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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宝物
评论:随意
*太好了完全忘记2月只有28天开始生死时速
桃树有灵,以缘为祭,可成人所愿。
她拂开挡路的野草。崎岖的山路早已让她气喘吁吁,锋锐的叶片割裂她未被衣服遮蔽的手腕,留下一道道血痕。
应当不远了吧……她在心里想。桃灵的传说存在已久,不是没人尝试过清出一条好走的路。只是被割去、烧毁的拦路植物总会在一夜之间恢复原样甚至更加茂盛,就好像桃灵为许愿者设下的考验。
传说桃灵会实现有缘见到祂的人的一个愿望,只是会收取一些代价。然而世间为所求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的人要多少有多少,爬山的考验也好,未知的代价也好,都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但对她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实现的愿望。她天生体弱,常年缠绵病榻,大夫断言她活不过豆蔻。然而就在去年,一觉醒来之后沉疴尽消,过去二十年的痛楚像是一场梦。她无需他人搀扶便走出了房间,动作自如地走入阳光底下。耳边是亲人们惊喜又欣慰的泣声,而她忽觉得空茫。
又踏过一片草叶时,山雾忽然散了。
山顶空旷,只有那一棵桃树,冠盖如伞,疏影横斜。月色清冷,她眼中却绽出漫天桃红,明艳得给人一种燃烧般的错觉。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几息后才回过神来,然后便看到桃树下靠着个人,双目微阖,似是在小憩。
……难道世间真有桃灵?她按下心中不只是惊慌更多还是惊喜更多的情绪,放轻脚步靠近了那棵桃树。
大病忽愈,家里连请了几位医师,都直呼神灵庇佑,小姐身康体健必能长命百岁。虽不明缘由,但这也是好事一件。家中的喜气洋溢了很久,直到她在房中看到了件木雕的飞鸟。
“是弟弟买的玩具吗?何时落在我这里了。”她漫不经心地问侍女,却见到侍女惊诧的神情。
“小姐……”侍女欲言又止。而母亲恰好走来,笑着拿走木雕说是弟弟玩腻了便乱丢的小玩意儿。她了然,但侍女的神情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小姐似乎……真的完全不记得……”
“难道……是真的?”
“那病请了多少名医,都说无药可治……”
“……桃灵能实现人的愿望,代价是……”
“缘。”
手法并不精巧,打磨也颇为拙劣,街上的最便宜的摊贩都不会卖这么粗糙的玩具。
大致的轮廓如同展翅的幼鸟,向着窗外,向着天空。
母亲忽然令下人仔细收拾了一番家中。
幼弟哭闹时脱口而出的一句“我要哥哥”,可家中明明只有一子一女。
古书中记载,山有桃灵,以缘为祭,可成人所愿。
她难以入眠,终于在这一天循着传说踏入山中。
树下的人睁开眼。与人类无二的面貌,长发垂在身后,身上是单色的长袍,美丽得难以辨别男女。她俯身跪拜,将额头抵在指尖。
“你有什么愿望?”桃灵问,平静如深冬的湖面,“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只是要收取你与重要之人的缘为代价。”
她的声音颤抖:“敢问桃灵,何谓缘?”
桃灵似乎是笑了。她不敢抬头,却感受到桃灵的衣袖拂过她的肩膀,冰冷的手指顺着她的鬓发向下,落在耳后的位置。
“一个人的愿望,总是要很多人付出代价,愿望越大,要的越多。”桃灵按住的那块皮肤开始发烫。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桃花的纹路在那里浮现,而桃灵从中抽出一根红丝。
“为实现你的心愿,你的重要之人会付出对你的情感与记忆。这枚印记,便是曾为他人愿望付出的证明。”
红丝落到她的眼前,末端是被剪断的痕迹。
“你哭什么呢?”桃灵问。
她茫然地轻触湿润的眼角:“若我想……若我的愿望便是,取回对那人的记忆……”
“记忆不过是载体。遇到有缘之人,譬如亲朋好友,你会记住与他们相处的点滴,于心中留存的情感。但在街上擦肩而过的某人,你会在脑海中记下他的长相吗?”桃灵挥挥手,断裂的红线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消散,耳后也不再发烫,她却无端觉得生出红线的地方仍在疼痛。
“就算有人告诉你那是谁,把你们曾经的故事一一再为你讲述,甚至那人站在你面前与你谈话……”桃灵轻描淡写地说,像是见了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你也不过会当那是黄粱一梦罢了。停下讲述便会忘记,移开目光便会再认不出,归根到底,那只是与你无缘的陌路人罢了。”
“换个愿望吧。虽然像你一般的人很少,但许下愿望后又后悔的人却很多。用一段缘换一个愿望,再用一个愿望换那段缘……人啊,总是这么贪得无厌。”
她沉默半晌,又开口:“那若我许愿……愿那人一生顺遂平安……”
桃灵轻笑:“你当真要许愿吗?用谁与你的缘为代价呢?”
她不再言语。越深重的愿望,便要越深重的缘去交换。她能付出什么?若有一日母亲视她如陌生人,她能承受吗?母亲又能承受吗?
而为她许愿的人,若那便是ta选择的代价……
长久的寂静之后,她再次一拜,转身下山。她起初走得很慢,后来步伐便快了起来。疲惫的喘息声与心跳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她也未曾听见桃灵轻声的自语。
“况且,逆转生死这样的愿望,也不是你能付得起的。”
“桃灵在上,我的愿望是……让我的妹妹恢复健康,一生顺遂。”
“不为自己许愿吗?”
“生死乃天命……”
“你妹妹的生死,也是天命。”
“……人总贪得无厌。”与少女有着相似面容的青年失笑,然后虔诚地跪拜,“我知道我以将死之躯许愿多少有投机取巧之嫌,您要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代价便是你妹妹与你的缘。你本还有的一年寿命,你的妹妹对你的一切记忆与情感,我都会取走。”
青年愣了愣,露出释然的表情:“……这对我来说倒是好事。只是对不起父母幼弟……”
青年抬头,目光越过于月下盛放的桃花,落到不知何处的某处。
“……请您,收下吧。”
数月前的记忆自脑海中流过,桃灵看着少女的背影隐于山间,又回到树下。
祂已见过太多的人。像青年一般为他人许愿、在听到代价后又释然的,为自己许愿毫不犹豫献上代价的,在许愿后再度到来状若疯魔想要收回愿望的……还有像少女一般,在隐约意识到后又试图再度结缘的。
那少女回去之后,应该也会迅速淡忘此事,然后回到于她而言从未改变过的生活中吧。
桃灵伸手,指尖从耳后抽出一截断裂的红线,放在眼前打量片刻后又收回,然后闭上双眼继续休憩。山顶无风,祂却能听见枝叶摇曳的簌簌声。
“……人啊,总是如此贪得无厌。”
END
作者:林树
评论:随意
又名Love mark,世界计划东云姐弟骨,架空现代背景
如果你拥有一生仅此一件的珍宝,你会第一时间刻上自己的名字,还是一心保护着,不让它有一点瑕疵?
东云绘名喜欢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抓痕、掐痕、咬痕,没有吻痕;既不轻,也不算重,不曾真的让他疼到叫出来,只是刚好能留下记号的程度。这是东云彰人很早之前就心神领会的事。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激起对绘名做这种事的冲动。
01
东云彰人第一次亲吻自己的姐姐是在他高中三年级的一个雨夜。
低头,凑近,然后短暂地相贴,柔软的皮肤下血液的温度互相渗透,他感受到她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就如梦初醒般松开,让雨水蒸发后残留的凉意重新爬回大脑。
“彰人——快看快看,新制服的感觉怎么样?”
“有什么区别,制服反正都长得差不多啦。”
“啊?这可是我第一次穿国中制服欸。难得的成为中学生第一天,就不能认真夸两句吗?”
彰人看着面前转来转去的姐姐,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水手服,经典的蓝白配色,在他面前却显得那样晃眼。这个与自己亲如骨血的人,每一次都比自己早一步踏向人生下一站,在他面前总是一副轻松有余裕的样子,一点都不考虑被留下的人的感受。
“我可从出生开始就是你姐了”,绘名常在他不愿意承认姐姐的时候这么说。仅仅一年的差距,却也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当他终于也穿习惯了国中生的制服,也因为打工能对服装搭配讲出些所以然来,她却已经为了脱掉这件制服之后的事,把自己锁在无人的世界里,闭门不出。
他只知道他第一次那么强烈地希望自己并不是她的弟弟。
走在前面的人先经历这一切吗?他不知道该窃喜自己得以窥见年长者的裂痕,还是希望她保持无瑕的样子,无论走向哪一边的主动权都从来不在他手上。反正自己参与不了她所痛苦的内容,与其隔门听她砸画材,不如让她把力气用在自己身上,至少有血有肉的人身上的伤痕总有一天会愈合。他们留着一样的血,也能共享一样的伤吧。
因此听到绘名大学要搬出去时,彰人的内心很难说没有过一刻的动摇。
不甘心,也不放心。这个昼夜颠倒、经常忘记吃饭、日上三竿了起床还要靠自己叫醒的家伙,就要这样搬出去独居,适应正常的大学生活了?
尽管他们都已经走出没有才能的的心结,在各自的道路上向前看——可这家伙糟糕的脾气和生活习惯,并不是能靠这个扭转过来的啊?虽说这不是他该管的闲事,在艺大附近租房的话客观上通勤确实也方便很多。绘名虽然有许多小毛病,但无论社交还是基本生活都没问题,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他似乎有点过度担心那样的裂痕再次出现了。
“这是你自己的事吧?先说好,我可不帮你搬东西。”
最后也只留下这样一句软绵绵、没有说服力的话。
“哎呀,彰人这是在羡慕?你要是肯帮忙的话,我精——心布置的公寓,也不是不欢迎你偶尔来一下。”
绘名那样了解他的人,肯定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他在高中三年级那年成为了最常造访绘名公寓的访客。
她比自己想象中适应速度还要快。彰人每次被绘名用各种理由叫来帮忙时,都能感觉房间里的布设又多了一些,比最初搬进来的时候增添了不少生活气息。虽然依旧时常受挫,绘名不再纠结于获取即时认同后心态也越来越强大,一种阔别已久的“姐姐”的感觉,正在一点一点回到她身上。
他希望绘名幸福,却不希望这样的幸福建立在自己一天比一天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是姐弟的基础上。
在想什么,疯了吗我?没有被呼叫的周五晚上,他合上让自己头痛的英语练习,准备出门转几圈让自己冷静一下,刚走到门口,手机却适时响起。
来电人是绘名,对面传出的却是陌生的声音。他听着电话里的人一通支支吾吾的道歉,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没多想就冲出了门。
他会怨自己只是弟弟,有时也庆幸自己刚好是弟弟,无论怎样,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能做的事早已不止于观望,他有足够的能力——至少有足够的力气,可以守护他的姐姐,就像姐姐一直以来守护他那样,他们理应是双向托付的关系。
“……彰人?”
绘名再次醒来时正趴在彰人的背上,弟弟身上久违的熟悉气息包围着她。
“居然往橙汁里兑酒……喂,他们知道你还没有二十岁吧?”
