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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聆
评价:笑语/求知
{楔子}
它是一棵枯木,死得不能再死,却不愿意死去。
日久天长,变成棕黑色如玉般材质。
路过匠人惊叹,在它身上雕刻出半座仕女,双眸微闭,两手合十。
偶然见到匠人精妙技艺者,拜为神仙,用香花装点。
天长日久,它生出意识,似妖非妖。
那些围绕的藕花不腐,传闻可见携带人所见,庇佑安康。
又有说月夜,她会歌唱,如仙音缥缈,听则通体舒畅、百病全消。
可惜后来山中突起大雾,人人迷途,真假不再得知。
{起}
脚边人断续抽噎,吵得她不安宁。
“你缘何哭?”
哭声停歇,抬头的孩子望到木雕愣住,片刻后问,“你是谁?”
“菁华。”这是匠人为她取的名。
佯装镇定点头,他道:“我跌了脚,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理由稀松平常,但全然不够佐证他深夜出现此处。
对方年岁小强作的无畏,带几分好笑,又让菁华觉得可怜。
“你沿着左面那条小道,再向西拐,转个弯就是村落。”
见对方满脸茫然,她叹气——
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么小的孩子。
“你脚还疼吗?”菁华哼一段无名曲调,转开话头。
“好像……不疼了?”孩子困惑仰视她。
“你声音好好听,还好好看。住这么高,一定很好玩吧?” 他满含向往,又道
“习惯了,便也没什么稀奇。”
“可是我都爬不到那么高!”
“等你长大后,就能了。”她停顿,“你不想回家吗?”
“想,但……”孩子沮丧,“我娘不要我,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别哭,唉,这样吧。”她手向前遥伸,“你接住这花。”
盛放花簇的其中某朵,盈盈飘落。
“它会带你回去,循香气最浓处走。”
“和你娘说这是神仙给的,闻可以治病,但离开你就会烂。”
“可别弄丢,过些日子要来还我——没花你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孩子双手小心翼翼拢住花,对她点头保证道:“我会的。”
时间流逝,孩子不曾回来。
只要凝神,她是能看到花周遭的情况。
但她已经懒得再看。
有的人转头抛弃,有的人吃下以为可以长生。
很多人信誓旦旦,大部分杳无音讯。
——其实是否还对她来讲无所谓,不过无聊漫长生命中一点添头而已。
但若是没那么些微期待,就像树失去春华秋实,总归空落落。
{承}
她听见沙沙声,是有人走来。
带着馥郁馨香。
“菁华,我来还你花。”
“好久不见。”她道。
“那次回去后娘将我看顾好紧,”来人语气带笑,又有点歉疚。
“用花行医的钱去私塾,教书先生也严得很,一直没空出门——”
“考中了?”她问。
“考中了!”他答,袍袖起落,大概是赧然挠头,“名次尚可,但难算值得夸耀。”
“你怎么一直闭眼?”他问。
“我的眼睛不能见晌午阳光。”她答。
“那我下次晚上来——不对,”他语调下降,“下次我怕找不到路。”
她又觉得有点好笑。
“你现在认得怎么回去吧?”
“应该,认得?”
“你可以过段时日再还。”
“那我下次晚上来!”
{转}
后来又是许多年。
他升官,他发财,他成家。
那姑娘有溜圆大眼,蹦蹦跳跳很活泼。
生的儿子肖他,一天天长大。
他走过江南烟雨,也去过塞北风沙。
那朵花被数次携来又带走。
再后来,他妻重病,他跪着问她有无办法。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答。
但我唱歌可以镇痛。想起姑娘曾经的欢快,而今在榻上神情痛苦,她于心不忍。
于是他磕头离开。
姑娘临走时年过半百,但在她眼里确是个姑娘。
她用花掩埋姑娘,唱起首对方年轻时常唱的歌。
其中某朵被几根虚弱手指轻颤着抓住。
谢谢你呀。姑娘的声音比花还轻。
莫名菁华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温热、还有不甘却无以为继的力。
那力道骤然松了,温热亦点点消散。
然后他断续抽噎声响起,就像孩子。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口中絮叨。
我觉得我做了好多亏心事,又有好多没做的事。我好后悔。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好害怕,怎么办?他问。
{合}
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来到她面前。
“你是谁?”菁华问。
“我是爷爷的孙女!”对方脆生生答。
“爷爷给我讲好几遍来去的路啦我肯定不会忘记而且他还特意叮嘱我要晚上过来。”
连珠炮般倒出一堆话,小女孩将手中锦囊高举起,“呐,爷爷说要把这个还给你。”
“搁地上吧。”
小女孩应声,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她,“你住好高哦……
“怎么,你觉得会很好玩吗?”她问。
“才不呢!”对方嘟起嘴一撇,“是爷爷说,高处不胜寒啦,我想你可能会很冷哎!”
“你真好看,”她又嘟哝道,“我以后要像你这么好看就好了。”
“是不是没可能啊?”小女孩皱起脸。
“不会的。”她忍俊不禁,“首先要开开心心。”
“那当然啦,我一直就很开心的!特别是有糖吃的时候。对哦爷爷说要感谢你所以我请姐姐吃糖吧?”不等菁华回话,小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树梢便将糖块塞进她嘴里。
“姐姐也要开心哦,我走啦!”她挥手,又蹦蹦跳跳离开。
她不是人,怎么可能吃糖呢?菁华无奈,刚想吐掉,口中却奇异感到丝甜味。
锦囊被风吹起,那朵藕花在空中旋停,破碎为尘埃。
身死魂消,她想,也算是归路。
雾气从四面八方聚合,不知道下个千年故事。
作者:高以谰
评论:随意
全文1w1,完结请放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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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夺回我们的眼睛。
第一次看到这句标语的时候,公园角落的投币零售机还在,往投币口扔一枚硬币,可以听见它叮叮咚咚唱歌一样落下去的声音。怎么会有人因为喜欢听这个声音就往里扔硬币啊?a边嘲讽我边毫不客气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气压的骤然改变让罐子里的饮料海轻柔地沸腾。不远处斑驳的深色树影洒在c肩裙,她的笑声就像她瞳孔正中生长的浅蓝色花一样柔软。
夺回。我们听着c慢慢地咀嚼海报上的两个字,那时候a、c和我每天都在公园里闲逛,影子熟络亲昵地挤在一起。与原来的保卫二字相比,攻击性更强了,还能隐秘地暗示着某种正当性,好狡猾。c的声音有种魔力,听起来像是从远处飘来、还未抵达就已经失落的歌谣。她问:为什么大家不能彼此相爱、而一定要杀死对方?
因为他们是敌人所以就该死。a耸耸肩,用轻松的语气回答。看我能将这个易拉罐扔多远!她胳膊画个半圆,被捏扁的空易拉罐画了道饱满的弧叮铃当啷飞向终点。瞳孔镶嵌着红色刚玉的a,小臂肌肉饱满、线条流畅,拥有可以看到后槽牙的爽朗笑容。哈哈我是第一名!拜托,c不满地微笑,明明没有人在和你比赛。
当时,我说了什么呢?我捡起滑落出货口的糖盒,泛着甜腻珠光粉色的珍珠糖在其中整齐排列。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产的珍珠糖,因为真的曾咽下去所以回忆时喉咙会条件反射地想起甜到呕吐的滋味,让人宁可自己从来没有吃过,只是空洞甜蜜地怀念一种幻想。我捻起一颗珍珠糖用指腹蹭掉表面的亮粉,它的实体苍白发粘像我普通的肉质眼球,我将它嵌在蛀牙的空洞里,然后骤然爆发疼痛的尖叫。喂!a和c吓了一跳,紧接着我们一起大笑起来。真是个疯子!c捶打我一拳但其实一点都不痛,痛苦和快感的脑区离得很近,你会把自己脑子搞乱掉的。a自顾自笑个不停,等我长虫牙了也要像你那样玩!啊啊,那还得等一百年吧。我的话语含混不清,一半脸颊沿着痛苦的惯性扭曲另一半脸颊挣扎露出笑意。毕竟a你、牙齿和骨骼都那么坚硬。话音刚落我就在眼角余光中看到阴影里的盗猎人,他的机械臂反射着阳光的碎屑闪闪发光,就像硬币背面的浮雕。
战斗结束得很快。a将盗猎人压在地上用力扯下他的机械臂,电线和神经分离的瞬间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瘫倒成一摊烂泥。哼,设备倒是不赖,明明金属是被严格管制的……机械臂抽搐两下端口处爆发几粒火星然后彻底变成温顺的、冰冷的钢铁,婴孩一般安静地躺在a的臂弯里。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得到这样的。a轻柔地抚摸着怀里的机械臂,红色刚玉的瞳孔跳跃光芒。c有些不安地拉扯她,要不还是还给他吧?他看起来快死了……那人很明显已经没了意识,肩膀的断面淌出的大片血迹毯子一样垫在他身下。
c啊,你实在是太……软弱?是这个词吗?a偏了偏头。他可是想要你的命,挖出你眼睛卖个好价钱,你明知道自己生长着花瓣的眼珠多珍稀、多昂贵吧?因为是敌人所以就该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a耸耸肩,我才不要把战利品还给他呢,她抡圆手臂将机械臂摔了出去,远处传来零件叮铃当啷砸碎在地上的声音。总有一天我要给自己装上更好的复合金属机械体。人工的、可靠的、所向披靡的坚硬,真是向往啊。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因为这个死掉了……上次被你扯下机械体的那些人都没活过两天,a。c将脸埋在手心里。如果我没长着一双这样的眼睛……如果大家都长着同样的眼球,一起普通地幸福地活着就好了。蓝色的柔软花瓣沾满泪水,像晨雾凝结的露珠。a撇撇嘴,不说话了。我们继续在公园里闲逛,看太阳如一枚发烫的硬币般无所事事地从天幕上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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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以后,我们都参与了潜泳。在这里,要么参与潜泳,要么生育,只有这两条道路可以选。我和a是很早就确定自己要潜泳的人,但c的选择多少让我们有点吃惊。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事情的。我问c,你知道有人说那些电子幽灵在很久之前也曾是人类的一种吗?c望着我,瞳孔的花朵哀伤地绽放。可是,如果生育的话必须将眼珠上缴供潜泳者使用,我恨我的眼睛,但是没有恨到想要真的失去它们。
我们必须夺回我们的眼睛,潜泳者训练手册的第一页写着:同时杀死妄图占有它们的电子幽灵。
数据海。宏大的、肮脏的、晦暗不明的,上个时代的人类遗留下的产物。数据海里有丰富的待打捞的数字遗产,邪恶的电子幽灵寄居其中,它们缓慢蚕食着海里的数据,腐食性细菌一样一点一点将海蛀空,潜泳者必须和它们搏斗,与此同时电子幽灵也觊觎着我们的眼球。当然不是真的眼球:想要进入数据海必须使用金属头盔将脑波进行投影变换以进入数据海空间,投影后一个人绝大多数信息都积聚在眼球的位置,在数据海的战斗里眼球被破坏的人永远没有办法复原,只能被电子幽灵生吞。而如果捕捞电子幽灵将其进行逆投影变换,就可以得到珍贵的稀有金属,幸运的话,稀有金属里还会镶嵌着代表着不幸命丧其手的潜泳者身份的眼球碎块,Z说。当然,谅你们这群蠢货也听不懂,就好好记住你们自己的任务以及别被打爆眼球死掉就行了。Z是我们的培训者和领导者,脖子以下都替换为了复合金属机械,周身闪烁傲慢的亮银色辉光,爱好是贬低我们以及吹嘘自己的眼瞳是多么昂贵的钛合金。等着瞧,a背地里朝他翻白眼,早晚有一天我要将全身都改造成比他更坚硬的金属一拳将他脑浆锤烂。a的眼眸红色刚玉里暗波流转,早晚有一天我会的。
我们被分配了不同的任务,作为一个小队战斗。c负责勘探、a负责战斗、我负责清扫。一切都还算顺利、日子无波无澜地淌过去,直到有一天,c爱上了她的敌人。
7说我们原本都是人类。从战斗脱身后c急切地向我和a解释,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他们只是想在数据海里活下去。听我说,a,你杀死的哪些电子幽灵也和你一样,只是想要幸福地生活啊。a不屑地冷哼,几场战斗令她变得更加高大、冷酷,现在的她甚至比一些改装了机械体的潜泳者更擅长战斗,但a仍然梦想有朝一日用工资买下全套金属机械、抛弃自己的肉体。既然你不能接受这种生活方式,那就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回家去不就行了。c,现在看来你不仅软弱而且愚蠢:为什么要听敌人说的话?c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拜托,你不会告诉Z我私藏了电子幽灵吧?在这整个过程中,电子幽灵7转换成的稀有金属块在她手心里显得沉甸、安静、无害。我当然会报告啊!a提高了音量,你明知道私藏稀有金属是可以判死刑的罪过!
但a最终还是没有告发。她和我们走得不再那么近了,有时侯自己包揽下潜中全部勘探、战斗和清扫的任务,由于战斗成绩特别出色,还得到了两枚塑料勋章。休息的时候,她沉迷于比选各种机械体,但是我们的工资什么也买不起,所以最后也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c和7在数据海的各种障碍背面和缝隙内侧约会,我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给她们望风,渐渐地c的话题全部定格在7身上。7说她喜欢天蓝色。7说她也讨厌相互残杀。7说遇到我太好了。直到有一天,c笑盈盈地告诉我,7邀请她永远留在数据海里。
你确定吗?我不安地问c,她邀请我参加她和7的婚礼,今天以后她不会再回来。当然了!c戴上电波转换头盔,眼瞳正中的小花微笑着摇曳,你知道吗,这是唯一一次我戴上头盔还会感到高兴呢!
7在数据海里等她。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7,半透明的电子幽灵团,一团边缘柔软的多边形样子慢慢浮现出小巧的眼睛、鼻子、耳朵,忽而消失,忽而浮现。你终于来了。一小团数据裹附住她的手,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c轻轻皱起眉,仍然保持着笑脸,7你先放开我的手好吗?有点痛欸。可是电子幽灵并没有回答,它的身体一瞬间膨胀了几倍,就要将c和我全部吞噬——
你们这么不坚定、这么愚蠢,真的太好了。它的声音变得低沉邪恶,红光一闪,它的头部爆裂开来、零散的数据飞沫胡乱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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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完全忍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事实上她笑得有点太夸张了,如果是在陆地,她会岔气的。c,这也是婚礼其中一部分吗?她手里端着脉冲枪,刚才它救了c和我的命。被打散的电子幽灵缓缓朝死亡的方向挣扎蠕动,不,不——
——邪恶的,恐怖的生物。我注意到电子幽灵似乎是许多小小数据泡沫的聚合物,现在它们的光芒一闪一烁渐渐黯淡,全都发出凄厉的哀嚎。抢走了属于我们的机械体,抢走了属于我们的陆地空间,现在还要杀死我们的灵魂、用于奴役。明明他们并不允许你们使用机械体。承载着被煽动的仇恨和被灌输的理想的你们,不过是被利用的……a熟练地补上两枪,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眼疾手快地将飞沫用特殊装置收集了起来。哈哈,寄生虫还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呢。a喜滋滋地摇晃着战利品,这些能转换成好多稀有金属,这个月可以拿到提成了!
