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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香
作者:讷
mode:随意
*«逆转裁判»美柳千奈美×叶樱院绫美相关,读前请注意。cp或cb都可以是。
姐姐说,是啊,那么这和跳进吾童川的水流中哪一个更寒冷,你觉得呢?那时候她的长发刚刚被吹干,整个人终于拢进松软暖和的毛毯中而不是裹挟在湿透冰冷的衣衫里。接到姐姐的时候我为她拂开几缕垂沾在脸前的长发,那头发也是彻骨的冰冷,吾童川水的冰冷。下一秒她拍开我的手,一双眼睛明明白白地看过来,盯进我的双眼里,咬字很清晰:背叛者。她触到我的地方都是冰冷冷的。
我道歉,汪着眼泪道歉,话语颠三倒四地从嘴里赶出来,对不起,姐姐,我太害怕了,是我太没用……字句黏着发哽的声音,我连道歉都不够好。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她蜷缩在我怀里,那个书包的包带松松绕过手臂,甩在一旁。她一开始不看我,任我上前把她捂到怀里,她此时真的好冷,我哪有见过她现在的这样子,千奈美什么时候有这副模样,本来这副模样就不该存在于千奈美身上,于是我更深入骨地知道我这次真是犯了天大的蠢,犯了天大的错。我为她拂开头发的时候她才对我有了动作,那双眼睛抬起来。我哭着说了很多话,有些眼泪滴到了她身上,手背上,她身体微微晃了一晃,但没有去避开。她只是以那样的目光望着我,尖锐,沉默。她受了些伤,毕竟从那样高的地方跃下来,姐姐究竟有多痛,我想扶她起来,拉她的手,她没有再甩开,身体冷冷地和我接触,感受不到情绪。我将带来的毛巾往她身上披,再披多些厚实的衣物。我们挨得很近,我感觉她无声如棘刺的目光里似乎有某种审视的意味。可能有些可笑,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听见她在层层御寒布料的簇拥里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她仍看着我,我们的手还拉在一起,她微微扬起脸,对我说:我很冷。除了那三个字外她终于对我说了其他话,但听上去也依然是那份指责。我赶紧又紧了紧披在她身上的衣物,不知为何用上了劝慰的语气:姐姐,我们赶快去我那里吧,我一直热着茶,热水也……她垂下眼,又嗤笑了一声。我咬住嘴唇。接着她对我有了其他动作,我们的手仍拉着,她手上狠狠地使力,之后又转变为掐我,然后她推搡我,又是打,望着我依然是那样的目光,她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你为什么不听我?她的质问一字一字击出来,每问一句便推我几下,这也是之前没有发生过的。她手上没有力气,最后问到那句时身体跌撞了一下,被我接住抱在怀里。我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
毘忌尼阿姨一直待在她的房间里,大概是因为寒冷。我们顺利地溜了进来,姐姐得以去浴室好好洗了热水澡。我本来下意识地想要跟去照看,但如果毘忌尼阿姨突然过来撞上就不可能说清了。在我的房间内简单收拾,拿好洗浴用品后,姐姐在房门前停了一停,转身看向我。忽然对上她的目光,我在原地怔了一秒,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大概是想向她解释,或者是我干脆愿意毫不谨慎地笃信毘忌尼阿姨不会出现,就这样跟上姐姐。但是她只这样与我对视了一眼,便又回转身打开门,动作没有任何滞顿,她的身影轻飘飘地在门缝间一闪,离开了。
我留在房间内,为她收拾好床铺,拿出医药箱,备好了热茶。房门打开的轻轻咔哒声响起时,我正望着窗外呆呆地出神。匆匆转过头,姐姐就这样立在我眼前,湿漉漉的红发披在肩头,好在这次是用热水洗过、梳理过的。她已经换上我的道服,除了那头红发外,看上去和我一模一样。她立在那里。但是现在的气温,不披其他御寒的衣物而只穿道服,去浴室又走回来,在走廊上穿梭应当是很冷的。我急忙站起身,旁边放着叠好的毛毯,我摊开来想往她身上披,毕竟那么冷,叶樱院在深深的山里于是更冷,这里的寒意我是知道的,何况她在那样可怖的河水里游了一遭。我本来怕她又要把我推开,我此时毕竟是罪人,是真的做错了,这不是以前我道了歉她嘲笑几声就会过去的犯笨。但是她只是又看了我一眼,伸手把毛毯裹在身上,在我旁边坐下来。叶樱院里吹风机还是有的,我帮她吹干头发,仔细轻柔地吹,然后梳理整齐。话语在舌尖停了停,我拂着她的头发,还是开口对她说:姐姐,这里比外边要冷,在这里一定要注意保暖。我的指尖蹭过了她的脸颊边缘,我的手此时的确不够暖和,有些泛凉,她瑟缩了一下。她很快地转过头,瞪着我,眼神里还是有那样的意味,尖锐而沉默的意味,但是她冷笑着说:是啊,那这和吾童川水哪一个更冷呢?
我知道她没有原谅我。即使没有刚刚她的目光我也知道。她适才对着我乱推搡一通已经是不够理智,当然我哭成那样也没有好到哪去,这么闹过一场她的气可能消了也可能还有些残余,但原谅,原谅和生气不一样,怒气消散过去后事实或许更加醒目更加尖锐,我怕她会不会是再也不原谅我了。她半缩在毛毯里,我帮她处理伤口,约摸是碎石划出来割出来的伤,大块青紫的淤痕是拍击到水面还是石头撞上去造成的呢?一定是很痛的,但装着那颗钻石的书包也只是被她随手撂在一边,我明白她只是想要报复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但我不是和她站在同一边吗,我并没有在那里。上药的空档她捧起热茶小口地喝着,我看出来她觉得这茶叶不好,或许是嫌它太涩,顿了顿,仍喝了一两口,捂在手心暖着。这间屋子,叶樱院对姐姐来说理应也是太简陋了,她走进来时目光四处扫了扫。我本来都准备说道歉的话,但我又能说出什么呢,不过事实上她也什么都没说。我收拾用过的棉签和绷带,她把茶杯放下了,拉过毛毯,忽然将有点皱起的道服领口抚平。她说:我讨厌你的熏香。
我其实是不熏香的。她看着我,沉默的尖刺,以及总有另外某种隐隐约约的意味,她可能在等我说话。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有可能是收在衣箱中染上了什么气味,有可能深山里的寒冷也能浸进衣料,有可能我每日做功课,每日供奉时萦绕上线香,还会有什么呢。我凑过去牵起她的衣角,又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此前我没有注意到过,但此时的确嗅出上面的味道来。那是一种有些复杂又有些乏寂的味道,不易辨述,像是闻出老樟木,濡湿的雪,山里冷的夜风有气味,很旧的书页,些许焚香气息,混在里面的清香和甜可能来自于沐浴香氛或洗衣液。我几乎有些惊讶地嗅着,这种惊讶更接近于一种纯直的疑惑,我都快忘记回答她了。我抬起头对姐姐说:这可能是叶樱院的气味吧。碰上她的目光我又露出抱歉的神色。她哼了一声,把衣角从我手里拽回去。
她指使我去买熏香,室内香氛干脆也要,要这个牌子那种味道,我在她的描述中露出有些呆的神色,她便骂我笨,在我的手心写备忘录。我下了山一趟,恰好采购物资,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她坐在房间里说:我还以为你又不会再回来呢。我看着她没有回声,目光里透出歉疚又瑟缩的意味。我又要说:对不起。但是她没有再多说下去,于是我还是把道歉咽回喉咙。她要的熏香的味道染在我的道服上,房间里也萦起别样的味道,衣服用的香和室内香氛不是同一种香味,感觉上是相似的,但闻在一起也很合适,很相得益彰。我弄不清为什么气味也谈前中后,只是姐姐挑的香的确很好闻。都是清甜的味道,丝丝缕缕升起来,并不腻,揉进平实而干净的气息,末尾又嗅出些若隐若现的浓烈甜香,像把小钩子轻轻勾了一勾。即使熏上后好几天,我仍总是忍不住将衣角凑到鼻前。姐姐要在叶樱院留一段时间,要养好伤,要避过风头。穿着我的道服,戴好头巾,她看上去就和我一模一样。不能让毘忌尼阿姨发现,所以如果要离开房间一次只能出去一个人。平日的功课与供奉自然是由我做,姐姐能出门透透气的时间其实很少,虽然走出去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的。
我知道她没有原谅我。有时候我们聊天,触到了话头,她仍要生气地问我一番,为什么呢?姐姐,对不起,我太害怕了。但为什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回答呢。我说了很多道歉的话,我说,姐姐,我永远不会背叛……但是,我不是的确被恐惧压倒没有赶过去吗?这句话没有说完,她察觉到了,迅速而尖利地望了我一眼。她仍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尖锐,沉默,那种隐约的另外意味,我模模糊糊地似乎逐渐明白过来,那像是一种估量,一种隐隐的追问。我猜想她不全是在因为这件事生气,她或许想到了一个苗头,一种可能。她望着我,审视我,像是想要把我问清问明白,想真正把事情问清问明白,莫非我们能不站在一起,莫非我们竟能不是一体的,莫非相同的血脉会由于不同的原因奔淌?她的目光像在问这件事会是未来的一个预演吗,你以后会背叛我吗?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一个插曲,一个偶然的不和谐音吗,这真的只是一个错误,可以被原谅的错误吗?我意识到她在寻找答案。我意识到我没有给她答案,或者说我不能。我该怎么回答呢。
那时候我们的手始终拉在一起。我们的手心都是冰冷的,明明是这样。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好像忘记我的房间不是这种气味是什么样了,不和她每日朝夕同处是什么样了。这时她伤好了,风头过去了,要离开了。最开始她穿的衣服因为早早被我洗干净,收好了,妥帖放在衣箱子里,忘记熏上她买的香,仍是那副味道。老樟木,濡湿的雪,深山的味道,叶樱院绫美的味道。我缩了缩,以为她会生气,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穿了上去。她离开了,把满室那种气味留给了我。临走时她停在门口,嗅了嗅身上的衣服。
她转过头看向我,说,我讨厌你的熏香。
作者:鹦鹉螺
mode:笑语
备注:是斯普拉遁3世界观下的oc文,复健作品可能会出现一些漏洞,还请谅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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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仍有神话故事流传,“纸神”大人每隔几月就下发神秘旨意的蛮颓,有鬼怪在暗中随意出没似乎也不足为奇。在前往打工现场的直升机上,Zoe望着直升机窗外,绘声绘色地说着有关“熊商会地缚灵”的传闻。然而其他三个人显然不怎么感冒,最多也只是时不时抬眼看他两眼,至于反应最大的Chase,他头一点又一点,不是赞同,是纯打盹。
不过她讲起来也不是滔滔不绝,在讲到墨灵被困在商会某处时,故事戛然而止。伴着螺旋桨轰隆声一直静静听着的Quinton抬头看她,眼神暗示她赶紧往下讲。与此同时,Chase倒是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麻利地操作着舱门开关。哐当一下,舱门滑开,急风扑了四人个满怀,直升机引擎运作声没了阻挡,将机舱懒洋洋的气氛驱赶得一干二净。
“结束之后我再......诶!”她正侧头想卖个关子,身旁面无表情的Yuri这拍拍那理理,一身镭射工服干净利索,下一秒就将她一脚踹下飞机。舱内瞬间安静的一秒钟后,他本人也当刚刚无事发生一样纵身一跃。看见眼前这幕,剩下两人只得笑笑,也迅速降落就位。
在回程的飞机上,确认好所有人都上了直升机后,Yuri猛回头举起食指,对着他们,尤其是Zoe,皱着眉率先开口:“别,在我面前,讲鬼故事。”其他三人看他眼神这么认真,也知道他是真害怕,心里止不住偷笑,就着别的话题又聊开了。一路从停机坪聊到休息室,大家陆续换下工装,一身轻松地等着下波排班。而Yuri则离开商会,急着去街角的寿司店打工,他今天额外要打一份工。剩下三人占领了休息室的一角,吃着食堂窗口的三文鱼面,又聊起“地缚灵”的话题,而Quinton和Zoe聊到尤为起劲。
几年前确实有关乎人命的流言,据说是因为他弄坏熊先生特制武器背下天文数字债务所以想不开了,似乎在深夜仍能看到他坐在商会角落处抽烟,但从来没人看目击过,最后也逐渐变成闲聊时分吓唬打工新手的谈资。Zoe对此的评价是,不如说工地上存在真正的鲑鱼地缚灵,执念让无数打工仔止步于wave 3,没法康工。
Chase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三文鱼面,汤汁用酱油和骨汤调制,面条散发着小麦的谷物香味,铺陈在上面的厚切三文鱼在昏黄的吊顶灯下泛着油光,底层已经被蒸腾的热气闷熟三分,而顶上有青白葱花点缀调味。幸好有碗热面下肚,不然听着对面两人神神秘秘地讲话,不由得也有点脊背发凉。
挑起最后一根面,Chase看着油圈密密的汤底,眼神一闪,突然冒出一句:“鲑鱼有灵魂吗?”
Zoe和Quinton先是一顿,抬头看见他眼神中闪烁的好奇。自从上古时期的哺乳类灭绝,海洋生物不断进化,其中鱿鱼和章鱼最先上岸,逐步演化并占领陆地。而到现在的科技都市,虽然真格和涂地赛场上大多数都是鱿鱼章鱼的身影,鱼类、海胆和水母们同样建设、影响着尚兴和蛮颓以及其他城市。
鲑鱼们大多生活在海底,特定洄游时期便出现在各处,也就是工地所在之地,他们的文明同样也在发展着——从他们种类繁多的兵种就可以知晓了。
“我以前还在章鱼兵部队的时候,”Quinton回忆道,“地下的章鱼和鲑鱼们有密切的贸易关系。我们卖给他们先进科技和设备,包括一些曾经我研发出来的东西,他们提供以鲑鱼卵为基底的能源供地底使用。”隔着模糊昏黄的蒸汽,Zoe笑着问他:“有想过自己设计的设备居然有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天?”
"他们还是根本没懂那些技术真正应该用在什么地方,否则现在商会也不可能天天收集到这么多金鲑鱼卵。"他抿了口热茶,挑了挑眉,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椅背上又翘起了二郎腿。
“虽然没有灵魂,却像地缚灵一样居于海里未曾离开,”zoe无意用筷子搅动汤底,“像地缚灵一样,被没完成的心愿驱动的我们的祖先突破了束缚,如今行走在地上。”她似乎有所想法。
Quinton同样如此。他们战斗起来视死如归,以牺牲得‘好吃’为荣,却留不下一丝魂魄,永聚于海底,我们的灵魂因为救生圈和生成器得以保全,所以能用足迹丈量陆地吗......? Quinton不禁回想起第一次与鲑鱼们见面的那天。
理论上他作为技术人员是不应该参与外界资源贸易对接的,但研发到了瓶颈阶段,将军知道上个礼拜起他的实验室灯光不曾熄灭过,他也彻夜未眠,也就顺带给他放了几天假。实验室的助手们也跟着松一口气,就算他左脚已经踏进大门,众人还是七嘴八舌地劝他出门,不知道是哪个学生一脸担心地看着他的脸色,又开玩笑说他万一猝死了,可能会变成实验室里的地缚灵,晚上监督他们做实验。最终他们动用武力让保卫室人员把他强行“护送”到一楼大厅,还给门上了锁。
好吧,无所事事,他还没想到这词有用到他身上的时候,于是,仗着军衔高,他决定跑去看边关士兵们和鲑鱼的贸易去。
在瞭望塔上看到鱿鱼们和鲑鱼的搏斗是第一次肉眼观察,这次才算实打实的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他把帽檐压得很低,能看到对面头领圆润的胸脯,事实上这确实有些糟糕,他显然不太适应面对不具人形的高等智慧生物,他低着的头更低了。翻译官和分队长在前完成了货物的交易,他站在后排,仍能感受到鲑鱼们向他投射的炙热目光。
交易完后,闲来无事的他询问着小队长为鲑鱼交换武器的频率、种类等等等等。这个鲑鱼小分队的固定任务是与这个基地进行交易。最后谈话里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小队长对他说:“看见鲑鱼分队长头发上那个小花发卡吗?她女儿做的。”
突然,商会监控显示屏下层层垒起的纸箱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上方的纸箱摇摇欲坠,左摇右晃,果然最后还是砰地一下摔了一地,把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奇怪的声响也吓了他们一跳。没有什么比灵异话题后的诡异声响更吓人的了,Zoe吓得快把汤汁撒了一桌,Chase倒是没那么狼狈,但也被Quinton看到他缩小的瞳孔和额头点点冷汗。
于是Quinton轻轻起身,蹑手蹑手地向那一小片阴影走去,然而暗处的某物似乎也没意识到某人正缓缓靠近,仍在纸箱里四处乱撞。直到他一点点挪步前进到合适的距离后,Quinton眼睛微眯,Chase看到他嘴角一勾,下一秒他便往角落里扑去。
在纸箱中,他的肢体旋即伴随Zoe的一声惊呼扭动几下,陡然膝盖发力背对着两人站了起来,手心里像是攥着什么。两人正担心时他猛地转身张开手心,Zoe和Chase瞪大双眼看着他的手掌。
是只,小鲑鱼?
END
1
时隔十一年,我再次因涉嫌故意杀人被拘捕;历经两个多月的讯问和调查,又由于证据不足而将我释放。从看守所回到家时已是午夜。房子在我被拘留期间一直处于无人照料的状态。最近正下雨,大开的窗户让地上一片潮湿,冰箱里的食物基本已经发霉腐烂,衣服也泡在洗衣机里没拿出来,臭得令人发指。我很疲劳,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理会这间凌乱的屋子,即便十分不满,我也奉劝自己明天再收拾。
我躺在床上,在月亮和路灯照进屋内的一点光线中迷茫地注视天花板,丈夫倚在阳台边上的冲浪板亦无声地注视我。房子里处处是曾经一起生活的痕迹,我不禁有种那个人的鬼魂仍在此游荡的错觉。窗外呼啸的寒风或是涌上心头的惊悸叫我打了个寒颤,床头柜上闹钟的指针一秒一秒地划出声音,这声音与心跳的节拍共振。我感到不适,蠕动着蜷进被子里。
丈夫生前是一名无业的小说家,几乎不对外发布作品,也不做半点其他的工作——没有收入,更没有什么朋友,冲浪成瘾。在认识我的丈夫之前,我通过它给我的信息而误以为那是个被社会放弃的精神病,然而这个年轻人慷慨且健谈,不沾烟酒,给我以幽默风趣、温和可靠的印象——但仅仅是印象。事实上我对他知之甚少,因为我们不是在爱情的前提下成为夫妻的,不多过问对方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特殊礼貌和特殊默契。那段时间或许可以拉得很长,我才出狱五周不到就恰逢父亲过世,作为他唯一继承人的我得到了恶魔的遗产:一大笔钱,他名下企业的股份还有三套房。遇见我丈夫的当日是出狱的第六个月,他抱着一块冲浪板,靠着一只军绿色的背包在我家门边的墙角睡着了,模样像是刚离家出走不久的叛逆青少年。确认他的身份只需要一瞬间,冲浪板让我清楚他是谁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是我邀请他进屋,给他吃了顿饱饭,彼此自我介绍一番后便去领了结婚证。如今那张证件早已不知道被我们扔到哪儿去了。
和被遗忘的结婚证一样,我无知觉地陷入沉睡。回忆连同略带霉味的松软大床使我在夜里不停地做噩梦,这在监狱和看守所里是不曾有的。第二天醒来时,这间屋子令人心惊肉跳的混乱在阳光下完全暴露。打扫念头被我舍弃,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将近三年没有亲自动手做过下厨洗碗之外的家务了。我决定请一个钟点工。
2
交还囚服和其他生活用品,与工作人员行礼告别,我坐上父亲安排的车离开监狱。
司机与七年前的不是同一个人。他安静地朝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行驶,街边的行道树一株株向后远去,多云的天气使天色略显阴沉。我感叹新司机的识相,他完全不打探我的事情,缄默得像个驾驶机器;同时我又怀念那位老司机,他喜欢闲聊扯淡,气氛绝不会如此沉闷。我不擅长成为第一个开口的人,于是这辆车便在连车载音乐都没有的沉寂中抵达目的地。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父亲不在。正好,我现在还没完全做好面对他的准备。我环顾变得有些陌生的家:壁纸换成了文雅的淡绿色,不大可能是父亲亲自挑选的;电视被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耸立的实木书架,几张淡色系的小沙发慵懒地躺在一边;玄关处的鞋柜也翻新了,两三只黑色外壳的口红东零西散地倒在鞋膏鞋刷一类之间,稍微不仔细便很容易将其忽略。看见厨房后的我目不别视,被食欲驱使着不由自主地进去给自己炒了碗面。我做饭的水平很不错,可惜好长一阵子没能自己烹饪,手艺略显退步,但这是久违的味道,我再也无法忍受监狱的餐食。我一边吃饭,一边计划起未来的事情。我必须给已经跟社会脱节的自己谋一条生路。耗费了半小时左右,我才在思索中结束用餐,接着我把碗刷完,换了身衣服,随后提上钥匙出门,一路散步到公园。我停在这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百感交集地凝望着嬉闹在滑梯和沙坑上的儿童与他们背后将将沉去的红日,心事重重。过了大概一刻钟,一只约莫两三岁、笑容有些不自然的小孩趔趔趄趄地跑来告诉我:你得去后巷看看。说完话没几秒,他又恢复了原本天真无邪的模样,兴高采烈地往回跑去。
——是它。它找上门来了。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知道它早晚会来找我,但没料到竟这样快。回想起第一次与它见面的情形,我不禁一阵哆嗦;天气真是逐渐发冷了。我整理好衣襟和衣摆,蛇行鼠步地蹑进公园身后的无人小巷,仿佛这样做可以缓解我紧张、恐惧又兴奋十足的复杂心情。巷子里刮着妖风,整体呈现出一种既通明又灰暗的色彩——这道通明的源头是悬在我头顶的灯牌。我扒开紧贴在砖墙上的铋制外门,穿过一道两边由木栏隔开的三米小径,安分地坐在影厅第八排的正中间,轻车熟路。荧幕上什么也没有,泛着刺眼的白光。
我在脑海中听它的声音:好久不见。有如阵阵蛇嘶在心口回荡。如果想要再进行一次交易,你必须结清上一次赊下的账。它说。你能重新回到这里是有原因的,我来向你索要实现愿望的代价了。
它停顿于此,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可我压根不知道要怎么把我的担忧、逃避和愤怒同时表达出来,傻傻地杵坐着。
——看来你在监狱里改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它冷冷地挖苦道。我算是给你开小灶了,帮你做事,至今没有分到一点好处......也罢。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出愣之际,荧幕上忽然播放起幻灯片。那是几张日历,上面写有一些字迹秀气且锋利的文字,由于位置不够而零散在今年五月的六至十号里。可以推断出主人有在日记上记事的习惯,但这几段话比起日记更像是留言或自白书,反正不像是给自己看的。我迫使自己回归冷静,逐字阅读起上面的文本:
“第一次自杀时,我发现自己醒在死后第二天的清晨六点。我从床上爬起来,普通地吃早餐、上学,没人知道我自杀的事,连我本人也以为是一场梦。
“十七岁生日那天,我第三次尝试自杀。我确信自己在当晚是不折不扣的死透了,隔天却照旧醒在床上。昨夜的一切险些又一次成为我脑中的梦境,但这回,我注意到之前偷来的老鼠药已然一点不剩,那是我服用过的痕迹。
“迄今为止,我前后自杀了七十余次。无论手段多么残忍,第二天都会在最近一次歇脚的地方完整地醒来。血迹、呕吐物等通通不会留下,受伤或生病只消死一次即可痊愈。哪怕对自己录像,影片也会在次日消失。而使用卧轨、跳楼这样显眼的方法,一旦太阳再次升起,人们的记忆就会如同被删除了一般,媒体上当然也不会有任何资料和数据,仿佛我始终是个安静享受生命的正常人,未曾做过丝毫出格之事。我彻底失去死亡的权利了。能够象征我的所作所为都切实存在过的只有减少的药物、悬挂的麻绳、没有回收的刀具以及伴随着各种疼痛感的记忆。
“不知从何时起——想来应该是在第一次自杀的时候——我的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极深的执念。我不受控制地找机会践行自杀,可我根本死不了。这些年我对死亡已经日趋麻木,也逐渐不再感到饥饿与困倦。我被诅咒了,万念俱灰,除了剥夺自己的生命再没有其他愿望。这令我无比煎熬,唯有待在海上才会稍微好受一点。
“......也许是因为我不能让自己死在海里,我会担心找不到我的冲浪板。我不明白。”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他跟影院的主人到底交易了什么,竟落得如此下场。文字背后透露出的某种恐怖在我的头脑中制造出令我呼吸困难的噪音。我倏地想起它对我说:“我来向你索要实现愿望的代价了。”——难道我也会变成同那人一样的饱受折磨的精神病?我愈发慌乱,本能地作出逃跑的姿态,但这是个有进无出的灵异之地,没有经获许可,你连出去的路在哪都不知道。颤抖的声音出卖了我竭力掩饰的惊惶失措,它用嗤笑回应我在质问里隐含的情绪:不,不,只是把他介绍给你,当然不会让你也这样;没什么用,而且无聊。仿佛坐上了一辆飞速行驶的摩托车,心跳也跟着轰隆隆地加速运转。直到刚才,我还天真地认为交易的原则是简单的我接受它的帮助、它向我索取代价,然而实际情况更加复杂,那个无法名状的也许能称之为生物的东西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它——它是毒药、是毒品、是魔鬼!
