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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鹤野
评论:无
从前有一个少年,生活在和王城八竿子打不着的小镇,过着平静的的生活。
少年家里世代是农户,守着家里的土地平安无事地生活了十几年,有一天,一个游侠从山里走来,一路走到少年的家门前。
游侠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啧啧有声。
游侠说,少年,我看你天赋异禀啊。
游侠说,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学生?
少年忙着劈柴,置若罔闻。
游侠动了动手指,地上的柴自动碎得整整齐齐,又被风托起来,垒成赏心悦目的一座小山。
少年终于看向游侠,问,你是魔法师吗?
游侠说,我只是一介游侠。
少年扛起柴,头也不回地往仓库走去了。
游侠想收少年为徒,但少年心里只有家乡的山和田野。
少年的生活里多了一个时不时来骚扰他的游侠,但依旧平淡,直到有一天,土地里的庄稼无故枯死,地面裂开黑色的缝,浓郁的黑气爬出来,把人撕成血淋淋的碎肉。
王城的消息姗姗来迟,魔族撕裂了封印,在王国各处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平静的村庄变成人间地狱,少年守在母亲的尸体前,用火把和匕首逼退盘踞在家门外的魔物。
一道风吹过田野,吹过蠕动的魔物,绿色的血液喷溅出来,魔物的头颅滚落在地。
少年抬头,游侠跨过遍地焦土,问,少年,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学生?
少年沉默片刻,指着地上的尸体问,你能教我这个吗?
游侠说,我能教你的远比这些多得多。
少年点头,他安葬了母亲,背上了行囊。
“游侠”成为了“导师”,少年开始跟着导师游历。王城下发了悬赏令,一只下等魔族能换一袋铜币,少年用了一个月时间,终于得到了第一袋铜币。
你不是说我天赋异禀吗?少年问躺在树上的导师。
导师哼起了歌。
导师是个不太正经的人,脸皮厚实,对谁都笑嘻嘻的,走进酒馆能和所有有交流能力的生物相谈甚欢,看见路过的小猫小狗都要上手薅两下,但他却也是个合格的老师——在初步入门之后,少年的成长速度渐渐加快,他们顺着王城下发的剿魔地图一路走,在血月第三次轮回后,少年已经可以独自走进满是魔物的洞穴,再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少年问给他看那张已经无从下笔的地图,问,导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导师忙着架柴火烤山鸡,撒胡椒粉的时候打了两个大喷嚏。怎么?导师瞟了他一眼,觉得无聊了?
没有。少年垂着眼睛。
哼,别人看不出来,为师还不知道吗。导师似乎颇为得意,一边吹着手一边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他,让他趁热吃。
少年接过鸡腿咬了一口,嚼嚼,咽下。
少年沉默了一会。
少年说,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喜欢用烹饪咒语。
导师啃着鸡腿振振有词。你懂什么,烹饪咒语?没有灵魂!
导师说,孩子,我问你,你愿意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杀魔物。
要杀多少魔物?
少年思考了一会。我不知道。
导师看着他,说,孩子,听我一句劝,你不能一直活在仇恨里。
少年没有说话。
好吧!为师就带你去!导师嚼着鸡肉,摸出一张新的地图,扔给少年。
少年低头,那图上写着,剿魔战场分布图。
导师带着少年一路向南,来到剿魔前线。
遍布着沟壑和黑火的战场上,各色的光芒交织,凌厉的语言组成咒语,撕碎黑色的血肉。那一天少年杀得很尽兴,他从战场上走下来,提着剑的手还在发颤,他摇摇晃晃地推开酒馆的门,目光越过人群看见导师举着杯子向他致意。
少年挤过穿戴着各种武装的战士,空气里簇拥着血腥味和汗味,他大口喝下一大瓶啤酒,导师正忙着和桌边的吟游诗人聊天,笑着大声问他感觉怎么样。
少年鼓着腮帮子点头,覆着血污的脸上,一双干净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看见没!这是我学生!导师得意洋洋。
吟游诗人张嘴吐出一大串不明所以的语言,导师听得煞有介事,连连点头,少年看看他又看看诗人,提醒道,老师,他在骂你。
导师带着少年暂时留在前线,少年每一天都会上战场猎杀魔物,导师则在后方的小镇里无所事事。
少年结束了战斗,就去酒馆里找导师。他也曾问导师为什么不和他一起上战场,导师吃着烤串说,就这些下等魔物还不值得我出山呢,你老师我一出手,那可是如同星辰坠地,光芒万丈——
少年把酒杯推给他,第十三次掏出铜币付清了酒钱。那一天少年架着摇摇晃晃的男人走出酒馆的时候,他看向自己起了茧子的手,忽然感受到了疲惫。
就像是一场漫无目的的发泄走到了尽头,长久以来郁结于心的怨气从裂口中泄出来,被仇恨占据的灵魂破开了阴霾,瞥见一丝曙光。他手刃了无数的魔物,但也看见了同类的身体血肉横飞,变成面目模糊的尸体,兴奋褪去之后,微妙的恐惧和冷静开始慢慢爬上来。
少年重新思考导师说的话。
是的,自己没有必要一直生活在猎杀和仇恨里。
这场战争结束,就和导师一起离开吧。他踏着星光慢慢地走着,颠了颠肩膀上的人,导师趴在他身上睡得人事不省,没有听见他的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夜的酒喝得有些多,这一天少年睡得很沉,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大地的震颤中头疼欲裂地醒来,他推开门,走上阳台,黑夜将临,远处的天穹之上,一颗流星坠入岩浆横流的战场,在他的眼睛里留下久久不消的灼痕。
在那灼目的光辉下,少年的眼睛开始疼痛、充血,红色顺着脸颊滑下来,但他不愿意闭眼,只是固执地撑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燃烧的耀眼星辰。
他要自己分毫不差地记住导师死亡的这一刻,记住每一种剧烈的疼痛,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反复品味这新鲜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仇恨。
他没有找到导师的尸骨,他在焦土上茫然四顾,突然揪住身边路过的士兵,下一个战场在哪里?
裂缝还没有打开,我不知道……
去哪里能杀死更多的魔物?
士兵慌乱地看着他,你想杀魔物?那你……王城的勇者选拔开始了,你——
少年扔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收拾了导师的行囊,翻过山脉,走过小镇,来到王城下。
“勇者”是一个职业,一个专职猎杀魔物、征讨魔王的职业,想成为勇者的人很多,但最强大的勇者只有一个。报名的队伍很长,少年站在队尾,一点点向前走,他淹没在人群里,厮杀出一条看不见的血路。
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那种苦涩的疼痛都郁结在他的胸口,被红色的月光催化出新的偏执。这执念越来越沉、越来越深,将他塑造成一个不苟言笑、阴郁沉闷的无趣的人。
又是数年过去,他终于从队尾走到了队首,在王宫的长阶下,接受了国王的册封。
勇者啊,去征讨魔王吧。国王说。
勇者啊!去征讨国王吧!众人说。
——“少年”成为了“勇者”。
勇者一路向北,向着传说中的魔鬼之城。
驾车的车夫问,你也是来讨伐魔王的勇者吗?
勇者抱着剑,没有说话。
车夫说,哎,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里每年都要来几个勇者,气势汹汹地进去,然后就再没出来了,那魔王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值得你们这样送命吗?
勇者睁开眼睛,魔物肆虐,你不知道?
车夫挠挠头,不知道啊,我们的小镇就在魔鬼城下,这么多年一直风平浪静的呢。
车夫说,嘿,我还见过魔王呢,魔王喜欢在小镇里买水果馅饼,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勇者在车夫的喋喋不休中闭上眼睛,他握紧了怀里的剑。
勇者抹掉嘴角的血,推开了魔王宫殿的大门。
厚重的石板门摩擦地面,拖拽出沉重的闷响,门后是宽阔空荡的主殿,昏暗无光的殿堂之中,一道身影坐在正中央的高大座椅上。
勇者沉默着走上前去。
勇者走到王座下,魔王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勇者:“你对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这样问吗?”
魔王:“是的,报上你的名讳,然后拥抱着你的荣誉死亡吧。”
魔王的声音低沉,说话的腔调像是在吟唱诗歌,听上去居然也颇为悦耳。勇者的神色逐渐古怪起来,他沉默半晌,又上前几步,借着殿内微弱的光细细打量魔王半掩盖在黑暗中的脸。
魔王长得和传闻中没什么不同,甚至有些过分贴切,一张狰狞的脸,粗糙的皮肤上爬满伤痕,半埋在黑暗里,更显得可怖。
魔王问,你为什么而来?
勇者说,我踏着无数尸骨来到这里,来是为了杀死恶名昭著的魔王,为死去的导师报仇。
魔王说,想杀死我的人很多,勇者的尸骨堆积在王城的角落里无人收殓。
魔王说,你如何证明自己的不同?
魔王说,你为什么不动手?
勇者说,因为我的理想和灵魂都已经死去,我的人生再也没有向前的意义。
勇者仰望着魔王。
勇者说,你找到我,教导我,就是为了让我杀死你吗?
勇者说,导师。
魔王睁开了眼睛。一如多年前,导师趴在少年的肩膀上,掀开眼皮看着他,伸手戳戳他的脸,又熟练地睡下。
你就是太正经了,导师说,多无趣呢。
导师说,你做得很好,你到达了王城,你成为了勇者,你举起了独一无二的剑,你来到这里。
导师说,孩子,你说得不对,你从未如此接近过你的理想,你的灵魂亦是闪闪发光,你只需要再前进一步。
少年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导师说,来吧,我最后教给你一个阵法,学会它,来杀死我。
勇者其实并不擅长攻击类咒语,他擅长的是构建位面传送类的法阵。
勇者看着眼前悬浮的法阵,魔王高坐在远处,投来的目光里有他看不懂的期待和赞许。
激活了这个法阵之后,魔王的灵魂就会被抽离出来,通过法阵传送到目的位面。
勇者伸出手,一缕灵魂嵌入法阵,走向另一个位面,他闭上眼,阵阵眩晕后,看见一个白色的房间,床上躺着一个黑色头发的年轻人,双目紧闭,脸上扣着奇怪的透明面罩,连接着床边的方形仪器。
勇者抬起头,望向高处的人影,他恍然发觉原来自己一直都站在这里,站在游侠的打量中,站在导师的审视里,站在魔王的俯视下——他没有什么不同。
少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魔王平等地对所有新奇的事情感兴趣,他对所有人都好,喜欢一切奇形怪状的事物,他只是恰好站得近了一些,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但是我不明白。勇者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欺骗我,伪造死亡,你创造我的痛苦,你让我成为这样的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魔王长叹一口气,他看上去前所未有地放松。
魔王说,我想回家。
勇者安静地看着他。
勇者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从前有一个勇者,他历尽千辛万苦,杀进魔鬼城,要去讨伐魔王。
据说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
勇者没有再出现,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和魔王同归于尽,第二种说法很快就被推翻——一个月后,魔鬼城下的小镇里,车夫赶着马路过,在街角看到了魔王的身影。
车夫打了声招呼,大人,您又来买苹果馅饼啦?