c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于是我和a将曾经是7东西送去逆投射。将手掌大小的稀有金属切开,其内部密密麻麻堆积着十几颗破损的眼球,同样的惊恐定格在型质各异的瞳孔里,挤压成一座小小的、悲哀的坟茔。啊,这里有很完整的——a惊叫起来,她手里攥着一双刚刚从稀有金属里剥离出的、完美圆润的金属球,不知曾属于哪个潜泳者。光线在被举起的金属球表面聚焦,笔直地刺进a的眼瞳里。太美丽了……我做梦都想换掉我的瞳仁!A回头朝我狡黠一笑,如果别人问起的话,就告诉他们我做了最昂贵的瞳仁改造术。红色刚玉闪烁着明艳的华彩,a将手伸进眼眶扣下自己的眼珠混着血滴随手丢掉,迫不及待地将金属球塞进眼眶里。这是将全身都换成金属机械的第一步,她说。当晚a发起高烧,第二天没能参加潜泳。又过了一周后,我和c接到a病危的消息。
我和c去病房里看望a。曾经那么强壮的、美丽的a,此刻在白色病床单上奄奄一息,她体内的血液沸腾灼烧全部的脏器并将骨头煮得软脆,眼眶里的金属球表面一层氧化斑驳,剥落的银色金属质再和着烫人的血从眼眶淌出来,干涸成床单上黯淡肮脏的血痂。不要换掉我的眼睛,这很昂贵。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a反反复复对我们重复这一句话,要求我们转告给医生,当她昏迷后医生为她准备瞳仁摘除术却在初步检查后就宣布放弃,我们看见金属球的底部已经与她的血液彻底融合黏连、无法分离。
真是货真价实的蠢货。Z轻蔑地评价,日光被他光洁的身体反射在病房的墙上,明亮得令人恼火。难道不知道瞳仁改造术之所以昂贵就是因为需要用大量药物控制排异反应吗?人体和金属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相融?如果因为这个完不成这个月的指标的话,你们都拿不到奖金,我可是事先提醒你们了,Z拖长腔调,本以为你们两个至少能聪明一点、提醒那个蠢货的。
c的巴掌扇在Z脸上。
我从未看见过那么愤怒的c,好像她将自己献祭给了愤怒本身,哪怕下一秒就会被自己的怒火吞噬、焚烧成灰。Z愣了一下,脸颊的巴掌印开始泛红,回过神来后立刻恼羞成怒地掐住c的脖子,我拼尽全身力气拉拽也无济于事。滚回家吧!Z的金属手指像戳爆一个肥皂泡似的戳进c的右眼球,血滴成股喷涌一霎打湿花瓣,因为愤怒而绽放的花瓣垂下头、安静地萎蔫。Z松开手将c扔在地上。从今天开始,你们都被解雇了。
害你也丢了工作,对不起呀,Z踢踏着脚步离开后c小声对我说。血从她捂住右眼的指缝里汩汩淌出,当我们再望向病床时,a已经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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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被葬在潜泳之地,我和c领到了a的眼睛,却是那双害死她的金属球。她从前的红刚玉眼珠呢?我问工作人员,对方很不耐烦地驱赶我:谁知道?金属球很值钱的你们不要得寸进尺了。
我抚摸着金属球,一半亮银、一半黑灰色的光滑金属,握在手心里不一会儿就变得滚烫,我想起我们手挽着手在公园闲逛的时候a灼热的手心,血在她血管里奔流乱跳,很容易摸到她的脉搏。她总是喜欢握住我们的手,笑着嘲讽c的手心怎么总是冰凉、一定活不长的。而我,a嘻嘻地开着玩笑,我会将身体换成机械体然后永远永远活下去、每年去公园给你们扫墓。闪闪发光的、坚硬美丽的机械体,要杀死多少电子幽灵才能得到呢?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有关a的梦,梦里a的红色刚玉眼瞳里精光跳跃,我定睛细看时原来是内里有一簇火焰在燃烧。这是一个好梦想吧。a望着我,她眼眸里的火光映在我脸颊上,烤得我脸颊发烫。还是说、这是一个坏到必须以死亡为代价的坏理想?梦里的a偏着头思考了很久,这是她活着时永远不会做的事,火流淌出来将哑口无言的我烧成灰烬,然后我醒来。c在我的对面默默流泪。我梦到a了,她抹去空眼眶里淌出的泪滴,a问我为理想付出的代价和惩罚有什么区别。
那一天我和c离开了潜泳之地。外面许多事情都变了。公园变得杂乱、肮脏,投币零售机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玻璃被砸得粉碎,表面覆盖着粗俗的涂鸦。标语被撕下来,集合在一起点火焚烧。杀死潜泳者、稀有金属是属于我们的、挖掉他们的眼睛。像当初的a、c和我一样大的年轻人聚集在我们曾经闲逛发呆的地方,喊着乱七八糟的口号。
其实他们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呢,我对c说,如果我们当时知道这些就好了。自从不再潜泳后c变得愈发沉默,聊天时总显得心不在焉,仅剩的左眼眸里蓝色的小花耷拉着花瓣,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和枯萎有什么区别。都是那些大写字母的错,凭什么他们就可以随便使用金属机械啊?潜泳只是一个骗局,我们被骗了而已……别说了。c突兀地打断我,我不想再想起来那些事。
其实,我要结婚了。沉默了一会c犹豫着开口。未婚夫说为了我好,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
因为太突然、太荒诞了,我笑起来。你是在开玩笑对吧,我们从多久以前就是朋友了?啊,因为实在太久远,所以一时甚至想不起来。再说,生育的话眼球要上缴,你不就是因为不想这么做才参与潜泳的吗?如果现在结婚的话一切……脑海中闪过a的脸,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任凭舌头说下去。一切就都白费了。
c突然站起身,她的影子覆盖在桌子上、朝我倾斜,一瞬就将我笼罩了。c扇了我一巴掌。不要再审判我了,够了。不要再审判我的一切、审判我的理想、审判我的幸福。我为了这样的幸福付出多少价码是我自己的事情,拜托。c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脸,我不想再恨、不想再痛苦了。他是个好人,就这样吧。
愤怒的火焰填满我每一条脑沟,因为太过生气,我的心中反而升腾一股冷笑。c,你还真是从头到尾就只会说漂亮话,也许你还没注意到你所谓的爱和理想只会让敌人幸福、让自己人受伤。愿意自欺欺人的话就请继续吧!忘记潜泳、忘记我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哪一天你也会忘记a的死。想要紧闭眼睛蜷缩在你肤浅的理想和虚伪的幸福——我停顿一下,讥讽地补充到,哦我忘记了,失去眼球的你,马上就要连闭紧眼睛都做不到了呀。
你是不是也一直觉得我既懦弱又愚蠢?眼泪沿着c指缝流到指节处再蜿蜒淌下手背,滴滴答答在白色桌布上洇湿灰色的小圈,像林立椭圆形的墓碑。
我没有回答,夺门而出。曾经我们一起消磨掉年少时光的公园在一片隆隆声中被拆毁了,我听见义愤填膺的口号声、呐喊尖叫的哭喊,混着警察的枪声。我贴着风暴外围溜过去,在心里默念:杀死潜泳者、稀有金属是属于我们的、挖掉他们的眼睛。吞吃着这些词语,我心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撕碎了一朵蓝色的花,比我以为的还要更加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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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后,我收到了c的道歉信。
致我最好的朋友:
很抱歉上次和你吵架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的既弱小又虚伪、遇到痛苦首先就想要躲藏起来的人,对不起。诚实地说,就是因为在我内心最深处知道我所追寻的理想多么虚幻,希望所有人都互相爱着、不要再伤害对方,其实只是自己因为脆弱而不想被伤害而已,还用理想啊幸福之类的词语粉饰,胆怯又狡猾的其实是我自己,真的很抱歉。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和a的,只有这点务必相信我,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会为了逃避过去的错误而将远离你了,我会尽量坚强起来,以后我们也要多多见面,好吗?
再次说声抱歉,请原谅我。因为发生的一切事。
爱你的
c
c在信封上画了一朵卡通的、五个花瓣圆溜溜均匀分布在一个不那么圆的圆形外围的小花,小花里是一个笑脸。小花的叶子牵着一个卡通小人,小人被血迹覆盖了。c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经过曾经是公园的地方时被声称仇恨潜泳者的人用刀子捅进了后腰,凶手像折断一朵花的茎那样将她丢在路边任凭她流干血液,等警察到来的时候她两个眼眶都空空如也。因为信封上有我的名字所以在结案后警察将信封送给我,我当时正在浏览反叛潜泳者的消息,听见警察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将消息谨慎地藏起来。然后,我收到了c再也没能送到我手中的信。
葬礼是雨天。
天空是湿润、沉重的灰色,铺满蓄水的云层;墓碑是光滑、美丽、崭新的灰色,墓碑旁有人放下整洁的蓝色花束。c本来就人缘很好,还有人因为同情前来,一些人站在远处举着牌子,上面的标语写着叛逆者都是杀人犯。我一个人站在墓前,影子垂落墓碑上,想起她影子将我笼罩、打我一巴掌的时候。有一瞬间我希望她能从墓中坐起来,再扇我一次,我会告诉她她的巴掌从来都没有什么力道,这样想着眼泪莫名其妙地落下来,混着雨滴砸在墓碑上。我从未如此想念那双生长着蓝色小花的眼瞳。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转过头去发现是一个和我一样长着普通眼睛的男人,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悲痛的痕迹,微笑的时候眼角有点向下瞥,无意间流露出一种无辜。你就是c的朋友吧?c经常向我提起你……他向我低头致意。你好,我是c的未婚夫。
我任凭眼泪从脸颊滑落,没有伸手去擦。为什么c死了?我的声音平静得令我自己感到恐怖。
男人被我的问题噎住了,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支支吾吾地笑着,露出有点不好意思、想要息事宁人的笑容。我长久地凝视这个男人,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一点过人的地方,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就连眼珠都普通得要死。就是他不让c和我见面导致我们吵架所以c才会死在给我送道歉信的路上,脑子还在思考逻辑的时候我的手臂已经挥舞出去,结结实实揍在他脸上。为什么c死了?周围人惊叫起来,我一拳又一拳打在他身上,直到警察将我们拉开。怎么回事?他倒下时压倒了墓前的花束,我盯着被压扁的蓝色小花想,如果在逮捕我之前能允许我买一束新的就好了。
没事,我们只是……闹着玩。男人对着警察赔笑。真的,没关系,抱歉,不必理会我们了。闹着玩至少要分清场合吧。人群散尽,警察也一脸狐疑地离开,他们叮嘱了两句,转身回去抓捕反叛者了。
为什么不揭发我?我疑惑地问男人。他拍打着身上的草和尘土,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还好没有压坏,c曾说希望你能拥有这个……c的眼瞳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盒里注视我,在一块透明的浅灰里,淡蓝色花朵恍若凝固在风中。为什么大家不能彼此相爱、而一定要杀死对方,c不是经常这么说吗?男人有点尴尬地挠头。总之,既然你收到了就好了。再见。
我站在原地,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一切力气,整个世界都沿着远离我的方向崩裂开来,我的眼前浮起c的脸庞、a的眼瞳、我们一起玩闹时的欢笑,它们短暂璀璨地在我眼前绽放又归于长久的寂灭,我伸出手时一切都灵活地从我指尖滑脱。在还不知道什么是信仰的时候所坚信不疑的东西,现在已经一点都不剩了。连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也已经不知道了。我想起公园、想起潜泳、想起叛逆者,想起我曾和杀死c的人喊过同一个反叛的口号,尖锐的酸苦从我腑脏间升起将我整个戳穿,我跪倒在墓碑前呕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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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我又回到了潜泳之地。大概是由于外面对潜泳的反叛愈演愈烈的缘故,参与潜泳的人越来越少,像我这种曾被辞退的人也没受到什么阻碍,很快被分配了一个搭档。为了削减人员需求,现在一个小队只有两个人,我的新搭档X有着镍基高温合金的眼珠,一半身体改造成了机械但使用并不熟练,作业效率比a差一点点。她的性格安静、温和,杀死电子幽灵时的表情会让我想起c。
电子幽灵在很久以前,其实是和人类灵魂差不多的东西,X对我说。它们原来寄居在机械体里,人类为了使用机械将它们驱赶到数据海,现在还要杀死他们转换稀有金属,其实很过分吧?我垂下眼睛将被打散的电子幽灵碎末收集起来,曾经我有一个朋友也这样想。c的瞳孔的蓝色花朵在我脑海里摇曳绽放。X很识趣地意识到曾经这个词语的含义,没有继续追问。过了一会我们将成果送去逆转换时我问X,像你这样的人也需要参与潜泳吗?说话的时候,我盯着金属眼球里反射的白色光点,它击碎了我倒映变形的脸庞。
X很慢、很轻柔地露出一个苦笑。这是为了我爸爸妈妈做的。因为他们想让我装上金属眼球所以我做了瞳仁改造术。因为他们希望我的身体更结实所以我将一半身体换成机械。因为他们想让我参与潜泳所以我就来这里报名。其实,我的梦想就是普通地活着而已,我很喜欢自己天生的欧珀眼球,但是爸爸妈妈说我原本的样子显得既廉价又丑陋,所以我变成了现在这样,她举起自己亮银色的右手,坚硬美丽的金属在灯辉下闪闪发亮、刺痛我的眼睛。虽然每周两次的机械人体融合手术都痛得让人想立刻从窗子跳下去,但是只要坚持当三年潜泳者让爸爸妈妈满意,我就可以换回自己原来的眼珠,然后全世界旅行……说不定,以后我会参与反叛潜泳者阵营的。她不安地笑笑,当然是开玩笑,我不会做那种事。
真好啊,听起来是很容易实现的梦想。我的心下涌起一簇哀伤的火焰,a红色刚玉的眼眸在跳跃的火里注视我。可是付出代价就会得到回应的理想本身就是一种特权。X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愣了一秒,然后好脾气地接话,这是在说你那个朋友的事吗?其实要说理想什么的话,我也不算有吧……还有,融合手术真的会让人痛到想死哦。后来我们只是维持着日常同事程度的交流,大约一个月后,X被电子幽灵打爆眼球,普通地死在一场战斗里。
我见到了X的父母,二人有着同款眼眸,一只眼睛是铮亮的精钢、一只眼睛是乳白色的珍珠,眼泪淌下来,珍珠就浸泡在他们儒雅华贵、表演痕迹过重的痛苦里,还有一个身体和面部全都替换成机械的孩子全程沉默着跟随他们,提着他们的名牌手提包。真是没用的孩子。母亲用真丝手帕擦拭着眼泪,如果早点把全身都换成机械就好了,都是我的错。女人呜咽起来,不应该太宠爱她、任由她只改造半边身体的。男人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安慰,亲爱的别哭了,精钢的眼珠没办法接受长时间盐水的腐蚀,换眼球实在麻烦又昂贵。我斜觑着他们,看曾经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的Z小心翼翼地应付二人,忽然迸发了一个灵感。我走上前去,向夫妇递上X的眼球,这是您们女儿的眼珠,请节哀。
X的父亲似乎没想好该做什么表情,木木地杵在那里,Z看起来又想杀了我又想给我颁发最高规格的年终奖,只有X的母亲又惊又喜地喊叫起来。亲爱的真是太感谢了,哦我可怜的孩子……女人又嚎啕一阵后忽然收敛了所有表情,目光炯炯地凝视我,眼神既冷淡又精明。说吧,年轻人,你想要什么呢?
我浅浅地笑了。放心,绝对是你们能付得起的代价。女人稍一思考,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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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监狱里,防弹玻璃对面的人看起来比我还要年轻,甚至称得上年幼。他抬起头的瞬间我全身像过电一般颤栗。杀死c的凶手,眼眶里嵌着一双a的瞳珠,明艳张扬、桀骜不驯的红色刚玉,此刻正不屑一顾地注视我。
为什么杀了……我的喉咙发紧,换了一个问题。你的眼睛是从哪里得到的?
潜泳者就是该死。他们不仅迫害电子幽灵还是机械压迫者的帮凶,杀掉他们明明是在做好事吧?
回答我的问题!我咬紧牙关望着对面那张陌生的、因为缺乏营养显得有些苍白目光却坚定不移的脸。你从哪里得到了那双眼睛?
真是愚蠢的人,怎么连孰好孰坏都分不清楚呢。追寻理想和信仰总要付出些代价,这规矩你知道的。虽然牺牲了一个人,但是她的死比普通的死亡意义更重大,她自己如果知道这件事,也会开心的。而且在这之后关于潜泳者的政策有改变吧?你们明明应该感谢我才对嘛。
我按下手边的按钮,这是X的母亲说这是额外送给我的礼物。多按几下,他一定会乖乖听话的,女人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做出嘘声的手势。在我每个孩子的身上都很灵验。玻璃后的人眼睛忽然睁圆仿佛要掉出眼眶,他露出万分痛苦的、仿佛被一千根针同时扎进眼球的表情。呃,我的理想。我的理想一定是正确的,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杀死潜泳者、稀有金属是属于我们的、挖掉他们的眼睛。我明明就是在做正确的事。我松开按钮后他像濒死的动物一样喘着气,我的拳头锤在按钮上,他的声音陡然变调,像待宰的畜生一样哀嚎。
我停下,他大喘气。等等,等等,这双眼睛是我偷的,对不起,我从潜泳之地溜走时偷……我不等他说完话又按下按钮,这一次他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昏死了半分钟。为什么杀了c。我没有耐心等他爬起来就按下按钮,现在他像触电的鱼一样在地上滑稽地跳跃,嘴唇颤抖着仿佛忘记了怎么说话。等一下,求求你,我错了,我只是,只是因为太愤怒,因为在潜泳之地受到了不公平的……他包含泪水的红色眼睛哀求地望着我,我的耳边忽然浮现起a的声音。
因为是敌人所以就该死。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压迫着我心脏的石块忽然消失了,灰色的空气里弥散一股扭曲的轻松。如果不想让我永远恨下去的话,只能这么做了吧。反正又不会真的杀掉他。我对脑海中的c解释,她生长着蓝色花朵的瞳仁责备地望着我。而且,他杀了你。c的虚影叹了口气,哀伤地消失了。我漠然地看着肮脏的液体从死刑犯身上每个抽搐的孔洞逸散。为什么。按下按钮。为什么。按下按钮。为什么。按下按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杀了她是因为她看起来最柔弱、也不会反抗,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潜泳者……我只是随意挑选弱者发泄的懦夫,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凶手婴儿一样蜷缩在地上,嘤嘤地啜泣起来。我有罪,请杀了我……我做了错事,我罪该万死,让我解脱吧。
为什么。而我只是重复询问着这一个问题,有如坏掉的机械般一次一次按下手中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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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明明知道答案的。
因为人类是弱小的生物。就是因为人类实在是太渺小、太脆弱了,所以才不得不用宏大的事物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武装起来,机械也好理想也好暴力也好,只有依附着这些东西才能生存的人类、真是渺小又恶心。其实只是一厢情愿吧?所谓为信仰付出的代价,只是自己一头撞到墙上然后又叫喊着流血了责怪墙壁而已。因为过于弱小、怕受伤害、所以必须抢先一步杀死敌人,然后再为了让自己心安而祈祷,本质上来说就是纯粹的恶劣。无论藏在多么冠冕堂皇的伟大背后,人摊开的赤裸手心都那么柔弱无力,稍微用力一砸就碎掉了。我知道我也是这样的。不就是因为太弱小,才会什么都握不住、一切的一切都从指缝里徒然流走的吗?