“来时、认为……至少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
不难听出他的情绪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相处多年的经验让绘名下意识预判彰人又要开始抱怨了,她干脆眯上眼睛,重新靠回他颈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
“难受的话就再睡会。”
“嗯……”她愣了一下,“还以为你会说麻烦。”
“你这么有精神的话就自己下来走。”
绘名没有说话,只是把脑袋钻回了舒服的角度靠着,看来连拌嘴的精力都不太有了。带着些酒精味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他的颈间,他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下意识咬着牙。还好没有把她的腿掐出痕迹,他松了口气,又把绘名架稳了些。
回去的途中就下起了小雨,好不容易叫醒绘名让她帮着撑伞,到家时两人的衣服还是沾湿了。他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绘名,显然一副快要撑不住睡过去却冷得难受的样子,他找了条干燥的毛巾给她擦干头发,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他擦着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试图跟她说点话恢复她的精神。衣服湿答答地黏在皮肤上,让他换也不是,直接擦也不是,最后决定先用毯子把她严严实实包住。
绘名裹着毯子,一会说冷,一会说热,捧着温好的水喝了几口,才终于安静下来,被他抓着吹干头发。她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身上,脸颊上的余温还未散去。他越想越觉得无力,他们如今在两级不同的台阶上,想要和以前一样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帮她驱散身边的麻烦也变得不那么轻松。
“喂,快起来把衣服换了。”
没有反应。
睡着了?他低下头捧起来看她的脸,果然是这样。她总是把最任性的一面都留给自己,把他划来划去地折腾着,让他的生活都留下既定的凹槽,却不肯让他触碰一切的源头,保持着浑然一体的样子叫他不敢剖开来看。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靠近下去了。
可是,不放心,无论怎样都不放心,就算有认识的朋友跟她同校,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是吗?逛街排队吃甜品这种事,合作共事并肩作战这种事,除了他无论找谁都没问题;只有她回家后身边的这个位置,无论交给谁他都不愿意。
他人不知道她的脾性,注定会擦出裂缝来,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她了。
于是他脑子一热,就这样轻轻地、短暂地亲了下去,甚至来不及让她捕捉。
“先走了。水放好了,趁着没凉快去洗澡,感冒了我可没时间来管你。”
他一股脑扔下自己所有的话,想就这样淋着雨跑回去,好冲散自己身上那股无名的燥热,冲散向旁分岔开的多余思绪,只留下最主干的部分,如他一如既往直向目标冲刺那般利落干脆。
他转身要去开门,就被揪住领子拖了回来。
“等等,你想去哪里?下着这么大的雨,你身上还是湿的,绝对会感冒吧!”
“……”
“浴室让给你了,快点先给我去洗啦。让你在我这感冒了肯定会被妈妈说的。”
这句话彰人曾经听过无数遍。一个人加训到很晚的时候,绘名就坐在客厅吃着点什么漫不经心地等他,一边说他连大冷天都能搞得一身汗,一边让他先去洗澡。
“你要感谢我哦?本来我正要去洗的。”
他埋在自己放的这一缸水里,本来想让窗外的冷雨浇醒的,到头来还是主动选择沉入这份略高于体表的、为绘名准备的,也是绘名给他的温度里。
02
大学,出于通勤原因,两人双双从家中搬了出来。原本互相都没怎么过问对方的进路调查,最终先后就读于艺大也是阴差阳错,纯属两人发展道路上细小重叠的一个巧合。为了节省房租,也为了互相照应让妈妈更放心,他们最后选择了合租。
毕竟出两人份的钱租到的房子,总比两个一人份的条件要好些。
毕竟是姐弟,早就习惯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就算分开也才不过一年而已。
——东云绘名对外一直是这么说的,她知道彰人在进路上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将就。搭档多年的青柳冬弥为了组合发展选择出国深造,和他约好要在顶峰相见(虽然也能在Sekai见到就是了);他和白石杏则作为艺大今年的音乐学部新生入学。躁动不安的季节里学生们的视线格外火热,她在彰人身边站着就更加不爽快,干脆在校内的空闲时间里一直黏着同组合入学同一学部设计科的晓山瑞希。难得同校,不是很好的事吗,真冬和奏都早早表示祝贺,况且彰人那边也有自己的同伴。
“麻烦死了,没想到彰人居然这么有人气。还有人问我你和你们组合那个女生……哎,干脆让她来我的妹妹好了?虽然有点自来熟,但你不觉得她看着就让人心情好吗?之前在神高碰见过她,她可是说很想有我这样的姐姐哦。”
她明明不知道自己在神高拒绝了多少对“夜间部东云绘名”类似的请求,彰人腹诽。他们长得不像,被误会成女朋友和被当中介之间总要选一个。
“你说杏吗?那家伙在女生里的人气比男的还高。”
“欸——”
他们理所当然地又住在了一起。他在那个雨夜落荒而逃后,余下的几个月都没敢再来见她。毕竟连替换的衣服都是彰人自己早就留在那边的,只要一人不提,一人不想,他们也没有什么非要见面的理由不可。绘名一边嫌麻烦一边给他收着,有时也会图方便抓起来穿,一如她还在家时那样随意。
不长不短的时间对他们来说也算得上久别重逢,彼时他还未整理好面对绘名时的情绪,连自己说了什么话,摆出了什么表情都不记得,后者却已经公然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好像又长高了?”
居然只有这么普通的感想吗。
“搬东西吧,然后商量一下以后要怎么分工。”
反应也太平淡了吧。他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这个人心里一点概念都没有。
“咦?头发卷了?还是烫了一下?”
只是顺手而已。他站在原地看着绘名拉着他左瞧右瞧,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新鲜。
“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一段时间没见的缘故?”
少了倒是清净,不过如今看来也不会一直清净下去了。
“哼哼,我这一年里可是学会了很多的,彰人就等着崇拜我吧。……自制松饼和芝士蛋糕也很有趣不是吗,还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加材料和摆盘。”
“喔……”他插了插自己的口袋。
“你看,最近也有拍照传到insta上面——喂。有在听吗?”
他没有说自己身上早已愈合的抓痕和咬痕,没有说曾被她随手穿过的衣服口袋里总能掏出来乱放的唇膏镜子睫毛膏,也没有说自己早就处理得熟练的练习受伤。沟壑被一点点磨平的空虚感逐渐替代了那时想要逃跑的理智,反而显得后者才更像冲动。
他原以为自己只要待在绘名身边就不会再在意太多,可看着她云淡风轻地拿别人问他联系方式的事调笑,才知道自己其实远没有那么心胸宽广。他想回呛上两句,却明白无论怎样都挑不起她与自己相同的情绪,于是他们又沉默了。绘名抓着他的手臂要他陪自己出去,说是在SNS上发现了附近新开业的点心店,回来的途中又看到了爱莉推荐过的化妆品牌子,最后还碰见了拉着搭档出来买衣服的白石杏。他就这样提着手上越来越多的袋子,看着绘名和杏左一件右一件地给小豆泽心羽挑衣服。
“说起来刚组队的时候,小杏和东云君就是这样给我搭衣服的呢。”心羽被围在两人的中间,朝着他抱歉地笑了笑。
“什么什么,彰人还会帮队友搭衣服?”绘名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脸新鲜地看过来。
“姑且是作为服装店店员啦。话说心羽现在自己不也很会挑了吗?”
“互相给对方挑衣服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氛围呢!”杏叉着手坏笑,“啊!难得的机会,好想知道彰人给绘名姐搭一套是什么感觉?”
“拒绝。”
“喂,我还什么都没有说?”绘名耷拉着她那个表示无语的半月眼。
“之后绝对会说三道四吧。再说下去包好的芝士蛋糕都要不冰了。”
自己的喜好和绘名差上太远,无论怎样都会不搭吧。他走在路上漫不经心地神游,脑子里浮现出好几个绘名常穿的牌子,甚至连裙子的长度都能说出个数字范围。简直奇怪得要死,明明根本没有专门留意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熟悉得不行了。绘名扯了两下他的手臂,他没有反应,直到被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啊、就是这种不轻不重的力度。
“干什么,很痛啊。”
“叫了你很多声都没有反应欸!那不是你前段时间一直关注的CD吗——封面的插图是长这样来着,没认错吧?”
“……居然还真是。”
那天晚上绘名的心情格外亢奋,他们久违地为了争夺蛋糕打闹起来。绘名想再拿受欢迎这件事来开他的玩笑,想起中学时每逢情人节都要扎进他带回来的一堆礼物里挑走自己喜欢的巧克力,猛然发现自己其实不了解自家弟弟以前都过着怎样的校园生活,又意外地讲不出口了。真是欠揍、欠捶、欠打,她趴在椅背后面抓着彰人的脖子拨开他乱翘的发尾,少了点什么呢,她也许知道了。
隔天早晨,彰人拧干毛巾,对着镜子看了看脖子和手臂上多出的几道抓痕,浅浅的,不至于让他来不及捉住,却也会普通地一点点消失。
发现那个人不如想象中的潇洒,他那份不知为何的情绪又十倍百倍地翻涌上来。
03
一片嘈杂声中,彰人避开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白石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记得这家店,一年以前他来过这里,外套里面穿着高中生的制服。对面的人上下打量着他的打扮,轻飘飘地开口:“原来只是弟弟呀,Lucky~”
“不要碰我姐姐。”他难得地说了姐姐这个词。
之后他是怎样把人背出去的记不清了,此刻围在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也记不清了,回神时热心又八卦的前辈正凑到他面前,盯着他领口透出的划痕,露出一个神秘得有些恶心的笑容:“难道说……是女朋友?”
他不可控制地恶寒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的前辈和同学,又瞟了瞟远处故意不答腔且聊得快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白石杏,心里默默地光速翻了个白眼,真该印一个心羽头像的头套戴上狠狠嘲她一顿。
“对了!我上次才看到,东云同学和美术学部一个长得超可爱的大美女在吃芭菲……”对面的男生一拍桌子。
“是我姐。”彰人扯了扯领子,不知道在回哪一句话。
“哎?难道东云同学和姐姐的关系不好?”旁边的女生也凑上来,让他忍不住缩了缩。
“不对不对——我记得,彰人是不是还和姐姐一起住来着?关系可好了!”
他真想把前辈的嘴给堵上。
话说绘名是不是也说今晚出去来着,和她那个音乐社团。他低下头烦躁地滑着手机,想着干脆把接她当成借口先从这里出去。他起身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往外走,夜晚的风吹散了久居室内的闷烦,又带来一阵呛人的烟味。
彰人皱着眉,刚想嘀咕两声谁这么没素质在大街上吸烟,回头却发现被那几个家伙抓住手腕的人正是绘名。她抬起手臂横在身旁的人前,与面前的男子争论不休,等他走过去把绘名挡在自己身后时,才发现两人早就把她的手从他们那边甩开。
他盯着绘名手腕上两圈红红的痕迹,平静得连一个呼吸声都没有,只是怔怔地站在她面前,像一个死死卡在底座上,内里翻滚沸腾的热水壶。他没来由地想起那个对着他说lucky的混蛋,想起前辈盯着自己脖子看时的眯眯眼,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难看得可怕。
晓山瑞希仔细拍了拍绘名身上的烟灰,对着彰人数落了一通搭讪男的无礼,就连声音也比平时更低些。他看了眼揉着自己手腕的绘名,不自觉地捏紧自己的裙摆,气势又软下来:“抱歉啦,居然连弟弟君都扯进来了。”
“这才不是你(瑞希)该说抱歉的事吧!”二人的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不过是几个没礼貌的家伙,上来就对着瑞希的打扮说三道四,这不是赶跑了吗?”绘名挥了挥手,“这点程度的话睡一觉就没事了。因为长时间画画容易劳损的缘故,贴敷的膏药什么的都很齐全……反正我就是看不惯有人这样对瑞希啦。”
那天晚上空气安静得可怕。绘名蹲下来把沾着烟味的衣服换下来扔进洗衣机,彰人倚在旁边突然提出要帮她洗头发。她沉默了一下,看着他握住自己还在颤抖的手腕,他们的频率触电般连接在了一起,她发现他也在颤抖着。他轻轻把她扶起来,克制着自己想要顺着这圈痕迹捏下去的心思,对上她的眼睛。原来他们都一样藏不住自己的心事。
“不再是高中生了呢。”
“皮肤,沾上烟味了。”
他知道自己好像疯了,可他确实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冷静。更早记忆里的绘名总是扯着别人的领子说给我弟弟道歉、给我朋友道歉的那个,他怎么就一而再地要忽视还有今天这种可能?那声讨人厌的lucky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响,提醒着他不能出手的立场,可这些不懂得珍惜的人就更有资格伤害绘名吗?她经历了那般的成长才拥有如今刀枪不入的坚韧,他一点也不想她再被人敲开,裂成她还套着蓝色水手服时的样子。
快点愈合吧,快点愈合吧,哪怕我们现在都不够冷静,哪怕是自己的痕迹也不想覆盖上去,你一路走来已经痛得够多了。绘名颤抖着肩膀靠过来,他抬起她的手腕轻轻舔舐着那不算伤口的痕迹。舌尖的触感凉凉的,绘名忍不住咬上了他的肩膀,他们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啃起来,想要消去什么,或是想要留下什么,愿望和纠缠着的身体一样不分你我地化作了一滩。
“我来帮你冲掉?”