魔王看上去蔫蔫的,没精打采地捧着馅饼摇头。今天吃草莓的。他说。
车夫说,哎,说起来,不久前我还遇见过一个勇者呢,不过现在看起来他也是没成功啊,现在怎么样啦?也留在城里干活了?
魔王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他哪是没成功,他随便一捏就把传送法阵给断了,还单方面给老子下了个禁制,现在好嘛,直到他死之前我都别想回家了,真是王八蛋负心汉,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什么玩意儿。
车夫早就习惯了魔王的间歇性神神叨叨,他自动忽略了那些听不懂的话,正要再说些什么,瞥见魔王身后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怀里抱着一柄剑,正沉默地盯着他看。
车夫被他盯出了一身冷汗,麻利地闭嘴滚蛋了。那人又盯着魔王看了一会,问,吃完了吗?
魔王没好气道,没有。
勇者拎出一袋金币扔在桌上。各来十个。
店主手忙脚乱地接了,也麻利地滚进了厨房。
四下寂静,魔王看向勇者。小兔崽子,长能耐了是吧?
勇者冷笑一声。
他说,那是老师教得好。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酒色财气四堵墙,许多迷人里边藏,若是跳出迷墙外,便是生长不老方!
话说正德十七年,京城而来的几位名捕路过扬州,甫一进城就被官府请了去,原是城中一夜之间多了七头七尸,身首异处,此案错综复杂,只好央求几位名捕查明真相。
几位名捕明察暗访,剥茧抽丝,竟是在三天之内破了这奇案。
诸位且听,这扬州城内有三个泼皮,岁数最大的姓马,大约三十出头。老二姓李,年纪也就二十七八,最小的姓冯,二十五六。三个人平日在这扬州城内撒泼打横,靠着敲诈乡亲也算混口饭吃。日子久了,三个人臭味相投,于是找了个破庙,对着关羽像赌天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三个人一个头磕在地上,结为异姓兄弟。
然而这三兄弟各有所好,马老大贪财,一文铜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所以这几年也算攒下了一点身家。冯三好色,有了点钱就花在了窑姐身上。不过最要命的还是那李老二,李老二好赌,弄得钱都扔给了骰子牌九,不止没存下钱,还欠了一屁股债成天被债主堵门要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只能出门躲债。还好这李老二还有个亲哥哥,是个杀猪宰羊的屠夫,看到弟弟落难,就在自己家附近给他租了个破屋小院,让李老二勉强容身。日子久了,李屠夫对东躲西藏的弟弟略有微词,李老二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想着总不能一辈子这么寄人篱下躲着,还是得弄点营生把债还了,于是就开始多方打听赚钱的门道。
你还别说,在李老二打听之下还真让他找到了这么个营生,他一个债主子是扬州府官兵的小头目,前几日这小头目带着手下查抄了一批皮货,几个人偷偷扣下没有上报官府,准备私下卖了赚点外快。可惜这种事情不能大张旗鼓,私下偷卖的价格自然也比市面便宜许多。李老二算了一下,觉得其中颇有赚头,不如自己弄些钱盘下这批货物,雇艘小船带到京城去,赚的钱还能还赌债。
不过他可没有本钱,只好去找冯三商议,然而那冯三好色,也是存不住钱的主,两人商议了半天掰不出一文钱来,这时冯三想了个主意:“虽说咱俩没钱,但咱们那结拜大哥有呀,不如拉上他一起,到时平分如何?”李老二想了想觉得也是个办法,于是两人套上褂子,连夜去找马老大商议,马老大一听有钱赚自然心喜,于是欣然同意,三个人开始张罗租船搬货,其中细节就不一一细表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咱们再说回李屠夫这面,李屠夫这人好酒,脾气又暴躁,故而年过三十也没成家。不过倒是有个相好,是个寡妇,两人平日偷偷摸摸,也算是有了夫妻之实。这寡妇长相不错,不过性格却很轻佻,是个嫌贫爱俏的姐。为了生计跟了李屠夫,又私下嫌他粗鲁暴躁,平日里经常背着屠夫勾三搭四。自从李老二投奔了哥哥,这寡妇就看上了李老二,有事没事就找这小叔子拉拉扯扯。日子一久,邻里都开始传起了闲话,其中尤以李老二那破屋隔壁的鱼贩子传得最凶。这鱼贩子是个不修口德的主,平日就好传些闲话,但凡一件事有三分影,他就能传成十分真。有一次惹怒了一个姓黄的船主,被指着鼻子大骂:“我早晚找人弄死你这长舌的王八。”他还不自知,继续以传些闲话为乐。
这一日夜里,李屠夫喝多了酒,醉醺醺地往自己的肉铺走,正巧撞到了这鱼贩子,鱼贩子看了看李屠夫,打趣道:“呦,你还喝酒呢?心是真大。”
“俺喝酒怎么了?”
“你在这喝着黄汤,却没想到自己已经做了这个。”说着鱼贩子用双手比了个王八的手势。
“你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这事不说明白,俺绝不与你善罢甘休。”平日里李屠夫也听了些风言风语,今日又喝了点酒,听着鱼贩子说起这事勃然大怒,提起拳头就要开打。
鱼贩子看屠夫怒了,赶紧说道:“你也只敢打我,却不敢找那狗男女算账,此刻你那相好怕是正和你弟弟在那破屋里风流快活呢。”
“我又有何不敢,你且等着瞧。”李屠夫本就喝多了酒,再被鱼贩子一气,酒劲上涌,一把推开了鱼贩子骂骂咧咧地冲回了肉铺,抓起把杀猪刀就赶往了破院。鱼贩子见大事不好,趁机也溜回了家。
单说那李屠夫抓着刀来到了破院门外,他心想:“老话说得好,捉贼捉赃,捉奸在床。我要是在门外叫嚷起来,他俩死不认账不是显得我没理了吗?”于是他先轻推了下院门,发现门没关,于是拿着刀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一路来到了卧房门外,借着昏暗月光探头偷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屋里虽没点灯,可是借着月色还能看清两具白花花的肉体正在行那苟且之事。
“好一对奸夫淫妇,今日我就让你俩知道厉害。”李屠夫只感到气血直冲头脑,借着酒劲也发起了狠,他一脚踢开屋门,拿着杀猪刀冲了进去。他那杀猪刀平日杀猪宰羊磨得飞快,屋内两人也没想到此刻会有人进来,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人一刀,正砍在脖颈之处,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李屠夫借着酒劲连杀两人,鲜血喷得满脸都是,他拎起女子人头看了一眼,正是他那相好。暗骂一声,扔在一边,接着抓起男子头发,恶狠狠地骂道:“老二呀老二,当哥哥的对你不薄,没想到你居然勾搭嫂子,罪不可……”话没说完,他就愣在了原地,原来借着月光他看出,手中这人头居然不是自己弟弟,而是个陌生男子。
一瞬间李屠夫冷汗就透了后背,酒劲也消了大半,心里开始懊悔。
“我这是杀了人了,虽说杀的是奸夫淫妇,毕竟也是连杀两人,这要是惊动了官府,只怕就是杀头的重罪。”想到这,他心里一横,“我得嫁祸他人,才能逃脱这杀头之罪。”想到这他拎起了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走出屋外。
此时李屠夫想起,那爱嚼舌根鱼贩子就住在隔壁,和这李老二的破院只有一墙之隔,李屠夫看了看这墙,心里暗道:“就是你这长舌害得我落到如此地步,干脆这两颗人头就送你了吧。”想到这,他拿过人头隔墙就扔到了鱼贩子家院里,接着回身进屋准备处理尸身。
就在这时,李屠夫突然听到院门被推开,他大惊失色,这要是有人进来看到现场,自己是难逃法网,想到这,他抓起尖刀,趴在窗边偷看院里。只见一个男人拎着个圆滚滚的东西偷偷摸摸地走了进来,接着四处张望了一下,掀开院里水缸,将那东西扔了进去。借着月光李屠夫看出那正是一颗人头。与此同时,李屠夫也认出那人正是自己弟弟的结拜兄弟冯三。
“好你个冯三,这是想嫁祸我弟弟呀。”李屠夫刚干过此事也算轻车驾熟,他也不细想,一把抄起杀猪刀,推门就冲了出来,“好你个冯三,给我站住。”
冯三正心里有鬼,哪想到会被人发现,听到这喊声一抬头,就看到个满身鲜血的男人抓着刀冲了出来,顿时将他吓得三魂出窍,转身就跑。李老大也抓着杀猪刀紧追在后。两人就在这夜里一追一逃,不过心里都有鬼,谁也没敢大叫。
要问那冯三为何今晚提着人头来这破院,此事倒是说来话长,前文不是说到他们结拜兄弟三人合伙倒卖皮货吗,可惜此事出了些岔子,那官兵头目似乎另有了买家,开始推三阻四。眼看到嘴边的鸭子要飞,可急坏了冯三,他暗想官兵头目为人,除了好赌就是好色,想到这他突然想起一事,连忙拉住了官兵头目,轻声笑道:“这位官爷,您要是成全了小的,小的送你一件美事可好。”
“你且说来听听。”
“官爷可知道杨柳胡同那个年轻寡妇?”
“那娘儿们的确长得标致。”
“只要官爷把这批货给我们,我有办法让官爷和她成其好事。”
“什么办法?”
“那寡妇看上了我那结拜二哥,可惜我二哥是个榆木脑袋,今天早上我听他说,那寡妇暗示今晚要去找他,让他留门。把我那二哥被吓得躲了出来,估计今晚都不敢回家。不若官爷偷偷去了,别点灯火偷偷留门。等到木已成舟拿了那寡妇的短,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完这话,两人嘿嘿一笑,这批货物也算是给了冯三。
冯三自觉办成了大事,于是回到雇的船上报喜,可是却没看到李二,只有马老大正等在船上。冯三只说事情办成,马老大大喜,破天荒地请冯三吃酒。
两人喝了几杯,马老大借着酒劲说道:“这次之事如果办成,两位贤弟功不可没?等卖了货物,我们六四分账,绝不会亏待了两位贤弟。”
听到这话,冯三心中不悦,这次的事多亏了自己才能办成,于是低声道:“哥哥,不是小弟不敬,我和二哥才分六成,每人三成?”
“分六成?我是说我六你们四。”
“凭什么?这不该三人平分吗?”