我伸出自己赤裸着摊开的手心,久久地凝视这脆弱的皮、肉、血,然后攥紧了拳头。
可是即使明明知道是这样。
即使明白一切只是徒劳,即使指节会血肉模糊,即使会痛苦不已。我也有下定决心、必须亲自用这双手牢牢抓住的事物。
死刑行刑后,我收到了X父母寄来的红刚玉眼珠。我将它们珍重地放在珍珠糖盒里、和c的左眼球安静地依偎,明红和浅蓝模糊地倒映在盒盖的背面像一个遥远的梦,我将它们藏在曾经的公园里、曾经的我们、如今只有我自己能找到的地方。我换上了机械臂,的确很痛,因为有心理准备我咬牙忍住没有叫喊出来。完工后我练习着抓握的动作,独臂的老板笑着跟我闲聊,当今真是个好时候,走私机械金属利润高得惊人,给到顾客的价格也更便宜了。还有眼珠贸易。有些以反叛者的名义被逮捕的人,其实是有人看上了他们的瞳仁哦?老板看了看我的眼睛,谄媚地笑着,咱就是说还是生着普通眼球最好嘛,起码比较安全。你从没想过不干这一行吗?我问他。咱就喜欢干这个,咱相信只要坚持干下去总有一天能成大事发大财。老板拍了拍肚皮开始吹嘘,在我的机械手臂还在的时候我挖出过一双长着蓝色小花的眼球,特别稀罕,卖出了——我没等他说完话,用机械手捏碎了他的头颅。
什么啊,理想这种东西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嘛,根本一点也不珍贵。凭什么我们要为了这种东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笨拙地清理了机械体缝隙里的血迹,走出店门,还有一个人要杀死,我的眼前浮现起潜泳之地Z的脸。外面的阳光明亮慷慨,差点灼伤我的眼睛。
什么是坏人呢?在一个与今天同样明亮、甚至比今天还要更玻璃般晶莹剔透的晴天里,在公园闲逛的我们曾经无所事事地讨论起这个问题。坏人就是邪恶的人,a抢答,多么简单!c思索了很久才犹豫着给出她的答案,坏人就是……破坏了别人的幸福、给别人带来痛苦的人。当时,我回答了什么呢?那些阳光太久远、太模糊了,我已经想不起来,我甚至看不清挽着a和c手臂的、自己的脸。到底哪一步走错了才会变成这样,该相信什么、该痛恨什么、该原谅什么,全部都不知道啊。世界上存在正确的理想吗?那有什么错误的理想吗?正确和错误又由谁来评判、凭什么祂来判断呢?理想一定会痛苦吗,那相信着的人和不相信的人,各自因为什么彼此仇恨、在夜晚流眼泪呢?杀掉Z是对的吗?不杀Z是对的吗?Z会不会也有自己的理想,只是他的理想里没有我们?我握紧机械手,痛苦的电脉冲在大脑皮壑中冲撞,我好想再看一眼a的眼睛、c的眼睛,如果她们还在我身边就好了……奇迹般地,此时此刻我的耳边响起她们的声音。
不要躲到那些巨大的、抽象的东西后面去。拜托,不要欺骗也不要隐瞒,不要试着将自己藏起来。a的声音爽朗干脆,c的微笑听起来很柔软。就是你自己怎么想?a问我,就是你自己,c肯定地应和。就是你。她们重复我的名字。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感到快乐、又感到痛苦,就是你自己现在快乐和痛苦混在一起全都分不清了。就是你对平常的快乐感到麻木又在阴暗的缝隙产生扭曲的期待,并且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痛苦悲哀。
所以,就是你,想怎么做呢……?
于是我下定了决心。将冰凉的手指放进眼眶里,眼珠发出了嘎吱嘎吱、老旧橡皮塞的声音。我低下头倒出了存放在眼眶深处、因为没有了投币零售机所以已经失去作用、至今仍然顽强地闪闪发亮着的硬币,慢慢地、一个也不剩地、一枚一枚将它们投入路旁的排水沟。
fin.
写这篇的时候在重温《宝石之国》《天堂的天平》,听pinocchiop的《请问有内脏吗》。不由自主染上浓浓术力口风味。。。
作者:逸途
评论:笑语
谢罪:庞贝旅游指南捏造版,肉眼可见的死亡滑铲(中学生应试作文
历史学家与考古学家在历史遗迹中苦苦寻找历史线索,而意大利的庞贝根本就是独一无二的历史化石。公元79年,苏维威火山爆发淹没了沉睡中的庞贝,火山灰遮蔽时间的视野,意大利的庞贝从此在梦中沉睡了两千年。这座城市不幸在自己的时代过早死亡,定格于最后一天,但它的文化幸运地存留得更加久远。
二十一世纪的庞贝是一个全世界闻名的旅游景点,也是一座因为灾难被刻成史书的城市,总体呈现长方形,建筑与街道因为被火山灰掩埋而保留完整,静静等待人们的阅读,它用建筑、雕塑、壁画、文字甚至于它不幸遇难的人民的躯体,慷慨地向我们展示自己,让我们身临其境地体验庞贝人民的日常生活,窥见一个淡去2000多年的罗马城市。
地理位置决定了这个景点所拥有的丰富内涵。公元一世纪,庞贝还比邻着海岸线。作为气候温暖湿润的海边城市,这里物产丰富,港口优良,贸易发达,人来人往,并且远离政治中心,这一切使这个城市与它的人民呼吸着慵懒和平的空气,足以让他成为一块歌颂罗马辉煌文明的化石。
庞贝因它盛大的灭亡而闻名,游客们更感兴趣的却是庞贝人民如何活着。当人们来到庞贝,面对鬼使神差地被火山灰覆盖并留存的建筑与街道,我们很容易沉浸入这座城市被定格的日常,庞贝遗迹中的蛛丝马迹能够为我们拼凑出一位鱼露商人的一天。当然,这只是基于遗迹的猜想。
公元79年的某一个清晨,面包师还在面包上印着自己的指纹,随后将其递进烤炉。富有的奥卢斯从不必前往面包店,他打着呵欠睁开他的眼睛,差使奴隶制作他们家的早餐,同时,他的妻子正在为与他同名的长子整顿行装,奥卢斯走过来看着他们,为自己足够供给孩子上学的富有感到骄傲。他坐下来,随口与儿子谈论起露天竞技场上角斗士克拉迪斯的英姿,并且期待下次假期前往大剧院观赏最新的刺激剧目,他的儿子小奥卢斯对老套的剧目不感兴趣,急忙将面包揣进从市场上购买的麻布口袋,他即将前往圆形剧场边的连廊学习,迟到将使他挨老师的一顿痛打——通常会被斜吊起来。
清晨应当感受家庭的温情,下午该是庞贝男人们谈论金钱与政治的时光。在市中心东侧的欧玛齐娅楼交易市场,奥卢斯与竞选者普利斯库斯达成了一笔交易,他购买了一大批斯考卢斯工坊出品的极品鱼露,普利斯库斯是个慷慨的主顾,奥卢斯盘算着在主干道的墙上写公告,呼吁人们为他投票,从而获取未来官员的投资,宣传标语至今留在别墅外墙上“请选举盖乌斯·普利斯库斯·潘萨为市政官,他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慷慨。”。这时他的儿子回到了家,于是他们结束了今日的营业,奥卢斯需要前往城市正中心的露天浴场,洗去身上的鱼露味道,小奥卢斯跟着他的父亲,百无聊赖地在浴场门口的墙上用尖的石头涂鸦--一个面目狰狞,四肢细长的方脑袋小人--这同样存留到了二十一世纪。日晷已经旋转到祭拜神明的时间,,他们穿过庞贝高出街道一大截的人行道,前往商业之神墨丘利的神龛。天空下起了雨,把街道冲刷成了河堤,向神明问好是一件重要的事,他们从来不肯耽搁。
夜晚点灯会耗费珍贵的灯油,奥卢斯在黄昏的恩赐下亲自清点了他们的货物,与妻子相拥着早早入睡,地面时有振动,但比不上十七年前的大地震,精通地理的智者们已经断言维苏威是一座死火山,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费劲往窗外看,于是他无法发觉,维苏威火山已经在月色下戴上了硫磺气味的皇冠。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爆发,滚烫的火山灰将日常定格为苦难与恐惧,早在公元62年,火山之神伏尔甘(Vulcan),就用一场大地震警告了庞贝,但富人们仍然随意差使奴隶,不够尊敬自然,甚至将公众建筑修建得更加糜烂与慵懒,庞贝的人民似乎因此受到了神的惩罚。
游客们前来庞贝遗址,参观庞贝人风化的欢愉与苦难。注视一段历史,通常会换来对现实的珍惜。不是每个文明都能像庞贝一样留存,游客们来到这里体验,来到这里反思,自己应该如何看待生命,敬畏自然。
公元一世纪的庞贝还在沉睡,公元二十一世纪的人们应该醒来。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真是可恶!”一名坐在露天咖啡厅里的客人忽然大声骂道,“居然有人开始仿制‘人鱼珍珠’!”
“什么珍珠?”与其同坐的同伴疑惑地询问,随之换来一张被递到自己面前的报纸。灰白为主的报纸上刊登着各式各样的信息,在纸面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黑色的字体排列成了几句简短的话。
新技术出台,传统人鱼养殖业或将走向没落?
近日,汤斯敦镇的福尔女士研制出一种新型技术,可以通过结合机器与材料,在节约养殖成本的同时制作出品质上优的人鱼珍珠。由于此项技术刚刚研发,在生产上还存在不稳定之处,福尔女士表示,她会继续攻克技术难关,争取早日稳定生产人鱼珍珠。
“用机器和材料制作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叫‘人鱼珍珠’!”在同伴浏览报纸期间,心生不满的客人持续抱怨道,“‘人鱼’都没了,不如改名叫‘机器珍珠’算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很激动,但是你先别激动。”浏览完文字的同伴放下报纸,伸手拍了拍客人的肩膀,顺手将桌上的冷饮递给了这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友人。看着注意力被中断的客人稍微冷静了一些,同伴才再次适宜地开了口。
“我平时不怎么关注奢侈品信息,所以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就我所知,人鱼珍珠的价格非常高昂吧,如果能靠材料和机器降低成本,那售价想必也会降低,这对消费者来说是好事吧?”
听到同伴这么说,一度冷静的客人再次激动了起来。他啪地把杯子放到桌面上,差点又要大叫出声。只是或许他最终还是顾及了与同伴之间的情谊,没有对着他的朋友大吼大叫。
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他伸手抓起桌上的冰饮一饮而尽,然后看向他的友人。
“看来我得先向你科普一下人鱼珍珠是什么才行。”客人说,“知道了人鱼珍珠的由来,你一定会理解我为什么生气。”
在同伴的默许下,客人开口解释了起来。
人鱼珍珠,物如其名,是通过人鱼这种生物生产的物品。因为这个物品通常形状圆润、透如琉璃,虽然形似常规珍珠,但又比珍珠更加水润饱满,因此才特意冠以人鱼之名。不过人鱼珍珠之所以珍贵,并不只是因为它的卖相更有魅力,而是它生产的过程十分特别。
因为这些珍珠,是靠人鱼的眼泪形成的。
当人鱼哭泣的时候,它们的眼泪滴落在地上,就会化为一颗颗珍珠。最初人们只是一味地想方设法使人鱼哭泣,从而获取珍珠,但随着产业发展,人们逐渐开始发现,人鱼若因不同原因哭泣,它们生产出来的珍珠也会有所区别。
其中,颜色最为灰暗、光泽最为暗淡的珍珠,通常都是人鱼因为痛苦或恐惧而流泪时产生的珍珠。这种珍珠的数量最多,但价格也是最为低廉的。一些品相较差的珍珠无法拿到奢侈品店售卖,但对渔户来说弃之可惜,因此会往中低端首饰店流通,价格通常定在让普通人咬咬牙也能买得起的程度。
最容易在奢侈品店流通的珍珠,通常有着淡淡的粉色,光泽较通常珍珠要更加明亮,而且根据温度变化,粉色还会有加深或减轻的倾向。想要培养出这种珍珠,就需要花些功夫了。首先得保证人鱼生活在一个相对干净舒适的空间中,让它们的身体保持一个健康的状态,然后在它们的常居地点安装上电流放射器,定期放射电流刺痛它们,让它们因为意料之外的疼痛而流泪。由于人鱼身体和精神较为良好,因此这种小痛导致的流泪虽然也可能对珍珠的品质造成影响,但当人鱼形成习惯以后,渔户就能获得稳定的收获。
而最为高端、通常只有大富大贵之人才能买得起的人鱼珍珠,通常有三种颜色。一种红如朱砂,一种黑如深夜,还有一种如同玻璃、但摸上去会有冰凉之感。想要养殖出这三种类型的珍珠,放眼全世界,能做到的渔户屈指可数。根据前几年高端渔户公布的养殖方案,想要获得对应的珍珠,通常有这几种培育方法。
如果要想获得红珠,则需要以一对一的方式精心培育人鱼。人鱼最好从出生就开始亲手养育,然后除了要保证对方的身体和精神健康以外,还需要适当满足对方的需求。比如有的人鱼喜欢在有阳光的地方生活,那么就要为此移动房间,有的人鱼则非常喜欢和养殖人员黏在一起,有时候养殖人员需为此与人鱼共起居。人鱼是一种对情绪特别敏感的生物,所以这就需要养殖人员利用自己的情绪带动对方。有一些成熟的养殖人会通过与人鱼一起看电影去刺激人鱼的情绪,而这种通过非苦痛感产生的泪水,通常都会有非常鲜艳美丽的红色。
假如想要获得黑珠,则需要让复数人鱼一起生活,然后推进它们产生生活和情感上的联系。最常见的是让人鱼原生家庭一起生活,同时可以不断引进新的成员,扩大人鱼对家族的认知范围。在这过程中,养殖人员需要观察人鱼个体的性格,然后从中挑选一个“核心”。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养殖人员将开始拆散人鱼团体,动摇核心人鱼的心态,将它逼至流泪。通常人鱼负面情感越深重,黑珠的颜色就会越深越沉,因此一些过激的养殖人员会采取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因此,黑珠在明面上很少流通。
在三种高档珍珠中,最为稀有的,便是宛如琉璃的品类。这种品类的养成非常困难,它需要让人鱼与养殖人员之间建立起非常深厚的感情,要让人鱼愿意为了养殖人员心碎而死。因为心碎而死的人鱼会在死前流下最后的眼泪,而这些眼泪则会化为琉璃般的珍珠,被标上足以买下一座城市的价格,放到华贵的厅里展示,或被收藏在最为严密的保险柜中。目前,这样的珍珠全世界只有六十颗,其中有十颗已被持有国定为国宝。
“总而言之,人鱼珍珠之所以珍贵,不仅是因为它充满魅力的外表,更重要的是人们花费在养殖上的心血。”将来龙去脉一一说明的客人再次伸手戳了戳报纸,看着那白纸黑字写的内容,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再次浮现出反感,“这种人根本不懂得人鱼珍珠的价值,只想着打压成本,却不知道她的行为只会让物品失去价值。”
“原来如此。”同伴点点头,顺手将新点的冰饮推到了客人面前。客人一边点头致谢,一边端起饮料啜饮,润了润那因为说明而干燥的口舌。在舌尖和喉咙都恢复了滋润之后,他转过头看向同伴。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生气了吧?”客人说道。
“嗯嗯,我理解了。”同伴点点头,但在客人露出“知我莫若你”的表情前,再次开了口,“不过,我对这个……福尔女士?的感想,和你有些不太一样。”
“此话怎讲?”
同伴再次看了看报纸角落的那小段文字,淡淡开了口。
“说不定,她正是想要珍惜人鱼珍珠的真正价值,所以才开始钻研替代的技术呢?”
