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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琪雅
标题: 展眼吊斜晖
其实忘了为什么写这个标题,但是用都用了不想改了,是一篇絮絮叨叨的文,实际上是我的一个梦扩展开的小故事。希望大家看完也觉得像夕阳一样暖暖的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讲过我非常讨厌视频通话,我肯定是讲过的。但我妈年纪大了,每次那个语音通话的按键躲在视频通话的下面,她一手滑就会按错。我也只能看着手机屏幕上妈妈那张跨越了二十年的脸,沉重地深呼吸几次做好心理准备,再愁眉苦脸地接起。
点击屏幕的时候,我还会因为短暂的黑屏里映出自己此时的脸,再次被现实击中而呆滞,以至于头十秒钟,对面看到的都是我木木的表情,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以为我癔症又发作了。
我已经跨过了这个阶段,我妈也是,所以她看都不看镜头,把手机往鞋柜上一放,低着头翻找自己出门的东西,隔着摄像头我刚好看到她有些稀疏花白的发缝,这个画面太刺眼,让我忍不住把脸往旁边挪了挪。
我妈一抬头就看到我这死样,抿了抿嘴,只说,上次从老家又翻出来一些小时候的东西,打包寄过来了,你记得收。我说好的,她又摸出一根唇膏对着视频的小窗口涂了涂,满意地抿了抿,继续说,杳杳说要去看你,你要是有心情就和她出去走走,没心情也没事,上次她说你还会自己给自己做饭,妈听了心里很高兴,你还能照顾自己,就行,不图别的。
我的心也稍微松快了起来,露出了笑容,对她说,好的,妈妈。你也照顾好自己。
她听不得这个,立刻说行了行了没事了,知道你不爱接电话,我挂了啊下次有事你微信我。
嘟一声她就挂了,我也松了口气。
我一听到电话声音就心慌,害怕,感觉接起它本身就要负起某种责任。我不喜欢接电话,可是更不喜欢挂电话,所以每次会选择静音,让它一直沉默地震动着,传达一个“本手机使用人此刻不在旁边”的信号。
我小时候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老师不相信我“作业忘带了”,我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大家听到我不接电话也不相信“我不在手机旁边”。
难道是“我”以前这样做过太多次了?
手机震动,我划开看了一眼,是付杳杳的信息,她说过来的时候顺便去一趟驿站帮我拿快递,让我如果有取件码就发她。我哦哦哦地对着手机屏幕点头,一边手指笨拙地把短信里的取件码复制出来发给她。
我确诊逆行性遗忘已经快两年了。
我对那场致我重伤的车祸记不起更多信息,只隐约记得那种冲击带来的惊吓和痛苦,但为我和其他人带来更多惊吓的,则是当我醒来,我以为自己只有十二岁,我还要做作业,背古诗,写英语练字册,我家的闹钟是梁祝,每天早上七点半会自动播放,校车会在八点之前等在家属大院门口,我甚至记得我妈说明天早上吃两个韭菜包子。
等我妈风尘仆仆赶来上海,她看到我哭了,我看到她也哭了,第一眼我觉得这个头发稀疏枯黄皮肤苍白松弛皱褶的老人怎么会是我妈,第二眼我眼泪已经流得停不下来,我嗓子是哑的,手是抖的,想在妈妈怀里撒娇,说出来的话是:妈妈,我头痛,我明天不想去上学了。
我妈说行,不上学了。她在上海照顾了我半年,带着我回诊了三次,我出院之后日常生活照顾自己都没问题,使用电脑手机这些操作性的行动都是稍加熟练就能上手,像是某种旁敲侧击的证明我确实曾经活过三十岁,而不是全世界联合起来骗我,但唯独十二岁到但三十二岁之间的记忆回不来,我的其他所有机能都没有问题,但记忆,太神秘了,医生指着我的片子给我看,面色严肃:看不出到底有什么问题。然后他又笑起来,脸突然变得滑稽,看不出问题又不影响你生活,那么就先好好生活。只要活着,回忆还会再创造,也可以慢慢找回来。
我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我也没有那么迫切想找回来。
每次看到小说里写小朋友想要长大,我都觉得真可笑,怎么可能呢,我就是小孩子,我不想长大。但是不好意思!镜子里的我对我笑笑,你三十二岁了,懂吗?你不是小孩子。
付杳杳跟鬼故事里“血淋淋的大腿”一样,每走一会儿就要发个消息告诉我行程。“我取到包裹啦”——好哦——“我到你们小区门口啦”——好哦——“我快到你家门口了”——好哦——发完这个好哦我就站起身走到门口,这时候拉开门,正好能看到付杳杳抱着我的包裹走到门口。
其实我不太认识付杳杳。现在不太认识。
她应该是我上大学之后结交的朋友。
我妈陪护我的那半年她带我回大学旧地重游,看看能不能勾起我的一些回忆,我只能说如果我一直骗自己“这里我有点眼熟”,那这里就真的会有点眼熟,我看着漂亮的玻璃台阶下面露出的地下图书馆馆藏,曲折的石板小路两旁茂盛的遮阴树丛,还有藏在学校喷泉湖边的优雅雕塑,一边连连惊呼这可真是一个好看的大学,一边对我妈充满歉意地说:真是对不起,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什么对不起!这是该说对不起的吗,带你来就是看看你上学的地方,你现在开心就行。我妈很讨厌听这种话,我一讲她就要立刻截断然后有点凶又不敢太凶地骂我。我心里隐隐知道她讨厌听,但忍不住就想讲,我俩好像在对某种负罪感做莫名其妙的角力,即使知道会伤到对方还是时不时试探。
活下来就很好了。那些过去的不重要。她在陪护我的时候一遍遍这样说。但就因为我活下来了,所以人性的贪婪又会冒头,想要再多拿回来一些。
扯远了,我对付杳杳讲这件事的时候流露出了如果能回想起来大学生活的话该多好的向往之情,她便无情地告知我,我大学过得很不愉快。我第一年就挂了五门课,然后第二年停学回家休息了半年,第三年办了转专业。
诶——我拖长了声音表达“过去的我听起来还蛮废物的”,付杳杳圆杏一样的眼睛开开合合,然后说,上大学很辛苦的。
我耍赖,我怎么知道什么是辛苦,我现在是小学生!
付杳杳是转专业之后和我熟悉起来的舍友,据她说我转专业之后把行李从原来的宿舍搬到新宿舍,自己推着阿姨上菜市场买菜的小车一趟趟地送,她在第十次看我推门进来放东西然后居然又要再出门的时候叫住了我,问,需不需要帮忙。
我考虑了一下这个场景,然后问她,我应该是说,不用不用,不麻烦你。
她说,对,你是这样的,蔫吧蔫吧的,很怕给人添麻烦,但我一定要帮你,所以我俩后来变成朋友了。
我哦哦哦。她笑着白我一眼。
我这时候倒希望“我”和付杳杳之前关系没有那么好,不然我看到她就感觉对不住她,跟她好了好多年的好朋友,摇身一变变成什么都不记得的小学生,又要小心翼翼地重新认识,这时候培养起来的感情还是一开始的感情吗?我没法不思考这种问题。原来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这么喜欢纠结“事物的纯洁性”,和忒修斯之船天生不对付。
总之付杳杳是我最好的朋友,受伤之前,现在至少也是还不错的朋友。我看到她还是比看到别人要放松,我最害怕我说了什么之后她有点神色复杂地看我,那会让我立刻意识到“我”以前说了一样的话or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自己做自己的替身是什么滋味,我和付杳杳摸索着交流的两年里我可是充分体会了。你说这样我们还能是最好的朋友吗?我妈在上海听我这么讲话,说你肯定没真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我问为什么,她说如果我要你现在跟我出去散步,你去吗?我说不要,我想在家躺着,我妈说对啊,你对杳杳本来应该是可以直接告诉她“我今天不想出门”的关系,但现在你会思考,她提了这件事,我是不是答应她比较好。
我难以置信,问我妈,我这种人好贱啊!怎么对陌生人更好说话的样子。
我妈气得啪啪揍我屁股,大骂:不然你以为你青春期的时候为什么对父母最窝里横!
付杳杳看起来就是很聪明的人,她肯定一早看透了我,别管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但是她居然没有为此多沮丧,她甚至还利用了这一点,你米芙不是不想出门吗,不是不好意思拒绝半熟不熟的人的请求吗,那你就多跟我出去,医生说了多去公园有绿植的地方走走对你身体好。
我说天台有四五盆花,我们去天台站一会儿算数吗?
她粲然一笑,不算。
今天也这样,她不请自来地发了消息说要来,我哼哼唧唧想说自己没洗头,她开了天眼一样抢先说我没洗头你可别嫌弃我,我开门迎她,她穿着一看就很好摸的毛线外套,抱着我落在驿站里一周多的包裹给我一一放到鞋柜上,然后行云流水地坐到我的沙发上,就像病毒传染一样迅速且无声无息,本来只充斥着我颓丧氛围的房间立刻被她的气质浸染彻底。
我心想,都这样了我也不讨厌她,岂不是已经说明我非常喜欢她。
她问我家里有没有可乐,我说有的,给她拿出来一听,她还要冰块,然后从碗柜里掏出一个马克杯,上面还有杳杳两个字,我惊了,这杯子我都没见过,她说我们之前一起去景德镇玩烧的,我家有一个写着芙芙。我不吱声了,看她把冰块叮叮地丢进杯子里,然后可乐也发出龇牙咧嘴的声音。
她不但坐我的沙发,喝我的可乐,用我的冰块(我都不知道她啥时候来我家冻的),还把我的吸血鬼可用的厚重窗帘唰一下拉开,窗户也全部打开南北对流,让我看阳光下空气中的微尘飞舞的样子。我看了一会儿,然后问她,今天天气不错,要出去散步吗。
天气是真的不错,有丝丝缕缕的云,飘过太阳都不会挡光的,天蓝得有点讨厌,白亮亮的,跟洗褪色的蓝床单似的,光一照,有死了螨虫九世同堂的安心温暖。
付杳杳给我一个“你有长进”的眼神,我陪笑,感觉自己像摇尾巴的狗。
我喜欢狗,我愿意做付杳杳的狗。
啊不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喝完了可乐,我戴了个遮阳帽,一出门,手就塞进她很好摸的外套的臂弯里,我随便地摸了摸,真的很顺滑,她也随便地被我摸了摸,然后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感觉以前这种场景我应该才是讲话的主力军,不是说了嘛,我这种人就是不喜欢让陌生人冷场,虽然此次此刻我也不想冷场,我实在没什么东西聊,我害怕一说出口,付杳杳就说,哦你什么什么时候给我讲过这件事。我会顿时有被施加压力的狼狈,万一付杳杳察觉到了这点而把这句话忍耐住没说,那我就会感到十分狼狈的压力。
我们小学生是这样的。爱面子。
现在天黑得早,我们四点半出门,太阳已经有点想要下班的样子,斜斜地挂在天空一角,不够耀眼,但还有点暖,付杳杳说这个时间好,可以看斜阳夕照,我忍不住心里抬杠“夕阳有什么好看”,但我嘴上只说哦哦哦,是好。
进了公园,大量的小朋友在草地上怪叫着乱跑,家长在一旁要么弯着腰跟着跑,要么手一揣目光追着跑,我一看就感觉脑袋很疼,因为乱跑的小朋友的视线会非常狭窄,还非常喜欢往左右两边看但是身子往前跑,然后我就会僵硬,因为我不知道他如果冲我跑,我要怎么绕开他,我勾着付杳杳小声说,我们去椅子那里坐一会儿吧。她看我一眼说,才走了多久啊,有两公里吗?
