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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戎
评论:无声
我是一个颜色。
也许每个颜色都有那些说出来不会被其他颜色理解的地方。比如,我有某种奇怪的能力,在我眼里的世界,只有黑白两种色相。黑色有坚硬的外壳,长着尖角,像是横冲直撞的尖锐利器;白色软乎,和和气气的,似乎完全无害又很容易受到伤害。而每种颜色都是纯色,分布于黑与白之间不同的浓度梯度上,尖角锐利一点,就多黑几分,直至纯黑。我不太确定这些都是我无意识分类的结果还是我从来没有做什么他们本就如此。但是我肯定,我的能力一向很准。
不仅如此,我能发现,不同颜色相遇是不会发生教科书里的什么融合现象。黑色撞黑色,是尖锐撞上坚硬。就算是高速运转,带着速度与力量,抢占时机,一点一点地拧紧深入,也就不过划下几道不起眼的小痕迹。这种时候,虽然是在紧张的局势下,双方却可以很放松地博弈,某种情况下是对等的。要么在攻势一开始便被冷酷无情地堵上,掐灭了所有可能性。要么不论如何开始和随机过程,确定的是结局上互捅,谁也没占什么便宜,又仿佛是自虐狂般双方默契开颜。
黑色碰白色,是单方面虐杀。所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黑色选择这么干,这不是应该听到就提不起干劲的事吗。白色无不例外,没有任何一处可以与黑色抗衡的地方,别说抗衡了,就是抵挡一会也绝无可能。
到此,你会发现,黑色就是强者,越黑越强。黑色不会输,黑色只会赢。最多是考虑自己赢还是同类大家打打闹闹一起赢。
当然我可以承认我是黑色的,我并不喜欢和白色群体相处,本着大家和谐相处的心情,我会避开所有白色群体。我只会想碰上面了就躲开。先不说那种与自身不相融物种的。如果你知道你做一件事情一定会得到某个结果,那做这件事情就毫无兴趣了。我知道黑色的尖角一定能刺穿白色,这便多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中注定的无力感。伤害本身不是按照刻意与无意区分的,而是不同群体之间不同的特征不同的习性,存在本身可能就是隐形的伤害。
直到有一次,我身边发生了奇怪的事,我见到了奇怪的颜色。好像很亲近,就像是我的同类,没有什么攻击性,如同我久别的友人。但没有就是没有,总不能让我凭空捏出个友人吧。为了搞明白这种意外的见到为什么会成为意外,我像个追女神的傻小子,偷偷摸摸跟在她后面,为此乐呵呵地度过每一天。
终于有一天和往常不那么一样,有一个黑色来到她的面前。黑色长满锐角,似乎也对她充满好奇。黑色心高气傲,黑色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输,黑色决定对此展开攻势。
我可能有机会更直接的观察她的颜色了:第一眼有一点恍惚,不好说那是什么颜色。我确定,她不是简单的处于黑白两者之间,因为她不像黑色也不像白色,又可能既是又是。到这步还算好,让我还能有可以思考的空隙去进行无数次推测。但是后来的发展,彷佛将我直接推送进了另一个世界,我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她在受到攻击的时候,她形变了,并且随着攻击不断顺着其方向进行形变。如果她是黑色她的表面应该是坚不可摧的立在那里的一面墙,除了被击穿无人能撼动。又假如她是白色,现在她早已被刺成一滩流水般的烂泥。
可是她不是。她没有。她像个展开了的泡泡糖,附着性极强,在那个本该是坚硬的表面却进行了高韧度的弹性形变。她柔软,不怒,不燥,倒是饶有兴趣地做个沉默的跟随着。任凭利器将她戳成各种摸样,看着锐利不断地挣扎,蓄力,重击,她只会不断地跟着变形,却怎样都戳不穿她。无法被伤害到,但是并不阻止“被伤害”这个前提。平静地包容所有不成熟的利爪上下挥舞,并视它们为孩子气般胡闹。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可以暂时称这为渐变色。由中心部分的黑色因其受到攻击向外延申,黑色浓度却不断地降低,尤其是与他物接触到的部分会近乎于软塌塌的白色,这不就是个渐变的过程吗。
怎么做到的呢?我不明白。不会是被迫,被迫不能改变原先的颜色的梯度范围,更不可能产生这种非常轻松自在的变化。那就只能是源于自我选择了。首先成为一个浑身带刺的坚硬黑色,有了能力去做出选择,去做那种不丢失自我颜色但是是自己想要的选择。
这是第一次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好像见着了两派都占又好像谁也不是的渐变色,以至于我完全释放我不可置信的气息。就像是之前所有的摸索被通通搅烂,碾碎。我分不清我们是否是同个群体,我们又是否肯定是不同的群体。分界更模糊了,但在我心里有了清晰的指引。
第一次有了很佩服的东西。
要求:笑语/求知
滑铲大成功!
路书阳是被热醒的,这当然不符合道理,因为她总是彻夜开着温度调节系统,按常理而言,除非温控中心不小心将外界温度错误调试成六十度,室内就不应当叫一个人能够被热醒。
但是在廉租房区,再奇怪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哪怕这是路书阳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的、只在父母嘴中谈起过的、被称为“停电”的事件。
路书阳并不是很穷的穷人,她有一份非常稳定甚至值得称道的工作,每月能使用的信用点当然也不至于无法支付电力系统的费用。
兴许是系统老化出故障了?廉租房总有这样的问题,要不是图方便和另外的一些原因,她当然也不会成为这片房区的租客。但这种方便似乎会叫她支付更多,她躺在床上这样想,又听到外头传来喧闹声(当然,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也很对得起它的价格),她躺在床上打了个滚,听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终于决定起床。
门外三两人集群,表情各有不同,她凑上去听了听他们的对话,才终于搞懂现在是什么情况:整个区域的电力系统都突然失效,无法再供应用电了,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有人说是三点,有人说是五点,但总之是个大部分人都已经停止活动活动的时间,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由于出入房区的设备同样是由电力驱动的,在现在也无法使用了。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人能离开这。
“中心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中心那群人从来不在乎穷人的生死,哪里会管这里的事,恐怕有得等了”……不同的小集体有不同的观点,路书阳并没有加入任何一个队伍,她准备先去出入口看看。
出入口围了不少人,有个男人在拍着那台黑了屏的机器大叫,隔了很远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路书阳走近才看清他穿的甚至是正装,虽说看起来很廉价,但和他周围穿着破旧的围观者泾渭分明。路书阳没有再靠近出入口,她站在人群中看向空无一人的门禁之外,在心里叹了口气,准备转头回去。
那个拍机器的男人终于像是放弃了,他颓唐地抱住机器,大哭起来,哭声听起来很绝望,路书阳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愿多揣测,也不忍再看下去,她转身就走,动作甚至像是逃跑。
如果路上总有人在说话,那么一个人经过的时候总能听到些什么,言语的速度比她逃走的要更快。她走在路上听到不止一拨人说起那个在门口崩溃的男人,虽然没有刻意去听,但只是碎片也能叫她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是底层人出身,很小的时候父母因犯罪被流放,而又因为父母的犯罪记录,中心的助学机构不愿意收他。没有教育记录的人几乎不可能被雇用。他的经历在这片房区并不少见,但他和旁人不同,并没有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无论是作为娼妓或者是买卖身体的一部分换得短暂的享受),而是想要离开此地。他终于得到了一份工作,却在工作的第一天就不得不旷工,甚至因为他作为违约者,中心对他会有更严苛的惩罚。他本将脱离此处,却又被拽入更深的深渊,自然会崩溃掉。
一路回走的路上,有人叹息,有人不屑,路书阳没有停下脚步,她不认为自己能够对此作出什么评价,她同这里的绝大部分住户完全不同,她知晓这一切已经是一种傲慢,她不能也不愿多说什么。
她在家不远的树下见到了一个人,那人蹲在树荫下,低着头,看不出是男是女,这些当然不奇怪,但路书阳忍不住要看到这人。更不用提奇怪的,她身旁还蹲了只狗。那只狗不很大,身上还脏兮兮的,毛也秃了好几处,可路书阳仍然没忍住停下脚步看他们。在这片区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除了人类之外的生物。那狗见她停下,稍微瑟缩了一下,但也没有多的动作,只是大口喘着气。那人根本没看她,只是拿起放在脚边的水壶仰头便倒,不一会儿下去大半瓶,路书阳同这人对视了片刻,还是未能判断出伊的性别,只记得伊眼睛很漂亮,不是圆润的那种漂亮,甚至生得有些狭长,但眼神太平静,叫人只记得伊比墨更深的瞳孔了。路书阳也不觉得自己太唐突,就站在伊旁边看伊喝完水又倒出剩下的在瓶盖里,给那只看起来已经很口渴的狗喝了。
“你家也打不开门了?”伊声音和外貌也很像,路书阳第一反应是。
“嗯?什么打不开门?”路书阳反应过来,但还是没能听懂伊说的话。
“看起来不太像。”伊站起来上下扫视了一遍她,路书阳发现伊个子很高,几乎比她快高出一个头去,又瘦得出奇,连站也像站不直的样子,就这样靠着树干,轻飘飘地递过来一个水壶,“帮忙打些水,谢了。”
路书阳也不觉得伊有什么问题,接过水壶,才发现这个空水壶还有些重,她掂量了一下,问伊:“要不要走过去点?我怕太重拿不动。”
她也没有等伊回复的意思,直接走了出去,那狗先跟上,毛掉得光秃秃的尾巴摇着,像要折断一样,路书阳发现这狗还有些腿瘸,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又听得人说:“没人要的。”
“怎么会没人要!”路书阳脱口而出,这可是狗啊,一条活生生的、存在的生命,即使它现在有些丑陋,但……
“人都命贱,狗还值钱?”伊声音冷静到叫路书阳觉得有些冷漠,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伊,才发现伊也在看她。
“你不是这儿的人。”
“我住在这。”
“但你的确不是。”
路书阳没再说话,她领伊到家楼下的树荫下,叫伊在那等着,自己一人上了楼。由于电力系统的停摆,电梯自然也无法使用了,好在她家就在四楼,不算太高的楼层。她上楼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有些人的屋门已经打不开了,那些人平时就交不起电费,多半是通过简单的义务劳动换取一些福利电力供应,但这些电多半都很快被他们用完了,就连房屋门禁都无法支持下去,关上门就没法再打开了。
伊也是这样的人吗?路书阳忍不住这样想,在她过往受到的教育理念里,这一类人要么是残废,要么是瘾君子。伊很明显有手有脚耳目聪明,看起来心智也清楚,不像个瘾君子,但谁知道呢。她不过只是帮个小忙,不必在意那么多。她这么想,在给水壶打水的时候也没忘了给储水的容器放满饮用水,不过在出门的时候她犹豫了片刻,又折返回去拿了几根压缩棒和很小一块肉,门也没有关紧,掩在那儿。
只是还没下楼,她就在一侧楼梯看到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了,甚至还有那只瘸了一边后腿的狗,真不知道它是怎么上来的,总不能是伊抱上来的吧。
路书阳递给伊手上这些东西,伊接过水壶放在地上,看着她手上的压缩棒和肉愣了一会,说:“你可真是个怪人。我姓张,名字不好念,所以怎么喊都可以。”她接过肉丢给那狗,又掰了一根能量棒自己吃了。
这个姓和伊实在是不太相似,路书阳这么想,但没有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小张。”
“你怎么称呼?”
“路书阳。”
“噢噢,这样啊,叫你阿书可以吗?”伊大概也没想过她的名字是这样的,但只是愣了一下,接着很自然地这样问她。
“都可以。”
小张没有在四楼待太久,等狗吃完那一小块可能它很多年没有吃过的肉之后,就同路书阳告别下楼了。路书阳站在楼梯口看那只瘸了的狗下楼,它几乎像是摔下去的那样摔过每一层台阶,小张站在下头等它,但从不帮手。
路书阳有些想问小张要去哪,但她最后还是没有问。在看着狗摔过这一层的拐角后回了房间。她想起那些被锁在门外的人,到底还是没有真正关死门,而在门槛和门之间卡了一个扣。
什么时候能来电呢?她躺在闷热的房间里忍不住开始想这个问题。应该不会太久的吧?虽然今天是假期,但她是老师,如果联系不上的话应该很快会被发现,彼时中心应该就能处理这片区域的失常状态了。
但她心底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这片区域处于中心信息更新的底端,中心的判断处理可能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到位,这才是中心的规则。
她就这样半眯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身是汗,她走出门,发现天已经暗下来,看来这一侧的基础循环装置的能源系统和电力系统并不一致啊,她这样想,那至少不至于死太多人。
这个时候的室外正是最热的时候,循环系统还没有开始换气,白天的炽热也没有消退的景象,她突然想到夜风,这是个在她稚儿时期的故事书里听到的意象,但她知道这不过是气流的变化,在夜晚的学校,由于换气系统的持续运行,自然也会有这样的东西,但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她会突然想起来,她不知道答案,也不打算去探寻。她见到有人敲开远处住户的门,被好几个人一起揽进去,她一开始没有明白,但很快反应过来,又退回了房间,掩上门,卡住门锁之后又推了些重物过来抵住。
她不知道在房间中呆了多久,脱离刻度的时间无法被测量,不见天光的房间也无法让人判定这一切究竟发生了多久,她在黑暗里睡去又醒来,储水器里的水位以缓慢却又无可阻止的速度下降,能量棒还有很多,她无法判断这场灾难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她突然想起小张。
出门的时候天正漆黑,也许这只是第二天的夜晚?她看着“天”笑了笑,夜间的室外很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哪怕她已经多加了一件衣服出门。托基因的福,她的夜视能力非常好,甚至能看到漆黑夜色下躺在道路中的那些东西,她小心地避开,下了楼。
没有路灯——当然没有,停摆的设备仍然没有苏醒的意思,暗色太深,吞没掉每一个走进它的人,而她沉默地融入其中。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走,这对她而言本就是完全陌生的城池,而她只是选择向前走。
欢笑声刺破黑暗,带来光亮——光?她立住思考了片刻,向前走去。
那儿果真有光,有人在空旷处点火,火团成一堆,牵引着每个在夜间出游的人去向那里。寒冷被驱散,沉默被消弭路书阳见到了一个人。
小张站在人群之中,伊看起来比之前更瘦,配合身高甚至有摇摇欲坠之感,伊第一个看到路书阳,笑着对她招手,那狗也凑上来嗅她,路书阳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走进了这些人之中。他们并不以新出现的人为惊,甚至很主动地让开了道路,将她引到小张周边。
“嘘,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间。”小张对她眨了眨眼,看起来甚至有些可爱,伊伸手拉过她,就这样带着她跳起了舞。
路书阳以前没有专门学过跳舞,但小张却很熟练,伊轻而易举地引导着路书阳,其他人欢呼了一声,也两两一组聚在一起,他们笑着开始唱歌,路书阳没有听过这样的歌,但她却听懂了它,她也忍不住笑起来,跟随着小张的引导直到她成为新的引导者。
小张跳的是女步——如果这个随性的舞蹈也有男女步之分的话,路书阳很难想象这样个头的人能将女步跳得那样好那样动人,她望着自己面前的这位朋友,却忍不住想起一些同月色相关的过往,今晚自然没有月亮,人造的也没有,但火光下的伊仍然美得惊心动魄,完全不输月下的一切。
歌唱得停歇了,伊也停下来,拉住路书阳坐到火堆旁去,问她:“阿书怎么夜晚还出门?”
其他人也慢慢停下来,有的站在火光的边缘斜倚着什么聊天,也有的坐到火堆旁同人勾肩搭背地揽在一起,大家都是笑着的,路书阳仍然觉得恍惚,又觉得这样很好,才发现自己原来也一直在笑着:“突然想起你来,不过我还以为你会过得不太好,没想到你们居然有这样的生活。”
“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了,大家都是没有钱的穷鬼,所以最开始就失去了可以住的地方。”小张挠了挠头,看起来却不那么快活了,“一开始也没有这么好的啦,毕竟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还有地取暖了,我有不少朋友甚至直接被冻死在了夜晚。”
路书阳有些吃惊,小张面上却没什么悲伤的情绪,坐在一旁的人也笑嘻嘻地点头,像是见惯不怪了一样,小张继续说:“后来是你也知道的,死了不少人,空了不少房子出来。从那里头我们捡了不少东西,只是没能得到够我们住的房子,只能白天睡觉,夜晚凑在一起互相取暖了。”
“原来是这样。”路书阳得知了答案,她点着头,又问道,“现在停了多少天电了?”
小张还没有说话,其他人纷纷抢答,但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从半个月到半年皆有,路书阳一时有些难以理解,最后还是小张有些无奈地开口:“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见过四场大雨。”
原来是雨,路书阳明了了,下雨天的白天和黑夜是完全无法辨别的,以前天幕会有下雨的具体时刻,但停电后自然不会有,一场雨就能彻底销毁一个人关于时间的认知,更不用提他们见过四场。
天倏忽亮起,毫无预兆,他们拿起自己带来的东西各自散去,狗蹭了蹭路书阳,跑进已经长得很高的草丛之中去,小张最后站起来,向路书阳伸手:“阿书,我们也该走了。”
“我也留过你这么短的头发。”路书阳拉住小张的手,没有问伊准备去哪,过了会,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说实话,有些想象不出来,但如果是阿书的话,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小张一开始没有回答,走了好久之后才说道,又忍不住摇摇头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个发型确实不太适合我,但如果没有尝试过的话总会觉得有些遗憾的。”小张停了下来,路书阳才发现伊带着她走到了家楼下,她轻轻地笑了起来,“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当然。”小张看着她笑,也笑起来。
路书阳牵住伊的手腕就要向楼内走去,却被迎面而来的人撞到一边,那人面上狂喜,大喊道:“来电了!”
那些路书阳完全陌生的这栋楼中还存活着的人也纷纷冲下楼来,她甚至见到孕妇或者抱着婴儿的女人出现在其中,她就这样被人群裹挟着一路来到出入口前,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站在出入口处望向每一张迫不及待离开的脸庞,神色惶然,她似乎又听到他们唱的那首歌,却无法在之中再找到伊的身影。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文/鹤野
评论:随意
滑铲短打,质量很低,不建议看
在我的记忆中,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母亲曾抱着我坐在卧室的地上哭。
那是我幼时最早一次并非出于本能的哭泣,母亲在我面前咒骂父亲的不管不顾,坐在地上哭泣的时候,一种念头生长出来:我也应该哭泣。那并非本能,但当时的我并不能理解这种思维,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受到母亲的感染,被言语间的恶意冲击出恐惧感,总之我和母亲身上披着一条淡绿色的毯子,镜子里映着一大一小两座毛毯闪,我们哭成一团。
后来战争也燃烧到饭桌上。我无法理解他们的争吵源自何处,从哪一句话开始爆发,会在哪一句话结束。腊肠泡进稀饭,我咬着泡软发凉的腊肉茫然四顾,而他们像是暂时休战,从灶台边走下来,父亲瞥见我的饭碗,大吼着让我吃饭。
我不知道他们的争吵源自何处,这种间歇性的伤痛记忆自我出生以来就一直存在,似乎我的到来就是那根罪大恶极的导火索。隐秘的战争无处不在,如同房间角落窥伺的黑暗,只等灯熄之后就一扑而上。
每当我觉得这个家庭开始归于平静和谐,新一轮的争吵又会突然爆发,但在每一次的混乱之后,我都记不住争吵的缘由和开端,记忆里最浓墨重彩的是家具摔碎的声音,尖锐的夹着几个破音的咒骂,他们总是用方言争吵,激烈的词句裹在乡土气息浓重的语音里,极速地高昂地喷射出来,变成子弹,变成飞溅的雨点。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战争,我坐在卧室里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听着外面的声音绵延不绝成一场激烈的背景戏剧,然后一声裂帛之音,我惊得跑到房门口去看,父亲用手撕烂了茶几边的塑料垃圾桶,把它掼在地上,用脚踩得稀碎。
塑料碎片摔到我脚边,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电视柜上放着两个大音箱,父亲把它们挨个搬下来,砸在玻璃茶几上,刺耳的破裂声,浅色的玻璃层下陷,破碎,如同刀尖穿过白纸,一声尖叫夹杂着哭嚎,母亲冲上去扑打父亲的手,就像是信号枪打响,我鼻尖一酸,毫无预兆地开始嚎啕大哭。
于是一切都乱了套。咒骂声,哭声,尖叫声,零星夹杂着家具摔碎的声音,等到他们感到疲倦,消停下来之后,我的哭声还在响,如同一个破破烂烂、断断续续的报警器。
他们注意到了我,父亲终于投过来一个愤怒的眼神:“你再哭!”