3
我出生在一座绿树成荫的临海城镇。父亲是个商人,在我出生前就失去了双亲;母亲是位教师,一个丧偶牧师的女儿。父亲与我之间的交流寥寥无几。这个人外表热情,内心却很冷漠;他不爱任何人,纵然他对自己爱着母亲这件事深信不疑。我的母亲告诉我,她恨极了父亲使用非常手段把她娶回家,但是她爱我。这句话我一直念念不释,难以忘怀。
母亲在我身上寄托了厚重的期望,对我的成绩有着严格的要求,不过她是个温柔的人,从不以打骂我来教育我。如果我带上不如意的成绩单回家,她只会轻叹一声:还以为你不会让我失望。那声叹息隐隐揭示了我的无能,是控诉,是在否定我的能力和价值,是对我的羞辱,更附有“我将要放弃你”的言外之意。比起直接的打骂,这种无形的鞭子更让我感到愧疚与难堪。幸而我一直名列前茅——神话般不可撼动的绝对第一,得益于我所继承的优良基因、从小被母亲培育出来的学习惯性以及日日夜夜都在不断锤炼的大脑。尽管我是为了母亲而拼命学习,但我在某天骤然发觉到优秀的成绩是能赋予我特权的。除开母亲的赞赏不谈,老师也对我倍加尊重与喜爱,在班上仅仅是安静地坐着都会有人主动前来与我结交朋友。在那群人之中,我一向用不着去担任第一个开启话题和调节气氛的角色,我能够兼容他们、与他们和谐共处就能让他们很欢喜了。我聪明好学又友善大方,我的母亲是优秀的教师,我不缺钱花:我是有光环的。即使我偶尔去欺辱那些讨厌的家伙,老师也必然会偏袒我——当然,这是得未曾有的,我懒得与他们计较,那些傻愣愣的蠢货也根本不敢去告状。
不期而然,我的好日子一到高中就戛然而止了。我想不到母亲居然又生了一个——她说过她恨我的父亲,因此我怀疑弟弟是别的男人的孩子。不管怎样,这个小贱货无情地掠取了所有她本该放在我身上的注意力;更可怕的是,我的母亲恰好是负责我班级的老师,而我除了入学考试之外再也没获得过任何第一。我的第一被坐在我斜前方的男生永远夺走了,母亲对他的欣赏与重视正与日俱增。我日日夜夜都用于摄取知识的大脑如今日日夜夜都在忍受焦虑的侵蚀,我做不到安详入睡,失眠使我的状态越来越差,我的成绩从第二名向后缓缓滑落,那个长相木讷腼腆的近视眼却取代我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第一。我失去了荣耀、光环与特权,几乎快要失去一切。母亲非但不再对我表示出任何关注、差不多把我当成一抹略有存在感的空气,还将更多的关注与爱给予了她的小野种和可恨的作弊家。起初,我时刻担心那个身形细长的四只眼会针对、排挤我,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根本对我不屑一顾——在我的母亲邀请他来家里做客前,他甚至不知道我是谁,连我的名字都记错了!真是奇耻大辱,我愤恨得每次看到他眼睛都会充血。
高中一年级结束后的某个夏天,因烦躁而无法继续埋头苦读的我将身体送出门外散心。皮肤暴露在残酷的烈阳下,汗珠很快从两颊和腋窝滑落。我拦下正要疾驰而过的计程车,汗水在冷气中变成又臭又黏的汗渍。车辆于油柏路上穿梭,它驶过公园和商场,最后停靠在外祖父工作的教堂旁边。
我很少进入这样的场所,满打满算也不过五次,前四次都是随着母亲来看望外祖父的。今天来到这里本是希望能借助教堂内平和的氛围来平复心情,可惜并没什么效果,我不喜欢他们唱诗的声音。偶然间,我注意到台上弹琴的人——很稚嫩,看起来比我还要年轻。偷走我第一名的小贼提到过他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平时在我外祖父工作的教堂里做兼职伴奏,那大概就是他吧?我向后靠了靠,把头微微仰起——难怪我还是如此心烦意乱。记得过去母亲带我来到做祷告时就有个小男孩在这里学琴,我还跟他打过招呼呢,算下来,他差不多和伪君子的弟弟是一个年纪。
一想到还得坐在这至少四十分钟我就感到不耐烦。我四处张望,打算找个机会偷偷从后门溜走。蓦地,我眼前的世界恍然变得模糊,不仅形状失去了焦距,色彩也不再那么鲜亮,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唯有后门边上的一处小道格外明晰——它原本就在那里吗?我先是一阵惊愕,眼睛里竖起了无数支红旗,但这份警惕很快被无来由的、难以遏制的兴奋感所瓦解。我鬼使神差地朝着那条小道迈出脚步,周围人像看不见我似的任由我向那禁忌之地走去。越靠近,我越听到凄厉的风声,而当我真正踏入小道时,我赫然发现,包括我的头发丝在内,没有一样东西在风中有所运动。可这扑面而来的狂风是多么动魄惊心啊!我被吹得几乎睁不开眼——不过它持续了大约三秒钟就消失了,好像只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才存在。我转而被小道中唯一的彩色吸引,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霓虹灯牌,上面写着一句告示:禁止入内。仔细端量一下便能看见告示底下漫不经心地漏出了“实现你的一切愿望”这段广告词,两句标语故意而为之般地叠在一起,显得十分神秘并且充满诱惑。灯牌的正下方还有几行提示性的小字,告诫来到此地的人们应在深思熟虑后再打开那扇从墙壁上缓缓显形的大门,影院是恶魔的领地,一旦进去便再无回头路。我深深吸一口气,不假思索地推门而入。
喉咙里的味道迟迟无法散去,引得我不停构筑回那块巧克力糖的模样,恶心得干呕不止。我自觉并没有在那里待很久,但踏出影院的那一瞬,时间却跳跃性地直接到了晚上。我掏出怀表,指针指向的数字让我心急如焚——母亲向来是不允许我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回家的。我慌慌忙忙地赶到家门口,双手因肾上腺素激增而颤抖不已,掏出钥匙开锁时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对准锁孔,途中还将钥匙掉在了地上。我俯下身去捡落在地上的小金属片,还没完全起身,门就被人打开了。我很高兴,母亲似乎一直在等着我回来——然而,我听到的并非是母亲的声音。那道声音明显属于男人,很熟悉,不过不是父亲,它更加柔和与清澈。我顿在捡钥匙的动作上,对母亲的呼唤生生卡在嗓子里,方才还挂在脸上的一丝紧张而又期待的笑意也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为什么你放假了还要来这里?从我家滚出去,鸠占鹊巢的强盗。”——那一刻的我真想这么对他说,但我未发一言,反而卯足了劲挤出微笑来回应他的问候。
母亲给了我一个淡淡的眼神,随后招呼那位虚伪的骗术师坐到她的身边,一起商讨题目与未来的发展方向,桌上还有两杯尚未饮尽的橙汁,亲密得俨如一对真正的母子。我感到十分不快,一旁躲在襁褓中熟睡的弟弟更是让我的愤懑和心寒愈发加深。我一声不吭地退进房间,试图隔绝外面那令人生厌的景象。咽喉处的甜腥再次袭来,我不得不抓起脚边的垃圾桶将那些可怕的记忆与五味杂陈的心绪一并倾倒。它竟敢把蟑螂当成巧克力强迫我塞进嘴里......多亏了这不断在脑海中回放的冲击性画面,我才不至于将今天发生的一切视作幻影。教堂里的奇遇是我一生中碰见的最幸运的事情,与它做交易也是我做过的最明智的选择。我暗自感叹,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挥之不去的甜味、眼中的血丝、凌乱的头发和呕吐残留在唇边的唾液使我显得有几分面目狰狞。
即将升入二年级时,影院的主人兑现了它对我的承诺。明星陨落的消息因为母亲的身份而第一时间传入我的耳中,我亢奋得整夜无法入眠,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我预感到我那因为他的出现而失控的生活终于要回归正轨,这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是与我久别重逢的胜利感——那颗灼伤我眼睛的骄阳终于被射下来了。母亲很快就能重新发现我有多优秀,因为我马上就要夺回原属于我的一切。
我在心中投下一张巨大的渔网,它捕捉到所有欣快,却放走了本不该被我忽视的空虚,而这分空虚将会在学期开始后以吞舟之鱼的姿态扑向我。自那天起,一句句“天妒英才”的惋惜便化为天水倾泻而下,大雨如注,持续不止。母亲为他哭肿了眼,校长甚至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整个世界都为他悲伤,唯有始作俑者对此感到得意:我马上就要夺回原属于我的一切了。可是,我的一切究竟在哪里?为了早已失去的荣耀,我把灵魂出卖给恶魔,但他们的眼中还是只有那个“本该有大好前程的天之骄子”。何况我并不是下一个第一的候选人,自甘堕落让它们彻底与我无缘——我注定只是个“读书挺用功的好学生”了。我内心的不甘生出无尽的恐惧,再也无法与任何认识他的人对视。我害怕他们审视的目光,他们一定能看出我与这场悲剧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定能看出我卑劣又愚蠢的本性。过去的一整年里我的生活都依靠仇恨驱动,如同一颗在荆棘丛里辗转的气球,如今大仇得报,气球也被复仇的尖刺扎破了。无人知晓我悔恨的强烈。我被错误的欲望蒙蔽了头脑,导致我所做的交易完全没能达到目的——或者说,我的目的自始至终就是错的。难道是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再配得上那些光环了吗?
我失魂落魄得甚至让父亲怀疑我精神失常了,强行为我安排了心理医生。尽管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也没有进行任何情绪上的表示,这个庸医还是对父亲坚称我罹患某种疾病,给出的理由十分荒唐:好友的离去使我痛苦不堪,精神创伤严重到出现了幻觉,需要尽早治疗。我一下子就疯了,如果母亲没有在下一秒替我辩护、告诉他我是绝对正常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从楼上跳下去。这件事令我濒临崩溃。母亲心中已然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只是为了脸面才将医生驱赶。我无从打消她的疑虑,默默祈祷着再一次找到那条通往禁地的小路,但它再也没出现过,恐怕是不能指望了。弟弟一天天长大,现在差不多可以与人有来有回地交流,让我的焦虑比起去年更甚。某天弟弟把我的作业本撕坏了,而我也因此踹哭了他。那是母亲平生第一次对我动手,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她跟我说教了许多,随即又轻声安慰我,她明白我内心的痛苦,理解我的感受,认为我不必为了那件事而如此重视学业——这番说辞让我的人生在那一刻轻飘飘地化作一场闹剧了。我夜以继日的拼搏与付出、所有因这些虚无缥缈之事而产生的情绪与压力都成为了笑话。我坐在书桌前,静静地思考我到底为什么活着。母亲的爱早已成为泡影,很可能从未存在,而那些殊荣我得不到也不想要了。我对学习丧失了所有渴望,可我就是为了学习、为了成绩而生的,不学习还能去做什么呢?更别提母亲还有一个跟她心爱的男人诞下的孩子,我不过是她心中憎恨的产物,曾经温暖的爱语只是她自欺欺人的手段,实际上我早就不被她需要了。我一直为她怨恨着我的父亲,这一刻竟奇异地感到我与父亲似乎同病相怜。
月亮在那天升得很高,轰鸣的雷雨声掩盖了我的脚步。我的影子探进厨房,又接着探进母亲的卧室。我给出差在外的父亲打了一通电话,第二天他便匆匆回了家。见到我时,他红着眼框狠狠甩给我一巴掌。我被他按进车里送去了警局。
4
他倚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小说,书名有十二个词,长得让人失去兴趣。我在厨房里做饭,时不时瞟他一眼。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偏过头对我笑了笑,接着转回去继续看书。
这是两个孤独的人的生活。为了缄口不言自己的遭遇,纵使百般好奇也不会去打探对方的事情。他包揽了做饭之外的其他琐碎家务,每周日都会在固定时间出门一趟,平常使用的日历簿被锁在书柜里,写作用的电脑同样设置了密码。我们之间更多的是眼神交流,对彼此的了解几乎全部建立在通过生活习惯和行为来推测性格的基础上。我们各自使用一间卧室,偶尔为了宽慰那颗因秘密而倍感寂寞的心睡在一起,精神上始终不会有真正的靠近。
虽然他没有工作也不喜欢与人来往,但他并不常待在家里,或许是我的沉默寡言让他好说好动的性格进退两难,或许是他真的需要在海上消磨大量时光。他外出时通常会带上冲浪板。从知道他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想要弄清楚他的过往,跟他见面之后,这种好奇更是愈加浓厚——我没办法将我读到的那些文字与这个热情洋溢、风华正茂的小伙子联系在一起。然而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开口询问,直觉告诉我不该触及这个话题。于是我总是观察他,他若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便会像那样莞尔而不含情绪地看向我。他长得很高,头发硬直,削瘦的面庞上镶着一双浑圆的眼睛,有时像鹿,有时像猎豹,需要用眼时会戴上一副黑色的粗框眼镜,轻轻上扬的嘴角让他即使面无表情也似乎挂着一丝笑意;他的手指细长却又隐含着某种力量感,甲床生得很漂亮,每根手指的第一指节都微微地向外翘起,右手的中指侧边长了茧。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我对此没有任何具体的记忆,要么遗忘了,要么只在梦里见过。我喜欢他的笑容。跟他共同生活的时间越长,它要我去做的事情就越让我迟疑。我一路依赖着极端的想法与行动走到今天,但锒铛入狱给了我冷静和自省的时间,当下的稳定生活让我感到安全与轻松,过去的种种已经令我有些陌生了。两年前是我最后一次承袭那样的思想踏入禁忌之门,真希望那也是我的最后一次杀戮。我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诞,渴望好好活下去的人无一例外被我所戕害,而让我去了结一个饱受死亡折磨的人的性命时我又感到于心不忍。
今天是星期日。据他所说,他会在这天到教堂里去,不过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教徒的气质——除了今天。他刚才披了一件新买的白色风衣,倒是跟这很衬。说起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再去那里了。我的母亲死了,外祖父在我刚进狱时便溘然病逝,我没有什么回去的理由。但就像侦探小说中写道凶手会回到案发现场一样,那所教堂是我作案的地方,是改变了我人生的地方,就算时间有些久远,我也不免得忽然冒出回去看看的想法。于是我打破餐桌上的沉默,向他问到能否与他同行;他欣然答应,随后因为我主动与他“攀谈”而变得话多起来。鉴于他在打开话匣后跟我说的那些东西几乎不会让我对他有更深的了解,我因此不会听得多认真,加之我不喜欢说话,沉默很快又降临到我们二人之间。再一次和对方有所言语是在进入教堂之后。我原以为他是因为我让他感到了尴尬才不与我一块坐,但他告诉我,他的位置并不在这里。他走上前,坐到钢琴凳上。
我猛地想起来他如此珍爱那块冲浪板的原因。那是他哥哥留给他的。他的哥哥在十年前离世了——被我杀死了。
人们开始唱诗,他的身影与那个总是在我记忆中一闪而过的人重合到一起。我不喜欢唱诗的声音,我感到内心煎熬。
5
钟点工会在下午两点来家里打扫卫生。我先出门吃了一顿早餐,随后将丈夫生前的日历簿翻出来,摊在桌上。
这时,我听见敲门的声音。我没有在回家之后把门关上,所以他只是轻叩门扉提示我他的存在。我抬起头,与我对视的是丈夫的眼睛。惊喜与沮丧在瞬间交织,那张得意洋洋、嚣张跋扈的脸让我迅速意识到他并不是丈夫,而是偷走了他尸体的人——如今或许可以称之为人了。我示意他进门,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我身旁,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丈夫还活着时,我们都从没有这么像过夫妻。他正准备说话,不过我打断了他:你现在是能够张开嘴巴说话的,不需要再耗费精神了。他放声大笑,自以为我渴望听到他那具身体的声音,但我仅仅是不愿意让他在我的脑海中为所欲为罢了。
“三个愿望,”他的目光落在桌面的日历簿上,“一个人可以许三个愿望。你还剩下一个。”
“这次不用别人主动过去,而是你亲自上门来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眉眼弯弯,静静地注视着我。我沉思片刻,告诉他:我想要了解全貌。于是,他伸了个懒腰,向我娓娓道来起那些不为我知的往事。
影院是个破败的小地方,九十年代时凭空出现在这座城镇上。它和那间影院二位一体,是不曾存活过的亡灵,拥有实现他人愿望的能力——不管怎么说,借助外力达成愿望总是充满了曲折和不可预知。有时,愿望会在实现的过程中自行扭曲;有时,它会以一种恶作剧的方式扭曲人们的本意。
作为一只与影院互相依存的魔鬼,把那些与它进行交易的灵魂的故事拍摄成影片是它的本能。它让人们吞下的“巧克力”,既是记录他们故事的仪器,也是测试他们诚意的工具。只有当三个愿望全部实现,那个东西才会从体内排出。在此之前,它已经制作了十四支影片,而我是它的第十五个客户。它很高兴能够遇见我,它认为以往的客户都有些乏味,我和我的丈夫也在它的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丈夫与他的哥哥之间感情很深,像两株在寒风中相依为命的小树一般在逆境中互相扶持着长大。他们的家庭并不富裕,生活常常伴随着经济的拮据。父亲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一片空白和无尽的哀伤;母亲的精神有问题,几乎没有工作能力,无法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因此,他们从小就依靠教会的援助生活。哥哥在学习上表现出极为异禀的天赋,而他跟随着一位仁慈的琴师学习钢琴,未来的他也将在教堂里无偿为礼拜提供伴奏。他们常常在一起天真浪漫地幻想未来的美好生活,但这份美好的愿景却被我无情地抹杀。在他的哥哥离世后,他的心灵遭受了极大的打击,陷入了深深的悲痛和绝望之中,差不多快要无法继续维持正常的生活。不久后他找到了它,并签下了第一份契约:希望他的哥哥能够复活。它这次本想认真实现他的愿望,但哥哥的遗体已经化为灰烬,社会意义上也已宣告死亡,于是,一个意外降临——那个人在他的体内苏醒了。死者存活在生者的躯体里,死者只有本能,死者无法再次死去,因此他才会有强烈的自杀欲望,却又永远无法实现。他以为是它诅咒了他,但它实际上没有做任何事情,因为它认为这已经可以算是代价了。
“哈哈,”他在说这段话时笑了一声,“他在日记里把我写得跟个怨灵似的。”
丈夫高中还没读完便选择辍学在家照顾母亲了,直到她在擦拭玻璃时失足坠亡,他开始了一段无定的漂泊生活。他不愿意去工作。他对此总是保持着一种随性的态度,就算偶尔接受临时的工作,他唯一的要求也只是雇主能给他提供一份简单的午餐。一周左右,他便会悄然离开,继续他的流浪生涯。
他许下的第二个愿望是死亡。它没有直接满足他的愿望。在它眼中,直接的死亡太过平淡,缺乏戏剧性。它想到他是我第一个杀死的人的亲弟弟,于是它将我引荐给他,同时向我透露了结束他生命的秘法。这是一场交易、一个条件,用来偿还它之前为我实现愿望的债务。而它向他索取的代价则是他的第三个愿望,它让他许愿,承诺在他离世之后,他的身体将归它所有,赋予它离开这个影厅、进入更广阔的世界的能力。
他不愿意再与人建立起关系,哪怕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犯。因此,他踌躇良久才来找我,结婚后也鲜少与我交谈。两个月前,我把他毒杀在大海上,海浪将他的遗体和冲浪板一同卷到了岸边,我默默地拾起了那块冲浪板,而周围的人在惊恐中立刻报了警。警察很快将我锁定为嫌疑人,但由于他的尸体神秘消失,缺乏直接证据来证明我的罪行,最终我被释放,丈夫也被宣告失踪,而非宣告死亡。
“好了,故事讲完了。他到死都不知道你就是夺走他哥哥生命的人,你却意外发现他是你曾经深恶痛绝之人的弟弟。太有意思了。”
他用丈夫的眼睛轻蔑地看着我。我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不语。突然,有人按响了我家的门铃,我预约的钟点工到了。他见状,准备离开这里。我赶忙拉住他:
“这个故事的代价是什么?”
“没有代价,免费赠送给你的。”他背对着我,挥手告别,“噢,对了,他的电脑密码是他哥哥的名字。写了很多无聊的小东西,是删是留随便你,反正人都死了。”
“好好活着吧,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全文完-
孤帆自序(重寫版)
論吾國劇曲之盛,自三代巫風鑿山開源,靡延千年,匯梨園而成一大澤,又經教坊瓦舍書會幾代積澱,成洪脈數流育四方諸腔,今皆匯於燕京一城以爭聲中頭名,恆使京師劇曲之勝冠絕天下九州。
余自幼癡戲,曾遇一友自京來,嘗問曰:常言京中劇壇乃當今天下魁首,欲往謁之,祗不知魁首中首又在何處?對曰:若論魁首之首,非金闋中不敢稱之,然此處雖以龍庭而令天下氍毹俯首,京郊一故名園,才是梨園菊壇萬花爭艷之地,所謂無殿之帝闋也。
又問是何寶地,答乃一極富貴的戲癡所造,園中諸般美景且不論,大小戲台便得百單八處,又以一萬花之樓為最可稱之勝境。年中三百六十日,名優紅伶戲壓戲,場連場,聽花好月者往來若己宅,晝唱書內事,夜吟曲中情,未知閉門封箱為何物。真可謂耳不聞俗間聲,身不染凡世塵,時之優伶莫不以萬花郢雪為榮,所謂上拜佛爺,下敬花樓,皆京師梨園之大事也。
余心嚮往之,無奈偏逢世末風雲激變,帝業傾翻,九州動蕩,身不得行。至天下再歸大統,局勢稍安,身已老邁,踉蹌舊都探訪,惜不過餘些殘垣斷壁,枯草頑石尚在。四面荒蕪,天地如孤,惟見一老道人偶來灑掃,方存些人氣罷了。
嗚呼!
憶昔年繁華盛景,皆雲散煙消,物破人殘,回想余淪喪之故土,不禁悲從中來,涕淚心傷。客居都中數載,偶知城外尚有知此園舊事者,遂冒昧拜訪,收得早年書刊報紙物什若干,終得描其輪廓。今將諸聞收敘整理,成就《燕京萬花樓遺事》一書,以懷故去。
某朝未知年 孤帆
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
这几天一直忙着带团,流水线心脏的第一个夜间剧情……正好模组里面下了雨,把自己写的cg和rp抠出来当做作业交了,我很努力的写cg所以让让我
有剧透,请要跑的朋友们不要看,是跑团co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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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4的场合
你把今天刚见面的几位朋友安顿好以后,自己也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你的意识分散在被你分析过算法的未觉醒仿生人之间,你很难认为那些拥有你一部分意识的未觉醒仿生人到底是你自己还是某种外物——无论如何,他们仍然遵循着你的潜意识,又或者是说你向他们下达的指令——忠诚地清理着这座城市。
为了缓解城市热岛效应,人工智能天幕会几乎在除了通勤时间以外的所有时间下雨。
这些水最后会被循环系统收集回来再次利用——当然,也曾一度形成雨税。
在你的记忆中,仍记得奥威尔夫妇曾经低声抱怨过关于这项昂贵且不合理的法律规定——上层区的要求总是蛮横且脱离实际,但无论如何,又没有人真正的将这些规定这置之不理。
不过所幸,在78到80年代的那个战争——下城区完全掌握了对天幕系统的控制权。【总算不是上城区往我们头上撒尿,而是我们自己尿到我们自己头上了】
城市的热岛效应仍然无法根除,但至少现在的每次下雨都会及时地向下城区的居民们预报。
【滴滴——】你的热感应视觉左下方出现了一行播报。看样子待会儿就会下雨了,现在最好将你散落在外面的那些肢体收回来。有些被损害过的孩子们对雨水的浸泡可没什么抵抗力。
——雨很快如约而至。下城区的污染处理系统的工作虽然称不上尽职尽责,但也勉强维持着这富含多种元素的雨水不会在短期内对人体真的造成过量伤害的地步。
“首领,首领?”
你的热感应系统当中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不久前你们刚刚见过面。
是那个你从警局中赎回的孩子。
她看到了你的动作,高兴地举着一个类似糖果的东西朝你跑来——华丽的过度包装让你不禁对这所谓【糖果】的真正的原材料产生质疑。
“糖果!”她快乐的像一只小鸟,完全看不出之前在警局时的狼狈,她将这小东西递给你,小心翼翼的观察你的反应,“首领吃!”