“……”
温热的水流喷洒下来,多余的心事都顺着搓过体表的浮沫流走,他们终于褪去了所有的枷锁回到生命的最原点,两股同源的血流为了一体。
他第一次抱了他的姐姐。
04
“还以为会是义兄妹设定,搞了半天真的是亲生的啊……”
“我懂我懂,明明画得就很不相像来着?有血缘关系的那种,怎么说我还是不太行。”
“没错——有种……那个啊,逆天而行的感觉?”
回咖啡厅汇合去Sekai的路上,放学的jk叽叽喳喳讨论着连载少女漫画的内容,白石杏看到东云彰人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忍不住大肆嘲笑了他一番。
“不得了,好想看绘名姐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她掏出手机,“要不来告诉一下瑞希——”
“不要,那家伙知道了绝对会拿来当笑料。”
“啊、已经发出去了。”
“喂!”
“哎呀,居然秒回?”
“……果然还是买个心羽头套吧。”
“心羽头套?那是什么wwww”
果然,一回来就对上了绘名从电脑屏幕上移过来的狡黠的目光,看来晓山那个爱看乐子的家伙给她留了点不必要的悬念。想起他和杏还在神高时围着自己和冬弥说这说那的样子,彰人啧了一下,干脆直接开口,当做轶闻告诉了绘名。
绘名转过头去,有些不以为然:“逆天而行,我们不是最擅长了吗?你以为到现在都努力了多少年,放弃是不是有点晚了?”
“这个跟那个又不是一回事。”
“这点我当然也知道啊。”
东云彰人承认自己有时候真的敌不过自己的姐姐。
“所以说,那到底是姐姐,还是女朋友?”
彰人回头看了一眼和往常一样醉得不省人事的前辈,依旧是角落的位置,这回桌上并没有其他人看着他们。随便吧,他想,反正明天这家伙绝对什么都不记得了。
“都是。”
作者:【十二招】庸某人
备注:是亲友oc,全文3k
mode:笑语
“哇,这可真是太客气了,还给新来的客人留点礼物是吧……!”
雷古勒斯哈哈一笑,非常爽朗地把野餐垫上显然是上一组客人遗留下来的东西捡起来堆在旁边,像是根本看不出来他在尴尬一样,笑脸像纯金色的恒星般闪耀。
洁癖大发作,嗯嗯,格利泽觉得自己没有立刻拔腿逃回景点摆渡车上,完全是出于自己对雷古勒斯的溺爱。
她的确是很期待雷古勒斯同她吹鼓过很多次的粉色夕阳,但这不代表她可以纵容这种糟糕的营业环境——真是拼尽全力不去逃跑,格利泽甚至已经感到自己攥着的拳头发起抖来。
这地方的营销是不是有点太超过了。
女孩微笑,甚至眼睛微微弯起,凝视着某一位理根本不直气更是完全不壮的心虚鬼。
像被水打湿了毛发的小狗般垂头丧气,雷古勒斯喃喃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轻信小〇书…………”
无语。格利泽沉默。
她其实并没有多生气,毕竟翻车的只是这个号称自己拥有最美落日观景点的野餐营地。被雷古勒斯软磨硬泡了这么久,先是拼拼凑凑硬是捏出一个小长假,再是通过组织的层层审核办了签证去国外旅游,说格利泽自己心里不期待,那完全是自欺欺人的。
“别在那儿祥林嫂了。”她用不离身的直柄伞虚空给了雷古勒斯一拐子,“离日落还有几个小时,我们还能找到其他地方不是吗。”
备选项呀备选项!早知道出门前自己也做一套攻略好了。她想起自己旅行包里为野营准备的大大小小,无奈地叹了口气。
翻车不是主观意愿,这一点她也理解。雷古勒斯准备的东西不比格利泽少,这一点没有比作为雷古勒斯同居人的自己更知晓的了,小到OK绷口香糖大到防潮坐垫炊具套装,天知道来四季如春——是说真的,这地方的气候条件和经纬度导致啥时候都跟春天差不多——的地方干嘛还要准备小风扇和暖宝宝。
——天有不测风云嘛,雷古勒斯如是说。
不测有,风云无,还剩个天,他们正在找机会看。
倒也不用从这个角度要素齐全就是了。
投诉加退款就是一阵扯皮,雷古勒斯倒是在路上浅浅录了点视频,vlog爱好者向来一股脑录上一堆回去却从不剪辑,这时候倒也成了有力的证据。两个小时寻找未果后两人最终决定驱车回酒店。无他,此处就算是勉强看得上的野营地也已毫无疑问地被这家店围圈,说是营销倒也有点本事。
眼瞧着日头渐偏,再这样下去他们只能坐在大马路上吹风看景色,莫名其妙多走了好几千步的两人面面相觑,于是只能掏出回酒店这个压箱底的选项。
好在酒店还是二人精心挑选的,虽然贵是贵了点,但给的房间层数和朝向都算不错,本意是为了看夜景,此时此刻却也能将就着欣赏天空。
没用上的野营用品丢了可惜,带回去呢,又平白无故地浪费空间。格利泽想了想自己来时列出的购物清单,决定进行一些有必要的删减。
至于雷古勒斯的行李里,没用的东西当场就已经断舍离。同店家扯皮结束后格利泽耐心尽失,雷古勒斯眼睛一转就在铃声清脆的退款声里把东西连篮带物送给了围观的人群,在店主面前挥挥手说你看我们是多贴心的前桌客人,给下一批人留下的都是没用的新东西而不是垃圾!
没人比格利泽更清楚那里面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一次性玩意,吃吃喝喝也净是些磨牙的便宜零嘴,这时候倒觉得雷古勒斯的玩心显得很平价了。
但格利泽确实也不知道雷古勒斯带了酒来。
回房间她眼睁睁看着金发的青年施施然掏出一只漂亮的玻璃瓶,银标的龙舌兰,澄澈又透明。
他们是坐飞机出来的,能过安检简直是个奇迹?不过也有可能是雷古勒斯来这边新买的,谁知道呢。格利泽不甚用力地略作回忆,感觉自从下了飞机,他们两个人就没怎么单独行动过。
然后格利泽就又眼睁睁地看着雷古勒斯掏百宝袋一样从他那只包里拿出了一小瓶橙红色的糖浆(糖浆?),一盒草莓牛奶,转头又从酒店配置的小冰箱里掏出了一个冰盒以及一包已经切好的柠檬(已经切好了的……?)。
今天无语的次数是不是也太多了点,感觉要吐槽的地方太多,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来想要看完日落回来再给你调一点点喝的。”大约是回到了室内,雷古勒斯讲话时使用的力度轻了很多,因不用力而平泛的音调显得这人似乎情绪不高。
“现在喝也一样,不是吗?”格利泽已经落座在茶几旁的小沙发上。这家酒店太知道自己优秀的卖点,观景座椅意图鲜明,只等着人坐下来自己体会。
她知道雷古勒斯的低落不是错觉,诚然,格利泽自己也觉得很不爽——对一声不吭的雷古勒斯、对讨人厌的营销和店家、对胡乱切超出常规的行李、对完全抛弃了思考的自己。
可雷古勒斯的慌乱比她更甚,显得好像格利泽是个多么刻薄的恶人,有些微不顺心就会大发雷霆似的。
并不是这样,显然事实并非如此,女孩理智上更是清楚她的好搭档是为了愉快的假期体验才如此谨慎、如此在乎,重视到像对待稍纵即逝的美丽流星。
然而局面本不该如此。
雷古勒斯直到此时也依然想着要哄她开心。
产生情绪的点太过莫名,虽然格利泽没表现出过于明显的表情变化,但平时不喝酒的她终于还是喝得有些脑袋晕晕。
可怜雷古勒斯看得目瞪口呆,他上哪儿见过好搭档这样牛饮的阵仗,本就心虚的他这下更是手足无措,对着格利泽返回来的空杯坐立难安。
他根本就没想给格利泽调第二杯酒,她喝不了,他也不会让她喝。
那原本会是一杯调出来很好看的酒。
雷古勒斯特地挑选又从国内邮来的红石榴糖浆红到发黑——实际上格利泽那远远的惊鸿一瞥觉得这糖浆是红色,全是拜它的石榴样包装所赐。草莓牛奶虽然是在当地随便买的,但雷古勒斯自己也品尝过,是格利泽不会反胃的纯工业的水果味道。冰块是趁烧水声音很响时用矿泉水冻的,柠檬则是他跟酒店前台打过招呼搞到手的。
至于龙舌兰酒本身,雷古勒斯在选择目的地时就知道这里有好酒庄。当格利泽终于腾出时间能与他一同旅游,他马上就付款订购择日配送一条龙。
这杯酒本来像一杯融化的草莓冰激凌,不过他的女孩没给冰块释放的时间就将它灌进肚子里去,只留下透明的的重力结构缓缓旋转。
她显然喝到微醺了。
好在她没有继续要酒喝,雷古勒斯于是把开了口的草莓牛奶放在她手边,以免格利泽口渴时找不到东西解渴。至于他自己,则端着清澈的龙舌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同格利泽挨着,挨得很近。
他知道今天格利泽绝对会感到扫兴,你看,这不就闹了小情绪,但雷古勒斯到底不是真的心大,他完全知道格利泽不是因为野营地的那点事气成这样。
甚至他隐约明白,现在她的情绪正与他的所作所为直接相关。
可他知道自己刹不住闸,太渴望、太珍惜,于是只能拼了命地拢在手心里。
头有点重,物理意义的,所以脖子想要支撑,干脆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呼吸也缓慢下来,却变重,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变成刻意为之的运动。看东西倒是清楚,只是眼睛总觉得有些涩,总想好好地闭一闭眼缓和缓和。身上有点热,不是生病的热量,慢慢感到颧骨的皮肤有些紧绷,微有些涨热。
我……好像是醉了?
格利泽抬了下胳膊。
有点重,不是起不来,可若是不控制的话就成了甩、而不是抬。
雷古勒斯在她旁边很轻地笑了笑,气声,像生怕她听到一样。
格利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气了,尽管她还是用她抬起来的胳膊飞快地戳了他一拐子,这回可不是隔空意思意思。
主要是粉色的落日确实也很好看。
太阳离他们很远,可几个呼吸间就已沉入地平线大半,云层巍然不动,被神秘地染成了粉色,而在无光处,沉淀成了纯黑的影子。
——我给你施个魔法吧,用这个东西!