我抽噎着跑回房间,缩进桌子底下,中场休息结束,下半场比赛继续。而我躲在狭窄的空间里,被四面粉红色塑料包围,觉得自己就像电视剧里被父母遗弃的可怜小孩,念及此处,听到外面一刻不停的争吵,我的眼泪又掉下来。
最终父亲摔门而去,母亲低低哭泣着清扫着客厅的碎玻璃,我从暂时构建的巢穴中探出头来,母亲看到我,投过来一个埋怨的眼神:“就知道躲起来哭!”
我困惑,我不解,我骨子里的内向和懦弱让我不知道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五楼的夫妻天天争吵,摔打砸骂的声音可以穿过三层楼,而我坐在仅剩一块玻璃底板的茶几边上,靠着窗,理所当然地想:既然天天吵架,那生活还过得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离婚呢?
我自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从未在父母面前提过。这个词汇并不是没有被提及过,实际上它以一种令人厌恶的高频率存在于我和母亲的对话之中。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离婚了,离婚对孩子不好,所以我们不离婚,离婚会这样,离婚会那样,我慢慢吃着饭心想:真的吗?
有趣的是,于我自己而言,我对这样的选择毫无感觉,一个可以减少争吵的方法,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开心的道路,一个可以让这个家庭得到解脱的机会,为什么不呢?所有顾虑和拒绝似乎都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因为在对彼此的争吵之中感到疲惫,又会将压力传递到旁观者的身上。
一个锁死的环,一组环环相扣的多米诺骨牌,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幸免,一个本该融洽的集体是这样走向四分五裂。
而偏偏处在战争中的人总是会向旁观者索取认同。父亲离开的夜晚,母亲只做了两人份的饭,我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饭,听见母亲再次开始数落父亲的每一个缺点。
“我就是瞎了眼才会和你爸结婚!”她挥动锅铲,一通发泄之后犹觉不足,于是她看向我,质问道:“你说实话,我和你爸你更爱谁?”
我已经不记得幼时的我回答了什么,大概一如既往地报以沉默,因为那时连说话都磕磕绊绊的我正迷茫地思考:“实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巴士还是开得太慢了,路上还堵了。”
“呜哇,好难。”奇流苦着脸嘬了一口果汁,“首先,他应该刚从一辆巴士上下来,并且有明确的速度的对比对象。”
“确实,毕竟他说‘路上还堵了’,这个语境就不可能是选交通工具的阶段吧。”
“那倒也不一定,可能他是个心思特别缜密的人,提前知道了实时路况,然后提出建议之类的。”奇流简单地推翻了自己的论点。
“或许他不是心思缜密,而是想要找个理由翘掉不想去的聚会吧。”姜闻眯着眼。
“‘啊,对,对,巴士还是太慢了,路上还堵了。今天可能来不了了,下次再聚吧,不不不,哪好意思让你们等啊,拜拜。’”姜闻把右手盖在耳朵上,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她想象里的那个人,“然后转头就回家睡觉了。”
“哈哈哈哈哈。好计谋。”奇流笑得很开心。
一只小飞虫落在棕色的桌面上,奇流将食指竖在飞虫前,好似一块磨亮的花岗岩从天而降。飞虫被吓跑了。
“就算他是刚从巴士上下来吧。那会是什么巴士呢?”
“距离上分类要么是长途巴士,要么是短途巴士吧。嗯——”奇流把下巴靠在桌子上。秋天的木质桌,凉快又有木头的香气,“他说‘巴士还是太慢了’,他应该事先就知道巴士可能会慢,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坐巴士。是不是因为他缺少选择呢?”
“‘巴士还是太慢了’,这至少不会是跨省份的,不然坐飞机的话明显会更快。”瓷城有机场,顺着奇流今早翘班的路再过几站就能到。
“那这也不会是在城内,城内如果要快,也有很多比巴士更快的选择。”
“所以说你认为他既不是从别的省过来的,也不是从几条街外过来的,而是从省里的几个小城来的。因为那里要进城的公共交通只有巴士。”
“嗯。”
“有点勉强啊。”姜闻感叹到,“他可能没钱。”
没钱等于坐不了飞机,也坐不了滴滴。思考就是没意义的。
“姜闻,你没有看到他是个有钱人的证据吗?。”
“没有哦,不如说还是比较穷的。”
奇流叹了口气,好像放弃了。
“那就没戏了吧。十四个字还是太少了。”
“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呢?”奇流的手指开始在桌子上画圈。
“那我们来想想他为什么要赶得那么急吧。”姜闻小姐似乎还不肯放弃。
“他有一个想要赶上的目标。那目标的时间准确性是在几小时以内。”
“时间准确性又是什么单词。”
“你想啊,他在最初认为巴士可能太慢了,但又选择了巴士,说明巴士虽然慢,但理论上应该能够赶上目标。也就是说他把胜负堵在了巴士是否能赶上这件事上。巴士既然不能瞬移,那么赶上赶不上实际也就相差不多,几十分钟的差吧。”
“那个人在见到我们也依旧在赶路,说明他还是留了缓冲的时间的。事件还没落幕,他需要继续赶路。”奇流突然挠了挠鼻子。
“我们刚才遇到他是在几点来着?”
“嗯——蛮早的,十点吧。”
“如果是省内的巴士,夜间是不会运行的,他必须要赶最早的那班车。”
“今早省内的巴士有延迟了的吗?”
“他完全可以提早一天来啊?”
“那十点不就太晚了吗?他一定是今早上刚到的所以现在才那么心急火燎。”
已经十一点了,两人只在浪费时间上是如此得擅长。为了不与稍后出笼的都市丽人们撞上,奇流打算早点结束他的早午饭。
咖喱香味浓郁,吃起来却有不怎么粘嘴,和米粒混合起来,相得益彰。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上了车才想起来可能赶不上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在事前想那么多啊。”姜闻伸了伸手,好像是想打一下奇流,又因为他正在吃饭而放弃了。
“当然有啊。人怎么可能完全按着‘推理行动’呢。他可能是上班迟到了,只是还和别人打着电话抱怨刚才的巴士呢。”
“啊——”姜闻完全地沉默了。
奇流忙着把洁白的米饭刮到一边的咖喱里,米饭与咖喱离得越来越远,盘子好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
“等一下,真的有!”姜闻突然喊起来。
“今天早上岐县向瓷城的道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因此巴士延迟了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岐县的巴士一般多少分钟有一辆?”
“三十分钟一辆。”
门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响着。奇流拿勺子一下一下点着被刮得干净的盘子。
“为什么明明延迟两小时也能赶得上还要坐首班车呢?”奇流发问。
“可能首班车比较便宜?”
“大巴哪里分这个。”
“他的目标越早越好,而且其实并不准确。”奇流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点,“而且需求的出现是在昨天晚上巴士停运后。否则他就会乘昨天的车来到瓷城”
“他到底来瓷城是干什么来的?”
“那这就太多理由吧。工作,考试,看望家人。”奇流站起身,“就算是工作,也不是迟到了就不用去。”
“我要去上班了。”他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你丫根本就是恶意翘班吧。”
作者:原殊
评论:无声
(是半成品,之后再改)
“学会使用扇子是淑女的必修课。”
林无聊地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扇子,听着对面的老师絮絮叨叨。扇骨并非常见的材质,也不是朱门绣户常用的白玉,入手隐隐还带着炽热,对于天生体寒的人来说效用甚至胜过神丹妙药。据传闻称这是龙骨——林向来无病无灾,因此仅仅是为了女儿的一把扇子就用上年轻时的伟绩,用龙的翼骨做的这把扇子明晃晃地显示着林家主的溺爱,一时还令人议论纷纷。
而作为被溺爱的对象,林自然有着该有的骄纵与傲慢。在她看来这只是一把扇子,至于龙,作为童年时的绘本看看是很好,现在林看它们就像看着展示架,只有摸上去的温度能表示着曾经是一具会喷火的龙的遗骸。不过这把扇子她还是喜欢的,龙骨材质坚韧非常,一拍桌效果胜似惊堂木,扇面也是用天蚕之丝做成,在林三天一小摔五天一大摔的频率中丝毫没有半分损坏的样子。此刻她将扇子一合拢,往桌子上“锵”地一敲。
“好了…别说了尤尔文老师,我对这些繁琐的介绍没兴趣。你直接说要做些什么吧。”
尤尔文拿起手边的茶,面容平淡地饮了一口:“…说实话,我没想到林小姐会同意。”
“因为我骄纵乖张,嚣张跋扈?”林歪着头,轻笑了一下,“那也得看对谁,和大部分人说话实在浪费时间——但这毕竟是父亲说的。”说到这里她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将扇子开开合合,“而且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精灵老师。莫非他发现他的女儿天姿国色,终于找到一些政治上的用场了?”
林说话毫不客气,到切实地合了她的性格。不过到不像传闻中是个在溺爱中长大一事无成的大小姐。尤尔文打量了一下林的面容——天姿国色并非自夸,所以那些刻薄的嘲讽与奚落到也显得像是小女孩的娇嗔,叫人难以生气起来。
“林先生没有这方面的考量。”尤尔文声音仍然平静地没有起伏,“毕竟,林小姐不是已经打包好了行李,随时准备着出门去闯荡一番吗。”
林的脸色一时有些微妙,然后毫不掩饰地“嘁”了一声:“我就知道瞒不过父亲…拜托,我可不想参加成人礼。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鸟真能找到空子,马上就要变成恼人的苍蝇了。”
还有些话林没说,怎么说她也是和这个国家里大部分孩子一样看着龙的绘本长大的。那些传说中父亲的冒险事迹,和现在这个宠溺着女儿的随和中年人实在相去甚远。所以当她在酒馆听到一些新编的冒险故事的说书时当机立断就收拾好了行李。父亲已经是勇者了,所以她打算周游列国,用另一种方式名扬四海。
“是啊。”尤尔文似乎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出去冒险也是淑女的修行。”
“……”林难得地被这个说什么都能扯上淑女的老师噎到,不愧是父亲找来的…作为长生种的精灵对任何事都是那样不疾不徐,而尤尔文更是如此。林收敛了一下情绪,总之快点结束掉这个麻烦课程:“快开始上课吧,敲诈课时费可不好。”
“林先生已经将费用结清了。”尤尔文也没有在做闲聊,“林小姐或许知道,那些贵妇人的扇子毫无用处,花哨的缎带与丝绸根本无法扇风,那只是与她们的衣服手套相称的一个小配件——顺便让她们的手看起来不那么无处安放。”
这句话如果是林说出来马上就可以成为她傲慢的佐证,但是在尤尔文语调平静。她展开山上的扇子,半遮住脸:“但是…正因如此,也没有比这更自然更不让人生疑的遮挡物了。只要换上一顶半遮面的帽子加上足够华丽的扇子,没人能从酒馆中找出你来。”
“嗯…还有。”尤尔文放下扇子,斜扫过面前的桌面,这是一个自然把扇子放下的动作——如果不是桌面上原本的茶杯不见了。
林眨了眨眼:“什么啊…盗窃的技巧也是淑女需要掌握的吗?”
尤尔文把茶杯从袖子中取出来:“这可不叫盗窃。嗯…妙手?这可是很有用的技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乐于分享的。有的时候人们还会用金属扇骨,借助反光来看清情报。所以除了这把龙骨扇,你还需要多备几把扇子。”
“哼…看不出来尤尔文老师还有几分幽默。”虽然用那脸说出来就像个冷笑话,林勉为其难地表示认同,“就像你说的,这把龙骨扇过于简洁了,并不适合你说的那些功能。难道我只能把它拿在手上当保健品吗?”
“…不。”尤尔文的表情还是没有变,但林平白感到尤尔文变得严肃起来,“那是武器。”
“龙骨做成的兵器,可以获得贯穿和净化的效果,这你是知道的吧。然后,这个扇骨的射击——是飞镖的发射器。对于普通材质的飞镖而言也能获得一定的附魔,更不要说林先生打磨了好多龙骨材质的飞镖。”尤尔文顿了顿,“不愧是林先生,比起传闻中的溺爱形象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那可是我父亲。”林理所当然地说着,“既然父亲都已经准备完全了,那就必须得在成人礼之前偷溜出去对吧?这可不是叛逆少女的离家记,而是一个伟大冒险家的机遇哦。”林笑得狡黠而自信满满,然后扇子掩去面容只露出一双似乎有些羞怯的脸。
“我想我知道扇子的第一个用法了。那么在成人礼到来之前,开是你的授课吧,尤尔文老师。”
作者:月溪明
评论:笑语
(还没写完_(:з」∠)_)
(属于是非常不负责地瞎编了)
曹宗泽惶惶不安地敲门,里面传来温和平静的声音:“请进。”
房间内坐着一个带着金丝眼镜、气质温文尔雅的男子。看到曹宗泽进来,他轻轻一推眼镜,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问道:“这位先生你好,我是和平心理咨询工作室的紫寻诗,请问你是想咨询些什么呢?”
曹宗泽满怀期待又带着恐惧地说:“我,我感觉身体里似乎有另一个人,他总是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给我造成了很大的恐慌,我想把他消灭掉,不然这样真的太让人不安了。”
“喔?他做了什么事情呢?”
曹宗泽说:“我有时候一觉醒来,会发现工作群里有一些很激烈的言辞,关于工作太多、领导安排不合理、工资太少之类的内容,仔细一看,这些话都是我发出去的,可是我从来不会发这样的消息,而且消息发送的时间,我都在睡觉。”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仅如此,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突然出现了红肿酸痛的现象,可我没有磕到撞到哪里,也没有跟人发生冲突。结果有一次,有个人突然过来抓住我说,他一定会记住我的,因为我把他打了一顿。可我真的没有一点印象,要知道,小学毕业之后我就再也没跟人打过架了,一直以来我都是其他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是父母心中的乖孩子,老师心中的好学生。”
紫寻诗一边认真倾听,一边随手记下一些关键信息:“嗯,我了解你的情况了,先填一下这张表格吧。”他递给曹宗泽一张表格,继续道:“你可以先跟身体里的那个人交流交流,说不定能找到和解的方法。”
曹宗泽坚决摇头:“我不要跟那样的不稳定因素共存,要知道他可是差点害我丢了工作,要不是我及时跟领导认错,我可能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等曹宗泽填好表格之后,紫寻诗就带他来到了一个房间。房间内陈列着一台大型机械,样式很像是医院里用来做核磁共振的设备,紫寻诗转过头向曹宗泽介绍:“这是我们工作室的专利,名叫脑波转换器,顾名思义,它可以捕捉脑波活动,并将其转换为相对具体的事物,以便于我们咨询师更好地帮助来访者。”
曹宗泽直接问:“所以是要用这个机器治疗吗?不管怎么样,我希望能快点解决问题,毕竟我只请了一天假。”
被打断的紫寻诗并未生气,而是点点头道:“正如曹先生所说,我准备通过脑波转换器将你和体内的另一个意识具现出来,让你们能够面对面解决这个问题。现在请你先躺上去,我会指引你后续操作。”
曹宗泽躺了上去,一个头盔状的半球体缓缓推移过来,将他的脑袋笼罩在其中,眼前的光线被遮挡,时间仿佛来到了夜晚,他的意识缓缓下沉,陷入了沉眠。
曹宗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漂浮在虚空之上,脚下的场景不断变化着,从草原到山巅再到乡村,最终定格在都市。他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前方,遥远的对面也有道身影跟他一样漂浮在半空
作者:千城
评论:笑语/求知
极限滑铲!
尝试了一些新的写法(指第二人称)
屋外是零度之下,屋内的火苗儿燃得正旺。你靠在炉火边,木头在安静的燃烧中断裂,劈啪作响。
削好了皮的白萝卜已经泡在温水里许久了,在你一个个地拿出来时还带着温度。你将它们从水中捞起,沥干水,搁在案板上,挨个儿排好。刀划过萝卜时的手感脆生生的,接着又变得柔软,直到切到底时与案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看了眼时钟,并不着急,于是继续慢悠悠地有一刀没一刀地切着。
你有足够的时间,甚至可以去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比如把每块萝卜都切成一样的大小,再将它们一个个摞好,直到它们因为失去了平衡而倾倒。都多大的人了还爱干这个,你想。
那台老式收音机在你身后的木桌子上立着,你已经忘了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了,它或许还比你大上几岁。大雪绵绵,它也变得困倦了,偶尔会漏上几拍,待缓过神儿,再接着唱下去,一直唱下去。夜间电台正播好播到你们都爱的那支曲儿,你跟着她的旋律哼唱着,后知后觉自己正按着她的节拍落着刀,一下又一下,叮叮咚咚,好不热闹。
你们已经这样默契许久了。
汤在火上冒着泡儿,直到锅盖再也压不住水汽,扑腾一声跳起又落下。你正沉浸在节奏中,差点儿就要忘了还有这口锅子存在了。你暂且搁置下手中的活儿,拿起锅盖搁到一边。一阵白气升起,有那一瞬间,你世界里的一切都变得热气腾腾。
锅子已经煮了很久了,汤汁变得浓郁,急不可耐地翻腾着,一块块排骨变成了另一种可口的颜色。你试探着用筷子戳了戳,嗯,看起来已经可以了。于是你将筷子支在了锅沿再重新盖上,让那些不安分的水汽暂且安定下来。只是你等着的那个人儿啊,依旧没有回来的意思。
你快速处理完案板上的工作,让食材顺着案板一个一个地滑入锅里,钻入汤中,溅起水花。汤终于不再沸腾了,它们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蓄力,而你,正好趁着这个空隙擦了擦手,又擦了擦窗玻璃。
下了几日的雪,你已经看不清门口的那条小路了,你们亲手种下的花草只剩下了轮廓,灌木丛也连绵成了一片。门口那盏暗淡的路灯还坚守在那儿,鹅黄色的灯光之下,雪斜斜地飘过,一层一层地涂抹着。现在只有你才能判断出那个人离开时脚印留下的残迹了,一步一步,蔓延向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这几天该拉着那个人一起去堆个雪人了,你摸了摸下巴,等你们都空闲下来的时候——这可有点难得。
时钟滴答滴答地轻响着。
或许是因为你将屋子的温度升得过高了些,没过一会儿,你涂抹出的这一小方不算清晰的视野便再一次朦胧上一层雾气。你有些不满,但也只有一点点。今天的路可不好走,还是安全点好,你想。
身后的那口锅子又开始呼唤你了。
你将它从火上拿开了点,撒上些盐,想了想又加了点胡椒。大勺在汤锅中搅动,让食材与食材充分混合。你浅尝了一小口,味道不错。
你们都不喜欢加入了太多调味与香料的食物,认为那样会压制住食材原本的鲜味,反而不如简简单单地就这么煮沸,再稀里糊涂地加入你们都喜欢的东西。你从橱柜里拿了两个碗,刚拿起汤勺,又还是暂且都放在了一边。你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时不时瞥上屋门一眼,电台已经播到了下一首歌。
汤当然是要喝最热乎的,你想,最好是一人一碗面对面捧着,轻轻吹走上面的油花,小心翼翼地嘬上一口,再因为对方猫儿一般的动作相视而笑。
就在分针再一次划过十二的时候,屋外有了动静。
终于是回来了。
你没有起身迎接,只是保持半趴在桌上的姿势,看着风雪跟着那个人一起推开屋门,看着人头上肩上满满的雪花,再看着它们被仔细地扑下,在地板上融化出一滩滩小小的水迹。
晚归之人想要说些什么,但你竖起一根食指碰了碰嘴唇,又摇了摇头。你并不想听见什么,你知道你的等待永远不会落空,只是今夜的风雪实在是大了些罢了。你起身,是时候了。汤顺着汤勺舀入碗内,一碗放在面前,一碗推向桌子的另一端。
“晚上好,我为你准备了美味的汤。”
作者:绿鲤
BGM:《Cage》
https://music.163.com/song?id=1453984968&userid;=111183675
评论:请随意。
一些设qian定qing解ti 释yao:
主角是OC雪尔(猫猫人)的魔法少年paro亚种,出生在一个经历过“魔法大消退”的时代,魔法师们与魔法生物们隐退到了一个被称为“不可见不可说世界”的世界当中。而不可见不可说世界,和“太阳下的世界”,即普通人们通过发展科学建造起来的世界,是彼此重合对应的,平时彼此隔绝,仅在极少数地方有比较模糊的边界。
雪尔的父亲是研究魔法时代的学者,成功穿过边界后与不可见不可说世界的一位“慧女”相遇,结为连理并生下了作为“两个世界的混血”的雪尔。
雪尔在魔法师们的看护和学者们的引领下,长成了一名文静有礼、充满好奇心的孩子。因其成长经历的特殊性,他一直缺乏同龄的玩伴。一个人待着便时常在阅读书籍,或者带着父母为他制作的四只魔法浮游炮“Amigo”四处冒险。
最初的故事发生在雪尔的12岁,那时的他已经展露出了魔法的天赋和特殊的体质,能够将两个世界对应的物质和概念彼此对换。由于法师们发现边界的漏洞开始增加,不时发生一些相互泄露的事件,雪尔作为体质能够随意穿梭两界的混血儿就自主担负起了在自己居住的城市巡视边界,送还遣返的工作。而通过父亲认识的两位哥哥,卢修斯和约修亚,在那段时间里接连成为了魔法少年,与他一同维护着边界的安定。在后来也同他一起被“魔女箱庭”的世界召唤,与诸多来自其他世界的魔法少年相遇,一同解决魔女的危机,并成为了朋友。
这一次的故事则发生在危机解除,魔女解放,待着“必将再见”的约定从箱庭世界返回之后。
[明夜心火·丝之舞]
我在穿越世界的边界这件事上是有天赋的!