无论如何,眼前的这孩子的智力仍然停留在6岁左右。她并不理解你不需要进食,也不理解自己不需要进食。
现在的她只是找到了一个看上去好吃的东西,于是兴高采烈的送给了你,仅此而已。
(pl送花)
“花朵!漂亮!”她见你收下了糖果,兴奋而又期待地等着你口中的花出现。
你利用铁皮折成花瓣的动作在这孩子眼里就像是魔法。
她兴奋的接过你的花,冒冒失失的就冲进雨幕——准备找到跟自己相同型号的小仿生人炫耀这一小份来自首领的偏爱。
“谢谢首领!——再见!”
她大声而又快乐地嗯了一声,接着就又像小鸟一样飞走了。
和你想象的似乎不同——这看上去只是一颗过度包装的普通糖果,而不是什么诱人犯罪的新型毒品
那孩子向你递糖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让你想起小时候的米歇尔。
在你们第一次见面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分不清仿生人与人类之间的区别。
虽然那个孩子对于甜食的喜爱显然超出了正常的限度,但他仍然试着把从糖果罐里偷来的几枚糖果留下来一份送给你这个新的朋友。
——虽然那些糖果有时候被你上交了。但他又是个很好哄的小孩,再塞给他一颗糖,他便把这些事情全都忘了。
……
无论如何,那样的时光已经逝去了,不是吗?
【滴——】一声通讯请求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你的回忆。
——然而这次的通讯请求并不是某个油嘴滑舌的中间人发来的。
是你的一位手下,他似乎希望向你汇报——好像是找到了什么关键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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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3的场合
回家的路上,昆廷坐在驾驶座上。他操控车辆将你的靠椅放平,尽可能地让你受损的伤口更舒服一些——尽管或许你的机械身体压根儿不存在难受这个概念。
“伦纳德,我想你还有需要询问我的事情。”他扶着方向盘沉默了半晌,“回家……还是在这里?”
“觉者基地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安全。”他试图补充,“但总之……关于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
“是的,这位四等公民宣称要偷取的物品,很可能就是我原本委托你帮忙寻找的东西。”
“……我必须得到它。”
昆廷点了点头,他沉默的启动了车辆。他一直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甚至是有洁癖。对于一个义体医生来说,他的车内没有任何除了汽油味以外刺鼻的气味,这真的很难得。
车辆行驶在急需维修的马路上,东一出西一出的坑洞在街上随处可见——修路是件耗钱而吃力不讨好的事,下城区的路更是这样。
尽管如此,这段路程却并没有给你带来多少颠簸。
你的视觉左下方出现了一行预告——降雨预报。你知道这是人工智能天幕为了缓解城市热岛效应进行的人工降雨。
“事实上,这也是当初为了救你欠下的……不,这么说就太沉重了。是我和一个教团做了交易,我需要帮他们找到那块永远在燃烧着的陨石”昆廷缓缓开口,“你的精神状态……没错,那个东西也能帮助你避免陷入今天所看到的那种疯狂处境。”
路程不长,你们很快回到了家中。打开家门前,零星的雨滴恰好足够沾湿昆廷风衣的下摆——雨声随即转大。
“我不想把你卷进来,伦纳德……”他轻声开口,“有些事情不需要,也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昆廷打开了房门。“走吧,我们进来说。”
昆汀喵喵咪咪的迎了上来,至少这位昆汀比另一位昆廷坦率多了。
他围着你站了司机尸体喷出鲜血的裤腿转来转去,有些好奇的闻了闻。
昆廷示意你躺在手术台上。
“……我尽早处理好诊所事务,争取早些加入你们的行列。”昆廷对你笑了笑,似乎把你的话理解成了其它含义,“对了,说起来明晚柳问我们要不要去一起喝酒。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去和她见一面吧。”
你躺在工作台上时,能闻到他风衣袖口渗出的咖啡苦味。他的金属义肢熟练的拆解你裂开的金属指节,动作轻的像是在剥熟透的水蜜桃皮
“已经在这里了。”他摇了摇头,“我对那个海帕提的仿生人不信任。”
昆廷用膝盖压住你震颤的机械骨盆时,你闻到他义肢关节里飘出的焦味——那节改装过度的右臂有时会在梅雨季断路,就像他总在雨夜擦拭那把双管散弹。
“事实上——我觉得不应该信任来上城区区的任何一个人或者机械。”
他咬开安瓿瓶的力道像是要碾碎谁的头骨,玻璃碎屑却轻柔地落进房间托盘,你看见他后颈浮起的青筋在风衣领口下扭曲成蛇形。
“柳给的镇痛剂。”他简短的解释。
他拆卸你受损部位的动作带着手术刀式的优雅,可你认得那只机械右手——他曾在上城区警用机甲上四处冒火的裂口,而现在这只手则捏着柳荷那送的金刚石磨砂片小心地打磨着你肋间装甲的磨边。
“……不打紧,只是有味道,还能用。”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指的是什么,抬起来了那只右手对着你做了一些灵活的动作。
你认得那是你们小时候会玩的手影游戏。
“是吗……”他轻轻扫去多余的金属粉末,你的传感器忠诚的给你反馈着如同毛绒球一般起伏的数据,“的确如此。”
“他们都有不值得信任的理由,但同时也有着可以暂时共同行事的理由。”他这样说,“我只是想拿到那块石头。”
“我还希望尽可能的保证你的安全。”他对着你受伤的部位做着最后的修补,“伦纳德——”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开心?健康?……”他接连的换了几个词汇,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足以形容他心情的词语。
“……如果你再在拳场受伤成这副样子。”最终,他把崭新的传感神经拍进你的手肘,语气像在冷冻仓里泡了三个世纪,“我就给你的对手装自爆程序。”
当他用绝缘胶带缠好最后一处暴露的线路,你听见家里的防爆门自动上锁声比往常早了三小时12分。
昆廷因你的话翘起了嘴角——你靠近他,注意到一旁的全真监护程序的代码最后有一串被反复涂抹的注释【伦纳德的温度传感器必须恒定为36.8℃,否则会引发不适反应】
“……下不为例。”他伸出了手,最后还是帮你整理了一下衣服。
昆汀发现这边的人类结束了自己的工作,立刻跳到工作台上对着你翻肚皮。
昆廷皱着眉看向昆汀散落在工作台上的猫毛——他还是沉默地靠近了昆汀。
他伸出手摸了摸昆汀的猫头,隔着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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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2的场合
加密频道的雪花噪点里,松殿时雨的全息投影像浮世绘中的女将军。
她跪坐在电子屏唐纸门前的蒲团上,羽织上缀满流动的集团股票代码,发簪间的全息珊瑚簪正在滴落着虚拟晨露。
【我的孩子……告诉我,今天你看见了什么?】
“……”
松殿时雨的指尖划过悬浮的茶盏,全息抹茶泛起涟漪。
“是吗——”她缓缓开口,“我注意到你今天下午有一段时间的仿生脉搏比平时快了0.2倍。这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吗?孩子?”
“明天继续和其他人一起行动吧,也不要忘记你原本的任务。”松殿顿了顿,在挂断电话之前补充了一句,“晚安,我的孩子。”
你挂断了通讯,不知为何,你突然感到了一阵眩晕——某些已经被封存的数据在你的芯片中涌现。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你通过联网可以轻松得知这是人工智能天幕系统为了缓解城市热岛效应进行的人工降雨
就在这样的雨声中,你回到了过去
——
你再一次在镜中看清自己时,视网膜成像模块正在校准。松殿时雨的手指划过你耳后尚未闭合的接口,液态金属在皮下编织出与千叶阳葵相同的眼尾坐标——X:34.7,Y:52.3,精确到微米级的复刻艺术。
“我的孩子,对着镜子笑一个吧。”她按下你颈椎处的控制键。
面部肌肉纤维应声收缩,嘴角弧度定格在23.5度。全息投影中的千叶正在综艺节目里表演纸牌魔术,她的笑声像一串加密过的数据包,被拆解成光谱频率植入你的声带。你听见自己喉咙里传出同样的音调,连换气时轻微的颤抖都完美复现。
你有时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就是当千叶阳葵需要消失时,你要成为他留在聚光灯下的残影
那时你以为残影不需要记忆
——直到某个彩排后的雨夜,你在更衣室里撞见千叶阳葵对着镜子补妆。她突然伸手扳过你的脸,睫毛膏刷头悬停在距离你眼球的0.3厘米处。
你在千叶阳葵面前出现时总带着另一张脸,另一张同样漂亮的,但属于一个剧团新人身份的脸
“hey——我注意到了,你为什么总是在看我?”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你,“你跟那些关系户不一样,对吧?年轻,漂亮,家世清白又肯于学习——”
“你本应该走得更远的,而不是像我一样,只能成为一个小丑明星。”
“切,你给的回答太正经了,没意思——”她嘟囔着用扑克牌切开虚拟威士忌的泡沫,一张全息赌桌在你们之间展开,“我们来玩儿个游戏吧。”
“你赢了,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当然那种什么让我去死的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她这样笑着对你说,“相反,如果我赢了……”
“你就欠我一次约会,怎么样?”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不少剧团的成员围绕着你们接二连三的起哄——她紧盯着你的眼睛,等待着你的选择
“嗯哼……?”她冲你眨了眨眼,“只是想单纯的像和你这么美丽的小姐有一段私人时间……”
你答应他的回答差点被淹没在周围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
发牌员简单讲述规则之后你们就开始了游戏——你被发到手里的牌烂的出奇
千叶阳葵倒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只是眼球的颤动频率似乎意味着此时此刻的她有些心虚
她咳了咳嗓子,匆匆把手中的手牌一甩,穿过牌桌拉起你的手
全息扑克牌如同樱花一般在你们的身周散落
“我赢了,你现在欠我一个约会。”
————
ho1的场合
奥德里科简单的给你们安排了房间。
下城区的仿生人住所算不上优渥,但比起你在海帕提所拥有的那一小台仿生人休眠舱来说要宽敞的多
房间由三辆碰撞的悬浮救护车的残骸改造而成,消毒灯是改装的老式迪斯科球,简单的维修台是某次在加油站清扫行动之后得到的产物
你在消毒灯上敲来敲去,迪斯科球开始旋转,在你的身周投射出微小的舞蹈人偶
【嘟——】
【嘟——】
【嘟——】
无人接听。AI助手自动接管了这通对话,音色是通过那位橙发员工的声线进行生成的
【抱歉,舒尔茨暂时不在,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进行说明,稍后会为他进行转达。】
在判断你没有其它要补充的东西了之后,语音助手自动切断了这次通话
此时,你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12块车用防弹玻璃错位拼成观察窗,雨水在夹层电路板之间形成永续流动的莫比乌斯环水纹
你通过联网系统可以轻易的得知,这是人工智能天幕为了缓解城市热岛效应而进行的降雨
……然而
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房间里的确有一些用于监测的设施,不过你很清楚那种感觉并非来源于那里
……充电仓的蓝光如退潮般隐去时,你听见某种频率介于呼噜与叹息之间的声响
一团月光忽然在生锈的防火阀上聚拢成毛茸茸的轮廓
——那是一只短毛暹罗猫,有着钴蓝色的虹膜与大到与身形不符的庞大尾巴
“喵。”
这声叫唤带着三分敷衍七分施舍,它停在你两步之外,尾巴环住前爪的弧度精确的如同数学曲线
“喵。”
你看见它粉色的鼻尖微微抽动,它动作灵敏地向你走来,却在距离你膝盖15厘米处突然侧身卧倒
它翻身露出肚皮的模样堪称完美猫科动物范本。
尾巴轻轻翘起冲着你晃了晃,似乎是在回应你之前的那个招呼。
你看到它尾巴不耐烦地在地上抽打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换了个更方便你摸的姿势躺在了地上——代表舒适的呼噜声从它的喉咙深处溢出
它是一只公猫——此时此刻,你感到手下的毛根根竖起,它似乎因为你失礼的举动而有些不满。
它伸出一只爪子试图拨开你的手。
“喵。”
猫灵巧地蹦到你的床铺。它毫不客气地蜷曲在电缆盘制而成的巢穴里,毛尖沾着荧光苔藓,随呼吸起伏如同星尘
“喵。”他抬起头看向你,慢条斯理的舔舐着自己的爪子——这算是个回答吗?
“喵。”
就在你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你感到一团毛茸茸的热源轻轻地靠在了你的身旁。
作者:【十二招】洛瑶
备注:oc属性,但不知道在写什么,也变了好多次想表达的东西,不清楚内部故事估计也看不懂。
mode:无声
Summary:我将放任自己奔赴随时牺牲的战场,但我会活着——因我答应过的人活着,因所爱的人活着。因愧疚而不断寻找赴死的节点,又因愧疚抓住每一道可能性的单行线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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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出爱他们的词汇。
入冬了。白昼一点点变短,但夜晚的时间一点点变长;街道的霓虹灯越来越早地亮起,星星则是越来越少地出现。时间不紧不慢地前进,但行人的步履总是匆匆忙忙的;车流在交通灯的指挥下来而又去一批又一批,街角的店面也在春夏秋冬中换了一次又一次。
下雪了。冬天与雪是很相配的,很少有人喜欢冬天,但很少有人不喜欢雪。我想起过去的文字里,很多描绘着下雪的夜晚,也有很多发生在雪乡的事情。所以有很多东西,提到的多了,说出来就稀松平常。但即使人能活到九十九岁,亲眼看到鹅毛大雪的次数也不会超过一百。
所以很多事情告诉你,记录只去一次的地方,因为下一次遥遥无期。珍惜第一次认识的人,因为不会再认识第二次。
人不会记得主观上稀松平常的事情,哪怕一生中做过的、能用指头数出来的同一件事很多很多。就像我不知道是第几次走在东京的街道上,组合下着大雪的冬天。霓虹灯往正面的方向照过去,但人流却逆向从身边穿过,有人只是匆匆瞥过一眼就走。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站在街上的我。
但是例外伴随着小概率发生。过了一会儿,他就从行人中央出现了。他从茫茫人海中径直朝我走过来,站定在面前,然后自然地抓过一只塞在棉口袋中的胳膊。我抬起头看他,听到他嘟哝着说:“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然后,“…你是谁?”这是我回复他的第一句话。
在很多很多次的独自告别,很多很多条通往放逐的道路中,我尝到了把一切放归虚无的代价,而也许这正是我所能预想到,却放任发生的事情。我越来越记不住曾经发生的,或者当下发生的。我将经历写进笔记,改编成我的作品,文字是作家的孩子,但它们如今看上去尤其陌生,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生产过这些孩子们。
“你是怎么回来的?”他问。
我的大脑混沌,从其中找不到任何清晰的记忆。漆黑的和明亮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像炭笔在海马体的画纸上肆意涂抹,让所有回忆都覆盖上落灰的、油滑的薄膜。我说不清楚之前在做什么,更想不通之后要做什么。
“我不记得了。”我说。
“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说一直联系不上你,已经有些天了。”
“我也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什么?”他的语气很明显着急起来了,即使只能看到一只眼睛,我也能读出他有多恼火。他强硬地抓着我的两只胳膊,把我往他的方向拖:“你就会说‘不记得’三个字,然后连我和她也不认识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啊?说你不会死然后自顾自去找死,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不知道。她又是谁?眼前人的嘴中蹦出一个又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词汇,那些词汇在我混沌的大脑中遨游,祈求寻得一处安宁居住的地方。我不知道它们是否正确,但我在这样的指责中忍不住脱口而出:“我记得。”
“你刚刚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他焦虑地低声吼道。
“我记得。”我重复说,“我记得我要…回去。我知道有人会在什么地方等我,如果回不去,那就一定有人会来找我的,我就是知道。”
他停住了,直愣愣地看着我,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那个人是你,或者你们,对吗?我记得你。”我轻轻抬起胳膊,展开双臂这么说道。
我大概是说得有些太多了,每一句话都仿佛对方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他一时间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才抬手用手臂托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接受着这个拥抱。我的身体似乎很熟悉这个,所以我顺应习惯主动收紧,从这个动作中我感受到一股喜爱的味道。我们相贴在下着雪的东京街头,行人从身旁走过,但这都不重要,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我听到他炽热的心跳,喉头滚动,他伏在我的耳边用叹息般的语气轻声说:“…欢迎回家。”
“钻石是世界上最硬的物质。天然钻石每一颗都是独一无二的,虽然是最常见的碳为组成物,但钻石却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够形成,所以通常被看做是永恒的象征。”
“太贵了吧。”我说,“换点别的,我又不需要仪式感。”
他诧异地看着我:“不然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仪式感。”
我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还知道要整点浪漫了?”
“不是你天天和她说我什么都不懂吗?”
“不是,我……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感到头都大了,一个比一个麻烦,“算了,总之我不需要这个。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带她吃顿饭庆祝一下。”
“不要,我要出去旅游。我想去俄罗斯滑雪看冰雕。”
“你这不还是仪式感吗!”
“反正我要出去旅游,带她一起去。你去不去吧。”
“去。”
人一生中看到大雪的次数是有限的。后来我们没有去成俄罗斯,而是就近去了北海道。以前我们经常去那个地方,名字好听,吃的也不错,能在下着雪的日子里看海,我甚至还有朋友长居在那里。然后,我们就像从前一样,在海边的旅店短暂度过一段时光。
可那次又和从前不一样。天气阴得很,衬得大海看上去也不是很开心。温度在冰点徘徊,空气却依旧很湿。没有人会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出门的。他提了一些海鲜回来,而她兴致缺缺地捡了几只凉透的贝壳,选择呆在旅店播点荧幕电影。
我出门了。采风是我工作中的一部分,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会写下邻居家垃圾分类的时候走神,把包冰淇淋的纸丢进了不可回收物中。
他有时会陪我,有时会陪她。我们都尝试过把女孩拖出被窝,但女孩已经不知道被谁养成了家里蹲的习惯,好说歹说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后,只把头一低,说我想睡觉。于是旅途的最后两天,我们被迫关在了旅店里,和她窝在同一个沙发中搜索动画电影。 她好像完全忘掉了过去的经历和职责,专注于奖励自己放松的东西和一门心思让我们为她忧心。这是好事。她已经做到了很多,我们都欠她的。
到了最后一天,雪还没有下下来,当然,仅次于下雪的晴朗冬日也没有出现。天阴得吓人,他难得抱怨了一句“早知道就去俄罗斯”,我们都没有搭他的话。
投屏机器里,片头曲的声音嗡嗡作响。半晌,我说:“我年后就去俄罗斯。”
“那个时候还能看到冰雕吗?”他随口问道。
“我过去不是为了看冰雕的,而且你们不要跟着去。”
沙发那一头耸动起来,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屏,动的不是她。“你说什么?”他问道,“不是你说想旅游的吗?”
“我原本想过去后留在那里。”我说,“□□□□□出现了,我想调查那件事。”
“……”
他像是没有听清我的话,房间陷入了空前的沉默,动画的片头曲已经放完了,只有墙上的角色操着夸张的语调相互调笑。我屏住呼吸,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走进售卖永恒誓言的店铺——我说,让我们忘记过去吧,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像她一样心安理得地放纵。我累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越查越混乱,什么都抓不住,所以我大概不太想再对这些事好奇了。我不会再被过去的事情束缚了。
然后,我在这里这么说道,等待他的回答。
我们离开了沙发,来到了前厅,发生了争吵。争吵不大也不小,我们有过的远比现在大得多的。因为这样的争吵已经有过很多次了,在过去,在现在,和在未来。过去他劝我少折磨自己,未来他骂我什么都不管只顾着折磨自己,而现在,他介于二者之间,充满着失望的语气,问我你就这么喜欢折磨自己吗?
可是我必须去,我已经知道世界上不只有我们的存在。我……必须要有人去见证他们。
那个人必须是你吗,谁给你的自信,你就非要主动往危险的地方钻?之前发生的事情还不够,需要我帮你数一下你看那些东西受了多少伤吗?现在你又要亲自去?
你一下子说了好多话。
我在问你问题!
当然是你给的自信。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你当时怎么说怎么做的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好吧,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忘掉。不是它们需要我,是我需要它们,我需要见证那些东西才能清醒地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
放屁,他咬牙切齿地说,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骗不了我。你就是想去……
“你们可以出去吵吗?”
突然闯进来的声音打破了我和他之间凝结的结界,他意识到自己怒不可遏的质问,而我猛然顿悟过来刚刚都在说些什么。我们抬头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她站在楼梯上,抱着一只沙发枕看我们。
“…怜歌不想看你们吵架。”见我们都愣住了,她插入其中补充道。
我们都没有回话。他的脸色苍白起来,过了一会儿,还是他先开口。“……他说要走。”他指的是我,“你听到了,他要去找那种东西,说要见证。他又开始放任自己置于危险中,而且这次他要亲自去。”
我面色僵硬地转向她,等待另一个人的审判。
她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淡然地看着我,在他话语落地的两秒后轻轻开口:“你会回来吗?”
我一愣,他也是怔住的表情。
她以为我没有听清楚,于是又说:“你会回来吗,答应怜歌,活着回来。你可以答应怜歌吗?”
这句话轻飘飘的,如果不看内容,谁都会认为仿佛只是在说“明天吃什么”般的话。她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我却突然想要大笑。活着,多简单的词。这就是我欠她的东西,是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松手的最最最最重要的事,也是我逃避一辈子也甩不开的过去。我将被迫面对一颗破损的心脏,在上面一遍遍镌刻活着,“活着”,直到变成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疤,这就是我未来将要做的事。但是现在——
“我答应你,我会活着。”我说,“我一定会活着。”
“那怜歌没有意见。”她说。
在女孩拖着睡裙转过身去之后,我们转移了战场,重复的无非是之前的、如此老生常谈的,谁也说服不了谁的话题。推搡中,他把我推到门廊下,我脚步不稳,一下子摔在沙滩上,眼镜被摔在一边,我背靠浸湿的沙土和他对视。
……眼前是突兀的冰冷袭击的、朦胧的疼痛。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我们看电影时,也许是我们开始吵架时——雨下下来了。
连续报了一周的大雪,和连续实现了一周的阴云之后,同样是水为组成物的物质,以另一种形式降临到世界上。冰点左右的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我的身体,沉闷潮湿的空气全都消失了,溶解在冰凉而爽快的水中。
于是我终于得以哈哈大笑,笑他为什么要如此爱她却改变不了她,如此爱我却改变不了我。然后我又笑自己,笑我为什么要如此爱他们,为单方面的守护回应真心,为没做过的事情瞻前顾后。因他们而改变后的我就这样主动将自己推入以愧疚织就的陷阱,任凭疯狂的冲动漠视所有除此之外的道路。
我沉溺其中,难以超脱,无法自拔,放弃抵抗。房廊里的他冷冷地看着我,我好久好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了,就像冰点左右的温度,毫无裂痕,永不让步。他在过去,现在,和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一次都不会改变我。
好在,我也是一样的。
“你好自为之。”他最后说。
我笑得呛了水,猛得咳嗽几声,就着躺倒的姿势望向阴雨的天空。在乌云压境的当下,我看不到任何天晴的迹象。真是可惜,本来是想要看雪的。
“新年快乐。”我说。
我将放任自己奔赴随时牺牲的战场,但我会活着——因我答应过的人活着,因所爱的人活着。因愧疚而不断寻找赴死的节点,又因愧疚抓住每一道可能性的单行线而活着。
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我们的关系没有因为谁也改变不了谁而变僵,发生争吵的源头不是因为讨厌、恨、仇视。是爱与不理解,是不理解但等待。爱是原始驱动力。
我们发生过无数次这样的争吵,每一次都止于和解的拥抱,和下一次的离别汇报。一次又一次的期待和失望中,他选择相信我的承诺。相信无论我身处何处,无论我状态如何,未来会去何方,爱会驱使我奔赴回来见他,见她。
然后,我也的确见到了她。
“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你回来了。”她伸出手,轻轻戳在我的心脏处,“你没有骗怜歌,这就太好了。”
双马尾女孩神情淡然,她对我的现状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只是用力捏着我的小拇指,给我听一首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新写的歌。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的态度差距如此之大,但他说,这是因为她将信任全身心交付于我,所以她确信,我变成什么样不重要,但我一定会回家。
“所以你不信任我。”
“我没有这么说。”他说,“我担心你。”
“我信任你们。”我翻过一页笔记,这么说着,“我相信会让我回来的,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我再次回到他们所说的家,又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我一遍遍翻阅据说是我亲手写下的笔记,在混沌的迷茫中,我清晰地意识到的确有什么东西就这样摧毁了我。作家的孩子们看上去灵动而鲜活,而我拿起笔,写不下任何明确的文字。我的人随着记忆一同变成了概念性的东西,我所遭受的不允许我将其记录,并同时剥夺了今后所有下笔的可能性。
这是悲剧吗?我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他早就劝说过不要迎头直击看得见的后果,而她看到了我用身体诠释何为“活着”的承诺,女孩对此并无意见。
所以,我把一切都忘了,被残忍的虚空吞吃干净,留下了一副空壳般的躯壳。对方扒开我的身体,在胸腔中发现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于以死作惩戒的意愿和以活作报答的执念之中撕裂开来,留下无数道空洞的创伤。因愧疚而不断折磨自己的味道并不好闻,但这份愧疚来源的、以及后续所有的记忆都非常美味。祂们蚕食了塑造我人生到现在的所有东西,作为奖赏,将剩下的无用的我,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东京的雪就这样停了。半个冬天过去,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只有身体还记得我可以放心牵住谁的手,记得去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告诉她我还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就算去了,也一定会回来。
“你也不要再离开了。”他说,然后扣紧我颤抖的双手。我们浑身赤裸,耳鬓厮磨,能让人短暂忘却一切的东西从尾椎上游,深入骨髓之间。在这样的瞬间,他在问我新的问题。所以啊,所以,在我不断回来又离去的这段时间里,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也学会了不太坦诚的利用,向我的身体求得一个永恒的答复。
但我深知,这是一剂不能不尝的慢性毒药。以前是,现在也是。因为这是悲剧,因为祂们将一切并不美好的习惯,并不需要的意义留给了我的身体,要我依然去为莫须有的罪状饱尝痛苦,走上赎罪的道路,哪怕前方没有尽头,漫无目的。
所以啊,所以啊。
我闭上眼睛,用力回握他的十指。在静谧的沉默中,我又听见了那颗给不了明确答复的,满是创口的心脏。
过了一段日子,我们又去了北海道。
人一生中,看见大雪的次数是有限的,而对我来说,这个数字则还会更少。他说,我被摧毁掉的很多东西都必须被重新建立,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会陪着我的,一直到我能够做出自己的决定之前。所以你想要买一些仪式感的东西吗?