我说有的有的,而且椅子那里可以观树。
付杳杳走到椅子这里看了看,发现确实视野不错,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很好看的树荫里漏出来的天空。
我高高兴兴地挨着她坐下来,光斜斜地照在我的脸上,不晃眼睛,让周围的一切都蒙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大家像是被什么光的琥珀包围住一样,我心里一动,不由得想,好像我突然消失的二十年人生啊,我一定也非常努力,非常努力地学习,梳理好朋友之间的感情关系,思考考去哪里的大学,怎么学习自己的专业,失败了之后如何逃避,逃避不下去了又硬着头皮面对,这些都是多么重要的事情,现在却从我的生命里被迷雾一样不知道原因的东西包裹住了,我再也触碰不到它们。医生说,有时候突然就恢复了,有时候可能再也恢复不了。我说我知道的,医生,我会一直抱有希望。
付杳杳轻轻推了我的胳膊,问我,在想什么呢,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说,我想起来一件事情,你如果听过了就再听我说一次。
付杳杳说好啊,你说。
我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去语文老师办公室拿作业,然后她要去另一个班上课,让我先帮忙抱一下那个班的书,我和一个女生一起抱过去了,然后那个女生说,哇,你是三班的米芙吗?我说嗯?我,我是的。
她说我一直听老师表扬你,我特别想认识你。
我非常不擅长应对这种热烈而直接的善意,我会直接融化。我们迅速地变成了朋友,然后我经常分享给她看我的作文,因为她说很喜欢看。我们的友情持续了一年,然后她转学了。
她没有告诉我她要转学这件事。
我依稀记得她讲过她家在哪里,于是我骑着自行车去那边找她,我遇到一个小区就去问门卫,“你知道何子瑞住在这里吗?”,我问了十次,没有人认识这个名字。
那天的阳光也像今天一样,我的影子越拉越长,我其实害怕了,所以我不敢再问了,我发现那个方向并不是像我希望的那样,只有一栋唯一的房子,只要我敲门就可以得到答案,或许我连方向都是错的。
我坐在不知道是谁的家门口坐了很久。
然后我不记得了。
付杳杳从她什么都有的百宝箱一样的帆布袋里掏出了柔软的纸巾,帮我擦眼泪,我说,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好,今天的阳光也真的很好。付杳杳轻轻点着头,侧过来的半张脸庞被夕阳照得明亮,让我情不自禁透过泪水一直盯着看。
至少现在有人陪我一起坐在这里。
付杳杳,我们继续散步吧,我站起身,对她笑了起来。
第六回,楊柳岸文溪訪友 梅子高夢湖戲僕
(1.1版)
前回書說道,楊柳岸嘔心數年之作未得賞識,索性摘詞填曲應付了事,祗數日便定了稿,即棄置一旁,為紅雙玨所托祝文費心去了。
是日雞鳴破曉,明月尚賴床不醒,柳岸則一夜未眠,仍自坐在案前愁惱。因他素無那崇神拜仙之好,任多見識,不過應友相邀不好推辭,或純為好奇一探究竟而已。那道曲佛樂雖亦耳聞,祗當做戲時或可借用,雖有曲譜通讀, 未曾深解過方外典籍。誰想今一口應下紅雙玨之請,待回來細推思量,真悔不當日,又無面毀約失信,祗得強作文墨,好似應試交差一般,撰出二稿。柳岸將稿自讀了數遍,實覺難以示人,又不知如何修改,更強套不出別篇,心想不若去到文清處,聽他有何見解。如此定下,也不喚明月起來服侍,祗留書一封與他,交代若那徐湘雲來,教他自把戲本帶走即可,這便出了戲云臺,讓老馬倌給套了輛騾車,自己趕著就出園去了。
要說這林文清所在,乃是一私塾,曰文溪書院,坐於城郊,距禾園不過數里之地,過一村莊既是。書院建於山腳,有溪自山間出,繞書院而過,書院因以文溪名,此溪又因書院而稱文溪,山亦因之,得名書山。山中有洞,乃文溪之源,書院先師曾於此講學,並題朱夫子《觀書有感》詩,令石匠刻於石壁,故書院學子常結伴於此讀書,以瞻文源。
柳岸於道中村店用過粗飯,至書院已近午時,聞知文清一眾師生於清早去往山中,要至傍晚才回,便將車留在院中,自行登山去尋。他心思文清此時當在講書,因此並不趕急,祗緩步慢行,以乘清涼閒靜,待聞見各自讀書聲時,正到文源洞前,學子們或分頭埋首讀書,或兩兩相對論文,文清坐於洞下石臺,提筆於書,不知正作何批註。柳岸不願叨擾諸生,見有一小童生讀書不甚專心,祗愛四處張望,便招手將他喚來,叫他去請文清。誰知那文清並不起身,反讓那小童來喚他過去,柳岸一時無措,再看周圍學子,並無人理他,祗幾個小的時而朝這兒張望,柳岸苦笑一聲,徑直去到洞下,同文清坐了。文清請了茶,問道:“賢弟今日怎有空過來。”柳岸想此處乃讀書之地,似不應提方外事情,故未明言來意,祗打趣道曰久違書香,特來一染墨氣。文清答笑數聲,知他有事不便在此提及,祗將手中之書與柳岸同讀。
如此閒談許久,書童清風過來報知,申時已過,文清忙讓他召集學子們先行下山,自將茶具清洗一番,仍留原處,祗把書揣入懷中,轉頭對柳岸道:“此時駕車回去,便是急些,到弟住處亦晚了,不若就在書院暫歇一晚,雖簡陋些,仍是清淨所在,弟若有事,亦好相商。”柳岸亦覺有理,便應下了。
回至書院,日已西墜,學子們大都回家,或自習,或幫家事,祗兩個外地來投的不走,與先生同住院中。柳岸便找文清換了幾錢,託一個回家的將驢牽去餵飽,明早再牽來。前些日老夫子歸鄉養老,另一先生亦回家探親,故院中現祗文清一人教書,後院住處頗有些清冷。學生因柳岸來,問先生是否去買些葷菜,文清則言柳岸乃是金蘭,非是外客,不必擺這些門面,故飯食一如往常。清風在廚中料理湯飯,二生將桌椅碗筷在院中佈置妥當,文清山道上摘得些野菜,自己去井邊打水洗了,好焯水拌食。獨柳岸是個十指未沾陽春水的,無事可做,見他們各自忙活,實有些坐立難安,便從茶筒中挑了些好葉子泡了,在一旁待他們上桌。此乃文清所定的規矩,堂上乃是師生,堂下則皆聖人弟子,自當同桌吃飯,不可分席,故這後院若非人多,斷不置二桌,於是師生與客併書童五人,俱在一齊吃飯,且暫不表。
用過飯,學生、書童收拾後各去讀書習字,文清添了燈油,又沏新茶,柳岸這才將來訪之由告知,文清便接了二稿來看,祗見這第一稿甚簡,寫的是:
志心皈命禮
風月丞相,煙花宰執,詞界巨手,曲國創家,
封天宮四部樂官,領塵世兩籍尚書,
度天音三界同樂,獻雲謠神凡共歡,
司掌教坊,護佑章台,多吉多幸,無悲無恐,消災免難,天恩冥福,
大聖大慈,大悲大願,白衣自在相公,風月救苦先尊。
再看第二稿,寫的是:
志心皈命禮。
妙音清韻供。
三才真遊洞,九曲會仙宮,
壺天五雲外,日月百嶂中。
燕挑千樹青,桃暈萬江紅,
明冠烏頭墮,雪巾兔尾鬆,
開氅接落凍,收襟斂清泓。
怠赴群卿宴,憐飲眾芳觥。
綠玉春草愛相從,見稱蘭台宋,
蓬萊醉酒,碧落聽松。
管城子,玉徽公,懷風女,遏雲童,
回雪妙姬踏飛絨,
驪風三百霓光迸,鳳頌五千瑞霞烘,
大石調,仙呂宮,
年少擅場,詞國封宗,
風流冢,花月夢,柳煙蹤。
受命玉皇,度天音曲鋪三界,悅滿八荒,樂叟嬉娃,遍歌十方。
遺魂塵壤,化神木蔭庇兩籍,恩佑四部,娼女優郎,皆度九喪。
大聖大慈,大悲大願,白衣自在相公,風月救苦先尊。
文清讀罷,問道:“此二闋可有曲子?”柳岸道:“尚未定稿,未曾度曲子。況紅姑娘等亦能作曲子,未必需我來度。”文清點頭,繼道:“我讀賢弟近年所撰戲文,文辭較往昔愈顯通達,時時有天然語,怎今寫起這道曲子來,又犯那琢字雕詞之舊疾耶?”柳岸道:“兄莫要取笑了,以兄眼,當如何改之?”文清道:“這第一闋讀來平平,祗是規矩,並無甚可說的。這第二闋,倒有些誥主風範,祗這燕挑桃暈一對,讀來實覺啰嗦,與詞旨又無甚關係,當刪之。至於這明冠雪巾,開氅收襟二對,亦是啰嗦,留其一即可,若按我論,前句已有日月,後句何必再道烏頭兔尾,且這烏頭二字已有熟典,你欲喻之他物,恐反成歧說,而以兔尾代月,亦覺晦澀些,不似耆卿直抒明白之風。至這開氅收襟句,倒更有些瀟灑出世姿態,可以留之。賢弟以為如何?”柳岸歎道:“不親筆不知其中之難。若改之,兄覺其可用否?”文清道:“賢弟應紅姑娘而作,自當問她,問我何用。”柳岸一時語塞。文清又道:“那紅姑娘如何思想,愚兄不知,祗這第二闋,吾尚有一句不明。”柳岸道:“形同白話,能有何不明?”文清道:“這遺魂化木一句,不知出自何典?倒似你夢來那篇長賦風景。”柳岸一愣,方才苦笑一聲,道:“我怎將夢裡那柳郎君重影入來。”便抬手就著燈火燒了。文清亦是無奈,道:“你既承諾於人,如今日子將至,你又要如何交代?”柳岸想了想,道:“便祗能先將那闋平平之詞交於她看,她若收下倒也罷了,若是不收,以後我另補她兩闋便是。”文清卻皺眉道:“既是道曲之文,想必是娼家祭祀之用,你不拜仙佛,自可當凡間文字看待,她們卻是要倚之祈福佑身的。”柳岸道:“那依兄之意?”文清道:“若按我說,賢弟既然自覺無甚誠心,不若就當未曾寫過,自去賠那姑娘二闋便是。”柳岸聽了,道:“兄此話確是有理,也一道燒了罷。”便將這闋也送了火。
文清見柳岸有些頹喪模樣,慰道:“想那紅姑娘與你相熟,當知你不善仙家寶文,你與她又有二闋之約,想來不會怪罪於你。祗是賢弟既無心方外,今後莫要逞能,當拒則拒,免落個失信之名。”柳岸歎道:“兄教訓得是。”文清道:“弟莫太過糾結心中,反更擾亂一顆文心。夜將深了,還是早些休息得好。”柳岸未答,同去後房歇了。
次日早,學生們陸續來到,文清亦要教書,柳岸便趕車走了。因作不出誥詞,自覺無面,本想回戲云臺,叫明月代己去到繥芳樓說與紅雙玨知道,令她自集一套曲子也罷。然又一想,自己未作得詞來已是失諾,若不親自登門致歉,豈不更是失禮,祗好腳不下車,徑直去了胭脂胡同。