“当然是凭是我出的钱。”马老大理直气壮地说道。
借着酒劲,两人大吵了一通,冯三站起身来走出船舱,恰好遇到一直坐在一旁的船主。冯三刚要告辞,船主起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三人平分,我肯呀,本钱我也有。”
要说这船主为何说出这一句话,那就得从他为人说起,这船主姓王,也是个贪财的主,平日里挖活撬行,得罪了不少同行。自从接了这个生意,他心里就一直盘算,“这趟要是跑成,我收的钱财不过是这三人所获的十分之一。我辛苦跑船一趟,凭什么大头让这三个泼皮赚了?”他越想越是憋气,于是暗下去找了那官兵头目,官兵头目另有的买主其实就是这王船主。本来此事眼看就成,结果冯三一个诡计让这王船主如意算盘落了个空。
这王船主本就在那生闷气,结果听到冯三和马老大争吵,心里又打起了算盘:“我养船几年,本钱倒是不缺,不如少吃些亏在里面分上一杯羹。”于是看到冯三出来,他连忙走了上去低声挖起了墙角。
那冯三本就在气头之上,听了这话更是火上浇油,他回头看了看马老大,心里起了怨念:“好你个马老大呀,咱们三人结拜为兄弟,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结果现在有了好事,你对兄弟且不如一个外人,那这兄弟不做也罢,你就等着报应吧。”想到这他应了船主一句,怒气冲冲地回了家。
再说那马老大,也是暗自生气:“冯三你小子只是动动嘴皮,本钱是我出的,门道是老二拉的,这买卖要是有什么不顺,你们毫无本钱,拍拍屁股走人便是,我的积蓄可是都压在其中。我念在兄弟情谊分你们四成,你倒是挑肥拣瘦了起来。”他几杯酒下肚,酒气上涌越想越气,本身也是个泼皮。就拎起酒壶挽起袖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冯三的家,准备再和他理论理论。
路上琐事放下不表,这厢马老大来到冯三的家,推门进院打算再理论理论。没承想酒气上头,吵出了真火,马老大直指着冯三大骂起来:“老三你给我听好了,这买卖可都是我出的钱,要不是念在兄弟情谊,我早踢开了你和老二分账去了,你若是再不识好歹,这兄弟咱们不做也罢。”说完这话他怒气冲冲准备推门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马老大还没摸到院门,就听到身后阴狠的声音:“不做就不做。”接着马老大项颈一凉,立时倒地。
砍了马老大的自然就是冯三,他本就喝了点酒,又在气头上,听到马老大这番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于是抓起家里劈柴的柴刀,一刀将马老大砍倒在地。
看着尸身倒地,鲜血喷涌,冯三后背一凉,酒也醒了气也消了,剩下的只有后怕。
“我杀人了!而且这马老大和我是结拜兄弟尽人皆知,为钱争吵也有人看到,官府不用细查就能查到我头上。这可如何得了!”他冷静了一会,一条奸计上了心头,“二哥呀二哥,这事还得对不住你一趟了。正巧你今晚不在家中,我只需趁黑抛尸野外,再把人头藏去你家,官府查上来只怕一时半会你也说不清楚。我趁此机会和那王船主快快地将货搬了,等到查到我时,我早远走高飞去了。”
想到这,他抄起柴刀,一刀将马老大人头砍下,又洗了脸换了身衣服,偷偷摸摸拿布包了人头赶往李二的破院,可是他哪想到李屠夫酒后杀人,此刻正在那李二的破院之中,于是就有了前文。
李屠夫和冯三两个人一追一逃,跑向了冯三的院子,不过此刻各自心中有鬼,都没敢声张。冯三当先逃入自己的小院。正看到那砍了马老大的柴刀被扔在一旁,他一把抓起,心里也发起狠来:“今日之事不能败露,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不如我就和你拼了。”想到此处他抄起柴刀,回身砍向刚追进院的李屠夫。
那李屠夫屠宰牲畜见的血多,不怕杀生,可这冯三也是泼皮出身,平日打架斗殴也没少过。两个人此刻都发起狠来,刀刀瞄准了要害。到底是冯三年轻些,气力也足,扭打之间找到个空隙猛然劈中李屠夫脖颈,李屠夫惨叫一声,栽倒在地,脖子被砍断了一半,当场身死。
砍死了李屠夫,冯三手一松,将柴刀丢到地上,看着李屠夫的尸体暗自气恼起来:“这叫什么事呀,我这一颗人头刚送出去,结果又招来一具,还好我住得僻静,四下无人,这要是让人看到,我还怎么逃得脱。”
刚想到这,就听到院门一响,一个男人推门而入。那人看了一眼院里,惨呼了一声:“我的哥哥呀!”
冯三定睛一看,居然是李二。
要说这李二为何来到冯三家那也是说来话长,上回书说到李二因那寡妇纠缠心情烦躁,于是早早地躲出门去,又因为家丑不好意思见两位结拜兄弟,于是独自一人在外面喝了一天酒。到大概天黑,他心下一横,还是打算跟屠夫将这事说清了,反正待这生意做成了自己就有钱还债了,也不必再依靠哥哥租房。于是他打了点酒,带着赶往李屠夫家,可是到了门外却发现没有人在,街坊只说李屠夫拿着杀猪刀出门去了,方向似乎正是自己住的那小院。他一听直呼大事不妙,哥哥素来暴躁易怒,自己虽然不在,那寡妇可是在自己院中的,这要是撞到多少得惹出些祸事。
想到这,李二连忙跑向自己小院。甫一推开院门,他就看到地上几处血迹,大惊失色下赶忙冲入房间,一眼看到房中一男一女两具无头赤裸尸体倒在床上,而哥哥已经不见踪影。看这情况,他也猜到必然是李屠夫杀了两人,于是也不敢声张。没想到四下检查了一下,又发现马老大的人头扔在自己水缸之中。这一下他真是丈八的和尚摸不到头脑,打死也猜不出这一晚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他也知道今晚马老大和冯三喝酒,此刻找不到哥哥,那就先去找冯三吧。就是如此,他连忙锁了院门,赶往冯三的家。
结果刚一推门,好巧不巧就看到冯三满身是血,柴刀扔在地上,而地上倒着两具尸体,一具虽然没了脑袋,可看衣服他就认得是马老大的尸身,而另一旁正是自己的亲哥哥李屠夫。
看到这情景,李二悲愤地高呼一声:“我的哥哥呀。冯三你这狼心狗肺的混账,和我见官去。”接着扑上来就要抓冯三。
冯三被人撞到了现场,一看是李二,心里也知道这事无法善罢甘休,此刻他杀红了眼,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今天连着李二一起料理了吧。于是抓起柴刀砍向了李二。可是他和李屠夫方才搏斗了一场,虽然侥幸获胜,自己也耗费了不少力气,上来几刀竟都砍空了,李二看他丝毫不念兄弟情谊,这时也发起了狠,正巧看到屠夫的杀猪刀扔在尸体身边,于是借个机会抓起了杀猪刀对着冯三脖子就砍了下去。一刀下去,鲜血飞溅,冯三直接人头落地。
李二抓着杀猪刀,看着这满院的人头尸体,心里也犯了嘀咕:“今天出了这么多命案,而且死者不是和自己相关,就是死在自己院里。这要是被拉上公堂,且不说自己能不能说得清楚,哪怕说得清楚,青天大老爷又能不能信?到时候棍棒之下,自己还得受那皮肉之苦。再加上平日就被债主追债,此刻哥哥已死,自己再无牵挂,不如就趁夜逃了,一了百了。”想到这,他匆匆赶回了自己的破院,准备收拾些东西跑路。
就在他收拾东西的功夫,就听到院门轻响,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推门而入。他连忙从窗户一看,却发现正是那鱼贩子。
话说鱼贩子逞一时口舌之快激怒了李屠夫,看到李屠夫拿刀出了门来他也知大事不好,又不敢上去拦截,只能逃回了家。躺在床上,他思来想去,觉得不妙,本来这事就是自己添油加醋,编出来的,这要是李屠夫真闹出事来,自己岂不是搬弄是非,挑拨之罪。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时辰,他心下不安,觉得还是应该偷偷查看一下。于是穿衣起床,刚出了房门就看到院子里两个黑乎乎、圆鼓鼓的东西。他借着夜黑仔细观看,这一看不要紧,只吓得他大惊失色,那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其中一颗正是寡妇的,而另一颗他却不认识。
说来也是死催,看到这不认识的人头,鱼贩子好奇心起,他偷偷推门而出,悄咪咪走到了隔壁院门,先是侧耳听了一会,发现里面没声,于是大着胆子推门而入,打算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也是无巧不成书,正撞到李二回家收拾东西。
李二看到鱼贩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平日这鱼贩搬弄是非,他也有所耳闻,只是自己那“嫂子”实在轻佻,若是因这事和那鱼贩子吵起来丢人的还是自己,于是只能强制压下怒火,哪知道今日出了如此大祸,多半就是由他挑唆的。
思及此处,李二气上心头:“好你个搬弄是非的小人,今日这祸事和你脱不开关系,今日我就让你这小人给我哥哥偿命。”他一把抄起带回来的杀猪刀,推门冲出了屋。
那鱼贩子以为家里没人,正在院子偷偷打量,哪想到李二径直冲了出来。看到明晃晃一把尖刀,鱼贩也知道大事不妙,转身就跑。可是李二杀意已决,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一刀砍向鱼贩子的脖子。鱼贩子只来得及发出声惨叫,就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李二一把拎起鱼贩子的人头,啐了一口。他突然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就算逃跑也得有点盘缠傍身。看着这鱼贩子的脑袋,他突然想起一事——当初咱们提过,这鱼贩搬弄是非,惹恼过一位姓黄的船主,那船主说了句气话:“我早晚找人弄死你这长舌的王八。”此刻自己杀了这鱼贩子,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去找那黄船主敲诈点钱财去吧。
想到这他找了件破衣服把鱼贩子人头一包,于是拎着衣服借着黑夜赶往了黄船主的船。一盏茶的工夫,他到了黄船主的船前。黄船主知道他是个泼皮,也不敢惹他,把他迎上了船。
“李老弟深夜来找我,所为何事呀?”