END
商业区离某大不算太远,唐峰溜溜达达的,不自觉到了戈谭音乐所在的楼下。
他看了一眼街对面的学校大门,转身进了商业楼。
戈谭的教室里,谭持中正埋头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应付一个群里的三十来个人。
戈谭成立两年,这是第一次尝试面向大学生以外的群体招生,谭持中眉头微皱,完全没注意到进来的唐峰。
唐峰也不以为意,随手从架子上拿了一把吉他,翻了一页没学过的曲子自顾自练了起来。
谭持中从电脑里抬起头时,唐峰已经把曲子的第一节练差不多了。男孩宽大的外套在吉他后面摞成一团,袖口往上提了点,苍白的手和琴弦上的铁锈对比分明。
唐峰嫌弃地放下吉他:“这弦也太旧了。”
谭持中打了个哈哈:“事儿多,老是忘。”
他拎过琴来,随便勾了个塑料凳子坐下,一边松弦一边道:“有点饿了,小峰子帮我点个外卖,手机在我左边衣兜里。”
“噢。”
谭持中瞥了他一眼:“就昨天晚上我点的那家烤肉饭,要甜辣的,你要想吃也给自己点一份,算我请的。”
“不用,不饿。”唐峰说。
“哦。”谭持中乐了。“要是小冰在,吃撑了也得讹我一杯奶茶。”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是吧。”唐峰想起自家表姐的名言,低下头又操作了一番,“那我也点个果茶好了。”
谭持中微笑,从身后的柜子上摸出一包琴弦,熟练地给琴装上。
不出所料,在他给吉他装上第三根弦时,唐峰叹了口气:“我妈说要找个家教看我写作业。”
“写作业?”谭持中倒真有些意外了。
“是啊。”唐峰咧了一下嘴,捏着嗓子模仿道,“你在学校不是不乐意跟人说话么,让小冰在某大给你找个靠谱的新生辅导作业,这样有什么问题就可以直接在家解决了。”
谭持中给琴夹上调弦器,上弦的时候他刻意没上紧,此时一拨,琴弦发出低沉的嗡鸣。
唐峰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你姐跟我说你新写了个demo。”谭持中调着琴,又说起了别的。
“嗯,手机上随便写的,和弦还想再改改来着。”唐峰说。
“这次还是纯音乐吗?”
唐峰迟疑了一下,“我不太会填词。”
“网上找人试试嘛。”谭持中道。
“再说吧。”唐峰低头看了眼手机,“我得回家了。”
“那喝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敲门声。
谭持中去开了门,被赶时间的外卖小哥塞了一杯果茶。
唐峰站在他身后,耸了耸肩。
戈谭对新生的第一次开课,已经是入学两周后了。
不过虽说还没见过面,戈谭的老板也早早拉了学员群,缴过费的学生都能在里面吹水聊天。林正祺进群后很少冒头,只是看看别人的聊天记录,倒是另一个报了名的室友,在群里很快聊出了好几个基友,在学校碰过头,还约好了这次课下一起到商业街搓一顿。
“祺哥你真不去?网上说那家店可好吃了!”室友名叫王建华,睡在林正祺对床,块头十分高大。
林正祺感觉到他的手下意识想揽住自己又收回,友善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华哥,今天下课跟做家教的学生约了见面。下次吧,咱们同寝的一起去。”
在一次深夜谈天时,林正祺提过自己不太喜欢被别人碰到。
恰好电梯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林正祺记得教室在十三楼,刚要按关门,看到一个男生走近,便按住开门键等他。
没想到那男生看到有人等,反而揣着手慢悠悠进了电梯,还在关门时睨了他们一眼。
林正祺没什么反应,倒是听见身后的室友“啧”了一声。
老楼的电梯自然也不太新,随着上行发出颇有规律的“喀拉拉”声。林正祺就着昏暗的灯光,一副对电梯墙上广告很感兴趣的样子,用余光观察男生。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多此一举,这男生显然是很容易受人瞩目的类型,身高体长,姿态随性,身上的粉色运动外套似乎还用了反光材质。
林正祺回头,室友果然正皱眉打量着男生。
“青春期的小屁孩。”注意到林正祺的目光,室友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评价了一句。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人,对方显然听得见。
不想那男生直接笑了,似是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室友虽生气,但也没有发作,只是哼了一声。
林正祺看向楼层电子屏,十一楼,十二楼,到了。
室友从他身后一步跨到门口,大剌剌地堵住了电梯门,还冲林正祺打了个眼色。
林正祺有些好笑地跟上,电梯门慢悠悠地打开,两人“鱼贯而出”。
作者:余轻舟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白日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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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说过的,你该出来转转。”
夕阳的余晖毫不留情地洒进车窗,晃得人几乎看不清前路。奥斯卡在驾驶位漫不经心地摆弄收音机的频道,试图听到一点乡村音乐以外的东西;劳伦斯半梦半醒地靠在后排,信手翻开他那本满是信手随笔的小册子,最后又索性把摊开的书页盖到自己脸上遮挡仍有余温的阳光。开车很累人,开车很无聊,所以路途中的大部分光景里,手握方向盘的都不是那位借口自己身体虚弱、像一只慵懒的猫一般打着盹的文艺青年。
奥斯卡对此没有什么怨言,原因很简单,提议甩开课业踏上这次不知归期的长途旅行的人正是他自己。劳伦斯对此也没有反对意见,就算有,那么在奥斯卡过分迅速地把他拉上座位、关上车门、发动起引擎的时刻,这些抗议也已经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不过说起来,那是多少天、多少场睡梦前的事情了?
路不是很平。日光在一次次的颠簸中被抖落至尽。劳伦斯有点想吐,但更多的是困意。车灯旁的路边闪过一个泛白的影子,还没来得及被看清就消失在灰色幕布般的夜色里。昏昏沉沉地,他想起鬼魂与都市传说,想起在公路上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死的鹿。不过好在他实在太疲倦,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深思与恐惧。
朦胧的念头像被夜里的雾拢住,劳伦斯的意识先思维一步沉进诡谲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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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的年轻作家被喧闹的日光吵醒。他睁开眼睛,先隔着镜片瞥见成圈的晕影,再听见奥斯卡自前排传来的声音。
“你醒了?本来在休息区的时候想喊你去买中饭……早饭。也罢,记得把钱给我就行。我们说好了,我坐驾驶位,与之相对的路途支出全权由你负责嘛。”
“好……不过我倒是不饿。”劳伦斯坐起身,随身的小册子以一副很落寞的姿态倒在身旁的座位上。车窗外的景致在发白的热浪中融化,远远地,车尾的方向,指示着岔路方向的路牌被无尽的地平线吞噬。
劳伦斯回转过头去,又在遥遥无期的回望中退败着转回身。
“我们开了多远了?说实话,我有点担心……”
“担心我们开错了路。是吗?”
奥斯卡的视线在后视镜中对上一双不算和悦的绿色眼睛,但他依然愉快地笑起来。
“我知道的,抱歉,我不打断你。现在你又摆出那副‘我有话要说’的表情来了……那就让我听听看吧。你先前沉默得太久了,再久一点就不太像你了。”
劳伦斯的眉头拧成一个古怪的弧度,随即又舒展开。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开了口。
“……分岔路口,仅限一次的选择。想想看,你驱车向前驶去,永远也无法回头——哪怕你掉转车头、驶上先前错过的另一条道路,它也不再是你放弃它时的那条了……”
“瞧,你刚刚点出了一项有关可能性的假象,思维的幻觉,”奥斯卡在后视镜反射出的一小片影像里朝着对方眨眨眼睛,没给劳伦斯提醒他”注意看路“的机会,“自始至终我们能够走的都只有一条路而已——你选下的那条,无论这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还是靠抛硬币定下的。这就是在现实生活里,我们能够握在手中的全部了。”
“真是令人沮丧的现实。”评价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泄气。
“还好。至少你还会讲故事不是吗?不一样的故事。从这个角度看。你能抓在手里的可能性总比其他人多一些。”
“是这样吗?”
——————————————
……是这样吗?
劳伦斯想起那些被堆放在自己书架上的书籍,大部分是小说,小部分是诗集。他已经多久没有翻开过它们,再花上一下午钻进去了呢?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年轻的作家低下头翻看自己的随记本,黑色墨水编出的词句纠缠在一起,将一阵陌生的眩晕塞进他的脑袋。他想,他太容易感到厌倦了。他写下一段开头,再将其删去。他重复着这样的过程,直到再无新鲜的点子涌入脑海里。
就是这样。他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但他真正说出口的回应却非如此。
“你知道那些看似承载着‘另一种可能性’的故事都不是真实发生的。”
——————————————
“我不认同这种话。你写下了它们,它们以文字的形式存在于纸上,再被阅读的人记进脑子里。这难道还不够真实吗?”
“你在偷换概念。”
“哈哈,就算我是吧。”
奥斯卡轻轻地踩了踩油门,车速轻盈了几分。
“那我们换一个角度……你还记得路程从哪一刻开始吗?记得汽车的引擎从哪一分哪一秒起发出轰鸣声,记得轮胎什么时候在柏油公路上滚过了完整的一圈?
劳伦斯于能够刺痛双眼的日光里久久地沉默着。不仅是窗外的景致与公路,汽车本身也在翻滚的热浪中融化。
“那么反过来,路途的终点呢,我们要在哪个地方停止、下车?我们也许会回到学校里去,但在那之后呢,你能万分确定地说,自己永远也不会再返回到这条公路上来了吗?”
座垫、车窗、后视镜。在越发模糊的滚烫白雾里,劳伦斯攥紧自己那本写满幻想之言的册子。与它的存在同样讽刺般清晰的外物只有奥斯卡的声音,紫色的。
“你看,连你自己也讲不清楚,那么就别再为开头与结尾踌躇烦扰了。从哪里开始都没关系,到哪里结束都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吗?劳伦斯很想问,但越发浓重的雾几乎要让他看不清前路的尽头了。他朝着前方徒劳地伸出手,只抓住一缕紫色的烟。
——————————————
你为何从不吝啬词句呢。劳伦斯想。你为什么对自己即兴的、脱口而出的话语有那样十足的把握呢?还是说,你只不过是个运气太好的傻瓜,在万里挑一的、幸运的世界线中顺遂地生活至终焉?
“我确实怀念起你所书写的故事来了,好歹……讲一个给我听听吧。”
那缕烟轻声笑着散去了。
作者:贩卖机
评论要求:笑语
备注:。。。我感觉我写飘了。把 宽先生写飘了。先交了再去改一改。顺带记一下。改的时候记得加上【不知道龙新市下雪的时候,夜晚深埋地下的齿轮还会不会发出声响。】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自第一片雪花落下已有五小时之久,从傍晚到深夜的长久时间足以使雪花在万物的表面之上堆叠成厚重的一层,被往来的路人车辆压实、磨滑。
我必须把精力集中在脚底,目不斜视地应对雪冰混合的路面状况才能保证不摔倒。
老实说,我对做出出门转转的决定有些后悔。
到底为什么要突发奇想的离开温暖的室内,走整整两条街,只为了买一杯奶茶呢。
雪一直下。
夹着雪的风生硬地划过脸,并将周围的温度统统降为负数。只剩下手里的这杯奶茶还有一点温度。
就不该出门的。
我再一次地,深深呼出一口白色的热气。
小小的雪人孤独的站在路边。那是个制作的极为简陋的小家伙,两个雪球,一大一小上下堆叠在一起,没有五官也没有树枝做成的手臂。大约是路过的人随心所欲的产物。
但作为对第一场雪的装饰物来说,倒还算是不错。我心里的后悔消散了一些。
甚至,在脑内闪过那么一点“堆个雪人吧”的念头。自然地,仅仅是念头而已。我绝不会放下手中的奶茶。
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时间是21点35分,除了之前的奶茶店老板,刚刚的雪人是我在街上见到的唯一一人。
不过很快,我就看到了第二个人。
那是一个同样简陋的小雪人,藏在道路与绿化带交界处的一大丛冬青底下,只探出个头来。确实,看到雪人之后马上决定做同样事情的人处处皆是。所谓的追逐潮流,便是此种行为的绝佳实例。
有二便有三,约十步之后,我默默地在心里向挂在栏杆上的第三位雪人打招呼。我迷惑的回过头去,勉强还能看到第二位雪人模糊的轮廓。
……并不是同一个雪人呢。
那么,自然还是住在附近的小孩子们的集体恶作剧吧。我以聚拢落雪的痕迹被新的降雪所完全掩盖为前提,忽略雪人完全未被雪淹没的现实,盲目做下断言。
一切不可解之事件必然有其可解之必然与逻辑,这便是日常。
毫无起伏,一成不变的无趣日常。
我继续前行,似乎有窃窃低语声掺杂混入风中。而我转过身去仔细聆听时,声音又消失不见。是风声造成的错觉吗?
我不知道。栏杆上的雪人掉到了地上。
前方依然是笔直的,昏暗的道路。隔三差五出现的雪人则像是路标一样,指示着我。
向前,不要停下,向前。
继续走。
……
直到直觉使我停下来,该在这个路口右转了。
雪人无声却焦急地直直指向前方。
我目光跟随着雪人,从地面转移向前方似乎无尽延伸的道路。
小小的雪人以相同的间隔整齐排成一排,迎接一切自道路此端踏入的旅人。
前有……雪人列队相迎?
一前一右两条道路一样的安静。而我站在路口,夹着雪花的风依旧像刀子一样划过我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吸取夺取着衣缝里露出的一点热度,再以冷气填充。
好冷。
手里的奶茶已经变温了。
四周一片寂静。雪反着路灯昏暗的光线,模糊地画出道路以及周边的轮廓。只有脚下的雪被挤压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和风穿过林立的高楼的尖叫。
此时,城市仿佛空无一人。眼前只有无尽下落的雪和迎面吹来的风。
我当然知道松软新雪会吸收周围一切的声音,这正是异常的静寂的原因。只是……
我突然无法确定前方的路是否是真实的存在。
雪人们躁动起来,迫不及待地邀请我前往前方的道路。
【来这边呀】
虽然既不愿意承认,但我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确定这件事。笔直地通往虚空的道路,通向充斥着不可知趣味的非日常。日常与非日常的分界线,又一次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只是,我真的,有跨越那道线的可能性吗?