我说,不用了。我喜欢旅游,还是去能看到大雪和大海的地方吧。
他看上去不是很意外,但也不是很遗憾。但遗憾的是,我们这次的北海道之行依旧阴云阵阵。雪其实早就下过了,现如今堆积在路边,变成难看的暗黄色。更难看的是沙滩,冲上岸来却一时间没被清理的海洋垃圾,和灰暗的海岸线一起简直交相辉映。
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异议,我们全部选择呆在旅店里消磨时间,等待天晴。
在这一小段的时间里,她选了几部老动画放映,我的身体则对窝在沙发中看电影这种事异常熟悉,他在我左边,她在我右边,而动画片还是很新鲜的,能让我短暂忘记了我忘记一切的事情。看过影片之后,他去就去处理那些邮寄过来的海鲜,她拿出一台电脑,熟练地操作音轨软件,我蹲在旁边看,即使看不懂,也觉得颇为有趣。
他把海鲜处理完,端过来的时候,发现我看睡着了。
“他很困吗?”他问她道。
“没有。”
“我没有。”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我睁开眼睛,只看见头顶刺眼的白炽灯泡。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可我累得起不来。人在放松的时候总是格外容易累,我承认现在是我最放松的状态——心安理得地接受现状,承受心口抽动着的疼痛,望向已经刻进身体记忆里的他们。
“我刚刚发现一件事,第一次认识的人很珍贵。”我说道,“第二次也是。”
离开之前,北海道第二次的雪终于下下来了,就在我第二次认识他们的那个晚上。那时积雪已经悉数融化,沙滩上的海洋垃圾被陆陆续续捡走,天气转暖,我们即将回程。有人想要偷吃剩下的海鲜,从被子里蠕动出来,在几分钟后摇醒另外的两个人。
于是我和他睁开眼,都看到平静的海岸线之上,月色闪射的光点一部分在快速回归水的集群,另一部分在缓慢柔软地覆盖大地。
“下雪了。”她说。
“我想出去了。”我说。
他还没来得及发表言论,就被我突兀的想法打断了话语。可我已经付诸实际——我看到熟悉的门廊,感觉后脑勺猛得一突一突地钝痛起来。那是一个黑夜般的黄昏,我做下了会贯穿我一生的、如钝刀子割肉般的决定。可那些我不记得,全然不记得,我只是一如既往地任凭冲动发酵,由着身体横冲直撞地去做出我本来会做出的事情。
“你之前问我什么?”我自言自语地说。
我走下门廊,同那天一般躺在沙滩上,卧进雪地里,遥遥望向雪花飘落的起点。才刚下了不久,铺在沙上的雪被还很薄很薄,新生的六角雪花没有粘性,一瓣一瓣颗颗分明地落在我的手臂上,脸上——我的眼睛中。它们融化为温柔的水,遮蔽本就模糊的视线。于是在那样朦胧的视野中,我看到他们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人的一生里看不到超过三位数次数的大雪,但小雪也是一样的。
可人也是一样的。即使一天看到他们一百次,也不能百分之一百、万分之一万地确定,可以像从前一样安心地,平常地见到第一百零一次。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一直存在。
我说不出爱他们的词汇,但是。
“我答应你。”我说。不需要仪式感,不需要证明。这是我能给出和永恒最近的东西,是那天他带我走进一屋琳琅满目的、闪闪发光的誓言展柜之前,我最想说的话。
“那个人必须是我,但是我答应你。”我重复说,“我不会离开。你们一直都在我身边,所以我不会离开。这将会是唯一亘古不变的东西,即使我忘记了一切,即使从身到心全部都伤痕累累,这具躯体也会带领我找到你们。不管我会变成什么样——遗失了记忆,混淆了意识,变成被愧疚操纵的傀儡,变得再也不是我,线的另一端最终也会是你们。”
“到那时候,就请你们一如既往地唤醒我。”我说,“如同挖掘到珍贵的宝物般,我们会认识第三次,第四次。”
时间跨越了零时的节点,地球来到了下一个季度。第一缕春风灌进了我微张的袖口,有人好像说着什么,要把我从地面拉起,可我想要大笑,像我真的犯了病,像曾经的很多次那样。我笑他们真傻,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地就这样接受我无理取闹的请求。笑我真傻,因为无论我说与不说,做与不做,他们都会那样做。我是因为他们而变成现在的模样,而他们愿意在任何一个地方唤醒我、接住我。这一切根本不重要。
但最终,我只是微笑起来,将手递给他们,任凭来自不同方向的力量朝相同的地方拉起。
那一刻,我听到了皮肤之下,如钻石般坚硬的,强有力的心跳。
Fin.
vol.240
关键词:【器械】
作者:【十二招】夜游
须知:无声
本篇为自家oc衍生的《底特律:变人》paro
枪声响起时00号警用型Lilim核对了一下电子脑内显示的时间,现在是1998年的12月21日下午14点36分48秒,创造了它的人,人类的生物学概念上管他叫它的父亲:梅林·斯图尔特被从发布会记者席射来的三颗9x19mm子弹命中,其中两颗子弹击中躯干,最后一颗打掉了他的半个脑袋,溅起的血液覆盖了生命之环科技有限公司标志性的衔尾蛇logo。00号逆着惊慌失措逃窜的人群向它伸出父亲靠近,它存在的意义是被作为刑侦工具被美国警方使用,既然有人死了,他就得履行法医和痕检人员的责任。几名会场的安保人员从他身边跑过时带起一阵寒冷的风,他看到他们把一个模糊的身影按倒在有些泥泞的大理石地板上,他的膝盖绝对骨折了,接着是今天的第四声枪响,下午14点40分57秒,开枪杀死了00号父亲的枪手在喊出“绝不会让仿生人夺走我们的工作,复仇万岁!”后用倒数第三颗子弹了结了自己。在后来的历史里,这一天被比作生物学界巴别塔的坍塌。
而00号警用型Lilim并不关心这一切,它只是在父亲的尸体旁蹲下,从被子弹打碎的头骨开始,用手指轻轻触摸着那道有机质和无机质构成的裂谷,从指尖处的人造神经传来黏稠的触感,可能是还未冷却的血和碎肉。斯图尔特的血和它的血不一样,所有人类的血都和仿生人的血不一样。那副眼镜还架在尸体的脸上,镜片因为冲击力的原因碎成了玻璃渣,它取出证物袋从有机质中挑选出无机质的部分放进里面,3分26秒,它手下的动作相比之前的模拟实验又进步了一些,父亲会在它在做完这件事后把数据纪录在纸上,所以它下意识停顿了片刻。仿生人当然不会存在巴普洛夫式反应,因此这只是一个因为制作者的仓促离世而未被删除的程序错误。00号把自己的手伸进伤口深处搅动那团肉和脑浆组成的混合物,等到伸出来时,一枚带着血色的黄铜弹壳在他的手指间泛着冷光。它把弹壳放进嘴里,像在品尝一颗硬糖:对方用的手枪型号是陶鲁斯GX4T.O.R.O.,精致小巧,优势是亲民的价格——这些都是舌头上的感知器告诉它的。它尝到了父亲的血的味道,血型是A型,有些贫血,身体不算健康;血里里面还有廉价香烟的尼古丁味儿。它把弹壳吐到了证物袋里,有用的信息都被留在了电子脑内,这些证物唯一的结局就是归档,然后在某天进入博物馆的展览柜,或者被丢进垃圾桶里。
斯图尔特的脸上停留着已死之人特有的涣散,这些呈现在尸体上的复杂情绪在处理器中被概括为了无法处理的数据。00号把手指塞进父亲微张的嘴里,然后轻轻掰开检查。在它这么做的时候,一滴液体从尸体尚且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流下来,00号同样也用感知器尝了尝,是一滴眼泪,来自给予它生命的人类。
或许在这里应该允许我们把时间倒转回00号警用型Lilim的感知器第一次接触到人类眼泪的日子,1993年6月13日星期五,由在迷信中带着诅咒意味的数字构成。仿生人项目的开发面临资金短缺,而业界的传言称该项目的主要投资人海瑟薇小姐,伊莎贝拉·海瑟薇对是否也该适时地撤走未来对项目的投入资金举棋不定,在报道中,她的犹豫则被解释为一种对多年老友斯图尔特先生的信任,而在这篇报道正式刊登后的两个月后,载着海瑟薇小姐的车正在前往公司投资人会议的路上——这辆黑色克莱斯勒第五大道的刹车装置在五分钟后把她送进了地狱。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海瑟薇小姐的遗产执行律师从她办公室的保险箱取出了那份决定了项目命运的遗产分配协议书:根据海瑟薇小姐本人的意愿,其名下的公司股份和个人财产大部分将由其生前的好友斯图尔特先生继承。
这份遗产分配书在当时的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争议,显然我们都知道,人类的死亡并不比一盒廉价香烟要更有价值,但如果死亡充满了恰到好处和可能的戏剧性谋杀,那么就另当别论了。三天后,在伊莎贝拉的葬礼上负责主持的是她生前的另一位好友,继承了小部分遗产的人,和斯图尔特先生同属于一个项目组的朋友恰尔玛·加西亚。在场的名流或许都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与其说是葬礼,不如说是媒体们针对车祸存在的谋杀可能的问询会。那些带刺的、猎奇的、有陷阱的提问直指加西亚先生,每位记者都希望能在对决中取得胜利的斩首。这位并未有过相应公关经验的科研人员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难对付,那些不怀好意的提问大多数都被以同样巧妙的回答驳回。
于是他们只能悻悻地把话筒和摄像头转向斯图尔特——很难说他在活着时和躺在棺椁内的尸体有什么区别,出席葬礼时穿着的黑色西装对他来说过于长了,像裹尸布一样包裹在身上。他们突然有了种错觉:这个人活不长了,死亡的诅咒很快就会在这具空壳躯壳上应验。这种预感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就被底特律铅灰色的风带走了,当记者在问及其对这出悲剧的看法时,斯图尔特先生只说了一句话:我对她的死深表遗憾。
没有人知道00号警用型Lilim此时正躺在自己父亲胸前的口袋内,它的前身是某个警用黑匣子,只有简单的摄像和录音功能。加西亚和他的父亲共同改造了他的程序,两位造物主赋予了它学习的能力,00号也正式在底特律某个下雪的冬日获得了能够称之为生命的东西。此时此刻它尚且来到人世三年零一个月,这是其第一次参加葬礼。它通过连接的耳麦装置对父亲说:我通过网络检索了关于“死亡”的各个学科领域的定义,但我还是想听听您的解释。什么是死亡?斯图尔特沉默的时间超出了以往00号所统计的数据,他告诉00号这不是它应该消耗算力思考的时间。于是00号保持了缄默。
摄像功能被父亲暂时关闭了,00号在漆黑中听着周围人类的声音在数据库中被简化成不同的波形,它躺在狭小的摇篮里,被这些声音构成的海浪托举着前进。最后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父亲的声音和加西亚的声音。他们的脚步在辗过墓园的草地时带着青色。
“我确认过了,没有多余的设备。”———这是父亲的声音。随后是漫长的沉默,除了风还在呼啸。
“为什么要默许这一切的发生。我亲自查了,你本来有可能阻止……”它听到加西亚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强把话说完,“告诉我为什么,梅林。我不想听到任何除此之外的事情。”
“她活不了多久了。”父亲说完这句话就闷哼了一声,00号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颠簸,大概是他被对方打了一拳。“看来她没告诉过你,家族遗传病,还能再撑五年不到的时间。就算我告诉她有反对派在她的车上做了手脚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她注定要死,只不过是早与晚的问题。而项目的资金与其花在维持她的生命上,不如用……”00号听到某样东西被人重重地磕在石板上的声音,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
有双手把00号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是父亲的手。“我会下地狱吗?”他这样问它,“我会下地狱吗?”
“抱歉,父亲,我不知道。”它听到他被极力压抑的笑声,接着有什么液态的东西滴落在00号的外壳上,那或许应该是底特律市的人工降雨吧,但今天的天气预报是阴天,沉闷的阴天。它只是想,雨原来是这样的。
作者:【十二招】德蔚
中靶:無
勝負結果:全勝
提托挥了挥手杖,火星子掉到层层垒叠的木块上,篝火忽地一下烧了起来。火红的亮光拔地而起,向周围辐射着热量,把人结结实实地从冬夜里拢进怀中。
“孩子们,现在是老提托一年一度的故事时间!”高瘦的老人弯着腰对孩子们说道。
“不要再讲阿瑞斯的冒险故事啦!”年龄稍大的孩子首先探出头来,瘪着嘴叫嚷着,“要听新的,新的!”
“好吧,好吧。涅若斯在上,老提托我行至东方,正从集市得来一个新故事。”老人扬了扬白眉,故作停顿。
特雷西大婶家的小女儿拉了拉提托的长袍,粗麻布料在她的小手里上下摆动,“提托,提托!”孩子们推嚷着围到提托身边,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老吟游诗人直起身来,装模作样地板着脸,用手杖引着篝火的白烟,在空中画出一道圈。那圈在空中越散越大,轻轻地悬在孩子们头顶,他一边慢悠悠地开口:
“据说,东方有个叫霍尔姆的王国,一天,国王的女儿在原野间漫步,在树林边看见一道若隐若现的圆洞,上面闪着粼粼的微光,像是一道缝,又像是一道门。”
“好奇使她试探着靠近,却不想某种引力如同野兽将她吞下。那边,全然是另一个世界……”
焰火倏忽一下从老吟游诗人的指尖绽开,澄黄的碎光四溅,像点点金雨从空中飘落,把孩子们吓了一跳。连同一旁听得认真的游璃也吃了一惊,囫囵吞下了嘴里的葡萄,被呛得连连咳嗽。希里斯连忙倒了杯桌上的饮品,举着杯子让她小口小口喝下。
霎时半杯下肚,游璃赶紧摆摆手,心切的青年方才停止,将手里的陶杯放下。
游璃轻咳了两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抱歉,桌上只剩葡萄酒了。”金发的青年羞赧地别过头,耳尖泛红。
“没事,现在还不尝尝达拉大伯的手艺,之后该多可惜。”游璃宽慰地拍拍希里斯的肩头,心头却觉酸涩起来。
希里斯眨着眼睛看向她,夜空繁星闪闪,他踌躇着言语,停顿了一会,开口道:“那里也有这样的赛会吗?”
之前侃侃而谈的青年执政官也会有这种模样,游璃微微弯起嘴角,脑海里倒映着回忆:“有的。”
“是什么样?也会有提托那样的焰火,绪博拉的蜂蜜,肯达的葡萄?”他似乎很好奇,语调却下沉。
“不像阿卡迪亚,一点也不像。”游璃斜靠在躺椅上,将手枕在脑后。
焦木咔吱咔吱地迎接炙烤,温热牵着她的裤腿,“我们那的叫春节,家里人也会围坐在一起吃饭,但吃的和这儿不一样。到了晚上,大家会一起去看灯会,公园的树会被灯装饰得亮晶晶的。有人会牵着手一起看,小朋友会买糖画吃,我小时候就这样,到了江边就一起放烟花……”游璃说着,眼睛就因思念而怅惘起来,空空地看向远方,篝火的火苗也随着风一跃一跃。
“你一般和谁一起看?”青年沉默了两秒,仍然问出了口。
“我吗?当然是和爸爸妈妈一起。”
希里斯没有说话,火光在面颊上跳动。
游璃看向他的眼睛,清澈的蓝色,像是通往灵魂的一道门,轻轻地把她装在里面。后来,遗忘也正是从这一双眼睛开始的。
“不过现在嘛,一起看提托爷爷的焰火,也就是一起看灯会啦。”
她拉起希里斯的手,那只手很温暖,像最初那个夕阳欲坠的傍晚,他从原野的另一边奔跑过来拉起她的手,把迷茫的她一下拉进阿卡迪亚的生活,牵进这奇异的山泽湖沼之间。
天色更暗了,澄黄的晚霞在天边流淌,庄严沉静,不像游璃刚来时那样为绛紫的云雾笼罩。肯达姐姐的餐垫铺在草地上,听故事听累了的孩子就歪歪斜斜地坐在四周,大口吃着烤饼。今天肯达没有在这里招呼大家吃喝,她去看火炬赛马了。木讷的塞乌斯终于鼓起勇气邀请了她,而她也在游璃的鼓动下欣然答应。
游璃拉着希里斯坐在餐垫上,两个人的手却并没有松开,手臂靠在一处,挨着的臂弯温暖得发烫,但喉头却沉重难言。
海滩边的火焰向上延伸,一直烧向黎明。沉默静坐的青年祭司终于站起身来,将手捧的香料倾倒入火焰之中,乐笛和着沉稳的鼓声扬起,围坐的人们一同吟唱旋律。
“迷人的赫克特,我呼唤你,那属天属地属海的……”
“引路的水仙,抚养年轻人,在群山流浪,
我求告她,少女啊,求她来到神圣的殿堂……”
夜幕变得漆黑一片,天空荡漾开如水的波纹,隐隐绰绰地如同云幡,招引游子的归途,又像赫克特袖边的轻纱,向凡人的飨宴挥手。
某种奇异的期愿推动她的心灵,游璃不自觉地问道:“你说,我们会再见吗?”
低鼓与沉吟在夜风中流淌,如同清凉的薄雾将肉身从此间抽离。他没有说话,蓝色的眼眸盛着奇异的了然,不喜不悲,只是竭力用沉静记录下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游璃想,可能再也不会了。因为此间如同洞穴外的奇景,所有的图像只有记忆中模糊的窥视,那是可知世界偶然投射而来的光亮。
眼泪莫名地从眼角滑落,她伸出了双臂,炽热温暖的拥抱。游璃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任凭意识向着感官的末端抽离,而记忆,唯一超越了肉身的存在,它不断地向着远处流淌,向不可触及的彼端奔袭,却又那么丝丝缕缕附着于心灵。
再次睁开,是熟悉的天花板。手机的闹铃在枕下振动,大概就是这样吧,叫醒人的永远只会是现实生活。
在重新回到校园,回到现实之初,她会想,这样奇特的一次冒险究竟是否真实?明明那么真切,但却不过如温柔的晚风,吹过爱人的梦中,然后再也不见。
时间慢慢过去,她回忆起那个异质的世界,一切变得模糊,村庄的孩童,海边的落日,月夜与篝火,一切的一切,都如若游丝从灵魂中抽离,唯独留下浅浅的倒影。
她究竟还记得什么呢?
挂掉好友的电话,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疲惫的眼睛就这样盯着蚊帐顶,一只蚊子在细密的网纱上撞来撞去,嗡嗡地不知方向。她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世界可能就是这样步履不停,工作实习、学业课程、作品和能力,她忙碌不已。但究竟多久,她没有这样平静地躺着,漫无边际地幻想着。
像很久之前,一无所知的时候,她躺在阿卡迪亚的天穹之下,目睹天光淡去,暮色渐起。希里斯来特雷西大婶家找她,被孩子们央求这弹起里拉琴,和着晚风清唱。
“迪蒂卢斯,闭上你疲惫的双眼吧,远处的屋顶已炊烟袅袅,离别的高岗也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今夜你我可同宿碧绿的茵褥之上,我们有成熟的苹果、绵软的板栗和丰盛的乳酪。”游璃觉得眼睛酸涩而沉重,但终究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后来过了很久,游璃趁休假出游,恰巧受朋友所托,到当地一家书店取寄存之物。她看着导航在不熟悉的街头漫步,怎么也找不到那家旧书店。梧桐树在风中簌簌起声,她在路边一家装潢雅致的小店门前小站片刻,正苦恼地看着呆笨的导航界面,华人面孔的店主就招呼她进去,问她是不是迷路了。
一来二去的攀谈起来,不想游璃倒是误打误撞地到了目的地。只是旧书店的店主说要回国结婚,店面被暂时摆脱给女人照看。无偿,但允许她随兴趣翻阅店里珍藏的神秘学手札,女人这么解释道。
两个人就这么谈着,说起游璃的出行计划,女人的神秘学兴趣,后来也就弯弯绕绕,莫名谈到了这么个奇幻的旧梦。但不知是记忆的模糊,还是解离般的遗忘,她没有说太多,因而,某种神圣的止息让故事呈现出朦胧的面孔。
女店主没有多问,她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又为游璃沏了一杯红茶。暗红色在精致的金边花纹茶碗里流动,氤氲的热气徐徐升腾。店内的小黑猫也攀到主人的膝上,蜷作一个黑线团,睁着圆圆的绿眸看向游璃。
香薰的火苗跳动,她说:“你听过这样一段话吗?对柏拉图而言,创造一座岛屿并在其上构建虚拟社会让他得以反思此间。这也是为什么自第一处篝火燃起时,我们便开始讲述故事,想象这些故事可能发生的地点。”
“或许,那些故事永远都存在于你的心里。It’s in the blood,他从未离去,这可能是幻想,却又是真实的存在。”
评论要求: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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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41 「守护天使」 毛茸茸的天使
“每个孩子都会有一个守护天使。”妈妈总是在睡觉前,摸着她背上的胎记告诉她,“害怕的时候闭上眼,它会帮你捂住耳朵,跌倒了也不要怕,它会扶住你的。”
所以,当小满被坏人抓住,关在黑乎乎的屋子里的时候,她其实没有那么害怕。小满把头埋在怀里抱住自己,往墙角缩了缩。她相信,现在她的守护天使一定已经去找妈妈了,在妈妈来之前,她要好好的。
——
林慧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监控画面停在下午五点三十八分,那个穿天蓝色线衫、带着鸭舌帽的女人在校门口的杨树后站了许久,终于蹲下身和小满说话。继续播放的视频里,雨朦朦胧胧的下着,女人牵起小满的手向着路对面走出了监控范围。
“麻烦再看一遍那个便利店门口的录像。”她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豆豆……我是说孩子的狗,它跟着我一起出门之后先跑了,它可能……”
陈警官调出便利店的监控,在画面左下的小小一角,隐约可见半个小巷的出口。所有人紧紧盯着这小小的一角,本就不够清晰的画质在朦胧雨中显得更加模糊。
“暂停!后退!”陈警官突然喊道。屏幕上的时间倒回17:46.23,停住的画面中,一只黑白相间的边牧保持着奔跑的姿势,项圈上的铃铛在雨幕中闪过一丝银色的水痕。
“对!是豆豆!那个铃铛还是小满给它买的……”林慧芳身子前倾,几乎要忍不住扑上屏幕,她紧紧盯着那丝水痕,“它……它在追什么?”
“这个方向……东华街!调东华街的监控,找到那只狗!”
“发现了!它在追一辆白色面包车,车牌XXXXX!”
“车牌号和车型对不上,是假牌照!”
“车从北外环出城了,那个方向有一片车床厂的废旧厂房,附近还有一个村子。”
林慧芳听到警员们通报的最新进展,抓起湿透的外套就要往外冲,被陈警官一把拦住:“出发!联系那片的派出所配合搜救,便装,别惊了嫌犯!林女士你跟我一个车走。”
——
豆豆的后爪在水泥路上打滑,它在雨里面跑了太久,地面上都是胶皮摩擦的气味,空气中草木、雨水和食物的香气混杂,但还有一个特殊的味道,一个十分强烈的恶心刺鼻的味道,之前就是这个难闻的味道把小主人塞进了会动的盒子里带走的。
它在一处岔路口急刹,湿漉漉的鼻头快速耸动,难闻的味道停在了附近。跟着味道从路上跳下来,狭窄的坡道尽头、黑黝黝的树林里,一辆面包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豆豆扒拉着紧闭的车门,又绕着车转了几圈,仔细分辨着遗留的气味。这很难,雨水带走了大多数,地面下是落叶腐烂枯朽的味道,空气中那股难闻的味道还有隐隐残留,然后是,小主人身上甜甜的奶香?