李二倒是也没废话,把衣服一摊,扔在了桌上,鱼贩子那人头咕噜噜滚了出来:“黄老哥不是要找人砍了这长舌的混蛋嘛,我今日是来领赏的。”
“这……我当时只是一句气话,这可如何是好呀?”黄船主大惊失色。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跑路急需些盘缠,我跑得了便是无事,我要是被抓,那免不得就得供出老哥了。”
“李老弟,你这是……你这不是害我吗。”面对着无妄之灾,黄船主半天才说出这么句话。
“多了我也不说,还请老哥资助一二。”
面对泼皮的敲诈,黄船主也是无奈,只得进了自己船舱,打开箱子,拿了一些银钱。就在这时,他看着箱角扔着一包东西,他想了一下揣在了怀里。
黄船主拿着银钱走出房间,把钱给了李二后苦笑道:“李老弟呀,钱我也给了,你若是真的事发,不会连累老哥了吧。”
“拿了钱财,我自然守口如瓶。”
黄船主转身从厨房酒坛倒了两杯酒,把一杯递给李二苦笑道:“那老哥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
李二接过了酒,一口喝干,接着道:“那我和哥哥就后会有期了。”话刚说完,突然感到腹中剧痛,“你……你这酒里有毒。”说着他强忍疼痛,抓起腰间的杀猪刀,就想砍向黄船主。
黄船主早提防着他,自然不会被他得逞,看他剧痛之下手脚无力,一边退避一边阴森笑道:“这是你逼我的,我本是一句气话,你倒是给我按了一顶买凶杀人的死罪,你逃不逃得了老天知道,真要是被抓,我才不信你不会泼我脏水,到时我有苦说不出,反正都是重罪,就别怪哥哥我心狠了,这砒霜本来是药老鼠的,剩下半包就喂了你吧。”
李二气急之下胡乱挥刀,然而越是运动,气血运行越快,没过几下,刀子脱手,人也摔倒在地中毒身亡。
看着李二身死,黄船主心里也是一阵嘀咕,自己不甘无端背祸毒死了李二,可到底也是犯下了杀人重罪,一旦官府来查,自己难免脱不开干系。看来需得嫁祸他人,才能换得自己平安。
想到这他突然想起一人,都说同行是冤家,那王船主平日撬行挖角,抢了他不少生意。这几日,李二又包了他的船,嫁祸给他既能出口恶气,又合情合理。
想到这,黄船主想要抬起尸体嫁祸他人,可惜尸身沉重不便搬运,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拿起杀猪刀砍了李二人头,将尸身推到水中,接着看了看鱼贩子的人头,心想:“老王呀老王,看我多大方,这次就买一送一吧。”于是他拎起两颗人头,随手将杀猪刀揣在怀里,抹黑走向了王船主的船。
摸到船边,黄船主发现船上居然无人,于是偷偷跳上了船,张望了片刻,选了个大鱼篓将两颗人头扔了进去。刚做完这些,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什么人?”
那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王船主。他与冯三达成了交易,在那暗自心喜。等到马老大离开,他就下船去了酒馆,打酒割肉庆祝了一番,酒足饭饱这才哼着小曲往船上走,此刻在他心里这买卖已经跟了他姓。哪知道刚走到船前,就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上了船,他以为是小偷,就跟了上去,大喊出声想要吓走对方。
黄船主一听是他回来,心想这下糟了。他把心一横摸出杀猪刀转身劈头就砍了过去。王船主只当对面是个小偷,哪想到对方竟要杀人灭口,此刻看到刀光想要再躲却也晚了,只来得及一偏头,就被杀猪刀砍在脖子上,他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接着眼前一黑,人头落地。
黄船主砍死了他,也怕那一声惨叫惊动他人,于是赶紧夺路而逃。
待得天亮,有路人发现尸体吓得赶紧报官,一时间七头七尸,身首异处,案子之错综复杂让官府也束手无策,幸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几位名捕顺藤摸瓜居然将事情还原了个七七八八,将黄船主抓到官府,虽然他杀李二是迫于无奈,但是杀王船主可是死罪一条,于是定了秋后问斩,身首异处,自此此案一共八头八尸,宣告结案。
尘埃落定,铺头整理了卷宗,归案入库,于卷宗扉页附注:
“酒色财气迷人眼,天道不爽,报应循环!”
注:灵感来源是无限团的一个调查任务,感谢我的主神.jpg
作者:左左
评论:随意
备注:时间紧张,取巧之作。作者坚称没有任何一个具体人受到伤害。
不客气地说,这是一篇使人读来生厌的三流小说。
本文在讲述女孩儿披着“自由洒脱”的外衣,放纵欲望、行自甘堕落之事,甚至为之洋洋自得,最终遭人推搡落水的剧情中,夹杂了大段毫无必要且露骨下流的性行为桥段,作者自作聪明地试图通过看似华丽实则造作的语言来展现自己的文学素养的行为,正如同为一块腐烂生蛆的肉淋上成分可疑的鲜味剂酱汁,不仅无法掩饰对文章整体结构、剧情的把握能力基本为零的事实,还为食客们那代谢文字垃圾的肾脏徒增负担,迫使这些不明真相的可怜人儿为作者可悲的、低级的审美趣味买单。
小说一经面世便迎来无数质疑之声,我们不免要问:在短短一段时间中,如此多而俗套的剧情如此密集地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究竟是否合乎情理?虽然由作者自序中的辩解可知,《落水》是个有原型参考的故事,但我们需要强调的是,小说属于虚构文学,如果是怀抱追求客观、真实的态度,(如自序中所说)希望借此文向原型人物的勇气表示敬意,从而事无巨细地进行叙述,不如转换赛道,彻底投向非虚构文学的怀抱(但非虚构也有其对应的法则),显然作者驾驭文字的功力还差着火候,导致文章仅停留于对一类缺乏挣扎、缺乏思考、彻底自我放弃、随波逐流的无望生活的呈现层面,不仅没有任何文学价值,连阅读价值也近乎于无。
尽管如此,本文也并非一无是处。开篇一句“我不会游泳,却是个亲近水的人。”为整个与“水”纠缠不休的故事定下基调。纵观全文,作者有意识地使用“水”这一意象作为线索串联文章,但缺乏深入思考,没有明确其所代表的深刻含义究竟为何,导致行文条理不清、多处内容不知所云。对于这一点,应当感谢为创作本文提供帮助的人物原型,她比作者本人更加接近对于本质的觉察。阅读作者随文附上的原型自述,细心品味的读者不难发现,这不只是落水前的感受,更是方云俜整段人生经历的写照。
正如引文所写:
“起初,是轻飘飘的,像鸟儿初次迎风展开它的羽翼,心脏在停滞的那一拍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像自由。
随后是失重,身体极速下坠,心跳加快,仿佛被扼住喉咙,眼睛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大脑却似乎只能辨别得出切割身体的风,在疼痛降临之前,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我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定义这种感受,直到有一个人率先喊道: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如果作者足够高明,理应能想到,有形的“水”正是无形的“父权”的形象化表现,当我们代入这样的视角来品评就会发现,方云俜的一生并非猝然终结于文末那场字面意义上的落水事件,自她浸泡在母亲的羊水中起,漫长的、温水煮青蛙式的“落水”便已悄然开始。
云俜之所以亲近水,是因为父亲。父亲在云俜的人生中参与不多,水是少数能令她回想起与他的联结的事物。作者花费大量篇幅极力表现父亲的混账浪子形象,“兴趣不多,但胜在坚持,无非喝酒、女人、酒后痛殴女人。尽管如此,凭借俊俏模样兼巧舌如簧,我爸仍然搞大了不少女孩儿的肚子,而一众被玩弄的傻姑娘中,当属我妈最无药可救,不顾反对地嫁给我爸,连场像样的婚礼都没有,领证不久便生下我。”
头脑发热的激情后,是一地狼藉的生活,母亲陷入被打、逃走、原谅、短暂的平静后,当父亲故态复萌,惨剧再度上演的死循环中。作为被用以要挟母亲的人质,每有争执,云俜便被父亲锁进浴室,唯有水声能带她暂时逃离母亲的哭叫。母亲逃回娘家养伤,云俜在旧浴盆中睡去,再醒来,是父亲抱着她睡在床上,窗帘坏了很久没人修,阳光把脸烤得发痛,而父亲只是翻个身,用手背遮住眼睛。父亲工作不稳定,没有活儿就没有饭吃,两人用整日整日地睡觉对抗饥饿。
然而,云俜说,“比起富有,我更怀念贫穷的时候。每当手头宽裕,父亲就带不同的女人来家中做客,属于我的天地就只剩浴室。我想不通,分明听到父亲与女人高喊低叫,可当他们双双进入浴室,女人笑吟吟的,身上没有丁点儿伤痕。我妈打电话来,几乎不问我,只忙着说我爸的坏话,控诉他将她打作何等惨状。起初我还是很同情她,但几次下来,只剩厌烦疲倦,甚至为我爸开脱:他也没那么坏,怕我在家无聊,特意买了大浴缸。我妈听了,再不说话,听筒里只剩她的哭声。然而,浴缸再大,对三个人来说还是拥挤,泡我和我爸就刚刚好。我痛恨女人们拿我泡得发软起皱的手脚逗笑,我爸从不制止,甚至在一旁陪笑,让我觉得自己无比可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牢牢地抱住我爸。自那时起,我的梦境泛起潮意。”
家庭被一纸判决撕碎,母亲携一众亲朋上门夺回女儿,搬去新城市重启生活。为供养云俜,母亲必须勉力工作,本就缺乏以身作则的爱之教育与陪伴,又唯恐女儿步自己的后尘,管教愈发严厉专制。囿于母亲的高压管理下,云俜开始怀念与父亲同住时的自在,哪怕考入本地大学,也要申请宿舍,即便周末也不肯轻易回家。
自性成熟开始,云俜便深刻意识到美貌所带来的红利,身旁不乏追求者,却总下意识在男性身上寻找父亲的影子,回归梦境,是在悬崖之巅如履薄冰,再竭力地保持平衡,也难免失足,跌向无边无际的汪洋。舍友夜以继日地同男友煲电话粥,为本就糟糕的睡眠状况雪上加霜,没有钱租房,便想到在同城约素炮,以裸睡为饵,引诱男方为钟点房付钱。
“聊天室鱼龙混杂,炮友质量参差不齐,有人半夜动手动脚旗杆高竖,也有纯情少年畏首畏尾,裤腰挂锁以表诚意,我觉得很没劲,大家勉强睡一晚就拜拜。落水越梦越长,水面无限向我逼近,我忍不住怀疑有那么一天,死在水里,再也惊醒不来。”
阅读至此,我们便不难理解为何云俜会将阿池的出现喻为撕开阴霾的光线。舍友的异地恋情早有伏笔,为感谢大家一年来对煲电话粥的包涵,舍友请大家翘课吃大餐,席间不停谈论男友,展示两人相爱的证据,云俜厌烦不已,早早离席等待网友,刚见面就被对方道出真实姓名。作为素炮对象,阿池的开场白远不同于别人:“方云俜?今晚的艺术史你又没来。别再有下次了,会被取消考试资格的。”