格利泽听见雷古勒斯低声说,像吃干脆面开出了所有人都吃不出来的角色卡。然而就算视线再怎么震颤,格利泽也认出来,雷古勒斯手里拿着的是一根莫名其妙的魔法棒,超级少女心的宝石和蝴蝶结——她认出来这是那个野营地店家的好评赠品。
神经。
不过损都懒得张嘴损他了。
眼前三两下毫无章法的舞动,格利泽淤塞的注意力转向前方,一望无际的天际线远处,一串飞鸟从近乎沉默的太阳前面飞过,垂坠的视线里,鸟儿是纯黑色。
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鸽子这么大。
格利泽睡着了。
—END—
作者:【十二招】庸某人
类别:同人。是《到了30岁还是童贞的话好像会变成魔法师》原作漫画理解的黑泽优一×安达清。写了堕天使×魅魔的AU很开心ww不过第一次写这俩,感觉ooc了(笑)
mode:笑语
安达清作为营养不良的阴角魅魔,从魔界到人间生活时,一直小心翼翼又拼尽全力地填饱肚子。
也许是他生来就与其他同类性格不合吧,长久以来内向又不爱开口的性格使安达越来越渴望故事集中一生都仅献给对方的完美食物链关系——虽然代入一下现实,一生只摄取一只猎物的精力,会吃腻了同一个味道不说,供应量也根本无法满足魅魔维生的需求。
不过在现实当中找一点浪漫本身就是件称得上浪漫的事情吧。
显然这样的魅魔在魔界是无法生存的。
于是安达清来到人间,像人类一样生活——无论他是个再怎么糟糕的魅魔,学着做些普通的事情、做一个挑不出错的人类也总能及格的不是吗。
然而……人间和魔界终究是不一样的。安达不依靠最直接的体液转化、就只能用吃东西来进行转化。不同于魔界的动植物天然就蕴含着魔力,人间食物的味同嚼蜡。
就算摄取得再多、就算吃到胃下垂的程度,能转化的魔力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啊。
魅魔也不会真的胃下垂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情安达不能跟任何同族说。
换算年龄,大约是人类的三十岁吧,安达在经久不衰到已经习惯的饥饿感中醒来——事到如今他经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累到睡去还是纯粹地饿昏过去——意识到自己多出了一些新能力。
只要接触到皮肤,就能听到对方的心声。
这太奇妙了,也太不妙了。
食谱广到几乎能容纳一切生命体的魅魔,从那一日起,几乎每天都被巨量的繁杂信息淹没。
没有意识的生命体发出的、是杂音般的呓语,跨越物种的无智慧生命更是包罗万种频率,可若是触碰人类……永无止境的饥饿会再度沸腾。
与恶魔们相似的皮肤触感,可温度也好、气味也好,幽幽地、无形地散发出来,熏得安达头昏脑涨。嘴巴里很快就会分泌出包不住的液体,内脏于是搅动起来,是食物在引诱恶魔。
或许人类“安达清”很快就会消失,同作为魅魔的他本身一起。
被人类那一边的同期同事找上门来其实还挺意外的。
能接起来的电话全都是“我状态很差出不了门”的解释和抱歉,即便如此安达手机里也有一大堆未接来电和信息,几乎都是被他的缺席而耽误工作进度的人类同事,或者是上司之类的,管他呢,发来的消息。
既然知道那是自己该做的工作就别推给我啊。安达埋起了脸。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安达还以为是自己点的外送上门了。
现在的状态中,安达很难出门,有时只是路上不小心碰到一只虫、一根树枝,他的脑子里都会顷刻间被灌入大段大段的信息,更别提情况紧张的上下班通勤。
可还是得活下去,需要魔力的补给,需要食物。
——我啊、为了那种“一心一意”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安达,你在家吗?我看到外送在你门口哦。”
门外的声音。
那个人类的名字,是黑泽优一……。
回忆,在此情此景也是昏昏沉沉。
那个“黑泽优一”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安达迟缓地坐起了身。
脸很帅,毋庸置疑的闪耀的帅,只是偶尔站在他身边就会被那个人礼貌性露出的笑容帅出三米远。性格也很绅士,要说的话,是温柔吗?还是说冷漠更恰当呢?
至少安达曾与许多人共事过,只有黑泽一个人注意到他的食量以人类的视角来看其实大得异常。
“安达君,虽然看起来身材很纤细,但其实意外地能吃呢?”
正咀嚼的安达一下子顿住动作。
那个男人很有分寸地在安达斜对面的位置拉开餐椅落座,手里另外拎着一袋礼盒。
“啊、抱歉。我是不是太失礼了?”黑泽的笑容看起来温柔到不可思议,安达总觉得自己幻视到了一些埋藏很深的溺爱、不对、是狂热才对吧,真是饿昏头了,被这帅脸蛋闪到想太多啊。
“这没什么,我的饭量比较大,这是事实。”安达嚼嚼嚼把食物咽下去,谨慎地瞥了一眼对面就重新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这个,送给你。”黑泽将放到桌面上的礼盒朝安达的方向推了推,“这次出差带回来的特产,听说味道很好热量也很高,吃一包就会很腻了。啊、不过还请安达君,不要告诉其他人哦?我给你带了一整盒的这件事。”
既然是这种区别对待就不要在公司餐厅说出来呀……
安达放下餐具,垂着眼睛道谢:“那、我就大言不惭地收下了,多谢你,黑泽君。”
“这种程度不算什么的,吃得多代表身体好喔。那我不打扰你啦,其他人的特产也等着我呢。”
于是安达没能接收到黑泽能点着火的专注凝视,那张英俊到打满分的面庞上有一瞬间的笑意过分深刻——等安达再抬起头来偷瞄对方的动响时,黑泽早已经换了别的位置继续分发起来。
给其他人的,也是成盒的包装,只不过分享的人不止一个。
那种笑容、果然都是无差别的温柔吧?说到底,销售部应该很擅长这一套才对啊。
至于黑泽身上那种模糊不清的魔力波动,嘛,已经被老天如此宠爱的存在,就算在这方面比其他人类更优秀更特别也不稀奇吧。
“太好了,你还能来给我开门,不然稍后我就要联系警察帮忙了……”
黑泽站在门外,臂弯的大口袋里挂着数量相当可观的果蔬,还有营养剂——讲真的,他这套精英的西装,和大葱这种东西也太不搭了一点。
安达扶着墙,行走间还是吃力,于是讲话也声音轻声,显得黏黏糊糊像撒娇:“怎么,黑泽君以为我猝死在家里了吗?”
而黑泽定定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弯着眼睛,那种礼貌性的笑容像加载动画一样凝在脸上:“我只是担心你,安达……或许我可以扶你一把?”
诶~真是少见?没用敬语呢、这个人。
“啊、不用、没有这个必要,黑泽君。我还没到那种程度哦。”
“那么……我先帮你把房间收拾一下吧?”精英做派的男子将慰问品按部就班排进冰箱——虽然完全没问过安达家的冰箱在哪里、能不能放下之类的。
太自然了一点吧,到底想要干什么啊这家伙?
而且……他今天换了香水吗?总感觉……味道……
内脏又一次紧缩,不是真正的肠胃,魔力缺失造成的痛楚没有明确的唯一出口,于是只能在全身流窜膨胀。
安达又一次感到饥饿,不由得像个人类一样——轻轻捂住胃部弓起了腰。他黑色的头发距离上次打理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来到人间而适应的身体也像人类一样普通地生长,明明可以用魔力自行处理,但安达承担不起这种能哪怕是细小的消耗。
冷汗顷刻沁满了额头,过长的刘海被一缕一缕沾湿贴着额头,闷得他又感到一丝热意。
这一切都太糟糕了吧。安达在自己水光一片的狭窄视线里看见黑泽应声回头,唇角还挂着那种来不及退下的、面具一样的礼节性微笑——奇怪,黑泽君在我这里很紧张吗?安达感觉汗水顺着发丝滑进了眼睛,一时间用力地眨眨眼甩甩头。
这一下差点没让安达摔倒在地。
没有摔在地上。
安达听见黑泽紧张地呼喊他,然后是大步跨过来的声音。好长的腿啊,走过来这个距离竟然只需要这么几步路吗?
脱力的魅魔跌倒在男人温暖的怀抱里。不是体温意义上的温暖。
是魔力。
充沛的魔力。
人类的身体,甚至能容纳这种魔力强度吗?
与此同时,安达听到了抱紧他的那个人的心声。
——早知道安达的情况已经差成这样的话,我就不该犹豫这么久……可恶。哪怕用强迫的方式、也要让安达……
也要让我怎样?
安达头昏脑涨地想。
“让我来为你补充魔力吧,安达。”
话语和心声重合了。
可是知道魔力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几乎是被举起来抱住,被放到床铺上时安达连顾虑床上乱不乱的余裕都没有了,黑泽俯下身来,没二话地吻了他。
持续多年的饥饿叫安达连拒绝的能力都没有。魅魔毫不迟疑地张开了嘴,甚至下意识地将柔软的舌头伸出来交给对方。好温暖、好美味,这个感觉毫无疑问是在摄入魔力啊。
亲吻太过详细也太过强硬,和这个人在公司里表现出来的知情守礼一点共同点都没有。几乎是一寸挨着一寸舔过去,逼得安达连自己的舌头都无处安放,可他本来也不想逃跑,回应是下意识的,于是纠缠着发出细密连片的水声。
对方伸手堵住了安达的耳朵。
“嗯呜……”
这下声音是在脑内响起的了,与此同时,还有这个人设完全转变的家伙的心声。
——好可爱啊、这样主动回应的安达。
这种情况下被夸可爱也不会觉得开心啦、不要这样说我啊!
——就算没有意识也在乖乖回应我啊,不愧是魅魔呢,做得很棒喔?
明明是进食的本能、怎么被这个家伙说得好像是我们两个人主动想要接吻一样啊?!
——果然我应该早点对安达出手的……啊,好想抱他。
喂等下啊,你这家伙没考虑过我会拒绝吗?
——我喜欢你喔,安达……真的、真的好喜欢啊。
诶、咦?
——虽然对你来说,那天大概只是随手帮忙吧?不过我对你一见钟情了呢。
说到底是哪一天啊?不如说你这家伙是因为喜欢我才做这种事情的吗?!
……等一下,要无法思考了。
安达被舔咬得嘴唇发麻,嘴里更是很丢人地包不住口水,只得狼狈地弓起脖子抬高下巴,“咕咚”一声吞咽下去——被男人抓住缝隙握住了后颈,高度落不下去,于是被迫一直仰着头。
吻的深度成倍增长,与此同时,魔力的纯度也深厚了数倍。
魅魔知道这代表对方的投入程度又更上了一个层次,虽然这种摄食的快乐真的太久没有体会到了,可是一下子吃太多了也会受不了呀……!
推拒的手顶上男人的胸膛。
啊、才意识到,真是一下子就有力气了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黑泽的一只手在脖子下面,另一只手在身侧撑着身体,那么,触碰着自己手臂外侧的直硬触感是什么……?
