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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生阁
要求:笑语(真滑铲)
晚上十点半,池化雨收到师兄发来的大段语音。
“尊敬的香客您好,欢迎您来到致虚观。本观建于明末清初,虽历经战火损毁,但仍大面积保留了明清建筑特色,历史悠久,风景优美,是国家正规宗教场所,参观需提前预约,有序进入,无预约者禁止入内,违者后果自负。”
“请注意,不可携带香烛香油入观,可以携带鲜花瓜果等供品,如果您实在想燃香,观内提供免费线香,可在入口处自行取用,但线香数量有限,请把线香留给更需要它的人,禁止囤货。”
“请勿拍照和高声喧哗,并在规定区域参拜,不得进入殿内参拜,不得直视神像,更不可触摸,如果您一定要摸的话……必须戴上手套,轻轻抚摸一下,禁止打骂神像。”
“本观看似狭小,实则内比外大,各处神殿供奉诸多神灵,请勿比较哪位神灵更灵,会被听见。”
“神像采用传统泥塑手法,未塑金身,本观泥塑工艺超凡脱俗,且皆已开光,参拜时谨记一拜三叩,中途请勿睁眼,并牢记,叩拜时手心朝下,若您执意手心朝上,并感觉有人握住了你的手,请一定不要睁开眼睛,提醒自己那只是错觉。”
“遇到任何问题,请相信科学和法律,不要打扰观中修行的道长。本观是国家登记在册的宗教场所,传承中国古典文化,不存在任何不可知的危险和古怪,因信仰冲突,请谅解本观不欢迎外来神灵信仰者入内。”
池化雨一条一条听完,笑了笑,给师兄柳轻雷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师兄,你这是赤裸裸的抄袭啊,你以为我没看过《动物园规则怪谈》?”
“什么《动物园规则怪谈》,我、我都没去过动物园这种邪恶的地方,怎么会知道这个东西!”柳轻雷的声音相当恼火,“再说,我这写的都是真的,他们那个是假的——你就说照这样录音在山脚循环播放,是不是很吸引人吧!”
池化雨也不揭穿观里公用的那台电脑上,仍有柳清雷的搜索《动物园规则怪谈》痕迹,只是无所谓地说:“播什么都好啦,反正咱们观也没人来。”
师父死后,没有把致虚观交给师兄柳轻雷,反而交给了年纪轻轻的池化雨,师父说,他更适合。说实话,池化雨其实并不愿意,虽然他从小在致虚观长大,伴着师父吟诵的声音,香炉里袅袅轻烟长大,但他仍觉得自己还未够格继承这座道观。
致虚观很偏远,像师兄说的那样小,神像又是乡间随处可见的彩绘泥塑,且年久失修,彩绘龟裂,都掉得差不多了,露出灰扑扑的泥塑本质,实在是无可参观,也没人会信这样的神。
加之山顶还有一座三清观,比致虚观气派多了,但凡善男信女有点拜神的念头,都只会选择上面那座三清观,而不是致虚观。
池化雨待在这里这许多年,就没见过他们观香火旺过。
师兄老鼓噪他一起想办法自救,看吧,连这种网上流传的新怪谈热度都想蹭一蹭,还有没有一点修行之人的自尊了?
“屁自尊啊,我只想要香火!”柳轻雷如是说。
池化雨倒觉得,就随其湮灭吧,这世道早已不是他们的时代了,就像那些泥塑一样,古朴破败,毫无惹眼之处。
现在的人,都喜欢外国的神,管它是不可名状的恐怖,还是无数只眼睛,总比他们时髦多了。
池化雨想起师父的遗言,只叫他们师兄弟相互扶持,至于道观发展壮大,倒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不太明白,师兄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香火,毕竟柳轻雷是可以选择离开的,但他不能。
现在碧霞元君的大殿里还燃着香,神案上摆放着池化雨爱吃的瓜果,还有他喜欢的巧克力。幽幽的香气里,还有一股潮味,不知道是压在箱底里多久的存货,谈不上好闻,但也没办法,致虚观就是这么穷嘛。
大概,香还是师父还在的时候买的,柳轻雷省吃俭用用到现在,也只剩最后一根了。
这是属于他的最后一根香火,吸完这根,身上的彩绘碎片也该掉尽了。
时间过得那么快,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伸手触摸碧霞元君的泥塑神像时,指尖陷进去的惊愕和惶恐,似乎就是那时候,师父对他说,“你适合。”
原来适合是这个意思。
他是个孤儿,师父从山里把他捡回来时,他差点被冻死,柳轻雷说他命大,因为那晚是碧霞元君神殿显灵,泥塑的神像告知了师父有缘人的方位,师父才得以把他捡回观里。
而今,他坐在神台上,除了指尖,身上已经完全是泥胎,他低眉观望这个破旧的道观,无悲无喜。
语音断了连接,柳轻雷又发来一段什么信息,手机嗡嗡作响,回荡不已。
要求:无声
最好也不要看,因为完全是自嗨型同人()
尝试在ddl之前写另一篇,如果没写出来这篇就保底
太拉了受不了了.jpg
“你怎么在这里?”正在哭的立花希佐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抽噎着擦了擦眼泪转头,见到了一个赤发的男生。
“我……嗝……我没事。”也许是哭得太久,她一下没止住气,打了个哭嗝,这叫她有些尴尬,抿住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赤发男生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瘦瘦小小的,他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有点慌张地翻了一遍口袋,摸出纸巾递给立花希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哭,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人,所以很惊讶,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确实,立花希佐也以为这里不会有人的,这是神社的后山,而且她为了不让同来的朋友找到她,还特意往里走了一段距离,结果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她摇摇头,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仰头努力笑了起来:“谢谢你。”
男生看起来有些紧张,他往后倒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问她:“你……你怎么了?刚刚为什么要哭呢?是迷路了吗?”
“谢谢你,我没有迷路啦,你呢?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嘛……”男生挠了挠头,有点害燥,又开口,“我想要捡点什么特别的东西回去,这样我就不会忘记我今天抽中的签文了,听起来是不是很幼稚?”
“不会,那你找到了吗?”立花希佐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心情已经平复了,她认真地摇摇头,问少年。
他坦荡地笑了起来:“没有,我先看到了你。”
他向立花希佐伸出手:“你不要难过啦,一个人在这里哭的话会被妖怪带走的,来,我们一起出去吧!”
“我也是因为抽中的签才躲到后山去的。”赤发少年小心地拉着立花希佐往外走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什么……欸?是怎么了吗?抽中凶了吗?”男生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并不是这样,但对我而言,却和凶签是同样的。”立花希佐继续说下去,也许是面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缘故吧,那些怕小苍担心,难以在她面前说出口的话自然地流淌了出来,“我有一个哥哥,我找不到他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留下,就这样不见了,前两个月的时候,父亲还会努力去找哥哥,但现在只有咒骂,我虽然明白父亲的心情,但还是觉得很难过。
“……哥哥现在在哪里呢?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去抽签,却只得到希望渺茫的结果。……实际上,我本不应该擅自来到玉阪市,但我却像闹脾气一样,和朋友来到了这里,明明是想要祈求神明的关照,却又不愿接受这样的答案。”立花希佐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也知道将期待寄托给神明是很不负责的,但我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并不是不负责的。”男生打断她,认真地说,“这是你要传递给神明的思念之情,有这么真诚的感情作为筹码,就连神明都会为之动容,当然不能说是不负责的!”
“是这样吗?”立花希佐笑了笑,“谢谢你。”
“是这样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说,“我们交换抽中的签吧!我抽中的是吉,这样我可以把我的运气分给你,你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谢谢你,不用啦,像你所说的那样,我所抽中的签是神明听到我的思念之情后再给予我的启示,况且,这支签也没有那么坏,我相信哥哥过段时间一定会和家里联系的!”立花希佐轻轻摇头,语气坚定。
“啊,我们出来了。”男生回头看她,“你要去哪?我送你!”
“谢谢你,不必啦,我第一次来这边,还想再看看等会的花火大会,据说玉阪市的花火大会是临近几个城市里最热闹的,错过以后也许就要没有机会了。”立花希佐摇了摇头,静静地笑着,她站在人群里,却像是要消失一样,折射出一片热闹中的静谧之地。
男生看起来有些恍惚,呆愣了一会,直到被迎面而来的路人撞到,才终于醒了过来,他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在人潮里大声对立花希佐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再来到这里,那么,我能请你和我一起看吗?”
“好呀。”她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又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男生恍若未闻,他笑着在前面对她招手:“去那边吧!一定是看烟火的好地方!”
他的背后绽开一朵绚烂的烟花,立花希佐点点头,跟着他往前跑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她的那些愿望也好、盼望的人也好,一定能穿过人群,一直传递到神明的居所,终有一天会实现。
熏香
作者:讷
mode:随意
*«逆转裁判»美柳千奈美×叶樱院绫美相关,读前请注意。cp或cb都可以是。
姐姐说,是啊,那么这和跳进吾童川的水流中哪一个更寒冷,你觉得呢?那时候她的长发刚刚被吹干,整个人终于拢进松软暖和的毛毯中而不是裹挟在湿透冰冷的衣衫里。接到姐姐的时候我为她拂开几缕垂沾在脸前的长发,那头发也是彻骨的冰冷,吾童川水的冰冷。下一秒她拍开我的手,一双眼睛明明白白地看过来,盯进我的双眼里,咬字很清晰:背叛者。她触到我的地方都是冰冷冷的。
我道歉,汪着眼泪道歉,话语颠三倒四地从嘴里赶出来,对不起,姐姐,我太害怕了,是我太没用……字句黏着发哽的声音,我连道歉都不够好。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她蜷缩在我怀里,那个书包的包带松松绕过手臂,甩在一旁。她一开始不看我,任我上前把她捂到怀里,她此时真的好冷,我哪有见过她现在的这样子,千奈美什么时候有这副模样,本来这副模样就不该存在于千奈美身上,于是我更深入骨地知道我这次真是犯了天大的蠢,犯了天大的错。我为她拂开头发的时候她才对我有了动作,那双眼睛抬起来。我哭着说了很多话,有些眼泪滴到了她身上,手背上,她身体微微晃了一晃,但没有去避开。她只是以那样的目光望着我,尖锐,沉默。她受了些伤,毕竟从那样高的地方跃下来,姐姐究竟有多痛,我想扶她起来,拉她的手,她没有再甩开,身体冷冷地和我接触,感受不到情绪。我将带来的毛巾往她身上披,再披多些厚实的衣物。我们挨得很近,我感觉她无声如棘刺的目光里似乎有某种审视的意味。可能有些可笑,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听见她在层层御寒布料的簇拥里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她仍看着我,我们的手还拉在一起,她微微扬起脸,对我说:我很冷。除了那三个字外她终于对我说了其他话,但听上去也依然是那份指责。我赶紧又紧了紧披在她身上的衣物,不知为何用上了劝慰的语气:姐姐,我们赶快去我那里吧,我一直热着茶,热水也……她垂下眼,又嗤笑了一声。我咬住嘴唇。接着她对我有了其他动作,我们的手仍拉着,她手上狠狠地使力,之后又转变为掐我,然后她推搡我,又是打,望着我依然是那样的目光,她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你为什么不听我?她的质问一字一字击出来,每问一句便推我几下,这也是之前没有发生过的。她手上没有力气,最后问到那句时身体跌撞了一下,被我接住抱在怀里。我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
毘忌尼阿姨一直待在她的房间里,大概是因为寒冷。我们顺利地溜了进来,姐姐得以去浴室好好洗了热水澡。我本来下意识地想要跟去照看,但如果毘忌尼阿姨突然过来撞上就不可能说清了。在我的房间内简单收拾,拿好洗浴用品后,姐姐在房门前停了一停,转身看向我。忽然对上她的目光,我在原地怔了一秒,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大概是想向她解释,或者是我干脆愿意毫不谨慎地笃信毘忌尼阿姨不会出现,就这样跟上姐姐。但是她只这样与我对视了一眼,便又回转身打开门,动作没有任何滞顿,她的身影轻飘飘地在门缝间一闪,离开了。
我留在房间内,为她收拾好床铺,拿出医药箱,备好了热茶。房门打开的轻轻咔哒声响起时,我正望着窗外呆呆地出神。匆匆转过头,姐姐就这样立在我眼前,湿漉漉的红发披在肩头,好在这次是用热水洗过、梳理过的。她已经换上我的道服,除了那头红发外,看上去和我一模一样。她立在那里。但是现在的气温,不披其他御寒的衣物而只穿道服,去浴室又走回来,在走廊上穿梭应当是很冷的。我急忙站起身,旁边放着叠好的毛毯,我摊开来想往她身上披,毕竟那么冷,叶樱院在深深的山里于是更冷,这里的寒意我是知道的,何况她在那样可怖的河水里游了一遭。我本来怕她又要把我推开,我此时毕竟是罪人,是真的做错了,这不是以前我道了歉她嘲笑几声就会过去的犯笨。但是她只是又看了我一眼,伸手把毛毯裹在身上,在我旁边坐下来。叶樱院里吹风机还是有的,我帮她吹干头发,仔细轻柔地吹,然后梳理整齐。话语在舌尖停了停,我拂着她的头发,还是开口对她说:姐姐,这里比外边要冷,在这里一定要注意保暖。我的指尖蹭过了她的脸颊边缘,我的手此时的确不够暖和,有些泛凉,她瑟缩了一下。她很快地转过头,瞪着我,眼神里还是有那样的意味,尖锐而沉默的意味,但是她冷笑着说:是啊,那这和吾童川水哪一个更冷呢?