繥芳樓此時尚未開張,柳岸由後門進去,茶壺引著去了房中。紅雙玨見他到來,眉宇間不顯清明,反露歉意,已知他必是做不得那寶誥,便不提此事,祗請柳岸坐下,以青茶待之,道:“今日風涼,公子怎薄衣至此,切莫傷了身體,徒教妾心中掛懷。”柳岸聞言,愈發愧疚,過半晌才道:“姑娘先前所託之事,在下思索一番,想這讚詞寶誥之類,若依故律填之,自是最為穩妥,然耆卿素愛新聲,這舊制舊律,恐非他所好,求不得他來。若新制曲子,在下凡俗中人,實不知這仙家樂章有何制約,尤恐犯了忌諱,反得罪仙神。”繼而起身施禮道:“皆因小生自負,豪言不能之事,有愧姑娘所託,特來向姑娘請罪。姑娘若允,日後作一套曲賠給姑娘。”雙玨忙止住道:“公子說哪裡話。妄請公子動筆已是非分,公子便是不加理會也是應當的,何論有愧。公子要賠罪,此妾斷不敢受。”柳岸這才坐下,道:“君子一言九鼎,在下雖不敢自稱君子,亦不敢再有違諾之舉。祗這弔柳會,不知姑娘要如何安排?”雙玨道:“先前與公子提過的,青姐姐已作了集句,便以那歌唱一番亦可,公子不必掛懷。”言罷,去取了琵琶過來,道:“昨日心有所感,新制了半支曲子,未得收束,若公子得空,還請不吝賜教。”柳岸猶豫道:“失諾之身,豈敢久留。”雙玨道:“公子方來,便急著要走,可是妾有不周之處。”柳岸口雖婉拒,實不想去,聽雙玨如此說道,也就不再推辭,至夜方走,此不必多表。
說回昨日,那明月懶覺一睡至日上三竿,醒來不見主人,看了留信,自己弄飯吃過,便去湖邊釣魚玩耍,免那徐湘雲真要來時與他碰面。未想徐湘雲那日未曾來取本子,反來了個煞星老爺,姓梅名品,字子高,正是柳岸一個損友,自稱夢遺亭主,號臥花醉月品香主人,又號遊蝶戲芳客。此人可真個是梨園流連客,秦淮忘歸人,終日遊蕩於戲院青樓,私寓堂子。然日日聽戲尚不分花雅,夜夜笙歌仍不辯宮商,其語多淫邪,行盡放蕩,真真是紈绔草包一個。惟有一手狂草一手潑墨可稱奔妙,然亦是滿紙春光令人恥於觀視。所撰《雲雨圖》《風月印》種種,借梨園青樓諸美人之名,多寫意淫狹邪之事,刊刻方成即遭禁毀。
然這梅子高雖無甚德行可表,卻並非真正下作惡鄙之徒。其語雖淫邪,不吐侮言穢字;行似放蕩,絕不以勢逼人;遇難求之,亦是個散財童子;有苦相訴,何妨做解憂菩薩。若不是他有個實在氣煞旁人的毛病,真得比柳岸還招那些人兒的喜歡了。而柳岸對他更是又愛又恨,愛他敞亮胸膛,不飾粉墨衣冠,恨他任性胡為,喜以身邊人入他春宮,供他作嬉取樂。
這日子高外披一件銀鼠色素紗披風,裡面穿銀紅的錦繡長袍,墜兩束串玉的香囊,搖擺而來。在戲云臺上尋不著柳岸明月,索性四處晃蕩,到了大夢湖邊,見明月正獨自享那太公之樂,便有心思要捉弄一番,轉身拈下一莖新竹,偷至身後,拿莖尖貼著明月耳後而下,去挑他頜下。明月滿心盯著魚鉤,哪曉得身後有狐狸暗哂,被那尖兒在脖間一抹,好似有風鬼調戲一般,嚇得明月大叫一聲,險些落入水中,被子高一把捉住,才不得跌下。明月心驚稍定,回頭便要罵人,卻見是梅品那不修德的,因他出身高門府邸,不敢罵他,祗能腹誹幾句,道:“怎的是梅二爺來了,見我家先生不在,就來欺負童子,待先生回來定報給他知。”梅子高笑道:“快報你家先生知道,他便真是惱我,我再拈一糕碎食了,便也消了。”明月聽言,登時語塞,因子高這話乃是有前情作保,絕非一時口快之大話。
而若說此前情,則需知這禾園五方勝地,其最廣者乃北苑,內中建有九樓,專藏禾主所收之書畫本冊,非深友不得窺其珍。藏中有一軸工筆,題曰《風月道人像》,並附小傳,雖非出名家,然道人翩然神緻,蘊藉風姿,亦甚可觀。此畫後隨三兩白梅冰、一兩松針露和半兩茉莉雪[[ 茉莉雪,夏取茉莉鮮花製乾花,冬時取出,醺製之雪水。]]一道贈與柳岸。小傳中記一事,言道人少時欲救一遭活埋之病妓,奈何診之無救,故祝禱至其安去。有壯夫不解,問道人何以淫污己身,對曰:若無淫心,何視伊以淫。壯夫乃悟。
文清觀此畫,評曰:“似有賢弟風貌。”子高觀之,亦有此評,奈何鬧人心起,玩笑倒也罷了,偏又撰出一色艷情羞的《玉脂香》來,將那道人擰作一美玉難持之少年,壯漢打成個貪歡圖色之榆夫,叫那師徒亂為姘,道友假作婚,一路遊雲伴雨,侍色邀香去了。
子高甚以此書艷事得意,拿來與柳岸觀瞧,惹得大怒,隨手抓起塊梅子糕來,就當他面摔了。那子高一見,非但不羞不惱,甚竟彎腰捏起一碎兒吞入口中,柳岸見此行事,也就不好抬手打他,子高又將這書稿當面燒去,賠笑討饒,這才算過了。文清聞聽此事,甚鄙此人,然因他家父名聲,不好當面斥責,祗不與他往來。明月惱他調笑先生,偏又懼他身份,因此向來避他不及。柳岸倒不惱他些許調笑,曾與明月道:“世間喜玩笑者各有不同,既無害人處,便無甚可惱。”反惱他將道人行善事擅篡為風月淫蠹,損德傷行,然子高全不以為意,玩笑依舊。
明月見他到來,柳岸又不在,祗得內心叫苦,卻還要裝作乖巧模樣,然柳岸向不將他管束,故他面上全藏不住心事,看在子高眼裡,好似一悶氣的銅壺,欲開不能,更添出一分作弄的興來,便道:“你家老爺不在亦好,我走這一趟也有些乏了,正巧借他美榻一睡。”說罷轉身大步朝柳岸廂房而去。明月見狀,也顧不得那釣竿,忙跟著回了房,便看他一下躺倒在柳岸榻上,靴亦不脫,明月氣急,又不敢輦,祗能上去伺候他脫靴,心裡卻已定下主意,待他走去,便要將這被褥燒了乾淨。
子高大仰於榻上,全無外客模樣,四體伸展仍不嫌足,還要喚明月來揉腿捶肩,見他不理,又叫備茶點酒席來吃,明月不應,便哎喲喲叫喚起來,說是腹餓難耐,就要死了。明月看他鬧得起勁,怕有人來瞧見生出甚事端來,又不愿叫他痛快,便冷言道:“今兒我家先生不在,不曾備得吃食,酒是新封的,還喝不得,茶被先生帶去訪友,祗剩些碎末兒在麻袋裡,還有些梅子糕,梅子酒,俱是剩的,二爺若覺吃得,奴這便去備來。”子高聽罷,大笑一聲道:“吃得吃得,我梅子高吃梅子糕飲梅子酒,三梅合抱,真雅緻之極也!快去取來爺吃!”明月暗啐一聲,出去到井邊狠跺了幾腳,濺了滿腳泥星,才算發洩,把個茶點取了幾樣端於子高,也不敢走遠,祗在院中躲著。那子高也不急吃,自斟一杯,湊近了細品,到底是柳岸藏的,雖是剩酒,味卻更濃,便一飲而盡。再看那梅子糕,有青的、紅的、黃的三種,上壓玉餟軒尚品五色梅印,青的是青梅口,紅的是楊梅口,黃的是酸梅餡兒。另還有白梅花水和麵製的白糕和蠟梅花冷醺出的金糕,此二種最是難得,故明月藏了私,不給拿出與那紈绔。然子高何等人也,這玉餟軒的五色梅糕每年就賣三屜,他梅家獨享一屜,明月欲要藏私,豈能瞞得過他。子高窗外看去,見明月在院中無所事事,正想再逗他一逗,便哼起首小曲兒來引。明月到底孩童心性,聽見裡邊唱起曲兒,自是好奇,便靠近來聽,就聽裡邊哼哼唧唧,唱的是:
各位客官聽我言,有件前事請聽當閒,
當年郎過四十整,我的妻年方二八春,
清早郎我打獵去,留了妻守房在家門。
鄰家有個風流的客,眼看上我那屋內的人,
撬門扯她素白的裙,強把我夫妻的情來分。
郎妻好個貞潔的人,鐵鍋把龜孫的頭來悶。
明月聽到此,忍不出笑出聲來,忙止住,又聽子高繼續哼道:
那龜孫氣急了要把兇狠,可憐妻忙求神仙來開恩,
恨王母做事她沒分寸,手一點把郎妻拽上了雲根。
郎的妻雲上渡了昆侖,一路飛進了廣寒的門,
郎在地追得急忙慌恨,妻在那桂堂裡把心悶。
妻對鏡罵郎誤了回時辰,郎在房將妻的心來問,天上天下相對恨。
妻言說後房那白兔你莫傷損,玉輪萬字便是牠今後的名兒。
惹禍時你莫要將牠嗔,頑劣時你且將牠性兒來忍,
嬌縱時你要將那心來順,那是妻留給郎你的根。
明月聽到此處,才知又被那沒修的戲弄,罵道:“好個梅二爺,辱誰是兔子,吃人家的酒食還欺人家的奴,這回定要報我家先生知道!”罵畢哭著跑出院去。梅子高見明月這般反應,亦覺得有些難堪,他因素覺那柳岸將書童寵似家兒,不甚管束他主僕的規矩,故想作弄一番,看他可否記得自家身份,未曾想弄過了火,倒教人哭走,覺今日恐無面再見柳岸,祗得長歎一聲,自個兒先回了。
待次夜柳岸回來,尚不知情由,便挨了明月好頓怨懟,聽他又罵又哭,半天才明白是那梅子高來過,將童兒好一番戲弄,心下也不免腹誹,祗得寬慰道:“那子高紈绔慣了,素不將輕重記在心上,怨不得常招人的厭恨。然吾知他心胸一如白日青野,雖時有暗石蹶蹄,然天高野闊,風馳無羈,亦令神往。何況這兔子亦未必全是罵人的話,若不然天下屬兔的豈不都該自盡以全己身,況汝便是兔兒,也該是那蟾宮中的月兔下凡,何必與世間那凡兔作比。”若按平時,聽了這話,明月已反怒為笑了,祗今日全不領情,到底心下憋屈了一日一夜,愈思愈覺自己可憐冤枉,仍哭道:“明月伺候先生這麼些年,今日被那沒修的欺辱,先生自個兒出去快活不回家,回了還竟幫那不羞臊的說話,真枉費奴為先生操的一片心。”柳岸聽了,實說不出更多勸解的話,祗得任他出了那通氣,[[ 十三於家教實無能,方叫此奴欺主,蓋貧家子不知管束奴僕也。]]待他哭累睡去,才將之抱至榻上安頓,奈何褥子已被明月扔進灶裡燒卻,祗得先從衣箱中翻出兩件秋袍給他蓋了。正要起身去書房歇息,卻見榻下落了冊《杯影集》,乃是錄歷代詠月詩的集子,似被人題過,隨手翻來,見末頁有幅新作的小畫,一見便知是子高筆墨,畫的是倚桌酣睡之明月,憨態可憐,惟生一對兔耳,不似凡人。柳岸見之亦甚覺可愛,心道:“到真似天上月兔化了人形下凡來。”又恐明月醒來見了要撕,將之偷藏入書箱,此乃後話。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免责:笑语/求知
年末了写点困惑
周羽有超能力,谁也不知道。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发现,她能看到一个人会和她成为什么关系,这让她在青春期之前的社交场合中无往不利,她从人群中筛选出能和她成为朋友的人,去接触对方后,发现对方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玩伴,而这个超能力甚至还能实时检测到变化,当一个人对周羽的态度改变了,往往她也会看到,有时候是朋友变成了陌生人,有时候是朋友变成了敌人。可到了青春期之后,即使是超能力也不能百战百胜了,一来是人与人之间可能出现的关系变多了,另一方面,老师们对恋爱关系严防死守,生怕班里出现一对情侣。而周羽本人尚还停留在轻松版本的社交模板中,完全不明白昨日还是自己朋友的人为什么会突然突然变成了敌人,就因为旁边那个家伙头上明显的恋人二字?