从贪食中醒来的魅魔猛然推开了自己的猎物,却只是被笼罩在更大的阴影中。
“诶、羽毛……?翅膀?”安达还拼命喘着气,面色潮红,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黑泽你、难道——”
“嗯,我不是人类喔。”
那种礼节性的神情终于彻底从黑泽优一身上褪去,被流放人间的堕天使像露出爪牙般张开已被染黑的双翼,某些无人知晓的来自往昔的朝圣感从他身上倾泻而出。
同时被有形和无形的存在牢牢笼罩起来的无助魅魔甚至尚未平复呼吸。
“不过这种小事我们稍后再说吧?饿了这么久,只吃这么一点还远远不够吧。”
——安达果然很可爱啊,还想再多一点呢。
话语和心声又一次同时笼罩了安达。
这种进食、我怎么能受得了啊!安达几乎是本能地就要逃走,可黑泽又一次凑近了脸,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安达所有的出口。
—Fin.(?)—
作者:余轻舟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那天中午,当维拉回到故乡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五年时间洗去了她少女时期光彩夺目的美丽容貌,将她那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漂成一种近乎枯槁的灰白色,而是因为她的沉默。人们印象里的维拉不仅能言善辩、言辞生动,还拥有一副动听的歌喉,嗓音仿若莺鸟的啁啾。但如今,她闭口不言,不再向外倾吐哪怕一个字,环绕着她的、急切想要获知一个答案的人群,甚至无法知晓这种沉默是出于不能、还是不愿。沉默不仅是言语上的,还显现为一种气质:面对人们饱含好奇的目光,她只轻轻地、匆忙地报以表示友好的微笑,而后不带一丝迟疑地回转过身去,将那座曾由其父母所居住的宅邸大门关上,除了屋檐上抖落的、因经年的荒芜积攒下的灰尘,一点回应也没给满心疑问的人群留下。
执着的缄默难以打消肆意发散的猜测之心,整个下午,细碎的、关于归乡之人的信息在镇民们的谈话中以一种逐渐失真的顺序组合完整:老席尔瓦家的独生女,聪慧过人,能歌善舞,于乡野间自由地长大,花了十六年时间听懂并学会了林间每一种鸟雀的鸣叫声,而后在一个平常的早晨跃上一辆开往城市的火车,一去便是十几载。老席尔瓦夫妇对女儿的离去表现出了惊人的平静,但他们仍在不久之后搬离了小镇,空留下一栋缓慢地被杂草侵占的老宅。
接下来,对于她的回归与失声,大家仍没有半点线索,只好任由想象力将残缺的故事补全。随着太阳落下、夜色降临,人群聚集的场地由街道和工作场所转向了餐馆与酒吧。人们议论着:也许维拉想去更广大的地方一展歌喉,却在接连不断的竞争里身心俱疲、不再开口;我想这孩子是遇上了什么事故,于病床上沉睡了好几年,哑掉的嗓子和孤僻的性格便是她从死神那逃脱的代价;听说那女孩为了同一个不值当的心上人会面,将声音作为赌注,与森林中的女巫做了交易……在发腻的油脂与熏人的酒气之间,流言的内容也越发奇异夸张,却始终没有诞生出一个令所有人都信服的版本来。酒足饭饱后,人们带着星星点点的遗憾之意、顶着一颗不甚清醒的脑袋相互告别,回到各自的家中去了。小镇的夜晚很平静,而关于维拉的谈论还没有特殊到值得大家为之思虑至牺牲睡眠时间。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人打着哈欠交换略带不安的眼神。直到试探性的问话交织成网,人们才发觉,所有人——也许并不是所有,但表示肯定的数量足够多,已能使真伪难辨——在昨天夜里共享了一个梦境。梦中不见维拉的身影,亦未响起多年以前她那动听迷人的嗓音。但那鸟群——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鸟群,无声地飞出林子,掠过小镇上方的夜空。关于梦的细节,众人的描述与昨夜的闲谈一样五花八门,不甚相似,唯一的相同点在于:鸟群最终聚集到了席尔瓦家的老宅上空,盘旋、盘旋、盘旋,直到天光大亮,梦境的来访者被丢回沐浴于日光之下的现实里。
在三三两两的议论声中,镇民们再次群聚于沉默的老屋前,昨日还在口舌之间传播的、关于席尔瓦家的回忆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怀疑,怀疑脑海中七零八落的故事里,哪一段是真实,哪一段又是在阳光里迅速蒸发的梦境。有人走上前去,抬手敲门,无人应答,只听见风拂过窗沿时发出的叹息。其中一个胆大心急的推了门一把,它便在一声陈旧的吱呀干响中自行地退让而开,仿佛一种顺从的默许。
飞扬的灰尘、粘连的蜘蛛网,一切仿佛被时间遗落的静物透过门沿组成的画框映入人们眼中,描绘出一幅衰颓寂寥的景象。在这画框正中偏下的地方,近乎朽烂的地板上,群鸟的羽毛杂乱地堆积成一个不定形的巢穴。细碎的、丰盈的、颜色不一、形状多样,每一片都带着一点泛灰的银白色,像是夜色之下凝炼而成的月光。人们矗立着,昨日聚焦于维拉身上的视线迷茫而不安地向外散开,投影于被荒草铺就的花园和爬满常春藤的墙。就连先前那些好奇心最盛的人,也只能站在屋外、不敢踏入这片由纷乱的鸟羽铺成的无声之地。
一切都只是静默——只是静默。
Vol.242【红发】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无声
哦吼!又一个要回去的小孩?过来,过来——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怀念你们这些小灵魂的软脑袋......你们摸上去比云朵还舒服。在天堂呆腻啦?最近像你这样想回去的小孩可真不多了,我只能眼巴巴望眼欲穿......啊,什么,你感到疼?哦哦哦不好意思......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今天的守门人,工号是No.66......7——不,不会是那个数字的,你在想什么呢小孩?工号只有665和667,没有“那个”数字,它被跳过了,嗯,有点像人间的房子,标号有时候会“1,2,3,5,6......”往上一样,约定俗成的习惯而已。我们敬爱的大人还牢牢记得几千几万年前的事情呢,也听得见每一个居民的言谈,总之,亲爱的,谨言慎行,总是好的。
好了,我看你迫不及待了,把申请表给我吧。以防万一,我问一下,你知道现在是淡季,重返人间只要提前上报,就可以自由申请初始特征吧?哦?已经提前两周填好了?好的好的,我这就仔细看看你的表。
嗯……嗯……还是人类,不错,最近许多当过人类的灵魂,第二次的旅程不太乐意再选择同样的生路。想要选择比较有意思的时间段?嗯,“有意思”确实是在我们关键词的选择范围里,孩子,但我得提前说明一下,这往往意味着你接下来的人生不会特别安宁,动荡才会带来机会。就像你以前看过的艺术作品,总得折三折,对吧?你说你经得住考验?那当然是最好的了——就剩下最后要检查的,生物信息…………很好,很有个性……哦等下!
……呃,亲爱的,你想要一头红头发?
我不是想质疑你的品味!你调的发色是我见过最自然的,并且按照设计的生长轨迹,在青年期你的头发会有最适合的效果。你一定是精心选择过,花了不少心思的。我很喜欢你对头发的设计,它和你和谐一体,一个完整的生命象征。它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呃,怎么说呢……孩子,要不试试换一种人的生活,当有人类外貌的其他存在怎么样?
是的,我们大人在尝试通过人类的艺术创造进行新世界的搭建。你想当吸血鬼吗?在月光下有一头闪闪发光的红发一定很有魅力。你想做真正的巫师吗?让其他生物敬畏你偶尔露出的发丝。或者当个夜叉?别说头发了,无论谁,你一露面就得连连后退,还有很多很多,这些身份都能让你自由自在地展示你的红发——哦?都不想当,只想当人类?为什么?“总归是内核不变的二次创作”?哈,哈,我懂你的意思了,好吧……其实大人听得见我们说话呢…………
既然你作了肯定的选择,我们先来挑一下降落的时间段吧。这步选好了,像你这样的好灵魂就不容易被怀疑成邪恶的,或者脾气古怪的。我首先推荐更遥远的年代,只要温饱还是问题,发色就不是大问题,对吧?……你不喜欢?好吧,那我们再往后看看……嗯,我们来定一个最临近的时间?大家总归会因文明来到了新时代而更尊重些,瞧瞧染发膏的销量就知道了。哦等等,我忘了互联网……一张照片,几条评论,第二天醒来一切都可能毁了不行不行……呃,孩子,要不我们还是重新确定一下?
啊,我肯定是尊重你的选择的,毕竟你下一次人生你来做主,我作为守门人也没有最终决断的权限,只是,呃……我的意思是,我作为一位过来人,看了太多年轻的,善良并且冒失到可爱的灵魂兴致勃勃地出发,带着痛苦且深刻的遗憾泪眼汪汪地归来。我身为一位老员工,有点点不忍心看到你原本能够美妙的人间之旅,嗯,变得有些不那么完美。你是一个多么多么好的小灵魂啊,你下去之后,会不记得你在这里的选择,你在人间很可能会因为选了你现在觉得漂亮的红色受到阻碍,这自然不是你的错,但这样的选择也许会导致有很多人议论你,在有的时代,也许你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并且,有概率的,你会顶着这头头发,咒骂你现在喜爱的红色,怨恨它,你会为此吃很多苦,回来之后,再也不喜欢它,恐惧它。有意思的人间那么复杂,有那么多动荡,我摊开讲,很多时候红发是不能够只做红色的头发的。它会变成你不太好听的代称,而不是你现在申请的漂亮的,发自生命里的名字。哦,当然,当然,也会有一定的可能,这头头发会会因你自己未来的努力让你的人生锦上添花,但这很难。我们现在还没开启人生,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安全和保守的方式呢?
所以,亲爱的,即便如此,你仍想选择红发吗?
——
由于本卜笔力不足把想法写偏了,纯说话+直接表达想法而非使用故事是个有意思的尝试,也是个失败的组合,以后不写这种形式的了。补一点创作思路:
写这篇文章最初的想法是,说到红发,我们尤能想起一些特定的故事,而“特定”是我们二次赋予的,无论是美丽还是邪恶,无论夸奖还是歧视,都不是红色头发这一实物的本身,我想写一个第三方,直接揭示这项行为,或者强化不合理的行为带来荒诞感。
选了后者,之后想到了用大段对话写作一位脱离于人类,但实际是人类行为放大的“守门人”,像一位“都是为了你好”的奶奶辈,受迫于天堂准则,像生活在人类社会而不得不随主流的我们的部分自我。中间超凡生物的举例是想说明,也许即便是喜爱和赞赏仍然没有脱离我们对事物主观定义。我们来到世间,发明语言来定义事物,尤其喜爱定义我们人类自身。可事物是事物,人也只是人。等恐惧和本质为了反抗恐惧而带来的喜爱过去,才会回到真正的开始,我们仅仅是拥有属于独自己的那一部分的时候。
作者:蜂銀
评论要求:随意
我的婚姻刚刚破裂,我找不到一份工作。
我坐在酒吧里喝便宜掺水啤酒,两个女人坐在吧台旁,和我相隔两个凳子,其中的一个和我聊了起来。
“你是干什么的?”
“目前来说,什么也没干。”我拿出烟盒里倒数第四根烟给自己点上,说。
时针刚指向六,附近只有这个酒吧会在这个点开始接客,我今天是步行来的,花了三十分钟。
另一个女人看过来,她涂着跟我太太喜好相近颜色的口红。
“所以说,你现在没有工作。”女人这样讲。
“是的,我没有工作。”
“难怪。”女人又喝了口面前摆着的调制酒。
“我叫M。”她说。
我们大约有十五分钟没再交谈,我慢慢把杯里的酒灌进肚子。
“你要走了?”M问。
我点了下头。
“没有工作的人,你在——”M看了看时钟,“六点四十二分,你在这个时候离开去做什么?”
“我回家。”
“我是说,现在还很早。”
“我回家去写作。”我这样讲。
M睁大眼睛,她转头对同伴说:“他说他写作。”
她又转回头来,“我们报了成人夜校,再过三十分钟,我们会去街对面上阅读课。”
“你们学些什么?”
“我们看那种网站上的文章、报道,一篇接一篇的看。”M的同伴说。
“我更喜欢看经典一些的,像盖茨比那种。”M耸耸肩,“总归是有区别的。”
“是的,是有区别。”我笑了笑。
“你写一些什么?”
“我写剧本——给电影用的那种。”
“你是一个编剧?”
“我是一个导演…不,我曾经是一个导演。”
我拍过一部电影,我掌控那部电影——从剧本到摄影,全是我一手操办。
“你拍过电影?”
“差一点拍成了,投资的人撤了资。”
“真可惜。”M把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
“没什么可惜的。”我说。
我们一起出了酒吧门,M拉着她的同伴向我道别。
“你们为什么要去上那个阅读课读网上的东西?”我问。
“上课的老师说,我们会需要这个技能的。”
“什么技能?阅读会是一个技能吗?”
M想了想,学着某人(也许就是她的老师)的腔调:“要像进食一样,”她很严肃说,“把文章撕扯开来,获取信息。”
“高效!我们要的是高效的阅读!”在M的躯壳里,一个男子激动地大喊。
“你也想学吗?”M的同伴问我。
“不,不用了。”我说。
我回到家,把大衣挂在入门旁的挂钩上。公寓里很暖和,父亲正穿着睡衣看电视。
“在看什么?”我问。
“某部约翰韦恩。”父亲说,“坐下来看看,你妈还没回来。”
“我今天在酒吧遇到两个女人,她们在上一种成人夜校。”
“你也想去上?家里没这钱,你跟那女人离婚时还找我借了两百元。”
画面里,约翰韦恩转身时迅速地开了一枪,正中决斗的另一方,毫无悬念。
“我不会想的,她们花钱去学怎么读网上的文章跟报道。”我说。
“女人总会把钱花在这种没用的地方。”
我们接着在电视上看电影,直到片子演完。
“我去睡觉了。”父亲起身进到房间里。
我关上灯,从柜子里翻出自己电影的录像带放上,从厨房拿来一瓶酒。
我一边喝酒一边看自己的电影,主要在喝酒。
我看见一个男人,跟我差不多落魄,他背着一个编织袋,坐在公路旁。
“你好。”我向他打招呼。
天气很好,自然光打在我俩的脸上,造出很合适的阴影。
“你好。”
“你背的是什么?”
“胶片,很多胶片。”男人回答。
男人从编制袋里一卷卷地掏出胶片来,有些是负片,有些是正片。
“这些都不要了吗?”
胶片卷一起在阳光下曝光,画面消去,什么也没剩下。
“它们都没用了。”男人和我一起看着胶片,说。
“你要去哪里呢?”
“我准备搭辆车,我要去参加一个葬礼。”
“谁的葬礼?”
“艺术之神的葬礼。”男人这样说。
“艺术要死了吗?”
“是的,我也快死了。”
我陪男人坐下来,我掏出香烟分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电影之神。”男人叼着烟凑过来借火。
“你也快死了?”
“很快——当孩子觉得没必要再在电影院看电影时,我就死了。”
“那谁会活着?”