我一定会再次越过边界找到你们的!
两年前的告别时分,雪尔是想不到自己会为这句话而感到不自在和后悔的。
他终于找到了朋友,许下再次相见的愿望,在他回到家之后,他所出生的那个世界却开始发生无数的分别。
一开始只是火柴炭笔之类的小魔法道具被人类捡到制造出连环爆炸案、不可见不可说世界被不知道哪来的列车撞塌了一座观星塔这样的,虽然危险但不至于恐怖的事件。但是后来,大桥凭空断裂了;人鱼湾里开始有钢铁大船无意识地打转;不明生物的血块染红了一整面沙滩;悬浮城一夜之间融化了两座;一列列地铁驶入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安魂所里挂满了连他也叫不出名字的腐蚀粘液与黏菌;然后从那些被无序绞得稀烂的伤口里,失去边界而相互接触的冲突的规则当中,有各种各样的扭曲之物诞生了……
在半年之内,全世界确认为恶性混沌区的地区从0个上升到了11个。虽然大部分的人口都还在继续原本的生活,只是不得不慢慢消化“就是有无法解释的灾难发生”的事实,慢慢接受都市传说发生的频率上升,慢慢习惯新闻越来越多地报道混沌相关的消息。而在那些辐射范围可达百公里的混沌区域周围,交通逐渐陷入瘫痪,通讯变得越来越困难。世界像是在经历一场慢性的疾病,在部分人的日常一点点被啃食掉的同时,诡异融合的扭曲还在蔓延,造成越来越多的脓肿与溃烂。
雪尔就读的学校停课前一天,老师在最后一节课上给他们放了一部电影,是人们团结起来战胜灾难的科幻片。放学时每个人打扫好了各自的卫生,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在班级门口不舍道别,提着比自己的书包还重的提袋,帮缺席的同学捎带物品。有些孩子悄悄地拿出手机,存下彼此的联系方式,期望着今后还有联系的可能。而在办公室门外望着他们的老师对此视而不见,过好半天也只是摘掉眼镜擦了一把,不知是雾还是泪。
混沌的影响就要蔓延过来,已经有学生被扭曲之物袭击受伤,在特别部队过来处理这个区域的异变之前,恐慌的空气就在兀自灿烂的六月阳光中缓慢发炎。在第十个学生遭遇危险之后,学校终于通知停课了。那时还有半个月才放暑假,但家长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带着孩子离开这片地区。去哪里是大人决定的,孩子们只能跟着。于是整个校园里到处都有人在说“再见”,到处都有人期盼着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再见。
对那片混沌区的清扫封印行动他是要参加的,但时间并不在今天,父亲那边的人直到晚上才会来接他。放学后,没有人需要告别的雪尔坐在偏僻艺术楼的阶梯上,那里是他少有人造访的小天地,此时楼梯间里注满浅蓝色的空气,连下面那层楼梯上的女同学的回音都显得湿漉漉的。
“对不起,现在才来告诉你……但是我、我喜欢、……我……”
被告白的人没有回答,不久,忽然慌乱的呼吸和近乎融化的心跳声就开始回响在水一样的空气里。
虽然那边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还是不打扰别人比较好。雪尔在做了这个决定的同时就站了起来,悄悄地走回教室的方向。然而还没走进阳光的范围,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了:“雪尔!”
“雪尔,你过会儿回家吗?”那是同班的女同学珊德拉,褐色卷发用一条深蓝丝带扎成高高的马尾披满肩头,一步从阳光底下跨进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今天下午我要待在学校等我爸爸。”雪尔从入学以来跟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但记得她的强势。此时他就觉得自己像是做坏事被抓了,马上就会有麻烦找上门来——珊德拉果然双手拉住他手腕,眼睛里快要冒出光来:
“那就是说你有空对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请你帮忙!”
“……你先说是什么事。”
“我想去第二医院看看莉迪雅!”
莉迪雅是珊德拉的好朋友,很漂亮的文静女生,一年级学生之间传说的天鹅湖仙女。她半个月前不幸卷入了一块混沌区域,据说伤得很重,就近送到了第二医院抢救,从那以后就没有消息传回学校了。
“……那个医院离危险区的边缘太近了。”
“所以才想拜托你带我去。”她突然压低声音,靠到只有他们俩能听清的距离,微微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会魔法,对吧?”
“。”雪尔第一次被当面戳穿这件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而珊德拉抓着他的手腕,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总是请假不在学校,就是去和怪兽战斗了吧?我在阳台看见了,上周五夜里,我亲眼看见你飞在天上在跟一种像狼一样的怪兽打架!还带着四个召唤兽!你就是魔法少……年对不对!”
雪尔在心里狠狠地抹了一把脑门子,上周五自己确实在处理受污染后徘徊在居民区的危险魔法生物,自从泄露事件井喷式频发,他正常上课的日子就变得屈指可数了。但尽管如此,习惯于被提醒“一定要保密”的男孩还是试图嘴硬:“……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肯定是看错了。”
“那这个是什么?我可不信你一天到晚随身装一筒网球,这个管子比网球筒大多了!”珊德拉指着他挂在身上的Amigo们的充能舱,打开就能看见四个浮游炮都在里面休息充魔——谁家的初中生会随身带这种东西!
“那是、那是我的私人物品,跟你没有关系!”男孩情急之下甩开了女孩的手,又马上因为自己的失礼而张口结舌地道起歉来,接着在对方的沉默中变得哑口无言。
建筑的影子蒙在少年和少女的身上,六月湛蓝的天空里有很多道飞机的尾迹。
“可是……”
雪尔听到对方先开了口,抬头看到的却是女孩不停地抹掉眼泪,脸憋得通红、用力盯着地面、一副怕人看见她哭了的表情。
“今晚我妈就要把我打包带去黎森特城,如果今天我不能去找莉迪雅,可能就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我爸爸正在各地修灵犀通讯塔,电子通讯瘫痪了也可以使用,一定能恢复联系的。”父亲的工作已经不是秘密,他可以透露这条信息来安慰对方。
“……但是她从做手术之后就只能看见账号在线,不回复我了……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手术成功吗?她好点了吗?她还会不会做噩梦?她……呃、呜……”女孩努力憋住哭声,却反而打起了哭嗝,懊恼和难过一起跟着眼泪砸得满地都是。
最后,在太阳光爬到他们脚边的时候,雪尔闷闷地递给她一张面巾纸。
“我们得六点以前回来。”
珊德拉听明白他说了什么,歪七扭八地扬起嘴角,从哭皱的脸上用力挤给他一个笑容,和一句更用力的“谢谢!”
下午三点,被阳光照得发亮的洁白轻轨列车越过贯城而过的河流。因为直达那里的线路停了,两个偏离要求的初一生转了车,要多坐三站才能到达第二医院站。
“车上真的都没有什么人……”雪尔说。不同于往常的摩肩接踵,即使刚过枢纽站,整列轻轨里的人也是用两只手就能数清楚,车厢里充溢着明亮的阳光和空气,从车头就能看到车尾。
“我们为什么要坐轻轨啊?”因为多花了时间而有些焦急的珊德拉扭着身子看着窗外的河面:“你不是会飞吗?”
“白天飞行太招摇了,会被人看见的。”
“……………………”女孩似乎是觉得对方在委婉地怕自己重,拖不动,但本来就是拜托别人帮忙,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又坐下来,盯着手机里莉迪雅的照片,自言自语般地说起话。
“莉迪雅,从小就一直在学芭蕾,很喜欢,吃了很多苦也很喜欢。但是上次遇到事故,腿受伤了,需要做手术。”
“我想,是不是手术做得不好,会影响她以后跳舞,她很难过,才不回答的。”
“那天她就是从文化馆汇报演出回来的路上受伤的。以前她去表演我都会看,但是偏偏那次我去上补习班……”
照片上的莉迪雅盘好长发,戴着小王冠,梦幻的裙摆正随着踢腿的动作扬起。那一幕是她在表演中的抓拍,即使是远景的模糊也蒙不住那光芒与神采。珊德拉低着头,车窗标语的影子落在她的鞋面上,像是加了绑带。
“……有可能。”雪尔闷闷答了一声。他知道,发生在霞湾区的那起事故就是边界的混沌造成的,一个恶性漏洞突然生成却没有被立刻发现,从中诞生出了扭曲之物,袭击了那里原本在正常生活工作的人们。莉迪雅也不会想到,自己只是正常地结束活动回家,就会遭遇如此不测。
轻轨上的广播报出了第二医院的站名,两个孩子下了车,出了站,穿过逐渐变长的建筑的阴影,越过异变后显得同样冷清的街道,走进医院。
“她在12楼,60号房间。”
“我们这样的小孩能随意出入吗?”
“因为是小孩子所以才可以哦,如果有人问,就说放学了过来帮忙跑腿。”
“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因为如果莉迪雅的妈妈看到我的话,回头一定会联系我妈,等我回去就是一顿好骂。”
“……如果她妈妈在,你就不进去了吗?”
“如果……如果在的话,就再说!我本来……就只要看到她没事就满足了。”
两个中学生一边等电梯,一边小声嘀咕。医院的走廊上安静而昏暗,两头通风的大窗漏进下午耀眼的阳光,让整个空间都变得像幻觉一样。这一层的病房住满了人,几乎都是那次事件的受害者。病人们在午睡,医护人员也难得有空休息,雪尔和珊德拉让过一台手术推床,终于到了60号单人病房门前。
“她妈妈不在。”雪尔从门上的玻璃窗看进去,莉迪雅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手背上贴着留置针,用深蓝丝带挽起鬓角的黑色长发铺满枕头,像一尊睡美人。“里面没有别人。”贴在门口的珊德拉捏着裙摆的手松开,在他的旁边深吸一口气,然后才转过来轻轻敲门,拉下把手:“莉迪雅?我来看你了哦。”
“……珊德拉……?”温柔的声音细若蚊蚋,十三岁的睡美人张开了眼睛。雪尔关门的时候女孩已经跑到了莉迪雅床边,握住她不打针的那只手,说话间七歪八扭地把哭腔往回刹:“你现在好点了吗?你怎么满手都是汗?是不是伤口疼?要不要给你拿毛巾来?”随着她的话语连珠炮似的灌进耳朵,莉迪雅原本没有焦点的眼睛里稍微恢复了光亮,转过头来给了她一个无奈的微笑,眯着眼睛捏了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今天是星期几?你不会是……逃课来找我的吧?”
“我们停课了,放假了!”
“是因为……之前的事故太严重了吗?外面那么危险……你怎么过来的……”
“我请雪尔带我过来的,不是一个人来的!现在外面没有那么危险,我没事的!”
“啊……雪尔也来了,谢谢你。”
作为局外人站在门口望风的雪尔简单地回答了她。
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女孩只是站在那里,周围就像自带一层宁静的结界,让每个人都知道只可远观,是同学们所传说的“仙女”。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对面说话,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说话。
对珊德拉来说,雪尔的存在就是一个“六点”的倒计时,她放弃了之前的所有问题,拉着莉迪雅的手,问:“莉迪雅,你的手机在身边吗?”
“啊……在的……抱歉,没有回你的消息。”
“没关系,见到你我就放心了!”“莉迪雅,我……马上就要搬家了,我妈要把我带去黎森特城,现在通讯到处出问题,可能有联系不上的时候。如果我没回复,那就是我信号不好。”“如果我换了号,一定会先用旧的号告诉你新的!”
珊德拉蹦豆似的把话倒给卧床的朋友,而莉迪雅抓着她的手,静静地倾听着。末了,才慢慢地问了一句:
“唔……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了?”
“……嗯。”
他觉得珊德拉听起来又要哭了,而莉迪雅的声音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今天能见到你……太好了。”
珊德拉果然趴下去抱着她的肩膀偷偷哭了起来。雪尔盯着地面,阳光的角度开始下沉,窗子透进来的光照亮了靠墙的一截地板,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格外湛蓝。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跳了一下,像是细微的心悸,氤氲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违和感。雪尔把手放在了浮游炮的充能舱上,开始在屋内四处张望,眯起眼睛寻找这种感觉的来源。蓝色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变得浑浊,如果怪物潜藏在这么狭窄的室内,他也不能保证两个女同学的安全。就在他的神经紧绷起来的时候,扑在莉迪雅身上的珊德拉那边发出疑惑的嘀咕声,“嗯?你说什么?”少女抬起头将耳朵凑近好友的嘴边。
“到、到外面去?现在?”“你的脸色不好,要不要叫护士来?”“好、好!我们现在就到外面去!”“雪尔!莉迪雅想出去,我们……我们把她搬到轮椅上!”
雪尔没有找到那股危险气息的来源,最后扫视了一遍房间,还是奔向轮椅,将之推向病床边。
“怎么突然要出去?她怎么了?”
“我想……到外面去……”莉迪雅只是重复着这个要求,脸色比他刚进门的时候更加惨白,冷汗从鬓角顺着颈项直滑进衣领,碧绿的眼睛忽明忽暗。
“不知道,莉迪雅,你抱住我的脖子。”珊德拉飞快地抱起少女的上身,对茫然失措的雪尔抬了抬下巴:“你搬她的腿,轻一点!”
“好。”抱女孩子的腿是不是不太好?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冒出来,但眼下没有思考的余地,他马上揭开被子去托莉迪雅的小腿,却因为找不到目标而怔在了那里。
“好了吗?你就搬一下……”珊德拉抱稳朋友之后迟迟不见雪尔回应,扭头催促却和他一起安静了下来。
莉迪雅的无菌服之下伸出的,被层层纱布缠起来的腿,只剩膝盖以上短短的一截。
阳光沉落漫过窗来,失去焦点的眼睛不知在看着哪里,她只是很轻地在珊德拉耳边说:“……得……快点到外面去……”
刚才的违和感猛然放大朝他袭来,像一列火车从身边飞驰而去,雪尔确定这个房间里确实有什么不对的东西,不再多说把莉迪雅抱上了轮椅,扯来盖腿的毯子一蒙便和珊德拉一起将她推出病房,小跑着溜过走廊。
“到底怎么回事?你的脸色怎么也那么差?”珊德拉一边跟着轮椅一边问他。
“我感觉到病房里有危险的气息,你带莉迪雅先离开这层。”雪尔将轮椅推到电梯里,拍下了1楼的按钮,“如果有什么看得见的异常,告诉医生准备撤离病人,然后就快跑。”
“你、你要回去跟怪兽战斗吗?”珊德拉握着莉迪雅冷得可怕的手,看着电梯厢门封住少年的背影,也封住对方的回答,她跺了一下脚,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至少得带莉迪雅到安全的地方去。
走廊上一切都正常,只有护士站的值班护士看到行为反常的孩子们探头过来观望。返回病房门前的雪尔按下了Amigo充能舱的启动键,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再次一头扎进了那半屋蓝色的空气,准备对付可能从任何地方浮现的扭曲。
屏息凝神且剑拔弩张的少年忽地茫然——刚才那近乎实质的危险感觉消失了。
另一边少女推着轮椅上的朋友快步走出了电梯,大口喘息着正想冲刺到导医台,却看到莉迪雅指向了大门的方向。她原本忍耐着痛苦的神色在看到大门的时候有所缓和,黯淡的眼睛也在映入地面反射的阳光时恢复了少许神采。
“要、去外面吗?去大门外面吗?!”
“……到……外面去……!”
顾不得医院内不可大声喧哗,珊德拉的小皮鞋哒哒点过湖面一样的大理石地板,推着轮椅奔向敞开的玻璃大门。她觉得莉迪雅也许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从到达地面起她的眼神就变了,那副表情十分熟悉,却让人说不出哪里不对。身后护士发现有人带走病人,马上大叫着“你们干什么?!”赶快追出来。尽管如此,珊德拉还是大步流星推着莉迪雅奔向门外。
“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出去了!”
“——我们出来了!”
珊德拉不敢把她带走太远,减速了几步让轮椅在建筑的影子里停了下来,俯身下来大口喘气,脑子里想着过会儿怎么跟护士小姐解释,甚至怎么跟莉迪雅的妈妈解释,这下不管怎样都要挨一顿骂了,但至少,见到了朋友,也把对方从危险的房间里救了出来。
代价都是微不足道的!
“哈……哈……我们出来了……莉迪雅……你怎么样?”
“……莉迪雅?”
莉迪雅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只是用双手撑着轮椅两侧的扶手,将身体微微抬了起来。漆黑的长发从肩上滑下来,就像丝绸一般。“慢一点!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来做,我们还要再逃远一点吗?”珊德拉赶忙扶稳轮椅,抬起头去确认她的情况,却发现莉迪雅现在的姿势,好像是……站了起来?