我知道她没有原谅我。即使没有刚刚她的目光我也知道。她适才对着我乱推搡一通已经是不够理智,当然我哭成那样也没有好到哪去,这么闹过一场她的气可能消了也可能还有些残余,但原谅,原谅和生气不一样,怒气消散过去后事实或许更加醒目更加尖锐,我怕她会不会是再也不原谅我了。她半缩在毛毯里,我帮她处理伤口,约摸是碎石划出来割出来的伤,大块青紫的淤痕是拍击到水面还是石头撞上去造成的呢?一定是很痛的,但装着那颗钻石的书包也只是被她随手撂在一边,我明白她只是想要报复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但我不是和她站在同一边吗,我并没有在那里。上药的空档她捧起热茶小口地喝着,我看出来她觉得这茶叶不好,或许是嫌它太涩,顿了顿,仍喝了一两口,捂在手心暖着。这间屋子,叶樱院对姐姐来说理应也是太简陋了,她走进来时目光四处扫了扫。我本来都准备说道歉的话,但我又能说出什么呢,不过事实上她也什么都没说。我收拾用过的棉签和绷带,她把茶杯放下了,拉过毛毯,忽然将有点皱起的道服领口抚平。她说:我讨厌你的熏香。
我其实是不熏香的。她看着我,沉默的尖刺,以及总有另外某种隐隐约约的意味,她可能在等我说话。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有可能是收在衣箱中染上了什么气味,有可能深山里的寒冷也能浸进衣料,有可能我每日做功课,每日供奉时萦绕上线香,还会有什么呢。我凑过去牵起她的衣角,又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此前我没有注意到过,但此时的确嗅出上面的味道来。那是一种有些复杂又有些乏寂的味道,不易辨述,像是闻出老樟木,濡湿的雪,山里冷的夜风有气味,很旧的书页,些许焚香气息,混在里面的清香和甜可能来自于沐浴香氛或洗衣液。我几乎有些惊讶地嗅着,这种惊讶更接近于一种纯直的疑惑,我都快忘记回答她了。我抬起头对姐姐说:这可能是叶樱院的气味吧。碰上她的目光我又露出抱歉的神色。她哼了一声,把衣角从我手里拽回去。
她指使我去买熏香,室内香氛干脆也要,要这个牌子那种味道,我在她的描述中露出有些呆的神色,她便骂我笨,在我的手心写备忘录。我下了山一趟,恰好采购物资,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她坐在房间里说:我还以为你又不会再回来呢。我看着她没有回声,目光里透出歉疚又瑟缩的意味。我又要说:对不起。但是她没有再多说下去,于是我还是把道歉咽回喉咙。她要的熏香的味道染在我的道服上,房间里也萦起别样的味道,衣服用的香和室内香氛不是同一种香味,感觉上是相似的,但闻在一起也很合适,很相得益彰。我弄不清为什么气味也谈前中后,只是姐姐挑的香的确很好闻。都是清甜的味道,丝丝缕缕升起来,并不腻,揉进平实而干净的气息,末尾又嗅出些若隐若现的浓烈甜香,像把小钩子轻轻勾了一勾。即使熏上后好几天,我仍总是忍不住将衣角凑到鼻前。姐姐要在叶樱院留一段时间,要养好伤,要避过风头。穿着我的道服,戴好头巾,她看上去就和我一模一样。不能让毘忌尼阿姨发现,所以如果要离开房间一次只能出去一个人。平日的功课与供奉自然是由我做,姐姐能出门透透气的时间其实很少,虽然走出去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的。
我知道她没有原谅我。有时候我们聊天,触到了话头,她仍要生气地问我一番,为什么呢?姐姐,对不起,我太害怕了。但为什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回答呢。我说了很多道歉的话,我说,姐姐,我永远不会背叛……但是,我不是的确被恐惧压倒没有赶过去吗?这句话没有说完,她察觉到了,迅速而尖利地望了我一眼。她仍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尖锐,沉默,那种隐约的另外意味,我模模糊糊地似乎逐渐明白过来,那像是一种估量,一种隐隐的追问。我猜想她不全是在因为这件事生气,她或许想到了一个苗头,一种可能。她望着我,审视我,像是想要把我问清问明白,想真正把事情问清问明白,莫非我们能不站在一起,莫非我们竟能不是一体的,莫非相同的血脉会由于不同的原因奔淌?她的目光像在问这件事会是未来的一个预演吗,你以后会背叛我吗?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一个插曲,一个偶然的不和谐音吗,这真的只是一个错误,可以被原谅的错误吗?我意识到她在寻找答案。我意识到我没有给她答案,或者说我不能。我该怎么回答呢。
那时候我们的手始终拉在一起。我们的手心都是冰冷的,明明是这样。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好像忘记我的房间不是这种气味是什么样了,不和她每日朝夕同处是什么样了。这时她伤好了,风头过去了,要离开了。最开始她穿的衣服因为早早被我洗干净,收好了,妥帖放在衣箱子里,忘记熏上她买的香,仍是那副味道。老樟木,濡湿的雪,深山的味道,叶樱院绫美的味道。我缩了缩,以为她会生气,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穿了上去。她离开了,把满室那种气味留给了我。临走时她停在门口,嗅了嗅身上的衣服。
她转过头看向我,说,我讨厌你的熏香。
作者:夜雨
“您恐怕吃不上新的麦子了。”
“再来,再说一次。”
“您恐怕是吃不上新的麦子了。”
“好,好啊!”那看似粗鲁的汉子正粗鲁地把杀过鱼的手往身上一抹,手背手心的鱼血全涂在了衣服上。他抹完伸出手,食指冲着一个矮小的男人。
“你的身份是?”
“我是有名有姓的巫师,为大王占卜来的。”
矮小的男人微微颔首以示尊敬。
“很好。”汉子全不顾鱼的腥气,挠了挠头,又把手放在鼻子前,思考了片刻,他又问了,“那...我是谁?”
“我不认识。”
“那就更好了。只不过,你想要什么来着。”
矮小的男人笑了笑,说道:“我是巫师。”
王常常梦见恶鬼。他梦见恶鬼环绕着他,想要吃掉他。因此王在现实里常常吃不下饭,身形也日渐消瘦。宫里伺候的人不懂为何会梦见恶鬼,于是也常被晕头的王送去当鬼。
落下的人头砸在地上,腥气几天都不会散。王进食才开始顺畅起来。
王的精神大概是坏了。
王从宫外请来有名的巫师为他卜卦,那巫人说:“大王,您恐怕吃不上新麦了。”
王来不及质问他,心里闪过了新麦的收割之日。从稍高的宫殿上往外看,农人的麦子还是青苗。王的手开始发抖,不过很快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低头看向台阶下矮小的巫人。
“巫,你说我吃不上明年的新麦,我不信。”
“你也要等到那一天。我死的那一天,或者,我吃下新麦的那一天。”
青衣青帽接踵相连,他们围成一圈,头顶青幡正伴着春风起舞。
地面青意已生得郁郁葱葱,一只泥牛正立在上面。它被从轿上搬运下来,今天的节目开始进入最后的阶段。
同样一身青色的王从兵士间走出,他手上握着一只长鞭。下一刻,他便挥舞长鞭向泥牛劈去。那就是劈,长鞭尖端的一段在力的传导下,此时已无坚不摧,轻易地便在泥牛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农人望着飞溅的碎片,心情期待。
数鞭下去,泥牛已看不出是牛。然而王的长鞭不停,甚至更加强力。牛头、牛身都已破坏殆尽,不留下一块“可供鞭打”的碎块。
再几鞭下去,地面便只剩下一摊碎片。王拖着长鞭施施然离场,他的鬓下稍稍结了一层细汗,除此之外便不见他其余的疲态。他没入兵士之中,消失在了人群的视线中。
春风仍然吹着,兵士们退去了。只留下农人冲进鞭牛的场地,开始捡拾地面的碎屑。他们认为这能带来丰收。
“他好像一点没受影响呢。”
“没有问题的,预言已经宣扬出去了。剩下的预言会帮我们完成。”
“王上,缓已经到了。”
“请他进来吧。”
缓是秦国的神医,此次来晋,是为了给王治病。缓相貌正是一副神医的模样,白发苍髯,笑容慈祥。
他跪坐下,刚抚上脉。那宛如泥人雕刻的笑脸便逐渐溶化。
“这病...”
“这病在肓的上面,膏的下面,针灸药物都不能达,已经不是医生能治的病了。”
王叹了口气,捂住右眼。
“您可真是神医啊。我要赏赐你。”
王放下手,说道。
“不过新麦已经近了。”
“听说了吗?王吃不到新麦就要死了!”
“你在说什么呢?是王活不到吃新麦的时候了!”
“有甚差别?”
“你!?”
“王要死了?可春社那天他还那么健壮。”
“是天发话了,由巫师说的。”
“可巫师说的...”
“有什么挂碍,人终有一死罢了。”
话语在人嘴上风传。讨论从王宫到民间又从民间回到王宫。
王已经彻底倒了。他日夜都在床上,嘴上只传出些呓语。新麦一天天成长,麦子的香气甚至飞进王宫来。但王依旧没有死。
“新麦收割了!”“今年又是一个丰年啊。”
“可惜王上已经吃不上了。”春社时抢到最多泥牛碎片的农人感概地说到,“新王上还能像以前那样挥鞭吗?”
矮小的巫师正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此时已是夏天,天上的雷雨正在酝酿,正准备要炸醒掀翻世界上的一切
王上就在三个月前见他的那个大厅。
他依旧威势凌然,但面见他时的仪仗已不如三个月前了。武人或许熟悉了躺在床上的王上,站姿歪歪扭扭。
“新麦已经在炊了。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能吃上新麦”
矮小的巫师微微颌首。
“我想来想去,病为何出?原因都是在你。”
“况且我没有死。”
“所以你要死。”
巫师的人头落地,腥气弥漫厅室。
人头被吊在梁上,一会要看着王上吃上一碗新麦制成的面条。
好像过往心忧都被抛在脑后,王沉重地一叹。他脚步虚浮地走向厕所。
王最终还是死了,脚踩空掉在了便池里。他最终也没吃上新麦。
没有主人的王宫很快便把消息传到了外界。众人谈论起王的死讯,如同理所应当。
“唉,王上三个月前就是要死的了!”
挂在梁上的人头滴溜溜转着。粗鲁的汉子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解开绳子,把人头抱在怀里。
“巫,这件事没你就做不成。没有你的那句话,缓就不会害怕预言拒绝诊治,我也不能无视兵士在王宫行走。我感谢你。”
“王死了,你也死了,我却不能与你同去。我要在各国里宣扬你的事迹。”
“这也是你想要的,对吧。”
汉子将人头裹起,从门侧离开了。
作者:鹦鹉螺
mode:笑语
备注:是斯普拉遁3世界观下的oc文,复健作品可能会出现一些漏洞,还请谅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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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仍有神话故事流传,“纸神”大人每隔几月就下发神秘旨意的蛮颓,有鬼怪在暗中随意出没似乎也不足为奇。在前往打工现场的直升机上,Zoe望着直升机窗外,绘声绘色地说着有关“熊商会地缚灵”的传闻。然而其他三个人显然不怎么感冒,最多也只是时不时抬眼看他两眼,至于反应最大的Chase,他头一点又一点,不是赞同,是纯打盹。
不过她讲起来也不是滔滔不绝,在讲到墨灵被困在商会某处时,故事戛然而止。伴着螺旋桨轰隆声一直静静听着的Quinton抬头看她,眼神暗示她赶紧往下讲。与此同时,Chase倒是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麻利地操作着舱门开关。哐当一下,舱门滑开,急风扑了四人个满怀,直升机引擎运作声没了阻挡,将机舱懒洋洋的气氛驱赶得一干二净。
“结束之后我再......诶!”她正侧头想卖个关子,身旁面无表情的Yuri这拍拍那理理,一身镭射工服干净利索,下一秒就将她一脚踹下飞机。舱内瞬间安静的一秒钟后,他本人也当刚刚无事发生一样纵身一跃。看见眼前这幕,剩下两人只得笑笑,也迅速降落就位。
在回程的飞机上,确认好所有人都上了直升机后,Yuri猛回头举起食指,对着他们,尤其是Zoe,皱着眉率先开口:“别,在我面前,讲鬼故事。”其他三人看他眼神这么认真,也知道他是真害怕,心里止不住偷笑,就着别的话题又聊开了。一路从停机坪聊到休息室,大家陆续换下工装,一身轻松地等着下波排班。而Yuri则离开商会,急着去街角的寿司店打工,他今天额外要打一份工。剩下三人占领了休息室的一角,吃着食堂窗口的三文鱼面,又聊起“地缚灵”的话题,而Quinton和Zoe聊到尤为起劲。
几年前确实有关乎人命的流言,据说是因为他弄坏熊先生特制武器背下天文数字债务所以想不开了,似乎在深夜仍能看到他坐在商会角落处抽烟,但从来没人看目击过,最后也逐渐变成闲聊时分吓唬打工新手的谈资。Zoe对此的评价是,不如说工地上存在真正的鲑鱼地缚灵,执念让无数打工仔止步于wave 3,没法康工。
Chase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三文鱼面,汤汁用酱油和骨汤调制,面条散发着小麦的谷物香味,铺陈在上面的厚切三文鱼在昏黄的吊顶灯下泛着油光,底层已经被蒸腾的热气闷熟三分,而顶上有青白葱花点缀调味。幸好有碗热面下肚,不然听着对面两人神神秘秘地讲话,不由得也有点脊背发凉。
挑起最后一根面,Chase看着油圈密密的汤底,眼神一闪,突然冒出一句:“鲑鱼有灵魂吗?”