“谁知道?大家都会死去。”
“你长得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说。
“我从没想过要活成别人想象中的样子。”
我们沉默着呼吸尼古丁和焦油。
“你不会死的,我在写剧本,我还要拍自己的电影。”
“谢谢你,但我会死的,新媒体之神要来杀我了。”
“那我在努力些什么呢?”我有些想哭,我几乎落下泪来。
“你可以站在摄像机旁花十几天等一场合适的风,但别为我努力。”电影之神把烟屁股扔在地上。“是你们让观众相信在那一刻真的会有风来,不是我。”
“所以根本没什么神启。”我说。
“是的。”电影之神伸出手比着大拇指,一辆破烂的巴士从远处驶来,停在我们身前。
我醒来。
已经是白天了,我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盖着大约是晚归的母亲盖上的薄毯。
披上大衣,我来到大街上,时候大约还很早,并看不到什么行人。
一个年轻人在街口摆弄照相机。
我走过去,问:“能给我拍一张吗?”
“能的先生,三张一元钱。”
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有喝酒找的一元钱。
“拍三张吧。”我说。
我先是从衣兜里掏出香烟盒,拿了一根叼在嘴里点燃。
朝青年使了个眼色后,他拍下第一张照片。
我又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头,作势要抛出它。
“现在!”我喊到。
用尽全力,我把那块石头扔得远远的。
“我不知道怎么拍,先生,我不擅长动态摄影。”青年一边按下快门,一边讲。
“再来。”我几乎是在尖叫,捡起另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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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兰舰长的手指划过冰冷的控制台边缘,目光停留在主屏幕旁一个不起眼的小窗口上。那里播放的,是几十年前前超光速探测器最后传回母星的影像片段。不是令人兴奋的科学现象,也不是新发现的行星,而是一幅令人窒息的图景:在深空之中,有一个巨大的、不断扩散的泡泡。它无声地吞噬着沿途的星光,以宇宙最古老的速度——光速,坚定地推进。
有人说是某种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也有人猜测是某种高级文明的超级武器,没有人知道那个泡泡的存在原因。但是计算冷酷且清晰地表明:它将在二十年后,抵达晨星系的边缘,并且摧毁一切。
晨星文明花了六千多年经营自己的母星系,而他们只有二十年来告别这一切。
从石头到焊枪,晨星人一代又一代人用尽了汗水与智慧,让一座座城市拔地而起。突破重力的限制之后,他们又用穿梭的飞船在整个晨星星系编织出繁荣的网络。而当他们终于有能力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深空,他们却只看到一个横亘在宇宙尺度上的死亡宣告。
他关闭了影像小窗。主屏幕上,是方舟七号舰桥此刻的景象:前方是一颗编号为旅者7的褐矮星及其稀薄的星周盘,在导航灯的照射下泛着微弱的暗红色光晕。
方舟七号是庞大流亡舰队的一员,像一头疲惫的巨鲸,在虚空中缓缓游弋。控制台前,船员们专注于各自的屏幕,各种颜色的光亮映照着他们平静但难掩倦意的脸庞。
“舰长,”导航官的声音打破了舰桥的宁静,“我们已抵达旅者7附近。扫描显示,其外围冰质天体编号旅者7c,存在符合标准的水冰和挥发性化合物储量,适合进行地表补给作业。”他的声音平稳,汇报着又一次例行的资源采集任务。
卡兰微微点头,声音沉稳有力,带着舰队指挥者应有的,能安抚人心的节奏:“通告全舰,准备执行采集行动。登陆组、工程组准备,四小时后投放勘探与采集单元。安保组,维持二级警戒状态。”舰桥内的气氛随之变得更为专注,轻微的键盘敲击声和通讯确认音交织成背景白噪音。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在低重力环境下依然保持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我下去转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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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里灯光恒定,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卡兰搭乘内部穿梭梯,抵达位于舰体下层的登陆准备区。巨大的空间被各种登陆艇、地表作业载具和物资集装箱占据。工程师和技术员们正进行着最后的设备检查,气氛忙碌而有序。空气里弥漫着金属、隔热材料和推进剂的味道。
“舰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直起身,他穿着沾有些许油污的作业服,是从母星造船厂一路跟来的骨干之一。
“准备得如何,托里斯?”卡兰走到一艘登陆艇旁,看着工程师们检查着它的着陆支架。
“登陆艇状态良好,7c的重力很低,大气稀薄,作业难度不大。”托里斯拍了拍艇身,但目光扫过旁边一排正在维护或等待零件的其他登陆艇和工程机械,显得眉头紧锁。
"有什么问题吗?"卡兰注意到了这一点。
“舰长,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我们都多少年交情了”
”唉,老伙计“,托里斯叹了口气,“我们一次次下去,一次上来。......感觉,就像滚轮里的松鼠。”
他指了指登陆艇,又指了指远处堆积的待维修设备和零件箱。“每一次着陆,我们挖矿、采气,上来提纯、打包。把新资源塞进库房,很快又把库里的资源掏出来补充登陆艇、维护耗损的引擎、供应生活区,填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窟窿。”
托里斯的声音带着疲惫。“精炼厂刚处理完上一批矿石的尾渣,新的矿石又堆到了门口。曾经看到这些我会很兴奋,但是五十年了,我们一艘新船都没造出来。“
“我们不是在积累财富,卡兰,我们只是在......维持一种奇怪的平衡。每一次补给,都感觉只是把沉没的时间推迟了一点点。”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看不到头啊。”
卡兰再次拍了拍托里斯的肩膀,这次的动作似乎更沉重了一些。“我明白,托里斯。不好过,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舰队需要这每一次的......推迟沉没。”
他没有说“希望”,因为那太奢侈。他只能强调“需要”,这是冰冷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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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忙碌的登陆区,卡兰来到了教育区。教室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柔和的模拟日光洒下,空气里有淡淡的、人造的青草气味。十几个孩子正围坐在一位年轻的教师身边。墙壁上巨大的屏幕展示着晨星系的星图,中央是标志性的双星,图像清晰,却遥远得像一个童话。旁边则是他们前不久路过的恒星系图像。
“……我们的故乡,晨星系,拥有两颗美丽的恒星,”教师的声音充满感情,“一颗是明亮的金白色,一颗是温暖的橙黄色。它们共同照耀着我们的母星,晨星。晨星上有广阔的海洋,绿色的森林……”
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举起了手,脸上是纯真的困惑:“老师,两颗太阳会比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红太阳更亮吗?它们会不会撞在一起呀?”
教师顿了一下,努力解释道:“嗯…两颗太阳不会撞在一起,它们离得很远。它们的光……很温暖,比我们见过的任何一颗单独的恒星都要特别。”
另一个小女孩指着屏幕上的单恒星系统图像:“我喜欢那个红色的太阳!它看起来好暖和。我们的两个太阳,会比它加起来还暖和吗?”
卡兰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孩子们见过恒星,甚至见过不同的恒星,但母星系那独一无二的双星系统,对他们而言已是难以具体想象的传说。他们的故乡,是这艘巨大钢铁舰船里狭窄的舱室、循环的空气、恒定的人造光。那颗曾孕育了整个文明的蓝色星球及其独特的天空,在他们的意识里,已经褪色成一个需要努力想象才能理解的背景故事。那下一代人呢?卡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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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教育舱,飘忽的思绪将卡兰带到了舰船腹部的公共活动区。这里空间相对开阔,模拟着某种社区广场的氛围,有休息座椅,小型餐饮供应点,还有一面信息公告墙。此刻,公告墙附近聚集了几十个人,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的躁动。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人群中心,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响亮。卡兰认出他是维修部门的一个技术员,名叫塞隆。
“……我们已经被这所谓的毁灭泡泡驱赶了五十年!”塞隆挥舞着手臂,他的听众大多是些普通船员和工人,“五十年了!我们就像惊弓之鸟,在黑暗里乱撞!谁能证明那探测器看到的东西真的会摧毁一切?那群科学家吗?他们当初甚至没搞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一个模糊的影子怎么就成了我们永世逃亡的判决?说不定它穿过我们星系时,就像一阵微风吹过,什么都没有影响就消失了!为什么我们要抛弃我们伟大的晨星?为什么我们要把孩子们关在这铁罐子里,永无止境地逃亡?”
人群中响起一阵嗡嗡的低语,有人点头,有人皱眉,更多人脸上是茫然。
“也许停下才是出路!”塞隆的声音更具高昂了起了,“建设我们真正的家园!就算那气泡真的来了,我们伟大的晨星人也绝不畏惧它,面对它总比在这虚空中耗尽最后一点希望强!我们不是囚犯!我们有权利选择停下,甚至……回家!”
回家这个词像一颗炸弹,低语声更响了,夹杂着零星的赞同和更深的迷茫。
卡兰站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听着塞隆那带着绝望的蛊惑。在无尽的流亡中,任何关于停下、回家的提议都像黑暗中的一缕微光,哪怕明知它可能引向更深的黑暗,也会让人向往。他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孔的眼神里开始有了动摇。这颗名为回家的种子,在希望日渐渺茫的土壤里,悄然滋长。
卡兰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通讯器,发出一个简短的加密信号。
塞隆继续着他的演讲,当他再次高呼口号时,两名身着安保制服、表情严肃的队员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他们的动作干脆利落。
“塞隆技术员,”其中一名安保队员声音平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涉嫌违反舰队安全条例第17条。请跟我们走一趟。”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塞隆和安保队员身上。塞隆脸上的激昂瞬间凝固,转为错愕和一丝惊慌。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在安保队员冷峻的目光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被两人一左一右地带离了公共区。聚集的人群在压抑中散开,只剩下窃窃私语和不安的眼神。
卡兰目睹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的插曲与他无关。他转身,走向另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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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长室的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卡兰坐到书桌前,调出私人日志界面。冰冷的蓝光照亮了他的脸。
“航行日志补充,标准历法第53年流亡,第19374日。”他的声音低沉,对着拾音器,也像是对着虚空,“旅者7c地表补给作业按计划准备中。托里斯报告物资周转压力巨大,易耗品库存持续低位。”
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塞隆被安保部门带走了。”他继续道,语速缓慢,“他代表的微风幻想,比预想的更具蛊惑力。回家……我能理解那种渴望,流亡半个世纪后,对任何停止信号的疯狂渴望。但我必须掐灭它,用最直接的方式。秩序是生存的基础,尤其是在这太空之中。”
屏幕上,光标静静地闪烁着。
“那种能量扩散模式,它所蕴含的熵增烈度。晨星,我们的星系,当它被那潮汐触及的时候,已经被毁灭了。没有掩体可以抵挡,没有侥幸可言。”卡兰的声音压得更低,“其实我明白,我们并非奔向某个已知的希望之地。我们只是在逃离一个注定的结局。”
他闭上眼,脑海里是探测器影像中那吞噬星光的、不可名状的泡泡边缘。
“但是停下?”他近乎耳语,“那等于我们整个文明进行自杀。塞隆他们不懂,或者不愿去懂。他们只想结束这漫长得令人发疯的逃离,哪怕终点是彻底的虚无。这种……返乡的冲动,比真空更冰冷,比任何敌人更危险。它腐蚀着坚持下去的意志。”日志记录的光标在黑暗中固执地跳动,等待着他最后的陈述。卡兰深吸一口气,舰船内的循环空气涌入肺腑。
“我必须成为那道闸门,”他的声音重新凝聚起几分硬度,清晰地刻入日志,“阻止这绝望的洪流。无论前方是什么,哪怕是永恒的流亡,也好过自我导向的终结。舰队必须前进。这是唯一的生路,即使它通向的,可能只是更漫长的……流亡。”
他关闭了日志界面。舰长室彻底陷入幽暗,只有控制台几颗指示灯像遥远星系的孤星,微弱地亮着。
卡兰唤起了太空的投影,外面并非纯粹的黑暗,旅者7占据了视野的一角,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辉光。它缺乏主序恒星那种耀眼的光芒,却足以将附近的太空染上一层近乎不祥的暗红。
舰队其他舰船的轮廓被旅者7黯淡的光晕勾勒出来。舰船零星闪烁的导航灯,如同点缀在巨大暗红幕布上的微弱萤火,固执地亮着,在庞大而压抑的天体背景中,显得渺小而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吞没。
卡兰转向后方,晨星系的太阳,那两颗曾照耀了他们六千多年的恒星,在这里看过去还会在平静地燃烧着,对即将到来的毁灭毫不知情。它曾经的光芒花费了六十多年才到达他们此刻的位置,带来它活着的影像。
一种荒谬的悲怆攫住了他,他们逃离的,正是故乡在时间长河中投来的最后的目光。
舰长室内的闹钟响起。卡兰挺直了脊背,将那份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悲观压入心底。他转身,脸上所有的迷茫瞬间敛去,只剩下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按下通讯键,声音清晰地传遍舰队指挥中心:
“我是卡兰。采集行动按预定时间表继续执行。登陆组,开始投放。”
Vol.244【污染】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无声
我哥死了,被装在十毫升装的防护瓶,和三位队友一起。我哥,一米八几的高个,现在居然可以揣兜里。把他们捧起来的那刻,我恍惚得想吐。
徐队给我派了任务,要我带哥和队友出发,做投放任务。队长像往常一样少话,嘱咐完三点事项和路线,就让我走了。我驶远,回头看了一眼狭长的基地。生者和死者没什么不同,都是被装在某个森严的容器里,这样想,不知道是“我哥的死生都一个样”,还是“我活着宛如死亡”哪一个念头宽慰了我。
我打算不走最近距离的污染地,而是去趟海湾区,我们以前老家那儿。习俗因为代价高昂而不断衰落。我仍认为灵魂应该送到家乡的风里,哪怕风已浑浊,肉体无法归根。开车的时候,我注意力老忍不住在兜内,差点撞上一座小废墟。“有的污染物会保留些许心智,对外界环境作出反应,切记,它们已经不是我们的同胞。”徐队的嘱咐对我来说反作用更大,我太希望我的口袋里突然有点小动静。平时能冷静猎杀他人变成的污染物,换成自己的亲人友人,人人心里有一个坎。徐队说过,当我过了这个坎,我就够格当小队的新队长了。我不想太早当上新队长,看来我哥和我的前辈们很希望,因为他们一动不动,仿佛向我保证,他们已是最低级的污染物,最安全的实验品。
晚上睡车里,我做梦了,梦里,我在吃绿舌头,绿舌头透亮亮的,清晰得很,我哥的脸却糊得像有百十只雪糕融化在上头,黏黏地滚动着。
我问他:“哥,如果二十四小时以后,就要去死,我们该去做什么?”