云俜这才想起,阿池正是那节被撬掉的艺术史课的助教。阿池没有指责什么,约定照常进行,他换上自带的纯色摇粒绒睡衣,一只手抱着云俜,一只手放在眼睛上。
稳固关系的逐步形成中,落水的梦几乎不再发生。即便云俜在期末前夕突击复习,阿池也从不抱怨,只是给她整理过的学习资料,在清晨时分抱着她入睡。在手遮眼睛的小动作之外,阿池身上云淡风轻的松弛同样令云俜着迷。听说阿池在校外租有房子,云俜提议不如直接去他那里,他笑一笑,说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家里乱,多不好意思。
每次分别,云俜都取走阿池一件随身物品,有时是一支笔,有时是一盒烟,或运动外套,留待下次见面时还回。理由也蛮横:这样一来,哪怕你找了别的人,要甩掉我,至少为了取回东西,也得再联系我一回。阿池虽然无奈,却也笑着默许。
也正是这默许令云俜意识到自己的贪心。“除了行踪神秘,偶尔失联,我几乎想不到阿池有什么缺点。他不爱说自己的事,我给他讲我的家庭和我的梦,他总是耐心听着,尔后平淡地笑笑。我想也许是我一厢情愿,阿池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应该早点离开,但阿池的怀抱太过温暖,陷进去的无数夜晚很难抽离出来。”
以答谢学业上的帮助为由,云俜约阿池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刻意拖延时间至校舍关闭后,云俜与阿池并肩站在紧闭的校门前,感到勇气像风一样灌满身体。她说,去你家好吗?迎着阿池诧异的目光,云俜走上前吻他,却被阿池后退躲过。刹那之间,云俜的眼里盈满泪水,模糊了阿池的脸。
阿池的出租屋干净整洁,两人在床上抽烟聊天,云俜对阿池的手表感兴趣,欲“借戴”,被阿池以妹妹的赠礼为由婉拒。云俜躺在阿池的臂弯里,感受着这具年轻的身体,睡意全无。她摸到睡衣纽扣,小心而虔诚地将它解开。然而,阿池只是握了一下她的手,轻柔,但不容置疑,摇粒绒的睡衣便好似化为丝绸,从云俜的指尖溜走。他纵容她、尊重她,唯独不想要她。
如预示般地,梦魇卷土重来。云俜迟来地惊醒,哭湿了阿池的睡衣。阿池问她为什么哭,她说不出,只说梦到高处摔落,深水无声,仿佛等待将她吞没。两人沉默片刻,阿池忽然开起玩笑,不如试试去学游泳,学会游泳就不怕了。
于是谌谭出现。作者没有对这段所谓的一见钟情作出任何解释,尽管对原型而言,这只是当下真实的感受,是不讲道理的情感,但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写作绝不能如此草率,应当深入人物的内心,追溯情感的源头、梳理逻辑,而不是只将一团乱麻的现象呈现给读者。只有在采访稿中,我们或可透过原型的眼睛,窥见一些端倪:“那天我早到了半个小时,游泳馆没什么人,刚下过大雪,天光特别好,粼粼波光里仰面漂着个人,手背搭在眼睛上,好像在假寐。这就是我第一次见谌潭,他那么性感那么自在,我想他应该有很多的爱。”
水、男人、手背遮光的标志性动作,要素组合在一起,拼凑出的是父亲的影子,唤醒云俜心底对父爱的依恋。礼貌的肢体动作与适当的特别关照迅速拉进距离;以风趣的谈吐为底色,即便是掺入无伤大雅的成人暗示,也可以包装为别有风味的玩笑,轻易撩动芳心;教练身份更是他纵横水世界的最有力武器,即便先不主动凑上去,少女也会被呛水的恐惧一浪接一浪地推向他。
舍友的异地恋如火如荼,男友每月辗转奔赴,只为同她见上一面,内容不过是压马路、吃顿饭,直到夜幕降临,舍友在男友的护送下返回学校,再目送他踏上回招待所的路。每当谈起此类内容,舍友反复强调洁身自好,见云俜不以为然,话锋一转,委婉劝说云俜别再跟陌生男人外出睡觉,虽然只有同住一屋的几个姐妹知道,可要是哪天被好事之徒看见,传出去对名声不好。云俜闻言,又惊又怒,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扇了几个耳光。
作为云俜的游泳教练,谌谭的意义不只是教授世俗的游泳技能,也是带其认识父权世界残酷真相的精神导师。对于舍友其人,谌谭如此评价:“牵个手要脸红,亲嘴要谈判,对那地儿更是严防死守,哪个男人爱跟这种死板无趣的女人玩儿?娶回家做个贤妻还成,只怕结了婚,想同房还要写申请打报告。”云俜笑得前仰后合,心头阴霾一扫而空。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又是如此与众不同,天色已晚,路上几乎不见女性,而她与不知底细的游泳馆男教练在外吃饭、喝酒到微醺,这男人有一双慧眼,发现并称赞她的前卫与大胆。
谌谭主动结账,又请缨送云俜回学校,两人步行穿过一条街,谌谭在居民楼停下脚步,表示自己正住在这里,问云俜想不想喝杯茶解酒。云俜一时不解其意,谌谭凑近她耳边,“疼痛难免,但不是所有人的第一次都难熬,明白吗?像你这么观念前卫的女孩儿不多见,除了游泳,我能教你的东西还很多。”云俜恍然大悟,露出惊异神情,谌谭立即解释,虽然对云俜很有好感,但他言下之意,是愿意教导云俜如何更好地给予所爱之人。
看着谌谭性感的嘴唇,云俜脑中浮现的却是阿池的脸,但阿池神出鬼没,两人已经许久没能好好睡上一觉。这期间,云俜的账号接连收到陌生消息,以向校方告发不检点行为要挟,警告不要再继续与阿池亲近。云俜犹豫片刻,再三强调“只是喝杯茶”,才随谌谭进入出租屋。两人聊至深夜,留宿也就成为必然,明明说好只是相拥而睡,然而,当云俜半夜惊醒,发现谌谭正对自己上下其手,火热的器官像把枪,坚硬地抵着她的掌根。她第一次看清,原来男人的欲望是如此丑陋而可怖的东西。强烈的视觉冲击慑住了她,云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那件出租屋,待到回过神来,眼前只有空荡的街与蟹灰色的天。
由此,我们已经可以确信,谌谭不过是打个着“真性情”旗号的骗子,看似无话不谈、坦诚相待,但究其根本,他的所作所为仍然是为自己的欲望服务,通过塑造云俜与“其他俗物”的对立,强化与对方相同立场的假象,并通过一系列赞美,将对方捧上难下的“神坛”,施加微妙胁迫,引诱女孩儿主动走入危险境地。
舍友与男友见面归来,喋喋不休地分享两人相处的各种细节。云俜等不来阿池的回复,将通讯录翻遍,迟迟找不到好的开房人选,舍友的话刺入耳朵,搅得心头五味杂陈,眼见宵禁时间将至,小号弹出陌生邀约,云俜当即应承下来。
对方讲一口怪腔怪调的方言,自称是外地大学生,来本地旅游,强调这样的约会是第一次。直到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对方愧疚地坦白,自己并非旅游,而是探望女友,现在这样,觉得对不起女友。云俜猛地睁眼,细听口音,脑中仿佛撞响洪钟一口。舍友的甜蜜神情还残存于视网膜,痛快的恶意却已在胸口疯狂发酵,云俜允诺,以后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下次再想约会,随时联系。当晚又做起噩梦,水面迫近,她哭着惊醒,看着镜中被男生搂抱的自己,又流出笑意。
断联许久,阿池终于恢复通信,面对云俜的一系列提问,他谈除自身外的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接连不断被点燃的香烟暗示着,他似乎刚刚熬过一段艰难的日子。两人照例互道晚安相拥而眠,云俜却辗转反侧,手机频频收到消息,除了舍友男友的提前邀约,另有大串不堪入目的辱骂与威胁,要云俜远离阿池。云俜愤恨不已,当即拍摄阿池睡照反击,盯住对方跳动的正在输入,直到眼泪也流出,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惊醒她的不是梦,而是连绵不绝的砸门声。阿池起身查看不久,陌生女孩儿举着菜刀冲至卧室门口,怨毒地盯紧云俜,咒骂不止。阿池竭力劝阻,女孩儿被制住手脚,倏地转向床头柜,指着手表,宛如抓住惊天证据,你还留着我给你的表,你分明就还爱我!她揪住阿池衣领,发出痛苦哀嚎,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怎么能改口说不爱?
听着阿池的恳求与女孩儿的哭诉,云俜如遭雷击。阿池送女孩儿回家,再返回住处,被满屋浓烟呛得睁不开眼,云俜缩在床头抽烟,目光呆滞,泪流如注。在阿池的讲述中,她终于得以见识他神秘的内心世界,却没想到竟是以如此惨烈的形式。
于云俜而言,阿池是白月光的存在,虽然以不寻常的方式相识,依然催生出云俜的爱意。然而,阿池之所以对云俜的身体充满尊重、克制欲望,不过是因为心里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自己的亲生妹妹——为痛苦的畸恋所困,他也曾被充满兽性的暗面蒙蔽,若非正巧被门铃惊醒,他差一点就强行地占有了她。阿池请求云俜原谅妹妹,只因她被这见不得光的爱恋折磨,已到了需要服用精神药物的程度。云俜也终于了悟,自己之于阿池,不过是一个同样散发着孤独气味、便于使妹妹死心的工具。真相威力巨大,不仅造成云俜对男性美好想象的全面崩塌,也是对其懵懂爱意的致命一击。云俜请求两人完成最后的共眠,辗转反侧,难得睡去,又遭梦魇的纠缠,水面无限迫近,她大叫着醒来,哭得不能自已。
“阿池还是那么温柔,明明困得话都讲不清,还是坐起来宽慰我。就在那个瞬间,我多么希望能够同他互诉衷肠,我们都是犯过错的人,仍然存在互相接纳的可能性。然而,当我提出这个要求,他困倦地倒回床上,手背遮住眼睛。我扯他的手,他又盖另一只上去。从前的我爱极他的小动作,总觉得说不出地性感。但现在不同,阿池和他的动作都冷漠,我看着他,如鲠在喉,浑身发冷。”
“我开始穿衣服,把皮带和衣饰弄得叮当响。阿池只是叹气,卷进被子里背对我。我拿走了他的手表,手表链条太长,在我腕上晃晃荡荡,我点支烟的功夫,它从手腕一路滑到手肘。都是阿池的错,但凡他肯对我多一点提防,我也不会那么难过,他气我也好,恨我也罢,反正我们不会再见了。”
自此,我们发现了导致主人公悲剧人生的一个致命弱点,云俜缺乏自我消化情绪的能力,每当遇到挫折,将放纵欲望作为发泄情绪的手段,顺应情绪推动,盲目寻求慰藉,饮鸩止渴。在已与谌谭发生不愉快的前提下,仍然前往游泳馆,然而,无论谌谭如何劝说,她都不肯下水,也不肯摘去那块明显尺寸不合的手表,宁愿像只被观赏的动物,也只是坐在岸边,静默地流泪。直至当日课程结束,谌谭趁虚而入,问出那句“我的猫会翻跟头,想来看看么?”