周羽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挂着恋人字符的家伙会影响到她原本的社交,如果恋人是这样的东西,那她绕着走不就好了?她开始刻意避开那些在此之前根本不被她关注到的家伙们,这又好像犯了什么新错一样,没一段时间里她眼见的地方里敌人变得更多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
她在日记里写下自己的困惑,又被人翻出来大声地朗读,他们表情扭曲又复杂,周羽读不明白,头顶的标签愈发放大,直到笼盖住对方的整个脑袋。她看不懂的表情,现在看不到了。
但掩藏在社交暗流下的那些东西在大人们眼中从来不算什么,周羽是一个很不错的孩子,她成绩很不错,在一些课堂里也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活跃,就是有时候有点没家教,冒犯别人而不自知,在班上确实有些受欺负的情况,但小孩嘛,总不会做得太出格,稍微关心一下周羽,她也就不会太在意这些事情了。
周羽确实不太在意这些事情了,不过是因为一个人,这个人是她的新朋友——或许说朋友是不对的,这个人头上写着“恋人”,可同一个性别的人也会成为恋人吗?她只是想要一个朋友。
她的朋友孔杉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乐观开朗、热情大方,无论在同学之间还是在老师的评价里都是很好的人,周羽在假装午休睡着的时候听到过有人问孔杉为什么要和她玩,但她从来没有听清过孔杉的回答。也多亏了孔杉的好人缘,那些可怕的脸不再靠近她,它们像幕布后的木偶,远远地表现出僵硬的动作。
周羽被孔杉带进了新的世界里,明明孔杉和她几乎是同龄人,但却比她知道的东西多太多了,她带她阅读,不是她喜欢的童话故事了,是晦涩的哲学书、是精巧的文学故事,还有很多很多的社科读物。周羽后来想起来,也会觉得孔杉实在是太狡猾,孔杉并没有主动把关于性别的研究送到她面前,但她给周羽打的这些基础几乎是必然会引导她探索到这条道路上去。
她们初中和高中都在一个班,高中的时候周羽几乎不再看到其他人头上的那些可能,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超能力已经消失,但一转头看到孔杉,她头顶还是原来那样,才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连结总是越来越困难的。
她们一直是朋友,她们当然是朋友,即使周羽不用再借孔杉来遮挡人潮风雨,但她早已经习惯在孔杉身边,只是有时候她也会想,你什么时候会说出那句改变关系的请求呢?这样的想法她不再直接地写进自己的日记本中,但落进她心里,还是叫她不安于怀——自己是否压迫了孔杉,以她所不能理解的关于爱的名义?
孔杉是在她们高考完的那个晚上对她表白的,总算来了,石头落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让她觉得沉重——她早就已经想好了回答,这是当然的吧?这么多年下来她享受的总该偿还,况且,比起失去一位对她无比重要的朋友(这是她高中在其他人身上观察学习到的经验),只是同意进入一段新的关系而已,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但她最后还是失去了这位朋友。她们大学的时候是异地,分手的时候孔杉指责她,说她分明不爱她,却同意了她的表白,“真不会觉得亏心吗?”。她张口结舌,想要回复说一句“我是爱你的”,却只得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她们一直是朋友眼中的模范情侣,互相关心爱护,偶有矛盾也不吝于沟通,被孔杉提醒后所有的纪念日周羽也没有落下,即使都是学生,她们也尽其所能地关心着对方。就像以前那样,周羽有时候也会这样想,除了那些纪念日和孔杉更多表现在她面前的崩溃之外,她和孔杉的相处模式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或许是亲吻和性?可周羽并不抗拒亲吻孔杉,有什么不可以呢?这是她那么珍视的朋友,只要她想要,她有什么不可以送给她的呢?
这一切还不能算作是“爱”吗?可分明她爱孔杉啊?周羽的确为此而困惑,但这一次她无法再从孔杉那里得到回答了。她开始明白人们其实在爱情上说了很大的谎,烂俗小说会说男女之间的情感始于接触和性,一流的小说也往往不否认性在爱中的必要性,可爱情却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迹,它并不是爱和性在一刻的交融,甚至爱本身都由太多叫人看不明白的东西组合而成,她不明白这是如何组成的,当然也无法回应以孔杉所期待的“爱”。
可她是爱孔杉的,她当然知道。
周羽后来也遇到过很多头上写着恋人的人想同她交往,无一例外,她都拒绝了;家里人也为她的感情而操心过,但她实在是固执,好像除了孔杉之外谁都不行。当然是谁都不行,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在过去陪伴她那么久呢?孔杉是特别的那个,而这种特别是她自己达成的,无可替代。
她后来不缺可以做朋友的人,很多人头上的标签存在又消失,最后有的归入陌生人之中,有的成为老朋友。但她还是更喜欢独来独往的感觉,她又重新开始写日记,隐隐约约里她想,也许超能力所见的那些东西不是“会成为”什么关系,而是“想要”成为什么关系,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年来她见到孔杉,总能见到“恋人”,因为在孔杉眼中,她一直无法称为恋人。
她好像总是后知后觉的,她在日记里这么说,但不是你,真的谁都不可以。
如果是现在再遇到孔杉,想来她应该会做的比以前好吧,她这么想过,又还是觉得漂浮的一切从来没有办法肯定,直到她真的再遇见她。是同学聚会,她其实不想去的,高中虽然不坏,但也没有重要的人在,但只是听班长说她会去,她就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很难忽视这个人吧?哪怕她们至少有十五年没有见面,可她仍然可以一眼从人群中捕捉到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她头顶的字。
好久不见,她们几乎同时说,然后又一起笑起来。周羽张开手来,孔杉回抱住她,两人在陌生的老同学中哭得叫人手足无措,叙旧的同学聚会都成了八卦大会。
等到两人都平复下来,周羽终于看清了孔杉的脸庞,还有她写在脸上的期待,那是“爱人”。
她的超能力消失了。
作者:【十一招】松清显
关键词:美梦成真
评论:随意
*同人作品
*标题戏仿陈陈相因诗歌作品《二十一世纪浮士德饮鸩之前》
不再制造人偶之后,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的工作是在美术馆纪念品商店里做销售员,她说这份工作把她从折磨中解放出来了。昨天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柜台后面麻利地重复着那些动作,扫描商品、操作机器、打包、缠绕上层层叠叠的彩带和彩纸。如果地上堆的那些标价八十镑往上的精装画册能衬得她光彩照人,或者琳琅满目的小挂画能让她自我感觉良好,那就是吧。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比我们更奇怪了。
只要闭上眼睛,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爱丽丝的动作:抬手,向左移动,放下手,向右移动,手指的机能看上去很精密,但也只是周而复始而已,似乎和我们的生活也没有本质区别。我们每天都是基于——坦诚地说,是完全按照——固定的日程生活的。如果我们试图作出改变,做点即兴的事情,晚一小时起床,在星期三吃炒饭而不是面条,不坐在固定的那个沙发上,就总是会出状况:我会平地摔,会莫名其妙地撞到桌脚,S会睡不好觉,会突然忘记十分钟之前在做什么。我说我们就好像只能按照预设程序运转的机器,S把我们比作谢尔顿·库珀,说这是种“神圣的强迫”;我觉得她对人类文化的某些碎片有种奇怪的信仰。
其实我们是去求爱丽丝帮忙的。S的右眼又看不见了,我们在固定去看医生的日子给她做了检查,但什么都没查出来:医生说她的眼睛一切正常。所幸我们还有固定来看爱丽丝的日子,爱丽丝熟悉我们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甚至超过我们自己。在换班时间的休息室里,她检查了S的眼睛,对着光审视那颗诚惶诚恐的眼球。总是这副景象:从我有记忆开始,爱丽丝就是这样照顾我们的,只是大多数时候她的下一句话不会是:好吧,确实出状况了,但我也没办法,抱歉。
某种程度上,我也觉得我们不该再去打搅爱丽丝。我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掺和任何可怕的精密创造,当然也不会再帮我们处理这种事。她喜欢现在的工作,因为这既不需要她发挥创造力,也让她没精力胡思乱想。这不是我的解读,是我上次不小心听见她和雾雨魔理沙通电话的时候她自己说的。她还说同事们都很友善,喜欢在换班时间没完没了地谈天,但不参与他们的谈天也没有什么后果,简直太棒了,她不想和人打交道。魔理沙是她唯一一个朋友,第一次见他留着长发穿着洋装发出那种声音的时候真把我吓了一跳。我知道爱丽丝和魔理沙能帮彼此的忙,爱丽丝帮魔理沙做过他想要的衣服,所以他们成了朋友,即使如今爱丽丝什么都不愿意再做了;我和S也可以称为朋友,所以在这种时候我就得安慰S,扶着她离开美术馆,在集市上给她买热巧克力,一路坐又脏又窄的地铁回家。听起来大概很奇怪,但我感到满足:我知道我永远没法为爱丽丝做这些。
我把自己从墙角里支起来。昨天把S扶回家之后实在太累,如果有下次,我肯定不会直接坐在这儿睡觉了。我看见窗外模糊的天色,一片墨蓝的天空还没亮起来。我记得有一回——那是在我们搬出爱丽丝家之前,那也是一个晚上,我当时正努力把自己蜷在楼梯间的角落里,看着S跪在爱丽丝面前,用这种早已过时的礼仪乞求爱丽丝想办法治治她的眼睛。没错,她的眼睛第一次出问题是在那个时候。我记得在那片逆光的黑暗里,爱丽丝小心地取出S的右眼,那颗已经不再明亮的玻璃球,又调转方向用同样的工具对准自己的右眼,把它活生生地取了出来。深色的液体滴落到地面上,但她似乎全不在意,只是冷静地继续着自己的工作,把眼球放进了S的眼框里。我屏住呼吸,看着S迷茫地眨眼,似乎在大悲大喜之后还没能理解这意料之外的馈赠。最后爱丽丝捂住自己的右眼,示意S离开。
她没有拒绝S,她和我们说的话不多,总是有距离的样子,但她从来不会拒绝我们,除非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爱丽丝不再制作人偶就是因为S和我。我知道,曾经她做的人偶(或者说世上所有的人偶)都没法说话,没法自己活动,她只能用丝线操控它们,直到我们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美梦成真了,她做到了从没有人做到过的事情,直到她发现我们并不让人满意,我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们能自己行动,却又不能像爱丽丝和魔理沙那样生活。我们脱离了爱丽丝,却仍然依赖爱丽丝,依赖她的照顾和她给我们预设的程序。从她的角度来想这确实不怎么愉快,不想再制造更多的“我们”也可以理解。那么,唯一的谜团只剩下她为什么愿意把自己的眼睛换给S了;我是说,这能带给她什么呢,更何况事实证明她错了,她的眼睛在S的眼眶里没能运作多久。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出了什么东西,她想这么赌一把。无论如何,我理解不了爱丽丝,毕竟S和我——上海和蓬莱,爱丽丝取的名字——只能作为人偶活着,也只能作为人偶死去,由爱丽丝创造,也只能由爱丽丝摧毁,如果某一天这是她所希望的话。我能做的只有再次睁开眼睛,睁开那两颗打磨得至臻完美的玻璃球。我得和上海一起活下去,我们得像爱丽丝希望的那样活下去。只要我的玻璃球还在继续转动,反射光亮,倒映成五光十色的万花筒,总有一天我能学会使用它们,在它们和上海的眼睛一样暗淡下去之前,我会学着去生活,我会学着去笑。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一
暑假第三天,何鑫去段宇恒家里玩。段宇恒周末要跟爸妈一起出门去欧洲旅游,何鑫要赶在他走之前把《侠盗猎车手:圣安地列斯》的游戏光盘借到手,不然等段宇恒回来暑假就过去大半了。
“来,给你看个好东西。”段宇恒从装好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机器握在手里。
何鑫看到一个像是镜头的部件,说:“这是摄像机?”
段宇恒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这叫DV。”
“DV……是干啥的?”
“我给你拍一段。”
段宇恒打开机身左侧的盖子,用镜头对准何鑫,机器传来滴滴两声,何鑫看到机器上一个红点亮了起来。
段宇恒认真地盯着机器说:“说话,动。”
“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
何鑫忽然感到一阵被强行推上舞台的局促,他使劲想说点什么,使劲!使劲!使劲……
“周×伦是傻逼。”何鑫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来了这么一句。
“傻逼半兽人。”他又补了一句。
段宇恒说:“动一动。”
何鑫挥舞了几下双臂。
段宇恒又按了一下机器,然后走过来把液晶屏给何鑫看。
“说话,动。”
“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
“……周×伦是傻逼,傻逼半兽人。”
“动一动。”
液晶屏里的何鑫像弱智一样挥舞了几下双臂。
两个人笑的前仰后合。
“它还把视频能导到电脑上。”段宇恒掏出一根黑色的线,两端连上了电脑和DV,打开一个全英文的软件,把视频导入了电脑。
何鑫说:“是不是这样就能传到视频网站上去了?”