我发自内心地问他,十四岁的我鼻炎不好,考试不好,爸爸妈妈也不好,死对年幼的我有莫大的吸引力。锄地锄出金龟子的幼虫,我会呆呆地看很久,看它们晶莹剔透地蠕动,挣扎,再以“害虫”的判断来上一锄头。上初中的我,对任何命,对我自己的命也是这个态度,命被暴晒在泥地里,我站着观赏它,死只需要一个定性,一下锄头。
我哥正正面面瞧了我一眼,他的脸还是糊糊涂涂。他给了我一个脑瓜,软得像一滴奶油滴在我的额头上:“川儿,你嫌我抢了你想吃的冰点,想咒我死是不?”他转身摸了摸他的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大堆钱,我接过钱,钱在我手里融化,黑黢黢的一坨。“如果今天要去死的话,咱们就小卖部把冰柜里的冰点都买来吃了吧。四支四支地买!别一下子买太多,容易化了!”
我出门买雪糕,结果买了个世界末日回来。世界末日有四种口味,是黑巧克力味,黑巧克力味,黑巧克力味和黑巧克力味的。四根雪糕直直吃到我的胃里,把我的胃冻成了防护瓶。
我惊醒了,下意识摸了摸我的口袋,污染物还在。回忆了一下梦,主要是想回忆好久没吃到的绿舌头和我哥。梦里我哥怎么会是雪糕脸?我思索了一阵,突然又觉得,他好像本来就是一张雪糕脸。或者因为他太喜欢雪糕,所以他本来就是一只雪糕?“污染物母体完全吸收个体前,个体存于世界的概念会逐渐消解,最后,哪怕是至亲者的记忆里也不会存在生者的身影。”徐队的嘱咐扎了一下我,我反应过来,连忙开车。也许在我的认知里,不需两天,我口袋里的就只是一瓶污染物了,我没有送污染物落叶归根的必要,我想送的是我哥。
海湾区沿途的风景就像是炸毁的焦糖工厂,黑色的粘液搅着浓稠的浪花。房子是海,车道是滩,冒泡的树木是贝壳。我的投放任务很简单,找片污染最严重的地方,把防护瓶丢下去,它会被污染吸入,撑得越久,就越能定位到母体的位置。这就是我们收集队友的尸骸,看着他们转化,不给予他们安宁归宿的原因。我掏出了瓶子,十毫升黑色液体,是我已经想不起名字,想不起容貌的哥和队友们,他们的死只需要一个定性,一下抛出。
“最后,执行任务时,要凝视瓶子。”
终于做到这一步,我理解了徐队的忠告,瓶子一下子被污染物吞噬,记忆像死去的海绵般萎缩,爆裂时又翻起浮沫,我锄出了金龟子幼虫,但没砸下锄头,雪糕不是黑巧克力味的,最好吃的雪糕是快融化的雪碧味的——什么人剩了半袋给我来着?
我好像送了几位重要的人回到故乡的家,海的怀抱里,仿佛回到数亿年前只有大海的星球。我不会记得他们了,因为我们无可救药的相遇本就应该在数万亿年前,或者数万亿年后。
作者:舞舞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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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殖
魔女是无法通过生殖繁衍的。魔女生下小孩,小孩仍是一张白纸一样的普通人类。什么魔力的继承、属性的继承,都是人类对未知种族不切实际的幻想。魔女最多只会对小孩进行家庭教育,让他们后天习得魔法,而且还要承担小孩开不了窍数年心血化为乌有的风险。
于是魔女们放弃了从白纸开始培育魔女的方法,转而去人类中寻找已经对魔法展现出一定天赋的孩子,将他们选为魔法少女,再让他们一步步成长为魔女。
事实上,现在大部分魔女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甚至有许多魔女没有接受其他魔女的教导,无师自通了魔法。他们没有家族和流派的传承,只是因为想要同类,自发地启迪了许多人类的魔法天赋。
所谓魔法,不过是骗小孩子的东西。
对这条魔法本质的理解越深刻,就越容易成为魔女,越容易培养新的魔女。
因为能成为魔女的,也只有相信荒诞谎言的小孩子,以及,相信荒诞谎言的只有身体长大了的大人。
一年一度的引导者大会上,魔女们正举着五颜六色的果汁汽水推杯换盏。
魔女不热衷于生育,但会对在培育魔女和魔法少女方面有突出贡献的魔女予以表彰。不论有没有后继者,魔女都会为引导者大会上的突出贡献者悉心准备奖品礼物——晶莹剔透的好像魔法结晶一样的漂亮糖果。
“今年的杰出贡献奖还会是她吧。”
“也有可能是魔法叽里咕噜的那个,今年火出圈了。”
“魔法叽里咕噜是什么?”
“讲魔法少女的动画片,我家小孩天天蹲在电视前面看,班上的同学都拿着魔法棒挥来挥去,不买个正版魔法棒都没办法在班级里抬头。”
“电视……这么厉害吗?我以为现在的人都不看电视了。”
“她同学也可能是网上看的吧,总之很火。”
“但这种动画片,也就小孩子这个年龄段的人玩玩魔法棒吧,他们长大以后还会想做魔法少女吗,搞不好这段回忆还会被当成黑历史封存呢。”
“说的也是,小的时候我们全班都在看小樱,结果长大了以后,魔法少女就变成人见人嘲的高危职业,再也不会有人对它抱有向往了。”
“我认为这是两道筛选。小时候看的广撒网,长大了看的是精心筛选,看完了高危职业还想做魔法少女的人,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同类。”
“所以论量是叽里咕噜占优势,但论质还是三冠王吗?”
她们说的三冠王,正是前三年都荣获了杰出贡献奖的得主——“心理老师”。
四年前获得这个奖项的是孤儿院的院长,她把孤儿院的孩子们当成自己孩子,教他们魔法,让他们全部成长成了优秀的魔女。
心理老师做的和院长其实非常相似,她会向那些被孤立、被欺凌的孩子传授魔法,让他们拥有和人类战斗的意志。而且心理老师比院长更进一步的是,她对她的学生们加固了魔法少女和魔女的身份认同,这些学生因为长期被人类群体隔离在外,所以对自己不是人类这件事接受得异常容易。
“我是从人类成长而来的,就连我自己都会觉得我只是一个会魔法的人,但她能让学生一下子就觉得自己不是人类,算是断绝了他们回归成普通人的可能。”
“也就是说,她能让所有买魔法棒的人类,都变成魔法少女,而且这些魔法少女不会随着时间流逝把魔法少女的记忆当成黑历史……吗?”
“我想是这样的。人类学习了科学以后,就会把我们的魔法用科学解构,最后得出我们只是骗小孩的大人的结论,对魔法嗤之以鼻,但一旦把自己和人类分割开来以后,就不会再像人类一样否定魔法,反而会将魔法作为科学的对立项,更加坚定地相信魔法。”
“院长的学生,也有很多人在长大以后融入人类社会后,把院长的教导当成一个善意的谎言的,虽然是美谈啦,但最终他们还是要回归人类社会的。”
“回归人类社会不好吗,我觉得问题不是我们是什么种族,我们一开始都是人类,至少是人类一样的白纸,魔法才是我们身为魔女的决定性要素,只要会魔法,觉得自己的人类还是魔女,都能像魔女一样传承魔法。”
“嘘——颁奖开始了!”
“今年的,杰出贡献奖得主是——”
“我猜还是心理老师。”
“我猜事不过三。”
“万一是咕噜咕噜呢?”
“是谁呢是谁呢?是——女性教主!”
“啊?”
“谁啊?”
“女性教主是近年来刚刚出现在网络上的大大VIP,拥有百万粉丝,她凭借着自己的号召力,让自己的粉丝相信自己被人类迫害,主动将自己归类为了被狩猎的魔女,自愿学习魔法知识,发展下线,其规模之大,前所未有。”
“呃啊……不是咕噜咕噜!”
“魔女还是活成了人类那种为了繁殖不择手断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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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着狗,停在了那个园子前。
狗漫不经心地闻嗅着,偶尔摇摇尾巴,非常安逸。这条路它走了半个月,已经走熟了,如果说有什么别的鸟兽留下过气息,那已不再能激起它吠叫的兴趣,繁茂的绿草也不再能趁它不备擦过它湿润的鼻子,然后让它打上几个喷嚏了。
但比起城市里的家来,这里的乡间还是更加新奇一些。
狗毛茸茸的尾巴擦过我的膝盖,它拉了拉狗绳,无声地暗示我该走了,见我没有反应,又低低地汪了一声。我没有像之前的几次那样,弯下腰摸摸它的脑袋,然后迈开脚步。我又像之前的几次那样,伸长脖子,像饥饿的时候嚼半块干的没有一丁点儿水分的面包那样,眼神慢慢地蹭过这个园子。
其实是没什么可看的。园子垒了石墙,但很低矮,不需要踮脚,里面的树已经探出头来。说实话,那也不过就是些平常的树,色泽浓绿,一无可观。不过,走到这里,石墙就尽,换成了一道用粗树枝、藤蔓编就的柴门,藤蔓密集,粗树枝排布得也规整,看起来推动的时候不会一摇就散架,但却是完全的防君子不防小人,它比石墙还低,高个子的人费点劲儿就能跨入。而且,站在柴门前,园子里的状貌差不多已是尽入眼底。
这园子在山腰上,里面的景色完全可以视作山色的一部分,如果没有围墙和柴门,我不会觉出任何突兀。里面树都不高,没有沉沉压下来的浓阴,人走在其中,充其量能算作花遮柳隐。中央被树木卫护着的,是一座小小的屋子,最值得一看的就是它,因它竟然是用竹子建成的。屋顶用竹篾编织,墙面是丛立的长竹,檐廊上平铺了粗大的半边竹片。有门,有窗,门与窗都大敞着,粗粗一看,里面不见人影。
竹子的黄绿色,比之土地,只略略新了一些。而通往竹屋的小径,铺的是大理石,尽管蒙上了尘垢土渍,却映着树上花粉红色的光辉。
我又瞥了柴门一眼,那上面挂着一把黄铜锁。锁还很新,不久之后,主人会为门户大开的正屋加一把锁吗?我相信不会,要防,那在建屋之时就防了,再说,防谁呢?