Zoe和Quinton先是一顿,抬头看见他眼神中闪烁的好奇。自从上古时期的哺乳类灭绝,海洋生物不断进化,其中鱿鱼和章鱼最先上岸,逐步演化并占领陆地。而到现在的科技都市,虽然真格和涂地赛场上大多数都是鱿鱼章鱼的身影,鱼类、海胆和水母们同样建设、影响着尚兴和蛮颓以及其他城市。
鲑鱼们大多生活在海底,特定洄游时期便出现在各处,也就是工地所在之地,他们的文明同样也在发展着——从他们种类繁多的兵种就可以知晓了。
“我以前还在章鱼兵部队的时候,”Quinton回忆道,“地下的章鱼和鲑鱼们有密切的贸易关系。我们卖给他们先进科技和设备,包括一些曾经我研发出来的东西,他们提供以鲑鱼卵为基底的能源供地底使用。”隔着模糊昏黄的蒸汽,Zoe笑着问他:“有想过自己设计的设备居然有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天?”
"他们还是根本没懂那些技术真正应该用在什么地方,否则现在商会也不可能天天收集到这么多金鲑鱼卵。"他抿了口热茶,挑了挑眉,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椅背上又翘起了二郎腿。
“虽然没有灵魂,却像地缚灵一样居于海里未曾离开,”zoe无意用筷子搅动汤底,“像地缚灵一样,被没完成的心愿驱动的我们的祖先突破了束缚,如今行走在地上。”她似乎有所想法。
Quinton同样如此。他们战斗起来视死如归,以牺牲得‘好吃’为荣,却留不下一丝魂魄,永聚于海底,我们的灵魂因为救生圈和生成器得以保全,所以能用足迹丈量陆地吗......? Quinton不禁回想起第一次与鲑鱼们见面的那天。
理论上他作为技术人员是不应该参与外界资源贸易对接的,但研发到了瓶颈阶段,将军知道上个礼拜起他的实验室灯光不曾熄灭过,他也彻夜未眠,也就顺带给他放了几天假。实验室的助手们也跟着松一口气,就算他左脚已经踏进大门,众人还是七嘴八舌地劝他出门,不知道是哪个学生一脸担心地看着他的脸色,又开玩笑说他万一猝死了,可能会变成实验室里的地缚灵,晚上监督他们做实验。最终他们动用武力让保卫室人员把他强行“护送”到一楼大厅,还给门上了锁。
好吧,无所事事,他还没想到这词有用到他身上的时候,于是,仗着军衔高,他决定跑去看边关士兵们和鲑鱼的贸易去。
在瞭望塔上看到鱿鱼们和鲑鱼的搏斗是第一次肉眼观察,这次才算实打实的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他把帽檐压得很低,能看到对面头领圆润的胸脯,事实上这确实有些糟糕,他显然不太适应面对不具人形的高等智慧生物,他低着的头更低了。翻译官和分队长在前完成了货物的交易,他站在后排,仍能感受到鲑鱼们向他投射的炙热目光。
交易完后,闲来无事的他询问着小队长为鲑鱼交换武器的频率、种类等等等等。这个鲑鱼小分队的固定任务是与这个基地进行交易。最后谈话里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小队长对他说:“看见鲑鱼分队长头发上那个小花发卡吗?她女儿做的。”
突然,商会监控显示屏下层层垒起的纸箱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上方的纸箱摇摇欲坠,左摇右晃,果然最后还是砰地一下摔了一地,把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奇怪的声响也吓了他们一跳。没有什么比灵异话题后的诡异声响更吓人的了,Zoe吓得快把汤汁撒了一桌,Chase倒是没那么狼狈,但也被Quinton看到他缩小的瞳孔和额头点点冷汗。
于是Quinton轻轻起身,蹑手蹑手地向那一小片阴影走去,然而暗处的某物似乎也没意识到某人正缓缓靠近,仍在纸箱里四处乱撞。直到他一点点挪步前进到合适的距离后,Quinton眼睛微眯,Chase看到他嘴角一勾,下一秒他便往角落里扑去。
在纸箱中,他的肢体旋即伴随Zoe的一声惊呼扭动几下,陡然膝盖发力背对着两人站了起来,手心里像是攥着什么。两人正担心时他猛地转身张开手心,Zoe和Chase瞪大双眼看着他的手掌。
是只,小鲑鱼?
END
作者:【五招】伊西多(已轉讀者)
中靶:1/10 大勝
販賣機(首狙)
在陈傲远死后的第十三天,管莺弦自动投案,声称是自己杀了他,他的大部分尸块都被扔进了海里,再也找不到了,也许已经被哪条鱼给吃了。
案子的反响很强烈,一部分是因为陈傲远的身份,他是雕塑系的学生,课余时间做模特。网络上的照片里他留着很适合的长发,清秀中带点邪气,身体几近全部光裸,手上套一个个戒指,事实上他唯一剩余的就是那只手。
他没有家人可以采访,是福利院出来的孩子,他身边的朋友没人知道这件事,管莺弦却说出来了。这让她的口供显得可信了一些,尽管还是荒谬。她一投案,上司就警告乌鸦,别让她的照片泄露出去。管莺弦母不详,乌鸦猜测她是个混血,因为她有双海水般湛蓝的眸子。她精神游移,交代情况时总拿手指头绕着漂到最浅的长发,发质伤得相当厉害,粉色半透明的长长美甲略微用力一横,发丝就飞扬下地。她的学校和陈傲远的学校紧邻,是数学系的学生,成绩优异,一骑绝尘。
管莺弦说,陈傲远是被她下了麻醉药,再割腕放血致死的。她住在离学校很近的一处独立住宅里,房子是她家为了上学方便特意给她买的,共有两层,在第二层她的卧室里,床头柜上,警察搜出了那包麻醉药。男同事的家和她的住宅隔着两个街区,也正是他找到了麻醉药的卖家,卖家承认卖给管莺弦时药共有三十粒,而现在只有十粒了。但警察查验了管莺弦家里其余的地方,没有找到陈傲远的任何基因。
管莺弦说,你们太没用了。要是你们在十天前就抓到我,还需要愁找不到他的基因吗?她总是用他来称呼陈傲远,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她说,给他吃麻醉药为的是减轻痛苦,而割腕放血呢,又是很传统的死法,保留了他完整的身体。
乌鸦问,那你要怎么解释你所说的分尸?
管莺弦说,因为,死亡的过程才是关键。那时他的意识还没有泯灭,我当然要维护他的尊严。而分尸是弥补,他的身体越凄惨,他的形象就越伟岸。你们也知道他是个艺术生,还有什么比分尸更艺术呢?
乌鸦问,你说要维护他的尊严,你们是什么关系?
管莺弦说,他女朋友。
乌鸦难以置信,他女朋友?那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杀了他?
管莺弦原本笑笑的一张白脸神色一变。她轻蔑地一弯嘴角,目的?我是罪犯啊,警察小姐?你们还真指望问一答十,我把案情都吐出来?那你们身为警察的责任又要怎么承担呢?难道我才是警察,你才是罪犯?
乌鸦青了脸,摸不清管莺弦为何态度转变。接下来她问什么,管莺弦都闭口不答,只是连连冷笑,直到乌鸦退出审讯室。上司看到案情记录,对她一顿训斥。乌鸦大致听明白,问题就在“出于什么目的杀了他”这句话说坏了。她是警察,不是正义路人,质问反问这种事情轮不到她。她不得不把审讯权交给男同事,转而盘问其他相关人。
陈傲远的朋友很多,他们回忆里的他沉静温柔,人缘很好,也很讨女孩子喜欢。他的身边不乏各色美女,也会大方告诉他们他新交了哪个女朋友,但管莺弦不在此列,她只是隔壁学校一个高不可攀的美丽女孩,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和管莺弦认识,也没曾见过他二人走在一起。
乌鸦拿着这个消息,再次坐到了管莺弦的对面。不过是几天没见,管莺弦似乎连发色都变浅了,紫色纱裙,从衣服到指甲都焕然一新。听到乌鸦的质问后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端详着指甲问,所以呢?他们一定要这么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乌鸦说,请你态度严肃一点,这么多人不可能撒一个一模一样的谎。
管莺弦说,我不严肃吗,警察小姐?她端起桌子上的一杯茉莉花茶,泼在乌鸦的脸上。
乌鸦的第一个念头是管莺弦没带手铐。第二个念头是,这是管莺弦第二次对她脾气发作,她真的有这么笨吗?思及此她掏出手帕,慢慢擦净脸上的茶水,面向管莺弦问,那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我在网上看到了他的作品,发现是我隔壁学校的,管莺弦顺畅作答。
你怎么联系他的?
私信他的微博账号。
接下来管莺弦对乌鸦的问题一一道来答案,思路明确,条理清晰。她告诉乌鸦,陈傲远一直想自杀。乌鸦提醒她,陈傲远的任何社交媒体、任何朋友都没有展现出他抑郁情绪的蛛丝马迹,管莺弦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对别人说呢?朝仇敌求饶乞怜,也太低端了吧?
你的意思是,你杀了他,是为了满足他的心愿?
罪就是罪,我来自首,就是希望能被绳之以法啊。
管莺弦扬起小脸,笑容暧昧,随即脸色一收,警察小姐,你不相信?乌鸦以为她又要发脾气,她却慢腾腾说,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是互相理解的。
管莺弦说,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谁听了都会笑。这个故事很短,有一个男人,走着走着跌进了粪坑,然后在粪坑里淹死了。
乌鸦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也不觉得好笑,管莺弦说,所以你看,我们也是能互相理解的。
听起来能和你互相理解很简单。
简单的人很简单,难的人很难。可唯独他是独一无二的。
但你可是亲手杀了他啊。
那全都是因为你们不懂得尊重,管莺弦说,你们太想当然了。
乌鸦思考着管莺弦的这些话。像随手摘一枚青果,含在口中,有凉而辣的滋味,咽下去的时候,便在她喉咙上横加一条绞索,在食道里落得更深,绞得便更紧。
除了管莺弦没有别的嫌疑人,但她仍然被很快释放。她家派了司机来接她,管莺弦换了球鞋和热裤,扎着高高的马尾。有个女人给她拿着包,乌鸦看到她的美甲换成了蓝色。她站在黑车边,朝乌鸦笑了笑,摆摆手,钻进车里。
陈傲远的失踪案最终被定义为又一桩悬案。如苍蝇见血般围拥过来的众多窥私癖渐渐散去。乌鸦的生活恢复了以往的步调,其他的凶杀案,其他的嫌疑人。
男同事开始追求她,两人约了三次会,乌鸦邀他到家第一次。早上醒来,她带着点惶惑,听到外面下雨了。她不想起床看雨,只是侧躺着,看着男同事熟睡的脸。他是不错的人,这就够了。做理所应当的事情,会让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让她足以忘记这是什么所在。
男同事要求了第二次,谁都知道他们是男女朋友了。她去了他家,显出安定富足的套房陈设,茶几上摆了她最喜欢的花。窗帘拉开,夜空给人以渺小的感觉,乌鸦想起他的家离管莺弦的住宅区不远。她随口问,最近那个姓孙的,有查出什么吗?他还在挂衣服,因她提起案件而显得有点不耐,又突然笑了。
是意外。你看这个人的死因,下雨天积水太多,从台子上滑了下去,撞破了头?哈哈哈……
乌鸦问,很好笑吗?
他用纯净的眼神回视她,不好笑吗?
乌鸦摇摇头。她打开电脑,开始寻找管莺弦的相关资料。她找到了那个一直被他们忽略的、给陈傲远发私信的微博账号,上面没有图片,只有一条条的长文字微博。账号的名字叫“蓝眼睛小猫”,大约因为管莺弦是蓝眼睛。
小猫向陈傲远告白道,你是想象,是失眠,是音乐,是摆脱一切影响后本身的颜色,是油中的水遇到另一滴水。然而没有什么是不可磨灭的,一切皆如花火,哗……一瞬的灿烂,爆开,星雨。再然后呢?