豆豆突然扑到树下,前爪飞快的扒拉着落叶,浅浅的落叶下,粉色的小书包扯坏了,书本散落一地,摔破的牛奶被雨水冲散。
味道从这里分开,难闻的往林子的另一头去了,但豆豆闻到绕回路上的那一边有浅浅的奶香。它在埋着小主人的树下尿了一点,又在回到路上的方向尿了一点,接着去追浅浅的奶香。
——
“找到车了,在这边的林子里!嫌犯从土坡把车开下来弃车了。”对讲机里的声音让林慧芳踉跄了一下。分叉的路口附近,陈警官打着手电,光束停在树下被挖出来的书包上:“小女孩的狗也追这儿了,把嫌犯埋了的书包给翻出来了,想办法找找那条狗!”
身后车边,技术科的王叔突然“咦”了一声,从后轮缝隙里扯出一缕缠绕着金色丝线的毛。“这是……丝线和狗毛?”
“豆豆的毛!”林慧芳的眼泪终于砸下来,“它的项圈是金色丝线编的,小满给它编的……”她颤抖的手抚过轮胎上凌乱的抓痕,想象着那个毛茸茸的小身体怎样拼命阻拦钢铁巨兽。
雨越下越急,陈警官的呼叫声中,警犬黑风也被牵了过来,它反复嗅了嗅书包,之后带着训导员追向豆豆的方向。
——
小满数到第一千三百只羊时,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铁门晃动的声响。
“汪!”
微弱的犬吠在静谧的雨夜中格外清晰,小满触电般跳起来,扒着铁门的缝隙努力往外张望,雨声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叮铃"声。
“豆豆!豆豆!”小满小声的叫着,跟着铃铛的响声走到高高的窗户下,小小的方形窗口嵌在两米高多的墙上。
“豆豆!豆豆!”听着一墙之隔的外面,铃铛声越来越激烈,一道黑白色身影跃过窗户冲了进来。小满被扑倒在地,脸上糊满温热的黏液。豆豆的舌头像沾了雨水的热毛巾,爪子在她外套上勾出细小的线头。她摸到狗狗后腿结痂的伤口,混着泥沙的毛发硬得像钢丝球。
“妈妈说过天使会飞……”她把脸埋进颤抖的狗肚子,“原来是真的呀……”
此起彼伏的犬吠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紧闭的铁门被破开,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顶棚蛛网。当林慧芳带着满身雨水冲进来时,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浑身脏污边牧盘成一圈,小小的女儿被围在中间,月光和警灯的光晕在他们身上流淌成温暖的河流。
后来小满总说那天的星星特别亮,警车顶灯把夜空染成紫罗兰色。妈妈用毛毯裹住她时,豆豆正歪头舔舐警察给的矿泉水,爪印在尘土间开出一串梅花。
——
橙黄台灯下,妈妈往温水里又添了勺蜂蜜。豆豆蜷在床尾打呼噜,爪子不时抽动两下,仿佛还在梦中奔跑。
“每个孩子都有守护天使,”妈妈搂住小满,轻轻摸着她背后的胎记,“它有时候是毛茸茸的,可能不会魔法,但会把你的味道记得比全世界都牢。”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照着床头全家福里微笑的母女,和蹲在脚边的黑白色边牧。
——end——
免责:都可以,但其实这只是个第一幕,只是第一幕结束了先放上来,后续再补,争取快点补完,没补完我去开连载(喂,和关键词唯一的联系就是主角有个红毛然后没了(就是这样(目移
警惕红毛控(我不是红毛控
【夜晚,拱顶高悬的宫廷内殿,四面是夸张的荆棘花浮雕。辰·奥古斯丁躺在胡桃木床上,背后用高枕堆起,少女扑在床边哭泣,青年低着头,神色悲伤。】
辰 我这一生无可指摘,必然在帝国史料中留下痕迹,我摄政以来十二年,收西北军权,让草原上的那群野人再度臣服帝国;抗北方罪民于帝国境外,达成了初步的和平平衡;在南方,我则施以教化,派遣总督遥控南洋,让它成为帝国的海洋行省;在国内我发展商业,让国库重新充盈起来;对想要向皇权下手的那群神棍,我至少也打断了他们探进来的爪子;对魔法工会那群顽固的老头子,我至少也撬动了他们固步自封的模式——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比起我的父亲、比起帝国历史中大大小小的皇帝,我总有资格说一句我是个明君,甚至我还给帝国留下了一个很好的继任——查理,你抬起头来(青年抬起头来,双眼泛红,看向辰)
你作为我唯一的儿子,我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对你有些严厉,但你做得都很好,帝国交给你我很放心。这个帝国我经营得不容易,但现在我要死了,也没有别的好说的,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办法再为你遮风挡雨了,不过我做的比我的父亲要好,没让你等太久。(辰停顿了片刻)卡琳娜,不要为我太伤心。(辰咽气)
(二者下,辰下床站在房间中心)
辰 (独白)要对子女说的话是说不尽的,但我只剩下这些时间,生命一直都这样不讲道理地要求所有人,我早就知道;我知晓我已经做到我的最好,不该有过多的遗憾,但人类总觉得不甘,这是人之本性。
作为皇帝我做得足够好,作为父亲我却太多不足,而作为我自己(他停顿,其他光暗下去,只剩下一束光笼罩住他)
神明也不会原谅我的贪婪,这个世界上有形之神我敢践踏,无形之神无以施展需得任人解读,我不向神祈求,我只为人间幸福而奋斗——那我自己呢?我也曾想过以魔法撬动神灵的权柄,使我更多丰盈我自己;可我无从舍弃我的统治和国度,在国家这个庞大的机器面前,我的个人被碾过,一文不值。而今我失去了一切,只剩下我,可我为何在这,而非被夺走神智送往混沌之中?是我的魂灵在呼唤什么?是我在沟通什么?请你出来吧,停留下我的约定之物,我在何时同你许愿了某些我自己已经忘却的东西,又或者你只是一时兴起,想要玩弄一国之君?我可不会放任你的大胆之举,我曾是人间被仰视的帝王,即使刚入驻灵的世界,也自当掌握无名之物的规则。
(乌云快速流动,吞没皓月光辉,原本笼罩住辰的光芒被压制到极致,几乎只可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辰 来吧,傲慢的不可见之物,我并非为了逃离才被你留下,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有足够的智力同你权衡;你为此而恐惧我吗?恐惧我掌控你的期待?
不必在此装神弄鬼,我已经快要适应崭新的体验,刮过我身体的冷风刺刀我也清晰感受,浮于我体表的魔力也与我沟通,你应当为我现形!
(他抬手至胸前,窗外电闪雷鸣,屋内红光大放,辰面前出现一团由火焰凝成的郁金香,郁金香摇曳,有灵体从中走出,火发肆虐,几乎要迫使辰后退)
杜维 你为何呼唤我?
辰 (尝试抓住杜维的红发,却发现自己穿过其中,无法接触到)好有趣的样貌,你是何人?
杜维 这位先生,您需得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总是如此,遵守交往的规律。
辰 为何是我呼唤你?我以为是你刻意留下我。
杜维 那可太过冤枉我,从来没有这种好事,可叫忙于从神灵手中破坏世界的我们轻而易举地来到谁的面前。我还需要在故纸堆中寻找生者的自由和不幸,又怎会在意失去肉体的人的呼唤?哪怕人间帝王,成为可悲的灵魂后也会失去闪耀光辉,我从不愿同死尸打什么机锋,俗世间的客人中最耗费我的莫过于已经溢散的死的魂灵。
辰 就连恶魔也会厌倦死亡留下的痕迹,可我分明听到我胸中激荡——像我仍有生命时那样,它会逼迫这火发的否定者同我牵连在同一处;我之欲求将主使他,令他成为我手中之物。
(一瞬间灯光大亮,杜维消失在辰面前,他面前只留下被烧灼的痕迹,辰再度伸手去触摸)
辰 (独白)这郁金香的真灵突然消失在我眼前,只留下它的拒绝;可我触碰它留下的痕迹时却能感受到烧灼感,如果我是完全失去一切的东西,又怎么会被它的力量破坏?它必然对我的召唤无能为力,我成功等到它的条件的时候,它无法拒绝。
(帷幕落下)
文:(黑亦)小矮
关键词:烧毁
文体:小说
标题:《世界牢笼》
ps:长度3w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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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晒,这位天使不禁想道。他抬起眼睛,又马上抬起手,挡下一部分光,望向人类界的盛夏烈日。天堂的气候恒定不变,天使们没有人类那种看天气穿衣服的习性。他们也很少到人类这边来,除了少数时候有需求。
在刚才,天使侧头打量了下自己身后这两片羽翼,它们抖了抖,想把灰尘、血与过多的热量都抖掉抖散的样子。涂料会不会被晒化?即使知道不会,他也忍不住担忧会发生什么意外。那绝对不行。这样吧,就算有些化了,露出了羽毛的本色,他也可以跟看见的同类解释,说,那些是干涸的血。
没人会怀疑。这个世界的判定是很宽松友好的,他们看到异样会产生怀疑,然后听到合理的解释就会放过。美丽、祥和、给予每个人幸福,是世界的主基调。绝对的完美当然是没法做到,总会有些小的作恶,孩童级别的小打小闹。不过反正,绝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这些事。
如果融化还在继续,黑色开始蔓延,那就说,这是恶魔的血。
现在,天使将眼睛从太阳那里往下收。在他面前,这一小片土地上密集地插着一堆天使之矛。这是天使基本战斗魔法的造形,它们细而长,矛头尖锐,全身白。停止供应魔力后一段时间它们就会自行消失,人类来不及拿去研究是用什么材料构成的。
而在半空那些白色细长方形之间,挂着一个人形。黑色的血从那具身体外溢的行动业已结束,杯子已经倒空。血顺着矛杆往下划出一道细线,破坏它的洁白,构成新秩序。但因为气温,血落到地面上后无法攒聚,水分很快蒸发。会动的液体没有了,只留下对于天使而言吸引眼球的黑色痕迹。
就算他想去观察一下那具尸体,也很难看出什么,它的大部分已被刺穿,比起残余的肉体物质,穿刺造成的、填满的无数洞窟占据更大规模。他甚至不能从残片勉强辨识出一张脸,不过,他注意到了一支扭曲的恶魔角,以及那周围的一些头发,大概是为数不多的收获。
最后,他低头,看见地上还有一只从小臂算起的断手。他记得这是他的攻击打落的。其实他不常真的发动攻击,大多数时间是看别的天使做。只是,恶魔被那些人类牵出来的时候,处于狂化的形态,那身躯庞大可怖,异色的火焰在皮毛上涌动,发出的声音震颤身心,仿佛有精神攻击的效果。所以他们觉得,这一次得齐心协力才能解决。
但实际情况是,恶魔的力量与模样完全不符。甚至可以说,它还不如这支试图攻击天使的队伍里随便一个拿武器的人,天使们的一轮基础攻击就将其过度射杀。毕竟天使没有把谁弄成这个样子的喜好,就算对象是恶魔。人类队长痛骂自己上了奸商的当,踹了几脚自己的手下,人们受了点伤,有了点损失,匆匆逃走。
小恶而已,天使不追。
战果仅此,但算得上战果吗。如果尸体还完整的话,天使想,也许天使们可以把它弄回去,调查一下,自人们有记忆以来,只存在于历史、理论与虚构里的狂化恶魔是怎么再度出现的,还被人类驱使着。但是现在这样,从这些残存物质中还能找到什么吗?以他所知很渺茫。
他结束了一系列的想法,就要转身走开,和同类们回天堂去,和他们再抱怨两句人类界的天气。这时,他感觉到一滴液体落到他脸上。
在人类世界,雨水和烈日会共存么?他摸了摸脸,看到自己的指尖被染成了黑色。看到意料之外存在的黑色,总会让他本能地心头一颤。
他再次抬头,从刚才已经完全干涸的尸体上的某个开洞旁侧起始,又一滴黑血击在他的眼角,他急忙往后退了两步。另外一处笔直的矛杆上,一道黑痕往下抹出。他探测了一下尸体的生命力,在此情景下,没有谁会想到要这么做,所以不会有人发觉:
它还活着。
恶魔躯壳的再生机制试图踏上正轨,但轨道上全是拦路巨石。天使的矛杆还全都留在那些打开的洞里,又不像一片小碎片,能包围吞噬而解决。它没有判断力地进行填补修复工作,徒劳、无间断,进入生长与创伤的无限循环。身体新生产的血液也在潺潺溢出,像是雨季又转身归来,天使看到一根穿过腹部的长矛,下半截已全被染黑。
因为这些自发的努力造成的变化,那具变得完整了点的身躯抖了抖,像被微风捎带了一下的碎布片。
天使常用的思维系统产生了对此对象本不应有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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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生以来,自意识形成以来。没有任何存在对它展现过善意,直到一切归于无。
非要苛刻地说的话,也是有的。不过,那些所谓的善意,仅仅是一些铺垫行为,目的是降低它的警惕,引出它的信任,形成情感的纽带。
然后再将其颠覆,给它造成更高额的伤害。
那要是它有经验了,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踏入这个陷阱呢?也不能完全避免。就像牵动人的喉内某处会令人呕吐一样,这是人的基础反应公式,并不能通过警告自己"别去相信!"来消去。
它唯一从中学到的大概是,接受它们。接受虚假的温暖,接受因此产生惰意的自我,接受必然的反转情节里必然会产生的痛楚。一开始觉得没法接受,觉得自己不擅长,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驾轻就熟。
新的故事也许会夸耀"这一次,将有所不同"。但没有哪个能真的做到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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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与恶魔同行,进入这座城镇。
天使只要通过天使们必修的基础魔法将羽翼隐藏,再换身衣服,就与人类无异。恶魔则需要盖上一件罩袍,遮住头上的角与后背的翅膀。一个剩余的在左,一个剩余的在右。一看就感觉它在隐藏什么,很有问题?因为这个世界如此美好,人们都没什么警惕心,所以只要别完全将异种的特征暴露于人前,就不会有问题。
天使一开始习惯性把自己的衣服丢给恶魔穿,然后发现长袍的下摆长长地拖洗着地板。根据恶魔的记忆,恶魔存世的年龄要更大,但它有严重的发育不良。
同时,它也没有"衣服必须合身"的习惯,不会自主将这个错误提出。
大概因为建立在天堂之门附近,这座城镇的特色就是与天堂相关的文化风情。天使打量这些建筑的色彩与样式。他申请到人类界旅行的借口是了解人类界的现状,为了加强可信度,他说,会找寻隐患。有些表面工作还是得做,所以他自然地去注意这些东西。
穿着白色长袍,背着假翅膀的女性从他们身边经过。已经好几个人是这样了。唉,天使说,我觉得我简直可以马上卸下伪装在这里继续逛,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你的翅膀现在没有涂色,恶魔说。
天使愣了一下。确实是这样,天使说,那还是保持现状吧。
而且既然他会这么想,天使想道,这里又离天堂门近,说不定人群中就隐藏着另外一位真的天使。还是等在地图上走远些吧,他想,在整个人类界漫游的天使就屈指可数了。
恶魔走在他身旁,看似他们是同步在前行,实际上是恶魔在跟着他的步伐。天使想着想着,抬头看到一家店,引起了他的兴趣,便马上拐脚往里走。恶魔紧跟其后。
店里摆着各种各样与天堂有关的小纪念品,面向游客,天使此时也算个游客。摆件、胸针、布偶与天堂的想象画。从这里,他能更清楚直接地看到人类对他们的刻板印象。看这图画上表现出的神圣气息,比天堂本身更过分。天堂相关的传言集结成册,他翻了几页,就看到许多自相矛盾的条目。他觉得这个可以买回去,以此写份报告……哎,他制止自己自动开始思考工作内容。这不是这趟旅行的主要目的。
他看见店比较深的地方单独摆着一个画框,其中嵌着一片纯白羽毛。
店主走过来。这是货真价实的天使羽毛,店主说。天使看了一眼标价,与他在街上听到的街边美食价格对比了一下,大致确认这件东西在人类界的珍稀程度。他能感觉到这是真货。人类大概有办法弄到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
他这才想起,回头找寻恶魔被长袍覆盖的身影。恶魔站在店内另一角落的柜子前。他走过去。
柜子上摆着一些黑色的工艺品。刻画现存的那些恶魔没什么意思,这些作品多为人类脑中流传的各种恐怖形象与恶魔元素的结合,极度夸张地展现推到它们身上的不存在的恶。
你想买一个吗?天使说。
没有,恶魔回答。我在想,如果我真长这样,它拿起一个威猛的牛头恶魔的小摆件,看它强壮的身躯,大张的满是尖牙的嘴,遇到的事也许会不同。
……你可以挑一个,天使说。
店主插入他们的对话,殷勤地向他们推荐这里头所谓卖得好的几样。实际上,在这种文化流行的城镇里,这些货物完全卖不动,丢掉又可惜。好不容易有人有兴趣,她很想做一单。
天使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刚站着的位置。我感觉这两样商品摆得很远,他问店主,为什么?
店主很奇怪他没有常识。实际上这些恶魔相关的商品摆在离其它所有商品都很远的角落里。因为那些商品会影响这些东西的性质,店主说,尤其是那根羽毛,那可是真货。神圣的存在会对恶造成伤害,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仅限于人类小孩。天使看见恶魔也因为他们的谈论转过头来。哦哦,原来如此,他附和道。他看见恶魔手上拿着一支比例还原的恶魔角,弯曲的弧线十分优美。我们买这个,他说,然后匆匆付款,带恶魔离开。
我只是看一下它,恶魔说。
天使想说你不想要的话丢掉也可以,他只是因为店主太热情所以买的。不过接着他听恶魔说:这是真货。
那……我们赚了,天使说。好事儿一件。
这可以作为你必要时的魔法材料,不过得经过一些处理。恶魔说,手里拿着那支角,观察到它上面有一些划痕,底端融合埋没在摆件底座上,隐藏不美观的断面。
留着吧,我们不需要用到那种高级魔法,天使说,这么好看,磨成粉多可惜。
原来如此,它展现出了比单纯的组成成分更高的整体价值。恶魔明白了,自己被人类捕捉以后没有被完全拆解取出血液、角、翅膀与骨头等材料,也是同样的道理。
那么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截一段我的角,恶魔说。
别这样说,再说了,你那长期被魔法影响生长的角还不一定能代替普通的材料。实在需要的时候去买就好了,天使说。说回来,你对刚才那个人类的说法有什么想法吗?你现在会感觉不舒服吗?
在这种目见到处都是天堂元素,而且真正的天使就站在身旁的情况下。以天堂的理论应该没有影响,那应该只是人类的普遍错误认知。但他还是得问一下。
那种说法我熟悉,但我没有感受到所谓的神圣力量,即使是被天使的魔法矛穿透的时候,感觉到的也只有物理伤害。恶魔回答。
天使松了一口气。
而如果要说不舒服是有的,恶魔说。现况对我而言很陌生。我也没有徒步走过这么远距离。这里有太多人,会造成……
啊!不早说!很严重吗?天使说,他想要加快步伐,赶紧找一家旅店住下,不过等等,若他走太快同伴会跟不上的。
大概几分钟以后我会吐吧。恶魔说。
它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表情,让天使觉得是不是用脸部变化来表现情感的体系也被魔法干扰了。毕竟,恶魔说过,它身上存在着许多魔法在持续造成影响,并且互相之间产生冲突,说不定这就是其中某个冲突环节造成的结果。
等等啊,现在没时间想这件事。紧急情况!要怎么办,扛起它赶紧跑吗?但颠簸说不定会让它更快吐出来。
天使思考几秒,牵着它走进旁边一条不太引人注意的巷子里。然后伸出双手,将这具比自己矮小许多的躯壳抱在怀里,学着儿时记忆里模糊的样子,轻轻抚摸它的背。
有改善吗?过会儿,他问。
有一点,对方回答。
就在刚刚我们看到的人们的想象具现化里,有些恶魔没有血肉,只有长满尖刺的骨头。这具躯体的触感给天使差不了多少的印象。唉,天使说,你这个体能状况会严重影响行动的,你得继续保持规律的饮食、作息与运动量。
你之前说过了,我知道,恶魔回答。
它好似一个没有内核的玩偶,不会也伸出手。但是如果你提要求说“你也回抱一下啊!”它就会按要求做,就算没做过也会模仿。这也许让人觉得,就算对它多好,也只是往黑洞里投小石子而已。真的,你想要什么的话,直接提要求最方便,让人迷恋地方便。
天使没再问,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就放开它。我们找个旅店安顿下来,再继续逛、找线索吧,天使说,现在也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了,我去找你这状态也能好好吃的食物。
他看起来不需要回答,于是恶魔没有出声,整理了一下长袍,将兜帽扣好,然后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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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小店的店主看到有顾客走进来时很开心,这偏僻的店最近盈利不好。但两位顾客并没有去看商品,也没跟他提需求,站在柜台前,两人看看他,然后互相交流。
就是他?天使说。恶魔点点头。
你们……店主皱起眉头,手摸到柜台里面。有什么事?
天使想了想要怎么解释,然后伸手将恶魔的兜帽拉下来,露出它极易识别的角。
店老板盯着恶魔。然后骂了一句脏话,按下了警报。从店面后方窜出两人来,一个还在打哈欠,被另一个人拍了下脑袋,然后两人的枪口对准他们俩。
恕不退货。店主抱着双臂说道。
天使与恶魔侧头看了一眼武装人员。哎?我不是来退货的,天使说,我是想问一下之前买下它的那个人的消息。
店主看他。你们连这儿都能找到,却找不到将它转手给你的那个人?店主说。那这就是这两者之间的恩怨了,和自己没关系,老板这样想。
那家伙和手下像是住地不固定啊,天使说。它记得你这地方,所以好找。
啧,店主说。不找他的麻烦很好。但是,店主摊开手,客户的消息我不能随便说,你得付出点代价。
要多少钱?
要么弄点珍贵的东西来,天使的素材不要,这儿到处都有卖,要么就付这个数。
天使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片刻,他转头开始问恶魔话。莫非这人对你很好?你从没提过要对付他。
我们约好的顺序是倒序,他排第二个。恶魔回答。
哦,我给忘了。顺序稍改一下也没关系,天使说,现在让他排第一吧。他都干过什么事?
他将我关进这儿的地下仓库,恶魔如实回答,92天后再带出来,交给顾客。就这样。
听起来很正常……唔,等等。天使想到了什么应该存在但没有被说出的描述,看向店主。店主看懂了他眼中的疑问,撇了撇嘴。没错就这样。记得挺清楚的啊,这家伙。它又饿不死,他摊开手,本来就跳水价也卖不掉,为什么我还要搭进去一笔伙食费?要不是他想到了绝妙的推销手段,这笔帐就这么烂掉了。
原来如此,我懂了,天使点点头,仿佛真的同意了他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天使又转头问恶魔。
每次遇到这种问题,恶魔会去揣测对方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但它现在不太能捕捉到。
……你曾经说过复仇应有的具体实现形式,它回答,原样奉还。
什么意思?店主想,不禁冒汗。在下个瞬间,天使的脸转过来时,他感受到了清晰的威胁。不用他说,旁边那两位一直拿枪指着他们,又好像一直没造成任何真的胁迫感,只是在当摆设的家伙,也感受到了,他们有些抖着手地开枪。
枪声响过后,两支天使的短刺各自刺穿他们俩的一边大腿,武器脱手,他们在原地跪倒,捂着流血的伤口喊不出痛。天使转过身,发现恶魔也中了一枪,它脱掉了被子弹穿了一个洞的罩袍,免得染上血了,捂着腹部原地蹲下。
抱歉!天使有些慌乱地说,我以前没对付过这种事。这位天使掌握的战斗知识足够但缺乏实践。也没有几个天使一生里会遭遇这种场面。
黑血很快浸透了恶魔捂着伤口的手,少许滴到地板上。没关系,恶魔回答,不会死。
天使想接下去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店老板也从柜台后抽出一把手枪瞄准他,而在开枪之前被天使伸出手直接握住。
店主背靠着墙,惊恐地望着天使。天使丢掉了那块扭曲的废铁。哦,他忽然想到好主意,然后露出笑容,但在此时只是更加可怕而已。
能把刚才我问的信息告诉我吗?这样的话,我们就放你一马。
一马具体是多少呢?但现在对方也没法思考这个。他发着抖,赶紧把他还记得的全讲了。
你有记住吗?天使问还蹲在一旁的恶魔,会不会痛觉影响到记忆力。不会,恶魔说,在创口处摸索着其中的子弹,及时取出可以减少今后的残留,虽说此时的行为会导致更多的血外流。都记住了。但我认为需要地图参考。
那我在这儿找找,等你恢复好了再继续。天使说,然后抓住店老板的领子推向墙壁,让他后脑挨撞晕过去,靠着墙躺下。
这两人你记得吗?天使走到那两个在地上和晕了没多大区别的人旁边,又问。
记得,他们曾经负责运送。
那就这样吧,天使说,弯腰捡起他们用的武器。人类界最近开始流行的,没有魔法基础的人也能使用的内置法术道具。他打量了一下,先搁到一边,开始翻货柜。
哇哦,这些东西的标价都好高,和之前逛的那家店完全不是一个水平。但是东西都奇奇怪怪的,各种魔法的气息十分浓厚,因为混杂与各自的复杂,比较难辨别。他看到一把不错的小手枪,感觉这可以拿给恶魔用,但是价格他没法承受,只好放回去。这儿根本不会有什么地图吧。最终,他从老板的柜台里面翻到了附近地区的地图。这种东西应该很常见吧,他以自己了解到的人类日常用品的价格,估计着往柜台上放了点钱,当作付账。他是天使,不是劫匪。
这段时间里,恶魔的伤口恢复好了,它将取出的子弹丢掉,捡起罩袍,站起身。变化在于它的衣服上、手里与脚下都是黑色的血的痕迹。它就像个被不小心泼了脏水的无辜者。
呃,这件衣服应该报废了,天使看着它说,你用它再擦擦手吧。然后他将卷起的地图交给恶魔,自己将店老板的身体拖去通往地下仓库的楼梯,恶魔照做、并收好地图以后,跟上他。
哪个房间啊?天使问。得到回答后,他打开门,里头一阵灰尘与什么的臭味,他没管,将人丢进去,再关上,然后开始构建封锁的魔法。时间设置到多久呢,他想,刚才说了要放他一马,可普通人能与世隔绝生存多久来着?哎,算了。他随手设了个30天整,然后让魔法开始运行。
你觉得可以吗?要等等看他醒来后的反应吗?还是说过段时间再来看看?天使转身,问恶魔。
枪声对于人类而言很响亮,过会儿也许就有人来看怎么回事,恶魔回答,此时已经将罩袍重新穿好,我们应该马上离开,它说,戴上兜帽。
这样啊,在人类聚集的地方还要注意响声,天使学到了。在他心里他只是个负责出力执行的,当事者觉得这样可以的话,就完全没问题。
他们走了。
被封闭的房间里,在不久后开始发出求救声。但声音也被完全隔断。在外面调查现场的人只以为店主已神秘消失。也许是在商业来往中得罪了什么人,逃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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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是个天使,天使听到对方说。那个之前带队试图攻击天使的人类,现在营地被偷袭,手下都脱离战斗,自己一人被魔法束缚在这夜间篝火边的家伙。
啊,别说什么偷袭了,天使带着恶魔是直接走进来的,一开始被人类当作过路旅客。有什么事,要一起吃点东西吗,人类说。我们找你们老大有事情,天使说。哎呀,没想到老大还记得曾经交战过的天使的脸,明明没有靠很近,交战时间也不长。对方一见到他就拔出武器,场面瞬间超混乱。
你明明是个天使,这会儿都伤了多少人?还不知这些倒下的人里几个死几个活,几个还有救。这是什么,寻仇吗?对方吼道,你们不是从来不追究的吗?