毯子从已经失去的双腿上滑落,从右边的纱布中,刺出了一截金属色的细杆,她就借着这根细杆碰到了地面,撑着轮椅,站了起来。
从细杆上,纱布一圈圈垂落,化作泛着珍珠光泽的丝带,又缠络成一只纤细的脚。接着,左边的纱布也重复了同样的过程。
珊德拉与追上来的护士皆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后面,看着丝带分开的缝隙不断向上蔓延,从她的双腿一直爬上腰际。
少女在虚幻的双腿上一步步走向前广场,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稳,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轻盈。她的眼中亮起动人的神采,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从大楼的阴影里,莉迪雅拖着珍珠色的丝带步步向前,在最后一步时顿了一顿,舒展开双手轻落在两侧,扬起头,以芭蕾舞的登场站姿,踏入了下午明亮的阳光。
仍然紧绷着神经的雪尔在病房里放出了一体Amigo,让小家伙在屋内环绕扫描,试图找到那个危险的目标,却没有收到任何反馈。这里的家具、四壁、床头的药品和花朵,都是普通的,正常的物品,没有和不可见不可说世界的东西对调,也没有遭到混沌的侵染。
“不应该……莉迪雅也感觉到不对劲了,应该不是我反应过度才对。”
就在这时,整个房间骤然一暗,巨大的影子掠过整面窗户。少年猛地看向窗外,只见一个巨大的,泛着丝光的物体进入了他的视野,那么庞大的物体走过不发出一丝声音,只有外面道路上的汽车在胡乱鸣笛,惊恐的尖叫从四围响起。它带着嘈杂轰鸣一般的感觉从他的面前经过,让小猫耳朵和尾巴上的绒毛根根竖立起来,向外炸开。
完了。
雪尔径直拉开窗户跳了出去,抛出全部四体浮游炮,解放了菱纹的战装,旋转着跟随自己落向地面。在开阔的楼体之间,他才看清了刚才扫过窗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几乎和医院大楼一样高的物体,下半是一双丝带缠成的腿,在腰部以上却没有身体,而是丝线围绕着一根金属杆缠绕成纺锤,顶端悬空一轮光辉织就的星辰冠冕,珍珠色的丝带在六月下午的阳光中就像一片明媚的沙滩,而背光的一面则湛蓝如湖水。
“珊德拉在哪里?她通知大家撤离了吗?”就在他这么想的同时,警报声响起,前广场上人群早已四散躲进建筑里,视野里只剩一个身影孤零零地坐着了。
珊德拉望着那支“纺锤”离开的方向瘫坐在地上,身边停着空空的轮椅。雪尔在她身边落下,一边拽她起来,一边大声问:“莉迪雅呢?!她被带进去了吗?”失魂落魄的珊德拉这才回神,彻底软掉的腿得扶着雪尔才站得起来,颤抖着手指向那支在阳光下丝光闪耀的纺锤:
“莉迪雅……变成那样了……”
雪尔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刚才在房间里感觉到不对的时候,正是莉迪雅开始想要出去的时候,等到把莉迪雅送出去了,房间里那股不祥的气息就消失了。也许她在受伤的那天就已经被扭曲污染,却反常地没有立刻被矛盾的规则强行变化,以普通人类的状态被救了回来。但就在刚才,维持着原本状态的力量削弱了,才输给了扭曲的法则,身体彻底崩溃,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到底为什么……”能坚持到今天?
那半是少女半是纺锤的异形之物就在他整理现状的时间里踮起脚来,轻盈地走过街道、越过楼房,停在了三百米外开阔的市民广场。一面镀着来自天际的夕光,一面蒙着仿佛梦境的蓝,顶着繁星冠冕优雅端立,有如首席的舞者。“她”将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提上足尖,一条腿划着优美的弧线端平旋出,踢腿的力量带着整个“身体”旋转起来,一圈转罢收回腿来,屈膝一荡便又是一圈。纺锤上的丝线随着那旋转泠然向外抛起,旋成一层层轻扬的裙摆,如一环一环的涟漪盈盈扩散。
“她”就那么旋转着,旁若无人地,明亮、轻盈、快乐。
整个街区都能看到那十几层楼高的异形之物,“她”却没有做其他任何事,没有破坏建筑,没有伤害路人,只像是在举行一场独舞演出。
这不是雪尔见过的任何一种扭曲之物的行为逻辑。他在两边的世界讨伐过很多种从扭曲中诞生的怪物,那些怪物无一不疯狂地吞噬和污染着周围的事物,而“她”只是在旋转,在一片明亮的日光下,开阔少人的地带,不停地旋转。
现在应该优先汇报给爸爸?优先联络哥哥们?优先撤离人群?优先讨伐……“怪物”?
就在雪尔犹疑的时间里,纺锤舞者旋出的丝带缀成了行星环一般层层的裙摆,扩散着笼盖越来越大的范围,最边缘的丝带失去速度而落下,垂挂在一栋栋临近的建筑上。周围的居民楼内开始有人凑近张望,甚至有人打开窗户拍摄了。
这会是一次大规模暴露,就算请来妈妈那边的魔法师使用超大范围的遗忘魔法也不一定能消除影响了。
“莉迪雅……”
身边的珊德拉仰望着舞蹈的“纺锤”,踉跄着往前走出几步,被阳光照亮的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
“她…她想跳舞……她只是想跳舞……”
“出事之前……她在学挥鞭转。”
身后的少年追过来,马上被满面泪水的少女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
“雪尔,雪尔你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你会魔法!求求你把莉迪雅变回来!把她变回来呜……”
“我的能力是把两个世界的东西对调,没法把她变回原样。而且这么大型的,我没有一个人对付过。”被迫回神的雪尔马上理清了思绪,轻敲了一下身边的一体浮游炮,向自己所属的跨界行动组回报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得联络特殊的人来处理才行!”
“什么人?”
“专门对付扭曲之物的作战小组。”
“他们能把她变回来吗?”
“……他们能,讨伐……”
“那……莉迪雅不就只能死了吗?!”
希望的起落都呈现在少女脸上。她的肩膀塌了下去,茫然地望着正在越变越细的“纺锤”。随着更多的丝线被抛远,开始能看出“她”中空的身体露出了一道道缝隙,也许不久就要用尽了。
“她没做过任何坏事……她只是想跳舞……”
少年和少女都沉默了。
“大概20分钟。”雪尔忽然开口了:“专门的作战小组会到达这里。在这之前,我会再试一试。”
“正常来说,被扭曲污染后马上就会崩溃变成怪物,开始无差别破坏,但莉迪雅没有。”
“也许她还在抵抗,还没有彻底被扭曲。如果她还没有完全被吞噬,我也许能把她‘换’回来。”
凭借“置换”的力量,即使是融在一起的水与泪,只要他能找到其中对应而不同的“定义”,就能顺着“定义”将二者梳理并分离。理论上,只要他还能从这扭曲的异形当中找到“莉迪雅”,就能尝试着把她和扭曲的污染分离开来。
他从未试过,但此刻他愿意冒险。
少年拍一下少女的肩,转换了浮游炮的模式,让双脚离开了地面,准备出战。从他的话语里获得了一些勇气的珊德拉追上去一步问:
“我可以做什么?”
“呼唤她。让她想起自己。”
珊德拉飞奔在到处垂挂着巨大丝线的道路上,两边已经没有行人和行驶中的车辆了,即使有,也是在向着反方向逃命。她在奔向市民广场,那片开阔地带边缘的最高楼。就在上空,今天之前跟她讲话还不超过二十句的同学正快速地掠过诸多楼顶,穿梭在缭乱的丝线之间,试图靠近正在旋转的“莉迪雅”。
“在那么远的位置呼唤她怎么听得到嘛!”她冲进那栋公寓楼,猛地拍开电梯门,直接按到顶楼,然后就只能贴着电梯的内墙,读着楼层一直往上。“也不把我一起带过来,呼……幸好这里还有一栋、楼,20分钟,现在应该、呼……还有17分钟……呃啊啊啊,拜托一定要赶上!”
看完神典石上的时间,珊德拉从没觉得20分钟这么短,而电梯的速度这么慢。
“再坚持一下……莉迪雅!”
躲开飘落的丝带、飞至“她”附近的过程中雪尔一直在观察。纺锤舞者依然旁若无人地转动着,但缠绕成身体和双腿的丝带已经很稀薄,马上就要全部散落。他看见,在旋转的过程中,丝带的背光面似乎在染上浑浊的、有如肮脏颗粒在蠕动的色彩。而当它转到阳光下的时候,那显然不正常的颜色又会在光中退却,变成闪光的珍珠色泽。
“在日光之下还能维持一定程度的自我吗?”
“之前见过的其它案例没有表现出这种特性。”
他想着,从天际来光的一侧飞向“她”,绕着“她”寻找是否还有人类的形态存在于内部,并向着几乎没有了形体的舞者大声呼喊:“莉迪雅!能听见吗?!快停下来!你快要把自己拆掉了!”
而“莉迪雅”听不见他的呼唤,只是在被阳光分成金蓝二色的城市中旋转着,抛洒着涟漪般的丝带。阴影中浑浊的色彩一浪叠着一浪,每一次都比前一次爬得更远。而他每次靠近阴影的一侧都能感觉到一阵无形的轰鸣,就像无尽空洞中的风声,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嘈杂。如果那些浊浪真的爬满了“她”的全身——他知道的,作为人类的莉迪雅就真的找不回来了,完全化作扭曲之物的话,以这样庞大的身形,造成的破坏也是不可估量的。
“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开始攻击了……优先封锁行动,然后……破坏结构。”雪尔呼唤了Amigo,斜着飞离丝带抛洒的轨道,从口袋里摸出一管淡蓝色的颜料,抖腕一挥抛出去成一枚子弹,波浪涂装的浮游炮立即过来吞下,在炮口凝聚起冰属性的魔力。
“莉迪雅!!回来吧——!!”
在不远处的天台上,明亮的音色骤然劈开不存在的轰鸣,那么微弱,却传达到了这寥廓的空中。
在冰结弹发射之前,“纺锤”停止了自旋,轰鸣止息。
几秒之后,最后的丝线也失速落了下去,只剩一根金属色的线轴立在广场的中央。
“成功了吗?”
空中和天台上的两人同时发问。
距离跨界行动组赶来还有12分钟,目标停止活动。
距离跨界行动组赶来还有11分47秒,“纺锤”开始倒转。
金属线轴戴着星光冠冕朝着相反的方向转动,将周围的丝线一点一点拉扯着卷回来。从“脚”下开始,丝带裹挟着草坪中的草叶,刮下树干上的枝叶,勾住花坛的边角并将之崩碎,残留着落地时在阴影中洇开的污浊,向回收起。
雪尔倒抽一口凉气向远处望去——刚才扩散出去的丝带层层散落勾缠在广场周围的一排排树木一栋栋楼房上,居民楼中的住户似乎也意识到了危机,纷纷伸出头查看自己所住的房屋是否被丝带绕住。如果它真的要把线都收回去,将方圆几百米内夷为平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Amigo!换弹!”雪尔立即杀向了最近的广告幕墙,将手掌覆在钢架上,抬手时从幽光中抽出一段带花纹的刀刃,紧跟着又向倒转的纺锤飞刺而去,高举起武器劈向绷在转轴与地面之间的“丝带”。“216.216.216!装填!切割!”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莉迪雅!”看见“纺锤”又开始旋转,看见雪尔拿出了武器与浮游炮一起亮着银色的光芒在空中切断翻舞的丝带,珊德拉急得直摇天台的栏杆,而公共设施与树木被强行拖倒的轰隆声愈来愈近,毫无止息之意,也淹没了她的呼喊。
同时在空中,劈断了正在回收的丝带的雪尔刚刚松了一口气,带着那种嘈杂感的风声忽然从背后攫住了他,下一秒身体就被猛地拍击出去,差一点撞到临近的楼体上。
少年咬着牙睁开眼确定了自己在空中的位置,在撞断骨头之前急停下来,指挥浮游炮再次射出银色的射线切断再次甩来的污染丝带。而身后的写字楼遭到惯性的狂笞,碎了一大片窗玻璃,尖叫声锥进耳中,令他心头一紧,正想赶快把缠绕的丝带全部切断,便又看到一段黑色向着这边挥舞过来。
“看来她、就要真的失控了。”雪尔皱起眉,一咬牙,握住残留在窗框的碎玻璃,置换出“尖锐”的子弹,抛了出去。
在这时,天台上的珊德拉也看到了,那些丝带的断开处自行漂浮起来,重新接到一起,继续向着线轴收回,在阴影中变得污浊的部分则尤其活跃地腾起来,像一条条黑蛇追咬着少年,抽打着建筑。直到在明亮的阳光中褪去浊色,才像是忘记了刚才想干什么一样减速下来,重新绕回线轴中去,为下一次舞蹈做准备。
做准备?
前面施工中的楼房突然从被掰碎的一角轰得扬起蘑菇云一样的灰尘,一阵狂风掀过,珊德拉惊叫一声护住头蹲下去,惊恐的眼睛从指缝里看到一道蠕动的长条破开尘雾横扫而至。
要死掉了。
她想。
随着脚下地面发出轰鸣碎裂开来,身体失重般抛入半空。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莉迪雅。”
“我可能回不了家,也救不回你了。”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却突然发现自己被什么抱住了,从烟尘中冲了出去。
“雪尔——?!”珊德拉睁开双眼,映入眼中的是雪尔多了两道血口子的侧脸,这个还没有自己高的男孩子正托抱着自己离开被削掉的楼角,在散射银光的浮游炮的掩护下躲避追击。
“你怎么跑到这么近的地方来了?”
“太远了她也听不到啊!”
“我说的呼唤是通过祈祷把意志传达过去。”
“………………我只会听字面意思啦!”
距离跨界行动组赶来还有8分11秒,
“雪尔!我好像知道莉迪雅为什么一定要到外面来了!”
“因为感觉到在亮光中能保持一点自我?”
“呃……差不多吧!但是!我觉得她是把阳光当成舞台的灯光了!”
“?”
少年落回地面,在一处相对稳定的矮墙后放下了少女,而少女面对他似懂非懂的表情,转头望向了此时在阳光中放缓了行动的“莉迪雅”。
“她那时候不清醒,但她想跳舞。她可能以为阳光照到的地方是舞台,所以只要阳光照到她,她就会继续表演。”
少年觉得自己明白了她的逻辑,于是顺着推理下去:“所以,被阳光照射的部分还能记得‘跳舞’的愿望,不会立刻被扭曲侵蚀。”
“嗯,要让她停下来,也许可以试一试把‘灯光’关掉。”
“这我可不会,就算把太阳神请来我也不会。”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关太阳!”珊德拉以前就觉得跟雪尔说话有点费劲,现在觉得跟魔法少年沟通真的要费老大的劲,“有没有办法,让她看到光线变弱了,比如,给她把眼睛蒙上、或者类似的……”
“在她周围制造一个暗区。这我可以尝试一下。”雪尔也认真起来,语速提到了跟珊德拉一样蹦豆的程度:“但是那样她可能会马上就被扭曲吞噬,那时候她就真的再也不是莉迪雅了。”到时候,就只能让跨界行动组将之讨伐了。
“我知道。”珊德拉依然望着在原处整理着自己的“裙摆”,正为下一段表演做准备的“莉迪雅”,“所以我要去。”
“你要去?”
“之前我的呼唤传到她那里去的时候,她停下来了,我觉得她还能听到我。”
雪尔默认了这一点,当珊德拉的声音穿透空气,莉迪雅的旋转,连同周围那不祥的轰鸣就止息了。
“所以,等你制造出暗区的时候,她应该会停下来,也可能会谢幕。那时候,我就到她面前去,去接她。”
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像我没能去的那一次一样。
“趁着那个时候,试一试你说的那个办法吧。”
这是莉迪雅最后的希望了。
“好。”雪尔确认了一次时间,决定了“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你先在附近找地方躲好,看到影子蒙住莉迪雅的时候就进到影子的范围里去。”
少女点头,再次目送少年离开面前,带着曾经被她以为是召唤兽的浮游炮们回去应对仍然在回收丝线、脚下一片狼藉的“莉迪雅”。而她自己,也要穿过那片狼藉,向着她出发了。
“卢修斯哥哥!约修亚哥哥!有可能的话,拜托在5分钟内赶到我这里来,需要支援!”低空掠过废墟寻找着置换素材的雪尔用空着的那只手从胸前的口袋内抽出一支黑色的羽毛,像划燃火柴那样在空气中点燃,在它全部化为灰烬以前呼唤了他们。无论多远,用约修亚的羽毛制成的这件魔具一定能将声音传达到。
他并不知道5分钟内他们是否能赶到,但他确信,只要他们听到了,就一定会赶过来。
然而,无论是两位哥哥先到,还是跨界行动组先到,他都只能再撑五分钟了。
雪尔刚一出现在知觉的范围内,便立有几处拌住建筑物的珍珠色被剪断了。纺锤舞者处于影子中的丝带立时蠢蠢而动,冲着飞行中的少年狂舞过去。而少年像一颗子弹,在它围出的这个范围内四处飞射,来势凶猛地向它发起了反击。
预先从毁坏的巴士上借来的“红”,在他手中化作烈火顺着那丝织品燃烧过去,留下一片默片般的黑色车皮;自广告上拆来的“紫”,以闪电之姿袭向缓慢转动着的转轴,只剩饱和度归零的版面;于飞起的树叶间夺得的“绿”,缠绕成道道飙风,裹挟着黑叶的飞刀簌地撕开威胁居民的丝带;抽取自建筑外墙的“黄”,展开成石英之盾,拦住从变黑的楼体脱落的碎片……
珊德拉顶着一块碎塑料板向前移动,跳过地上的凹坑,爬过堆积的水泥块,耳边不时就传来东西砸落的声音,越往前走,越像是走进默片当中,置身一片黑灰之海。她从半透明的塑料板下看到雪尔在缠斗中快速地移动着,消耗着魔力置换出各种各样的攻击,留下大片大片的黑色。他像一只白羽的燕子,孤身飞翔在珍珠色的风里,穿过湛蓝的空气去啄落粘附在丝缎上的脏污。
他数次与刀锋般的丝带交击又弹开、令观战的少女都心惊胆战,直至看见被他卷住手脚,朝着电信大楼上甩去,由灰色转化成的石化外壳砰然炸碎的瞬间她不由地惊呼他的名字。
她看不到他在哪儿了。
墙面上只有肉眼可见的裂纹、碎砖,还有被楔进墙面的碎石,连他的浮游炮也不见了。
“……雪尔?”
珊德拉慢慢地放下头顶的塑料板,哆嗦着向前走出两步。
雪尔哪去了?他也……被我害死了吗?
在广场的四围忽然有微光泛起。
四道黑色的光线从废墟中交错着上升,抽取这段“默片”的黑暗织成四幕花瓣般的黑影,向上勃然生长着,将那异形的身影包裹入其中,在她的面前化作漆黑宁静的一朵。
伤痕累累的雪尔喘息着从一扇破碎的窗户中缓慢地钻出来,手中拎着一管刚换来的寒冰之蓝。
“珊德拉——现在!!”
少年的声音点亮少女的眼睛,同样灰头土脸的珊德拉丢掉保护自己的“盾牌”,大步冲进那片暗影的帘幕。
里面的“莉迪雅”静静地停在那里,“她”好像刚刚醒了一场梦,但被坏小子纠缠了太久,衣裙都没有整理好,一圈圈松松地围在腰上,软软垂下来散了一地。
舞台的“灯光”熄灭了,微微照亮这个空间的是“她”星光的冠冕,而那些污秽的颜色也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快速蔓延。“她”只是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走进黑暗里来的珊德拉。
和她一起长大,支持她学跳舞,每次比赛和演出都会来看她的珊德拉,一头褐色的卷发沾着好多的灰,眼睛含着泪水却笑着向面目全非的她张开了双臂:
“恭喜演出成功——!”
“我来接你啦,莉迪雅!”