小猫说,谢谢你让我知道心碎的声音,和银子一样明亮。我的耳朵听见内腔的声音,银子的声音,血的声音,我的心室是空的,坐在那里倾听,心碎就像下雨。在那里就像在潜艇里,接受海水扑面而来的咸。
小猫对陈傲远说,亲我啊,等什么呢?小猫看见陈傲远的choker下面是一道皮色红褐的伤痕。那道伤痕处皮肤耸了耸,突然迫近,陈傲远的舌头也跟着钻了进来,很像躲进小洞的章鱼。小猫忍不住笑,她没有其他的经验,遇到陈傲远好像就无师自通了所有,因为她过于迫切了,迫切地想要陈傲远尝到更多,她发誓要让陈傲远有一百个人的体验,她想把陈傲远吸干净了,一滴不漏。她想陈傲远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能给什么,以为可以许他他要的一切。
小猫没再更新,那是陈傲远死的前一天。
乌鸦合上电脑,思考的结尾是一无所获。她知道陈傲远的尸体再也找不到了,即使能找到,恐怕也不会有任何能指向管莺弦的证据。她把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下是繁星点点的灯光,交织如网,最远处有一小块亮得灼眼的光。
男同事凑过来亲吻她,她予以热情的回应。
第二天一大早,各大网站的头条都是两所大学失火,有不少人注意到其中一所正是陈傲远的母校。不久,发现这是纵火案件,纵火犯不明。
有网红去陈傲远生前的工作室直播,乌鸦也点进去看了。屏幕下方很多人骂她吃人血馒头,网红的脸儿却是无法与之对应的喜孜孜。空无一人的房间,墙壁给熏黑了,大卫灰头土脸立着,四周摆着五六个人物的雏形。网红说,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她走出房间,爬上顶层,俯视历火的学校,乌鸦恍惚中觉得自己就是她,从楼顶跳下,离开虚拟的山崖,张开漆黑的翅膀,扑向灰白的深云。海太远了,她身处山中。但她只是默默看着,听着网红的夹子音。她的翅膀早已被剪断,跳楼太不严肃了。
1
时隔十一年,我再次因涉嫌故意杀人被拘捕;历经两个多月的讯问和调查,又由于证据不足而将我释放。从看守所回到家时已是午夜。房子在我被拘留期间一直处于无人照料的状态。最近正下雨,大开的窗户让地上一片潮湿,冰箱里的食物基本已经发霉腐烂,衣服也泡在洗衣机里没拿出来,臭得令人发指。我很疲劳,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理会这间凌乱的屋子,即便十分不满,我也奉劝自己明天再收拾。
我躺在床上,在月亮和路灯照进屋内的一点光线中迷茫地注视天花板,丈夫倚在阳台边上的冲浪板亦无声地注视我。房子里处处是曾经一起生活的痕迹,我不禁有种那个人的鬼魂仍在此游荡的错觉。窗外呼啸的寒风或是涌上心头的惊悸叫我打了个寒颤,床头柜上闹钟的指针一秒一秒地划出声音,这声音与心跳的节拍共振。我感到不适,蠕动着蜷进被子里。
丈夫生前是一名无业的小说家,几乎不对外发布作品,也不做半点其他的工作——没有收入,更没有什么朋友,冲浪成瘾。在认识我的丈夫之前,我通过它给我的信息而误以为那是个被社会放弃的精神病,然而这个年轻人慷慨且健谈,不沾烟酒,给我以幽默风趣、温和可靠的印象——但仅仅是印象。事实上我对他知之甚少,因为我们不是在爱情的前提下成为夫妻的,不多过问对方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特殊礼貌和特殊默契。那段时间或许可以拉得很长,我才出狱五周不到就恰逢父亲过世,作为他唯一继承人的我得到了恶魔的遗产:一大笔钱,他名下企业的股份还有三套房。遇见我丈夫的当日是出狱的第六个月,他抱着一块冲浪板,靠着一只军绿色的背包在我家门边的墙角睡着了,模样像是刚离家出走不久的叛逆青少年。确认他的身份只需要一瞬间,冲浪板让我清楚他是谁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是我邀请他进屋,给他吃了顿饱饭,彼此自我介绍一番后便去领了结婚证。如今那张证件早已不知道被我们扔到哪儿去了。
和被遗忘的结婚证一样,我无知觉地陷入沉睡。回忆连同略带霉味的松软大床使我在夜里不停地做噩梦,这在监狱和看守所里是不曾有的。第二天醒来时,这间屋子令人心惊肉跳的混乱在阳光下完全暴露。打扫念头被我舍弃,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将近三年没有亲自动手做过下厨洗碗之外的家务了。我决定请一个钟点工。
2
交还囚服和其他生活用品,与工作人员行礼告别,我坐上父亲安排的车离开监狱。
司机与七年前的不是同一个人。他安静地朝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行驶,街边的行道树一株株向后远去,多云的天气使天色略显阴沉。我感叹新司机的识相,他完全不打探我的事情,缄默得像个驾驶机器;同时我又怀念那位老司机,他喜欢闲聊扯淡,气氛绝不会如此沉闷。我不擅长成为第一个开口的人,于是这辆车便在连车载音乐都没有的沉寂中抵达目的地。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父亲不在。正好,我现在还没完全做好面对他的准备。我环顾变得有些陌生的家:壁纸换成了文雅的淡绿色,不大可能是父亲亲自挑选的;电视被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耸立的实木书架,几张淡色系的小沙发慵懒地躺在一边;玄关处的鞋柜也翻新了,两三只黑色外壳的口红东零西散地倒在鞋膏鞋刷一类之间,稍微不仔细便很容易将其忽略。看见厨房后的我目不别视,被食欲驱使着不由自主地进去给自己炒了碗面。我做饭的水平很不错,可惜好长一阵子没能自己烹饪,手艺略显退步,但这是久违的味道,我再也无法忍受监狱的餐食。我一边吃饭,一边计划起未来的事情。我必须给已经跟社会脱节的自己谋一条生路。耗费了半小时左右,我才在思索中结束用餐,接着我把碗刷完,换了身衣服,随后提上钥匙出门,一路散步到公园。我停在这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百感交集地凝望着嬉闹在滑梯和沙坑上的儿童与他们背后将将沉去的红日,心事重重。过了大概一刻钟,一只约莫两三岁、笑容有些不自然的小孩趔趔趄趄地跑来告诉我:你得去后巷看看。说完话没几秒,他又恢复了原本天真无邪的模样,兴高采烈地往回跑去。
——是它。它找上门来了。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知道它早晚会来找我,但没料到竟这样快。回想起第一次与它见面的情形,我不禁一阵哆嗦;天气真是逐渐发冷了。我整理好衣襟和衣摆,蛇行鼠步地蹑进公园身后的无人小巷,仿佛这样做可以缓解我紧张、恐惧又兴奋十足的复杂心情。巷子里刮着妖风,整体呈现出一种既通明又灰暗的色彩——这道通明的源头是悬在我头顶的灯牌。我扒开紧贴在砖墙上的铋制外门,穿过一道两边由木栏隔开的三米小径,安分地坐在影厅第八排的正中间,轻车熟路。荧幕上什么也没有,泛着刺眼的白光。
我在脑海中听它的声音:好久不见。有如阵阵蛇嘶在心口回荡。如果想要再进行一次交易,你必须结清上一次赊下的账。它说。你能重新回到这里是有原因的,我来向你索要实现愿望的代价了。
它停顿于此,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可我压根不知道要怎么把我的担忧、逃避和愤怒同时表达出来,傻傻地杵坐着。
——看来你在监狱里改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它冷冷地挖苦道。我算是给你开小灶了,帮你做事,至今没有分到一点好处......也罢。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出愣之际,荧幕上忽然播放起幻灯片。那是几张日历,上面写有一些字迹秀气且锋利的文字,由于位置不够而零散在今年五月的六至十号里。可以推断出主人有在日记上记事的习惯,但这几段话比起日记更像是留言或自白书,反正不像是给自己看的。我迫使自己回归冷静,逐字阅读起上面的文本:
“第一次自杀时,我发现自己醒在死后第二天的清晨六点。我从床上爬起来,普通地吃早餐、上学,没人知道我自杀的事,连我本人也以为是一场梦。
“十七岁生日那天,我第三次尝试自杀。我确信自己在当晚是不折不扣的死透了,隔天却照旧醒在床上。昨夜的一切险些又一次成为我脑中的梦境,但这回,我注意到之前偷来的老鼠药已然一点不剩,那是我服用过的痕迹。
“迄今为止,我前后自杀了七十余次。无论手段多么残忍,第二天都会在最近一次歇脚的地方完整地醒来。血迹、呕吐物等通通不会留下,受伤或生病只消死一次即可痊愈。哪怕对自己录像,影片也会在次日消失。而使用卧轨、跳楼这样显眼的方法,一旦太阳再次升起,人们的记忆就会如同被删除了一般,媒体上当然也不会有任何资料和数据,仿佛我始终是个安静享受生命的正常人,未曾做过丝毫出格之事。我彻底失去死亡的权利了。能够象征我的所作所为都切实存在过的只有减少的药物、悬挂的麻绳、没有回收的刀具以及伴随着各种疼痛感的记忆。
“不知从何时起——想来应该是在第一次自杀的时候——我的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极深的执念。我不受控制地找机会践行自杀,可我根本死不了。这些年我对死亡已经日趋麻木,也逐渐不再感到饥饿与困倦。我被诅咒了,万念俱灰,除了剥夺自己的生命再没有其他愿望。这令我无比煎熬,唯有待在海上才会稍微好受一点。
“......也许是因为我不能让自己死在海里,我会担心找不到我的冲浪板。我不明白。”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他跟影院的主人到底交易了什么,竟落得如此下场。文字背后透露出的某种恐怖在我的头脑中制造出令我呼吸困难的噪音。我倏地想起它对我说:“我来向你索要实现愿望的代价了。”——难道我也会变成同那人一样的饱受折磨的精神病?我愈发慌乱,本能地作出逃跑的姿态,但这是个有进无出的灵异之地,没有经获许可,你连出去的路在哪都不知道。颤抖的声音出卖了我竭力掩饰的惊惶失措,它用嗤笑回应我在质问里隐含的情绪:不,不,只是把他介绍给你,当然不会让你也这样;没什么用,而且无聊。仿佛坐上了一辆飞速行驶的摩托车,心跳也跟着轰隆隆地加速运转。直到刚才,我还天真地认为交易的原则是简单的我接受它的帮助、它向我索取代价,然而实际情况更加复杂,那个无法名状的也许能称之为生物的东西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它——它是毒药、是毒品、是魔鬼!
3
我出生在一座绿树成荫的临海城镇。父亲是个商人,在我出生前就失去了双亲;母亲是位教师,一个丧偶牧师的女儿。父亲与我之间的交流寥寥无几。这个人外表热情,内心却很冷漠;他不爱任何人,纵然他对自己爱着母亲这件事深信不疑。我的母亲告诉我,她恨极了父亲使用非常手段把她娶回家,但是她爱我。这句话我一直念念不释,难以忘怀。
母亲在我身上寄托了厚重的期望,对我的成绩有着严格的要求,不过她是个温柔的人,从不以打骂我来教育我。如果我带上不如意的成绩单回家,她只会轻叹一声:还以为你不会让我失望。那声叹息隐隐揭示了我的无能,是控诉,是在否定我的能力和价值,是对我的羞辱,更附有“我将要放弃你”的言外之意。比起直接的打骂,这种无形的鞭子更让我感到愧疚与难堪。幸而我一直名列前茅——神话般不可撼动的绝对第一,得益于我所继承的优良基因、从小被母亲培育出来的学习惯性以及日日夜夜都在不断锤炼的大脑。尽管我是为了母亲而拼命学习,但我在某天骤然发觉到优秀的成绩是能赋予我特权的。除开母亲的赞赏不谈,老师也对我倍加尊重与喜爱,在班上仅仅是安静地坐着都会有人主动前来与我结交朋友。在那群人之中,我一向用不着去担任第一个开启话题和调节气氛的角色,我能够兼容他们、与他们和谐共处就能让他们很欢喜了。我聪明好学又友善大方,我的母亲是优秀的教师,我不缺钱花:我是有光环的。即使我偶尔去欺辱那些讨厌的家伙,老师也必然会偏袒我——当然,这是得未曾有的,我懒得与他们计较,那些傻愣愣的蠢货也根本不敢去告状。
不期而然,我的好日子一到高中就戛然而止了。我想不到母亲居然又生了一个——她说过她恨我的父亲,因此我怀疑弟弟是别的男人的孩子。不管怎样,这个小贱货无情地掠取了所有她本该放在我身上的注意力;更可怕的是,我的母亲恰好是负责我班级的老师,而我除了入学考试之外再也没获得过任何第一。我的第一被坐在我斜前方的男生永远夺走了,母亲对他的欣赏与重视正与日俱增。我日日夜夜都用于摄取知识的大脑如今日日夜夜都在忍受焦虑的侵蚀,我做不到安详入睡,失眠使我的状态越来越差,我的成绩从第二名向后缓缓滑落,那个长相木讷腼腆的近视眼却取代我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第一。我失去了荣耀、光环与特权,几乎快要失去一切。母亲非但不再对我表示出任何关注、差不多把我当成一抹略有存在感的空气,还将更多的关注与爱给予了她的小野种和可恨的作弊家。起初,我时刻担心那个身形细长的四只眼会针对、排挤我,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根本对我不屑一顾——在我的母亲邀请他来家里做客前,他甚至不知道我是谁,连我的名字都记错了!真是奇耻大辱,我愤恨得每次看到他眼睛都会充血。
高中一年级结束后的某个夏天,因烦躁而无法继续埋头苦读的我将身体送出门外散心。皮肤暴露在残酷的烈阳下,汗珠很快从两颊和腋窝滑落。我拦下正要疾驰而过的计程车,汗水在冷气中变成又臭又黏的汗渍。车辆于油柏路上穿梭,它驶过公园和商场,最后停靠在外祖父工作的教堂旁边。
我很少进入这样的场所,满打满算也不过五次,前四次都是随着母亲来看望外祖父的。今天来到这里本是希望能借助教堂内平和的氛围来平复心情,可惜并没什么效果,我不喜欢他们唱诗的声音。偶然间,我注意到台上弹琴的人——很稚嫩,看起来比我还要年轻。偷走我第一名的小贼提到过他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平时在我外祖父工作的教堂里做兼职伴奏,那大概就是他吧?我向后靠了靠,把头微微仰起——难怪我还是如此心烦意乱。记得过去母亲带我来到做祷告时就有个小男孩在这里学琴,我还跟他打过招呼呢,算下来,他差不多和伪君子的弟弟是一个年纪。
一想到还得坐在这至少四十分钟我就感到不耐烦。我四处张望,打算找个机会偷偷从后门溜走。蓦地,我眼前的世界恍然变得模糊,不仅形状失去了焦距,色彩也不再那么鲜亮,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唯有后门边上的一处小道格外明晰——它原本就在那里吗?我先是一阵惊愕,眼睛里竖起了无数支红旗,但这份警惕很快被无来由的、难以遏制的兴奋感所瓦解。我鬼使神差地朝着那条小道迈出脚步,周围人像看不见我似的任由我向那禁忌之地走去。越靠近,我越听到凄厉的风声,而当我真正踏入小道时,我赫然发现,包括我的头发丝在内,没有一样东西在风中有所运动。可这扑面而来的狂风是多么动魄惊心啊!我被吹得几乎睁不开眼——不过它持续了大约三秒钟就消失了,好像只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才存在。我转而被小道中唯一的彩色吸引,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霓虹灯牌,上面写着一句告示:禁止入内。仔细端量一下便能看见告示底下漫不经心地漏出了“实现你的一切愿望”这段广告词,两句标语故意而为之般地叠在一起,显得十分神秘并且充满诱惑。灯牌的正下方还有几行提示性的小字,告诫来到此地的人们应在深思熟虑后再打开那扇从墙壁上缓缓显形的大门,影院是恶魔的领地,一旦进去便再无回头路。我深深吸一口气,不假思索地推门而入。
喉咙里的味道迟迟无法散去,引得我不停构筑回那块巧克力糖的模样,恶心得干呕不止。我自觉并没有在那里待很久,但踏出影院的那一瞬,时间却跳跃性地直接到了晚上。我掏出怀表,指针指向的数字让我心急如焚——母亲向来是不允许我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回家的。我慌慌忙忙地赶到家门口,双手因肾上腺素激增而颤抖不已,掏出钥匙开锁时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对准锁孔,途中还将钥匙掉在了地上。我俯下身去捡落在地上的小金属片,还没完全起身,门就被人打开了。我很高兴,母亲似乎一直在等着我回来——然而,我听到的并非是母亲的声音。那道声音明显属于男人,很熟悉,不过不是父亲,它更加柔和与清澈。我顿在捡钥匙的动作上,对母亲的呼唤生生卡在嗓子里,方才还挂在脸上的一丝紧张而又期待的笑意也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为什么你放假了还要来这里?从我家滚出去,鸠占鹊巢的强盗。”——那一刻的我真想这么对他说,但我未发一言,反而卯足了劲挤出微笑来回应他的问候。
母亲给了我一个淡淡的眼神,随后招呼那位虚伪的骗术师坐到她的身边,一起商讨题目与未来的发展方向,桌上还有两杯尚未饮尽的橙汁,亲密得俨如一对真正的母子。我感到十分不快,一旁躲在襁褓中熟睡的弟弟更是让我的愤懑和心寒愈发加深。我一声不吭地退进房间,试图隔绝外面那令人生厌的景象。咽喉处的甜腥再次袭来,我不得不抓起脚边的垃圾桶将那些可怕的记忆与五味杂陈的心绪一并倾倒。它竟敢把蟑螂当成巧克力强迫我塞进嘴里......多亏了这不断在脑海中回放的冲击性画面,我才不至于将今天发生的一切视作幻影。教堂里的奇遇是我一生中碰见的最幸运的事情,与它做交易也是我做过的最明智的选择。我暗自感叹,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挥之不去的甜味、眼中的血丝、凌乱的头发和呕吐残留在唇边的唾液使我显得有几分面目狰狞。
即将升入二年级时,影院的主人兑现了它对我的承诺。明星陨落的消息因为母亲的身份而第一时间传入我的耳中,我亢奋得整夜无法入眠,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我预感到我那因为他的出现而失控的生活终于要回归正轨,这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是与我久别重逢的胜利感——那颗灼伤我眼睛的骄阳终于被射下来了。母亲很快就能重新发现我有多优秀,因为我马上就要夺回原属于我的一切。
我在心中投下一张巨大的渔网,它捕捉到所有欣快,却放走了本不该被我忽视的空虚,而这分空虚将会在学期开始后以吞舟之鱼的姿态扑向我。自那天起,一句句“天妒英才”的惋惜便化为天水倾泻而下,大雨如注,持续不止。母亲为他哭肿了眼,校长甚至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整个世界都为他悲伤,唯有始作俑者对此感到得意:我马上就要夺回原属于我的一切了。可是,我的一切究竟在哪里?为了早已失去的荣耀,我把灵魂出卖给恶魔,但他们的眼中还是只有那个“本该有大好前程的天之骄子”。何况我并不是下一个第一的候选人,自甘堕落让它们彻底与我无缘——我注定只是个“读书挺用功的好学生”了。我内心的不甘生出无尽的恐惧,再也无法与任何认识他的人对视。我害怕他们审视的目光,他们一定能看出我与这场悲剧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定能看出我卑劣又愚蠢的本性。过去的一整年里我的生活都依靠仇恨驱动,如同一颗在荆棘丛里辗转的气球,如今大仇得报,气球也被复仇的尖刺扎破了。无人知晓我悔恨的强烈。我被错误的欲望蒙蔽了头脑,导致我所做的交易完全没能达到目的——或者说,我的目的自始至终就是错的。难道是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再配得上那些光环了吗?