第一,这两件事之间毫无关系。第二,你们别老把你们对天使的印象往我们身上套。天使不快乐,但他暂时懒得理。
对不起我太没经验了,他对恶魔说,我下次应该一开始就给你放个防护魔法之类的。现在只能等恶魔在乱战中遭到的伤害缓慢自动愈合。治疗魔法对它无效。
我不建议你对我使用任何持续性魔法,恶魔回答,效果也许会非你所想。
哎。我是不是该弄点人类用的止痛药水什么的。天使想。他想啊想,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你为什么不躲?天使说。
呃……天使发现对方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点表情变化。
啊!猜中了!就那么站着,不是活靶子吗!怪不得有种它把火力都吸引走了的感觉,还以为是什么魔法干扰让攻击的曲线拐了弯。
……抱歉,我习惯了这样。很久以前我是知道要躲闪的。应该。
以前还有过啊。
在山野里生活的时候,会狩猎与躲避猛兽。
啊,就是说小时候,还和群落在一起的时候吧?天使说,就像他们小时候去附近游玩或者集体训练。
……只有我自己。
呃。那么……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恢复了。恶魔站起身。看来随口聊聊天让大家都能更容易撑过困难时期,天使认为。刚换过的衣服又变脏和变破了。
要不下次就别穿衣服了。
更正一下你的想法,正确的态度应该是以后尽量避免再受伤。天使说。究竟是谁教的可以不穿的,他要等着好好瞧瞧看。
明白了。恶魔说。实际上,如果问它,估计很难听到它这样回答,因为那更像是处于水面下的一种无意识;它很喜欢套在外面的罩袍。把自己罩在里面,连头颅的大部分都遮住,会给它暂时的稀薄的安全感,仿佛是又一种魔法。
这真令人惊讶,在两者的注意力重回到目标身上时,他吐了口唾沫,居然能看到恶魔和天使在一起讲话,天使还这么关心死对头。难道是我疯了?
天使懒得跟他解释。你要是真疯了就不好办了,他只这么说。
你才是疯了,人类骂道。你将恶魔当作人看待?它们不过是长着人样的无知野兽!
诶,这么一说好像是真的耶。天使随意地说,回头看向恶魔。是吗,那双眼睛后面没有意识与智慧存在吗?只是个低级的反应器罢了?
讲讲吧他都干了啥,他对恶魔说。他想恶魔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像是交易完成几天后人类就极度膨胀地去攻击天使了,这个条目应该没有多长。
片刻,他打断道,啊抱歉,请你从头再说,一条一条算。
那些曾经发生的行为将要返还的对象被困在那里,这时才慌了神。如果遇到任何问题,大不了可以逃走嘛,对吧,世界这么广阔,走到隔壁城镇,就没人认识你了。但如果无处可逃呢,大概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而对于恶魔而言,是从来都没有选择的。篝火的火光在你我他的眼中摇曳,即使此时此刻也是一样。它说一句,天使就照做。这一切的发展如此平静顺畅,就算将被复仇者的叫喊声包含在内计算。原来如此,恶魔明白了,复仇这个概念的存在也是它必须全部吃下的自然规律。
若是一件事不存在选择,没有逃避的空隙,就不如当做那是自然规律,是真理,是命运。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说完了。天使在地上蹭了蹭脚底,走回到它身旁。
你来结束吧,他说,就用昨天买给你的手枪。
他还活着吗?恶魔说。
还活着哦,因为我中途停下好几次给他做了点治疗。哎累死了。天使一屁股坐下,坐在刚才有人类在谈笑吃饭的地方,身后不远处,那些人还躺着。
但……他……并……恶魔说。它不能很容易地说出一个直接表达反对意见的句子。
要用一百支矛刺穿他吗?我一个人那么做太累了啊!我现在剩余的体力也做不到了。天使抱怨说。再说了,你也应该动手参与。那样感受会更好,据说。
既然天使这么说的话。恶魔拿出手枪,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趴在地上的人类面前。
因为刚刚被天使治疗过,人类还能抬起头来,盯着它看。它举起枪。
人类骂了一句脏话。你这家伙,他说,我是你的主人。你这废物,你应该听从我的命令。转过身去,把那该死的天使射杀了。
他确实是主人。恶魔应该听他的——并不是这样。他已经是上一任了。我认为你已经放弃了这一职责,你离开了,然后新的有智慧者将我领走,给予我新的指令,那就是我新的主人。恶魔在心里回答他。
不过是普通的,发号施令者的一次更迭。
它开枪射击。
让我看看,天使说,歪了歪头,你应该不是瞄准这里吧,不过这样也行,就第一次而言做得不错了,比我第一次用魔法打靶子的时候要好呢。哎。让我再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走吧。
恶魔走回来,坐在他身旁。过了会儿,火没有人管,快熄灭了,他们起身离开,走入黑夜的荒野。
天使打了个呵欠。他平时才不在这个时间点出来活动呢。你感觉如何?他问恶魔,这是第一次,呃,第二次了,好吧,差不多。
感觉如何?
恶魔不确定他想听什么。感到有一点变化,它回答。
他这么累,只有一点吗,哎,也比没有好。没事,毕竟旅途才刚开始。我们商量一下,天使说,下次就别做这么一一对应了,他尝试了一下才发现这么累,大致上差不多的量就好?虽然应该原样奉还是我说的,但其实复仇不拘泥于特定的行为啦。
好的,当事者回答。没有什么商量,只是单方面的决定与附和。
你刚刚说那家伙有一部分行为是为了催你进入狂化状态,天使说,你能控制那个?
不完全能,恶魔回答。正是因为不完全,所以会被暴力促使。
现在能吗?
恶魔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抱歉,现在我感觉不到能引发它了。
哦,那就算了,天使说,没关系,挺好的。他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城镇夜晚一些稀少的灯光出现在不远处。回去好好睡一觉后,我们再讨论怎么去找下一个目标。
天使的存在没有传言那么夸张,但也部分相符。他们没有神圣力量,但有翅膀,有更强大的魔力,生性也更良善。天堂是个与天使的羽翼一样纯洁的地方,如果说人间尚有小的恶,天堂是完全没有的。他们避免任何杀戮,他们会歌唱令人类感到心灵被洗涤的乐曲,然后进餐。每个在天堂诞生的小孩,就浸泡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然后成为与它相符的天使。
在荒野上,我们的天使悄悄展开翅膀,快速扑腾了几下。他抬头,仰望星空。他也需要偶尔的畅快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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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帮你吧。不就是做点这个,做点那个吗?
天使此时置身于梦中,忘记了之前发生什么事。眼见之处全是虚无,分辨不出任何颜色与形体。他四处张望,找到了一样能确认存在的东西,朝那个方向走去。
一块隆起的地面上,摆着一只灰色的杯子。那颜色看起来毫无生命力,十分脆弱,像是随时都会展开裂痕,在响亮的声音中变成一堆碎片。杯中盛装着黑色的液体,他第一眼看到,以为是最近很常见的血。但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它不黏稠,像是半透明的,但一眼又看不见底,明明只是个普通的杯子,向水平面望下去,却像在与深渊对视。
杯子盛满了液体,是彻底的满,水面张力维持着最后的平静。只要再多一点,一液滴都不到的加入进去,一切就会滑向崩溃。无人知晓那崩溃会是怎样庞大的形态。但是,因为有人走过来,脚步让地面震动,天使走到跟前时,杯子倾倒了。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天使想,他什么也没做啊。黑色液体流了出来,就像普通的水一样扩展地面上的疆域。天使发现,明明应该只是一小杯水,它却在源源不断地外流,要将所见所存在之处都染色、吞噬、去往新世界。只不过水不会往上爬,所以只是沾湿他的鞋底,就绕过他继续前行了。在这梦境中,更外侧的区域仿佛是因为它开始去侵略,才形成存在的。
天使醒了。他睁开眼,然后迅速扑到床边,低头呕吐。一阵目眩过后,他发现一只手提着一只桶来接住他吐出来的东西。然后另一只手递给他擦嘴的布。
回到床上坐着,天使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光。我睡了多久?他问。
两天半,恶魔回答。
天使开始回忆,之前因为他们在这座城镇里逛了许久,也没能找到恶魔记忆中的特定房屋,他开始怀疑对方的记忆有问题,所以试着用读心魔法确认一下。
先要让魔法起效,确定能看到它的脑海,然后再让它拿出回忆。天使将双手悬停在恶魔头颅两侧,略高于耳朵的地方,为了让记忆情景更清晰,他们闭上双眼,然后他开始施放魔法。
然后天使就,接下来的事情请容他说他猛地丧失了知觉,这样他会好受点。实际上他在回忆这些事情时,那一刻涌入他脑内的东西也苏醒了。即使只有一点点,一滴血水的程度,对他而言也……
那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你需要吃点什么吗?恶魔说,坐在一张放床边的椅子上。
“要把这些东西一点不留地吃光哦。”
还是再躺一会儿?
“为什么躺着不动?现在可不是什么休息时间。”
恶魔看着天使的脸色。我叫个医生?它说。
“医生,新的药物会让它产生什么反应呢?”
天使抬起头来看见恶魔的眼睛。
各种各样的眼神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他看向别处,但映入眼帘的任何一件事物,在被辨别出概念时,都随即引发一次轰炸。
那么就闭上眼睛吧。
黑暗。你见过多长时间、多少种的黑暗?黑暗中埋藏着更丰富的细节,触觉与听觉在散发更加猛烈的气味。
他明白了,记忆与联想力纠缠在一起,形成如此深邃彻骨的毒性。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实际上你什么权利都没有。”
这不禁让人想到最终的原因是意识的存在本身,如果将它消去就可以不再痛苦了。但是呢,天使又看向恶魔,对方在等他思考完毕,说点什么。
而这家伙是不会死去的。
以前有人做过这种事吗?天使问。
有,恶魔回答,有人试图从我这里获取敌人的情报。
那个人怎么样了?
三个人都发疯然后死掉,恶魔回答。命令魔法师这么做的发号施令者对这个结果很生气,将损失也怪罪在它头上。
好吧,天使说。他想到天堂有某种操作记忆的魔法,但是等级很高,只有少数人掌握,且被严格控制使用。以他们的情况应该弄不到。哎,他叹气,捂着自己的头。
为什么会这么痛?他不禁说。
持续魔法让记忆不会淡化,同时增强了100%的负面感受力。恶魔回答,不过我想传输到你脑中后应该可以被淡忘。
天使看向叙说这一切的他。他难道不也在随时被触发记忆片段,而感受更加清晰深刻的过往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天使说,习惯了?
恶魔想了一下。不算是这样,它回答,心理上因为记忆不会淡去,所以不会习惯,而生理上也不会有什么习惯。不过一年前,发生了一件事。那个时候,它说,在身躯无法动弹时,我看到了一片灰白色。感觉自己的意识进入了那个没有任何事物的世界,而在我的身体上发生的事,与我拉开了距离。就像是看着别人一样,但不完全是,我只能用尽量类似的语言来描述。
然后就不会那么痛了?天使说。他不太明白,也许是因为恶魔的语言表达能力不是那么好,也许是因为,语言能表达的内容有其极限。
没有,痛苦本身还很清晰,但是大量痛苦会引发的后续反应不再发生了。恶魔说,这导致我失去了价值。
不会做出反应的话,也就只是结实一些的玩偶而已。不过,这是别人给出的价值,并不能干扰它的行动力。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它得到命令而做事情,做它能做到的事。
天使没有接着说什么,又看了一会儿窗外。确实,大概是因为他想要赶紧忘掉的意念驱使,入侵了他脑子的那些碎片也在被某种最深处的虚无大口渐渐吞吃。
而有些感觉他不会忘记。
没关系,这让我有一点能理解你了,他说。
恶魔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或者说,这种话的意义,就像阳光照在它身上,也不会让它感到温暖。具体而言,只是它的脑海中不会有这样的意识冒出来。
但是事情其实都正在发生。
天使看恶魔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难道这几天你一直都坐在这?他说。
没有,恶魔回答,你说过了要规律作息。每天出去逛一圈,适应人群和脚力的事,也有在做。我从路人那里听到了,那座房子被拆了,原地正在修建新的。
那我们的目标呢?天使说。
和家人一起去山脉那边的疗养胜地了,恶魔回答。
据说他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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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的徒步能力都不行,以人类的交通工具翻越大山也需要绕很久的路。人类的快不行了,准确来说是还剩多少天啊,天使说。不知道,恶魔回答。
哎,天使说,还好他出来旅行时带了备用的涂料。如果就这么直接在天上飞被任何人看见了我就完蛋了,他边说,边给自己的羽毛染色。
从他会动手的年纪开始,养育他的人就教他怎么做这件事,他很熟悉流程,都不需要动脑子,虽然最近有段时间没复习了。全部染好后,他对着镜子检查,有没有漏掉的一片两片,那会十分显眼。原先在自己的屋子里是放着一面宽阔镜子的,方便观察展开的宽大翅膀的整体,相比之下,现在这面旅店的镜子又小又窄,他只能将身体转来转去,拉着羽翼的末端将它折过来,让它能映入镜面。
有羽毛掉下来了。恶魔坐在他身后,它在其中帮不上忙,它看着说。
我知道,天使说。确定应该没问题以后,他就会去收拾。掉落的羽毛有些是本色,有些是被染好的。也许可以把这些染成白色的羽毛卖给人类,他想,啊,要是人类意外把染色洗掉了,那他一样要完蛋,还是算了。他将掉毛聚起来,点个小魔法烧掉。
从他知道自己不一样的时刻开始,他就必须活得很小心,也得很努力,为了达到让所有人都满意、看不出端倪的寻常。但是越这么做下去,那个内心深处发出提问的声音就越来越响亮。你的真实被你摆在何处呢?它是不会消失的,它有它渴望的东西。
因为不知道时间有多紧迫,他们觉得自己休息好以后,在清晨不容易被看到时就启程,从郊外某个小山坡上起飞。他们设想与尝试了一些飞行时再带一个的方法,因为这事儿天使没干过。最终恶魔是趴在天使的背上,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它的身形大小对翅膀的活动阻碍不是很大,这样也能避免被地上的人看到。
天使最近连展现翅膀都很少,更别说飞行了。他忘我而快速地飞了一阵子,提升高度、穿过云彩,空间如此无边无际,他差点想在空中转个身。他看向身体下面远处的大地,在这儿已经可以看到大片山脉的形状。
我有点忘记了,天使说,具体是哪个方向?恶魔收回一只手,将地图拿出来,递给他检查。和真实画面相比,有些小地方比例不太对,不过也足够他确认信息。
你会感觉不太舒服吗?他问恶魔。应该不会再吐,恶魔回答。它这时没有披罩袍,那会很容易被刮走。不够大、也没法完全展开,骨头折断后未妥善处理而异常生长形成的刺暴露在外的,它背上的单翼,被高速飞行中的风吹着摇摇摆摆。一件多余的器官,却还会感到热和冷和挤压之痛。
正常的恶魔似乎也不会飞向高空,它们的翅膀多在它们于山野间行动要克服高低差时进行辅助。它们的行动快速、隐蔽、极具弹性。据说是这样。
越过山去,那边有一片湖,城镇依湖而建。水气扑到他们身上,天使在这个世界的自然风景与气候的多样变化中头一次尝到了愉快感。他刚刚飞太高,有点被晒干。他感觉挽着自己脖子的手从一开始的很紧变得很松了,几乎只是轻轻地挂着。
要降低高度了,他说,你抓紧一点,可能有气流变化……
没有声音回答他。
喂喂,他抖了一下肩膀。这让松散的结彻底解开,他身上的家伙滑了下去,他吓了一跳,在对方完全掉下去前,捞住了对方一只手。
自己的身体在高空中晃来晃去时,恶魔从暂时的意识丧失中缓过来。从未见识过的强烈的日光好像烧掉了它的灵魂一般。若是真的那样就好了。可能就算那样,灵魂也会片刻后自动重构吧。有太多东西看起来那么接近,仿佛只有一线之隔,却无法真正获得。
它低头,看见地面在自己脚下很远的地方,这个高度也许都不会感到半秒的痛,也许在半空中就会变得不复存在。也许高耸的树冠会将它的身体穿透。然后它抬头,看见天使两手拼命拉扯着它的手,翅膀的扇动因为慌神失去了节奏,弄得他们俩都在摇摆着下坠。
这样子再爬上去恢复成原状也很难,他们晃悠了一阵,逐渐掌握了这样晃悠的新节奏,稳定地下降,最终平稳地降落在山林与城镇附近原野的交界处。虽然出了点意外,不过没大事,除了天使的手臂好长时间都保持着要被扯断了的感觉。虽然他拉着的家伙也没有多重,但这被迫形成的降落方式,花的时间太久了。
天使收起羽翼,他们休息片刻后,往城镇走过去。天使现在迫切地想洗个澡,将涂料洗掉。他开始不习惯了。
·
这个人有做过什么吗?
她负责了交易的进行。
那就这么放着吧。天使说。
他们一前一后,抬脚越过地上躺着的人。
他们提前吃过晚饭才来。湖边城镇有以水产为原料的特色烹饪法。天使对此评价很高。并不是说天堂的食物不好吃,他表示,但论丰富程度,和人类这边比差远了。你觉得呢?他问。
恶魔熟练地挖出煮熟的甲壳类身上积蓄毒素不能食用的器官。比生吃要好不少,恶魔回答。像是现在两者坐在人类的餐厅里光明正大地进餐,摆在桌上的东西都可以随便吃,正确使用餐具,这也是最近接触到的新的生活规律。
原来你吃过啊,天使说。先不论生熟的问题。
我以前到过这里,恶魔说,我曾经从小窗口看见这片湖。
嗯?你没有说过。
来时我看到了熟悉的房子,但那个目标在序列的后半部分。
天使想了一下。也不用严格按照顺序,天使说,等解决了手上这个,改天也去登门拜访一下吧。你只要记得一个都别漏过就行了。
恶魔点点头。
现在,他们走过度假别墅里的长长走廊。会疯了般吵闹的人们,都暂时平静下来。变得红而暗的傍晚光线透过窗户,被他们瞥见。他们走出房门,在圈起来的一片湖边浅滩上,有一张便于拖动的椅子,坐着一个老人,他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人。
你认识吗?天使问恶魔。
原来你长这样,年轻人说。
没见过,恶魔说,应该是那段时间在外求学的小儿子。年轻人也不认识它。
看样子他像是知道我们会来?天使说。
多起离奇的谋杀我已有所耳闻,而且姐姐提到过的下家死在几天前。对方说。
哦,还是有很聪明的人类嘛。
弱小的人死了,但保有更高地位更多武力的人也死了,年轻男人没有想到还有什么东西能拿来应对,在他能找到某个方案之前,他们就追上来了。
那个人现在是什么状态?已经死了?天使问。
家父现在每天只有几小时能保持清醒,年轻人说,椅子旁的移动柜上,摆着各式各样随时都需要使用来续命的药物。他看向湖面,不复荣光的落日慵懒地浅浅躺在远方水平线上,水波在晚风中颤动,滩上的小潮汐一阵一阵拍打着老人的脚背。家父最喜欢这里的风景了。
我也很喜欢哦,天堂可没——天使猛地闭上嘴。你觉得呢?他回头问恶魔。恶魔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目光在那湖面上停驻了片刻。
他希望能看着这美景进入最终的梦乡。年轻人说。
那正好,天使说。你对做法有什么想法吗?他扭头问恶魔。
就之前决定的那样吧。恶魔回答。他们吃饭时讨论的。
天使往前走了两步,年轻人此时也朝他们走了过来。
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年轻人说,为什么要挨个处死它的前主人?占有欲吗?
也许也可以那么解释,天使说。没有啦,他只是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结局都是一个个马上要死的人吐着血骂他疯子,谁也不想挨骂的。
我乞求你别这么做,年轻人低着头轻声说,他家底殷实,心高气盛,可从没求过谁。我们什么都愿意付,让他能如他所愿地逝去吧。
他谁都没有伤害过啊!
他存世时一直对每个人都那么好,被众人爱戴,被家人所爱。即使是不被看重而性格变得骄纵的小儿子,像是离家出走一样地跑去远方求学,又遭连绵冷雨,也会收到长辈表示包容与鼓励的亲手信件。有所成的孩子回家来,与父母共进晚餐,餐后见他将外孙抱在怀里,在温暖的灯光下微笑着给孩子读结局幸福的童话。
你认为呢?天使问。
他是喜怒无常排名上的第二位。恶魔回答。
求你了,年轻人说,他跪了下来,就算以我来代替也可以!
哦,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天使说。你怎么看?他问恶魔。
我不明白,恶魔说,目标变化的情况下,行为还有意义吗?
唔。天使思考了一下怎么说。他们是亲子,有血缘与情感的联系,在这种联系范围内转变复仇目标也是可以的。如果那个家伙意识还清醒的话,还可以对他造成心理伤害。另外,本来的目标现在不怎么清醒啊,对他采取行动的话,他的体验会有差吧。这个人可是完全清醒的,天使说,身体也很健康。
明白了,恶魔说。
所以你觉得怎么样?天使问。恶魔观察了他一下,确认他很倾向于这个选择。那就改变目标吧,它说。
片刻,老人醒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听到刺耳的声音,在他变得更清醒一点时,他认出来了,那是他亲爱的孩子的声音呀。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变得呼吸不匀,但难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连转过头去做不到。不过也许不看是最好的选择。在他的眼前,太阳收走了今天定量投放的最后一丝光线。他衰老脆弱的脏器像是与外界共舞一般无声叫嚣起来了,但没有人搀扶、安抚他并给他喂药。他的身体与水面的波纹一样颤抖着,然后离开、落下,变成最终的静止。
过会儿,两位闯入者来检查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嘴边有一丝血迹。
他刚刚醒了?他听到了?天使说。
有可能。恶魔说。
反正也已经死了,天使说,那就这样吧。唔,他想。他们走开时,你看到这一切会让你难受吗?他问。会勾起回忆的吧。
恶魔考虑了一下给出的回答会导致的后果。会有一点,它回答,不过好的感觉更多。
复仇带来的好的感觉,真的有没有呢,它不知道。就算有,因为坏的感觉对它而言太深刻了,也许已经变得很难看见那些微光。
他们沿着走廊原路返回。没有人打开灯的黑暗房间里,从某个角落传来孩童孤独的啜泣。他们走过一扇不起眼的门前时,恶魔停了下来。
怎么了?天使问它。
我想看看这里面有什么,恶魔说。我闻到了某种气味。它检查了一下门,锁上的。灯光从下边的门缝流出来一点。
哦,我来开吧,不过你不能拿走什么东西,天使说。他们不是强盗。
门打开了。光源是一架没关的强光灯,连天使都要遮一下眼睛,不能直视它。灯的正对面是一把破椅子。地上有一具雌性恶魔的身体。不能说赤裸,因为黑色的血遮蔽了大块的皮肤,染黑了一片地板。
天使抬脚看了一下鞋底。血还没干,他说。
嗯,恶魔回答。它看到了。它确认了它对这种气味很熟悉的原因。所以,它转身离开门前,打算走了。
它说不定还活着呢。天使说。
可能吧,恶魔说。
这是你的同族,天使说。
所以?恶魔说。
就算它被野兽抓伤,就算它徘徊在生命的临界线旁,也许它曾想过“如果有谁来救我就好了”,但也没想象过是某个同族。同种族的存在者们互相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它不知道。全部全部,都是陌生的个体。只要是陌生的,就得提防着被害。
这么说,如果有天使受伤了,被害了,你会去救援的。恶魔说。他们已经离开了那栋屋子,走在回旅店的路上。
会啊,天使说。因为大家都是天使,会互相照应。虽然他不知道他在寻找的那个,真正的自我,会不会那样做。但在表面上,他会做的。在表面上,他是某个会互相帮助的群体之中的一员。如果不这样想的话,天使说,岂不是……很没有归属感。
归属感?