再次造访谌谭的出租屋,云俜看着他笨拙地引导猫咪翻跟头,终于破涕而笑。谌谭趁机再度拉进距离,由搂抱到抚摸,一切都是那么熟练而自然,甚至用歪理蛊惑:“如果不能给你爱的人,至少可以给一个爱你的人。”
“我正努力分辨谌谭话中的道理,阿池的电话就打来了。我满心渴望他能说些温暖人心的话,但没有。我从不知道阿池的声音可以如此愤怒,他只关心那块手表的去向,他只关心他妹妹。我说不出话,能做的只有挂断电话。”
与谌谭的关系就那样发生了。哪怕谌谭其实早有名言警告在先:“男人么,都是下半身思考的现实动物,要是能哄女人打开腿,张张嘴给个承诺算得了什么。”
“他把脸埋进我的奶里的一刻,我的胸腔圆满起来,我的心又重新跳动了。在身体被撕裂的痛楚中,我像一叶颠簸海面的孤舟。我哭着问谌谭,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一旦他热烈地回应我,我就立即流下泪来。他在我体内横冲直撞,我连气都喘不上,在我的游泳教练身下,我活像个溺水的人。记得我爸说过,不会记得自己上过多少个女孩儿,但会永远记得被自己夺走了第一次的女孩儿。我要他永远记得我,永远想着我,歉疚我。是他夺走了我,毁了我。”
面对心灵上的巨大痛苦,为一点虚假的温暖,云俜便急不可待地躲入水下,不惜自我欺骗、妄图以一己之力撼动男人。谌谭不算坏,但看到手表,就想起阿池,想起阿池,云俜就心如刀绞。事后回看一时冲动后作出的行为,无法消化,只有落荒而逃。云俜很久没再去上游泳课,她无法真正学会“游泳”,被父权社会溺毙也就不奇怪。
舍友照旧煲电话粥、分享恋爱点滴,云俜倚仗掌握与舍友男友间的“秘密”,蔑视舍友及其感情,自以为破坏惩罚舍友,然而,当云俜再次按照约定抵达宾馆,却发现等待自己的不只一人。舍友愤怒地掌掴云俜,被男友拉开时仍不解恨,朝她吐口水,指着鼻尖骂,不要脸!你臭不要脸!
云俜呆立在原地,脸颊钝痛、耳内嗡鸣,乍响的电话铃如兜头冷水将她泼醒,直到与久未谋面的父亲面对面端坐面馆正中,仍觉得像在做梦。一碗素面被父亲嗦得津津有味、呼噜作响,云俜盯着那张苍老的脸,艰难地识别出一点记忆中的神采。父亲吃完自己那碗,又打扫了云俜的剩饭,这才自陈道,因记挂妻女,托关系探听到两人消息,辗转来到此地,深知前妻恨他入骨,不求她的宽恕,只求能了解独生女儿近况。男人说得恳切,眼底逐渐湿润,云俜亦暗自垂泪,念及母亲近期与有家室的男同事过从甚密,不知从何开口。结账时,发觉父亲窘迫,近年为与妻女重逢,早已散尽家财,孤苦潦倒,云俜当即摸遍全身,将钱尽数交予父亲。出门临别,与谌谭的云雨仍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无人理解、更无处诉说,云俜攥着父亲的手,正如同儿时三人挤在浴缸中。
云俜坚信母亲如若知情,绝不会原谅自己,适逢假期将至,希望父亲将自己一并带走。幻想仍能仿照幼时,不计较贫穷,两人相依为命、相互扶持,过自由生活。云俜一段话说得慷慨激昂,父亲却露出为难的神色,一点点将手抽回。
父亲匆匆地走了,云俜瞪着他的背影,直瞪到他被转角吞噬,也不见一丝停顿,更没有回头。她终究是被父亲抛弃了。回宿舍取些私人物品,东西被翻乱砸坏,几个女生不知何时如此同仇敌忾,没一个好脸色。云俜毫无约人心情,徒步回家,途中竟看到母亲的身影,挽着身旁男人的手臂,乍看上去宛若一对夫妻!
云俜小心翼翼地尾随,眼见两人走进宾馆,立即拨打电话,问母亲在哪。母亲的语气与平常无异,说还在上班。云俜谎称与父亲见面,对方提出接她去外地生活,自己拿不定主意,征求母亲意见。母亲的声音高了一截,说跟那种没心肠的男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不要做傻事。
母爱初步得证,云俜心中顿时涌起热流,哽咽之际,恳求母亲立即回家,然而母亲以工作推脱,挂断电话。眼见母亲与男人向楼上走去,云俜的心跌至谷底,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趁前台不备,紧随二人上楼,贴在门前细听,确定是母亲的声音,笑声是从没听过的轻快。她失魂落魄地下楼,在街边抽了支烟,环顾四周,走进一间公共电话亭,拨通警局电话,报出房号,举报卖淫嫖娼。
母亲整晚没有回家,云俜心惊肉跳地等候在家,终于在清晨睡去,恍惚中听到门锁的声响,当即跳起来,见母亲一脸怒火,心虚伙同满腔愤懑冲破心防,抢先痛骂:你算什么母亲,算什么女人!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我爸吗!不要脸!你臭不要脸!
家也再容不下她,云俜没有勇气拨通阿池的电话,游泳培训班早已结课,云俜仍然是只旱鸭。前台听说要找谌谭,将云俜上下打量一番,说谌谭今天不上班,让去住处找。
云俜敲得不厌其烦,大门始终不动如山,隔壁探出个人头,云俜说,您好,我找这家屋主。邻居是个热心肠,说云俜来得不巧,屋主是个背包客,动不动一走就是个把月,好久没回了。见云俜面色凝固,又说,她男朋友倒是来得勤快,帮忙照看房子,顺便喂喂猫。你要是实在着急联系屋主,不如去找找她男朋友,在游泳馆做教练,叫谌谭。正说着,邻居下巴一扬,楼梯间上来一对男女,俩人有说有笑,肢体亲密。邻居说,谌谭,又带表妹来玩啊?
云俜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噩梦缠身,无梦的睡眠成为一种奢侈,梦里她永远极速下坠,永远惊醒,但水面愈发地近,也许下一场梦就会落水。云俜分不清昼夜,恍惚间来到江边,她坐上围栏,盯着奔流不息的江水,想不通是哪一步开始出了问题。腕上尺寸不合的手表给了她最后一丝希望,云俜拨出阿池的号码,想着哪怕他已彻底讨厌自己,为取回手表也还要再见她一次,但电话接通,阿池顾不得手表,说妹妹发病走丢,问云俜是否知晓下落。
“阿池又一次向我证明,对他而言,我一点儿也不重要。他忙着找他的疯妹妹,哪里有时间安慰我?轮船拖着悠长的笛声驶过,电话那头竟也传来相同的讯号,我欣喜若狂‘阿池,你在江边吗?我在桥上,我——’
一股力量在背后袭击了我,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故事以云俜的落水结束,与开头形成闭环。这既是一个少女被父权之水溺毙的故事,也是她的堕落史,通过向男人献出肉体与金钱,摇尾乞怜、企图通过在性魅力方面获取认可来证明自我价值,并且不惜为此、以此向其他女性挥刀。到头来却恍然发觉,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虽然通过事后的警方调查,作者自然可以肯定地说,是精神失常的妹妹看到云俜和她腕上那块自己赠予哥哥的手表,一时冲动将云俜推落江中,但在行文中,妹妹与云俜落水间的逻辑关系建立得相当软弱。从文学性及主旨体现的角度来说,这样描写出的结局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作恶者终得恶报的悲剧,而人物原型因长期缺乏睡眠导致神情恍惚、感受力降低,回忆并口述的当下感受不仅更加真实,也再一次巧妙地呼应并强化了水与父权的对应关系:
“有人推了我一把,又好像没有。
……身体很重,仿佛早就有无数只手按在我的身上,只是那力气现在才一股脑儿地传递过来;也许那个有意识的我早就死了,只是身体此时才终于想起来要跟上;又或者,根本就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我还是没学会游泳。
我在下沉。”
云俜既是受害者,也是施暴者,我们有理由相信,现实中的“方云俜”之所以选择向公众撕开伤疤、袒露自己做过的错事,绝不会只是为了让人们惊叹于其伤势之惨烈、心肠之邪恶,更是希望人们能以其经历作为一盏警示的红灯,并总结经验,为迷茫的、处境类似、或有可能走上歧路的女孩儿们一些指引。
文学创作并非不能描写苦难,也不是不允许透过人物视角将残酷的现实浪漫化,而是哪怕使用第一人称讲述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的故事,也需要在此基础上,在写作中传达出写作者本人的取向,为读者提供议题与思考方向。因为苦难本身无意义,亦不值得歌颂,宝贵的是苦难中锻造出的坚定意志与智慧结晶,从这一点来说,本文的作者就相当失职。
然而我注意到,正是此类缺乏内涵、甚至无法讲好一个故事的三流小说,近来也收到部分文学评论家们的大力推崇。他们为了脚下的六便士而放逐月亮,将读者们导向“审丑”的窘境,实在是抛弃了文学的自尊心与责任心的恶劣行径。如果继续放纵此类低俗作品充斥生活,喂养读者,使人们对此习以为常,遗失了辨识、选择、品味优秀作品的能力,又何尝不是一场文学世界的“落水”?
一言以蔽之,人类的精神及文学世界需要更多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来构筑与维护。
作者:山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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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振回到x县的时候,天空下着小雨,雨水很慢的从大巴的玻璃上滑下来,又很慢的落在地上,铅灰色的云层不透一丝光。
大巴进站的时候陈振就看到了闫乐,他撑着伞站在几个零零散散的接客的人中间,一手划拉着手机,一手撑着伞,在雨幕里雕塑般地站着。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颇有些掉漆的大巴开进外墙剥落的车站,车轮碾过雨水溅向两边,零散的人们散得更零散了些,隔着玻璃陈振看到他们的嘴唇一闭一合的动着,应该是在咒骂。
大巴一颤一颤地停了下来,散开的人们又重新整列起一行歪歪扭扭的队伍,乘客们从车门里一个个钻出,很快地又进入到雨伞的庇护里。闫乐此时也靠过来,向上抬了抬雨伞,让陈振弯腰搬着行李躲进来,伞不大,勉强刚够遮住两个人和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于是乎陈振的背包就露了一部分在外面,一会儿就濡湿了。
“车停在哪?”没有寒暄和问候,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在这个湿热的雨天里似乎更好些。
闫乐朝路边指了指,那里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轿车,大约火还没有熄,陈振看到车里的灯还亮着,车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也就刚到一会。”闫乐一手拿着伞,向着陈振的方向倾了倾,好挡住陈振的背包,另一手去拉车门。
车里空调还开着,干燥凉爽的空气让陈振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把行李箱斜靠着放在后排,脱下背包扔在后座,然后钻进了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闫乐刚坐上驾驶位,就看到陈振在翻自己的背包,大概知道对方在翻什么,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扔过去。
“五十的,蛮好抽。”
陈振接过烟盒,很利索地从里面摸出一支,倒在手上,又在换挡器旁取了打机,把烟叼在嘴里点燃。
“车上不让抽,憋死了。”
闫乐笑了笑,侧身去看后视镜,这辆颇有些年头的桑塔纳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躲避着来接客的轿车和摩的司机,喇叭声此起彼伏。
“今年怎么样?”陈振打下车窗,把烟灰朝外抖了抖,又很快关上,灰色的烟迹一下子融进雨水里消失不见。
“差不多吧。”闫乐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把手搭载方向盘上,用手腕摁着喇叭,眼睛看向挡风玻璃外流淌的雨水和晃动着的雨刮器。
“什么时候去当兵?”陈振摸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后靠在椅子上,脱了一只鞋子。
“妈的。”闫乐骂了一声。
陈振不回话,轻轻地笑。
“可能也就是今年把,再等两年都不一定进得去了。”闫乐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着烟,偶尔瞥一眼后视镜。
“蛮好。”陈振收了收笑容。
“你呢?”