我失魂落魄得甚至让父亲怀疑我精神失常了,强行为我安排了心理医生。尽管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也没有进行任何情绪上的表示,这个庸医还是对父亲坚称我罹患某种疾病,给出的理由十分荒唐:好友的离去使我痛苦不堪,精神创伤严重到出现了幻觉,需要尽早治疗。我一下子就疯了,如果母亲没有在下一秒替我辩护、告诉他我是绝对正常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从楼上跳下去。这件事令我濒临崩溃。母亲心中已然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只是为了脸面才将医生驱赶。我无从打消她的疑虑,默默祈祷着再一次找到那条通往禁地的小路,但它再也没出现过,恐怕是不能指望了。弟弟一天天长大,现在差不多可以与人有来有回地交流,让我的焦虑比起去年更甚。某天弟弟把我的作业本撕坏了,而我也因此踹哭了他。那是母亲平生第一次对我动手,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她跟我说教了许多,随即又轻声安慰我,她明白我内心的痛苦,理解我的感受,认为我不必为了那件事而如此重视学业——这番说辞让我的人生在那一刻轻飘飘地化作一场闹剧了。我夜以继日的拼搏与付出、所有因这些虚无缥缈之事而产生的情绪与压力都成为了笑话。我坐在书桌前,静静地思考我到底为什么活着。母亲的爱早已成为泡影,很可能从未存在,而那些殊荣我得不到也不想要了。我对学习丧失了所有渴望,可我就是为了学习、为了成绩而生的,不学习还能去做什么呢?更别提母亲还有一个跟她心爱的男人诞下的孩子,我不过是她心中憎恨的产物,曾经温暖的爱语只是她自欺欺人的手段,实际上我早就不被她需要了。我一直为她怨恨着我的父亲,这一刻竟奇异地感到我与父亲似乎同病相怜。
月亮在那天升得很高,轰鸣的雷雨声掩盖了我的脚步。我的影子探进厨房,又接着探进母亲的卧室。我给出差在外的父亲打了一通电话,第二天他便匆匆回了家。见到我时,他红着眼框狠狠甩给我一巴掌。我被他按进车里送去了警局。
4
他倚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小说,书名有十二个词,长得让人失去兴趣。我在厨房里做饭,时不时瞟他一眼。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偏过头对我笑了笑,接着转回去继续看书。
这是两个孤独的人的生活。为了缄口不言自己的遭遇,纵使百般好奇也不会去打探对方的事情。他包揽了做饭之外的其他琐碎家务,每周日都会在固定时间出门一趟,平常使用的日历簿被锁在书柜里,写作用的电脑同样设置了密码。我们之间更多的是眼神交流,对彼此的了解几乎全部建立在通过生活习惯和行为来推测性格的基础上。我们各自使用一间卧室,偶尔为了宽慰那颗因秘密而倍感寂寞的心睡在一起,精神上始终不会有真正的靠近。
虽然他没有工作也不喜欢与人来往,但他并不常待在家里,或许是我的沉默寡言让他好说好动的性格进退两难,或许是他真的需要在海上消磨大量时光。他外出时通常会带上冲浪板。从知道他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想要弄清楚他的过往,跟他见面之后,这种好奇更是愈加浓厚——我没办法将我读到的那些文字与这个热情洋溢、风华正茂的小伙子联系在一起。然而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开口询问,直觉告诉我不该触及这个话题。于是我总是观察他,他若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便会像那样莞尔而不含情绪地看向我。他长得很高,头发硬直,削瘦的面庞上镶着一双浑圆的眼睛,有时像鹿,有时像猎豹,需要用眼时会戴上一副黑色的粗框眼镜,轻轻上扬的嘴角让他即使面无表情也似乎挂着一丝笑意;他的手指细长却又隐含着某种力量感,甲床生得很漂亮,每根手指的第一指节都微微地向外翘起,右手的中指侧边长了茧。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我对此没有任何具体的记忆,要么遗忘了,要么只在梦里见过。我喜欢他的笑容。跟他共同生活的时间越长,它要我去做的事情就越让我迟疑。我一路依赖着极端的想法与行动走到今天,但锒铛入狱给了我冷静和自省的时间,当下的稳定生活让我感到安全与轻松,过去的种种已经令我有些陌生了。两年前是我最后一次承袭那样的思想踏入禁忌之门,真希望那也是我的最后一次杀戮。我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诞,渴望好好活下去的人无一例外被我所戕害,而让我去了结一个饱受死亡折磨的人的性命时我又感到于心不忍。
今天是星期日。据他所说,他会在这天到教堂里去,不过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教徒的气质——除了今天。他刚才披了一件新买的白色风衣,倒是跟这很衬。说起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再去那里了。我的母亲死了,外祖父在我刚进狱时便溘然病逝,我没有什么回去的理由。但就像侦探小说中写道凶手会回到案发现场一样,那所教堂是我作案的地方,是改变了我人生的地方,就算时间有些久远,我也不免得忽然冒出回去看看的想法。于是我打破餐桌上的沉默,向他问到能否与他同行;他欣然答应,随后因为我主动与他“攀谈”而变得话多起来。鉴于他在打开话匣后跟我说的那些东西几乎不会让我对他有更深的了解,我因此不会听得多认真,加之我不喜欢说话,沉默很快又降临到我们二人之间。再一次和对方有所言语是在进入教堂之后。我原以为他是因为我让他感到了尴尬才不与我一块坐,但他告诉我,他的位置并不在这里。他走上前,坐到钢琴凳上。
我猛地想起来他如此珍爱那块冲浪板的原因。那是他哥哥留给他的。他的哥哥在十年前离世了——被我杀死了。
人们开始唱诗,他的身影与那个总是在我记忆中一闪而过的人重合到一起。我不喜欢唱诗的声音,我感到内心煎熬。
5
钟点工会在下午两点来家里打扫卫生。我先出门吃了一顿早餐,随后将丈夫生前的日历簿翻出来,摊在桌上。
这时,我听见敲门的声音。我没有在回家之后把门关上,所以他只是轻叩门扉提示我他的存在。我抬起头,与我对视的是丈夫的眼睛。惊喜与沮丧在瞬间交织,那张得意洋洋、嚣张跋扈的脸让我迅速意识到他并不是丈夫,而是偷走了他尸体的人——如今或许可以称之为人了。我示意他进门,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我身旁,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丈夫还活着时,我们都从没有这么像过夫妻。他正准备说话,不过我打断了他:你现在是能够张开嘴巴说话的,不需要再耗费精神了。他放声大笑,自以为我渴望听到他那具身体的声音,但我仅仅是不愿意让他在我的脑海中为所欲为罢了。
“三个愿望,”他的目光落在桌面的日历簿上,“一个人可以许三个愿望。你还剩下一个。”
“这次不用别人主动过去,而是你亲自上门来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眉眼弯弯,静静地注视着我。我沉思片刻,告诉他:我想要了解全貌。于是,他伸了个懒腰,向我娓娓道来起那些不为我知的往事。
影院是个破败的小地方,九十年代时凭空出现在这座城镇上。它和那间影院二位一体,是不曾存活过的亡灵,拥有实现他人愿望的能力——不管怎么说,借助外力达成愿望总是充满了曲折和不可预知。有时,愿望会在实现的过程中自行扭曲;有时,它会以一种恶作剧的方式扭曲人们的本意。
作为一只与影院互相依存的魔鬼,把那些与它进行交易的灵魂的故事拍摄成影片是它的本能。它让人们吞下的“巧克力”,既是记录他们故事的仪器,也是测试他们诚意的工具。只有当三个愿望全部实现,那个东西才会从体内排出。在此之前,它已经制作了十四支影片,而我是它的第十五个客户。它很高兴能够遇见我,它认为以往的客户都有些乏味,我和我的丈夫也在它的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丈夫与他的哥哥之间感情很深,像两株在寒风中相依为命的小树一般在逆境中互相扶持着长大。他们的家庭并不富裕,生活常常伴随着经济的拮据。父亲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一片空白和无尽的哀伤;母亲的精神有问题,几乎没有工作能力,无法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因此,他们从小就依靠教会的援助生活。哥哥在学习上表现出极为异禀的天赋,而他跟随着一位仁慈的琴师学习钢琴,未来的他也将在教堂里无偿为礼拜提供伴奏。他们常常在一起天真浪漫地幻想未来的美好生活,但这份美好的愿景却被我无情地抹杀。在他的哥哥离世后,他的心灵遭受了极大的打击,陷入了深深的悲痛和绝望之中,差不多快要无法继续维持正常的生活。不久后他找到了它,并签下了第一份契约:希望他的哥哥能够复活。它这次本想认真实现他的愿望,但哥哥的遗体已经化为灰烬,社会意义上也已宣告死亡,于是,一个意外降临——那个人在他的体内苏醒了。死者存活在生者的躯体里,死者只有本能,死者无法再次死去,因此他才会有强烈的自杀欲望,却又永远无法实现。他以为是它诅咒了他,但它实际上没有做任何事情,因为它认为这已经可以算是代价了。
“哈哈,”他在说这段话时笑了一声,“他在日记里把我写得跟个怨灵似的。”
丈夫高中还没读完便选择辍学在家照顾母亲了,直到她在擦拭玻璃时失足坠亡,他开始了一段无定的漂泊生活。他不愿意去工作。他对此总是保持着一种随性的态度,就算偶尔接受临时的工作,他唯一的要求也只是雇主能给他提供一份简单的午餐。一周左右,他便会悄然离开,继续他的流浪生涯。
他许下的第二个愿望是死亡。它没有直接满足他的愿望。在它眼中,直接的死亡太过平淡,缺乏戏剧性。它想到他是我第一个杀死的人的亲弟弟,于是它将我引荐给他,同时向我透露了结束他生命的秘法。这是一场交易、一个条件,用来偿还它之前为我实现愿望的债务。而它向他索取的代价则是他的第三个愿望,它让他许愿,承诺在他离世之后,他的身体将归它所有,赋予它离开这个影厅、进入更广阔的世界的能力。
他不愿意再与人建立起关系,哪怕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犯。因此,他踌躇良久才来找我,结婚后也鲜少与我交谈。两个月前,我把他毒杀在大海上,海浪将他的遗体和冲浪板一同卷到了岸边,我默默地拾起了那块冲浪板,而周围的人在惊恐中立刻报了警。警察很快将我锁定为嫌疑人,但由于他的尸体神秘消失,缺乏直接证据来证明我的罪行,最终我被释放,丈夫也被宣告失踪,而非宣告死亡。
“好了,故事讲完了。他到死都不知道你就是夺走他哥哥生命的人,你却意外发现他是你曾经深恶痛绝之人的弟弟。太有意思了。”
他用丈夫的眼睛轻蔑地看着我。我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不语。突然,有人按响了我家的门铃,我预约的钟点工到了。他见状,准备离开这里。我赶忙拉住他:
“这个故事的代价是什么?”