段宇恒想了下说:“应该可以。我试一下。”
段宇恒家的网是运营商专门给拉的一条线路,网速快到让全班男生都羡慕地直挠头。(听他说还可以再开两个端口,开了之后下载速度就是一秒十几兆,但是费用也贵的离谱。)
点开本地门户网站,找到视频冲浪专区,点击我要投稿按钮,文章标题hx111,文章内容111凑字凑字凑字凑字,作者dyh2000,发布。
“我给你讲你要火了。”段宇恒说,“全网唯一一个骂周×伦的中学生。”
二
何鑫并不讨厌周×伦,事实上他挺喜欢周×伦,班级新年晚会上他还唱了《×里香》。唱完下来后他问雷方自己唱的怎么样,雷方犹豫了3秒之后点了点头说挺好的。
圣安地列斯没有想象中好玩,主要因为不是中文版。用秘籍调出来坦克飞机在城里乱打一气,很快就感到了空虚。何鑫退出游戏打开QQ,班级群里弹出消息:
-段宇恒:(一串网址)
-段宇恒:鑫仔要火了
-段宇恒:全世界唯一一个骂周×伦的高中生
何鑫点开链接,正是他们俩下午拍的视频。视频加载一卡一卡,何鑫开始审视这个页面:内容111凑字凑字凑字凑字。不太满意。不知道能不能修改,写点啥好呢,自我介绍?不行,太正经了。接着骂周×伦?不行,会被屏蔽字替换成**。QQ空间签名?哎,对,我把QQ号可以写上。
何鑫点开段宇恒的头像,说,你看那个页面能不能修改,把我QQ号写上。
段宇恒没回,头像是灰的。班级群里开始滴滴一片:
-这谁啊
-我晕
-我倒
-哇,是鑫仔
-我把你扶一下
-哈哈哈
-咋那么搞笑
-动一下
……
何鑫点开雷方的头像:
-何鑫:看了没有
-雷方:什么
-雷方:哦
-雷方:看了
-何鑫:雷婷看了没有
-雷方:。。。
-雷方:没有。。。
-何鑫:让雷婷发她们班群里
-雷方:。。。
雷婷是雷方的亲妹妹,何鑫喜欢雷婷她们班的吕梦华,这事大家都知道。让雷婷发她们班群里,其实就是想发给吕梦华看,这事大家都明白。
何鑫去客厅吃了个晚饭,回来看见雷方给他留了言:
-雷方:发了
-雷方:马丽说要找人打你。。。
-雷方:马丽特别喜欢周×伦。。。
三
马丽是雷婷他们班的女生。何鑫所在的学校并不是以成绩著称的重点中学,很多班级中都会有那么几个人,平时不安分,老违反校规,外面还有些社会上的朋友,马丽就是其中之一。
晚上何鑫躺下睡不着,害怕的浑身出汗腿肚子发酸,满脑子想着被社会大哥扇大嘴巴子的场景,到时候你说该躲还是不躲,他们要打我应该就是开学那天打,那天好多家长来送学生,学校进出宽松,那我到时候是该往家里跑还是该往班里跑,万一他们跟着来怎么办,万一他们带着刀子怎么办。这群混社会的也太野蛮了,没有素质,没有思想,什么火就喜欢什么,自己的偶像被骂了就要打人,净想着用力量来解决问题,人多欺负人少,他们能打垮我的身体,但是无法阻折我的意志。你能得到我的身体,但得不到我的心!想到这里何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应该是威武不能屈!
想着想着,何鑫翻了个身。不就是找人嘛,我又不是没朋友,大不了我找段宇恒行了吧,他爸厂子里随便找两个工人老汉,那体格天天干重活的,还不是把你们往死里按。不行,万一下他们打击报复怎么办,而且我总有落单的时候,那怎么办,那就打啊,男人一辈子总有躲不开的一场架!你一巴掌打过来,我抬头的时候往你下巴来一拳,假如说有三个人,一左一右,我先往右后方跳一步,然后一脚蹬到右边那个人的腰上,再双手抱锤从下往上抡左边那个人的胸口,他要抱着头,我就中途变路,从上往下砸,完了右肘再往中间那个人一顶,三个人怎么都得倒两个吧。完了就剩马丽一个女孩,我不打女孩,我就走过去跟她讲道理,我就说我骂你偶像对不起,但是你找人打我也不应该,咱们就算扯平了,好吧。说完转身就走。这时候万一吕梦华刚好,就很巧,不知道为什么就看到了这一幕,那就好了。卧槽,万一马丽要是迷上我了该怎么办?那个叫什么来着,斯皮尔伯格效应?不对,斯德哥尔摩效应?我得拒绝她呀,我喜欢的是吕梦华啊……
何鑫又猛地翻了个身,把毛巾被不小心卷到了地上。他一边把毛巾被往上拽一边想,我……真的讨厌周×伦吗?他的歌不是挺好听的么,那我反对的是什么呢,为什么很多人对他深恶痛绝呢。他的歌也不是全都好听,有的歌确实不好听,很莫名其妙,那我反对的是这部分吗?好像哪不对,我应该换个思路来想,周×伦不是周×伦,把周×伦视为一种现象,一个符号,他背后又更大的更社会化的一个东西,他只是被推出来的一个代表,他甚至也是规则的受害者——对,周×伦也是盲目崇拜偶像这一风潮的受害者,我反对的是盲从,我主张的是独立思考。我喜欢周×伦,但我是理性的喜欢,我喜欢他的歌,这跟我骂他不冲突,我骂的也不是他,骂的是这个社会的不良风气!
何鑫感觉醍醐灌顶,一下子把所有事都想通了,兴奋地坐了起来。这时候要是身边有包烟,那他横竖得点上一根。何鑫不抽烟,他也不会,就是情绪到这儿了。
四
何鑫和雷方约了在新华书店侧巷卖盗版碟的软件店前见面。
“给,这四张光盘你拿好。完了你直接还给段宇恒就行。”
“行。好玩么?”
“没中文,玩不明白。雷婷没来?”
“她在家呢,什么事。”
“昨天马丽怎么说的?”
“啊?哦……我看了一眼,说了三句话。‘这是楼上3班的何鑫?’,‘他骂周×伦?他有病吧’,‘我找人弄死他’……”
“……”
“三句。”
“卧槽,这怎么办……”
“不知道啊。”
“吕梦华看没看?”
“不知道啊。这我哪知道,你自己问去。”
何鑫拖着发酸的腿肚子回到家里,打开QQ发现段宇恒的头像还是灰着的,想来应该是已经出发去普罗旺斯了。聊天窗口里孤零零的一行“你看那个页面能不能修改,把我QQ号写上”看得何鑫心里发毛,你说这QQ怎么不出一个消息撤回功能呢?若干年后何鑫第一次用上撤回功能,是撤回给雷婷的一条消息,他把“我还是想你,能聊聊吗”打成了“我还是想你,能俩了骂”。
何鑫打了几个字,然后删掉,又打了好些字,又删掉,打打删删,最后给段宇恒发了简单的五个字:视频删了吧。
终
开学后何鑫每次课间上厕所都挑远的那头去,因为离马丽她们班远,不容易碰上。但是学校就那么些人,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那天放学何鑫刚出校门,看到三两步前吕梦华进到了小卖铺,于是决定也跟着去小卖铺买点啥,掀门帘进去的时候刚好有人往外走,何鑫一看是马丽,瞬间整个人都冻僵在了原地。马丽正要离开,跟刚进去的吕梦华打了个招呼,完了看了何鑫一眼就走了。
细雨敲在林中的树叶上,二蛋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跟着前面的师父一路走着,从白天走到了黑夜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
“师父,前面就是福临镇了,要不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死者不与生人抢道,我们还是去前面看看吧,我没记错的话前面应该有个破庙可以避避雨。”
走在前方的师父摇摇铃铛,又走走了几步。雨水落在煤油灯的灯罩上,遮住了一些光亮,使得路又朦胧了一些。
“听说以前还有专门的驿站……”
二狗又小声抱怨了一句,这次还没有等师父开口,他便撇过头去看向了后面不言不语的“客人”没有再说话。自己从小是孤儿,说是要和师父学手艺,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以前这行虽然说没有多少业务,也不至于饿死。而且大家对其充满尊重。
然而现在战火纷纷,明明是最好的时期,但师父却选择了闭门谢客。若不是这次村里乡亲们极力请求,他怕是不会再出山。
“别想以前咯——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师父好像是看出来了二狗的顾虑,便说了一句。
雨下得更大了,原本只是连绵的细雨,不一会儿就如同倾盆一般席卷而来。前方还没见到破庙,二狗和师父就直接淋成了落汤鸡。
二狗将手中的行李箱举到师父的头顶上,想给他多少遮挡一下,师父却摇着铃铛,将行李箱向二狗方向推了推,摇了摇头。
破庙很快就到了。
这个庙在二狗小的时候还有人,那时有人来抓壮丁,于是庙里的僧人便都跑了,庙也荒废了下来。师父从行李箱中拿出了三支香,向正殿的神明拜了三拜,转而又走到了门口,将腰间的铃铛向客人摇了摇。
“叮,叮叮”
随着几声铃响,客人便乖乖地在门口屋檐处躺下。客不进门,这是规矩。当然还有一个规矩——二狗将包里的碎肉以及面包屑拿了出来洒在了庙门口的地上。他本该只撒碎肉的,但是现在这个世道,肉也不容易弄到。好在村里的客家送来了些稀罕玩意儿,二狗见鸟类也喜欢便都带上了。
客人总是要安稳送回家才对。
雨在后半夜便停了,天放了晴,这一阴一晴反而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儿。幸运的是再走上一天便能到目的地,客人现在的情况还不错,他们走的路又都是寥无人烟的小路,只要不遭受阳光暴晒应该没事。
师父倒是起的稍晚些,等二狗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才起来,看着天空叹了口气。
“今天怕是艳阳天咯。”
“运气好的话,脚程快点应该没事。”
二狗原本想安慰一两句,结果吃了师父一个爆栗,只见师父摇了摇头说道:“哎,人家乡亲是想请人回去,落叶归根,我们接下来了就该安安稳稳地请回去,有不得半点闪失,你怎么能有侥幸心理。不过也确实,我们现在快些出发,等到山下太阳晒不进来了,树荫一些温度也低一些。”
是了,落叶归根。这是自古留下来的规矩,现在兵荒马乱的,多少人客死他乡。只是这引路人也怕,二狗和师父也是想尽了办法才逃过了战乱,走着小路带着客人踏上了回乡的路。
铃铛再次响起。客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昨夜撒在地上的碎肉已经少了大半,他晃晃悠悠地跟在了师父身后走着。于是这两人一客便再次上了路。
清晨的气温倒是还不错,昨夜刚下过雨,还未全干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发凉。二狗抖了抖身子,搓着手,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
等到响午的时候,正如同师父所希望的那般,他们趁着太阳到最高点之前到达了山脚下,为了避免阳光的直射,他们还往山上走了一些,让山上的树荫给他们遮蔽了些阳光。
客人在山上走着并不太熟练,跟在师徒二人的身后,摇摇晃晃地,一不注意便摔了一跤,“啪”地倒在了地上。
“你去扶一下。”
师父摇着铃铛,试了几次没让客人能爬起来,于是便吩咐了二狗一句。二狗连忙上前将客人扶起,给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等翻过这座山就能到他祖上的村落,总得能看得过去。
客人被二狗扶起来后,只是稳定了一下身形,便继续跟在了两人的身后,在山上慢慢地走着。
为了避免客人再次摔倒,二狗便慢了两步,走到了客人的身后,想着能帮衬一下。山上的地形并不太好,路不好走,等下再摔倒了师父不一定能叫得起来。
“师父,你说他们会在村口等着吗?”