只有她们俩的影幕里,珊德拉把双手张得很开,就像以前每一次去接莉迪雅从舞台回来。在别人眼里只可远观的仙女,只会蹦跳着扑进她的怀里,问她“好不好看”,然后笑着穿上她带来的外套,拉着手一起去后台卸妆,或者直接一起回观众席,最后一起回家。
“莉迪雅”开始倾斜,朝着珊德拉的方向,珍珠色与污色交错的丝线垂下来,就要触碰到她的手腕。一阵细碎的声音慢慢爬上耳轮,冰霜便从视野的另一边蔓延到了与自己咫尺之遥的那一截丝带。
珊德拉蓦然怔住,然后想起雪尔一定在这里,歪过身子一看,他果然从那层叠冰封的丝质物后面走了出来。
作战成功了,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珊德拉不敢大声呼吸,等着雪尔用他的办法尝试从这着扭曲的形态里找出莉迪雅,却突然听见裂冰的声响,影幕被光撕裂,少年一个趔趄跪倒在她面前。
“雪尔?雪尔你怎么了?!”珊德拉赶忙跑过来扶住他,对方抓在她手腕上的力量就像抓住救命稻草。她忽然意识到在这近二十分钟内他一直在消耗体力和魔力,而且受了伤。
他只是会魔法,不是金刚不坏。
凭他的魔力根本维持不了多久的黑暗与冰封,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到极限。雪尔再次感受到了那阵让他汗毛炸开的轰鸣,近得就像直接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他的每一种感官都告诉他身旁的“莉迪雅”又要跳舞了。散落在地的丝带纷纷扬起,在光影之间不断变幻着侵蚀的颜色,但他已经没有力量去阻止“她”了。
他已经听到了丝带狂舞而至的风声。
她哭着用身体护住受伤的少年。
“……不要……”
“真是一场闹剧啊。”轻慢的语调带着一丝微微的鼻音,疫医面具之下似笑非笑的蓝发少年漫步降临,当他站定时,一地狼藉投下的影子已经随他的步入盘旋着编织在一起,重新闭合成了一片更深更纯粹的黑暗天穹,将几人笼盖于内。
原本就要斩至眼前的风声被簌簌的声响打断,珊德拉睁开眼睛,只见与自己一步之遥的那段丝带从一只系着红线的手伸出的方向开始横生冰凌,在一阵咯吱中将整个纺锤舞者冻成了一座冰像。而她和雪尔都被另一只手环住,在这几秒内毫发未损。
“你们还好吗?”护住他俩的银发少年轻声询问。珊德拉摇摇头,现在她惊魂未定,扶着雪尔慢慢站起来,只听见他说:“我没事……卢修斯哥哥。你们来了就好……幸好你们来了!”
“我正好和约修亚在一起,听到你的消息就过来了,跨界行动组也快到了。”被称为卢修斯的少年看了一眼被冰封的异形之物,又扫了一眼两个小一些的孩子,轻声说,“你们先离开这里,过一会儿让约修亚给你们治疗。”
“等等!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组,就是来讨伐……‘怪物’的吗?”少女马上就急了,而身边的雪尔平复了呼吸,扬起脸来指着动弹不得的冰像向卢修斯与约修亚解释。
“卢修斯哥哥,还有约修亚哥哥……那个……是我的朋友变的,她的状态很特殊,我想再试一试把她置换回来。可以请你们维持一会儿这个状态吗?”
卢修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打量了雪尔一遍,最终点了点头。当他望向身边的约修亚时,约修亚也保持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将头微微歪向一边。
在这片无光的天穹下,雪尔闭上眼睛将手掌覆上了结着一层冰凌的纺锤舞者,像往常进行“置换”时那样,让意识沉入那片混沌之中,寻找莉迪雅存在的痕迹。
当万物的规则能够正常流转的时候,每一种理都会像梳好的丝线那样排列在一起而互不干扰,沉静而清。但混沌之中的理是扭曲着互相缠绕、接合、打成错综复杂的死结的,以至于最终生长到一起,变成伤口的增生。
他的意识刚一穿过冰封的表层,就像被迎面轰击一般身处于那令他浑身发麻的轰鸣之中,盘根错节的、肮脏增生的扭曲在这里有如实质,在这样的环境中还会有原本的灵魂存在的可能吗?
头开始疼痛,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潜得更深了,但还是用那份置换的力量梳理着这些错位的“丝线”,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明净的东西。
“莉迪雅……”
“莉迪雅,你在哪里?”
忽然他听见那个女孩的声音在嘈杂得仿佛地狱的轰鸣中哀伤地响起:
好想跳舞……好想再见珊德拉一面……好想活下去……
就在那些蠕动增殖的扭曲的中央,他找到了,温润的碧绿色。那只可远观的,仿佛仙女和睡美人的,清丽而温柔的气息就在那里。可越是靠近那里,耳中的轰鸣就越嘈杂,近乎触觉的疯狂和矛盾就贴着他的指尖拼命拥挤。脑袋胀得像是要裂开,手指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消化掉,但那份哀伤的低语还在这样的地狱中不屈地存在着。
又让他如何松手呢?
雪尔现实中的身体好像不属于他自己了,支撑着影子结界的约修亚眯着眼睛,提醒身边的两人,他可能得随时抽身。珊德拉闻言露出无措的表情,最后还是将担忧摆在了脸上,双手握住雪尔的手,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不断默默地祈愿着。维持着冰封的卢修斯没有多言,只是将手放在男孩的肩上,让魔力脉脉地流动过去。
就要随着无序扩散开来的雪尔忽然感觉到了自己,有什么屏退了周围的轰鸣,坚定的力量顺着双手向前延伸。
好想跳舞……好想再见珊德拉一面……好想活下去……
他向前伸出手去,撕开四周粘连的扭曲,捉住了那段碧绿的丝,牵连着千丝万缕缠绕其上的力量,缓慢而坚定地将它从混沌中撕扯出来。
“回来吧——莉迪雅。”
少年的身体忽然脱力,倒在卢修斯的双臂中。就在此刻,冰凌寸寸开裂,那庞大的身体、无数的丝线,像被卷进旋涡一样朝着他的手所在的位置缠绕收束进去。当他沾着难以形容的黑暗的手从涌动的丝带中脱出,掌心正牢牢握着一只苍白的手,接着是手臂、肩膀、长发、身体——
雪尔再次感觉到了光,身边是两位哥哥模糊的身影。耳中听到了珊德拉欣喜的声音呼唤着莉迪雅,夹杂着胡乱的感谢,实在是语无伦次。
这次她一定是喜极而泣了。他想。
“谢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把莉迪雅救回来……呜、”
“莉迪雅,莉迪雅现在没事了我们、我们一起回去,”
“这次回去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分开!”
虽然双腿空出的位置还被丝带状的物体缠裹着,头发和衣摆也残留着异化的痕迹,被“换”回来的莉迪雅靠在珊德拉的肩膀上,感受着对方把哭得湿漉漉的脸蛋贴在自己的刘海上,轻轻握住她的手,用那温柔而哀伤的声音笑着叫她的名字。
“……珊德拉。”
“嗯?”
“今天能见到你……太好了……”
“我也觉得太好了,我一直都好想来找你,你出事的时候我吓死了,你不回我消息的时候我也吓死了,刚才也吓死了!以后不能再这样吓我了!”
“……”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仙女靠在她的怀里,像是在偷笑着。
“……莉迪雅?”
那天无论是警车还是救护车都来了好多,雪尔在卢修斯和摘了面具的约修亚的陪同下接受过了治疗,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等待着他的父亲。披着毯子的珊德拉坐在长椅另一边,盯着地面。
她的母亲有一头和她一样的褐色卷发,在晚上8点急匆匆地赶来,高跟鞋跺得地面铛铛响,一看到她就冲过去打了她一巴掌,珊德拉的脸都跟着甩到了一边。
“不是让你在学校等我吗?!”
旁边的卢修斯站起来,皱着眉正待说些什么,又看到她按着那孩子的肩膀跪下来,红着眼圈抱住她,说:“警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也没了!”
珊德拉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也抱住她的后背,也没有流泪。
两名少年看着那个女人牵着失魂落魄的珊德拉走了,彼此看了一眼,都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母女俩出门时正迎面的是雪尔的父亲,戴着眼镜的男人夺门而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雪尔跟前,蹲下来仔细端详了他一遍,握住他缠着绷带的右手,然后才将他搂进怀里,下巴上的胡茬都蹭到他的额头上。
“对不起,爸爸来晚了。”
他知道父亲应该是刚从某个基站的建设点赶来,可能也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往常他不会这么做的,但是这一次,雪尔久违地靠在了父亲肩上。
“爸爸,我好累。”
莉迪雅从扭曲的形态中被剥离出来不超过三分钟就停止了呼吸,医生认为她死于急性器官衰竭,而法师们说,抵抗扭曲的污染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
能一直坚持到那一天,应该是为了见到什么人吧。
想跳舞,想再见到珊德拉,想活下去。三个愿望,只有一个是可以实现的。
后来雪尔再也没有听说过珊德拉的消息,应该是和母亲移居到黎森特城了。
父亲在那之后也依然奔波在建造灵犀信号塔、在混沌区保障联络的路上。
卢修斯和约修亚两位哥哥仍然在与他不同的分组里,但同样继续处理着各种泄露事件,镇压扭曲,保护着两个世界的住民。
一切似乎都如常。
世界从那一天开始改变。
莉迪雅的一舞令超自然之力的存在彻底暴露在普通人的眼下,将两个世界融合的恐惧被真正摆上了台面。科学世界的人们被正式地普及了有关混沌与曾经不可见不可说之物的知识,魔法师们也不得不去认识那些与他们所知的秩序完全不同的事物。在双方更广泛且正式地达成共识之后,讨伐扭曲之物、净化混沌区、封印漏洞的行动更加有效且有针对性地展开了。雪尔从扭曲形态中剥离回被污染的本体的消息受到了重视,有人说,这可能是事情的转机。
这是新的开始。
但灾难也才刚刚开始。
雪尔第一次知道。
梦想。生命。友谊。
都是那么容易失去的东西。
当世界的融合成为灾难,人们都在不断失去珍爱的人与事。在绝对的天灾面前,个体毫无抵抗之力。寻求安居之所的路途,养不活长久的友谊。无论是想要成为名满天下的大贤者,还是想要站在舞台上表演热爱的舞蹈,都不是这份动荡允诺得了的人生。
就像在停课的一天尚带着约定和梦想告别的孩子们,曾经被认为理所当然地“一定”和“我想”,如今都不会实现了。
十二岁的雪尔想象过很多次长大以后成为厉害的魔法师,打破各个世界的边界,与在魔女的箱庭遇见的朋友们再度相见。那时候,他希望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自己,睿智、从容、神采奕奕。
十四岁的雪尔从时空门走出来,再次见到昔日的伙伴的时候,要面对的却是广泛发生在各个世界的毁灭危机。而对方看见的,只是一个弱小、不确定的,不能拯救任何人的自己。
这世上有那么多纯真善良的孩子许愿,所盼的团圆安全温饱与幸福皆没有发生。
为什么偏偏是我的愿望以这样的形式实现了呢?
FIN.
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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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8日
今天开始我的主要工作变更了——我被分配去护理一位昏迷不醒的病人,额,至少我这一天并未见过他睁开双眼。医生他们对待这位病人的态度很奇怪,感觉只要涉及到这位病人,大家就都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涂抹的痕迹)紧张,慎重?我分不太清,不过好事是我的工作量大大减少了,只护理一位4楼病人可比每天查房2楼轻松太多。
4月15日
午休时我隐约听到主任那桌谈起我目前负责的病人了,但我开始工作这一周并未见过医生查房,他们是怎么掌握这位病人的情况的?或许和床头那些复杂的仪器有关系吧,我敢说那些仪器的价钱一定比我十年的工资还贵。(潦草的除法公式)除开心电监护,最少还有3个仪器我根本不认识,见鬼,怪不得有些研究员私下会说四楼是经费无底洞。
4月18日
主任今天来查房了,还带了两位研究员。他们都对那些仪表上我根本看不懂的数据很感兴趣,我隐约听到他们称呼这位病人为2号,这很奇怪,因为病房是3号房,大概是有什么我不清楚的编号规则?
4月20日
好闲,好闲,我感觉脑袋上要长蘑菇了,这样的工作跟还在二楼的时候相比轻松得不像样,而且还涨了工资——我都有点不安了,总想到恐怖小说里的一些桥段。
算了算了!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涂抹的痕迹),就换一下深度昏迷的病人的输液液体,抄抄仪表数据能有什么危险!
4月24日
今天,额,不对,昨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得冷静一下整理好思绪才能接着写日记。
(被撕去的半页)
好吧,长话短说,2号醒了,我昨天晚上在抄那些烦人的数据的时候他的呼吸突然停了一段时间,仪表显示是11秒,但对我来说简直跟一个世纪一样,然后2号他突然睁开眼来,成功地吓了我一跳。
当然,被吓到的可不止我一个,2号醒来不到5分钟,主任就带着那些研究人员“涌”进了病房,我被礼貌地请了出去并被带去做了个体检,结果显示一切正常,我松了口气,检查的人也松了口气,大大的那种。
2号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4楼的病人都比较特殊,但很难想象会有病人被当作危险辐射源一样处理,我回想起来仍然一阵后怕,要是我被查出来有什么问题,可能就会像合同上说的那样(涂抹的痕迹)了吧。
想辞职回家,我认真的。
先写到这里,我得好好睡一觉然后接受精神检查。
4月24日
我为什么要写两次日期?可能真的有点糊涂了,精神检查搞得我晕乎乎的。
先说好消息:没有异常,我是安全的,至少不会被带去(涂抹的痕迹);再说坏消息:我完全不记得精神检查的过程了,这令我感到不安,仔细回想的话甚至会有点头疼,这可能就是医生说的药物副作用?我不知道。
唉,脑子里东西挺多的,乱得不行,先睡一觉吧。
4月25日
好吧,班还是得上,世界好残酷。
工作一切照旧,除开输液的液体少了一瓶营养液,还有就是我有时会和2号说几句话,就我俩不多的对话来看,2号出乎意外的很有教养,在询问昏迷期间的事后,他甚至郑重地向我道了谢。
2号除开做身体检查的时间,基本都呆在病床上看书,我有注意过他在读什么书,但我英文的水平太差了——我第一次为自己没好好学习感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对了,主任在午休的时候把我叫出去聊了聊,他说检查只是按照规程行事,希望我不要有太大压力。我不怎么信他的鬼话,2号一定牵扯到一些秘密,只是我接触不到。
4月27日
现在看,2号的苏醒对医院来说就像向池塘里投了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水面有了一些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了。
一切好像都回归日常,只有我这几天不太安稳的睡眠还提醒着我精神检查的事——没错,我现在仍旧对那个检查,或者说我丢失的那段记忆相当在意。我有试着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员工也接受过这样的精神检查,但没有任何结果。可能确实是我能接触到的圈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接受了这样的检查,又或者…
罢了,结果好,一切都好,老妈经常念叨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难以辨认的字迹)该死,发生什么事了,楼下有一个女人在尖叫!!
我的…天呐,尖叫声停止了——伴随着玻璃破碎声和重物坠地的声音。我根本不敢向窗外看,是有人跳楼了吗?真希望没人出事,这栋可是员工宿舍…
(墨水的痕迹)(被划去的脏话)没有救护车的声音,没其他人醒来——至少从窗帘缝里没能看见对面楼任何一间房亮灯,见鬼…只有我醒了?是不是该往中心打个电话…
(撕去的两页)这太折磨了,我不敢开灯,不敢往窗外看,我缩在床上,膝盖上摆着日记本,只有写点什么我才会感觉安心点…我刚写了两页自己都看不懂的胡言乱语…我的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可能等天亮了我得去看看…
4月28日
好吧,今早出门,没看见玻璃碎片,没看见尸体,没看见血迹,是噩梦?不太清楚,午休的时候问了问住我隔壁的朋友,她表示完全没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大概真的是我精神压力太大了。
趁换班的空闲我去看了看医生,他给我开了点助眠的小药片,希望真的有用。
2号今天注意到我的精神不太好,他甚至对我表现出了关心——感觉有些复杂,不过还是谢谢他了。
对了,晚饭坐我隔壁桌的是认识的安保人员,他们好像在抱怨排班的事,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4月29日
医生开的药真有用,久违地睡了个好觉,甚至没有做梦。睡眠充足的感觉太棒了,感动。
我和2号的关系好像变好了,在他不看书时还会有比较长的对话——对比之前的两三句交谈大概真的称得上是对话了。我得知他是个心理学家,因为患病的关系入院治疗(后半句好像是个废话),我借着机会问了问他在看的书,名字实在拗口,没能记下来,大约是《意识形态的〇〇》,只看书名就知道是我绝对不会看的那种书…
4月30日
做了个有些奇怪的梦,梦里我一直盯着星空…那些星星的光…大概很漂亮吧,我回想不起来,梦里的其他部分都很模糊了。
虽然做了梦,但精神良好,我的好睡眠真的回来了。
4月31日
今天和2号又聊了会儿天,和他聊天总是令人愉快,他仿佛掌握着一种与人交谈的…技巧?天赋?我不太好形容,但2号确实有些特殊,我甚至不抵触告诉他一些很私人的事,比如我的家庭…
5月2日
又做了一样的梦,我脑袋一片空白地盯着星空…这有什么寓意吗?我今天和2号聊天时提到了这个梦,2号表现出了浓厚的好奇,一直追问我细节,只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5月3日
家里来了一封信,妹妹的病情加重了…我准备多转一些钱回家,让妈妈叮嘱医生用更好的药,唉,幸好换来四楼后我涨了工资。对了,今天午休我又听见安保组的在抱怨排班增加了,最近治安不太好,新闻时不时报道暴力事件和火灾,真令人不安。
撇开这些烦心事,2号今天比较,呃,兴奋?和他聊天时我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不错,连我自己也有些被感染。我有些庆幸负责的病人是他了。
5月4日
还是同一个梦…不过我感觉有点诡异,这次的星空有些不一样,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我在被谁盯着一样,细想起来有点毛骨悚然。和2号聊了聊,他安慰我说这种梦一般源自于自己的不安,看来我最近确实有些神经过敏。他还说连续做同一个梦说明我潜意识有一直在意的事,不过我对这完全没有头绪。
听说2楼出了什么事故,有个护士受了伤,希望她没什么大碍。
5月5日
2号在今天又陷入了沉睡…我有些失落,感觉像是失去了一位朋友。
今早开始他就一直坐立不安,我尝试安慰他,但在和他肢体触碰——准确地说,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后,2号突然开始颤抖,并情绪激动地大喊,随后就…昏迷了过去。我吓坏了,连忙联系了医生,主任也来了,检查后说2号只是又陷入沉眠,不过按规程我得又去做一次见鬼的精神检查,我真讨厌这玩意,我的记忆又缺失了一段。
5月6日
我开始真正感觉到一点寂寞了,2号确实已经像是我的一个朋友一般,现在我准备开始好好学学英文,看看2号的一些书,这样如果2号再醒来,我们又可以多些话题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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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声音,好像是几个男人在低声交谈…或许我该往外面看看…
好吧,我受不了了,管他的,我要把窗帘拉开一条小缝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以辨认的字迹)
我不该往窗外看的!!我不该往窗外看的!!我不该往窗外看的!!是他!是他!!