“没有代价,免费赠送给你的。”他背对着我,挥手告别,“噢,对了,他的电脑密码是他哥哥的名字。写了很多无聊的小东西,是删是留随便你,反正人都死了。”
“好好活着吧,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全文完-
作者: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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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第一片雪花飘落时,老祖母让他去带回那个长着鹿角的孩子。
他们静默着,耳边只有雪花簌簌落在枝头的声音。老祖母倒在稻草堆上,虚弱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刺骨的寒风顺着破损木板的缝隙刺进这所破旧的庇护所,他们当中最年长的几个守护在她身边,用身体为她遮蔽寒风。
哪怕当他带回那个孩子时,她就会死去,尸体化作枯骨,回归到他们本该去的地方。老祖母并非他们所有人的祖母,她只是他们当中目前最年长的那位,据说她来到他们中间后已经过了一百二十五年,在那之前她已经有三十六岁。他才加入他们三年,满打满算他今年只有二十五岁,但是这里的资历只从他们到来的那天开始算,有个只有十六岁的姑娘,她来了十年,样子却依然停留在六岁。
今天之前他还是他们中最年轻的那一位。新生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归宿,他们被困在一种诅咒中,一个新加入的伙伴,换取最年长同胞的死亡,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第二天他下山去,穿过灰白色的树林,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走下山坡,越过结冰的溪流。走到半山腰时听到身后有鹿鸣,他回头,看见他们在山崖边上,对他挥手告别。鹿群的鸣叫在山间回荡,一如三年前的那个雪夜。
那个雪夜,溪流甚至还没有结冰,雪夜没有到自己的腰间,那个晚上只有树,鲜血,和回荡在树林间,还绕着他的鹿鸣。
他抬头,看见一位同胞,那是他们中最强壮的一位,高大,肌肉自皮肤下方隆起,那和在健身房练出的愚笨块头不同,每一块肌肉都对应着在林子里的一种生活方式。那位同胞曾经是位猎人,他摸着山里的每一根树枝长大,他的弓箭射穿过野狼的脖子,虽然按照同胞的话说,在自己加入他们之前数十年,他就再也没见过任何大型生物了。
同胞对他点头,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入树林。雪更大了,连视野也变得白茫茫一片,但是同胞似乎并不需要视野做引导,他记得小溪的走向,记得每一棵树的位置,熟悉每一块巨大的石头。几百年来山林从未改变,它们就在那里,就和他们一样,没人会永远在这里,但是总会有人在这里。
他看到了那个孩子,那个新人,还有他的女伴,一个金发的女郎,就在山下的溪水边,一个到最近的村落非常微妙的位置,僻静与迷失的交界线。现在他们已经越过了小溪,来到了迷失这一边。
啊,金色,三年前的雪夜,飘雪,灰白的树林,无边的黑暗,鲜血,还有一抹金色,金色的杂草,绕在他的手指间,被鲜血糊成一团。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听见鹿鸣,鹿会走出树林,将杂草连同血液舔舐得干干净净。
同胞催促他追上去,年轻的孩子们总是喜欢四处玩闹,然后在树林间迷路,这点上他和孩子们半斤八两。三年来他一直没有学会和树林相处,他和其他的同胞不一样,他从不属于这里。
只要孩子们玩够了,他们就会接他回家。林子里没有大型动物,也没有小型动物,只有他们,因此很安全,非常安全。
他在溪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鹿的脑袋,鹿角只有一点点,像刚开出的嫩芽,萎缩的嘴唇挡不住挂着碎肉的利齿,也收不住不断滴落的涎水。鹿的脑袋下是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腹部和背部的皮肤几乎要贴到一起,脊柱和肋骨清晰可见。完美的观测对象。他想起来学校解剖室台上的尸体,他切开皮肤,取出内脏,骨头自肉中露出,艰涩地啃着他的指甲。
学校教给他的课程在那个雪夜护住了他的牙齿,他带着一口完整的牙加入了他们,虽然在那之后那口牙就被替换成了更锋利的兽齿,更强壮,更适合撕扯肉类,这对他大有帮助。
他已经不记得刀子是怎么用了。
男孩咬上身边女伴的喉咙时,他听见一声鹿鸣。那个三年来环绕在他梦中的声音,三年前他咬住玛利亚喉咙时,耳边也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鹿鸣,如同警笛,刺破了无际的雪夜。
那声音来自他体内,来自他的灵魂。
孤帆自序(重寫版)
論吾國劇曲之盛,自三代巫風鑿山開源,靡延千年,匯梨園而成一大澤,又經教坊瓦舍書會幾代積澱,成洪脈數流育四方諸腔,今皆匯於燕京一城以爭聲中頭名,恆使京師劇曲之勝冠絕天下九州。
余自幼癡戲,曾遇一友自京來,嘗問曰:常言京中劇壇乃當今天下魁首,欲往謁之,祗不知魁首中首又在何處?對曰:若論魁首之首,非金闋中不敢稱之,然此處雖以龍庭而令天下氍毹俯首,京郊一故名園,才是梨園菊壇萬花爭艷之地,所謂無殿之帝闋也。
又問是何寶地,答乃一極富貴的戲癡所造,園中諸般美景且不論,大小戲台便得百單八處,又以一萬花之樓為最可稱之勝境。年中三百六十日,名優紅伶戲壓戲,場連場,聽花好月者往來若己宅,晝唱書內事,夜吟曲中情,未知閉門封箱為何物。真可謂耳不聞俗間聲,身不染凡世塵,時之優伶莫不以萬花郢雪為榮,所謂上拜佛爺,下敬花樓,皆京師梨園之大事也。
余心嚮往之,無奈偏逢世末風雲激變,帝業傾翻,九州動蕩,身不得行。至天下再歸大統,局勢稍安,身已老邁,踉蹌舊都探訪,惜不過餘些殘垣斷壁,枯草頑石尚在。四面荒蕪,天地如孤,惟見一老道人偶來灑掃,方存些人氣罷了。
嗚呼!
憶昔年繁華盛景,皆雲散煙消,物破人殘,回想余淪喪之故土,不禁悲從中來,涕淚心傷。客居都中數載,偶知城外尚有知此園舊事者,遂冒昧拜訪,收得早年書刊報紙物什若干,終得描其輪廓。今將諸聞收敘整理,成就《燕京萬花樓遺事》一書,以懷故去。
某朝未知年 孤帆
作者:诸子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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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邻居家有只猫,不胖不瘦,前头白后头黑,据老人说,这是雪里拖枪,这小猫隔三差五钻进院中讨要吃喝,一来二往,胡同里的大家都认识,最后一次见它,是去市里上小学的那年六月。
那年不同往年的天气却显得格外燥热,天悬烈阳晒蔫了院里的花爬架,热浪一波接一波挤进门缝,跨过门槛,刮到面前,简直生疼。没遇过高炎的孩子早被这温度彻底打败,没了玩心。只能在巷口榕树下盼着冰棍小车的到来。
往年还不到夏至,清脆的车铃擅自闯进巷中,只要瞧见车身黝黑,冰棍的木箱却涂的雪亮,冰棍两个大字写的十分板正,一勾一撇方方正正好看极了,只要看见那抹鲜亮的红漆字,不用叫卖就有小孩扯着阿嫲的衣角闹脾气。孩子的哭声尖细,扯着嗓子哭喊几声,不少人就会寻声而来——
“今年卖冰棒的和爷怎么还没来?”
“这几天也没见那只大猫出来..”
最近几日也不见雪里拖枪的踪影,对于当时我们来说是个奇事。树下孩子一言搭一语,枝繁叶大的大榕树挡住烈阳形成宽大的庇荫处,几个皮些的便爬上树去,不时向远眺望。有的偷拿了爷辈的蒲扇,学着老人的模样左右挥扇,却卷进来些不寻常的味道:
“什么味道,好臭!”
这是一股奇特的臭味,硬要描述更像臭猪肉的味道,跟母亲去肉铺时常闻到的腥味,可胡同离肉铺有两三站公交的距离,这个天气再热也不可能飘进巷口?
“猫,大猫出来了!”
有人指着墙根大声喊叫,也许是惊到了那只身白尾黑的大花猫,刚从墙角窜出就直接跳下跑出了胡同,朝小路奔去。
胡同口的小路像一条长长弯弯的月牙延伸过去,路面铺着卵石却平平整整,两面窄高的屋墙遮盖,雨后还能不时看到蜗牛爬行,可这个天实在是折磨人,离开树荫下一步都能感受到被晒熟透的石子路。
我和几个两个邻居家的孩子跟着雪里拖枪,灼灼火光落在它的身上,雪白的毛被闪扎眼,只剩一根黑色的尾巴在空中摇动,它一路晃进一座大门前翻了进去。
我们停下脚步
这个院子离着胡同实在是远,要不是雪里拖枪的引导,我们都不知道这样偏僻的地方还有一所小院子。
残破的木门是半掩的,臭味直灌眼鼻,推开后看到庭院半空有小搓蛾蚋和绿豆苍蝇肆意盘旋,有些会钻进门内来回飞舞。我们两三个孩子抬头望天,这样的景象早就看呆了。庭院内仅有的小块田地肉眼可见的裂成土块,看着早已荒废许久。
往前进了一步,一辆熟悉的车子半倚在土墙的,是一辆黑漆被大雨腐蚀又被暴阳晒锈,甚至还有部分剥落的残骸掉在墙角的二八大杠,后座的木箱早已没了去年的身材,雪白的箱壁只剩那两个鲜红的字体才能辨认出这是冰棍箱子,而且是和爷的冰棍箱子。
“这里是和爷的家。”
越凑近宅子里面越觉得不对劲,那股味道就在眼前,我的脑子里蹦出前几天深夜偷看的悬疑电视剧,心中的谜团驱使我往前两步推开那扇紧锁的门,几个孩子也好奇样的凑了上来,其中一个头铁的擅自闯了进去,
“那,,那啥什么东西!”
头铁娃从屋里连连后退,脸吓得青紫,话都说的语无伦次,吞了两口唾沫 又对其他人说
“死。。了。。”
头铁娃直接闯出屋门,拉着人就要跑。此时此刻,屋门完全打开,这种天气本就无风,随着屋门的敞开,不少小虫子拥挤涌出,头顶上的无头苍蝇更多了,进去的那一刻仿佛吹过了零叮寒意。我挡在尸体面前伸出手拦着他们:“都不要看!这些东西也都不要动!你们去派出所把警察叔叔们叫来。”
不得不佩服当年我的胆儿大,这种情况下还能装模做样。有几个孩子点点头,听见后将要出了门,刚要走问道:“那你干什么?”
我心里不由飘飘然,手叉着腰模仿电视剧里刑警的口气煞有其事状回复:“那当然是留在这里维护犯罪现场。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干的,这里一个灰尘都不要动。”
几个孩子又心有余悸的探着小脑袋再看看屋里躺着的横尸,那画面实在不是小孩子能多看的,吓得一个拽一个的全一溜烟跑掉了。只剩年幼的我堵在卧室的门口,静静的瞧着那些早已风干的血迹。当时我的年纪不大,一些线索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是屋子里杂乱无章,有些书籍倒坍在地上,就像是死之前跟人打过架一样,就这样避过血迹往尸骸近了一步,,捂着鼻子又踮着脚看见到了和爷胸口处蔓延开来的晕染血迹。想到电视剧里有类似的镜头,便知道“他是被刀杀的吧..”
可由于味道太过于浓厚,加上一些飞虫扰乱视线,不得不逃离现场关着门等警察来。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警察倒是等来了,随后老妈也气势汹汹的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随后被她揪着耳朵离开了和爷的宅子,瞥眼又看了这个宅子,即便有明亮的大高阳照着宅子的屋檐与庭院,总是会有些角落仍然有它照不到的阴霾。
随后的那几天我没有再去过,自从知道和爷死后,胡同里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没变什么。每回追问和爷怎么死的,都被母亲搪塞了过去,不过趁那天的空暇还是偷溜去了一趟。
那天天气不如之前那般燥热了,天时刻都是被厚云半遮的,总感觉下一秒乌云聚集来一场狂风骤雨。温度愈加的下降,街上的人也愈加多了起来。看着这般热闹的场景,年幼的我早就按耐不住心情,一头扎进人群前不忘朝家门口大声甩了句
“妈,我出去玩了”
“玩可以,不要再去——”听到前三个字,后面母亲的嘱咐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转身向月牙窄路跑去。随着深入,人竟然多了起来,他们戴着黑袖箍三五人聚一起,小声的讨论着什么,眼神也时不时乱瞟,里面有个身着黑衣的大婶撇撇嘴,压低声响讲的悄悄话,她讲:
“他女儿没回国?........都这时候了.........白眼狼......”说罢摇摇头,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
“就是,他儿子也......他儿媳妇也不是什么......听说还要把房....”