我不知道。一次一次地,我站在线的边缘,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非日常,却也只是注视着。我一次次地与非日常擦肩而过,站在无趣的、我无数次想要逃离的日常的泥潭里。
我只是站着。
那么,这一次呢?行走于日常与非日常分界线上的我,还拥有跨越这条线的可能性吗。
突然地,暖黄色的灯光自我背后亮起。紧接着,烧肉的香气与切菜的嘈杂声依次传来。那是来自日常的邀请。
小小的雪人被盖入我的阴影之中。风依旧在切割着我的脸,手里的热奶茶已经开始变冷了。
我毫不犹豫地掉转头,朝向家的方向。
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该回家了。
我背过身,迎向一成不变、无趣、温暖、安全的日常。
mode:(是这么拼的吗)随便,下为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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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为了行文便利,所有出场的生物都会被称作“人”即使他们可能不属于智人科
案:以奥丁为名,他叫星期三。他,万物之父,至尊之神,智者,奋斗者,狼语者,受欢迎者,苍白者,巫师之神,煽动者,酋长,读心者,戴帽者,持杖者,闻名之主,吊者之神,喷雾者,被需求者,圣父,至高者,攻城骑士,万物之父,胜利之树,凯旋之父,独眼者,持盾之神,闪烁之眼,震盾者,首领,智者,披斗篷者,奥秘守护者,可怖者,风暴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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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否应当去褒奖这些信守承诺的人。那好像只是一种知晓自己即将获利的愉悦感。平心而论,抛弃信诺的行为是不详的,然而达成诺言的道路却是用血肉堆砌的。
阴霾始终盘旋在女人们的头顶。她们的怀里是流星,前面是幽暗的密林,后方是觊觎这宝贝的疯狂人们。她们冒着风险测量了小路,带足了干粮,又在森林里跌倒了很多次,或许还被周围那些蹲守的人发现了几回。总之,不论先前摔倒了多少次,有多少人永远地离开了,她们都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就像泰坦尼克号时没人想到这样精妙的设计会意外地撞上冰山沉没。女人们也不会想到在她们最周全的一次行进会出师不利。
队中的一个姑娘被飞来的石子砸昏了过去,差点绊倒后面抱着神像的同伴。领队很快判断出了方向,那人就隐没在树冠的高处。视线对上的下一刻,不等姑娘们有所调整,更多在暗处的人飞扑了过来。
寻常的械斗对姑娘们来说是简单的。她们并不柔弱,甚至比普通的人反应还要更快一些。但她们带着神像,她们不能落地。
或许一些看官读到这里会问及原因。而你要问我的回答。也许是因为离开地面她们跑得更快,又或者是这片森林的土地会如同母亲的身躯深深地将她们留在这里,就像那些沙漠里的流沙,破开她们虚幻的魔法。再或者,像一些传说一样,回去探望凡世的年轻人不顾告诫落地后成为了老年人;又或者罗波那将林伽留在了某个河畔无法搬走他的神,云云。
解释都是一样的。也许只是祂不当落入凡尘,又或者母亲不会松开她们的孩子。在血和生命面前这些都不重要。混乱的声音会迅速引来周围那些觊觎彗星的虎狼,然后简单的械斗会升级成围剿。好几个人都倒了,远远地传来脚步,越来越多的东西闻着血味而来。
这大概是这件事里面最幸运的一点了。她们还没有离开很远,最后一个人在同伴的保护下还是拼命回到了出发的据点。祂依旧是女人们侍奉的神,带回神的人却没活多久。她就那样躺着,见她的人却并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群狼环伺的境地只是看似艰难,想破解却分外地容易。只要以那怀里的宝物为筹码,去应付那些被吸引的人,欲望会自然地为她们开辟一条新的路,又何必去执着那个旧的誓言呢。
谁不喜欢琼额头玉面的天神呢,只要见到那漏出布衣的一角就会深深地迷恋上。绿荫里那人他只是在找走出这片森林的办法,却意外地见到了声势浩大的队伍,遂生出了想要一堵那纱布下的真容。什么好东西要如此神秘见不得光。
至少那写在这里等待女人们的领头,奈登,是如此听说的。他想那小孩一定是住的太远错过了那场盛大的流星雨,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们赶到的现场的时候正见这些少年在收拾躺的到处都是的女尸。估计是没发现什么好用的东西,那人正在生闷气。他把这些在森林里逗留的人带回了聚集地。
这些人大约是真的迷路了很久,饿地特别惨。他们一次性吃掉了奈登三天的饭。酒足饭饱之后,奈登问他们:如此小的年纪为何不好好地待在母亲的庇护下,却要跑来这危险的大深林里来。领头的那人回答:他厌倦了与母亲住一起时那日复一日相同的生活,于是就想着与伙伴们一起出走冒险来寻找一种新的可能。
这领头的冒险少年就是星期三了。奈登大概是费了一番口舌去说服这群野性不羁的少年们。可能还拿出了一年三成的收入,和一片区域的管理权。能让那些女人们吃瘪的人可不多见啊,那可是一群成了精的老妖婆。不过对星期三来说,或许还是奈登家里的酒更加吸引人。他在听说了那场盛大的流星雨之后是真的想要一睹那女神的真容了。
大概,或者,也许,创造一个永不忧愁吃喝疾病的世界,也算寻找新生活的一种吧。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无声
(世界观为架空现实世界观,有些地方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并且这一篇算是看了此类文章的心得文章,不要评论)
同一座城市,同一个凌晨,不同的两座办公楼在晚上11点灯火通明。
「春日晚会你也会去吗?」
电话那头的是闺蜜小田,手上啪啪打字的动静没停。春日晚会是娱乐圈年度时尚盛典,主办方向不同量级的艺人发出橄榄枝,被粉丝称为春日晚会。
「去,狗公司亲办的、我这个运营也得去上杂工。」
电话这头的是温依勤,手上也在啪啪打字,打了又写写了又打,显得异常暴躁。
「你们狗老板叫安予承是吧,挺帅的,双这个事是真的假的?」
小田停下动作,靠近手机话筒。
「是真的,天天牵小男星的手,十分大胆。你们老板,我记得叫谭..」
「哦,你别提谭锡振这个xx。」
小田曾说过,她家老板典型杀千刀老板,除了脸没有优点。
「对了那你帮我要几个to签吧,我要欧阳的、秦妃的、秋水妹妹的,对!还有我易宝的!追《决战》有点上头,正好纪念一下自己追过的第一个墙头全能ace——Owen~」
小田提到自己的墙头就会异常激动,调门也兴奋般的高了几度。
「不要太..」勤勤没有说完,那边夺声而出
「我先去跟小付说一下」 只听小田转身朝身后 「晴天——这个谭总要,记得打包放他内部邮箱。」
小田刚要松口气,凑近手机
「等等进电话了..晴天!晴天!谭总来催了!晴天!」
微信通话被小田无情挂断,温依勤那边又回归到了寂静。
叮咚~
此刻传来消息,备注为“易天城”的消息对话冒出: 「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温依勤看着屏幕正在粗写的易颂采访稿,盯着文章里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又看见易天成的对话框。
「马上回,我知道你很急但是先别急。」
她跟易天成是室友关系,当时阴差阳错住在一起,怕押一付三的租金打水漂,只好无奈住在了现在。
夜色正好,不过没有月亮,温依勤开着小电驴回家,一路上简直通畅。
凌晨12点小区附近本该没人的,为求安全,她在隔着小区的马路旁停车。于是看见三五个小姑娘鬼鬼祟祟坐在这附近。
小姑娘年纪不大,穿着校服却捂得很严实,带着兜帽口罩。温依勤朝小区方向走去,那群小姑娘就像有雷达一样,滴滴滴的顺势跟着,其中小姑娘的背包鼓鼓囊囊,一条挂链赫然印着易颂的头像。
得,易颂的私生粉快跟家里来了。
温依勤向前走几步,小姑娘也跟在后面走几步。温依勤拐弯,小姑娘也拐弯。
她们叽叽喳喳的应该在探讨着接下来见到易颂该怎样行动,要怎么说都是小孩子呢,这些话被温依勤听得一清二楚。
这座小区的安保密实,过大门不但有门禁,就连进单元楼的楼梯也需要人脸识别,正是因为这样可靠的安全性,易颂才敢继续当室友。
至于为什么不换人,,,这个她也想不明白。
「你们是易颂的私生饭吧。」她回过头,拦在面前。
几个小姑娘也是年少轻狂,直接掏出手机准备拍摄
「你谁啊?」
其中一个小姑娘打量
「我们家哥哥糊成啥样了?你们还不努力?」
温依勤看这个架势压根儿也不怕,更何况她碰见过的傻叉比这群小姑娘吃的方便面还要多。
她手机上方不但亮着录音的功能,更何况还有杨汉秋的手机号码。
几个小姑娘傻眼了,杨汉秋不是那个魔鬼经纪人嘛,难怪网路上没有易颂工作室的任何信息。
「我已经报警了,秋姐听见易颂的私生饭都追到家里,你们猜她还会不会给你们家哥哥资源?」
温依勤见状拨打魔鬼秋姐的电话,嘟嘟的回响声在深夜的寂静下显得更外清晰。
一声
二声
三声...
「喂?」
「喂,秋姐是吗,我想跟您谈谈易颂——」
温依勤没说完,几个小姑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拉扯着跑走了。
望着小姑娘们的背影,她播通手机:
「秋姐晚上好,就是想跟您再次确认一下明天欧阳老师和秦老师都会到场是吗...哎好,辛苦秋姐,大晚上还要再问一遍 哎好,秋姐早点休息。」
于是挂断电话,左顾右盼确定那些小姑娘走后关上屏幕,飞快跑进小区,用毕生一次的闪现窜进电梯后嘟囔:
「这小子早晚得出事,不如趁早去秋姐那边。」
温依勤出电梯,因为是电梯入户,她前进一步换了拖鞋。
拐进客厅,剧本摊在厅桌。
「你小子可真是老少通吃,初中生都堵楼下,让你经纪人注意一下。」
易颂从浴室出来, 白色的浴袍没有衬出他这段时间因角色而锻炼的身材。湿漉漉的发丝仿佛携着浴室内的热气,
「待会我跟徐达哥说一下。」
她听见徐达的名字就想起他花里胡哨的眼妆
他沉思半刻,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说一样,停下擦拭的动作,望着她收拾的背影,缓声试探:「那你明天去吗?」
「春日宴?」她转过身,将包放在门口玄关处。
易颂说话卡壳,对上她疲惫的双眼,本该吞咽的话还是忍不住
「你会去..对吗?」
「那当然会去。」她的回应总是直截了当「安予承那个王八蛋办的,我身为底层员工得去采访。」
像是日常闲聊的同班同学一样,距离够近可又够远。
她从包里拿出便当盒装的米线放在桌子上撇下一句
「不说了,先去睡了」
今天的工作让她没了活力骂娘,明天更加够呛。她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凌晨0点。叹口气,原来是今天够呛。
「那。。晚安.」易颂始终没敢说出口,滚热的米线有些烫手,这是新买的。自进来后便不约而同达成友好条约,她偶尔给他带饭,厕所浴室地板桌面则全是易颂负责。
她穿过易颂身前,他的身上有还算好闻的茉莉花的味道,随口说出
「记得穿的正式些。」
又似喃喃自语自我吐槽「那只花孔雀早就给他订好了,我跟着瞎操什么心...」
随之关上卧室门。
-隔天-春日宴现场
温依勤等了好久都没发现易颂的身影,便发了消息:
「待会你顺手签个名,写 to田昕柔,祝她生日快乐就ok,认真签!」
「怎么不在家里给我?」易颂回复,他下了保姆车刚踏进会场一步。
根据主办方,安总的安排,进入宴会前要先走一段红毯;红毯的两侧挤满了专门用于拍摄的记者,再往后便是工作人员引导艺人前往大厅。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安娱规定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穿着公司的文化衫,温依勤不例外,她的脸配上背后大大的公司logo显得更加黑线。
易颂一下车便看见如此显眼的员工服饰,更是轻而易举找到温依勤的位置。可看见她面前的艺人,随后便笑不出来了。
那位男艺人身穿孔雀绿蕾丝西装,特别扎眼。黑色长卷发随意披散,面容难分男女之相,是标准的气质美人。他刚在巨幕签上名字,他叫白秋水。
白秋水前不久加入安娱,跟底下的员工,尤其是女员工处的跟姐妹一样。温依勤拿着明信片凑了过去,
「白先生,秋水给我签个名吧,我闺蜜要的。」
易颂一整个心不在焉的走完红毯,时不时瞥一眼她的位置。
她笑得这么好看,为什么平日里自己就没怎么看见,他凭空升起一股子醋味。
他的醋味是没有资格的,俩人同居接近一年,她对自己是什么感觉竟一点也不晓得,仗着是她同住屋檐下的室友乱吃飞醋,真的是没救了。
一道闪光灯亮起,将他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拉回。
他来的不算晚,找到空处签名之后,他忍不住的又看了眼后台,白秋水早就不在视线范围之内,远远看见一身淡色西装十分显眼。
秦绍筝作为此次红毯中的男艺人王牌之一,一上来就挤满了闪光灯,占尽了风头。
易颂依照礼仪小姐的指引进了会场,会场内不少工作人员在镜头外忙碌,其中也包含温依勤,她跟其余同事对稿后又匆匆跑去幕后,扛着小型灯光路过巨幕附近,看样子又是在寻人。
等转到台下,见缝插针拿出写真海报小心翼翼靠近秦绍筝:
「秦哥,我闺蜜特别喜欢你,辛苦要个to签?谢谢秦哥!」
温依勤可谓是卡着钟点讨签名,自己的好闺蜜就得自己宠着,还能有其余法子吗?接下来还要录制栏目素材,欧阳温甫还一直迟迟不肯出现。
她看比炒锅的煮熟的蚂蚁,反复横跳试图找到好闺蜜口中的第一墙头,传闻中的全能Ace王牌超级大帅哥。
又是一次惯例的左顾右盼,嗯,没有。不过,她跟幕后的秋姐眼神对上。这种比较重要的场合,秋姐身为经纪人自然装扮的也是利落帅气。
杨汉秋,秋姐一直是幕后人员最信赖的对象,温依勤向前一步,秋姐也似有寻找什么似的询问。
「你有看见欧阳吗?」
秋姐这段时间一直在参加一档《王牌经纪人》的节目,刚刚被其他媒体纠缠一段时间,反而找不到进会场的欧阳温甫了。
人群中,欧阳身穿低调暗纹黑色西装小跑过来,这种款式跟在场的所有男艺人相比反而显得素朴许多。
「欧阳温甫!马上就要开始录制了,快回位置。」没等欧阳温甫回复,秋姐抢先一步试图拽着他回到该去的座位。
他反而暗搓搓的递过去一包东西 :「暖宝宝,我找白苏要的。」
没等秋姐拒绝,直接塞到她的包里。
欧阳刚要离开,反而被温依勤抓住了先机「欧阳哥,能给我个签名吗?」
这一句话打破了将要冷掉的气氛,欧阳顺势登下台阶。
要签名计划——圆满成功!剩下的..易天成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大概是没有问题。易颂坐到位置后眼神停留在右侧摄像机外就没有停下来过。
醋味尝到自己嘴里才觉得酸,可看到温依勤抬头对上他的眼神,他又像含羞草一样立即收住转回头去。
此时春日宴已经开始,部分工作人员根据安排不能停留在会场内,温依勤也随着出了宴会厅。
过不久后易颂的手机发来消息:
「为了感谢易sir,今晚决定吃大乱炖√」
紧随其后的是一张某团采购单和一张【兄弟可以】的豪迈表情包。
他似乎明白了刚刚的所作所为,思来想去,他只回复了一句
「好。」
-春日宴结束-
宴会结束后不少记者堵着出口,拥挤的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目前全场的焦点则是前段时间大火的剧组,易颂的咖位不算小,不过没有选择正门。
在达哥的指引下拐进偏门,换成低调服饰穿戴严实从地下车库通道离开。走出一处车库道口,夜晚的寒气铺面而来。
与刚刚热闹的室内不同,周边寂静无人有强烈的反差感。
此刻又是0点,位置靠家不算近,附近无商圈,打到车的几率渺茫。
易颂低头,达哥没有回复他的消息,此刻他正在照顾夏菲。
马路两旁的路灯发散着深黄的光芒,勉强照亮沥青的地面。
往远处延伸,易颂看见了比路灯更亮的一团白色。
滴滴——
白团带着清脆得喇叭声驶进易颂眼前,白色的小电驴上坐着一位深色围巾捂得严实戴着头盔的女子,易颂与她朝夕相处那么久,一眼便看出这是温依勤,他的室友。
温依勤扒拉开围巾,回头动作示意
「傻愣着干啥,快上来!」
温依勤的小电驴后座也是小小的一个,跨上去后不得已贴在她的后颈处,呼出的热气惹得她不自在转了转脑袋。
「徐达让我来接的」
刚到家没多久,突然来个电话,现在想起温依勤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转身的一瞬间她看见路边草丛似乎有人在动。
温依勤天生怕冷,厚厚的羽绒冬装易颂靠着十分舒服,不要脸的来讲,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
「不好,有狗仔!」她反应很快,一拧三档飞快逃离现场。突如其来的加速让易颂环住她的腰。
真变态..易颂在心里打自己一拳。
夜里风不大,小电驴的嗡嗡音跟风的呼呼声糅杂一起,易颂想到下午时刻的乌龙事件脸被剐烫几分,易颂几乎是喊着说话。
「下午的事情对不清..我以为..不过谢谢你今天来接我——」
刚刚的人影让她有点难以忘怀,以至于开了小差。待回过神后她同样扯着嗓子回问:
「你说什么?」
夜风彻底淹没易颂鼓起勇气后发出的感谢,小声回应
「没,,没什么..」
不知怎得,这么小的蚊子声响反而被她察觉到了,
「你说啥我没听清!!」
两人离宴会越来越远,离家却是越来越近。
回到家后温依勤不太放心,在床上左思右想会不会出事,
那只花孔雀就是不靠谱,难道他想借自己来给易颂这个傻孩子送热度?毕竟黑红也是红?
这样的胡思乱想导致她一晚上都没怎么好好睡觉,。
隔天早上顶着黑眼圈的温依勤火急火燎回到公司,在内部群上下翻找昨夜春日宴的最新消息。
【最新消息:跟新生代演员有关】
一条消息出现在她的视线,什么?难道昨夜的破事真给抖落出来了?
她的滚轮向下划:
【白秋水跟金主进酒店】
「啊?」 温依勤盯着那一连套的丝滑小连招轰的措手不及。
照片中清晰看见白秋水与一个高大威猛身形挺拔的成功人士进了高档酒店,并且截止到目前都没有出来过!
「啊?」
原来昨晚的人是盯着他们吗?
易颂,你还我睡眠!
后记
当天的夜晚,相隔两栋高楼的打工人不出意料的,再一次的开启了通话之夜。
「我墙头又又塌了!上次是蒸蒸,这次是秋水妹妹!我不想活了!」
手机那边传来小田强烈的咆哮。
「不过签名照人家收到了,啾咪啾咪~」小田180度的巨大反转早已见怪不怪。
「而且还是混蛋老板他哥哎!晴天天你上回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长得跟他很像,但是气质更绝的内帅哥,就是老板他哥哎!」
「按理说,塌了两个墙头」
「我和晴天刚磕上的骨科没了。而且我们俩在谁是1这件事差点吵起来」
「并且啊...」
吱吱!
小田的手机又发出了致命的手机震动,只听
「他怎么又来催了!晴天!晴天——」
作者:巫念桃
评论:随意
你不吃番茄?为什么?