————半页污损的日记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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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5日
日记已经编好了,接下来我得整理一下头绪才能好好记述今天真正发生的一系列事…虽然我一直隐约有着预感,但我确实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好吧,从今天早上我上班时开始讲起。
2号今早一直坐立不安,且很难沟通。我和他搭话他只会回我两句话,“他要来了”和“我无能为力”。我尝试弄懂为什么他会这样神经质,但在和他肢体触碰——准确地说,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后,2号突然开始颤抖,并情绪激动地大喊。我只好联系了医生,在护工的辅助下2号被打了一针镇静剂,按理来说这够他睡上一整天,按理来说。
接着我只好一直待在他的病房,监控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百无聊赖的我准备挑一本2号看的书来看——我记得有阵子他在看一本中文书,于是我在他的书箱里翻了翻,但并没有找到。当我失望地起身坐会椅子上时,我发现2号醒了,正看着我。
不对,醒来的不是2号,而是另一种…东西,我只能这样形容那个可怕的存在,我当即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恐慌之中,那种注视仿佛将我的存在彻底分解——如果没有被打断的话。
2楼在这时传来了刺耳的女人尖叫,“2号”陷入了一种呆滞,我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动起来,并成功了,我跑向门口,只想快点远离2号。我几乎是撞开3号房的门的,我在走廊一边漫无目的的奔跑一边大叫,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头部的一阵剧痛。
然后我醒来——入眼是散发着温和光芒的天花板,我缓缓起身并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密闭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大概十多平方,每一面都铺着某种灯板,简单来讲,这个房间中四处都是光源,根本不存在阴影。
大约是观测到我的清醒,房间的灯光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频率闪烁…
就先写到这里吧,我正在被监视着,这次写日记时间已经够久了,明天我得随身带着这几页,到时候再接着记述。
5月6日
平常的一天——如果我没有保留这些记忆的话。2号陷入了新一轮的沉睡,输液液体又多了瓶营养液,回到原样。我有时看着2号的脸,一想到这背后有某种可怖的存在也在沉睡,我就感到后脊发凉。
接着昨天的记述,房间的灯光闪烁的同时,气温开始升高,大概到了35度左右,我开始出汗,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半小时,灯光和失水让我感到疲惫,接着不知道安装在何处的广播开始传来人的讲话声,那是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女声,她问了我相当多的问题,我全部如实回答后广播陷入了一定时间的沉默。随后某种带有麻醉性的气体涌入房间,我的身体被迅速的麻醉,某种意外发生了——我的意识尚且清醒。
我从一种上空的视角看着自己被抬上担架,并在一个小时后以意识模糊的状态接受了一位医生的“精神治疗”。他似乎尝试对我的记忆进行某种程度地替换和删除,并认为自己成功了,这解释了我上次精神治疗后缺失的记忆。随后,我的视角逐渐下沉,并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混沌。
之后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脑子里有两种版本的记忆,明显是植入的那段大致是:2号突然大喊后就陷入了昏迷,我吓了一跳,赶忙通知主任后他们检查确认2号又沉眠了,按规章我被带去做了精神检查并开了些药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显然医院方面并不希望我记得这些经过,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我的大脑正在经历某种变化,是这种变化让我保留了记忆?如果是,这种变化又是如何引起的?2号背后的那个存在…或许我该用“祂”来称呼,祂与这一切有着什么关联?
谜团太多了,我需要时间来调查,好准备从这一切中脱身。
对了,我突然能读懂2号看的英文书了。
还有,或许我该再准备另一本日记本,小巧一点的、可以随身带着的那种。
———几页完整的日记纸
VOL.218【撕裂】小额盗窃罪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小额盗窃罪
特设监狱的环境比想象中的要整洁,这让加勒特很不是滋味。
他来这里是希望为特设监狱里的人们争取到权利,如果他们的生活本就不错,那一直以来为他们摇旗呐喊的自己就变成了傻瓜。
理论上,加勒特不是希望看到特设监狱里一片脏乱、工作人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场景,虽然他为想象中的地狱光景准备了秀珍照相机,但到这来一周了,这台相机一次都没用上。
所谓的特设监狱,是为关押小额盗窃罪的犯罪分子设置的特设监狱。
所谓的小额盗窃,是指涉案金额在50元以下,且没有入室盗窃、携带凶器等情形,不适用原本的盗窃罪的盗窃行为。实施小额盗窃行为的,将被判处10年以上的在特设监狱的有期徒刑。
这条刑法修正案一经提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罪责刑不相适应的质问层出不穷;不少人搬出了《悲惨世界》中冉阿让的例子,讥讽这种小额盗窃的社会危害远远达不到其他十年起步的罪名;更加简单粗暴的“强奸妇女三年起步,偷个面包就要十年”的标语更是席卷了各个社交平台的热搜头条。
人们怒骂提出这条修法建议的专家,不少人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比方说这个专家被人偷走了价值不足50元的贪腐证据,又比方说这个专家被人偷走了价值不足50元的情趣用品,又比方说这个专家被情人偷走了价值不足50元的遗传物质……当然,因为曾被偷走过外卖而支持这条修正的也大有人在,也有学者搬出德国刑法,称外国的盗窃没有金额门槛云云。
这些呼声戛然而止的时间,是专家详解“特设监狱”这一概念的时候。
特设监狱中关押的犯人禁止离开特设监狱,除双休日、法定节假日外每天必须在监狱中完成4小时的劳动,食宿由监狱提供,并保证犯人充足的休息,犯人必须遵守法律,遵守特设监狱的纪律,不得实施违法犯罪的行为。
“4小时”的工作时间牢牢抓住了人们的眼球,人们不再讨论小额盗窃”刑是否合理的问题了,人们羡慕起了特设监狱里的犯人,每天只要工作4小时就能解决一切食宿问题,这比很多的打工都要合算。
接下来专家公布了特殊监狱的食宿标准。
特设监狱的食堂食品相当丰富,且有义务保证食品安全和营养均衡。监狱每日会有免费的一荤两素的套餐,犯人也可以使用监狱的劳动报酬购买额外的食品。额外食品的品类、风味相当丰富,食堂会定期更新菜单、推出新品,就公布的示意图看,比不少单位食堂、学校食堂要好上不少。
至于特设监狱的住宿,和一般人对监狱阴暗狭窄的印象不同,特设监狱的牢房非常整洁明亮,犯人住宿在配置了胶囊旅店一样的床位的8人间,夫妻一同服刑的,还可以提供双人床位。监狱里配置了免费的生活必需品,还配置了空调和空气清新装置,保证犯人的身体舒适。令人意外的是,监狱里配有免费的无线网络,犯人可以使用监狱的劳动报酬购买手机、平板、游戏机等电子设备,虽然只能连接局域网,但局域网内的影片游戏应有尽有,在同一局域网内,犯人还可以联机打游戏。
犯人每天有8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犯人可以在特设监狱的公共区域内自由活动,公共区域提供桌椅、冰箱、自动售货机、饮水机,并设有一台可以连接电子设备的电视显示屏,根据需要,犯人也可以使用监狱的劳动报酬来使用按摩椅和健身房的使用时间。
特设监狱为犯人提供免费的医疗保障,如果犯人死亡,特设监狱将免费提供遗体处理服务,如果特设监狱需要使用犯人遗体,须事先征得书面的同意。
人们已经不再反对小额盗窃罪的罪名了,他们开始希望这条修正案通过,并每日祈祷附近面包店的面包不要涨价到50元以上。
专家继续公布了特设监狱的工作环境。
犯人每天必须工作满4小时。特设监狱保证工作场所的设备、安全及工作培训,犯人不得离开特设监狱划定的工作、生活区域,不得破坏生产设施。在发生紧急状况时应按照特设监狱的要求操作,减轻损失。
由于人工智能的存在,犯人工作并不需要太高的工作技能,除了开关机器设备,他们只要在工作场所足够的时间,监督机器正常运转即可。工作期间他们可以携带在特设监狱购买的手机和游戏机,因为机器设备出错率极低,犯人在工作时间的开小差、打瞌睡也是被默许的。
有人算了一笔账,强制劳动的4小时可以全部拿来打游戏或睡觉,即使因为工作疏忽出了差错,因为人工智能的存在,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失;而且产生了损失,由于特设监狱的生活成本很低,仅追求温饱的人很快就可以用监狱的劳动报酬弥补这些损失,而且在特设监狱的负债,唯一的负面后果也只是延长刑期到债务清偿为止。
人们哈哈大笑,说这样的监狱他们巴不得多待几年。
接着,专家公布了特设监狱的婚配和生育条件。
监狱内可以结婚,也可以恋爱。犯人直接发生关系不需要以结婚为前提,犯人可以使用监狱的劳动报酬购买所需的成人用品。如果犯人怀孕,特设监狱会提供安全卫生的生产环境,不论是婚生子还是非婚生子,均由特设监狱统一抚养,孩子的亲生父母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看到这里,有人大呼特设监狱是专家用来提升生育率的阴谋,虽然有人称不用养小孩的话就算生几个也无所谓,但这些人很快就被愤怒的女士们的口水淹没了。
特设监狱保证,尊重女性的性同意,强迫女性发生性行为的犯人一律按照强奸论处,并投入传统的监狱,并对不愿生育女性提供后续的医疗服务。
这时有人发现,这个特设监狱只对小额盗窃行为有效,传统的犯罪,比方说杀人、强奸,仍是按照原有的刑罚、原有的监狱条件服刑,在特设监狱的传统犯罪仍和原本的犯罪同样处置。人们不禁恍然大悟——小额盗窃罪是国家对全体公民的赡养,只要希望得到赡养的人,就可以随便偷个面包,通过这种不会对社会造成太大影响的方式进入这个特设监狱颐享天年。
人们双手同意了小额盗窃罪及特设监狱的设置,因为特设监狱数量不足,还产生了一段法院不得不给小额盗窃犯罪缓刑,导致犯人不满的尴尬阶段。
加特勒是外界少有的阴谋论者,这些阴谋论者认为小额盗窃罪和特设监狱是社会精英们用于安置无用人口的“隔离带”,被投入特设监狱的人将无法得到上升空间和学习途径,他们一生都只能像被圈养的动物一样,活得毫无意义。
这些念头在加特勒来到特设监狱后的一周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监狱内的舒适环境与当初宣称的一致,他不得不承认,小额盗窃罪对大部分人来说的确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看着特设监狱里幸福快乐的人类,加特勒觉得他们这样过完一生也挺好的。
两天后,加特勒事前打好招呼的朋友找到了法院,解释加特勒“偷走”的面包本来就是他家里不要的东西,加特勒没有偷任何东西。加特勒被改判无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特设监狱。
作者:懶懶透
评论:隨意
莫里斯先生失蹤了。
突發的事態破壞了鎮裏平靜的日常。
就在前一天,人們還如往常一般和莫里斯先生在必經的石頭路上脫帽致意,聊上一會天氣的變化和最近孩子們搞出的麻煩事,最後依依不捨的相互道別。
找了幾圈也沒能找到莫里斯先生的鎮民這才想起應該去找肯尼斯警官。
這也不能怪他們忘了應該去找專業人士,誰讓自從半年前强尼警官下樓梯摔到了腿和腦子直接被送去了城裏的醫院,到昨天爲止鎮子上的警局就只是個空殼子。
當這個震驚全鎮的大消息總算在午後傳到警局時,這位鎮上唯一的專業人士正在警察局二樓的睡房内吹著口哨,慢吞吞的綁著鞋帶。
沒辦法,南部的溫暖天氣實在是讓人很難不睡個慵懶的回籠覺。
肯尼斯是鎮子裏新上任的警察局局長。
在這個幾乎不會發生犯罪事件的地方,警察局很顯然有些不受重視。這間二層樓的小房子位於鎮上靠海的邊緣地區,成員也只有他一人。
但是肯尼斯一點也不在乎這些,光棍司令也是司令,比起在其他地方看別人的眼色,他更想要個好聼的頭銜和附贈的清閑時光---當然幾年后靠家裏的援助平調去哪個規模更大一點點的鎮上,能夠繼續做他的警察局長就更好了。
只是打破了他的預期的是在他上任的第一天,鎮上就發生了百年一遇的大事件,肯尼斯看著手上的筆記,突然有些懷疑起自己的運氣來。
說起來這位莫里斯先生,自從幾十年前搬進這個閉鎖的小鎮,就為這個地方做了很多好事。比如說---捐款修復因爲暴風雨而損壞了的教堂;出資養活鎮上那些出了海就再也沒能回來的漁民留下的孤兒寡母們。更別說莫里斯先生不僅出錢,更出力.
到退休爲止,他在鎮裏唯一的學校兼任了校長和文學老師,退休之後也每天都會到教堂祈禱,周末還會在那裏幫忙分派聖餐以及傾聽鎮民的煩惱。如果只聼報案人的話,這位先生確實是位毋庸置疑的聖人。
可能是肯尼斯第一天上任就一覺睡到下午給人們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他們花了很大力氣對他宣傳莫里斯先生是有多麽的善良和偉大,幫助了多少的人,以及鎮子多麽的不能失去他來喚醒這位懶散警官的良知。直到肯尼斯發誓會盡自己的一切努力,他們才放棄了繼續循循善誘這位可憐的警察局長的打算。
但是他們很明顯的並沒有完全相信眼前這位年青人,在離開前還特地留下了監視警官有沒有乖乖工作的眼綫。
"我是朱利安.佛朗哥'' ''眼綫''表情嚴肅的對肯尼斯介紹了自己。
他看起來就像是活著的大衛像,肯尼斯的腦内飄過了米開朗基羅和貝尼尼的偉大作品們。
只是和大理石的白色不同,朱利安有著淺棕色的皮膚和黑色頭髮,可能因爲莫里斯先生的關係,他原本應該閃亮著的翠綠色眸子現在正顯得有些鬱鬱寡歡。
“你好,親愛的朱利安。”雖然驚覺自己可能沒法成爲鎮上最受異性歡迎的男青年,但肯尼斯還是擠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
“雖然你可能已經知道了,不過還是容我再自我介紹一遍,我是肯尼斯.維托里奧,。”
“稱呼我肯尼斯就好。”
“好的.......肯尼斯。”
”.......你也可以叫我朱利安。“和油嘴滑舌的肯尼斯一比,朱利安的寡言就顯得沉穩可靠。
新來的警察局長又沮喪的發現對方的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就像是一汪翠綠的泉水。只是可以的話真的希望他能用那對深邃的雙眼去泡妞,而不是在這裏暴斂天物催促自己幹活。
在簡短的自我介紹之後,他們決定先去鎮上發現莫里斯先生失蹤的老約翰那裏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雖然很明顯在肯尼斯還在呼呼大睡的期間,朱利安和其他鎮民已經走過這個程序了,但是他們還是覺得也許專業的警察可以發現一些他們沒能發現的綫索。
肯尼斯沒好意思讓對方不要將希望放在自己身上,起碼他自己知道自己自從成爲警察之後也沒碰到過些什麽需要尋找綫索的案件---他的專業大概是勸架和泡妞。只是看到對方帶著焦躁和些許期望的目光,肯尼斯還是將要説出口的話嚥了回去。
今天的天氣有些熱,通往鎮中心的石頭路有些磕脚,肯尼斯邊對朱利安提出一些對鎮上設施的疑問,一邊努力將眼睛看到的和朱利安話中的人事物聯係起來。
這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小鎮,地面上很乾淨,沒有亂丟的垃圾和烟頭,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塗鴉,只有美麗花朵裝飾著墻面。建築物都差不多是一樣的高度,只有在鎮中心的尖頂教堂露出了屋頂上的十字架,還可以看到鴿子們時不時圍繞著教堂上空飛翔著。如果是平時,這一定是個美好的午後時光,可惜今天鎮上的所有人,都顯得有些憂心忡忡---看來那位失蹤人士的影響力還真的有些不同尋常。
“唔.......我可以問問莫里斯先生的詳細情況嗎?”肯尼斯覺得趁現在收集下情報是個不錯的主意,他雖然不是很專業,但也不想在上任第一天就被發現自己的無能。之前肯尼斯已經被迫了解了莫里斯先生的偉大功績,但是其實想了想,對他性別之外的個人訊息竟然仍然一無所知。
朱利安有些尷尬的停下了脚步,不好意思的解釋了下今天大家都很慌張,才會忘了對肯尼斯這個外人説明。
畢竟,莫里斯先生對於鎮民來説已經是熟到不能在熟悉的存在了。
“他是位很長情的人,自從五十年前來到這裏之後就沒有離開過。”他有些靦腆的抓了抓自己濃密的捲髮,然後才一邊解説一邊邁開了步子,只是這次速度放緩了很多。
感覺朱利安對對方的濾鏡有點厚,肯尼斯盡量只抓住對方話語中沒有感情色彩的訊息記錄了在自己的筆記本上。
莫里斯先生與妻子移居到這座小鎮,在幾年之後兒子小莫里斯先生出生,一家三口過了十幾年幸福的時光。之後莫里斯夫人因病去世,小莫里斯先生也在二十幾歲的時候爲了追尋夢想而離開了鎮上。
因爲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朱利安出生之前,肯尼斯給這段敘述打上了引號。
失蹤前的行動也沒有什麽變化,昨天他在教堂做完禱告後去了鎮上唯一的麵包店裏買了麵包,在廣場休息了一陣子給鴿子喂了麵包,最後在回家的路上和漢斯一家聊了一會才分開。這些行動分別被不下20以下的人目擊到,所以這部分也沒什麽好質疑的。
至於可疑的外來人士到目前爲止就只有肯尼斯自己了.......他直接將這一欄目給劃掉。
莫里斯先生看起來是位慈祥的70歲左右的男性,身高有些矮,有點偏胖,白色頭髮,蓄著鬍子。平時愛穿棕色外套和紳士帽,手上拿著黑色的木拐杖。
“他應該是個有錢人吧?他的穿著是一看就很有錢的那種嗎?”肯尼斯想到了流民謀財害命的可能性。
南部的經濟在戰後就一蹶不振,這個小鎮看起來就像是世外桃源,但前天還在其他地方任職的肯尼斯卻知道沒了生計的人民流離失所是很常見的事情,民衆也已經對搶劫或是襲擊的事件見怪不怪了。而且莫里斯先生住在鎮子的邊緣靠海的小山坡上,那裏人烟稀少,在回家的路上被流竄的犯罪者襲擊了也不是件讓人驚訝的事。
“莫里斯先生對自己的穿著并不在意,我們就沒看到過他換上其他的帽子和拐杖。”朱利安搖了搖頭,“不過那把拐杖的手柄部分是銀質的,應該能換上點錢。”
他們説説停停的移動著,花了比正常多幾倍的時間才到達了位於鎮中心的廣場,而鎮上唯一的麵包店就開在廣場的旁邊。此時已過了一整天最熱的時間,但是從外面看仍然顯得店内很昏暗,肯尼斯還想著凑近看看店裏面的情況,朱利安卻已經推了門進去。
午後是店内比較清閑的時刻,老約翰他們正在後厨清點著明天開店需要用到的材料。看到朱利安推門進來,在厨房幫忙的年輕女人就有些興奮的將他拉去了一旁,開始絮叨起來什麽,雖然不知道她在説什麽,但聼她發出的那種掐著嗓子的聲音和時不時想要撫摸朱利安身體的雙手,肯尼斯就知道反正肯定不會是什麽有營養的對話。
按下了想要翻白眼的衝動,警官有些妒忌又有些尷尬和剛從厨房内出來的老人交換了一個無奈的微笑和自我介紹。肯尼斯一點也不驚訝的發現對方就是第一個發現莫里斯先生失蹤了的老約翰。
可能是同樣作爲別人愛情故事裏的路人的經歷拉近了兩人的距離,這次的交談非常高效的為肯尼斯的筆記本追加了些新情報。
按照老約翰的説法,在兒子離開鎮上之後,莫里斯西先生就開始了獨居的狀態,當時大家都擔心他能否好好照顧自己,但是自從莫里斯先生重新制定了每天的行程并且嚴謹的執行起來之後,鎮民們的擔心就顯得有些不必要了。
他開始像是瑞士製的鐘錶那樣每天在固定的時間出現在固定的地點。
老約翰覺得這是因爲莫里斯先生不想讓他們這些老夥計們擔心,也是他爲什麽在一清早沒有看到莫里斯先生像往常一樣從麵包店前經過,就馬上拉了其他人去尋找的原因。
肯尼斯有些佩服他的當機立斷,又有些可惜他們沒能找到莫里斯先生的蹤跡。
新情報感覺對尋找失蹤人士沒什麽太大的幫助,於是肯尼斯打算隨便問些例行問題來顯示自己有在好好工作。
“外觀?莫里斯先生大概六十幾歲,看起來很有威嚴。他的頭髮是深灰色的,身形看起來高高瘦瘦的.”應該是第一次被這麽提問,老約翰一邊思考一邊回答肯尼斯的問題。“他愛穿深色的外套,而且有很多件長得差不多的棕色外套。”
“不過他的帽子和拐杖都是家人給他的禮物,所以用了很多年也沒有換過。”老約翰的眼裏透出了些懷念和遺憾,“莫里斯夫人和小莫里斯先生都是非常可愛可親的人。可惜現在都不在鎮上了.......”