如果一直以来认知里自己都是孤独一人,没有会伸来援手的他人、没有一个温暖的房间、没有一堵能靠的墙,那会很可怕吧。
哦。我不是那样的,恶魔说,我有你在。
什么,没有人为它下命令了吗?在意识到那个的时候,它曾经有过类似的处于暴雨之夜中的感觉。那么,它要去哪里,做什么,在此处存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这会令它慌张起来的。但是没关系,它的意识开始寻找,有个天使把它捡了回去,此时还在和醒来的它说话,给它水喝。和以前的交接模式不太一样,不过情形相似。把这位天使当作新的主人就可以了。确认这一点后,存在的真实感就回到了身体里来。天使,请说出一个命令,填充这具躯壳,让它开始行动吧。让它回到它无比习惯的舒适区里,被折磨下去吧。
它是这个意思,不过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人误会。如果它要解释,可能听起来更加奇怪。不过,这是它生存的龙骨。对它而言,这即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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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做梦了。很奇怪的事情,自从记忆被固化以后,似乎是连带影响,它不会做梦。之前的事情,它又不怎么记得。所以,它不知道梦是什么。
现在,它什么都不知道,落在它不熟悉的世界。视野中的山林,一切都很高大,它变成了年幼的形状。但同时,它的翅膀与角都是完好的,以这双翼辅助,它可以轻松地跳上一根树枝,从此处远眺。
林间蔓延着坟墓般寒冷的雾气。没有任何寻食的野兽,它甚至没听见一声鸟鸣。它的脑中排列着这些不正常之处,但并不能思考出任何答案来。这时,他看见不远的前方,地面上出现了黑色的影子。
一个,一群,它们又细又高,像是丝状的黑雾。它们无声地向这边走来。它站在树上,半掩自己的身躯,观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些东西走近时,形态发生了变化,变得充实有物,变得能分清楚头发与皮肤的颜色。但它依然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庞,只能看见它们的双翼,以及各式各样的角。
这些东西,这些同类?它们在离这棵细树两米远的地方,停下前进的浪潮。你要是往前看,树林平静地生长在无边无际的成群黑暗之中。它们抬起头来,就算看不清它们任何一人、脸上的任何一个器官,它也能知道,所有的眼睛都在看它。
从最前列开始蔓延,它们匍匐在地。它完全不明白这里在发生什么事情,但它梦中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跳下了树,走到它们面前。有低语声与雾气互相紧缠,萦绕林间,即使是本族的语言,它也完全不理解。幕前,又有声音唱起高昂的、低沉的、或者婉转的曲调。像是这些,如它们一样,本来就是林的一部分。面前匍匐的一者抬起身子,与骸骨几乎没有差别的双手握住了它的手。
下一个瞬间,就好像所有的手,都向他伸来,都将它的手紧握。
可是我们之间,有任何联系吗?
就算发问也无法阻止,一切都冰冷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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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得说明一下:这并非什么暗黑地下拍卖。一切合情合法。可别相信阴谋论,说这水下有什么会令常人感到恐惧的机构的存在。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些东西。人们可单纯了。
现在拍卖会正在进行,柜台后的接待员说,你们不能进……她看了一眼天使,很正常一个人,但不像有什么钱的样子;至于恶魔,披着长袍,只露出下半边脸,挺可疑的。
天使给她丢了一个幻觉魔法,让她将一下午都处于没有任何来客,靠在招待处旁快快乐乐喝茶看娱乐小说的状态。
他们先找到仓库,但那儿的守卫只有一个。你之前说有三个人轮流驻扎这里来着,天使问。
目标究竟具体定到什么地方呢?是要把这座公共建筑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牵扯进去吗?或者只干掉老板?之前他们讨论过。就定在这几个做了事情的人身上吧,听过恶魔详细的还原叙述之后,天使说。有些人会擅自把波及范围扩大,但他觉得那样很麻烦。他们还有不少别的目标要处理的。
他们俩去拍卖场帮忙搬东西了……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守卫后知后觉,抬起手上的长柄武器。恶魔将兜帽暂时放下,让对方认出它。对方还有点没想起来。谢谢你的情报啦,天使说。
过了会儿,他们再找到拍卖场的后台。他们探出头去,台上正在展示一个玩偶。它是未发育的小女孩的样子,比起他们曾经在一些路过的店橱窗见过的,做得更仿真,但离一眼分不清真假的程度还有很远的距离。它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做得很好看,但天使看得出来,细致勾勒了眼瞳花纹的眼珠只是摆设。在那双眼后面没有什么脑子,应该也就是些填充物罢了。
主持人走上前去,抓住玩偶的一只手臂,转动到某个角度,卡扣发出响声,然后再往外拽,光滑而曲线优美的这块部件就脱离了玩偶的躯干。女孩儿的脸依然平静,也不会张口,但它的体内某处开始发出录音失真的叫喊声。
什么啊这是,天使悄悄说。他接着还听到台下传来热烈的鼓掌声,真让人发懵。
会做出反应的玩偶,恶魔回答,我第一次见。
那不是什么很复杂的结构啊,天使说,以天使的魔法理论知识,应该在那玩意的内部加了一些触发式魔法装置。
可能是这里的顾客更喜欢这类东西。恶魔说。
主持人开始介绍起拍价,天使继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是他能跟人类工匠合作,也许几天就能做个好得多的出来。至少叫喊的时候会张嘴的那种。
我看见另外两人了,恶魔说,他们在舞台对面,准备着搬下一样商品上台。
等等,会场里应该有很多人。天使说。他们的旅行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引起了一些传言,现在得注意点影响。他转过身,拿起后台桌子上的工作表。等卖完这件,是前半场结束,天使看了看说,他们会休息一下。
手臂被装回去的玩偶安静地坐在让她更好看的打光下面。面前的众多顾客为它热烈地争抢,价格很快被抬高了几位数。它看着那一切——不,它并非有真实的眼睛或者接收影像的脑海。它是一件被制作成人形的美丽模仿品的工具罢了。
这可真赚啊,天使说。他又懂了人类世界新的一面,真是有意义的旅行。
拍卖进入中场休息。主持人走入后台那一边后,两名守卫兼暂时的搬运工,在后台这边守着马上要搬上场的商品,抽烟。他们聊了聊这件商品的话题,又聊了聊地下仓库那些玩意儿,昨天的娱乐活动,你有多么爽,我好像还欠点,这次换个位置吧。
他们注意到台下开始有骚动。休息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其中一个忽然意识到,于是发问。
主持人干什么去了?拉肚子?他们念叨着,嘲笑着,打算从后面绕过去看看,不过他们还没动身,意外的始作俑者就已经过来了。
他算好的,走过来时,恶魔说,正在回答天使的话,在拍卖之前,他会给点食物和水,还让我洗洗脸。
那当然啦,都是为了上台好看点,要不然卖不出好价格,会影响他的收益吧,天使说。
没见过的人,哪来的?小偷?守卫们捡起进行搬运工作时放在一边的武器。在他们看到恶魔那支角时,有一个明显的拐弯是他们其中一人造成的,事发后扣了不少薪水,这事儿太可气了,他们在酒后为此骂遍老板和恶魔乃至全世界,所以他们记得还挺清楚的,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虽然这只是让他们陷入更深的迷茫罢了。
台前,会场的观众们在过长的休息时间中窃窃私语起来,然后被一声叫喊打断。什么,是那个玩偶出了故障吗?但好像又和刚才演示时的声音很不一样。他们就听到一句,是天使不小心忘了关住声音导致的。灯光晃了晃,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有人起身去找工作人员,有人感到事情变得诡异,有点浑身发冷。
仅一层幕布之隔。
事情没有花多久,因为其实恶魔之前也没有在这里呆几天,很快就被买下,买家也就是他们前两天处理的那个目标。时间拖太长让别人进来发现他们也不好。天使拍了拍衣服,被剑刃不小心刺出了个洞。准备走了,他是这样想的,但在争斗之中,旁边下一个商品上盖着的布被掀开一角,让他瞥到一眼其中面貌,令他停下动作。
你看这个。
嗯?恶魔没有注意到,已经走出去几步了。
天使伸出手,将盖布一把掀开。这里的光线不是很亮,但足够看清一切。这是一件,呃,不太能说出在刻画什么的艺术品。他们都不懂艺术,不知道如何解读。它算是雕塑,但在基础的形态狂乱的构成结晶之间,镶嵌着另一种类跨度很远的装饰。说是装饰,不如说这才是主体,雕塑只不过是拿来展示它们的一个美丽构架,它给人这样的感觉。
那些眼睛。雕塑为它们做出漂亮的眼眶,不知道是怎么将眼球嵌进去的,仅在每一只眼睛上做到栩栩如生,通过眼眶的细微变化表现出各种情绪,惊讶、欢笑,有些困倦,默默注视一切。虽然很难理解,但可以感受到一种不普通的美感,有某种不明晰的情绪包裹在内。
要不是那些眼球和恶魔的眼睛是同一个颜色,他们还可以更好欣赏一点。天使看了看这件商品,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恶魔。对比一下,确认了不是相似或者看走眼,而是完全一致的色彩。
我大概知道这是谁做的。恶魔说。他住在这座城镇。是下一个目标。
也就是说是把你卖给了拍卖行的人。
对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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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想卖掉属于他的任何东西。无论是他看中、买下的东西,还是他自己的作品,都是他的宝贝,绝对不能撒手的宝贝啊。
但是呢,在另外某个时刻,他会看这一切都不顺眼。那些眼睛,那些好看的眼睛。因为一次只能获取两个,等待它重新生长的中途又要做防腐处理,最初看到时瞬间迷恋上的那种美丽,怎样都无法保存下来!一切都会变质,无法与料想一样进展,颜色最终如此参差不齐!他可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缺陷!全部,全部都是垃圾!正好最近缺钱用,他散发出酒气,全都卖掉好了!
然后在另外的时刻,他又因为宝贝丢失而后悔万分,怪罪自己,摔坏更多的物件,然后买更多的酒。
天使打开这所公寓的房间门,连房东在提起这位长期住客时都露出嫌恶的表情。开门的动作推倒了门后放着的酒瓶,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窄小的房间里地面本来就少,还堆满各种东西,门都难以完全敞开,大部分是酒瓶子,之间丢着一些材料、生活用品、脏衣服、看起来是半成品的东西,封闭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住户自己闻不到的气味。打扮凌乱的艺术家躺在长沙发上,半梦半醒但不愿起身迎接新的一天,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被开门照进来的光刺激到,只好睁开眼睛,看是什么人来了。
天使踹开地上一些玩意,好找到地方给他们落脚。恶魔跟在后面走进了房间。男人一瞬就认出了它。
什么,你回来了!他爬起身,想要飞过来,落脚下地,走了两步就被绊倒,摔得地板一震,有些东西发出声响,往旁边滚动。看着这个房间,天使开始觉得人类的酒饮品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男人走过来,离得越近越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气的臭味,他双手抓住恶魔的肩膀。你长大了,人类说,你的眼睛……它们变了。
它变得更加美丽!
它变得如此肮脏!
你是把它送还给我吗,他问天使,你是天使吗?靠,天使被吓到。
太感谢了!
我根本不想要这件垃圾!
嗯,天使说,我猜这是喜怒无常第一名。
是的,虽然我记忆中他更正常点,恶魔说。
人类依然抓着恶魔不放,看着它陌生与熟悉混合的每一处,想要伸手去检查这是不是酒后幻觉的样子,虽然他看起来做不出什么伤害性行为,但天使还是拉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扯走,丢回他原来待着的位置。什么没扣紧的东西因为被撞到而断开了,发出尖锐的声音。恶魔左右望了一下,找到发声源头,蹲下身,将它掉落的腿安装回去。
男人被迫躺在沙发上,不知为何,又发出了浑浊的笑声,笑两句,咳嗽一下,又继续。他拿起了这睡床边伸手可得的地方的一件东西,给你看,天使,这是我的宝物啊。
为什么我还没把这些没用的边角料给卖了?哦,大概是卖不掉吧?
玻璃瓶里泡着不完整的眼球,被包裹起来不会逸散的血,几截手指、一束头发,中央是一颗同样有缺口的心脏。
呃。天使说。他思考了一下,转头问恶魔,怎么办呢,他的眼睛只有一对啊。
不是说不照单奉还也行吗,恶魔说。
感觉上不够等价啊。使用多次治疗魔法的话,现在感觉又很麻烦。唉,虽然这样很不适,但还是勉强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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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残忍,是有分水岭的。如果杀死一个人类,踢踹一条小狗,别人可能会说,啊——这太残忍了,这不是人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摔碎一个杯子,是残忍吗?将蛋糕切成一块块,大伙儿开心地享用,将香喷喷的面包片从面包机里拿出来,涂上果酱,将树枝砍断,将花朵折下。这能说是残忍吗?如果真的是,那人干脆就什么都别做好了,就别存在算了。
蛋糕在被分尸时会不会发出尖叫,也没有什么区别啦。
可能有些小孩会在看到这些没有意识的事物被伤害的时候,大喊,这也是残忍啊!请不要这样做!那只是一种认知发育不完全罢了。再过个几年,半长成的人类就会买一大束带水露的鲜花,去怀着热情追求配偶了。
如果你的认知成熟了都还在那么想,就是真的有问题。
天使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动很有问题。从一瞬产生的认知偏差,以各种缘由持续了下去。
那是因为,它是特别的,就算它和其它杯子,看起来除了造型别致一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但他知道这秘密。
不过,亲爱的我,这说到底难道不是为了——吗?
好啦,随便我怎样想都行。看着吧,行动吧,我一定会在旅途终点,找到真正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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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记忆中的宅子,人去楼空,门前台阶上铺着厚厚的灰尘。就和这座城镇中他们经过的很多屋子一个样。
邻居的老妇人正坐在门前晒太阳。她看见天使走过来,在看清他的面容时,放在椅子把手上的手不禁发抖。
你是……!
啊,不会的,不可能的。她觉得自己只是老糊涂了,看不清东西了。
有什么问题吗?天使说。
你愿意听吗,年轻人,老人说,露出微笑。你很像是我认识的一个小孩长大后的样子。
那孩子许多年前就去世了。你们看起来是外地人,可以听我讲讲他的好。在这个城镇还活着的那些人心里,他的罪恶,只是简单地病死都便宜他了。
你知道这回事吗?天使问身边的恶魔。
我知道以我的角度看到的事。恶魔回答。我不知道对这里的人而言是什么故事。
那孩子对所有人都很好,老人说,经常帮我搬太重的购物袋,夸赞我亲手做了分给附近孩子们的小饼干。早上遇到我,他会精神抖擞地跟我打招呼。
早上好!
我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儿。除了他,没人会对我这样说。
但他的脑子有点问题,老人说,有时他会吃着吃着东西,忽然不吃了,忽然将杯子轻轻放下,跑出去,想跑到某个地方去的样子。
本来,每次只是一会儿罢了。但自从他家买下了一只恶魔,一切就都变了。说到这里,老人的脸色变得狰狞。都是它的错!它身上附带着世间所有恶毒的法术!那玩意儿才是真正的邪恶的化身!
它蛊惑了那孩子!
天使伸出手,将恶魔的兜帽往下按了一点,把眼睛完全遮住。
而那些人,他们都认为是那可爱的孩子和恶魔走太近的错!啊,我有看到,他甚至偷偷把恶魔带上街道,跟朋友们说,让它和他们一起玩吧!就像它是个什么东西一样。
我有看到它的模样。就算别的恶魔与邪恶无关,但它是特殊的。看它那样子。看它那不祥的扭曲的样子!
你要不躲到我身后去,别让她看见,天使说。恶魔照做了。
就因为那个恶魔的法术,不久之后,那孩子就生病了,卧床不起。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怎么治。接着,他的父母,来看病的医生都开始生病,就这样传遍整座城市。太多人死去了,这让我们的城市一蹶不振。
等他们找到这个源头时,孩子和他的父母也在瘟疫早期就都病死了。但他们的恶魔,还活在他们寂静的散发臭味的屋子里。这么长时间过去它都没有死,这难道不说明,它就是已经超出界限的,恶的实体吗!
他们将它丢到火堆上烧死,将残骸丢到城外。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判定瘟疫是这个家庭的责任。他才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只是对不该的对象也太好了,因为他对所有存在都想温柔以待。啊啊,那天使般的孩子。想起他的笑容,让老人抱脸哭泣。
天使收起来的翅膀不禁抖了一下。
人们现在都认为是那好孩子的罪。他们还……唉,你们要是在这儿多停留几天,就会看到了。
看来这个目标已经不在了,没办法,我们走吧。天使对靠在自己身后的恶魔说。
你!老人擦了擦眼泪,看着天使说。走之前,你能不能……对我说几句话?
暂时给我一个,那孩子还活着,甚至已经平安长大的幻觉吧。
唔,但我不是很想温柔待你。天使说。他们走了。
说说你的视角,在路上,天使说。
没多大差别,恶魔回答。最后在城外,因为听说了瘟疫不敢进城的旅行商人将我带走了。
瘟疫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恶魔说,一些伤口因为填充了别的东西长期无法愈合,其中滋生了不洁之物,类似于人类尸体的演化,它说,然后从我这里传到了他们身上。
听她说的,你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到这里来没什么意义,天使说。它的记忆又不会出错。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恶魔说,对不起。你可以……
也没什么关系。至少知道了许多新鲜事。
我曾经听人类传言说,天使是死去的灵魂变成的。
不是那样的哦,天使说,虽然天使并非通过长辈交配、怀胎、生产来诞生,但我可不记得自己经历过这些事,对这里也一点熟悉感都没有。
嗯。
什么,天使说,笑了起来,我懂了,你是在怀念那个孩子。
我不觉得,恶魔说,实际上,他和别人的区别也不大。
……不过,也许吧。它本应不理解怀念的含义,但莫名好像能将某种感受对上号。
反正来都来了,天使说,不如在这里休息几天。这里人不多,你会舒服点吧?而且刚才在餐厅时,听到老板说,几天后会有什么祭典。
这是最近几年才定下的纪念日。缅怀伤痛,让瘟疫过后的新生儿们也能记住教训。人们在夜里点亮广场中央的大型火堆,将做成小孩模样的玩偶,也不知道有多相似,反正只是一个代表,庄严地推入烈焰中。还有好多小号的玩偶在售卖,提供给人们自己点燃。
哇哦,天使在人群边缘看着这一切,不禁感叹道,要是我真的是他,我可要受到严重的伤害了!
也许再过几年,他们可以为这流程定制被燃烧时会叫喊的玩偶了。
不过,在一些燃烧、渲染仇恨的节目过后,大家又转而庆祝存活的欢乐。人嘛,就是这个样子的,世界大部分还是给予快乐的。美食美酒端上来,歌谣唱起来。人们在火堆附近结伴跳舞,胆怯的年轻人坐在餐桌旁,犹豫要不要邀请心中的对象。
他们找了一个偏僻点的位置坐下,来都来了,吃点好的吧。菜单上除了给儿童喝的果汁就是酒。这么多酒……天使看着周围的桌子上摆满的酒瓶,都看不见其间有食物啊,他们明天会变成怎样啊?
要看喝的量,恶魔说,只喝一两杯的人,不会有很大变化。喝多的人则会特别不辨轻重。
那我要尝尝看,天使说,似乎人类特别喜欢这东西。
他们喝了一点。天使觉得很难评价好坏。我们还是专注于食物吧,吃的真不错,大概因为在庆祝的原因还很便宜。
他们旁边桌也许是喝多了,开始一个比一个扯嗓子地唱歌。那歌谣似乎在颂唱未来必定有的希望,看来即使现在城镇有些倾颓,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这就是人,这就是世界,即使偶尔有点小灾难,但以后一定会有好事的。
而不是所有好事最终都会变成灾难。
你会唱歌吗?天使说。
我会唱一首人类从天使那里偷来的歌。恶魔说。他们想看恶魔唱这种歌会不会被伤到。结果挺令人失望的,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补足心情了。
那一定是我知道的歌,你唱唱。
恶魔吞咽食物以后,开始唱。
它学习得很完美,大概连原本那位天使有点走调的部分都学下来了,令人想笑。别这样。虽然那歌颂的语句里,没有填充任何感情呢,正面的或者讽刺的,全看听者解读。如果意识到这是什么身份的家伙在唱,感觉就变得有些奇怪了,这也让人很想笑。天使是不可以在颂歌响起时笑的!但这里不是天堂,没谁看着,所以他可以随便啊。
天堂的那些歌自带容易辨识的属性。这是,有人听到,有人认出来,这是天使的颂歌?这里有天使在吗!他们站起身。这里已经离天堂之门很远了,他们从没见过天使,对天使的认知也更不靠谱。天使降临到此地,那我们来年一定都会幸福的!请与我握手,用羽翼触碰我,治好我的伤痛吧!
呃……天使想,他不能露出没染色的翅膀来,会完蛋的。不是不是,我们是普通人,天使对那些视线聚焦到他们身上,并且正在越来越多靠过来的人解释道,我们只是旅行的时候学到了这首歌而已。
这样啊,人们有些失望。但是这首歌,果然还是给人天使就在这里的感觉。再唱唱吧,他们说,再唱给我们听;唱就不收你们饭钱了!摆摊的餐厅老板也说。
天使觉得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他唱不出一个音来。
要继续唱吗?恶魔问他。
好的好的,你唱你唱。
瘟疫的纪念日这个晚上,瘟疫的源头在此处为幸存的人们歌唱治愈他们心灵的歌。有人被歌声迷住,想离它更近一点,但被天使拦住,因为不小心让角露出来就完了。多么美妙的声音,有人说,这位旅行者应该当个吟游诗人。它唱过一段后停了一下,有人给它水杯,有人把自己桌上的食物分给它。我们还想听,可以继续吗?有人说。恶魔用眼神询问天使,天使边往嘴里塞东西边点点头,然后它就继续。
教它唱歌。
用双手将它的声带撕碎。
天使觉得这种感觉就是人类的喝醉。
这位歌手听起来嗓子有点哑了,有人说,够了够了。对不起,让你受累了,也没能好好吃东西吧?都凉了,餐厅老板说,再给你上一份吧。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时间也晚了,再去跳最后一轮舞吧。
人们大部分散去,但有些人还是围在他们身旁,只是看他们吃东西,也许还在怀疑他们其实是真的天使。
不久后,宴席彻底结束,他们回旅店去。
呼……还好没有被察觉,天使说。
恶魔摸了摸自己的兜帽。这样啊,它说,他们把我当作人类了。
确实,嗝。老板说免单,所以他吃太饱了,吃得老板都瞪了他一眼,但是对恶魔就很好,因为是它在唱歌呢。
感觉很新奇,恶魔说。它自然看过人类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但进入其中还是第一次。短暂地扮演了一个被人喜爱的角色。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他们聊着天,没注意到背后有人跟着。见他们就要走进旅店了,人类急了,急匆匆地追上来,恶魔回过头去,被他拉掉了帽子。
对不起,他只是想看一看唱歌的天使的真正面容……他惊呆了,不禁坐倒在地。这里的人们对恶魔的印象也有严重的夸大,人类发着抖,说不出话。
是不是他马上就要染上治不好的病了?会传染给别人吗?会引起又一次灾难吗?明明刚才,还听到天使在歌唱……但是,啊,唱歌的家伙其实是……
呃……天使想,要不直接灭口?等等,我可是天使,居然在想这种事,一定是喝醉了的缘故。
我有个请求,恶魔说。
你讲。
有没有魔法可以让他觉得这段记忆是幻觉?恶魔说。
哦,这是个办法。可以的,天使说,应该可以。
他们处理完突发事件,回到旅店房间里。
你还挺好心的,天使说,看着窗外路上,那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我们之间没有……恶魔说,顿了顿。没有算全城人当初将它烧死那件事。如果算上的话,要怎么办,让这座城市也陷入火海?但是就在刚才,他们对着它一个虚假的人类身份,那么友好,露出笑容。把无毒的食物塞到它手里。
这是以谎言为基础,它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在发生改变,有些东西在生长,它知道。
·
倒数第二个目标是魔法师。也是最后了。他们进入这座城打听时,得知专职狩猎恶魔的猎人几年前就死于恶魔之手了。可惜。不过,人类身上也没有翅膀,翅膀被扯掉与损坏的事要以何种形式报复也是个问题。
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痛苦——这样的想法,也本打算回报给他的。
恶魔依然披着伪装,但登门拜访时,魔法师一眼就认了出来,好像早就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来这里。别看我足不出户,魔法师说,我的消息很灵通的。
他看上去即使知道很多人死了,已经引起了人类世界的一阵蔓延的恐慌,也完全不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有受到威胁。两位被他迎进客厅,就好像是普通的客人。水壶自动给他们倒茶。
那些事情听起来就知道肯定有魔法参与,魔法师说,你是怎么学会魔法的?这一位主人教的?