你把手掌伸给对面的人看,你的掌心有五颗痣。
你开始讲述这个故事。
你七岁那年第一次拿起锤头,
在一个寂静的春天。
你踩在湿润的带着点潮气的土壤上。
翠绿的茎沿着木质的架子攀爬伸展,叶子层层叠叠铺开,红色的小番茄就这么明晃晃地挂在上面。圆润的、饱满的。
在这寂静的春天,
你听到眼前的小番茄蓬勃而出的噪音。
张牙舞爪、毫不知耻,卖弄着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片静默的绿里,在风迟缓的脚步中,它红得聒噪且刺眼,令人生厌。
春天不应该有番茄。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刺进你的脑海。
番茄亮起了红灯。
不应该再进一步了,这是邻居种的。这一切跟你毫无关系,它只是生长,你可以闭眼。
但——它太碍眼了。
你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却又控制不住走向前。
你踩在湿润的泥土上,脚趾缝沾满了泥。有蚂蚁从土里钻出来,爬过你的脚背。你无声地靠近。
它还在嬉笑、尖叫,直到阴影将其笼罩。
你忍无可忍地伸出手——
它终于闭上了嘴,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死前的呻吟
你摊开手掌,手里稀哒哒留下来它的尸水,沾着黄绿色的籽。你把手凑近鼻子,野兽似的嗅嗅,有点酸,有点腥,混合而成一种令你上瘾的味道。原来让它闭嘴这么容易。
你高兴的太早了,你用余光瞥见绿叶下面藏着数不尽的番茄,原来它们躲在后面窥视你。目击你的所作所为。
它们沉默着,在你的视线与它们相碰的一刹那,集体爆发锐利的叫喊。那声音刺穿了你的耳膜。
你被震得摔倒了地上,碰倒了放在架子旁的锤头。那是邻居用来修理架子的,你见过他使用它。
高高地举起——重重地砸下。
你爬起来,试图拎起它。
那是一把沉重的、需要你用尽全力举起的锤头。木质的柄光滑极了,你险些握不住。
你有些踉跄地举起它——
差点砸了自己的脚。
在一个寂静的春天,在爬满绿荫的架子上,在喧嚣的番茄面前,你高高地举起锤头。
你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却听到一声闷响。
好像被风从遥远的地方送来。
你吓了一跳,双手松开,锤头掉到地上。
你环顾四周,没有人,也没有东西被砸碎。
只有风吹着枝叶,番茄们也恢复了沉默,红得透亮。
你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你的幻觉。你的手心里都是汗。
你不顾地上的锤头,落荒而逃。回到家,番茄黄色的籽已经死死地嵌在你手心,你拼命地洗手,它们却像活了似的往你的皮肤里钻,变成五颗与生俱来的痣。
然后呢?
忘了,我换了个地方居住。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春天没有番茄吧?
谁知道呢,你说。但我不吃番茄是真的。
这让你看上去有点儿真。对面似乎想要缓和一下逐渐僵硬的气氛。
你看上去——
那人眯着眼睛,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
但你不在意。
死气沉沉。
你给每一个问你为什么不吃番茄的人讲述这个故事。这是第三千六百八十二次。没有一个人懂你的故事。
无聊。
厌烦。
你用叉子把盘子里的番茄分成两半。
叉子刺破柔软的皮肉,露出里面的汁水。
你看着淡红色的番茄汁流淌到盘子的边缘。
你用叉子碾着番茄肉,碾平、碾开,反反复复。叉子刮拉着盘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你充耳不闻。
你再一次把番茄肉铲起来,一下,两下,三下……
一开始是缓慢的、打发时间似的插下去,但渐渐的,它们开始发出声音,从微弱的呻吟,到肆无忌惮的鸣叫,每刺一下,它们的反抗就越加激烈。
于是你的速度愈来愈快,你的胳膊似乎不受控制一样上下摆动,叉子碰撞盘子,发出激烈的声响,密集的鼓点般的声音卷席了你的意识。
大量的想法在在你的脑海里膨胀、滚动、翻涌、挤压。
番茄的噪音海浪一般冲刷着你,你的思维在冲刷与拉扯中逐渐被碾成无数条一闪而过的线。
你已经无法思考。
你握住了七岁那年丢下的锤头。光滑的木柄让你混沌的思维短暂地分出一条清晰的线。
它从何而来?它是凭空出现,还是一直躺在地上,等着你去捡?
这一次,你轻而易举地举起了它。
你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手掌上。
你振臂一挥——
随着手臂挥舞出去的瞬间,你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哗”地散成一群飞往天际的鸽子,扑腾着翅膀在空中一会儿离散,一会儿聚拢。
面前的人应声倒地,发出一声闷响。
意识回笼。
你透过餐厅的旋转玻璃门看到了七岁的自己。
你终于知道那天的声音从何而来。
第二下——
你的手和脚无限延长、扭曲、变形,你的身体伸展、伸展、再伸展,慌乱的人群成了搬家的蚂蚁,高低错落的楼房变成了图片上的几块小拼图,你无限大。在你差点触碰到云的瞬间,“咻”的一下,你伸展的身躯迅速收缩。你听到身体与空气摩擦时发出的声音,感受到迅速摩擦产生的疼痛。
“啪”的一声,身体弹了回去,痛快极了。你恢复了原形。
第三下——
你跳起了舞,一嗒嗒二嗒嗒三哒哒四哒哒,你踩着节拍滑动着,脚尖探出,收回,旋转。你跳得太快了,以脚尖为中心不停地旋转,脚下的风把你高高地托起,你看到森林的深处,一头雄狮一口咬住了鹿的脖子,把它扯翻在地。
当你开始坠落,你不担心粉身碎骨,掌心里的种子破土而出,在瞬间抽条成腥臭的藤蔓,将你托住。
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你跨过汩汩的红色河流,越过玻璃与食物残渣搭成的山脉,无视现实的哀嚎,前往远方的远方。
你将与谁相遇在下一秒,在这喧嚣的春天?
文:讷
mode:随意
*《黑塔利亚》冷战组cp向,读前请注意。
*国设
太阳升得太高,让人后背出汗。阿尔弗雷德在副驾驶上挪了挪身子,觉得被安全带固定着的自己像灼亮光线下的一道烤鱼。他不可置信地往身侧瞥了一眼,那个穿着大衣、围着围巾、甚至戴了手套的家伙面色如常地握着方向盘,看样子没出一滴汗。
“你是人吗?”他不禁问。
“我们都不是人。”伊万温和地提醒。
好吧。阿尔弗雷德阖了阖眼。他啪嗒一声掰下聊胜于无的遮光板,在座椅里往后仰头。发动机嗡嗡的声音谱成持续得近乎永恒的单调乐章,他避不开光线,感觉那一团亮斑灼在咽喉处。车窗是打开的,温凉的风不断灌进来掀乱他的碎发,他在车子向前行驶的平稳节奏里闭上眼,任由自己逐渐陷入清醒与睡眠之间模糊的点。
今天并不算热,只是阳光灿烂。艳阳高照而有风的天气,他们在会议室的圆桌边像要坐一辈子。阿尔弗雷德在中场休憩时下决定冲出来跳进停车场里随便一辆车只用了一秒。他瞄准的那辆车钥匙插在里面没拔,他转动钥匙的时候感到另一边车窗前落下一片阴影。伊万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敲着他车窗,他停顿了一下,意识到其实还没来得及上锁,下一秒斯拉夫人就坐了进来,还好好地系上了安全带。
“美/国君……”这个人慢慢地开口,阿尔弗雷德瞥了一眼后视镜,“先闭嘴,专心看hero超高技巧的过弯。”他一脚踩实油门,汽车呼啸着向前冲去,车窗摇下来迎接满怀的风,后面传来的零碎叫骂也因此隐隐约约。
“我比较想看你驾照被没收时的表情。”伊万说,声音被风声撕得模模糊糊。
阿尔弗雷德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本来应该涌出来的呛声的话安静地待在肚子里。他们已经把纷乱的人影和话声都甩在了车尾气远远的后面,柏油马路在眼前笔直铺开,早晨淡金色的阳光落在其上,会议开始得的确很早。飒沓的风充盈着车内,将他们的头发衣领衣角搅得纷飞,他在余光里看到伊万有些郁闷地捉紧乱翻的围巾下摆。他没有笑出声,但他的嘴角的确微微扬着。
阿尔弗雷德踩下油门,往前一口气开了两个小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刚开始手机不断震动着弹出消息,他腾出一只手瞥了一眼屏幕,按了静音丢到后座。车载音乐净是些让他听了耳酸的曲子,翻了几首后就干脆关了。他们在静默中不断前行,没有选择目的地。阳光逐渐有些刺眼起来,汽车早就上了高速,阿尔弗雷德在一间休息站停下车,两人放倒平展后更加宽敞的后座座椅,躺下来睡了一觉。待到醒来时还是同样的阳光,阿尔弗雷德发现他裹在了伊万怀里。这辆车没有安遮阳帘,明亮的、金色的阳光跨进车内,落在伊万安静的眉眼间,使阖起的、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映出浅淡的阴影。睡着前的车子里原本略嫌闷热,伊万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不知道夏天的国家大约也不知道热度。阿尔弗雷德沉默地注视着他被太阳沾上淡金的眼睫,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也周身温良,原先的一点热意不知所踪得像从未出现。他回过神,对上一双紫色的眼睛,过于浅的虹膜衬着日光像太剔透的两颗水晶。
“你抱够了没有。”伊万开口,刚睡醒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温黏。
“我原谅你。”阿尔弗雷德宽宏大量地起身,“啊,还是说这是你的熊式拥抱*?不会成功的。”
伊万很给面子地笑了。但就笑了两声。他们没有交谈,重新放正椅背,伊万坐上了驾驶座,阿尔弗雷德探身将后座的手机捞回来,后者可怜地在他手心发烫,时不时弹出一两条消息。他有点困惑。“别人就算了,”他说,“但到现在基本上所有人都偃旗息鼓了,弗朗西斯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的车。”伊万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
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
伊万伸手调了调后视镜,阿尔弗雷德现在得歪下身子才能从里面看见他的眼睛,“你没听到吗?他最近提的新车,今早的会议上十句话有五句在吹嘘它的引擎和曲线。你跳上来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一边发出尖锐爆鸣‘把琼斯小混蛋给我揪下来’一边百米冲刺,所以我就过来帮忙转告。”他解释。
“你是坐进来了。”阿尔弗雷德指出。
“我也想试试它的引擎和曲线。”伊万露出一个纯真的微笑。
他擦着限速踩油门,阿尔弗雷德嵌在副驾驶里昏昏欲睡。他突然清醒过来时感到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落在他的脖颈上,阿尔弗雷德猛地睁开眼,动作剧烈到感觉眼镜都往下滑了一点。
“……”他和伊万对视。伊万,一只手扶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按在他脖子上,眼睛还在和他对视。阿尔弗雷德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点评哪一点。
“你看路。”他最后说。
伊万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你脖子被晒红了。”他总算把脸转了回去,好心地指出。
阿尔弗雷德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被伊万触碰过的凉意还留在那里,那块皮肤却在指尖下微微发烫,他只感到脖颈有些发干。“我以为你要用一种很高难度的方式把我掐死。”他开玩笑,自己都觉得只开了半句玩笑。伊万用一种明显听起来是捧场的笑声乖巧地笑了两下。于是太阳也变得有点发凉了。
“你原本打算往前开多久?”伊万问。
“开到我想要回头为止。”阿尔弗雷德说,他在迎面的风里捋了一把头发,微眯起眼睛,“不过今天还真够长的。”
“因为现在昼长夜短。”
“我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不过,嘿,你想不想在公路上看落日?”他说着起了兴头,“你至少看过一两部公路片吧?现在倒有点那种意思。在落日时分一路往前疾驰,”他张开五指,风在指缝间摇曳掠过,阿尔弗雷德兴致勃勃地笑起来,“就是差些好音乐!这台车音响不赖,可惜死胡子品味有限。”
“还有入夜后如何安顿成问题。”伊万评价道。
“你说话很扫兴。”阿尔弗雷德说。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伊万接话,“毕竟上世纪我一直期待能欣赏这种艺术。当时大家普遍期许美/利/坚的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不知道最后谁的太阳落了。”阿尔弗雷德说。
“你的总会落的。”伊万用一种无限包容的口吻说。
阿尔弗雷德悻悻地收回手。“你在嘴硬,欣赏到日落的人终究是我。”他说,忽然感觉近五十年的旧日时光如阴影般从头顶一掠而过。阿尔弗雷德闭了闭眼。
“弗朗西斯这台是敞篷车。”伊万说着按下一个键,车顶发出和谐的嗡鸣,缓缓往后收去,“所以我想我可以彩排一下日后愿望达成的时光。”
阿尔弗雷德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我回去就送你几盒公路片。”
“专门在日落下开车的那种?”
“我家有一条日落大道。”阿尔弗雷德宣扬道。“还有音乐剧。你没听过?各国版本……”
“噢,被烧掉的那条。”伊万说。
美/利/坚闭了嘴。
“我饿了。”他过一会儿开口。
“我也有一点。”伊万说,“前面有没有休息站?”
阿尔弗雷德展示已经是一块废铁的手机,“法国佬的轰炸把我仅剩的电量都搞没了。”
“我的手机在会议室。”伊万看了他一眼。
他们大费周折地绕了一段路,回到了之前歇息过的休息站。
事实证明事情还能更周折。两个大国意识体站在地板上翻遍了所有口袋,凑出来的现金只堪堪够一份最便宜的速食快餐加一瓶可乐。
“我分你一半可乐。”阿尔弗雷德大度地说。
“我不想喝。”伊万说。
他们买了快餐和饮料,靠在放低椅背的座位里吃起来。的确昼短夜长,看天色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食物加热过依然太硬,阿尔弗雷德吃的心不在焉,他抬眼看身侧的伊万,车外的阳光再一次落进来,斯拉夫人专心垂向饭盒的眼睫不时随动作颤动,因为光线的原因仿佛有了温度。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却被伊万一把反扣住手腕。皮手套冰凉的皮革贴在那里,连他都感到自己的脉搏在薄薄的皮肤下疯狂跳动。阿尔弗雷德抬起眼,伊万那双玻璃珠一般的紫眼睛就等在那里,两相沉默,他们差不多有五秒没有动作,也没有人挪开视线。
像解除诅咒一样,同一时间两人又活动起来。伊万举止自然地收回手,阿尔弗雷德拐了个弯抓起可乐。又沉默了一两秒。“我就是想吃那块牛排,”阿尔弗雷德开口解释,他没等伊万说话就把饭盒里最后的牛排挑走了。
伊万确实没说话。阿尔弗雷德把这块肉咽下去时抬眼才发现伊万又在看他。他一扬眉,用生动的面部表情传达了“又怎么了”的问句。伊万只是看着他。
“你的体温比正常人要高1.2°C。”伊万突然说。
这人戴着手套还能扮温度计?“哦,因为我是人类灯塔。”阿尔弗雷德干巴巴地说。
伊万摇了摇头。“不,”那双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忽然盛起笑意,“不。”
tbc.
*一种并购方式。在商业领域指敌意收购方虽事先告知目标公司,但之后不管对方意愿如何都会进行并购,通常带有强制性。其名称源自“Bear Hug”(熊的紧抱)的压迫感,暗示收购方的强势姿态。
我应该感到快乐的。
当妈妈和我说我要去伯父家的时候、当姐姐和我说我们可以一起上初春女高的时候、当小葵对我说“谢谢你”的时候、当《六等星之梦》带来的闪耀终于结束的时候,我应该感觉这也是我的梦想的。我一直很喜欢伯父家,六年前的记忆被我一直珍藏;也正是因为伯父和姐姐,我才能进入初春女高,而成为一个校园偶像曾经也是我的梦想;小葵让我有了一个机会接近这个梦想,所以我应该感到快乐的。
但浪潮已经褪去,火花已经熄灭。演出结束了,台上台下各自分开,一时的兴趣后一切重归于常,我看到的好像只剩下空无一物的沙滩和飘忽不定的灰烬。这梦想后面有多少争吵和不甘啊,它不是粉色的,却又不能自作多情地将其称呼为一种“困难”。万事万物谁不会遇到这种困难呢?
所以我应该把它也当作我的梦吗?我应该欣喜吗?像是舞台上所见的所有人一样讴歌这一切,说“不是这一切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吗?还是懊悔?可我又为什么要懊悔呢?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一切仿佛都只是一个空洞。
堇望着阴沉沉的窗外,感到自己的心情仿佛也如同外界的阴云一样积郁而下,以至于自己的喉头像是被堵住一样。将一张纸张的边缘揉皱又展开时,她看见了原本平整的边框凸起的尖锐的折痕。
不,神奈堇,你只是还没下决心而已,你只是太容易被其他人影响,但他们和你没关系,不要再想他们了。不舒服也许也只是气压太低,自己有点呼吸不顺,也不要再想它了。
其实堇很喜欢这种做断言的方式。当思绪变得混乱,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做法总能够解决自己内心的纷争,将自己重新拉回现实之中。可现实,啊……现实,堇的灵丹妙药,反而在这“现实”里失灵了。
说到现实,其实一切也都很简单了。《六等星之梦》的表演后,堇仿佛突然间变成了学校里的明星,当葵为堆积成山的本子苦恼的时候,堇其实也面对着一样的问题。当她打发走围在葵旁边的那群同学的时候,甚至感到一阵难以言说,轻微却确确实实的自豪。是啊,我或许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这选择权在自己手上。更何况,也不是谁都可以站在小葵的那一边为她思考的!也许这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吧,应该是这样的。
是吗?