“不会,等下下了山就得准备好下一步了,我会把他们唤出来的。”
师父说着,继续往前走,很快便远远地可以在山上看到下面的村庄了。
师父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便让二狗和客人停下,紧接着从行李中拿出了另一个铃铛,这个铃铛敲一下,方圆一公里内都能听得到。
“仙人归位——生人勿近——仙人归位——生人勿近——”
声音似乎传到了村子里,只见在离村口稍远一点的地方,有几个人匆匆地过来拿着一口棺木在附近放下,又匆匆地离开了。
师父又换回了原先的铃铛,一边走着一边念叨着“仙人归位,生人勿进。”慢慢地走向了那口棺木。
等到了棺木所在的地方,师父示意二狗将行李中的衣物拿出来,给客人换上。已经被太阳晒得半干的黑色长袍给二狗换下,换上了另一身棕色的服饰。
待二狗换好之后,客人便在师父的铃铛声中进入了棺木,笔直地躺在了里面。
铃声这才停下。
刚躲起来的村名们马上跑了出来,将这口棺木盖上,给师徒二人作了个揖,将这棺木抬回了村里。
“走,去找个客栈睡一觉,明天再回去。”
师父拍了拍二狗的肩膀,也向着村内走去。不过他们不会留下来参加之后的仪式,这也是规矩。
作者:松清显
评论:随意
*同人作品
*太赶了,之后会一起修改(
听我说,请你相信这样的事真的发生过。十五岁那年,你害死了父亲从家里逃出来。你是私生女,在这十五年里他从来没把你当成人看待,就是他——他让你在这十五年里一直都浑浑噩噩地苟且偷生。你出生在藤原家族,月面最大的商业帝国,在你眼里藤原家的高楼如同一个被走廊和忽明忽暗的光线充斥的封闭孤岛,而整个月面则更像孤岛,在这个世界走到你面前而非你出门去看世界的时代,人们散落在被空中悬轨和玻璃步道切割的光怪陆离的空间中,不夜的城市里一切都繁华而荒芜,苏打水泼洒进万米高空,仰望星空的人们在梦里看见月亮坠落,你的整片记忆都活在这个繁芜孤岛的底色下,既像日出又酷似日落,只不过那时候你每天都忙于用无人机在整栋大楼擦擦洗洗。
以你父亲为首的大人物将你作为藤原家最廉价放心的劳动力来随意使唤。藤原家族的大楼就像你的生活,灰暗而迷乱,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都在告诉你你不配活着,你不知道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擦干净每一堵溅满油渍的墙和每一张落满灰尘的桌面,看好那些清洁无人机,别让它们在什么地方磕坏,害你被饿几顿饭。你唯一的绿洲是你父亲的图书馆,他收藏了堆积如山的纸质书,每周总有一个特定的时间会读书,其它的时间都是你溜进去偷偷看书的好机会,门口的瞳孔扫描认证对你而言也不是问题,它有一个漏洞,你一直对你和父亲极度相似的瞳孔感到恶心,但这种时候它们还是能帮你大忙。你贪婪地读着每一本能啃下去的书,书房里弥漫着油墨味的洁净空气能让你宁静,能让你暂时忘记你的生活,忘记你擦不完的污渍、飞虫般嗡嗡作响的清洁无人机和每一个拼命想要睡着的夜晚,你期待着有一天那些拼凑的信息能告诉你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至于你父亲的死,老实说始作俑者不是你,你只是在竞争公司对家族的一次攻击中搭上了便车。那天被雇来的精英骇客突破了藤原家族的防火墙,他们的病毒使家族大楼内置的人工智能系统直接瘫痪,而你父亲藤原不比等把管理所有家族企业内人工智能员工的中枢安装在家族大楼的智能系统中了(为了节约成本他们早就不雇普通人来做机械性劳动了,你除外)。现在你才意识到那群人的目的就是直接摧毁这座月面上的商业帝国,不过反正这样更好,这个该死的家族就不应该存在。你父亲走上大楼的顶层,试图重新激活系统,所有的保镖都在楼底对付对方雇来的仿生人部队,你抢在他之前爬上了楼顶,打开了楼顶的所有碳素灯。他如同被聚光灯环绕的明星般出现在楼顶,在他惊愕的当儿几个仿生人立刻发现了他,开始向他开枪射击,你也没看清究竟是哪颗流弹击中了他,反正他总是死了。
你躲在楼底,直到确认所有仿生人都离开了现场才从大楼里溜出来。你一心想远离你熟悉的核心城区,越往外走夜里越安静,偶尔有磁悬浮列车在半空中经过,除了引擎声和移动的光线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据你所知,最初月面城市的兴起是由于地面早已不能满足那些庞然大物般的跨国企业对土地的侵占和日渐增长的人口居住需求,人们开发了月球,在周围建起成片的巨型空间站,在其上建起了巨大的太空城市——是的,月球上住着神明本就是无稽之谈——如今的月表已经是新的伊甸园、尖端科技的乌托邦,毫不夸张的说,它是举世无双的。在刚开发完毕的一个世纪里,有财力并渴望着仰望星空的人们都用各种手段移民到了月面,最后一波移民浪潮过去后月面已经接近饱和,留在地面上的人们对月面的态度也以负面为主,于是乎管理层宣布封锁太空港口,月面就此成为独立的世界。
你第一次给另一个自己更换的部件是左手。你把身体的主导权还给她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用原生的右手去敲左手,那里只有熟悉的皮肤,毫无僵硬的机械触感;她又试着以熟悉的方式移动左手,她说她立刻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神经异物感,但大脑对左手的操控却诡异地流畅,这感觉就像是熟识的一个能剧演员突然戴上面具跳了一曲弗拉明戈舞,动作还流畅而熟练,展现出一位专业舞者的风范。你看着她异彩纷呈的表情,哭笑不得地说:“看来很成功啊。”
作者:【十二招】痛土豆
MODE:笑語/求知
梅塔埃爾學習長笛一十九年,始於其九歲時切斷十指。那時她剛被編排入最新的親衛軍預訓營,從父親手上接過10001號鍍銀碼牌,連接的皮帶會在劇烈運動時將脖子摩擦出紅印,這做法很古典,據載舊時代的戰馬就是用鐵片編號,表示所有權歸屬軍隊。那一頭不足寸長的短髮不難梳理,不过她起先咬破理髮師的小臂皮膚,又把淚水滴到那傷口上,最後在幾個耳光下不得不服從,才把那頭光亮的調溫儀噴氣顏色的長髮節省成這樣,與漆黑的制服恰好相配。搜身,收繳私人物品,縱隊排列,轉身,報上名號,朗誦誓詞。基於年齡差距和父親的囑託她可想而知地被孤立,一個人坐在獨間吃那些合成餉,灰棕色和鮮綠色和暗紅色和淡黃色和黑鉻色排列五四三二一,可能性的填充組合比軍規條目要少得多,當然在嘗試用不同手勢拿餐具成為最後的娛樂環節時它們就不遑多讓了。某一節演武操練結束之際家中的副機將她領走,从訓練場到交通終端到宅邸的大堂,父親從雕花木桌旁拿起一個長長的黑盒,打開它取出一柄長笛交給梅塔埃爾,他什麼也沒有說,他們默認是時候了。最初的實踐課程(在那之前是漫長的樂理與軍樂史)要求她吹奏以則喀特語的她的姓氏,她以為她能輕鬆做到因為它們一直以來作為心臟上的基因手術標記隨著它的搏動而鳴笛——加-爾-万-尼-亞,記好了你是加爾萬尼亞的女兒無論你排行多少処在何方安坐高堂抑或身陷囹圄無論你的壽命過去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也始終——好像那個標牌一樣閃著白光...老師說,你想得太慢、氣息不穩,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再快一點,他背在背後的教鞭在模擬夕照的轉變下越拉越長。當肉軀的分裂不再代表結局(這個暌違的詞語),這一切就衹是:生——死、生——死、生————死。他們每每對她的(她的?)身體像擺弄打結的布袋一樣妄為,顯微剪與鑷與骨鉆噠噠響,她閉眼前看到的不止有他們還有母親尚未去世時曾帶她前往多薩拿的長兄(那裡的人們爭相以身體的昂貴標榜自身的高貴,一十二隻黃金手臂的執政官對他說,好在我們的記憶沒有被分裝進肉與骨的縫隙,一個不合時宜的玩笑),作為跟隨實習的接駁手,他看著她的手,與主刀低聲交談,內容她沒有聽清。無影燈懸於頭頂,緊連著坐落在虛天頂中央的儀器中樞,零件上下滑動非現實地寂靜無聲,而仰望,即保持水平時的所見,無法不包含遙遠的銅灰天際,那幾乎從來不變化分毫。依然殘留的視覺幻影常常使她記起歷史學的邊角料,舊時代人民對迴光返照的殷勤記述被精密的物理邏輯一一解剖,人民這個字眼也逐漸昏花裂解,她並未理解,之於她的童年之夢正橫陳裸露、纖脈分明。如換牙般換掉手指的最後一次是她的成年禮,她得以徒手雕刻微准度最高的機械刻印,或完成戰備臨場的細胞手術,再繁複多變的指法早就不在話下。那時她嶄新的黃銅色指甲豎立在鍵帽旁,等待父親臨場親自指揮。鉑制的長笛(用這雙手掂一掂量吧),最好的材料,莎草譜《第八騎兵進行曲》,最好的布陣。留緩,波動,揚昇,再延宕,十年後再度靜聽錄音時她聯想到戰術學實驗棋子的碰撞,聯想到馬鐙的敲打,想到鐙骨,又想到十指連著的五臟六腑與戰友們橫飛的斷肢殘臂灑滿豐饒的土地與大海如陣雨或狂風在清爽的白晝照耀之中攪拌還有他們被統計成用於上報的數字符號,可是父親如何揮刀斬斷她的手指,自己又如何甚至不記得遍地搜尋四散的手指就被運至手術臺上呆滯地等待整整七個小時神經組接(儘管義體已經預先全部製作完成,首席醫術士也要花上這麼久),關於這些以及草甸、海濱、峽灣、與曾經仰視著懸掛在書室的長笛的時日,她已經不記得了。
後記:起初想要表達的包括童年創傷、戰爭物化與去個體化、音乐与战争的自然互喻等等,最後衹是寫成了很不像樣的東西,甚至還要拿後記來湊滿字數(因為我認為這篇文字該結束了)。關於斷指的理由暗示較為幽微,這緣故是想剝離掉這一部分疑問表現創傷所致記憶喪失。說白了就是演武所需的手部靈活性鑒定,梅塔的原生身體數據無法通過初測。
文:讷
mode:随意
*《黑塔利亚》冷战组cp向,读前请注意。
*国设
太阳升得太高,让人后背出汗。阿尔弗雷德在副驾驶上挪了挪身子,觉得被安全带固定着的自己像灼亮光线下的一道烤鱼。他不可置信地往身侧瞥了一眼,那个穿着大衣、围着围巾、甚至戴了手套的家伙面色如常地握着方向盘,看样子没出一滴汗。
“你是人吗?”他不禁问。
“我们都不是人。”伊万温和地提醒。
好吧。阿尔弗雷德阖了阖眼。他啪嗒一声掰下聊胜于无的遮光板,在座椅里往后仰头。发动机嗡嗡的声音谱成持续得近乎永恒的单调乐章,他避不开光线,感觉那一团亮斑灼在咽喉处。车窗是打开的,温凉的风不断灌进来掀乱他的碎发,他在车子向前行驶的平稳节奏里闭上眼,任由自己逐渐陷入清醒与睡眠之间模糊的点。
今天并不算热,只是阳光灿烂。艳阳高照而有风的天气,他们在会议室的圆桌边像要坐一辈子。阿尔弗雷德在中场休憩时下决定冲出来跳进停车场里随便一辆车只用了一秒。他瞄准的那辆车钥匙插在里面没拔,他转动钥匙的时候感到另一边车窗前落下一片阴影。伊万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敲着他车窗,他停顿了一下,意识到其实还没来得及上锁,下一秒斯拉夫人就坐了进来,还好好地系上了安全带。
“美/国君……”这个人慢慢地开口,阿尔弗雷德瞥了一眼后视镜,“先闭嘴,专心看hero超高技巧的过弯。”他一脚踩实油门,汽车呼啸着向前冲去,车窗摇下来迎接满怀的风,后面传来的零碎叫骂也因此隐隐约约。
“我比较想看你驾照被没收时的表情。”伊万说,声音被风声撕得模模糊糊。
阿尔弗雷德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本来应该涌出来的呛声的话安静地待在肚子里。他们已经把纷乱的人影和话声都甩在了车尾气远远的后面,柏油马路在眼前笔直铺开,早晨淡金色的阳光落在其上,会议开始得的确很早。飒沓的风充盈着车内,将他们的头发衣领衣角搅得纷飞,他在余光里看到伊万有些郁闷地捉紧乱翻的围巾下摆。他没有笑出声,但他的嘴角的确微微扬着。
阿尔弗雷德踩下油门,往前一口气开了两个小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刚开始手机不断震动着弹出消息,他腾出一只手瞥了一眼屏幕,按了静音丢到后座。车载音乐净是些让他听了耳酸的曲子,翻了几首后就干脆关了。他们在静默中不断前行,没有选择目的地。阳光逐渐有些刺眼起来,汽车早就上了高速,阿尔弗雷德在一间休息站停下车,两人放倒平展后更加宽敞的后座座椅,躺下来睡了一觉。待到醒来时还是同样的阳光,阿尔弗雷德发现他裹在了伊万怀里。这辆车没有安遮阳帘,明亮的、金色的阳光跨进车内,落在伊万安静的眉眼间,使阖起的、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映出浅淡的阴影。睡着前的车子里原本略嫌闷热,伊万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不知道夏天的国家大约也不知道热度。阿尔弗雷德沉默地注视着他被太阳沾上淡金的眼睫,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也周身温良,原先的一点热意不知所踪得像从未出现。他回过神,对上一双紫色的眼睛,过于浅的虹膜衬着日光像太剔透的两颗水晶。
“你抱够了没有。”伊万开口,刚睡醒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温黏。
“我原谅你。”阿尔弗雷德宽宏大量地起身,“啊,还是说这是你的熊式拥抱*?不会成功的。”
伊万很给面子地笑了。但就笑了两声。他们没有交谈,重新放正椅背,伊万坐上了驾驶座,阿尔弗雷德探身将后座的手机捞回来,后者可怜地在他手心发烫,时不时弹出一两条消息。他有点困惑。“别人就算了,”他说,“但到现在基本上所有人都偃旗息鼓了,弗朗西斯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的车。”伊万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
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
伊万伸手调了调后视镜,阿尔弗雷德现在得歪下身子才能从里面看见他的眼睛,“你没听到吗?他最近提的新车,今早的会议上十句话有五句在吹嘘它的引擎和曲线。你跳上来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一边发出尖锐爆鸣‘把琼斯小混蛋给我揪下来’一边百米冲刺,所以我就过来帮忙转告。”他解释。