“不晓得,今年回来看看做什么。”
“在外面读了几年书,回来还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你读的什么。”
“什么样子?”陈振又笑,顺手把最后一截烟头丢出窗外。
“根本不像大学生。”闫乐也笑着点评。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空愈发的暗下来,路两边亮起橙黄色的路灯,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
“还回家吃饭吗?还是我们两个吃?”
“懒得回去了,我们两个随便吃吃点算了,顺便喝点。”
“我开着车。”
“县城又不大,等下我打车回家,你明天再来拿车。”
闫乐想了一会儿,点头应下,然后打了一通电话,方向盘一转,桑塔纳就随便停在了一家快餐店门口。
陈振先下了车,就着雨几个大步跨进店里,闫乐撑着伞跟在后面进来,店不大,里面胡乱坐了几个人,像是老板的人坐在一张靠椅上摁计算器做账,吊扇吱呀吱呀地响着,墙上嵌着一台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彩电,几个小孩坐在底下,看着里面播放的动画片。
看到陈振二人进来,那个像是老板的男人站起来,递给二人一份布满油渍的菜单让二人点餐,又呵斥了一声看电视的小孩们,电视的声音小下去了一些,于是只剩电扇在响。
菜单上的菜不多,很多菜似乎又没有,翻来覆去地点也凑不齐一桌丰盛的,陈振倒也不在乎,车上的几个小时里他只吃过几个点心蛋糕,因此此时但凡有点油水对他而言就已是珍馐佳肴。趁着闫乐和老板论价的功夫他又摸到冰箱旁边,从里面搬了几支啤酒。
寻了个位子坐下,陈振先叫了盘花生米,拆了碗筷,一颗一颗地往嘴里夹。
闫乐看到他这副吃相,笑笑,摇摇头,用筷子戳破塑料封膜,又拿自己的餐具过了一遍送上来的热茶,摆好了放在桌上。
小孩们趁着大人进厨房炒菜的空档,把电视的声音又调大了些,电视里又响起动画片的声音,陈振侧头去看,看了两眼后又把视线挪回来,闫乐则戴了一边耳机,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嘴里哼起不知名的歌。
“真难听。”陈振夹着花生,适时地做出评论。
闫乐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暗自骂了句脏话。
不一会儿功夫,几盘快手菜就被端了上来,腾着锅气,陈振急不可耐地夹了几筷子,闫乐则盛了半碗饭,就着菜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
有了些许东西垫了肚子,酒和花生米就成了桌上的主角,两人各自倒了一杯啤酒,嘴里的话也就顺着杯子里破掉的酒沫倒在了桌上。
“今年你回来难搞啊,这两年都没地方做了。”闫乐嚼动着花生米,鼓动着腮帮。
“电脑城那边没有得搞了?”陈振闷下去一口啤酒,把玻璃杯重重磕在桌上,又倒了半杯。
“去年就关啦,我今年都没去那边拉过货了。”闫乐举起杯,轻轻地在盘子边沿上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振闻言垂了垂头,似乎酒精正一点点地作用在他的神经,让他没办法张嘴。
“我去年想了蛮久,这样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一个月就那点死工资,”闫乐也像陈振那样喝下去一大口酒,然后重重地将玻璃杯放在桌上,“不如去部队,一年多拿点不说,万一能进编制……”
陈振干笑两声,风从门口进入,吹过他的脸颊,他看了看闫乐,后者的脸色并不像他说的期望那样轻松愉悦,在惨白的炽光灯下显得苍白无力。
“祝你顺利。”陈振举杯,酒液在杯子里来回晃动。
“顺利!”闫乐也举起杯,二人的杯沿碰在一起,碰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然后迅速销声,安静。
各自又咽下去一口,话又似乎被酒堵住了,一旁的酒桌上,那些酒客却热闹了起来,猜拳呼喝声不绝于耳,挂壁电视里的动画声越来越大,陈振觉得有些烦,伸手向闫乐又讨了一支烟。
吐出一口烟气,那些郁结似乎也消散了些。
“那你打算回来做什么。”
“实在没办法就考编,考公,他妈的。”
“哈哈,就是大学生好,我都没得选,想考都没人要。”闫乐笑了笑。
陈振不知道作何回答,只是觉得风有些冷,门外的雨终于停了,剩了些许残雨从建筑的缝隙里倾倒出来,落在地面上,哗啦啦的响着。
X县的雨陈振经历过很多次,这场雨似乎与之前自己经历的没什么不同,但好像又有什么变化,他记得x县的雨下完总会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热气,像是久久不散的夏日的余温,但这场雨却冷的出奇,好像秋天要到了。
从快餐店出来的时候,闫乐已经喝多了,嘴里唱着陈振没听过的歌,大概是什么军歌,铿锵有力的句子和曲子从他嘴里出来完全变了样,是陈振扶着他出来的,最后帮他打上了本地的出租车。
陈振则拿着闫乐的车钥匙,自己取了行李,他把行李箱放在地上,一只手拎着背包,站在刚下过雨的地面上,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他觉得自己一会儿在上升,又一会儿是在下降,没了雨幕四周的灯光热热烈烈地迎来上来将他包裹。
他忽然想起那个他离开x县的那个中午,也是这样,四周都是热热烈烈的光,他一个人站在路边,站的笔直,等着送他远行的车,那只行李箱稳稳当当地立着,背包背在他的肩上。
“大风起兮云飞扬。”他说。
“去他妈的大风起兮云飞扬。”他说
VOL.219【帽子】诅咒之帽
作者:舞舞纸
原作:吉伊卡哇(吉伊小可爱)
背景:在一个有巨大食物的世界里,生活着一群小可爱族,小可爱族平时需要从铠甲族处获取工作,为了提升报酬需要通过各种各样的资格考试,或者提升战斗能力讨伐怪物。有不少怪物和诅咒物会威胁到小可爱族的安全,或者抢夺小可爱族的身体、控制小可爱族的精神。小可爱族的吉伊、哈奇和乌萨奇是很要好的朋友。
评论:随意
诅咒之帽
小可爱族是不用担心食物问题的。巨大的点心总是会出现在草地上,树丛里还能找到可以冒出无限米饭的电饭煲,在树上插上水龙头就能流出热汤来,就算不喜欢这些涌出来的食物,还有各种各样的饭店拉面店点心店,只要有钱,小可爱族们就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本来是这样的,小可爱族们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工作和学习也是为了享受更好的生活,但一场转瞬即逝的饥荒让一些小可爱族们意识到了存款和存粮的重要性。
“就算食物重新涌了出来,大家也还是拼命地在工作……”
哈奇和吉伊抢到了最后的除草工作,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抢到相同的工作了。哈奇有5级的除草证,认识更多的杂草,很快他便采了一大袋,没有除草证的吉伊只能拔最普通的草,他蹲在离哈奇不远的草地上,一把一把地把冒出头来的草头拔掉。
哈奇领到的报酬自然比吉伊大上一圈,吉伊红扑扑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为哈奇高兴。
“今天去涌出食物的地方吃?”
见吉伊用报酬把她的小熊挎包塞得鼓鼓囊囊,哈奇也把报酬的袋口扎了个紧。买了相机以后哈奇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除了胶卷和相纸,他多会拿钱买旧书,买食材做料理给吉伊和乌萨奇吃。
吉伊领着哈奇,来到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吉伊举起小手,指了指头顶,哈奇抬头,见到大树的枝叶间隐隐约约地挂着各种各样的面包。
“这是……面包树!我在书上看到过长着面包的树!”
哈奇向上跳起,想要摘下最低的树枝上的面包,但小可爱族天生短小,他铆足了劲,也只能用手指碰到一点。
“要是今天去讨伐的话,就能用讨伐的叉子把面包叉下来了……”
哈奇正这样想着,刚刚够不到的面包自己降了下来,连着树枝垂在了哈奇的面前。
哈奇朝枝头望去,见吉伊趴在枝头,它爬上树,压弯了枝头,让面包垂到了哈奇的面前。
“谢谢!”
哈奇连忙摘下了垂在眼前的面包,一个牛角包、一个红豆包、一个咖喱面包……他抓住面包树的枝头,将一根枝上的面包都撸了下来,吉伊也摘了好几个面包,顺着哈奇抓住的树枝落了地。
“今天的午饭、今天的晚饭、今天的宵夜、明天的早饭……”
吉伊百科掰开它手里的果酱面包,分了一半给哈奇,哈奇也掰了一半自己的牛角面包给吉伊,牛角面包中间夹了一大块奶酪,掰开的时候拉出了很长的丝。
“是奶酪牛角包,奶酪还热乎乎的,好好吃!”
哈奇塞着满满一嘴的奶酪,幸福地捂着腮帮。接着他掰开一只红豆馅面包,和吉伊掰开的咖喱面包做了交换。
“咿呀——哈!”
哈奇的身后突然传出巨大的声响,吉伊被吓了大一跳,半块面包噎在喉痛,就算咳出眼泪,也没有撼动面包的位置分毫。
哈奇连忙拍打吉伊的背,想把面包拍出来,但他跑到吉伊背后,从那个位置那个方向,看到了刚才巨响的源头——居然是乌萨奇!
不过,这个乌萨奇,和平时的乌萨奇不太一样。平时的乌萨奇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总是用“咿呀哈”“咿呀哈”“嘟噜噜噜”的叫声表达着自己的兴奋和快乐。
今天的乌萨奇,虽然也发出了“咿呀哈”的叫声,但和以前相比,格外残暴。他重重地栽在那棵面包树上,熟透的面包落了一地,他的双手因为不明原因膨大,牢牢地嵌在了树干里。他愤怒地挣扎,每挣一下,就有无数面包从树上落下,不断堆积的面包,和着乌萨奇尖锐如破锣的“哈”声,显得无比渗人。
要先帮吉伊拍背,还是先帮乌萨奇把手从树里拔出来?
就在哈奇不知所措时,乌萨奇发现了面包堆里的两个小可爱。
“呀哈?”
乌萨奇就像一台坏掉的机器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吉伊和哈奇,盯得哈奇毛骨悚然。
“呀哈呀哈——咿呀——哈!”
乌萨奇盯着吉伊他们,抽动了起来,他的姿势就像要往吉伊和哈奇这边冲来,幸好他的手卡在树里,动弹不得。
树上的面包越落越多,漫过了哈奇和吉伊的半个身子。
乌萨奇和平时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呢?
“啊!”
哈奇恍然大悟!
今天的乌萨奇的头上,多了一顶帽子!