也许是吧,在这种自豪之下,堇几近有些忘乎所以了。闲暇时间,她总得拿手机在网上搜搜自己的姓名,偶尔会想象自己被好评包围的样子微笑起来,虽然旁人看起来肯定傻傻的,但也没有什么旁人。哦,这一切当然是私底下进行的。如果被小绘发现,这应该会被她开玩笑般地叫做“自搜癖”,但她可不是那么自我中心的人。毕竟那是好多人努力过的结果啊,堇在搜索的时候想到,“初春系”的前辈们、小绘、小葵、表演的时候在场下支持的人们,当然,也会有自己的一份,当然值得得到更多的夸赞。当然,她也多多少少希望,这里面也会有对她的夸赞,这是一份在演出后重燃的细微热情,一点小小的私心,堇想到,只是一点点小小的私心。
然后展现在她面前的,就是葵曾见过的现实一角。所谓“现实的一角”听起来像是夕子的说法,诚然如此。暑假之前她试着去问了问夕子,但夕子似乎不以为意。问起怎么对待,只说了一句“我会处理”。但堇并没有立刻离开,这让夕子仿佛忘记了什么一样思考起来,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
“也不要把这种东西当作‘现实的’,把你们的梦想就当作什么很幼稚的东西。我们所见的和他们所见的都只是广博世界的一个角落。嗯……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很会安慰人的人,我更喜欢去解决问题。”
她看着问起“怎么解决”的堇,却如同卖关子一样露出了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
“这倒不用你来操心了——虽然不是很相配,就当我个人的答谢吧。对于……算了,不要在意。”
堇有时希望自己能够像她所见的那个绘野泽前辈那样,能够将一些东西冷淡对待,这样或许她就不必像这样胡思乱想——更重要的是,那意味着她也不用把她的所见一定定义成那种矫揉造作的“现实”,仿佛这样做就能够将其视作是平常之物,就能用漫溢于这种所谓“现实就是这样”中的平庸抹去所有曾存在过的伤痛,将四处激荡的悲伤挡在外面。
我应该把那时看到的评价比作外面阴沉的天空吗?或许大家都会这么做的。而……唉,我应该承认,或许我就是看见了那些评价而感到很难受吧。可是,凭什么呢?想到这里,堇感到鼻子一酸,连忙打定决心不要再想下去了。
正好,手机消息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她们和前辈训练时建立起来的聊天群。刚刚的一切想法,只是在聊天中的有感而发吧,堇想要说服自己。葵这几天提到了入部的事情,正想着说要和小田前辈或者绘野泽前辈在活动室碰面。不过考虑到外面一片昏暗,电视里不停播出着台风将至的消息,这个兴致勃勃的提议不得不被打断。而也许自己会胡思乱想,也只是因为自己在等待绘野泽前辈的回复吧。如果自己在活动室,或许就不会有这个空闲去思考了吧。堇重新把那张纸展平,那是自己的入部申请。夕子在群里只是说先把照片拍过来,等到开学了再把正式的申请补上,语气仍然相当平淡。堇竟然又发现自己开始想起那个视频的事情。
“那么,说到那个视频……”夕子的消息此时来得恰到好处。“我有两件事说。”
群里一时反而无人应答,但是夕子似乎并没有感到多奇怪。
“虽然我没有找到是谁发出来的,但我猜你们应该都看见了。有一些评价不太理智,对‘初春系’造成了意料之外的麻烦。所以我联系了相关方面,以社长的名义暂时把它下架了。如果给你们造成了什么负面的影响,首先是我没能做好相关预案,先给各位道歉;同时,各位如果遭受了现实的问题,也请向我反应,我来解决。至于那个同学——我可以认为她只是单纯的爱好者,如果你们认识她,请让她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似乎像是漏掉了什么一样,她又补了一句。
“当然,不认识也无所谓。”
堇其实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的,或者不如说正是因为这个视频她才如此焦躁不安。虽说夕子嘴里的“切实的麻烦”暂时还没发生在她的生活里,但时时刻刻要向周围人解释“我还没完全入部”又会变得纠缠不清。真麻烦啊,堇有时也觉得,不是小葵想着入部的话,可能自己就不会主动去找绘野泽前辈了。
“第二件事情就有点麻烦了……”夕子继续说着,“虽然这有违我的意愿……但我其实会建议各位不要现在入部。”
底下突然蹦出来四个“为什么”,除了堇和葵之外,甚至爱纪和茜也发出了同样的消息。
“社长和我说,这个视频发出来之后,我们收到的信件突然增多,都快堆成山了,我就抽了点时间出来读了一部分。简单来说,有些粉丝觉得‘初春系’一直没什么消息,却突然爆出了所谓‘复活’的信息,可能在备战下一个竞赛年。毕竟偶像竞赛是从第三学期开始,而我们去年没参加,又让那个黑羽女高拿到出线位,早就让我们这边的粉丝等不及了。但这么一来,对各位来说,‘初春系’就不可能是纯粹的部活了。如果各位的意愿只是来高高兴兴地参与活动,那我想现在的情况就不适合各位了。”
“但也不用那么古板嘛。”爱纪的聊天框紧随其后,“我还以为伟大的小夕会觉得区区黑羽女高是轻松拿下的东西呢。有小茜和小夕,说不定小孩们玩玩打打,无意间就打过了呢?担心归担心,也不用这么冷漠吧?”
夕子沉默了有一会。
“再说了,也不能马上就说小孩们的目的就是‘来玩玩’吧?我们的目的是把‘高兴地玩’和‘做出成绩’想办法做出一个二合一的方案啊?”
“我觉得爱纪前辈说得对。我也想在‘初春系’实现我的梦想,所以我才说要入部的。我也相信,前辈们来做偶像,也是因为有自己的梦想,所以我希望绘野泽前辈能够相信我。”这时葵也附和起爱纪的话,而且,堇突然发现,在那个视频出现之后,她竟显得坚定了许多,反而现在衬得没有打字的堇相当摇摆。
气氛莫名其妙地变得极其尴尬。
“会失败的哦。”
夕子只发出了短短的一句话,于是彻底没有人能回她了,聊天群里陷入沉寂之中。还是爱纪先打破了沉默。
“小夕总是在这种地方相当谨慎呢。但这么说也稍微有点太过悲观了啦……”
“完全不悲观,爱纪,你我都很清楚粉丝过分的期待都带来过什么。”
“那也不是给小孩说的,有点过界了。再说了,那也和我们会不会失败没关系,我还以为你下一句话会说‘我们完全不担心这些’呢。”
又开始了,这种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苦衷”的吵架。
“正相反,我很担心。”夕子似乎丝毫不打算退让,“‘初春系’一直以来屹立不倒的依靠已经没有了。只靠我们几个带上小孩在那里拼命只是一种不负责任。哪怕不考虑粉丝的想法,如果我们不能在第一轮比赛里打过黑羽女高,出不了线,那失败了就是失败了,谈什么梦想都毫无意义。”
“哪怕我完全不在意这些都不可以吗?”葵也加入了进来,“对我来说,哪怕仅仅只是站在舞台上,就已经实现了我的梦想了,即使是这样也不行吗?”
后面还加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如果我们不是在这里,不是‘初春系’,对面也不是黑羽女高,那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但是很不幸的事情是,有些东西不是我们一群高中生就能决定的。哪怕这时候你们觉得这样可以接受,很久之后你们也会后悔的。它没法向你允诺什么,我们只能自己去争取。”
所以我就要担负起完全不属于我的东西吗?
“我相信,不仅仅是我,小堇也不会觉得自己一定要去拿奖什么的。而且我们也不是最后的部员,所以我们也可以只是先入部的,无论是什么训练我们都可以接受……”
但,仿佛……
这些事情和我毫无关系,这庞大的空洞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如果绘野泽前辈这么说了,”堇发出这句话的时候,感受到自己的手指仿佛在颤抖,“那我就不会入部了。”
手指触及“发送”键时,堇却长舒了一口气,似乎一切郁结于心的东西都已经倾泻而出,下一个想法,也已经回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正轨。即使天气并不允许自己出去,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总有事情可做。暑假作业虽然不急,也总得早点做完;小绘虽然还没醒,但或许可以和她聊聊最近的趣事;手机里躺着的美妆视频,自己虽然早就打定决心看完,却总是拖沓,到现在恐怕也只是开了个头……在繁杂的选择中,堇连放在角落书架上的漫画都想到了,即使自己将它们一本本重温一遍,今天恐怕也能过个七七八八了。外面下着大雨的时候自己可以躺在床上吹着空调看漫画,如果自己愿意,或许旁边还可以有一杯饮料,这可是一种享受,即使普通,却也是自己曾想过的一种选择。
想到这里,堇也就没什么好再想的了。洗漱一番,换身衣服,堇将冰箱里的面包拿出来烤了两片,趁着面包机的倒时回到房间,将作业和漫画搬到了自己的桌上。即使消息框里早就被不断弹出的消息占领,她也一眼都不看,一切都带着一种好像赌气一样的冲劲。而刚开始的时候确实一切如常,堇甚至觉得这么过才是应当的样态,直到那股冲劲仿佛被消磨一般渐渐消失,好像只是自己在某道题上遇到了一些困难,堇不得不停下来思考,似乎从这里开始,一切就变得有点不对。虽然那道题马上就被解决掉了,堇却没有从那种莫名的感觉中解脱出来,到最后终于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下去了,此时余留下来的,却变得清晰起来,以至于堇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是什么。只有一阵后悔,接近一种负罪感。
因为一个学期里所有的努力,自己在喜悦中的欢笑,现在居然还要把它看作是一种负担,丢掉的时候还要感到欣喜,仿佛那种“正常”是自己想要的,好像从自己在家庭餐厅里看见茜和夕子吵架时就应该如此了。
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一切吗?
堇完全被这一切搞糊涂了,只是颓然倒在床上。而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所应对这一切的法宝,原来也只是这么无力的东西。可她再次打开屏幕的时候,却在消息提示框下看见了几个未接电话的通知,那是妈妈打过来的。再把电话拨回去的时候,堇才想到,原来虽然偶有交流,但电话却好久都没有打过了。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的时候,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可是话说出来,却总感觉事与愿违。
“喂,早上好啊,妈妈——平常都是发消息的,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跨国电话好贵的哦。”
“毕竟你们都放假了嘛,时间多一点,毕竟平常打电话总怕麻烦到你。再说了,我可不缺这点钱,你什么时候想打电话也可以打过来,我知道我们的宝贝女儿在心疼妈妈了。”
“才没有。”虽然电话对面的妈妈看不见,但堇还是小脾气一样将头甩到一边,脸上却早早已经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但是说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说呢?发消息我总会回的嘛。”
“当然是打电话过来祝贺我们的小偶像啦,我一开始还不知道呢,但你伯父把那个视频发给我了哦,挺可爱的嘛。”
“这,这哪有……偶像部的前辈……学姐们帮了我不少忙的。”
“那毕竟也是你一直念叨的东西嘛。但我看那个视频演得还挺好的啊,怎么好像找不到了?”
“出了点问题下架了。”
堇不甘就这样把恶评的事情告诉妈妈,其实也是不敢把这件事就这么说出来。当然,她也很清楚,这样说来,妈妈也就不会刨根问底了。母女中间总是有点小默契的。
“心里不高兴吗?”
“才不是。”
“听你说话好像没精打采的,遇到问题了?”
“啊……我其实放弃进偶像部了,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有不愉快吗?我听你说好像那些学姐都还不错啊?”
“我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了吧?别再说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阵,堇有点自责地揉着头发。
“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心情不好嘛。能自己解决吗?”
“行。”
“那我就不担心了,我知道你可以解决的。只是如果压力大到有点承受不住,再来找妈妈也可以,我一直在嘛。”
更让堇感到自责的,是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你离我这么远又帮的了什么呢”。
“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个学姐是当地事务所的社长女儿,刚上学的时候我就看到她和部长有点什么矛盾,加上高三的学姐和高二的学姐也有矛盾,我感觉扯进了好多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事情,所以不太舒服。不过说起来,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啊?感觉又想要一个好的环境又想实现自己的梦想,要太多了吧?”
我不是有意有发脾气的想法,原谅我。堇想着,虽然那只是一个想法。
“这样啊……那有不想去的想法也很正常嘛,等矛盾解决了再去也不迟啊,不是你的错。”
“其实解决得也差不多了,高二那群人之前找过我,但我拒绝了她们,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高三那群人好像也自己消化掉了。”
“哦哦,那你有功劳啊,高三的学姐们知不知道?”
“我没和她们说。”
“那也是你的功劳嘛。那既然矛盾都解决了,为什么还是没加呢?”
“社长女儿和我说我们要打那个黑羽女高,她说好像赢不了,觉得这样对我们来说没什么意义。我听着觉得挺不爽的,就没加。算是第二个原因吧。”
“可是她也只是一个高中生吧?这算是大人的事情,最好去问问大人,你认识那个社长的话,可以去问问社长嘛。你们有的时候把困难夸大了,这可不好。”
“可是她毕竟在准备那个节目的时候出了最大的力……老实说,虽然她性格好像挺不好的,但是她好像真的很有能力,反正我挺信任她的。她说暂时最好不要入部,我觉得这个时候再去坚持,显得我好像有点不太看得懂气氛——虽然也有同学坚持啦,我不是在说她们……”
“别的我们都不提,你想不想?”
堇突然有点犹豫了。
“想是想啦,但是你想,毕竟学姐都这么说了,就好像你那边老板发话了一样,就……”
“我有个建议,你听不听?”
“你说吧。”
“你如果想,就去干吧。妈妈了解你——你又不在乎得不得奖,又不在乎赢不赢,那是你喜欢的事情,妈妈绝对不拦着你。”
“但是这么一来,感觉有点对不起学姐,你知道嘛,就是……”
“哎呀,你那个学姐也是太小了犯傻,部里有了新人是给你们那个社长帮忙,难道她不高兴吗?大人和你们想的东西不一样,所以你们就尽情干你们的事就完了。小绘不怎么考虑这些事情,有的时候学学你姐姐倒也没错。”
堇的嘴巴撅了起来,“这时候又想起她好了……”
“这么说嘛。怎么样?反正开学再说的事情,你想通了总有机会的。”
听到堇这边半天没有反应,那边也等待了一会。
“还有一些想法吗?”
“我如果实话说,不要批评我哦?”
“你说呗,我什么时候因为这个批评过你?”
“唉……我好讨厌我这样。如果是梦想的话,本来好好地去追梦,不后悔就行了啊?但我现在又在这里思来想去的,感觉就像谈价一样,我为什么要谈成本啊?”
此话一出,堇就感觉自己的眼泪好像要往外涌,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实话说,这确实是妈妈对不起你。”
“千万不要这么说……”
“堇,妈妈能力不够,太早让你看到太多不符合你这时候该看的东西了。妈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是很多时候你就是太懂事了,你知道吗?孩子首先要做的事情不是让周围的人高兴的,孩子顺从一下自己的想法,有的时候犯错了,那又怎样呢?很多事情和你可以没关系的。”
“那……我该怎么办?”
“要我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别想怎么办。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你想做,肯定能找到办法的。而且你周围的人都会支持你的。所以你就顺着自己的想法去试试看,怎么样?说不定你就出名了呢,像那个谁,谁来着……”
“市野雫。”
“哦,对对,就那个孩子。也别想会不会这样,这种事情谁能打包票?就算你打定决心要去想,成本这种事情大人也会帮你完成的,找他们帮忙也不丢脸,咱们就试试看,怎么样?”
“好吧。我试试看。”
“心里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但在心中,堇告诉自己她还没有被说服。至于为什么还没有被说服,她却不知道,只是匆匆道别,挂掉了手机,反而感受到从心底涌现出丝丝甜意。
或许是因为自己像是一个乖孩子吧,一直都是的。
堇不是一个会自夸的人,如果突然问她会为什么感到自豪,她反而不会马上给你答案。所谓乖巧,可能也只是一种正常的事情,说不上多优秀。不过若说有一个答案的话,那可能是某种细致而耐心的观察力吧。虽然在打电话之前,她就不打算再去看手机里的信息了,但挂掉电话,放下手机前,她还是留心看了看屏幕——看来自制力好像也不是很强,似乎让自己不能自考的地方又多了一个。
奇怪的地方反而是,消息框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样满满当当,其中反而私聊占了大头,原先吵吵嚷嚷的群聊竟沉寂下来。而前辈们发来的消息,虽然措辞上大同小异,但都问着同样的问题:
“你和樱宫同学怎么都不说话了?”