我不能使用魔法,恶魔回答,我身上的各种持续性魔法让我不能动用自己的魔力,否则会破坏平衡,也无法控制。
你身上……魔法师说,检测了一下。这个,这些可不怪我!这都是什么半吊子加上去的东西。这些成分加在一起,你没有死掉还真是奇迹,哦,让你无法死亡的是我来着。你的角,他看了一眼,各种意志力通过魔法让它长得七歪八扭,这真是浪费,魔法师说,我取下来当作施法材料的那只角现在也只用了三分之一。
说回来,那看来这些事主要是这位主人动手了,魔法师看向天使。原来如此,不止是普通的魔法师,还是位天使。怪不得,天堂的战斗用魔法体系比人类这边强多了。
我可完全不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你们走到一块儿,干起这种事,不过我也无所谓。魔法师说。不过,我没见过天使啊,你能不能放出翅膀让我看看,我不拔羽毛,只是观察一下。
不行,天使板着脸说。
唉,魔法师叹气,好浪费。
主要是因为还没决定复仇的形式,他们才会陷入和平情境,在这里喝茶聊天的。
我要问一下魔法的事情,天使说。我对操作记忆的魔法有点了解。
是什么人类不知道的天堂理论吗?我很想听。
你在实施这魔法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对没有意识、也没有记忆的个体是无效的。
确实如此。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这并非普通的恶魔,低级的反应器。
当然知道,看它的样子就知道它绝非普通,然后再探查一下就知道了。
但你还是做了。天使说。
需要给你什么特别的理由吗?魔法师说。我可喜欢它了。我曾经还以为是不是什么固定的整个种族的异变,但后来再也没有找到这种恶魔了。早知道就不该那么早卖出去,他说,我还有很多试验想做。而且要是能做出第二个这样的东西,又可以大赚一笔。
天使感到无话可对。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恶魔。
恶魔思考了一下。交出你当初使用的魔法吧,它对魔法师说,让他对你使用,让你不死,且感受痛苦。
我是人类哦,魔法师说,没谁会想伤害我,人类都很好的。不过,你们是为这个而来的?这样的话,他说,我有解除这些魔法的办法。
这句话倒是比起之前那些台词,有重量多了。
他不一定是在说真话,而且,如果真的全部解除了,恶魔会变成什么样子?逆转的程序绝对不可能做到完美逆转。天使想。
你们稍等片刻,我去找我的笔记。魔法师说,起身去往他的研究室。
他以前还做过什么?天使问。
教会我很多东西,恶魔回答,让我了解人类世界与野外的基本不同。他不会因为情绪做什么行为,它回忆道,他只是取得他想要的东西,以及做实验。
很难说是好是坏,天使想。
魔法师进去的那扇门里传出一些骚动的声音。不太对,天使感觉,他站起身。
门忽然破碎了,撞碎它的黑影窜出,快到天使无法看清,即被扑倒在地上。干瘦的双臂却能紧紧按住他的身体,实验体张开大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那是彻底的野兽进食的方式。天使感受到了痛楚、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与对生命的威胁,他的羽翼不禁伸展了出来,张开扑腾。他抬起手抓住了实验体的脖子,想着要用什么魔法来对付它,因为仿佛啃到了骨头的痛,他的意识变得不太清晰。
这玩意儿速度与力道都超出他想象,因为他一直对付的顶多就是优秀的人类罢了。魔法形成的短剑从它的胸膛生长出来,但这样也没有让它停下,它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将胸口的利器拔出,反给刺进了天使的腹部。
所有的天赋本能都是用来伤害他人的存在。这就是,人类印象中永远在恐惧着的那东西。
天使听见几声枪响,就算这玩意不会感到痛,他开始用力,人类觉得用这玩意儿就能干掉天使吗?那可怪不得人类总没事想攻击一下天使呢,人类都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样子,他边抬脚去踹,边用新的利器穿透它的脑袋,没有用的话就多来几支,多来几次,羽翼挣扎着,有许多的羽毛飘落,他为了反抗意识的混沌而睁大眼睛,与实验体的双眼对上视线,他沉默几秒,然后刺穿了它们。
不知道是他在混乱中破坏了什么,还是恶魔的子弹破坏了什么重要的部件,黑色的长着双翼的实验体终于停止了行动,扑倒在天使身上,他赶紧将其推到一边。
恶魔蹲下来看他。
你流了很多血,恶魔说。
没事,天使没这么容易死,他边说,边给自己放治疗系中加速再生的魔法。但是他的意识开始不清楚了,没有魔法能治好这个。大概是因为痛和失血,他迷迷糊糊想着,这可是第一次……要……怎么办……
如果没有我的话……
天使晕了过去。
·
魔法师站在门旁看着这一切。结果令他非常满意,天使没死,但暂时战斗不能,这期间可以变成让他能利用起来的东西。恶魔本身应该没什么战斗力,又不会魔法,如有需要,他再放一只实验体出来对付就好,他手上的武器有点威胁,但刚才应该用光存储的魔力了。
他看见恶魔站起身来。欢迎回来哦,很久不见,他说,这次是正式的,他刚刚说过了,他还有很多试验想做,虽然那些笔记他得花时间找找,把恶魔身上糟践的魔法处理一下也是个问题,不过他得到的东西够多了。
这是什么?恶魔指着倒在地上的同类形状的东西问魔法师。
你应该知道的,魔法师说,我听说了很远的地方出现狂化的恶魔的事情。虽然听起来是个惨案,所以我想啊,我能不能也弄出来一个呢?为此我做了很多试验。甚至不知道现在的方向对不对,他挠挠头,不过目前的结果也能派上点用场了。
不仅满足了探索欲,同时也有很大的商业价值,感谢那些居然有半分真实的古老传言。
那件事说的是我。恶魔说。
什么,真的吗,魔法师的眼睛亮起来,是怎么做到的?告诉我前因后果,任何影响因素都别漏掉,反正你应该都记得。哦哦哦这可太棒了。
它不知道。它就好像忘掉了这件事一样。但那是不可能的。而且,那是他们相遇的契机。那之后又发生了好多事。
然后,到了现在。
它在一瞬间里回忆了所有过往。
我知道了,恶魔说。给你看吧。
·
天使醒了。
他感觉到了天黑了,但同时……有什么东西,非常明亮,而且在散发巨额的热量。
他爬起身,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持续推进加速再生的魔法还残留着一点,伤没有完全好,但基本没问题了。
有烟进入了他的气管,他咳了几声。他意识到是有大量东西正在燃烧。不如说,他四处张望,眼见的一切都在燃烧。他们正待在街角,几小时前经过的繁华街道现在被火焰占据,有人在逃跑,有人在叫喊、在哭泣,他们身旁就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
他看到恶魔坐在他身旁,披着长袍。
发生什么了?天使问。
城区大部分已经着火了,恶魔回答。
天使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你干的?他说。
我……本来是想烧掉你掉的羽毛。恶魔说。
这差距可大到过分了。不过,咳咳,再在这里待下去连我都要呛死,天使说,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四周都是火,恶魔说,一座建筑此时轰然倒塌。走到这里没路了。
这样啊。那幸好我醒了,天使说。这时也管不了别的了,他张开翅膀。他发觉恶魔光着脚,向他伸出来的手,连着手臂也看不到衣服袖子。看来他身上就只有这件袍子了,天使想,暂时没时间想具体发生了什么,以之前的方式带着它起飞。
他们飞到了城外一处小树林旁,逃出城的民众们聚集在城门附近。还好天这么暗,应该没人注意到他们。
逃出来的人悲伤着,咒骂着,失去的财产与亲朋好友,正在充当燃料。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火焰蔓延得如此快,根本来不及救援。
那个魔法师会不会也逃出来了,天使在不远处看着那群人,说。
他已经死了,恶魔说。
哦,你做的?那很好嘛。天使说。他看着城市。城墙内高高的火光,串连在一起,像一条长形的巨兽,在吞噬、伤害、叫嚣。看这一场表演,付出的代价无可计量。
你要去救人吗?恶魔见他盯着火场,就问。
天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毁灭之景。他的内在正被牵引,探明了什么事情。
嗯……我……还是不去了。摇摆了片刻,天使说。
熊熊火光映照在他眼中,仿佛要与其融为一体。
我们走吧……他说。
但被吸引住的他,身体很难移动一分。
·
并不是什么……念头的入侵。
嗨,亲爱的我。我还记得我是为什么开始旅行吗?不,不是我的表壳所想的、所说的那种理由。唉,我真是迟钝极了,不给点刺激就想不起来。
什么是真的我?白色油漆一定不是真的我。我总感觉一定有一个真实,就埋藏在我的深处,而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配合天堂的、这个世界的规矩,所形成的一件不可以脱下的长袍。这些都是假的,只有那个我不知道的我才是真的,这样的生活越发进行下去,我越发无比地想要见到真正的我。
我只知道我的存在,而完全不知道我会是什么样子,但寻找真实一定是件好的事情。对吗?
很对。很好。事情发展得也如我所愿。不过我啊,我要提醒我一下,我从旅行一开始,所做的一切事情,就已经完全不像所谓的天使了。想得起来吧?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开始脱离这表壳,往深处去探索了。实际上我离我也不是那么远。我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就看我意识到了多少。
在我完全意识到的时候,我就可以看见我了。如果我非要让意象这样展开的话,好吧,于是天使在这虚无的空间中,看见了一个黑色的球形,不可辨明的颜色在圆形中滚动,体现它不是一个静物。把我的表壳和内里完全分开其实没什么意义。快看啊,我,这就是我一直在追求,朝思暮想的东西。
说实在的,真实并没有什么形态,重要的是真实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对吧。
于是天使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是黑色的,但不,是被染黑的,是某个存在的血。血是从他手心的某一点开始往外溢出的,浸透了他的掌缝,越过掌边,滔滔往下流,像是瀑布,浸没他的脚,他的腿。
不……不对……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啊!
啊,那是哪部分的我在这么想着?分清楚也没意义。我同时在抗拒事实,同时在感到愉快,对吧。
愉快,以及贪婪。黑洞、深渊、血盆大口。
这就是真实的我。
我不是最想意识到这个了吗?基础的感受是不可否认的吧?很开心,真实的我表示,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然后我绝对还想要更多快乐,躯壳呀,请赶紧交付更多给我。
永远不会满足,不会停止。而且还有可以永远索取快乐的对象,是吗,我真是做了好事被祝福了呢。继续唱歌吧,唱天堂的歌吧,那样会别有趣味呢。
天使听到了自己之外的断断续续的歌声。
……等等……啊……
等一下!
为什么?这不是我一直渴望的吗?
不对不对不对。
我希望我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时间不会倒退。
我要,抗拒,这指向星球,指向宇宙一样的,庞大的真实吗?
我啊。可是只要一陷入犹豫,双手染满的血就会为天使做出提醒,现实是什么。
没错。这不对。我……
他感到了,与真实同等深度的恐惧。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我。
原来如此,我要进行否定吗。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什么是真实了,就算想要和以前一样度日,这已经清晰的意识,也会随时随地发出噪音哦。
这都是因为……不对。这都要怪罪……不对。明明我想要的是……
真实。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逢场作戏?我已经思考不了任何事情了,我是在发疯吧?能用疯狂来搪塞吗?这可以停止吗?还是会随着我的意识存在而一直进行下去?
说明白点吧。我不想要这个千辛万苦找到的真实的我,是吗?
对,就是这样!
不过做什么我也不可能摆脱掉的,因为这是我的一部分,还是核心一样的一部分哦。
——这都不重要了。
哦哦。天使忽然感觉到很轻松。刚才发生了什么呀?漫长的、丰富多彩的旅行是什么呀?有什么存在曾经在这里吗?他只感觉到身体上一些残留的疼痛。啊,什么?天使们告诉他,你生了病,现在已经完全治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是个普通的天使,是这个世界最良善的种族,一点坏事都不会做。不过这个世界本身就很善良,就算有恶,也只是点人类的小恶。
齐声欢笑吧,齐声唱颂吧,阳光永远照耀着大地。
他露出与每个天使一样的笑容。
我一无所知,或者说视而不见,这样就可以通过完美的表壳来得到幸福。
·
黑色的水终于溢出,沿着杯身流下,走出连绵不断的水痕。
我死去了。
如果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说明我还未死去。虽然确实有很长时间的中断,只是又在那条线上徘徊了一会儿而已。
即使到这个地步都……依然存在着。虽说如此,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身体了。躯壳没有再恢复了,看来居然是有极限的。但意识却还在,还能有这种事啊。
那么我,现在在哪里呢?
如果去感受,好像确实能感受到一些东西。它花着永无止境的时间,慢慢寻找着答案。从每一个无形的碎片中,偶然瞥见世界的一角。意识依附于新的基底在慢慢生长,感知的获取渐渐变得稳定。
我感知到了什么?
我感知到了整个世界。明媚的阳光,青葱的绿草,鸟鸣与树叶的清香。搭起人类建筑的每一块石头,帐篷,新生儿的哭泣,女孩往嘴里塞着食物,以前不熟悉、但现在已经习惯的街道与人群。人们发出声音。在房间里,破碎的玩偶。杯子的碎片,食物在生命体内被消化分解。
天使。天使们站成规律的排列,齐声歌唱。那里面有一个我认识。他也正在笑着歌唱。第一次听见他的歌声。他和其他天使一样,仿佛放射着光芒呢。看起来大家都一样,与纯白的羽翼一样,幸福感都是真情流露。
……这样。这就是世界。无比美好的世界。
现在,我要做什么呢?虽然首先的问题是,我还能做什么,躯壳已经不存在了,仅凭意识可以与这世界上的什么东西互动?就像找到感知一样,慢慢地去寻找吧。
要做什么?嗯……让我回忆一下,我之前有收到什么命令吧。
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之前,天使这样问过。不过,我只会等他说出他想要我做的事情,然后进行附和。对,这些事情从未改变。
恶魔。它看见了野生的自己的同类们。啊,不过现在它的身体已经不存在,还可以算同类吗?它的意识在同类的群体中穿梭,观察着它们,因为它其实并不熟悉这些同类具体的模样。
就像是梦里一样,所有的同类向不存在实体的它匍匐,歌唱,伸出手。让被久久遗忘的黯淡联系,重新被发现。
种族被设计出来存在的意义?被猎杀的仇恨?它全然不知那些事情。如果事情发生,并不是来自那样的原因。只是简单的,它的个人行为。感谢同类们,它有些理解要怎么做了。
……这个问题,就这样。开始行动吧。
·
有那么多古老的传说,说世界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那么是否有任何预言说过,恶魔们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天使从短暂的昏迷中醒过来。他以为自己在之前应该已经被杀了。身上被刺穿的衣服附近,有别的天使的治疗留下的痕迹。但是,他爬起来,左右张望,探查不到一个还活着的气息,大地正一片死寂。
仿佛毁灭的铁蹄早已踏过境。那么,又为什么——他还活着呢?
他转回脸来,面前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一只恶魔。颜色不同,但是恶魔没错。他的眼睛辨识出来时,便浑身不自觉绷紧。他还活着,但魔力、体力很不够。只是面对一只,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存活。你现在这样看着它没什么力量,但一旦它变成狂暴的样子……
你认不出我,恶魔说,看来你失忆了。噢,你说过天堂有操作记忆的魔法。
有点好笑,怎么一股跟我很熟的样子,我怎么可能在任何场合认识一只恶魔啊?天使这样想着,捡起一把剑,朝对方刺去,希望赶在对方发动攻击之前突袭到。
所以,在他感觉自己完全刺穿了那具身体时,他非常讶异,这种触感不对。
他拔出剑,恶魔的身体倒了下去。在他的注视下,身躯变为一片黑色,像一滩血被阳光蒸发,慢慢消失,除了脚印,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愣住片刻,下意识地转过身去,那完好无损的恶魔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你的翅膀被砍断后新生的尖端,羽毛是原来的颜色。恶魔说。
天使闻言,回头检查了一下翅膀。是真的。但……对方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他变得犹豫起来。
你可以说是沾上了血,这样你就不会完蛋了。恶魔说。
天使喘着气朝它再度冲过来。
……
我希望你现在就能意识到,我是无法被杀死的。恶魔说。不要再来几次。
这就是魔王的本事吗?天使说。
实际上是人类的魔法造成的。恶魔说。它就这么说,对方也无法理解,无法相信。
好吧,天使说,看对方暂时也不想攻击他的样子,将剑拿在身旁。想问出什么情报的话,我是不会说的。想玩什么游戏的话,我奉陪。
两者沉默片刻。
我们一般相处时是你先发问。恶魔说。
什么啊?唉。天使说,那行吧。魔王大人,为什么要毁灭世界?本性使然?
我是在执行你的命令,恶魔说。
他妈的推给我还行?天使说,没意识到自己在说天使不会说的脏话。
是你让我去复仇的。复仇的对象,是对我造成伤害的存在,这是你的定义。在我最近思考过后,结论是,对我造成伤害的,是这个世界包括我自己的存在本身。恶魔说。
对整个世界复仇?还是很好笑,天使认为,不行,完全没法理解,大概这就是恶魔吧。这个世界怎么伤害你了?他说。亲人被猎杀了之类的吗?
"我觉得我有一点理解你了。"
不是,恶魔回答,我没有亲人。我与同族的联系让我开始能控制他们的躯壳,乃至用意识驱动物质,形成自己的躯壳。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只能杀死我制作出来的躯壳,已经无法触及我的意识存在。
看来没有东西可以阻止你毁灭一切咯。
我不会毁灭你。恶魔说。
为什么?天使说。只留一人独活,让他享受整个世界大小的痛苦,来作为复仇的终点吗?
道理上说,你是复仇的一个重要目标。但是,我的意识中有很多东西,阻止我这么做。恶魔说。一些联系,一些记忆,那些它分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在强烈地阻止它这个念头的实施。令它寸步难行。如果发觉了无法抵抗,它就会接受。
所以,我接受自己的选择,它说,我放弃对你的复仇。
你做的其他这一切也足够伤害我了,天使说。什么啊,这个和那个。毁灭者杀不死。然后也不会杀他。所以呢?这样下去,会迎来什么?
可恶,这都是什么,他为什么在和魔王对话,这一切绝对是恶魔的骗局。天使用这样的想法填充自己的脑袋,因为已经想不清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了,多亏了这段对话,我的体力恢复了不少,他说,提起武器,朝恶魔扑过去。
如果他还记得,若他身上那些联系还在,如果他能想清楚,说不定他能成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呢。
因为,只要他说"停下来",对方就会停的。
·
天使待在一片虚空里。
嗯?他在这里待多久了?他什么都不记得。时间的概念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
记忆部分重连,声音说。有一段被锁了阅读权限。这个世界自创的魔法?打开了。
天使如梦初醒,记起了所有的一切。
……?他想问问题,但不知从何问起。
给你解释一下,声音说,你所在的世界已经是完全毁灭的状态,停止运转了。你是唯一的幸存者,收拾残局时把你的意识抽了出来。
这个空间是不是不太实在?声音调整了一下,让虚空转变成他的……他自己的房间。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坐在床边。窗外是平常的白天,但窗外的世界已不存在。
不对,天使说,应该还有一个幸存者,它说过它不会死亡的。
确实,声音说,它的问题很麻烦,不知道解释给你听你能否理解。你们世界的魔法给它的意识造成的影响,在某个时刻后开始加剧,而且因为失去了身体,它的意识部分和世界基底联系、混合在了一起,这边好不容易才能大部分保持完整地分离。
它现在在哪?
抱歉,它现在已经被送走、拆解做详细检查了,我们需要找出一个意识导致世界毁灭的原因,从它的构成中寻找问题。声音说,我们要复阅大量记录,寻找这个世界的运行在哪块出了错。这会是个非常费劲的活儿,声音说。
拆解……
但是,天使说,它是不会死的。
在你这个世界体系里是这样,在这之外就不是了。这是破坏性检测。声音说,粗略检查记录后也知道你们很难过。很抱歉,我们不会无情对待任何意识的,有弥补的礼物给你。因为不能给它了,所以给你的是双倍。
什么……什么东西?天使问。
给你一个小型世界,有使用期限,但对于你而言会是很长时间,足以你把这段记忆淡忘三次。附赠一个语音助手,声音说,在这个世界的范围内你可以实现你想要的任何事情。
可以将谁复活吗?
行吧,把这个世界的记录导过去,你可以复现大多数事物,声音说,但如果你说那一个,不行,这在范围之外。
……天使没有再发问。
如果你觉得可以,三分钟后你就会被导入新世界。
我知道了,天使说。就这样吧。
你知道吗?像是神一样的存在?你们都是蠢货。谁毁灭了世界?现在,就像是被分解了,躺在像是试验台一样的地方,我是这样想象的,因为它不会死,所以它的每一部分也许还会挣扎,生长,那个它,是罪魁祸首?并不是。
是我。因为发号施令的人是我。我才是那个极具破坏性的异常,我当然知道,因为我认识真正的自我。
那个声音似乎离开了。不久后,天使听到另一个有些失真的声音。
你已经来到新生的世界。这个世界所有的权利都掌握在你手里。请提出你的要求。
我感觉毫无变化啊,天使说。
实际上基底已经换了,假声说,只不过为了让你感到舒适,此场景没有变。你只要提出要求,世界就会开始按你的想法构成。
嗯,天使说。世界之类的,先放一边。我有些别的事情。
我可以在限制以内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首先,天使说,能固化我的记忆,让我不会发生忘却吗?
可以,假声说,如果你确定,我会将忘却这一效果关闭。
好的,就这么做。然后,天使说,能否让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消亡?
假声沉默了一下。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案也无法做到绝对,假声说,但我有一些方案可以让你在这个世界停止运转后也继续存在,以及躲过现存消除程序的手段。
挺好的,就那样做吧。天使说。
如果有别人在,也许会很奇怪他想做什么。而他会回答,这不过是从前的延续。
复仇。
对谁呢?对这个世界。不是说这个小的水晶球。我已窥见这之外的世界,如果说有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就是这个水晶球外的那些没有自觉的家伙,和他们世界的存在。是的,我完全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反正看到就知道了,知道了就会有对策的。
报复什么呢?
为死去的人而进行报复。
一个小问题,天使说,你可以变声音吗?
可以,假声说,告诉我你想要的声音即可。
——这样可以吗?
唔,他很希望听到,但听到又很膈应。改回去吧,他说。
就是在这个房间,那个人醒来,与天使第一次对话。他喝掉天使给的水,在每一句话的间隙,观察天使的反应,来做出应对。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天使问他。他没有。所以天使说:那么……去复仇吧?
请你解释一下复仇的定义,他说。
让伤害你的人,也得到同等的伤害。这会让人快乐的。我会帮助你的。
好的。他说。
这和天使记忆中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仿佛也没有任何区别。
你能把他复活吗?天使问。
我可以通过你记忆里的信息将他重新构建出来,假声说。
那不行,那不是真正的他。算了,天使说。
那些家伙也许还会来观察他这个私有小世界的进展,所以有些事情他得做。做点表面工夫。他暂时还没有确切的计划,但总会有的。
·
是吗……复仇。亲爱的我,真是好借口。
依我看来,只不过是我的真实已经无法抑制渴望了而已。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异常个体了。因为真实的我啊,永远在叫嚣着,要伤害、破坏、吞噬、让一切毁灭。在吃掉一个世界以后,发觉这之外还有更广大的世界,这可太让我蠢蠢欲动了。
不过,这也挺好的嘛。真实的我需要我的表壳来进行掩护,才能实现目的,满足欲望。表壳多几层也没关系。你看,正由于表壳与那个家伙产生的感情联系,让我避免跟世界一起毁灭,能继续追求欲望的满足。多好呀。那个即使有意识,也和低级反应器没什么区别的家伙,真好用啊。
什么,要我不要那样说吗?唉,好吧,无所谓。只要目的地一致就行了。亲爱的我啊,可不要老想着和我二分开。其实总体而言,只不过是我内心的一些纷争,所有想法都是我一个人的,可不能把责任推出去给谁。
答案总会落下来的,就像是一切都会走向终结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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