“您確定莫里斯先生有著深灰色的頭髮,而且身形顯得高高瘦瘦的嗎?。”肯尼斯對照著筆記本上的訊息有些疑惑的打斷了對方沉浸在回憶中的思緒。
“是啊,眼睛沒問題都不會看錯顔色吧。至於高度的話他看起來大概有這麽高,這麽瘦。”老約翰用雙手在空中比劃著,肯尼斯覺得那大概有180左右的高,寬度大概就比自己多了一點。
這就有些奇怪了,肯尼斯在腦内將老約翰和朱利安的話做了個比較。
按照朱利安的説法,莫里斯先生偏矮和胖,有著一頭白髮,老約翰則說莫里斯先生的頭髮是深灰色的,而且高高瘦瘦的。
光看他們的敘述感覺就像是不同的兩個人穿了同一件衣服,但是如果按照老約翰以及朱利安的身體差距來説,也不能排除他們只是拿了自己來做基準。
畢竟對於有著白頭髮和矮胖身材的老約翰來説,莫里斯先生確實可能算是深灰色頭髮和高瘦身材,而對於黑頭髮和高高壯壯的朱利安來説又顯得是白頭髮和有點矮胖了。
和老约翰的对话虽然顺利却没什么新的突破,在朱利安摆脱了女人的纠缠后他们决定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只是走出麵包店的時候,黑发的年轻小伙的臉頰上挂了個大大的手掌印。
從今天早上開始朱利安就覺得萬事不順,所有人都知道他現在只想能快點找到莫里斯先生,卻將給新來的警察帶路的活推給了自己。
雖然他也知道他們是希望他不要太衝動,而他也尽量这么做了,要知道陪着警察周围找线索可不是自己这个渔民擅长的事情。
但当玛莲娜那个不知感恩的婊子借着莫里斯先生失踪的借口来纠缠自己,他还是没能按下自己的怒气。
面包店的工作还是莫里斯先生帮她找的。
愤怒的朱利安带着脸上的巴掌印和肯尼斯离开镇中心往海边走去,这也是莫里斯先生回家时候会经过的路。虽然一路上没什么收获,但是好运的是在离海边不远的地方碰到了汉斯太太和她的女儿。
漢斯太太是个舉止有點戲劇化的胖婦人,一看到他们就發出了一聲驚嘆的叫聲,然後像個皮球那樣蹦過來給了朱利安一個讓人窒息的擁抱。
等朱利安介紹完肯尼斯的身分,漢斯太太就迫不及待的拿出小手帕擦了擦眼淚,開始絮絮叨叨自己昨天才和莫里斯先生聊了會天,怎麼第二天人就不見了呢之类的话。
而金发的警官正装模作样的在他那本笔记本上写着些什么。
朱利安看了看挽著自己手臂的漢斯太太,她圓溜溜的雙眼又開始滲出眼淚來,嘆息著自己這對孤兒寡母以後沒了莫里斯先生的照顧要怎麼辦。
他知道和自己的父親一樣,漢斯太太的丈夫也是死在了船上,在这个国家,死在船上的渔民可比死在战场上的戰士多的多了。所以每当她抱怨起来,他都會更有耐心一些的傾聽。
雖然他作為孤兒從小接受著莫里斯先生的援助,但是成年了的現在,他完全可以靠出海養活自己。但是漢斯太太和小姐卻都只有一份幫工的工作來勉強餵飽自己,沒了莫里斯先生的幫忙,以後的生活肯定會艱難起來。
這也怪不得漢斯太太這麼的揣揣不安,朱利安想到。
這邊朱利安還在努力想著說些什麼才能安慰漢斯太太,肯尼斯警官卻早就用訊問的藉口和如花似玉卻沈默寡言的漢斯小姐搭上了話。
新來的肯尼斯警官有著一頭南部少見的閃亮金髮和藍眼睛,卻有著南部男性最普遍常見的特質—-愛對異性花言巧語。
朱利安一點也不奇怪對方和鎮上的其他男人一樣,比起圓滾滾的漢斯太太,會對有著纖細腰肢和一頭茂盛紅髮的漢斯小姐更感興趣。
但是就算是這樣,在肯尼斯警官花了比老約翰那裏還多一倍的時間在她身上後,朱利安還是忍不住提醒對方是時候出發了。
在肯尼斯依依不捨的目光中送走了哭哭啼啼的漢斯太太他們,朱利安決定提醒對方,在南部,不好好工作就沒有好果子吃。
“嘿!我可是有在好好工作!“肯尼斯抗議到。
朱利安的眼神表達了他的不贊同。
肯尼斯沈默了好一陣子,才勉強說到:”……我只是在和漢斯小姐確認一些事情而已。“
”沒有打情罵俏!”他嚴正的反駁道。
確認什麼?漢斯小姐的腰圍尺寸嗎?朱利安想。
“喂!你肯定在想什麼不好的事情吧!”肯尼斯怒道。
“我真的只是在確認些事情!”他顿了下,然后又沉默了几秒,“……只是我觉得这事情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最好说出来。“
”……好吧,這確實讓你確認下比較好。“肯尼斯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下定了決心。
”你之前和我說莫里斯先生的外觀。“肯尼斯將手裡的筆記翻回了之前幾頁,”他是名看起來七十幾歲,面容慈祥,有著白色頭髮,蓄著鬍子,身高中等,體型偏胖的男性對吧?“
”然後這是約翰尼先生的證詞。“沒有等朱利安的反應,肯尼斯將筆記往後翻了翻,”莫里斯先生是位有著深灰色頭髮,高瘦身材,看起來60多歲,很有威嚴的男性。“
朱利安皺起了眉頭。
”我本來認爲按照你和約翰尼先生頭髮顏色和體格上的差距,對莫里斯先生外觀的描述確實可能會有一些差距。“肯尼斯將目光從筆記本上移向朱利安的方向。
”但是之後我想起你還提到了莫里斯先生蓄著鬍子,約翰尼先生卻沒有提到。一般來說鬍子這種明顯的身體特徵,正常情況下都不會忘了提起才對。“肯尼斯攤了攤手。
”這時剛好遇到漢斯太太她們,所以我就特地對漢斯小姐詳細的確認了下莫里斯先生外觀方面的問題。”警官再次強調了自己和漢斯小姐的對話是有必要的,並將筆記翻到了記錄了文字的最後一頁。
“漢斯小姐的說法是⋯⋯”肯尼斯嚥了口唾沫,才慢慢唸到“莫里斯先生是一位有著黑色捲髮,身材高壯,70岁左右,富有魅力的老绅士。”
“我還反復了確認了下莫里斯先生到底有沒有留鬍子。”
“得到的回答是沒有。”肯尼斯反反復復的翻了幾次那本筆記,。
“........”朱利安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沉默了下來。
“我知道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感覺和失蹤也沒什麽直接關係,所以原本也沒打算説出來”肯尼斯摸了摸鼻子,這是他感到尷尬時會做出的小動作。
“但是既然你都說要我説出來了.......”
肯尼斯的話音被大海發出的波浪聲吞了下來。
他們有些面面相覷的看著對方在夕陽下顯得五官深邃卻迷茫的臉頰。
此時遠處的大海正在斜陽的照射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南部迷人的夏日時光對比著他們正在面對的,顯得剛剛肯尼斯的那段話更加詭異中帶著莫名其妙起來。
朱利安首先張嘴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我很肯定莫里斯先生看起來就和我説的那樣。但是我沒有證據。”
他又説到。“而且今天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不推薦爲了這事情再去找其他人。”
“我知道,我也不想被當成神經病,或是讓你們互相覺得對方有毛病。”肯尼斯舉起雙手做了投降的動作。“但是你可以幫我一個忙,也許這個迷團就能解開了。”
“什麽忙?”
“照片啊,照片。”警官嘆了口氣,“無論莫里斯先生長什麽樣,看了照片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你説的是那種印在報紙上的那種黑白畫像?”朱利安努力的從自己貧乏的知識庫中挖起了有關照片一些隻言片語。
“就是那種黑白畫像。”肯尼斯翻了個白眼。
“.......你覺得我們這種連輛小汽車都沒有的地方能有照相館嗎?”朱利安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倒是的。”我懷疑你們連照相機長什麽樣都不一定知道,肯尼斯想。
“但是莫里斯先生不一樣啊。”他抬高了聲綫,“他是個有錢人,還是從外地搬來的,説不定家裏就有幾張閤家歡的照片呢?”
“就算是搬來之後沒有拍過,在結婚的時候也有可能拍了紀念照啊。”
“你幫我想想他有沒有拍過照片,沒有的話畫像也行。”肯尼斯興趣盎然説到,很明顯比起莫里斯先生的失蹤,莫里斯先生樣貌的謎團更為吸引他的注意。
“.......那你要去他家裏看看嗎?我記得在書房裏面有挂著畫像。”朱利安想了想。
“反正離這裏也不遠。”
他指向石頭路連接的遠處,海風卷著腥味往肯尼斯身上蹭著。
肯尼斯摒住了呼吸,在海風肆虐而去之後才大口的呼了口氧氣。
“.......去。”
莫里斯先生的房子的坐落在離海邊不遠的小山坡上,當肯尼斯和朱利安的肉眼能看到那座小房子的時候,原本白色的墻身已經在深紫色天空的渲染下變成了深海般的藍色。踩著沒有鋪裝的小道,朱利安駕輕就熟的領著肯尼斯到達了房子門前。
眼前的房子就像是所有女性一生中會想象一次的那種夢想中的家園,位於小山坡上的白色的二層樓的小洋房,背靠著小樹林,面向著大海,還有一個種滿了各種花朵,被白色柵欄圍著的小花園。肯尼斯不懷疑裏面還會有塗了白色油漆的鞦韆和同樣是白色的小涼亭。
“平時這個時候,在遠處也能看到房間内的燈光。”朱利安的聲音有些消沉。
“.......你有鑰匙嗎?”肯尼斯並不想對同性的感傷做出任何反應,他只想快點進去房子裏。
“沒有。”朱利安搖了搖頭,然後走上前去,從安置在大門右邊的花盆裏摸出了一把鑰匙。
“哦.......好吧.......”看著朱利安用鑰匙打開了房門,雖然作爲警察并不推薦在這種位置放置預備的鑰匙,但是現在肯尼斯也只能跟了上去。
“其實早上的時候我們已經來過這裏,只是沒發現什麽異常。”朱利安在月光下拿出火柴點亮了挂在門口的煤油燈,原本黑洞洞的房間立即在昏黃的燈光下變得溫馨起來。
“所以找到照片之後就馬上離開。我們還要抓緊時間去找他。”朱利安拎起煤油燈領著肯尼斯往書房走去。
“你不也是很有興趣嘛.......”肯尼斯望著對方登上樓梯的背影撇了下嘴。
爬上了樓梯,穿過昏暗的走廊,打開木門後的房間就是莫里斯先生的書房。
這裏沒有肯尼斯想象中的詭異氣氛和厚重的紅漆木製家具,倒是有一扇挂著蕾絲窗簾,可以看到樓下後花園的大窗,以及貼著綠底小碎花墻紙的墻面,還有白樺樹木材製成的家具們,一看就是女主人的品味。
等朱利安點亮了房間内的幾盞燈,兩人又細細的在房間内轉了一圈,很可惜的發現除了挂在墻上的莫里斯太太的畫像之外,并沒有其他可以稱為畫像或是照片的東西。
肯尼斯失望的將視綫移到了書桌附近,“書架或是書桌裏面怎麽樣。”
“我覺得你最好離上了鎖的抽屜遠點。”朱利安回答到。
“好吧好吧,沒有上鎖的抽屜就沒關係吧?”
有個道德水準太高的同伴就是麻煩,警官放棄了光明正大的撬鎖,而是指揮對方先幫忙將書架上的書都拿出來,確認下裏面有沒有夾了什麽。
一陣忙亂之後,他們並沒能發現什麽夾在書裏面的照片,倒是書架下部找到了保存著大量筆記的櫃子。
不知道莫里斯先生是喜歡寫作還是有寫日記的習慣,櫃子內被排列的整整齊齊的筆記本看起來一共有好幾十本,有幾本不用仔細看都能發現似乎特別受到主人的關注,有一本甚至被翻閱的就快脫頁了。
肯尼斯小心翼翼的將那幾本筆記抽出來,並且在朱利安惱怒的目光下翻開了那本最為陳舊的筆記本。
這櫃子這不沒上鎖嘛。肯尼斯吹了個口哨。
看得出主人很愛護這本筆記,雖然紙張已經泛黃,邊緣也開始有些微小的缺口,但是卻沒什麼折痕或是水跡,於是肯尼斯也只好在小心翼翼的確認紙張上的內容後,才用兩根手指輕柔的夾住頁面,確保翻頁的時候不給筆記造成太大的傷害。
筆記的內容果然是莫里斯先生紀錄的日記。只是他沒有紀錄日期的習慣,而是將每天發生的事情分別寫成了一個個段落,不仔細看的話就很難難看出是哪天發生了什麽事。
這給沒有時間慢慢閱讀的肯尼斯造成了一些麻煩。
於是他想了想,將筆記合上之後又打開,重複了這個動作幾次後,他總算找到了莫里斯最常翻閱的部分—那幾頁的紙張感覺就快要脫離書脊了。
警官開始一目十行的閲讀起來,莫里斯先生的文筆還算流暢,但很明顯段落之間的時間跳躍有些大,前一段還在春天,下一段就已到初夏了。可能是因爲沒什麽事情發生吧,從春天到夏天都只有寥寥幾筆的文字。
只是從秋天開始,段落的文字數雖然沒有增加,但是時間的流逝卻像變慢了一樣,莫里斯先生過幾天就要在這本筆記本上寫上幾筆,而其中有幾段的文字顯得特別深色,感覺作者在寫字的時候用了更大的力氣,這讓肯尼斯不禁放慢了速度,仔細的閲讀起文字的内容起來。
第一段的内容是這樣。
『我在圖書館遇到了茱莉亞,她居然認出了我!我們還聊起了我喜歡的數學和哲學!
茱莉亞,我當然認識學校裏最受歡迎的女孩,但是她爲什麽認出我了?像我這種除了家人之外都不被周圍認識的透明人.......
雖然很開心,但是我又有些害怕下次見面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她遺忘了。
但是不管怎麽說,今天還是充滿了意外和驚喜,我有些擔心晚上能不能順利的進入夢鄉了。
上帝保佑我不會賴床!明天早上還有不能缺席的課程呢。』
肯尼斯繼續讀下去。
『今天我又去了圖書館去找報告需要的參考書籍。
好吧我承認我有一點是想碰碰運氣能不能再次遇到茱莉亞。
然後上帝啊!我們又聊上了!她還記得我!
我不知道爲什麽.......我已經習慣了其他人在認識我了之後又將我遺忘.......
但是喜歡的女孩記得我,只有這樣我就足夠了。
這也許是上帝賜我的福氣。
感謝上帝,這個禮拜也要去教堂才行。』
什麽叫做其他人認識了他之後又會將他遺忘?肯尼斯頓了頓。
之後的好幾頁的内容都是有關莫里斯先生和茱莉亞小姐之間的戀愛故事,肯尼斯有些牙酸的加快了閲讀的速度,直到某段文字跳了出來。
『我打算對茱莉亞坦白我的疑慮,而且我舉得她應該也已經察覺到了,她是那麽聰慧,又怎麽會沒發現呢。
我知道這可能會讓我永遠的失去她,但是欺瞞所帶來的幸福是沒有未來的。
如果茱莉亞不再愛我,至少我仍然擁有神的愛。』
肯尼斯發現這段文字上居然滲著水跡。
『天哪,我的心中充滿了感激和歉疚,懺悔以及熾熱的愛意。
就像不能懷疑和試探上帝對我的愛那樣,我怎麽能懷疑和試探茱莉亞對我的愛呢。
我居然認爲她知道了我的真實就會離開我,幸好她及時的讓我認識到了自己的愚昧和不成熟。
感謝上帝,您賜予了我試煉,也賜予了我家人和茱莉亞寶貴的愛。
我發誓我會用盡一生來回報。
.......媽媽一開始很驚訝是誰居然扇了我的臉頰,但是現在她已經等不及周末在教會見茱莉亞一面了。』
之後直到他們幸福的結婚,日記上都沒有再提到有關莫里斯先生的真實到底是什麽。
肯尼斯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上的日記本,又拿起來其中一本隨便翻了翻,上面詳細記載了莫里斯一家來到了鎮上之後的生活以及兒子安東尼。莫里斯出生所帶來的快樂。莫里斯先生用感恩的語氣描述了自己的孩子沒有遺傳到自己令人煩惱的體質實在是一件令人慶幸的事情。
頂著朱利安的壞臉色,肯尼斯挑挑揀揀了幾本筆記大概的閱讀了一下,但是再沒有一本有詳細的説到了有關莫里斯先生那讓人煩惱的體制。
警官有些煩躁的打算再從櫃子裏面拿出幾本筆記,不過這時候他才有些遲鈍的發現手上的筆記在封底的右下角有著一個小小的數字符號。
“?”他確認了其他筆記上也有著不同的數字,然後有些遲疑的將拿出來的幾本筆記又塞回了櫃子裏按數字的順序整理了一下。
這是按照時間順序給日記標上了符號啊。肯尼斯抓了抓後腦勺的頭髮,又再次確認了下筆記的順序。
“這裏缺了第五本日記。”他轉頭看向朱利安。
“是嗎?”對方的抱著雙臂的表示這和他有什麽關係。
“好吧。”肯尼斯將第五冊的前後兩本翻開了看了下,確認第五冊的内容應該是莫里斯夫婦準備搬家到這個小鎮和搬家之後的事情。
爲什麽只有第五本日記不見了呢?
在猶豫了一會之後,肯尼斯抽出了櫃子内有著最新編號的筆記本,莫里斯先生似乎沒能填滿裏面的内容就失蹤了,大半的紙張仍然是空白的。
這時的莫里斯先生已經是一位獨居的暮年老人了,他似乎又回到了那種過很久才寫一次的日記的習慣,只是記錄的語調似乎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氣溫突然降了很多,看來不知不覺就又到了需要開始準備教會的聖誕節彌撒的時期了。
開始休漁期了,朱利安他特地給我做了我喜歡的菜,說這個禮拜要在房子裏陪我。
雖然安東尼離開了我,但上帝派朱利安來到我的身邊。
感謝上帝垂憐,您總是看護著我,讓我身邊不缺少愛。』
『上周聖誕節的彌撒結束之後就感覺身體有些不太舒服。可能是因爲疲勞的關係吧?