小葵?
当自己打开和葵的聊天框时,却只看到她发来一条没头没脑,却因为这个显得诡异的消息——“小堇……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是怎么回事啊?堇正打着“怎么了”,却在翻问号的时候冷不丁看见了消息框弹了一下,吓了一跳。更让她感到摸不着头脑的是,出现的语句却是一句“你好”。
“是堇同学吗?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姓——我是葵的妈妈。你知道那孩子去哪里了吗?她什么也没和我们说就离开了家……”
什么?
接下来的一切对堇来说都发生得很快——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电车上了,连葵的妈妈的消息都没有回。身上也只带了自己出门时从门旁带上的背包。再次看见这扇门时,堇突然想起来:上次来到这里,似乎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可堇没时间感叹时间的流逝,只是仔仔细细地搜寻着那时的记忆。那时去沙滩的路上,她顺着葵的指向,也只是匆匆地一瞥。而今却好像受到了指引一样,打定了眼前的这木门就是葵的家。于是她不顾羞怯和疲惫,抬手就向大门敲去,葵的妈妈打开门时,只看见堇在门前大口喘着气,左手撑在膝盖上,但右手仍然保持着向前伸起,做着敲门的动作。而当葵的妈妈好不容易将堇带进屋子里,正准备回头关门时,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孩子他爸?”
“小葵有消息吗?我本来还想再快点,结果差点给警察拦下来。”
“她把手机也留在家里了,人也不在沙滩上……唉,外面马上要下雨了,这可怎么办……”
“不能再等了!苑华,准备姜汤和衣物,把浴室的水放出来,我先去一趟派出所,看看监控总能有点帮助的……唔,那是?”
“小葵的朋友,听说小葵不见了立刻就赶过来了。”
“我也要去!”堇在屋里的沙发上喘上气来,“我知道一些小葵可能会去的地方,请让我也帮忙!”
“这个天气怎么能让孩子出去呢,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把她经常去的地方发我一份就可以了,如果没有找到她,我就自己开车去。苑华,拿件外套来!”
偶然的相遇并没有持续多久,那个壮实的男人几乎是把那件外套从葵的妈妈手里夺过来的。而他的左手揪住外套领子的同时,右腿就已经蹬地而出。而葵的妈妈虽然着急,却也听从着丈夫的吩咐,对堇说了一声“招待不周”就向厨房跑去。客厅里一时只剩下堇一个人。
可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的话……
堇向厨房那边张望了一下,葵的妈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她在客厅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却还是没有坐回沙发上。安心的是,厨房里的嘈杂声并没有因为她的想法停下来。最终,她还是蹑手蹑脚穿过了客厅,在门前换好了鞋。将手放在门把上时,她仍感到一阵踌躇,像是会被把手烫着一样,迟迟不能用力。
“那个,同学?你有和家里人打电话吗?”
葵的妈妈从厨房里传出的声音把堇吓了一跳,堇好像被吓了一跳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唔……出发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了,没事的。”
或许不算是说谎吧,自己只要不出什么问题或许就可以了……堇没有时间感到说谎的负罪。希望阿姨也不要因为自己的擅自离开感到困扰。堇这么想着,轻轻打开了门。
这相当任性啊,走下楼梯的时候,她这么想着,听到背后房门的一声轻响,吓得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直到快跑出那条街才敢停下来。你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哪里呢,甚至还让自己遇险,神奈堇啊神奈堇,你这个人完全没什么成长啊。
但无论如何,她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葵的爸爸已经开车离开,虽然即使他在,恐怕也会把自己赶回去吧。可自己只有两条腿,就算能坐电车,又怎么知道去哪下车呢?
电车,电车……难道是学校吗?
堇自己也没有那个信心说“一定就是学校”,否则她现在可能已经和葵的爸爸一起到那里了。不过既然说一个人静一静,又不在沙滩上,以堇的了解,也就只剩下学校了。
小葵,一定不要冲动啊……即使不在学校,我也会继续找下去的。即使台风来了也……
天空更加阴沉了,隐隐间已经有声响传来,好像旅行箱和地面的摩擦声被放大了好几倍,但离得太远,只剩下隆隆的轰响。向小绘补发了消息之后,堇终于能够放心地抬起头来。此时的电车窗外,已经如同夜晚一样点起灯来,连电车上的灯也亮着。电车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外面的街道上也只是一片寂静,即使是平常可以看见的飞鸟,此刻也隐匿了起来。不同于电车里平静的空气,窗外狂躁的风摇着玻璃,不停地发出着哐当哐当的声响。走下站台的时候,堇跑得太急,小腿狠狠地撞在站台的座位上。但顾不上疼痛,甚至来不及认识到外面的天气暗得让人看不见周围,堇还是跑出车站,顺着坡道向上跑去。
跑上坡道,翻进学校的过程,对一般的学生来说或许显得有点艰辛,但对堇来说却如同家常便饭。虽然翻校门这事堇没做过,而且跳起来的时候仍发现自己带着站台那里的疼痛。走廊上的一切已经变得相当模糊,顺着被胶带贴成米字的窗户和锁闭的教室拉门,堇从楼梯这头向那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只看见一条光柱被黑暗逐渐淹没,也不敢继续走下去,只能一层层拾级而上。直到熟悉的,通往天台的楼道,也没有看到葵的身影。但天台的门,因为疏忽,似乎并没有锁上,而是被强风扯开,在墙边哗啦啦地打着。也许,是天台?堇从背包里探出一把伞来,扶着扶手走上天台,而葵就在那里,正背过身看着外面灯光汇聚成的点阵。
堇虽松了一口气,但却感到心里一阵发毛,并且不同于在底下所感受到的那种恐惧。如同不像堇找到葵,倒像是葵一直在这里等着堇。大雨还没有落下,但暴风已经急先锋一样提前赶到这里。葵的衣角,就在风中翻飞着,连带着她并不长的头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肆意的轨迹,那是狂风的轨迹。但在这种狂风下,葵却仍只是在那里站着,仿佛这肆虐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而此时堇才知道,自己所恐惧的,正是这种四处漫溢的无关感。她想张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该发消息给葵的父母这件事都忘记了。
“小葵?”
最后响起的,只有轻轻的一声呼喊。
葵转过头的动作显得有点滞后,转身的动作也跟着慢了半拍,右手还紧紧抓着天台边缘高高的栏杆。她的眼神混杂了惊讶、喜悦、哀愁、痛苦——还有一丝古怪的恐惧,让堇想起在沙滩上的那次谈话。回话只有答非所问的“对不起”,葵仍然呆在那里,虽然双眼似乎看向了堇的方向,却让堇感到她并非看向自己,那眼神里的活力,似乎在她们之间就被狂风吹走了。
“小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明明我等会自己回去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大家都很担心你哦?暴雨马上要来了,你先和我到楼道里来,剩下的事情我们等会再说,好不好?”
堇举着的伞被风的浪潮冲得来回摇摆着,但仍然向着葵伸了过去。
“先不要过来!”
堇认识这样的情感爆发,所以并没有轻举妄动,但那把坚定的伞,也没有被轻易地收回来。
“至少先打一把伞吧……这样很危险啊!”
“我没事的……”葵却只是喃喃着放开了握住栏杆的手,没有依靠的小小身躯,似乎已经很难在地板上站稳,但她向前的方向却并不是堇的方向,而是平行于栏杆来回走着。
“小堇,听听我的故事吧?”
堇沉默着,等着葵的话。
“我呢,其实在沙滩上撒了一个谎。”葵一边走着,一边盯着天台灰色的地砖。“其实那个朋友,根本不存在的。那其实就是我。”
其实是惊讶和理解一半一半。即使猜到了是这样,也会因为没有来由的揣测而难受,反而期望这种简单的借口是不会被拿来掩饰什么的。如果自己早在那个时候就果断地安慰她,如果自己能做到更多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呢……在葵充满焦虑地来回走动中,急切也填满了堇的心。
“其实我也知道,周围的人根本不喜欢我。更重要的是,她们也不在乎我,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所以即使消失了,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我初中的时候,就是这样被关在天台了呢,但是那次不是台风,而是炎热的大太阳天。说来真是奇怪……”
葵凄惨地笑了一下,“和今天反而是完全相反的呢。”
“我曾经也很喜欢这个地方……没有人知晓我的想法,只有空无一人的地方能够容纳我的存在。但我现在也恨这个地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每一次自己失落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还是这里呢?”
雨势最终还是不讲道理地大了起来。伴随着雷声,豆大的雨滴毫不犹豫地拍击这周围的一切,交织成一种混杂的嘶嘶声,将葵的声音生生吃了进去。葵的衣服马上就打湿了,但葵却仍未停下来。
这里应该有一个答案啊,应该有一个的……
“可那也不是你的错!”堇最终还是喊了出来,用能够克服雨声的声音向葵喊着,“小葵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们的表演成功了!”
“成功了吗……”葵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含糊不清,“没有啊……对于粉丝来说,我们也只是替代品而已,甚至是残次品……残次品!我为什么享受成功的快感呢,那是我不相配的啊……”
“那么说的人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绘野泽前辈也说了,那只是没有来由的恶评而已,不是什么粉丝啊?那个视频也只是普通的偷拍视频而已,只要我们从头开始的话,我们就……”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视频!”葵的这声似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那就是中才帆菜美拍的,所以我和她已经绝交了,可是……毕竟我没有出什么力,指责我也可以接受,凭什么去连着小堇和前辈们一起指责,说我们是什么替代的东西……”
“小葵才不是什么替代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力都没出!”堇也激动起来,“就是因为小葵也发着光,我才和小葵一起做这个节目的,小葵也是这首歌的作词、舞台的C位,也收到了同学们的欢迎,所以指责小葵才不是什么‘可以接受’的事情!没有小葵的话,《六等星之梦》根本不会演出,我可能也不会试着去和小葵一起加入‘初春系’,所以小葵也要鼓起勇气,向他们说‘这就是我的东西’,像中才帆那样的人,是夺不走小葵的东西的!”
“那为什么,在绘野泽前辈说‘不想让我们加入’的时候,小堇就退出了?”
“可那也是有别的因素,不是因为我不想和小葵一起……”堇反而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烧,“只是因为我有一些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唯独不希望是小堇来找我!一边说着‘我有自己的苦衷’,一边又在我好不容易尝试着做出点什么的时候退缩了,明明之前的中才帆菜美也是这个样子!我问她为什么换掉我的号码牌的时候,她也总会有‘自己的问题’……”
脚下一滑,葵重重摔倒在地上。堇下意识地向前冲去,但刚刚走出天台的门,手上的伞就不再受自己控制,如果自己打湿了,恐怕等会就没办法把小葵带回去吧。也许给小葵的父母带来了麻烦也说不定……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只有小堇过来找到我……我搞不明白啊……所以我也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分不清周围的人对我是好是坏的自己,永远只是在随波逐流的自己……所以我想要有人知道我的想法,但是中才帆明明和我也是这么亲密的,我也明明知道小堇和中才帆一定是不一样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小堇最后也和我分开了怎么办,如果最后我们也像我和中才帆那样怎么办……我想要相信,小堇没有和我一起说服绘野泽前辈,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但我却只是指责小堇,明明最后帮到我的还是小堇……”
“即使这样,也没有问题!”
“诶?”
葵仍躺在地上。
“因为小葵就是小葵,不用变成别人!小葵也可以只看自己喜欢的评论,只找自己喜欢的人,如果是我错了,我也可以道歉的——我不会变成中才帆同学的样子,即使我真的变成那个我也讨厌的样子了……”
堇感到一阵哀伤。
“小葵也可以丢掉我,但这是小葵能选的,因为那也不是小葵的错,所以……”
堇向着躺倒在地上的小葵,像是宣示一样喊出来,“即使是小葵一个人,也足够闪闪发光了,小葵一个人就可以是最优秀的偶像!到那个时候,小葵也可以去选择的,所以……”
但那些,都是借口吧。那些没什么作用的温柔。
不能只是说呀……我要干点什么,我不能旁观下去,如果我什么也不干的话,如果不是现在的话……
铁制的伞骨顺着风力敲在地上,如同火石打出火花一样发出碰的一声响,伴随着雷声隆隆,天地间擦亮了一道火焰。当葵的胸膛炽烈地燃烧起来时,她睁开眼睛,首先只感受到暴雨带来的冰冷,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多么熟悉的发烫到令人感到痛苦的炽热,她在当时想到要推开它,但双手触摸到时,却只感受到一阵温暖。
于是,她看见堇也被暴雨打得透湿,甚而显得有点狼狈,但仍然不顾一切地抱紧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堇如同憋了许久一样将道歉连连倒出,好像葵下一秒就要逃跑一般。“即使是那些完全没什么用的安慰也好,我想要让小葵不那么悲伤……我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只能就这样抱住你——即使是淋雨也好,不要让我就这样待在你的远处,因为我也是……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了,那些安慰也好,我知道小葵是不想要的,但是我,但是我……”
在长久的阴郁中,天台传来葵细弱,但终于解放而出的哭声。
“小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高中以来的所有事情,已经让我完全没办法去思考了。快乐也好,悲伤也好,我完全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那些我熟悉的地方——但我不喜欢,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我也好害怕,害怕未来给我的和我经历的是一样的东西,我又要再经历一遍那些事情……”
“我知道。”堇这时只能紧紧抱住葵。
“小堇……”葵在回应堇的拥抱中,彻底地呜啊一声哭了出来。“我该怎么办?小堇,我该怎么办?这个被你抱着什么也做不了的葵,到底应该怎么应对那些事情?”
“可是这么说,我也……”
“是吗,是这样啊……”
此时,只能去说自己心里的所想了,那不经修饰的东西,那被自己忽视的东西,一直被视作没用的东西,被看作是自己的真心话,被那些看作是说了也没人听的真心话,就应该在这里说出来……
“去生活吧。”
“什么?”
“去生活吧……去生活吧!和我一起!不要只是简单的痛苦或者是快乐,让我们去找到这样的生活里真正影响我们的东西,让我们闪闪发光的东西!即使是面对过去时是生气的,甚至是愤怒的,去表达出来吧!即使是迷茫也好,不知道该怎么做也罢,告诉他们‘我就是这样’,去找那个即使是这样的我们也能包容的生活吧!去……”
堇一阵哽咽
“我们一起去,一起去……”
后半部分淹没在哭泣声中。
堇也不好说雨势是什么时候变小的,也没人说得清她们到底哭了多久。暴雨仍未停歇,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两人不得不相互搀扶着走出天台,却在刚刚越过天台门的时候就已经双双脱力,不得不一起再一次倒在地上,头上的雨水顺着两人在地上交叠的头发汇在一起。
“我说,这么淋了雨回去要感冒的吧……”堇找着自己的口袋,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隐隐有点发热,这下真的要发烧了。
嘛,不过也没关系。
“哦,对了!说到这个的话……用我的电话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吧?唔……怎么不能开机……坏掉了?”
“不会泡水了吧……哦不对,肯定泡水了啊……”
“我的钱包啊——”
回去的路途比想象中难很多啊,堇想到,在学校里好容易休息到有了力气,那时她还没想到路上能有那么倒霉。尤其让人讨厌的是,人的聪明才智总是会发生在事情已经出现之后,所谓“放马后炮”即在于此。伞早就不知道吹到什么地方去了,于是回去的路上两人又淋了一次雨;上了电车才发现沿街商铺已经开了门,早知道就先进去找店员打电话了。说着不要给葵的父母带麻烦过去,结果还是带了很大的麻烦呢。
“话说,小堇的话,最后还是不打算去‘初春系’吗?”
对哦,当时好像光顾着情绪了,好像还真没给一个确切的答案。神奈堇啊神奈堇,你最后还是在说漂亮话呢。
“我吗?其实也还好吧——现在对我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当偶像也算是一种生活的话,我们就一起试试吧。反正……”
此时,天空已经渐渐放晴了。虽然仅仅比起之前的狂风骤雨,只是显得不那么压抑,但这已经足够让人振奋。再往前的话,就是葵的家了呢。自己接下来还是坐反方向的车回去吧……堇一边说着,一边和葵一起走上楼梯,葵的家已经在走廊的另一端了。
堇看到,在这铅白色的天空中,葵终于走在自己前面,穿过走廊,来到门前,回过头来,粲然一笑。
“我会试着像小堇所说的那样去做的。如果能成为最闪亮的偶像,也许这些东西,都可以被坦然地表达出来,我也会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
她拉开家门,“在那之前,小堇要等着我哦,在所有的梦想实现之前……那我们先一起休息一下吧?”
“我才不会在前面一直等着小葵,我可一直和你在一起。”
唔,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
堇忽而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于是反而带着羞愧转身而逃。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