雨的准备。
在突然下起的大雨中,他打开他随身携带的平时作为大剑使用的大伞,在狂雨落下之前,保护了自己的鞋底的干燥。然后走入地铁,把伞架在座位上,潇洒地坐下。
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变成了巨剑剑士的形象。因为左右无人稍微分开的双腿也正呼应着那种感觉。他正戴着口罩,因此看不出表情。稍长的头发擦过眼睫毛,似乎是几天没洗,头发的反光很亮。
奇流摸摸自己的头发。
只能斜握的大伞,一个人,“雨水”,西装。
男人低头看着地面,看来没有任何“说一句”的想法。就这样,奇流盯着他,他看着地板,两站过去了。
听着到站的声音,男人突然站起来窜了出去。伞!奇流就快要叫出声来。
作为“大剑剑士”的男人,落下了他的大剑。那柄黑色巨伞孤零零地架在座位上,看上去十分不和谐。
紧接着,又一位男人走了进来。那正是适合做巨伞主人的男人。他的身高有一米九以上,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肩宽。平常人肩上放三个脑袋也就顶天了,他的肩上排一排能放下五个脑袋,做个三头食人魔,肩膀上都不嫌拥挤,简直是......
男人自然而然地在奇流面前坐下,也就是大伞的旁边。违和感消失了,奇流感到,这柄伞的旁边就是应该有这么一位巨汉。
又或者说,这么一柄巨伞,不卖给这样的人又要卖给谁呢?
然而,气氛在奇流的心里迅速地沉闷起来。还是之前那位西装小个子与大伞看起来更诙谐,更有趣。
奇流盯着地板,斜卧在靠背上。这种喜欢卧在位置上的习惯也是导致他腰背不好的原因之一。
一分钟后,他的不自在就消失了。因为五头食人魔已经下车了,带着伞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