我和我的狗在一个月前来到这里,起因是我辞职后,一个新婚朋友打来电话,希望我能为她来参加婚礼的姥姥照看两个月的屋子。她悄悄向我透底,她不打算将姥姥放回来了。姥姥青年时就成了寡妇,过去的老姐妹们近年来都已陆续离世,这个村子里已经不剩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何况它又是那么的空空荡荡。年轻的男人女人们读书上进,离开此地,读不了书的就去打工,田地已半荒废,没有分毫崭新的气息。确实,姥姥出于往日的习惯,对这个空村还有点留恋,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她的外孙女需要她,有可能还会有一个小婴儿也需要她……朋友笃定,姥姥不会回去的。
我同样这么想。这个乡下,人们的乡音把杂货店叫作“联社”,玻璃柜台浑浊脏污,坐在柜台后的女人看上去也总有五六十岁,头上包着一次性发帽,发帽下传来劣质染发剂的香味,她似乎总想和我说话,似乎已有三十年没人听她说话,她说出的话都成了青蛙,咕咚咕咚,跳进井里,井蒸腾着腐叶的气息。她不知道我是个放逐者,自然,不会是永久的放逐,我需要一点时间舔舐伤口,而后鼓起勇气去迎接新的太阳和新的失败。否则,再待在城市里,我不仅仅是嫉妒每一个过路人,甚至有可能嫉妒我的狗那无知的快乐。而在这里目之所及全是中老年人,枯黄的骨头上包裹着松瘪的肉,看一眼他们干涸的眼睛,你明白他们过往的人生全是沙漠。
但我不相信这间竹堂的主人也会是个老年人。
狗抬头,隔着柴门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活像个人,温润润的,既像是谴责我偷偷钻进别人的园子,又像是谴责我把它拴在树上。它不安地刨了两下坑,在原地坐了下来。
我转身,沿着小径走向竹堂。
这园子如果有水,譬如一个小湖,一条小溪,那就更美了。然而,有了水,无形中就让建筑多了几分流动性,它便显得不那么幽静了。不那么像轻易就会被打扰,不那么像在等待,等待一个闯入者。
台阶半边被光晒着,半边埋在树影里,虽然是户外,做成台阶的竹节却光滑坚致,我把鞋子脱了放在台阶后,光着脚踩上去,脚掌下传来微弱的吱嘎声。有一丝微微的凉意,从脚底透上心尖。
登堂入室,进到室中,站到豁朗的室中心,三面都是光明。竹屋两进,后室的门是关着的。我所站的堂中,南窗下摆了一张柚木长几,一个麦秆编成的圆垫,几上乱糟糟的,我走过去,坐在垫子旁。
我先翻开了一个大本子,这是一个素描本,本子上用铅笔画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一只眼神倨傲的无毛猫;两头山羊,嘴角叼着草,方形的瞳孔中毫无感情;黑夜中的一长串路灯,与路灯照耀下的隐约可见的长桥,还有长桥后高楼大厦上亮起的几个格子;一张微笑的嘴,下排牙齿不齐;有规律地盘围成方形的花草藤蔓,用四方框起来,最上面的两角又各伸出一条斜线,看起来是一幅墙纸,……
然后,我看到我的右手边放着一本书。前面的书皮、序言等等都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张目录,翻开目录,发黄的书页上,主角没有名字,这是个第一人称的爱情故事。在第153页夹着一支碳素笔,那一页的故事是主角重回旧乡,却发现原来过去了几百年,他所爱的女人早已经化为枯骨。在这一页上,书边用碳素笔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的轮廓,寥寥几笔而已,不过能看出她是卷发。
没有照片,也没有笔记,也就是说,没什么能够从中识别出屋主人身份的东西。失望之余,我盯上了还没开的那扇门,也许里面有什么能够提供给我线索的东西。
就在我的手接触到门的那一瞬间,外面的狗突然吠叫起来,叫声很长。我停住了手,等它止住。也许它只是看到了一只飞过的鸟。一只肥鼓鼓的丑陋癞蛤蟆。它很快就会停下来的。我的狗并不是爱乱吠的那种。
它仍在吠叫。是什么?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出去查看一下情况,好好安抚我的狗,让它平静下来。然后,我应该回到我的住处,吃饭,睡觉,不管带着怎么样的心情。
我的心跳一阵快似一阵。
我看了一眼窗户,又看了一眼案几。园子里依然阳光大盛。书与素描本错落着,一看就有人翻过它们。
我推开了门。
文by:香无妄(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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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到家的时候,妻子陈芸香刚做好饭菜,正指挥着家里两个小的捧着碗端到桌子上。
老黄解了外套,去厨房里洗了手,甩着水走到餐桌边上,低头嗅了嗅:“真香啊。”他故意扬高了音调夸赞妻子。
陈芸香嗔了他一眼:“十几年了,也没看你换个新鲜词。”但显然是高兴的。
今天的菜色比较简单,香菇肉片,虾仁蒸蛋,蒜苔腊肉再加上一碗玉米排骨汤。老黄不喜欢吃剩菜,所以陈芸香的分量弄的不是很多,每次刚刚够四个人吃完。
陈芸香替老黄夹了一筷子排骨,悄声说道:“今天中午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隔壁那两口子又打起来了。先是那男的回家骂骂咧咧,把他老婆骂得火起,扬着爪子就给他挠上了。”
老黄听了忍着笑,他委实不想幸灾乐祸地太明显,但光想想那世界大战的场景以及隔壁女人的战斗力,便能知晓大概的惨况。
陈芸香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说是那价格又降了,看来是赔了钱。”
老黄从鼻孔中哼了一声,跟妻子道:“早说了,做人不能恰烂钱,几年前我就知道这种钱赚不长远的,还容易把名声搞烂。你看看,现在哪个公司不知道我老黄家信誉好。”
说道这里,他颇有些得意:“你前几年还怨我,如今不正说明我高瞻远瞩。”
陈芸香这几年倒是对老黄服气得很,也觉得自家老公高瞻远瞩,走在了同业人员的前边。
老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跟妻子说:“过几日再去劝劝老三媳妇,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让老三早点想通,这事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回事。”
陈芸香脸色也不太好看:“我原本觉得老三媳妇是个实心眼儿的,不容易作些幺蛾子,谁知道会来这么一出。”
老黄不以为意:“实心眼儿好,总比那些恰烂钱的好。”他摸了摸坐在旁边小女儿的头,小女儿头发养的极好,顺滑的很,一看就知道从小营养充足,他笑了笑,低声道:“不能恰那些烂钱,做事要讲信誉。”
小女儿闷头吃饭,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吃过午饭,老黄又喝了杯茶,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跟妻子打了个招呼出了门。
他提着公文包,路上也遇上些熟人,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偶尔也停下来闲聊两句。他倒不在乎迟到,毕竟如今他不缺这点工资,只不过嘛人还是不能闲着。虽说跟他一个院子里的,大多都跟他一样搞了点副业。有的目光短浅,就跟隔壁似的,如今往里赔钱,也不知道还搞不搞得下去,有一些学着老黄搞了个长线,虽然没老黄名声响亮,毕竟是吃穿不愁,便就辞了职,遛鸟打牌早早地过起了退休的生活。老黄是个闲不住的人,那单位的班依旧上着,做起事来比那年轻人还认真,用老黄的话说,这就是干一行爱一行。
“如今,我这行也算是半个家族企业。”老黄有时候想起自己的副业,心里还是颇为得意。只是如今几个儿子做事远远没有他那般高瞻远瞩,不过好在听话,也不算太坏。
大概五点多的时候,老黄的电话响了,一看号码他那眉头就不自觉的飘了飘。电话里是那熟悉的破锣嗓子,只不过不如以往的喜气洋洋,反而透着些气急败坏:“那该死的薛老头,把我给坑死了!”
老黄一听,追问道:“老薛干什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跟老黄大吐苦水:“那薛老头,还跟我再三保证,说是他精挑细选的上等极品,阿呸,一个恰烂钱的黑心货,差点没把我这个公司给害死。”
老黄弹了弹手指上的灰,漫不经心又带点指责道:“谁叫你信那薛老头而不找我这‘老黄头’,还不是看那头抽水高,嫌我这收费不便宜呗。”
电话那头连忙叫到:“你这可真是冤枉我了,要不是那客户铁了心又冲昏了头,非要带点文化底蕴,我也不会特意不找你。”
老黄嗤笑道:“那就是这客户不懂行了。”
“谁说不是呢,我都劝了半天,可他们啊,就是固执得看不上。”电话那头也不知是真叹气还是假叹气,“如今一锅进牢狱,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老黄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一锅进监狱了?”
“老薛没事,不过这一行是做不下去了,但那客户,跟着那恰烂钱的货,叫局里一锅端了。”
老黄挂了电话,忍不住从抽屉里掏出了一面镜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做人要讲信誉,恰烂钱的事做不得。”
又过了一段日子,那电话又打来两次,自从老薛出了事,电话那头倒是对老黄越发客气了。老三家的事情也解决了,一时间老黄的心情越发舒畅,跟妻子几回亲密,倒是意外中喜了。妻子有些嗔怪老黄老不正经,老黄却不以为意:“这年头医术这么发达,五十来岁生子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也不看看我们院子里,那些闲的无事的,六七十了还在努力耕耘。”
妻子倒也说不上喜不喜,只是盯着肚子低声道:“就怕不太健康。”
老黄摆摆手,签上小女儿的手,跟妻子说要出门一趟。妻子点点头,将老黄的公文包递给他。
小女儿一路上安静的很,对车马流水也不太好奇。等进了办公楼,便听着老黄的吩咐一一跟着喊叔叔阿姨。
那破锣嗓子老早就等着老黄了,见了老黄的小女儿不由得夸奖起来:“还是老黄家风好,女儿又乖又听话。”
老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堆文件递给破锣嗓子,破锣嗓子翻着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又指挥秘书将备份递给了坐在旁边的几个人。那几个人跟着翻了翻,或许是不太懂,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破锣嗓子点了点老黄,悄声跟老黄说:“要不说我公司信誉好呢,好几个中介拉这个客户,还是叫我拿下了,如今就看你这些资料能不能留住这帮子大爷了。”
老黄此时也有些紧张,他虽然是自信得很,但到了临头,总是有些紧张,怕着十年的心血就此白费。他从不恰烂钱,每一个都是好吃好喝养的标标致致的,他一向都认为好东西贵精不贵多,从不盲目生产。
破锣嗓子又低声道:“到今年这年头,我倒是确实有些佩服你,前些年,为了冲业绩,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们都干得出来,你倒是一直立身正,到如今,货反而是一股清流了。”
老黄道:“我也是将心比心,若我儿去了,谁愿意找些扒灰苟且的玩意儿,就跟那后院猫似的,纯是纯了,那质量一点儿都上不去。”
破锣嗓子道:“要我说,前些年太乱了,倒是如今市场越来越好,我们生意也做的舒服。倒是现下市场规矩了,反而有些闲来无事的家伙开始抗议了。说句不好听的话,那还不是事情没到自己头上,要到了自己身上,倾家荡产都想找上我。”破锣嗓子跟老黄掏心掏肺,“我这行真是积德了,全世界每天每刻死这么多人,谁看的过来,要没我这种中介公司负责两方衔接,谁认识谁。说我这收费不便宜,他们也不想想你们这些养货的就容易了吗?万一生病受伤什么的,就得赔钱,心智歪了,也得赔钱,若是这货没人看得上,还得砸手里。”
他抽了口烟,瞥了一眼还在嘀嘀咕咕的那几人:“如今政府管理的严,万一出个恰烂钱的货,提出些过分的要求,那不是自己遭风险吗,如今我们这公司替他找人又替他筛风险,还有什么不满意。”
老黄深以为然。
这时那群人已经商量好了,几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性慢慢走到老黄的小女儿面前,伸手替她拢了拢头发,温柔地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小女儿眨了眨眼,乖巧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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