话听半截,就被眼见的黑衣大婶狠狠的瞪了一眼,力气真不小,拽着我的后领往巷子外带,“这谁家小孩啊?这种地方谁领来的?去去去去。”
被驱逐后,只能另辟蹊径,我翻过和爷院后的红砖墙,爬上一颗不高不矮的树,正好对着院中。美中不足树底下有个茅厕,股股尿骚味喷涌而出,可比起前几天的尸臭味还是差远了。
“等埋了,这屋我就卖了...正好公司一直亏钱。”
茅厕外出来声响:
“这可是他老人家的遗产,说卖就卖吗?”
“我为了这一步路,你知道我准备了多久吗。”
天边的厚云愈发沉了,恰好这时也起了风,那股充斥凉意的风凄厉的打在树枝上,就算是当年拥有三年爬树经验的我也有些站不稳,又一阵细风钻进鼻子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谁?谁在上面?”
“谁偷听讲话,回头连你也宰了!”
这一声喷嚏彻底暴露了自己,吓得急忙爬下树,从墙角飞快跑走,等反应过来早就跑进了窄巷,那些人也没有在巷子里。我抬头看了天,一滴雨洒在我的脸颊,不久后不远处响了唢呐声。
后记:
高中放假我回了一趟家,听了当年伙伴说,那个老宅子因为死过人无人敢买。他儿子把宅子里值钱的东西早就搬空了,老人家的尸体本埋在后山,几年前他女儿带着老人家的骨灰又去了国外。那道像月牙一样的窄巷依旧不变,推开老宅的大门,印象中伫立在墙头的二八大杠跟着童年时巷尾远去的那抹红色消失了。走进大堂之上,也只剩一支灵位摆在木桌之上,再无其他。
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
这几天一直忙着带团,流水线心脏的第一个夜间剧情……正好模组里面下了雨,把自己写的cg和rp抠出来当做作业交了,我很努力的写cg所以让让我
有剧透,请要跑的朋友们不要看,是跑团co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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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4的场合
你把今天刚见面的几位朋友安顿好以后,自己也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你的意识分散在被你分析过算法的未觉醒仿生人之间,你很难认为那些拥有你一部分意识的未觉醒仿生人到底是你自己还是某种外物——无论如何,他们仍然遵循着你的潜意识,又或者是说你向他们下达的指令——忠诚地清理着这座城市。
为了缓解城市热岛效应,人工智能天幕会几乎在除了通勤时间以外的所有时间下雨。
这些水最后会被循环系统收集回来再次利用——当然,也曾一度形成雨税。
在你的记忆中,仍记得奥威尔夫妇曾经低声抱怨过关于这项昂贵且不合理的法律规定——上层区的要求总是蛮横且脱离实际,但无论如何,又没有人真正的将这些规定这置之不理。
不过所幸,在78到80年代的那个战争——下城区完全掌握了对天幕系统的控制权。【总算不是上城区往我们头上撒尿,而是我们自己尿到我们自己头上了】
城市的热岛效应仍然无法根除,但至少现在的每次下雨都会及时地向下城区的居民们预报。
【滴滴——】你的热感应视觉左下方出现了一行播报。看样子待会儿就会下雨了,现在最好将你散落在外面的那些肢体收回来。有些被损害过的孩子们对雨水的浸泡可没什么抵抗力。
——雨很快如约而至。下城区的污染处理系统的工作虽然称不上尽职尽责,但也勉强维持着这富含多种元素的雨水不会在短期内对人体真的造成过量伤害的地步。
“首领,首领?”
你的热感应系统当中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不久前你们刚刚见过面。
是那个你从警局中赎回的孩子。
她看到了你的动作,高兴地举着一个类似糖果的东西朝你跑来——华丽的过度包装让你不禁对这所谓【糖果】的真正的原材料产生质疑。
“糖果!”她快乐的像一只小鸟,完全看不出之前在警局时的狼狈,她将这小东西递给你,小心翼翼的观察你的反应,“首领吃!”
无论如何,眼前的这孩子的智力仍然停留在6岁左右。她并不理解你不需要进食,也不理解自己不需要进食。
现在的她只是找到了一个看上去好吃的东西,于是兴高采烈的送给了你,仅此而已。
(pl送花)
“花朵!漂亮!”她见你收下了糖果,兴奋而又期待地等着你口中的花出现。
你利用铁皮折成花瓣的动作在这孩子眼里就像是魔法。
她兴奋的接过你的花,冒冒失失的就冲进雨幕——准备找到跟自己相同型号的小仿生人炫耀这一小份来自首领的偏爱。
“谢谢首领!——再见!”
她大声而又快乐地嗯了一声,接着就又像小鸟一样飞走了。
和你想象的似乎不同——这看上去只是一颗过度包装的普通糖果,而不是什么诱人犯罪的新型毒品
那孩子向你递糖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让你想起小时候的米歇尔。
在你们第一次见面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分不清仿生人与人类之间的区别。
虽然那个孩子对于甜食的喜爱显然超出了正常的限度,但他仍然试着把从糖果罐里偷来的几枚糖果留下来一份送给你这个新的朋友。
——虽然那些糖果有时候被你上交了。但他又是个很好哄的小孩,再塞给他一颗糖,他便把这些事情全都忘了。
……
无论如何,那样的时光已经逝去了,不是吗?
【滴——】一声通讯请求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你的回忆。
——然而这次的通讯请求并不是某个油嘴滑舌的中间人发来的。
是你的一位手下,他似乎希望向你汇报——好像是找到了什么关键线索。
————
ho3的场合
回家的路上,昆廷坐在驾驶座上。他操控车辆将你的靠椅放平,尽可能地让你受损的伤口更舒服一些——尽管或许你的机械身体压根儿不存在难受这个概念。
“伦纳德,我想你还有需要询问我的事情。”他扶着方向盘沉默了半晌,“回家……还是在这里?”
“觉者基地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安全。”他试图补充,“但总之……关于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
“是的,这位四等公民宣称要偷取的物品,很可能就是我原本委托你帮忙寻找的东西。”
“……我必须得到它。”
昆廷点了点头,他沉默的启动了车辆。他一直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甚至是有洁癖。对于一个义体医生来说,他的车内没有任何除了汽油味以外刺鼻的气味,这真的很难得。
车辆行驶在急需维修的马路上,东一出西一出的坑洞在街上随处可见——修路是件耗钱而吃力不讨好的事,下城区的路更是这样。
尽管如此,这段路程却并没有给你带来多少颠簸。
你的视觉左下方出现了一行预告——降雨预报。你知道这是人工智能天幕为了缓解城市热岛效应进行的人工降雨。
“事实上,这也是当初为了救你欠下的……不,这么说就太沉重了。是我和一个教团做了交易,我需要帮他们找到那块永远在燃烧着的陨石”昆廷缓缓开口,“你的精神状态……没错,那个东西也能帮助你避免陷入今天所看到的那种疯狂处境。”
路程不长,你们很快回到了家中。打开家门前,零星的雨滴恰好足够沾湿昆廷风衣的下摆——雨声随即转大。
“我不想把你卷进来,伦纳德……”他轻声开口,“有些事情不需要,也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昆廷打开了房门。“走吧,我们进来说。”
昆汀喵喵咪咪的迎了上来,至少这位昆汀比另一位昆廷坦率多了。
他围着你站了司机尸体喷出鲜血的裤腿转来转去,有些好奇的闻了闻。
昆廷示意你躺在手术台上。
“……我尽早处理好诊所事务,争取早些加入你们的行列。”昆廷对你笑了笑,似乎把你的话理解成了其它含义,“对了,说起来明晚柳问我们要不要去一起喝酒。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去和她见一面吧。”
你躺在工作台上时,能闻到他风衣袖口渗出的咖啡苦味。他的金属义肢熟练的拆解你裂开的金属指节,动作轻的像是在剥熟透的水蜜桃皮
“已经在这里了。”他摇了摇头,“我对那个海帕提的仿生人不信任。”
昆廷用膝盖压住你震颤的机械骨盆时,你闻到他义肢关节里飘出的焦味——那节改装过度的右臂有时会在梅雨季断路,就像他总在雨夜擦拭那把双管散弹。
“事实上——我觉得不应该信任来上城区区的任何一个人或者机械。”
他咬开安瓿瓶的力道像是要碾碎谁的头骨,玻璃碎屑却轻柔地落进房间托盘,你看见他后颈浮起的青筋在风衣领口下扭曲成蛇形。
“柳给的镇痛剂。”他简短的解释。
他拆卸你受损部位的动作带着手术刀式的优雅,可你认得那只机械右手——他曾在上城区警用机甲上四处冒火的裂口,而现在这只手则捏着柳荷那送的金刚石磨砂片小心地打磨着你肋间装甲的磨边。
“……不打紧,只是有味道,还能用。”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指的是什么,抬起来了那只右手对着你做了一些灵活的动作。
你认得那是你们小时候会玩的手影游戏。
“是吗……”他轻轻扫去多余的金属粉末,你的传感器忠诚的给你反馈着如同毛绒球一般起伏的数据,“的确如此。”
“他们都有不值得信任的理由,但同时也有着可以暂时共同行事的理由。”他这样说,“我只是想拿到那块石头。”
“我还希望尽可能的保证你的安全。”他对着你受伤的部位做着最后的修补,“伦纳德——”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开心?健康?……”他接连的换了几个词汇,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足以形容他心情的词语。
“……如果你再在拳场受伤成这副样子。”最终,他把崭新的传感神经拍进你的手肘,语气像在冷冻仓里泡了三个世纪,“我就给你的对手装自爆程序。”
当他用绝缘胶带缠好最后一处暴露的线路,你听见家里的防爆门自动上锁声比往常早了三小时12分。
昆廷因你的话翘起了嘴角——你靠近他,注意到一旁的全真监护程序的代码最后有一串被反复涂抹的注释【伦纳德的温度传感器必须恒定为36.8℃,否则会引发不适反应】
“……下不为例。”他伸出了手,最后还是帮你整理了一下衣服。
昆汀发现这边的人类结束了自己的工作,立刻跳到工作台上对着你翻肚皮。
昆廷皱着眉看向昆汀散落在工作台上的猫毛——他还是沉默地靠近了昆汀。
他伸出手摸了摸昆汀的猫头,隔着手套。
——————
ho2的场合
加密频道的雪花噪点里,松殿时雨的全息投影像浮世绘中的女将军。
她跪坐在电子屏唐纸门前的蒲团上,羽织上缀满流动的集团股票代码,发簪间的全息珊瑚簪正在滴落着虚拟晨露。
【我的孩子……告诉我,今天你看见了什么?】
“……”
松殿时雨的指尖划过悬浮的茶盏,全息抹茶泛起涟漪。
“是吗——”她缓缓开口,“我注意到你今天下午有一段时间的仿生脉搏比平时快了0.2倍。这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吗?孩子?”
“明天继续和其他人一起行动吧,也不要忘记你原本的任务。”松殿顿了顿,在挂断电话之前补充了一句,“晚安,我的孩子。”
你挂断了通讯,不知为何,你突然感到了一阵眩晕——某些已经被封存的数据在你的芯片中涌现。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你通过联网可以轻松得知这是人工智能天幕系统为了缓解城市热岛效应进行的人工降雨
就在这样的雨声中,你回到了过去
——
你再一次在镜中看清自己时,视网膜成像模块正在校准。松殿时雨的手指划过你耳后尚未闭合的接口,液态金属在皮下编织出与千叶阳葵相同的眼尾坐标——X:34.7,Y:52.3,精确到微米级的复刻艺术。
“我的孩子,对着镜子笑一个吧。”她按下你颈椎处的控制键。
面部肌肉纤维应声收缩,嘴角弧度定格在23.5度。全息投影中的千叶正在综艺节目里表演纸牌魔术,她的笑声像一串加密过的数据包,被拆解成光谱频率植入你的声带。你听见自己喉咙里传出同样的音调,连换气时轻微的颤抖都完美复现。
你有时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就是当千叶阳葵需要消失时,你要成为他留在聚光灯下的残影
那时你以为残影不需要记忆
——直到某个彩排后的雨夜,你在更衣室里撞见千叶阳葵对着镜子补妆。她突然伸手扳过你的脸,睫毛膏刷头悬停在距离你眼球的0.3厘米处。
你在千叶阳葵面前出现时总带着另一张脸,另一张同样漂亮的,但属于一个剧团新人身份的脸
“hey——我注意到了,你为什么总是在看我?”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你,“你跟那些关系户不一样,对吧?年轻,漂亮,家世清白又肯于学习——”
“你本应该走得更远的,而不是像我一样,只能成为一个小丑明星。”
“切,你给的回答太正经了,没意思——”她嘟囔着用扑克牌切开虚拟威士忌的泡沫,一张全息赌桌在你们之间展开,“我们来玩儿个游戏吧。”
“你赢了,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当然那种什么让我去死的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她这样笑着对你说,“相反,如果我赢了……”
“你就欠我一次约会,怎么样?”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不少剧团的成员围绕着你们接二连三的起哄——她紧盯着你的眼睛,等待着你的选择
“嗯哼……?”她冲你眨了眨眼,“只是想单纯的像和你这么美丽的小姐有一段私人时间……”
你答应他的回答差点被淹没在周围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
发牌员简单讲述规则之后你们就开始了游戏——你被发到手里的牌烂的出奇
千叶阳葵倒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只是眼球的颤动频率似乎意味着此时此刻的她有些心虚
她咳了咳嗓子,匆匆把手中的手牌一甩,穿过牌桌拉起你的手
全息扑克牌如同樱花一般在你们的身周散落
“我赢了,你现在欠我一个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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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1的场合
奥德里科简单的给你们安排了房间。
下城区的仿生人住所算不上优渥,但比起你在海帕提所拥有的那一小台仿生人休眠舱来说要宽敞的多
房间由三辆碰撞的悬浮救护车的残骸改造而成,消毒灯是改装的老式迪斯科球,简单的维修台是某次在加油站清扫行动之后得到的产物
你在消毒灯上敲来敲去,迪斯科球开始旋转,在你的身周投射出微小的舞蹈人偶
【嘟——】
【嘟——】
【嘟——】
无人接听。AI助手自动接管了这通对话,音色是通过那位橙发员工的声线进行生成的
【抱歉,舒尔茨暂时不在,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进行说明,稍后会为他进行转达。】
在判断你没有其它要补充的东西了之后,语音助手自动切断了这次通话
此时,你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12块车用防弹玻璃错位拼成观察窗,雨水在夹层电路板之间形成永续流动的莫比乌斯环水纹
你通过联网系统可以轻易的得知,这是人工智能天幕为了缓解城市热岛效应而进行的降雨
……然而
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房间里的确有一些用于监测的设施,不过你很清楚那种感觉并非来源于那里
……充电仓的蓝光如退潮般隐去时,你听见某种频率介于呼噜与叹息之间的声响
一团月光忽然在生锈的防火阀上聚拢成毛茸茸的轮廓
——那是一只短毛暹罗猫,有着钴蓝色的虹膜与大到与身形不符的庞大尾巴
“喵。”
这声叫唤带着三分敷衍七分施舍,它停在你两步之外,尾巴环住前爪的弧度精确的如同数学曲线
“喵。”
你看见它粉色的鼻尖微微抽动,它动作灵敏地向你走来,却在距离你膝盖15厘米处突然侧身卧倒
它翻身露出肚皮的模样堪称完美猫科动物范本。
尾巴轻轻翘起冲着你晃了晃,似乎是在回应你之前的那个招呼。
你看到它尾巴不耐烦地在地上抽打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换了个更方便你摸的姿势躺在了地上——代表舒适的呼噜声从它的喉咙深处溢出
它是一只公猫——此时此刻,你感到手下的毛根根竖起,它似乎因为你失礼的举动而有些不满。
它伸出一只爪子试图拨开你的手。
“喵。”
猫灵巧地蹦到你的床铺。它毫不客气地蜷曲在电缆盘制而成的巢穴里,毛尖沾着荧光苔藓,随呼吸起伏如同星尘
“喵。”他抬起头看向你,慢条斯理的舔舐着自己的爪子——这算是个回答吗?