“你是坐进来了。”阿尔弗雷德指出。
“我也想试试它的引擎和曲线。”伊万露出一个纯真的微笑。
他擦着限速踩油门,阿尔弗雷德嵌在副驾驶里昏昏欲睡。他突然清醒过来时感到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落在他的脖颈上,阿尔弗雷德猛地睁开眼,动作剧烈到感觉眼镜都往下滑了一点。
“……”他和伊万对视。伊万,一只手扶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按在他脖子上,眼睛还在和他对视。阿尔弗雷德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点评哪一点。
“你看路。”他最后说。
伊万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你脖子被晒红了。”他总算把脸转了回去,好心地指出。
阿尔弗雷德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被伊万触碰过的凉意还留在那里,那块皮肤却在指尖下微微发烫,他只感到脖颈有些发干。“我以为你要用一种很高难度的方式把我掐死。”他开玩笑,自己都觉得只开了半句玩笑。伊万用一种明显听起来是捧场的笑声乖巧地笑了两下。于是太阳也变得有点发凉了。
“你原本打算往前开多久?”伊万问。
“开到我想要回头为止。”阿尔弗雷德说,他在迎面的风里捋了一把头发,微眯起眼睛,“不过今天还真够长的。”
“因为现在昼长夜短。”
“我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不过,嘿,你想不想在公路上看落日?”他说着起了兴头,“你至少看过一两部公路片吧?现在倒有点那种意思。在落日时分一路往前疾驰,”他张开五指,风在指缝间摇曳掠过,阿尔弗雷德兴致勃勃地笑起来,“就是差些好音乐!这台车音响不赖,可惜死胡子品味有限。”
“还有入夜后如何安顿成问题。”伊万评价道。
“你说话很扫兴。”阿尔弗雷德说。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伊万接话,“毕竟上世纪我一直期待能欣赏这种艺术。当时大家普遍期许美/利/坚的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不知道最后谁的太阳落了。”阿尔弗雷德说。
“你的总会落的。”伊万用一种无限包容的口吻说。
阿尔弗雷德悻悻地收回手。“你在嘴硬,欣赏到日落的人终究是我。”他说,忽然感觉近五十年的旧日时光如阴影般从头顶一掠而过。阿尔弗雷德闭了闭眼。
“弗朗西斯这台是敞篷车。”伊万说着按下一个键,车顶发出和谐的嗡鸣,缓缓往后收去,“所以我想我可以彩排一下日后愿望达成的时光。”
阿尔弗雷德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我回去就送你几盒公路片。”
“专门在日落下开车的那种?”
“我家有一条日落大道。”阿尔弗雷德宣扬道。“还有音乐剧。你没听过?各国版本……”
“噢,被烧掉的那条。”伊万说。
美/利/坚闭了嘴。
“我饿了。”他过一会儿开口。
“我也有一点。”伊万说,“前面有没有休息站?”
阿尔弗雷德展示已经是一块废铁的手机,“法国佬的轰炸把我仅剩的电量都搞没了。”
“我的手机在会议室。”伊万看了他一眼。
他们大费周折地绕了一段路,回到了之前歇息过的休息站。
事实证明事情还能更周折。两个大国意识体站在地板上翻遍了所有口袋,凑出来的现金只堪堪够一份最便宜的速食快餐加一瓶可乐。
“我分你一半可乐。”阿尔弗雷德大度地说。
“我不想喝。”伊万说。
他们买了快餐和饮料,靠在放低椅背的座位里吃起来。的确昼短夜长,看天色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食物加热过依然太硬,阿尔弗雷德吃的心不在焉,他抬眼看身侧的伊万,车外的阳光再一次落进来,斯拉夫人专心垂向饭盒的眼睫不时随动作颤动,因为光线的原因仿佛有了温度。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却被伊万一把反扣住手腕。皮手套冰凉的皮革贴在那里,连他都感到自己的脉搏在薄薄的皮肤下疯狂跳动。阿尔弗雷德抬起眼,伊万那双玻璃珠一般的紫眼睛就等在那里,两相沉默,他们差不多有五秒没有动作,也没有人挪开视线。
像解除诅咒一样,同一时间两人又活动起来。伊万举止自然地收回手,阿尔弗雷德拐了个弯抓起可乐。又沉默了一两秒。“我就是想吃那块牛排,”阿尔弗雷德开口解释,他没等伊万说话就把饭盒里最后的牛排挑走了。
伊万确实没说话。阿尔弗雷德把这块肉咽下去时抬眼才发现伊万又在看他。他一扬眉,用生动的面部表情传达了“又怎么了”的问句。伊万只是看着他。
“你的体温比正常人要高1.2°C。”伊万突然说。
这人戴着手套还能扮温度计?“哦,因为我是人类灯塔。”阿尔弗雷德干巴巴地说。
伊万摇了摇头。“不,”那双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忽然盛起笑意,“不。”
tbc.
*一种并购方式。在商业领域指敌意收购方虽事先告知目标公司,但之后不管对方意愿如何都会进行并购,通常带有强制性。其名称源自“Bear Hug”(熊的紧抱)的压迫感,暗示收购方的强势姿态。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喝了酒别手贱,两瓣屁股被看光。
作者:诸子百
评价随意。
今晚很凉,他伸出手,摸到了徐徐扑来的冷风,路灯下如同麻团的小白点被风一吹就散。街头处空无一人,夜晚的乡间小路上除了他怎么会有人经过。灯下晃悠的身影被不断拉长,夜足够寂静,他手中的半瓶啤酒被颠着不断摇荡。
“该死的,靠恁娘的。”他嘴里不断咒骂着,脚下的步伐愈发迈大,仿佛伴着此刻的晚风就能一步登天,再大一步就能平步青云,飞出这个小小土屋,盖个更大的房子。
“谁家孙子还会呆在这样一个腌臜破地,,”
酒精的催促下,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各种金碧辉煌,想到这里他痴笑半声,兴致又起干了仅剩的那几口酒液。
“外面人都说。。”兴许是他喝的太快太急,他嘟嘟囔囔下打了酒嗝,抬起酒瓶底,他得意着晃了晃,“这可是福根。”
这个男人像是真讨到了彩头,欣喜之下再次手舞足蹈起来。他喝的真够不轻的,眼前大片大片的芦苇看作大把大把的钞票在地下肆意摇摆,转过身看那根斜歪的路灯,越看越像那根矗立在头顶的黄金豆豆,他看着简直入了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道黄光,恨不得飞上去跟那群白蛾子围着转悠,“有钱有黄金,,要是再来个美娇娘,,”
老天简直比他妈还懂他,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影影绰绰之下还真有个人影跃然眼前,一袭黄衣显的扎眼,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却已脑补了六分模样,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没有一样是他不喜欢,他比脑袋上的扑棱蛾子飞的还要快,此刻可没人告诉他,步子迈得太大飞的太快可是会扯到档的。
他借着酒气靠近面前这位黄衣女人,酒壮怂人胆,对方来不及出声他便拉起了对方的手。“美女一个人,大晚上多危险啊。”不顾对方挣扎,他嬉笑着眼睛止不住的眯起,不断揉搓着对方的一只手,这刺挠的手感就像一支带刺的玫瑰,他可未曾察觉那根粗糙的指尖不似女人的手指。
我可真的碰大运了嘿,他这么想着。这天上掉馅饼的事真让他遇到了,
“美女你哪里的人,我怎么这没见过你?”
恍然发觉已经走进了没有灯光的岔路口,模糊一片始终看不清面庞,他不安分的手向上摸索,顺着手臂抬头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我从外地来的...”对方含羞一笑,尾调上挑牢牢栓住了他的心,这小音儿甜蜜的很。甜的他浑身上下直哆嗦,兴许是被凉风持续不断的吹着,吹得他的脸似是通红。
“妹子..”
他吞了口唾沫,忙改了口。他心想:这或许就是我的真命天女——朦胧的气氛下驱动着他将对方抱紧,脸不断凑了上去。他的“亲切”问候让对方有了动作。借着月光他只能看清对面瘪着的嘴张了起来,对方的手臂扬起,对方手中的银光时刻闪烁,他才看清将才玫瑰的刺究竟是什么东西,而他想象中花一样的香气却被一股铁锈味取而代之。
他想要挣扎,却已经为时已晚。
第二日,清晨上早课的学生路过报了警后,那片芦苇地被圈围起来。
警灯红蓝闪烁,一传十十传百引得不少村民伫足,村中小孩钻进人群好奇凑近,嘴里说着裸体变态男,嘻嘻哈哈的跑走。
路过的高个村民向里望去,一群脑袋底下是一个头部流血的人躺在泥泞之中。
“嘿,他是怎么没的?”高个村民抓住其中一个人问着。
“兴许是喝了大酒,听别人讲说是喝死的。”围观人凑着热闹,五花八门的论道不断纷飞。逼得警察再次拉起几道警戒线,将其余村民连哄着轰走,一个警官挠挠头朝着手中的对讲机汇报,不时回过头看着案发场地,磕磕绊绊的模样像是越说越没谱。
这样的表现让高个村民来了兴致,他再仔细瞧着,敢情那人全身上下也没一件衣服,两瓣洁白又光滑的屁股藏在肆意摇曳的芦苇荡中。
不远处的老人在矮坡上好奇张望,他努力将眼睛眯起,费劲的向远处眺望,背手拿着收音机有了声响:“近日有杀人犯潜逃,瘦小身材,女装打扮,如有遇到,请广大市民积极举报。警察局电话为---”
那人头埋着地,高个村民把眼睛看穿了也实在辨不清是哪家的人,不过他手里还握着酒瓶,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酒瓶里还留着福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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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by:香无妄(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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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到家的时候,妻子陈芸香刚做好饭菜,正指挥着家里两个小的捧着碗端到桌子上。
老黄解了外套,去厨房里洗了手,甩着水走到餐桌边上,低头嗅了嗅:“真香啊。”他故意扬高了音调夸赞妻子。
陈芸香嗔了他一眼:“十几年了,也没看你换个新鲜词。”但显然是高兴的。
今天的菜色比较简单,香菇肉片,虾仁蒸蛋,蒜苔腊肉再加上一碗玉米排骨汤。老黄不喜欢吃剩菜,所以陈芸香的分量弄的不是很多,每次刚刚够四个人吃完。
陈芸香替老黄夹了一筷子排骨,悄声说道:“今天中午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隔壁那两口子又打起来了。先是那男的回家骂骂咧咧,把他老婆骂得火起,扬着爪子就给他挠上了。”
老黄听了忍着笑,他委实不想幸灾乐祸地太明显,但光想想那世界大战的场景以及隔壁女人的战斗力,便能知晓大概的惨况。
陈芸香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说是那价格又降了,看来是赔了钱。”
老黄从鼻孔中哼了一声,跟妻子道:“早说了,做人不能恰烂钱,几年前我就知道这种钱赚不长远的,还容易把名声搞烂。你看看,现在哪个公司不知道我老黄家信誉好。”
说道这里,他颇有些得意:“你前几年还怨我,如今不正说明我高瞻远瞩。”
陈芸香这几年倒是对老黄服气得很,也觉得自家老公高瞻远瞩,走在了同业人员的前边。
老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跟妻子说:“过几日再去劝劝老三媳妇,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让老三早点想通,这事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回事。”
陈芸香脸色也不太好看:“我原本觉得老三媳妇是个实心眼儿的,不容易作些幺蛾子,谁知道会来这么一出。”
老黄不以为意:“实心眼儿好,总比那些恰烂钱的好。”他摸了摸坐在旁边小女儿的头,小女儿头发养的极好,顺滑的很,一看就知道从小营养充足,他笑了笑,低声道:“不能恰那些烂钱,做事要讲信誉。”
小女儿闷头吃饭,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吃过午饭,老黄又喝了杯茶,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跟妻子打了个招呼出了门。
他提着公文包,路上也遇上些熟人,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偶尔也停下来闲聊两句。他倒不在乎迟到,毕竟如今他不缺这点工资,只不过嘛人还是不能闲着。虽说跟他一个院子里的,大多都跟他一样搞了点副业。有的目光短浅,就跟隔壁似的,如今往里赔钱,也不知道还搞不搞得下去,有一些学着老黄搞了个长线,虽然没老黄名声响亮,毕竟是吃穿不愁,便就辞了职,遛鸟打牌早早地过起了退休的生活。老黄是个闲不住的人,那单位的班依旧上着,做起事来比那年轻人还认真,用老黄的话说,这就是干一行爱一行。
“如今,我这行也算是半个家族企业。”老黄有时候想起自己的副业,心里还是颇为得意。只是如今几个儿子做事远远没有他那般高瞻远瞩,不过好在听话,也不算太坏。
大概五点多的时候,老黄的电话响了,一看号码他那眉头就不自觉的飘了飘。电话里是那熟悉的破锣嗓子,只不过不如以往的喜气洋洋,反而透着些气急败坏:“那该死的薛老头,把我给坑死了!”