還好這幾天有朱利安陪著我一起去鎮上散心,不然休息了的話老約翰他們肯定要擔心我了。
而且就快新年了,我希望今年聚餐上漢斯太太的新菜不會太奇特,去年的仰望星空派實在是太有挑戰性了。』
『再過一陣子休漁期就要結束了。
漁民起早貪黑的那麽辛苦,但是每次朱利安都拒絕了讓他繼承我的資產的提議。
雖然我是這麽的希望他遠離危險,但是我不能阻止他的脚步,就像我不能阻止安東尼去追蹤夢想。
上帝啊請保佑我的孩子們平安喜樂。』
接下去只是淡淡的記錄了莫里斯先生平靜無波的日常,除了他有時會提到身體有些不適之外,好像就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了。
只是這種平靜也被空白前的最後一頁給打斷了。
首先就是就是幾大段的文字都被塗掉了,肯尼斯實在是無法解讀那些已經和塗黑的墨水混成了一片的文字。
但是最後一段的記錄還是留存了下來。
『我打算明天晚上出發離開。
自從去年開始身體就時好時壞的,到了現在已經連每天的散步也有些費力了。
我想趁身體還能動先去找安東尼見最後一面,然後才回來準備後事。
雖然有些突然,但是和老友們說自己自己就快離開人世卻比我想象的更難開口。
希望等我回到這裏的時候能夠有這個勇氣坦白,還要為自己的不告而別而道歉。
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參加今年的聖誕彌撒,漢斯太太上次的新菜單還蠻不錯的,希望今年能再接再厲。
明天早上起來還要去鎮上散步才行,上帝啊請保佑我明天能準時起床。』
所以莫里斯先生只是離開鎮上了?他是這種會不辭而別的性格嗎?
肯尼斯疑惑的將手裏的筆記遞給了不遠處的朱利安。
“莫里斯先生去找小莫里斯先生了?”朱利安讀著日記驚訝的説到。
“如果日記上内容是真的話。”覺得有些奇怪的肯尼斯也只能這麽回答,雖然一切都很詭異,但是沒有綫索和證據甚至連尸體也沒有他也沒什麽能説的。
“.......太好了。”朱利安松了口氣,“不是出事了就好了。”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
“這樣這件事情也算是解決了吧。”雖然謎團根本沒有解開,但是起碼不需要再這麽辛苦的跑來跑去了,肯尼斯也鬆了口氣。
兩人將被弄亂的房間整理乾净了才離開了莫里斯先生的家。
回去的路特別的黑,但是沒了擔心的事的朱利安變得很多話,介紹了很多鎮上的趣事。
肯尼斯打開警局的木門之前,心滿意足的得到了朱利安離開前答應明天給他介紹鎮上第一美女的約定。
雖然開始有些不太吉利,但是肯尼斯有預感從明天開始他的新生活必定是一帆風順的。
今日就快結束了,輕柔的晚風穿過窗口,撫摸著朱利安被火爐的橘色暖光染紅了的臉頰。
他從桌子上拿起放在上面的筆記本和信紙,用手緩緩的感受著那些紙張的感觸,然後又將那張信紙反復看了幾次才小心翼翼將它們放進了火爐内。
筆記封底用墨水寫著的5字很快就被火苗狼吞虎嚥的吞進了肚子,然後裏面寫滿了親愛老人字體的筆記和信紙也被染成了黑灰色。
沉默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水滴從朱利安的臉上滑了下來。
莫里斯先生的第五本日記
『爸爸媽媽離開了之後,雖然茱莉亞一直在身邊安慰我,但是我還是能感覺到自己正在失去活力。
我害怕失去唯一的她。
我沒有自信有將自己的陰鬱好好的隱藏住了。
雖然知道她不會因爲這樣就離開我,但是在她心裏能保持正直友善的形象大概是我的一點卑鄙的私心吧。』
『今天茱莉亞找我談了很多。
我發現了自己是有多愚蠢的過低的評價了她的善良和聰慧。
很明顯我最近的低沉沒能逃開她的眼睛。
她分析了我一直在逃避的問題,然後提議我們從繁華的中部搬去南部人烟稀少的小鎮。
她居然一直默默的觀察著那些我沒有發現的事情,還爲我想了解決的方法。
茱莉亞就是我的天使。
感謝上帝將天使送來我的身邊。』
『茱莉亞對我的研究報告。
似乎只有對我有好感的人才能暫時記住我的存在。(茱莉亞說記得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正在祈禱,我想茱莉亞就是喜歡我祈禱的模樣。)
記得我的人,也會在一開始將我的外形看成自己的理想型。(茱莉亞說剛開始以爲我是黑髮綠眼的肌肉男.......)
但是越喜歡我就會越能看到我真實的樣貌。(茱莉亞說知道我長著褐色頭髮而且長得也不是很高壯的時候覺得自己有點被騙了。不過她説這些的時候狠狠的吻了我幾下,嘿嘿)
既然這樣我們應該搬去人口流動比較少的地方,這樣我只要多多幫助那裏的居民,就會比在大城市更容易被人記住,能交更多的朋友。
雖然也許真正愛我的只有茱莉亞,但是如果能被更多人記住那也是非常好的事情。
我們正在考慮位於南部靠近海邊的小鎮。
茱莉亞想要將我們的小家建在海邊的小山坡上,在家裏就可以從窗戶看到外面的大海。
還要有著被白色籬笆圍著的小花園,裏面要有鞦韆和小涼亭。木製家具要塗上白色的油漆,墻紙則要淺綠色的小碎花。
我覺得她想怎麽裝修我們的家都可以,但是二樓的書房必須要有個大窗戶,可以看到她在我們的小花園裏面擺弄那些花花草草。
我希望在哪個房間都能看到茱莉亞,她在哪裏,我的愛就在哪裏。』
莫里斯先生的信
『親愛的朱利安
孩子,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鎮上。
請原諒我趁你出海不告而別。
你也知道我從年底開始身體就不太好,大家應該沒看出來,但我知道你肯定是有所發現了。
在全世界就只剩下你能看到我的真實了。
我已經活不久了。
雖然我在這個小鎮受到大家的喜愛,但是我沒有自信當我變成一具尸體的時候,出現在所有人眼前的我會是自己真實的樣子,還是仍然是那付他們喜歡的樣貌。
如果是真實的模樣,他們又會有什麽反應,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怪物。
雖然這麽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所愛之人的離開,但是輪到自己時才發現自己居然做不到對所愛的人們說再見。
想到茱莉亞和安東尼離開時的情景,我仍然能感到胸口的疼痛。
我情願自己能像以前那樣被人們遺忘,也好過讓大家承受同樣的痛苦。
有趣的是以前我那麽的苦惱自己不被銘記,現在卻反而開始煩惱周圍的人不肯忘掉我。
這實在是有點諷刺,又讓我無法不感謝上帝的事情。
所以最後我決定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度過剩下的歲月。
我知道對你來説這有些殘酷,畢竟你就像愛父親那樣愛我。
但請原諒我最後的任性吧。
也願神保佑你幸福安康。
追申:
我在日記上寫了去找安東尼了,希望大家能就這麽被我騙過去。
如果不能的話就寫信給安東尼吧,他肯定會幫我圓了這個謊的。
第五本日記寫了有關我的體質的記錄。我有些猶豫要不要燒了它,但是還是交給你決定吧。
追申的追申:
我和安東尼和鎮長説了等我百年之後那棟房子和裏面的東西都給你了。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錢,但是肯定不會拒絕那座房子裏留下的回憶對吧?
愛你的,老父親
理查德.莫里斯』
·下篇·你的名字,和你的味道
(修改VER1.1,求評)
她是藍河鎮公認的,最美的女人。
如同天上的女神在雲中起舞般輕盈,又似深林中仙子以清泉濕潤衣裳,用半抹薄霧輕掩肉體,祗隱約透出一道曼妙的弧線,仿佛連呼吸都在引誘著人們無法自持的遐想。
她也是藍河鎮真正的主人所擁有的,最聽話的女人,如同玻璃暖房中的千瓣菊,綻放著最明艷奪目的華彩,而又安靜無聲。
——秋華(aika)。
這是她所擁有的,唯一的名字。
她住在藍河鎮最高的房子裡。六層樓的房子,四層在上,兩層在下,如同平原上突兀豎起的參天巨木,又似地衣間冒出的一棵酢漿草花,將根深深扎進藍河的土壤,無聲地攫取一切養分,在地表生出一片繁茂的花園。而她是這座花園的秋景中,最被注目的那朵,為主人和他的貴客所觀賞,和褻玩。
房內的暖氣在玻璃上凝起層霧,外邊是蕭瑟的寒風和淒厲的鴉鳴呼嘯著侵襲而過,擊打著玻璃,發出冰雪破碎的聲音,而她在霧的這邊,與一切喧囂隔絕。
畢竟,她祗是一朵花罷了。
開苞,綻放,然後在最燦爛的瞬間被剪下枝頭,靜止於不留一絲空氣的玻璃框中,成就一朵花完整的生命——這是這座花園中所有的花,統一被安排的命運,無論媸妍,無有例外。
她想不出這樣的生命到底有何意義。
可為什麼要想這些呢?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在哪裡學到的這個詞語。
秋華想,自己一定是病了,祗有生病的大腦才會開始一些她無法控制的無序活動,才會不慎觸碰到所謂的“意義”,和“意義”背後,指揮著它的那個“意義”。畢竟,作為那幢房子裡最美麗的裝飾,她祗需要順從地跟隨主人,將自己放置到任何一個主人想要看見她的地方,無需思考,更不必……嗯,似乎有一個詞可以表達,卻陌生得回憶不起。
是啊,既然一切都沒有意義,不如就這樣隨波逐流,聽天由命。
直到有一天,她在河堤旁遇見那個少年。
主人曾將手按在她的肩上,在她的耳側輕飄飄地說:
“不用看什麼照片,你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因為他是那個震驚了全藍河的老叛徒留下的,唯一的兒子——或者該說,是曾經養過的乾兒子。
秋華祗見過一次那個連名字都成為禁忌的老叛徒,灰白的頭髮,細細高高的個子,穿著有些褪色的黑色西裝,獨自靠在昏暗的角落,祗有一雙忽明忽暗的眼睛,與華美的盛宴顯得如此格格不入。除此以外,秋華對那人再沒有更多印象,祗知道他成了一個要將藍河鎮的秘密出賣給“外面”的傢伙,而這個秘密將會傾覆整條藍河,即便是溫室中與世無爭的花苞們,也不會留下一朵。
她記得清楚,那個老頭被處死的夜晚,全藍河鎮都在歡呼,當砸碎酒瓶的聲音和男人們的嘶吼從日落呼嘯至天明,她依舊做著那被豢養在花房中的奇卉,陪伴主人附庸風雅的酒宴,安靜而順從。而自第二天起,人們便開始傳言,那是老叛徒的乾兒子向藍河鎮真正的老大所奉上的,一張血書的投名狀。
主人說,去見見他,什麼都不用做,就看著他。
之後的事,你自己決定。
細細的雨落在街上,也落在她的肩頭,她有些盲目地沿著主人所指的路線向前走去。傳言中殺父求榮的禽獸仔,一身血污,穿著不知哪裡撿來的衣服,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硬挺著身子不肯倒下。另隻手上握著的鋼刀鮮紅流淌,不知是來自他自己,亦或周圍躺倒呻吟的十幾條肉畜。少年秀麗的臉上還帶著稚嫩的柔軟,眼眶中的球體卻在忽清忽濁間混沌不明。
秋華見慣了橫飛的血甚至肉沫,但她沒見過會被這些作嘔的東西襯得令自己的心臟在瞬間發出震顫的人——哪怕那人連眼眶裡都還凝著血氣。
正如主人所說,祗要第一眼,她就能認出他來。
少年的眼睛,與那個角落中的人一模一樣,是被攪渾了泥沙的水缸,和蒙上霧霾的窗玻璃。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少年眼眶中的玻璃,有一層磨砂,透著朦朧,失去了明亮的光。
秋華沒決定過任何事,可她卻從不知哪裡生出一絲好奇,想要弄清楚從他眼底透出的,那抹無法調和的顏色到底是什麼,一步向前,拾起那柄通紅的雨傘,和少年一起,在鐵皮墻裡迎接海風。
“他們都叫你RUM,像酒一樣,可以調出無數種味道。
而其中,也有我的味道。”
黑色的轎車飛馳而過,車後白色的花瓣如衝破的尾氣般噴過整條馬路,飛濺空中,淹沒水溝,黏在路人的身上,成了一塊塊撒了芝麻的肉乾。彎腰拾起飄落腳面的一瓣,含入口中,玫瑰的香氣混著血的味道,不知被誰的舌所絞碎,拌著兩人的唾液一同被吞下。
主人曾經給秋華講過一個故事——也不祗是秋華,還包括那座花房中所有的花朵們——一個蝴蝶與花的故事。
蝴蝶被美麗的鮮花吸引而來,在花房中尋求溫存,然後飛去。花朵望著蝴蝶遠去的身影,祗能靜靜地在原地等待牠再次光臨。可花朵不會等待太久,品嘗過甜美的蝴蝶無法真正遠去,牠撲扇著彩色的雙翼再次翩翩而來,落在牠心中最甜美的那朵花上,鑽入花心,沉醉其中,成為花的飾物。
於是秋華知道,蝴蝶的翅膀再如何美麗,也無法飛出這絢爛的花房。她伸出手,輕輕地捏住一隻白色的粉蝶,那翅膀在指尖微微地抖動,醜陋的軀體啪一聲掉落地面,令人作嘔地抽搐著。於是她鬆開雙指,輕飄飄的羽翼便隨風而去,再無主人,也無生命。
秋華看著懷中沉睡在自己體味中的RUM。
他也會像蝴蝶一樣,流連於花房中的甜蜜,然後被指尖輕輕一捏,就滾落塵埃,被鞋底碾死。
不。
秋華想。
他不是蝴蝶。
他的雙臂比輕薄的蝶翼有力得多,是被羽毛所覆蓋的骨骼和肌肉,是水泥地上努力跳躍著向前的麻雀,撲棱起翅膀飛起時,便成了淒厲的鴉,於空中盤旋著俯瞰人間,而當疲憊爬滿全身,才會重新落下,在紅傘下,笨拙地向她跳躍而來。
她覺得他可愛極了,而自己似乎,也擁有了些什麼,模糊不明的念想。
“那小崽子的味道如何?”
主人的影子如同層層疊疊堆積起的烏雲籠罩住她,秋華像是被一道驚雷擊中身體,麻痺,失感,動彈不得。
啊,她怎麼忘了,主人的目光,永遠都跟隨在她的身後,無聲、無形、無處不在,帶著似笑非笑的玩味嘴角——她到底也祗是一朵花而已,一朵花,又能飛去哪裡呢?
可RUM的味道卻在此刻從她的大腦被吹進鼻腔,渾濁不清,無法形容,刺激的酒精混著血塊、汗水和泥土的腥氣,還有自己留在他身上的花香,糾結成一個飄忽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瞳孔裡,曖昧的吐息在耳邊化作一個個音節,被歪七扭八地拼合起來:
“AIKA,這個名字,你喜歡麼?”
是秋華(aika),還是……愛歌(aika)?
無數畫面在秋華的大腦中錯亂交織,在眼中匯成一幕幕噪點組成的渾濁色塊,好像頭顱被埋進了灼熱的流沙,軀幹隨之不停旋轉著向下挺去,帶著如彩條跟著呼啦啦飛騰的四肢,無法停下,直到被一道紅色的閃電劈開身體,裂風穿膛而過,把大腦和臟腑吹涼。
再睜眼,是廢棄的碼頭,生鏽的集裝箱,和輕拂的海風。
空無一人,祗有秋華自己,對著一柄紅傘發呆。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
熟悉的聲音把秋華的思緒喚了回來,她回頭,是RUM站在那裡,一肩扛著生鏽的鋼筋,一手提著老舊的焊槍。
秋華看著他:“你手上有血。”
“你不喜歡?”RUM反問,帶著點戲謔。
秋華卻老實地思考著,回答:“如果是你的就好了。我就可以知道你最深處……最真實的味道。”
RUM露出一絲意外的窘迫,避開眼神,來掩蓋他不知如何回應的羞澀。
“等我……幹完活兒。”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過了一會兒,RUM重複了這句話。
“為什麼?”
“……我以為他不會放你出來。”
RUM停下手中的活兒,回頭看她,那雙眼的光很淡很淡,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而秋華卻仿佛能看到自己,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嘭嘭”地猛跳了兩下,像在催促她做出決定——是回到溫暖的花房,成為畫框中永不凋謝的花朵,還是與少年依偎在冰冷的鐵皮之間,任北風將霜雪捲入,將美麗的皮囊吹破,而後枯萎凋謝,零落成泥。
“你想報復他麼?”RUM又問,眼中還是一樣的光。
“什麼是報復?”
“……我也不知道。”RUM低下頭,“大概就是……希望他消失吧。”
四根鋼筋被焊在三個集裝箱上,形成一個開口的九宮格,把紅傘下那塊小小的天地封印起來。剪裁工整的紅紙貼在邊上,寫著瘸腿折臂的“四十八願”四字。
RUM說,這字兒看上去,吉利,裡面有他想要的東西。
“吉利的就是好的,我爹告訴我的。”
秋華直直地看著它,風從身後吹來,如同遙遠的大海包裹著RUM的氣息,化作雙臂擁抱著她,少年的鼻尖在她的背後,在被吹濕的黑髮間輕輕落下了吻,聲音透過肌膚傳入耳膜——
“愛歌。”
“愛歌。”
秋華閉上雙眼,在少年低低的呼喚中落入潑滿了酒的河水,被漩渦卷入深處,卻又被什麼托起,浮浮沉沉,暈乎乎地睡著,再在蕩漾的水波中醒來,迎接撲鼻的濃烈醉意。
“外面的世界,真的那麼好看麼?”秋華在搖搖晃晃間,開口問道。
這不是她第一次問這個問題,但RUM卻從未正面回答過她。
“那裡的樓,真的比這裡最高的房子還要高?”
“……比這裡高多了。”RUM隨意答道。
秋華睜開眼,忍不住抬起手,口紅的油棒沿著墨跡,留下交錯的深紅河道,一如凝固的血液被鐫刻其上,映入眼簾,留下一個空殼滾落地上。
秋華對著那乾涸的遺跡喃喃著:
“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如果你不在了,我就聽不到了。”
而RUM則依舊把臉埋在她的髮間:“我一直在這兒,祗要你願意來,我一直都在。”
不遠處,有什麼鳥撲棱著翅膀飛去,在秋華面上落下一枚輕柔的羽,帶著白色的光,炫進她的眼中。
“如果從那麼高的樓跳下去,能飛起來麼?”
“你說什麼?”RUM從髮間抬起頭,問道。
而秋華垂望向地上的羽毛,好像仍未從醉意中清醒過來,那羽毛在眼中再次翻飛起來,絞起地上的塵沙,塑成自己的模樣,站在面前,仿佛是一尊鏡像。而主人的影子從它身後而來,在她的耳邊呢喃著,輕笑著,錯亂的音節拼不出一個完整的意思,卻將少年的呼喚一下一下地雜落,滿地稀碎,直至無聲。
“愛歌,愛歌!”
鏡像的自己又幻化成了RUM的面容,主人的影子也隨之煙消雲散,少年眼中淡淡的光裡,是自己冷汗淋漓的面龐。
“愛歌。”
秋華難以抑制自己顫抖的呼吸,就像她難以確認,眼前的少年是真實的存在,還是主人交給她的一場噩夢。
“愛歌。”
“愛歌。”
RUM一次又一次地呼喚著,直到秋華的瞳孔停止震顫,真切而清晰地映出他的目光。
她突然笑了起來:
“你說得沒錯……我想要的,也要我自己來拿。”
“愛歌。”RUM看著她。
而秋華俯身緊緊地抱住少年,在他的耳邊,低聲細語著:
“再多叫叫我……別停下……”
像是突然立下了什麼誓言般,在少年不斷的呼喚中,悠悠地道:
“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
所以我想,祗要他死了,你就可以活下來,繼續叫我的名字。”
“愛歌。”
“愛歌。”
秋華笑了起來,在RUM的耳邊留下一串如許願,又似咒語的音節,然後轉過身去,風吹起她潔白的裙子,如同一朵綻放的芙蓉,正飛揚著,奔向一個美麗的新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