“喵。”
就在你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你感到一团毛茸茸的热源轻轻地靠在了你的身旁。
Vol.208「手提箱」《长笛》
作者:黎奉行
评论要求:求知
补充:别的也欢迎,但是更希望看到批评的评论,能指出改进方式就更好啦
秦筝筝有一个手提箱。
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打开它。
“里面装的什么?”
每当我问她的时候,她总会笑笑,然后说:“是一支长笛。”
秦筝筝有一支长笛。
她的长笛吹得很好听。
我喜欢她的长笛声,那声音平缓而柔软,最关键的是,每当我听到长笛声,就知道是她回来了。
秦筝筝喜欢在白天睡觉。
她在下午出门,清晨归来,用笛声唤醒我。我们一起吃午餐,然后她蒙头大睡,直到日暮西斜。
秦筝筝做的饭很好吃。
她偶尔会带着东西回来,脚步声总是比往常更沉重。而如果那时候我被惊醒,她总会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说:“睡吧。”
然后她做我爱吃的菜,在我大快朵颐时摸一摸我的眉头,让我注意休息,不要再长出黑眼圈来。
我有一只狗叫征征。
征征陪伴了我八年,是一只温顺的金毛。在过去孤寂的人生中我喜欢和它说话,因为只有它会安安静静听我的诉求。夜深人静时我抱着它,好像就能听不见外界刺耳的虫鸣。它会用温热的舌头舔舐我的脸颊,然后慢慢地窝在我的怀里。
秦筝筝不喜欢征征。
她说那是因为嫉妒,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每当她回到家来,征征就会莫名变得焦躁。我的征征坚强又敏感,过去的时间它很多次带着我避开了种种危险,我一直是相信它的,可是在这件事上,我迟疑了。
征征在一个月前失踪了。
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只能焦急地求筝筝带我去找。我们走遍了周边的大街小巷,最后两手空空、一无所获。放弃的那一天我一个人哭了很久,久到开始怀疑事情的真相,可身边已经不再有其他人可以陪我出谋划策,就只能让整个人坠在悬崖边进退不得。
秦筝筝在半年前来到我身边。
那是一个冬天。时值冬至气温过低,暖气管被冻裂,热水哗哗淌了一地。我实在冷得受不了,从杂货间翻出来多年没用的木炭,摸索着点燃了。但我忘了开窗,一片浓烟中,比起温度,上升得更快的是一氧化碳的浓度。
当时我或许是真的想死。人总是生得脆弱而又敏感,我觉得活着了无生趣,却又缺乏自杀的勇气;就连这个意外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来得及把征征扔在房外。半梦半醒间,我听见征征在门外焦急地吠叫;那一刻我突然有些难过,只希望它不要叫坏了嗓子。
秦筝筝在那一刻破窗而入。
冷风灌入房间,我听见动静,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做什么,只以为征征打碎了什么东西,小声念道:“征征…”
“醒醒,醒醒。”
有一只手在拍我的脸颊,我努力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那一刻求生的欲望猛烈地爆发,我紧紧握住她的那只手,感觉到它冰凉又纤细,却好似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你是不是笨?”然后我听见她说:“关着门窗怎么可以烧炭?”
我顺着她的力道慢慢直起身,攀住她的肩膀,小声说:“我不知道不可以,从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我下意识骗了她。
她沉默了。
“你是谁啊?”我轻轻问她。她没有回答,只是说:“那你家里人呢,怎么只有一只狗?”
“我一个人住,父母很早就过世了。”
她好像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再一次沉默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锲而不舍地问。
“…征征。”
征征是金毛的名字。
我笑出声来:“你也叫征征?”
她似乎有些恼:“是风筝的筝。”
我啊了一声,小声道了句对不起,又唤她的名字:“筝筝。”
征征以为我在叫它,用湿润的鼻头拱了拱我的手掌心。它的尾巴不安地摇摆着,一下又一下扫过我的脚踝。我便用另一只手顺了顺它的脊背,感觉到毛茸茸的躯体慢慢放松下来。
“筝筝。”我听见我自己说:“那你可不可以,住在我家?”
秦筝筝救了我的命。
她是我人生新的寄托,虽然在听到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注定是要飞走的风筝,再也找不到。但我还是卑鄙的、希望她能够留在我身边,再久一点。
秦筝筝,秦筝筝,秦筝筝。
我已经一周没有再见到秦筝筝了。
最后一次见到秦筝筝的时候,她的状态很不好。我直到中午才等到她,她的脚步声比往常沉重得多,开锁的动作也显得焦躁。打开门的时候像是被我吓到了,运动鞋在地上重重一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耸了耸鼻子,有血腥味顺着空气飘过来。“你受伤了。”我想用手去触碰血腥味的来源,却被她攥住。“没事。”我听见她说:“路上摔了一跤,过会儿就好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把手缩回去:“我好冷。”
“暖气怎么又漏了?”她走到一边,一边捣鼓一边抱怨:“待会给你做饭,实在不舒服可以去床上躺着。”
我没动,攀着靠背半跪在沙发上:“我们点外卖吧,你都受伤了。”
“小伤,没事。”
“对了,前几天我出门,附近好像多了好多陌生人,你有注意到那都是谁吗?”
扳手拧螺旋钉的声音戛然而止,筝筝没有说话,可我感觉到她转过头看我了。她只是看着我,那视线有如实质般,我的心里再次涌现出不好的感觉:“筝筝,你…”
不待我说完身后就响起了猛烈的撞门声,我被吓得一哆嗦,手不自觉抓住了沙发靠枕。我听见筝筝低低骂了句什么,从我身边匆匆跑过去。下一刻门也应声而开,杂乱的脚步声咚咚锤着我脆弱的神经。我听见了肉体的搏击声、棍棒的抽打声、枪击声还有筝筝的闷哼声。
“嫌疑人已被控制,嫌疑人已被控制。”
他们似乎把我当成了透明人。我茫然向前走了几步,终于有人发现了,几阵耳语后有个女警走上前拦住我,说:“警方抓捕嫌疑人,请不要乱动。”
“哪里来的嫌疑人?”我问她,面露茫然:“筝筝是我的朋友。”对面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答:“暂时无可奉告。”
“她做了什么?你们不能就这么把人抓走了。”我一边说一边往前挤,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说:“她涉嫌入室杀人,怎么,你准备包庇她吗?”
我骤然激动起来。
“杀人?什么杀人?她这几天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么就可以判断她杀人?”
“我们调查过,你们在半年前还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你是不是被胁迫了?”
“什么胁迫,她只是图我的钱而已,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她是个杀人犯!”
警察在我耳边大吼,我却对此置若罔闻。因为挣动得太厉害我被两个女警摁在沙发上,却还是拼命地向那个方向伸手。
“筝筝,筝筝…”
“她也不叫秦筝筝,她叫秦世玉,是在逃四年的通缉犯。她连名字都是骗你的,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现场一片混乱,我听到有人打碎了家里的花瓶。水蔓延到脚下,冰冷刺骨。
“我不能没有你,我已经没了征征,我不能再没有你…”我哭喊着向前扑,感觉到有玻璃渣扎在脚心。脚掌传来的尖锐疼痛抵不住心里的惶然,鼻涕糊住了喉咙,我发出激烈的呛咳声。警员像是被吓到了,慌忙松开手,我也因此够到了她的脚踝。
“程队,找到手提箱了。”身旁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我骤然转头,意识到了那是很么东西,一个前扑就抢过了他手里的那个手提箱。
“你做什么…松手!”
我紧紧抓着她的手提箱,另一边传来拉扯力,手掌感觉到一阵钝痛,想必是被锁扣划破了。
“这是证物,女士,请放手!”
我的手最后还是被扯开。一行人匆匆离去,留下了漏风的大门、漏水的暖气,还有一个流着血的我。
一个月后我终于接到了通知,被同意去面见筝筝。我拄着拐杖,在两个警察的引导下坐到一把椅子上。我伸手摸了摸台面,是冰凉的不锈钢。
“你来了。”我听见她先开口,声音里透出一股疲倦。
“你瘦了。”我说。
筝筝轻轻笑出声来:“你怎么知道?”
“我能听出来你的声音变了。”我蜷了蜷手指:“这里真的好冷,筝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她似乎被我的问题问住了,沉默半晌才道:“我杀了人,你不是知道吗。”
“可、可那万一是正当防卫…”
“不止一个。”
我看起来肯定是被吓到了,筝筝呼出一口气。放软了声音说:“我就是靠这个谋生的,哪怕能出去,也会有更多的人不希望我继续活下去。你就死了这条心,忘掉我,去过你以前的生活吧。”
“那…征征呢?”
我终于问出了一直不敢问的话。征征在两个月前出门后再也没回来,我在她的陪同下喊遍了周边,最后只能接受它失踪这个事实。可细细想来,这件事处处都是疑点,但我太过胆小,便从来都装作不知道,只渴望能再汲取一点为数不多的温暖。
“它…”筝筝轻叹了口气:“它被狗肉店的老板抓走,我发现的时候只找到了它的背心。老板用聪明狗的名头把肉卖出了好价钱,我没能救下它。”
脸颊一片湿润,我伸手摸了摸,温热的泪水糊了满手。“荒谬…”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不是你杀了它吗,你说过嫉妒它的,为什么要推给别人?秦筝筝,你就这么敢做不敢当?”
“我从没有敢做不敢当。,一直没和你说就是怕你接受不了它的死讯。那家老板说觊觎你的狗很久了,你回家的时候可以找一找它的窝,我把那件背心放在了里面。”她又自嘲笑了笑:“但我没想到你以为是我杀了它,是闻到我身上的血了吗?都说五感有所缺失的人会把失去的那部分补偿到其它身上,现在看来你敏锐的果然是嗅觉。”
真相来得突兀又戏剧,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这段时间的忐忑与纠结显得我像一个笑话。终于,我在迷茫中抓住了一个重点,问她:“你怎么知道老板怎么想?”
筝筝动了动,粗糙布料的摩擦声透过通讯器传来,她避开了正面回答:“我也是在那件事以后被注意到的。”
手掌心出了汗,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是我的愚蠢害得她锒铛入狱,居然还在怀疑她的动机。心脏剧烈搏动着,耳朵里满是轰鸣声。
“可你要我怎么办?”我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就这样、就这样把我的人生搅得一团糟,然后就打算抽身而去了是吗?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一个利用完就丢的倒霉蛋?还是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狗?”胸口疼的厉害,我忍不住拽住领口,大口呼吸起来:“我看起来就这么贱,所以你觉得只要消除了我的怀疑我会无底线答应你的所有要求?别自大了。”
“…对不起。”
筝筝又重复了一边对不起,然后说:“我已经被判了死刑,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大厅,同行的警察有些不忍,放轻了声音问我:“要喝点水吗?”
这个人听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我的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我想带走她的手提箱。”
她有些为难:“这不符合规定,手提箱和里面的凶器是她作案的重要证物,我们不可能把它交给一个普通公民。”
“那那些人呢?”
“什么?”
“那些雇佣她去杀人的人,你们准备怎么办?会抓起来吗,也会判死刑吗?”
对面哑了火。许久后她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好,便温和地扶着我的肩膀,往门外引去:“早些回去吧,天快黑了,女士。”
我麻木地转身,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家里。从征征的背心里摸到了那支长笛。它是塑料的重量,却被保养的很好。我抚摸它光滑的笛身,颤抖着用酒精湿巾擦拭干净,放在唇边吹响。笛声吹得断断续续,听起来尖锐刺耳。我就这么毫无章法地吹着它,直到眼泪糊了满脸。
我的风筝被扯断了线,随着风儿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