老黄一听,追问道:“老薛干什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跟老黄大吐苦水:“那薛老头,还跟我再三保证,说是他精挑细选的上等极品,阿呸,一个恰烂钱的黑心货,差点没把我这个公司给害死。”
老黄弹了弹手指上的灰,漫不经心又带点指责道:“谁叫你信那薛老头而不找我这‘老黄头’,还不是看那头抽水高,嫌我这收费不便宜呗。”
电话那头连忙叫到:“你这可真是冤枉我了,要不是那客户铁了心又冲昏了头,非要带点文化底蕴,我也不会特意不找你。”
老黄嗤笑道:“那就是这客户不懂行了。”
“谁说不是呢,我都劝了半天,可他们啊,就是固执得看不上。”电话那头也不知是真叹气还是假叹气,“如今一锅进牢狱,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老黄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一锅进监狱了?”
“老薛没事,不过这一行是做不下去了,但那客户,跟着那恰烂钱的货,叫局里一锅端了。”
老黄挂了电话,忍不住从抽屉里掏出了一面镜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做人要讲信誉,恰烂钱的事做不得。”
又过了一段日子,那电话又打来两次,自从老薛出了事,电话那头倒是对老黄越发客气了。老三家的事情也解决了,一时间老黄的心情越发舒畅,跟妻子几回亲密,倒是意外中喜了。妻子有些嗔怪老黄老不正经,老黄却不以为意:“这年头医术这么发达,五十来岁生子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也不看看我们院子里,那些闲的无事的,六七十了还在努力耕耘。”
妻子倒也说不上喜不喜,只是盯着肚子低声道:“就怕不太健康。”
老黄摆摆手,签上小女儿的手,跟妻子说要出门一趟。妻子点点头,将老黄的公文包递给他。
小女儿一路上安静的很,对车马流水也不太好奇。等进了办公楼,便听着老黄的吩咐一一跟着喊叔叔阿姨。
那破锣嗓子老早就等着老黄了,见了老黄的小女儿不由得夸奖起来:“还是老黄家风好,女儿又乖又听话。”
老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堆文件递给破锣嗓子,破锣嗓子翻着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又指挥秘书将备份递给了坐在旁边的几个人。那几个人跟着翻了翻,或许是不太懂,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破锣嗓子点了点老黄,悄声跟老黄说:“要不说我公司信誉好呢,好几个中介拉这个客户,还是叫我拿下了,如今就看你这些资料能不能留住这帮子大爷了。”
老黄此时也有些紧张,他虽然是自信得很,但到了临头,总是有些紧张,怕着十年的心血就此白费。他从不恰烂钱,每一个都是好吃好喝养的标标致致的,他一向都认为好东西贵精不贵多,从不盲目生产。
破锣嗓子又低声道:“到今年这年头,我倒是确实有些佩服你,前些年,为了冲业绩,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们都干得出来,你倒是一直立身正,到如今,货反而是一股清流了。”
老黄道:“我也是将心比心,若我儿去了,谁愿意找些扒灰苟且的玩意儿,就跟那后院猫似的,纯是纯了,那质量一点儿都上不去。”
破锣嗓子道:“要我说,前些年太乱了,倒是如今市场越来越好,我们生意也做的舒服。倒是现下市场规矩了,反而有些闲来无事的家伙开始抗议了。说句不好听的话,那还不是事情没到自己头上,要到了自己身上,倾家荡产都想找上我。”破锣嗓子跟老黄掏心掏肺,“我这行真是积德了,全世界每天每刻死这么多人,谁看的过来,要没我这种中介公司负责两方衔接,谁认识谁。说我这收费不便宜,他们也不想想你们这些养货的就容易了吗?万一生病受伤什么的,就得赔钱,心智歪了,也得赔钱,若是这货没人看得上,还得砸手里。”
他抽了口烟,瞥了一眼还在嘀嘀咕咕的那几人:“如今政府管理的严,万一出个恰烂钱的货,提出些过分的要求,那不是自己遭风险吗,如今我们这公司替他找人又替他筛风险,还有什么不满意。”
老黄深以为然。
这时那群人已经商量好了,几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性慢慢走到老黄的小女儿面前,伸手替她拢了拢头发,温柔地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小女儿眨了眨眼,乖巧道:“没有。”
- END -
作者:语谖
他们的初遇是在一个雨天。
这座城市总是下雨。冰凉的雨滴从天而降,坠落九千米,洒在每个步履匆匆的行人身上。他瑟缩着躲在自己长风衣下,慌张地跑过陌生的石板街,向着自己留学的宿舍奔去。她打着一柄浅蓝色的伞,轻盈地提着裙摆,一蹦一跳地去和朋友们会和。
在那座有着海神喷泉的广场,他们擦肩而过,彼此并不知道姓名。
我躲在阴影里,看到了这一切。
他们的第一次邂逅是在一个阴天。
她看到了一个英俊的异乡男孩被几个不识好歹的混混跟踪,于是出手英雄救美。而他看到了他生命中的太阳。
她一锤子打翻了意图不轨的混混们,白色的裙摆骄傲地旋转,然后她看到了漂亮男孩手里的剑。
“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她说道,声音像是温暖的火苗。
他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给她看了自己养的苍鹰,为她无心的轻视而生气,又为她无心的肯定而开心。
他带着她躲开家庭老师的追捕,纵容她的顽皮,最后他得到了一句承诺。
他们尚且年轻。
她告诉他,把剑藏在雨伞里,贫民窟里的家庭餐馆有最好吃的披萨,上流社会的聚会一定要去参与但千万别引人注目。
他告诉她,读书是件有趣的事,把葡萄酒加苹果和肉桂煮熟后味道很棒,一时的忍耐是为了更长久的利益。
她告诉他,他白色的头发很柔软,灰色的眼睛晶莹剔透像是水晶,他的面庞有种独特的文雅气质。
他告诉她,她金色的头发看着很高雅,褐色的眼睛像自己加上山巅的岩石,她笑起来很可爱。
她告诉他,今天老师讲到了他的家乡,说到那里的几大家族间脆弱而危险的平衡,说到那里独特的信仰,说到那里古老的文化,还说到了试图改变那里有多艰难。他握紧拳头。她又说,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他低下头,笑了。
他告诉她,今天课间听到有人谈起了她,她,还有她的国家。风雨飘摇之中的帝国无可奈何地走向衰落,连同还有一些针对她的无聊意淫。他为她的荣誉和人打了一架,她说,下次叫上我,咱们一起。然后,她低下头,笑了。
她告诉他,酸酸的棒棒糖很好吃。
他告诉她,他家有个侍卫很会烹饪。
她告诉他,她有时会觉得孤独。
他告诉她,他很想念自己的妹妹。
他们相爱了,在他们意识到之前。
这座城市庞大而冰冷,带着咸味的海风拍打着古老的城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小巷,他们追逐嬉戏,拥抱亲吻,就好像没有明天。他们都清楚的知道,她不会选择离开她的城市,而他注定回到他的故乡。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隔在他们之间无形的庞然大物让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们只能选择在时间的夹缝中偷取片刻喘息,像每一对普通的小情侣那样爱着彼此,将责任和家族抛在脑后。相握的手一旦分开,他是隐忍蛰伏准备复仇的少主,她是沉默向前背负希望的王族。
他们的确没有明天。
分别的那一天,是一个少有的晴天。
阳光照在海上,浪花跃动着金色的光。码头一如既往地嘈杂,来来往往的人群就像成群结队地站在桅杆上的海鸥一样,不得半点安宁。
他站在船上,她站在远处的钟楼上。
他们还太年轻,不知该如何面对太过痛楚的别离。
他没能等到她,手里的冰晶石没有送出。她没用勇气走过去,从而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和她都不惯于承诺,他们背负得太多,任何话都无法轻易说出口。
汽船鸣笛,载着满满的思念越行越远,这座多雨的城市被留在身后,渐渐隐没在雾气之中。
如果故事只到这里就结束,不仅是观众不满,纵然是故事讲述者的我,也不免意难平。
之后的很长的时间,她结识新的朋友,或者仇敌,她被迫离开了她的国家,辗转流浪。她偶尔会看着阴影里我的所在,然后温和地冲我笑笑。她失去了很多,也在飞速地成长着。
“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理解他。”她这样说道。
也更想念他。
我在心里替她补充完那句话。
她知道我可以去找他,她知道她自己可以去找他。但她选择不去。
她肩负的使命没有改变。不论是在那座多雨的城市,还是在此时暂时栖息的大船上,不论是对于那个穿着白裙,头发盘得精巧整齐的贵族,还是现在这位穿着长裤和T恤,头发随意梳起的街头少女,一个国家等着她去统御。她无路可退。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场。而她的心里,却容不下第二个人踏入。
有些相遇太早,有些相遇太晚,而她在情窦初开的时间遇到真爱,我们称其为命运。
有些别离太久,有些重逢太迟,而他刚好在合适的时机重新出现,我们称其为幸运。
那是一个暴风雪的夜晚。
我从未听到过风如此嚎叫,也从未见过如此一望无际的白。船舶停靠的地方是遥远的东方,并非他的故乡,眼前的景象,却与他口中的雪境颇为相似。她和她的朋友们在温暖的斗室里消磨时光,我一如既往地躲在阴影里守护着她。
房间的门传来了奇怪的响声。
她拎起形影不离的锤子起身查看。原来是一只苍鹰,正在用喙啄门。
苍鹰扑闪着翅膀抓住她的头发,拉扯着她向外走去。她鬼使神差地任由苍鹰带着她步入寒冷阴暗的走廊,冥冥之中她有预感,相爱的人总会重逢。
他长得更高了,手里握着的不再是伞,而是考究的手杖。她知道那里面一定藏着一把剑。他脱下大衣,罩在她身上。“我带你去看雪。”他这样说。
“好啊。”她回答,仿佛他们从不曾分离。
感谢命运眷顾,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结局。
而我,永远只能做个旁观者。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