那是一顶样子颇滑稽的,粉红色的双头小丑帽,它的形状就像一条倒扣在头上的裤子,像兔子的耳朵,又像昆虫的触角,这顶帽子散发出草莓酸奶的气味,让哈奇神情恍惚。
“被……那顶帽子……控制了……”
哈奇头晕目眩,步伐变得踉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呀……”
乌萨奇快要挣脱面包树的束缚,向哈奇他们冲来,吉伊的喉咙里还卡着面包,痛苦地咳嗽着。
“总会,总会有办法的!”
哈奇眼睛一闭,重重地撞在了吉伊的背上。
吉伊“呀”地一声,从喉咙里咳出一块面包,而那块面包,正巧不偏不倚地弹在了乌萨奇的帽子上!
乌萨奇的帽子被面包打落,不知滚去了哪里。
乌萨奇恢复了神志,嵌在树里的双手也恢复了原本的形状,从树里滑落了下来。
吉伊咳出了面包,用手揉了揉胸口,恢复了顺畅的呼吸。
哈奇从面包堆里的爬了起来,见两位朋友恢复了正常,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呀哈呀哈!”乌萨奇的叫声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快乐。
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乌萨奇将地上的面包一个接一个地塞进了嘴里,塞得肚皮滚圆,躺倒在地。吉伊捡了五六个喜欢的面包,再多的面包就算捡了,也不能在变质前吃完。哈奇也捡了一大捧的面包,和吉伊一起走上了回家的路。
“明天我们就吃面包,然后一起学习吧!”
哈奇说,他希望吉伊也能考出除草证,和自己拿一样多的报酬。
吉伊手里都是面包,没有办法作出加油的手势,但还是开心地“噢”了一声。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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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门外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某人重重放下某物,某人用力踏着木地板来回踱步。本已习惯的日常生活被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勾勒出刺眼的轮廓,他不敢多作停留,快快翻过这一页。
再次回忆起这句话时,他正从水桶里捞出自己的课本。满满一桶污水,足以让每一页纸都吸足水分。它在他手里滴水,像块可怜兮兮的抹布,全然没了畅游水中的那副悠然姿态。他把课本摊在桌上挤压,并在污水顺着桌面的沟壑四散开来奔向地面时意识到这似乎是个不太恰当的决定。夕阳将教室和他以及一滴一滴跳下桌角的水珠染成黄昏的颜色。黑板一角的当值写着他的名字,于是眼下值日生恐怕要再小规模打扫一次卫生了。
等到湿透的书不再滴水,他开始拖地擦桌子,同时庆幸着那群人没有在课间把他的书丢进水桶,要不然之后的课可不好办。
水桶里的书事件,和性质与之类似的其他事件,他不记得这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点,回过神来就已经发展成了现在这样——一些孩童纯洁无瑕的恶意,和一个班上最阴沉的孩子,啪,两块拼图严丝合缝,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多不讲道理。
夕阳不紧不慢地退去,他赶在天黑前打扫干净了自己的座位。关好教室门,透过走廊窗户,他望见排列整齐的课桌椅,半数落进了阴影里。坐在这间教室里的——包括他,包括对他“恶作剧”的同学——全部都是父母爱情的结晶。而如果爱情孕育的结晶是这种玩意,可想而知那爱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是不生气,正常人被这样对待都会生气吧?可每当他想大吼,想反抗,想对着他们呲牙,成年人们面目狰狞地相互咆哮和尖叫的场景总会针一样扎在他眼角,一阵刺痛,然后他就泄气了。
——不变成那样,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当个好孩子,当个好孩子。
好孩子的课本湿哒哒,捏在手上吹着风,好孩子踩住夕阳的尾巴,慢悠悠地不那么想回家。
一成不变的日常终于在他小升初的暑假有了转机。
或许夫妻共事终究盖不住日渐扩大的裂隙,又或许两位成年人迟来地醒悟了终日争吵比单亲抚养对孩子的坏影响更大,抑或是单纯地,他们对彼此的忍耐限度最终到了极限。无论如何,他帮着收拾行李的时候,感觉心里某些沉重的东西也随之捡进了行李箱,被母亲和妹妹打包带走。万里晴空,阳光烧成灼热的白金色,蝉声压过引擎的轰鸣,在蒸腾而上的热浪中他看见汽车上的妹妹从车窗探出头,一边远去一边向他挥手道别,于是他也抬起手回应。
像无云的天空,空荡荡的,很轻松。不舍、埋怨、悲伤……所有感情在上浮的一瞬间便坠进这个澄澈的空洞,很轻松。他想起送别前母亲说她依然爱他,爱,他想起反复的争吵和反复的道歉,爱,好吧,它在空洞上方徘徊了一阵,终是飞落了进去。
空洞里面是什么呢?谁知道,落进去的东西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天夜里父亲没有回家,屋里也没有母亲的叹气和妹妹的悄悄话,安静,从未有过的安静。他坐在沙发上倾听着这片宁静,从黄昏坐到天黑,从太阳落下到月亮升起,爱,玻璃器皿破碎的幻听,作为爱情结晶的兄妹俩,迁怒的斥责。他抬手摸了摸嘴角,翘着的,他在笑,继续往上,摸到一片温湿,他在哭。月亮在夜幕上烙出一个圆圆的孔,从中流淌下的月光描绘嘴角的弧度,又将他湿漉漉的眼睛擦得润亮。
成年人们终于解放了彼此,解放了加诸于这个家庭之上的枷锁,孩子们得以自由。
是这样的,对吧?
剥去那层阴沉的他显得有些腼腆,从封闭中释放,过去的不愉快如蝶在蛹中做的梦一般模糊了。他汲取周围的一切飞速成长,变得开朗变得健谈,像是初生蓬勃的生命力,又像是想要竭力埋葬过去,不管何种,那个从污水桶里打捞课本的孩子都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不曾回头。他没有再思考过爱与爱情结晶,如今的他也不需要思考这些了。
只是,只是,偶尔在晴朗无云的日子里,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他莫名地会想起那天的天空,如此干净,如此澄澈,如此……空洞。
或许直至今日他仍然身处那片天空之下,久久徘徊不去。
作者:轻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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芼丝抱着一捆树枝,赶在天色完全变黑之前回到露营地。她看见河滩上有一摊大号卵石,草率地围成一个圆形。旁边是一顶双人帐篷,里面透出亮光和男人交谈声。她将树枝不耐烦地丢进卵石摊中,有不少落在外面,随后恼怒地走向帐篷。
“你在做什么呢,汉德?”芼丝大声质问,一把拉开帐篷的拉链。内部很宽敞,一个胡须茂盛的年轻男人侧躺在睡袋里,握着一只手机,从手机中传出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
“所以你认为这场战争是不义的吗?”主持人问。
“战争永远没有公义可言。试想一下,遭受战争的人民生活会变好还是变坏呢?就当下来看,无疑是变坏的……”嘉宾一边思考一边这样回答道。
“汉德!我在跟你说话!”芼丝尖叫着,“不要让我不得不把你的手机扔进河里!”
汉德终于看向芼丝。芼丝先前的几个小时都在茂盛的林间探索,现在衣冠不整,几乎可以说是狼狈不堪,满脸汗渍,模样凶狠又可怕。
“你让我做的我都照做了!”汉德被打扰了,不忿地回答。
“你管外面那个歪歪扭扭的东西叫做灶台?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树林里捡柴火有多么辛苦,你却在这里舒舒服服地躺着收看晚间节目!”
“这是你的主意,芼丝,你还记得吗?是你要来这片山区露营,因为你相信这里有野人,长毛的野人。”汉德头也不抬地说,“而且我本可以更舒服,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真正的晚间节目,而不是提前下载的狗屎访谈——这鬼地方连信号也时断时续。”
“好,好,都是我的错,是吗?现在去把营火生起来,我们才有热汤喝,还是说你想继续吃冷面包?我已经累得不行了,我是不会去生火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芼丝一屁股坐到自己的睡袋上,用力躺下去。她把身体转向另一边,从背包里向外掏东西。她先是掏出一本杂志,接着是另一本,最后摸索出一只化妆镜。
“另外我坚信野人就在这里,我研究它们很久了。”落在一旁的杂志封面夸张地写着“野人目击者”,芼丝的脸映在镜子里。她从各种角度端详自己的脸,她看见纤细的绒毛从毛孔里冒出来,这让她感到不快。
“如果你的研究是指镇子酒吧里的酒后胡言,或者十八流娱乐杂志的凭空杜撰的话,我可以勉强同意这句话。”访谈的声音中断了。汉德爬起来,他自己大概也已对躺在帐篷里感到厌倦。
太阳已经落山。山林间黑乎乎的,汉德的眼睛花了几秒钟才适应这些。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身前。除了无处不在的虫鸣声,只有不远处河流的流水声。
他没有打开手电,而是借着身后帐篷的光亮,走近先前搭的灶台。他围着灶台转了一圈,觉得自己先前做的工作明明还不错:他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总有没完没了的要求。接着他坐下来,打算先用小刀刮下一些木绒。
然后他看见河流的方向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汉德的动作停了。他抬起身子,向那个方向努力张望,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河滩、灌木,更远的东西隐藏在树林的影子里。
“嘿,芼丝。”汉德退回到帐篷旁。
“什么?你可以大声一点吗?”芼丝高声询问。
“你确定这附近没有什么东西吧,我是说,狼之类的。”
“没有,我想。”芼丝的声音也低下来,“至少今天我没看到大型动物的痕迹……”
“好吧,希望是我想多了。”汉德掏出手电筒,向刚才的方向照了照,仍没有任何发现。他决定暂时忘掉这事,如果明天还记得,那么便去探查一番。
汉德一大早便独自离开帐篷,称要去探查周围的情况。芼丝乐意如此,是该让他尝尝在山林间探索的艰辛滋味,这样他才会反省,对自己的事业抱有敬意。
但时间已到中午,汉德仍然没有回来。
芼丝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迷了路,或者其他更糟糕的情况。
这时,她听到湿漉漉的脚步声。芼丝把头探出帐篷,一团黑色肮脏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哇”地一声向后跌倒。
“芼丝,看看这个,你可以分辨出这是什么动物吗?”那是一团黑色的毛发,放在汉德的手掌心里。
“你吓到我了!”芼丝埋怨,起身仔细察看。毛发约有七公分长,黑且顺直,明显比寻常人类的毛发更粗。她兴奋地翻开杂志,与印刷粗糙的图片来回对比。
“一定是野人的毛发,野人就在这里!”芼丝激动地说,“你是从哪儿发现的?”
“在河对岸,我绕了很远才找到涉河的浅滩。”汉德指了指河流,那也是昨夜他观察到动静的方向。这时芼丝才注意到汉德的鞋子已经湿透了。
“你真棒!”芼丝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吃点东西我们就出发,我有预感,我们会找到它的!”
汉德犹豫了一瞬,双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继续前进,我们应该回镇上去。”他一脸严肃。
“为什么?”芼丝惊讶地问。
“不管那是什么,它的体型都至少与人类相仿,瞧瞧这团毛。”汉德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毛发举到芼丝眼前,“庞然大物,它有可能攻击我们。”
“我们可以远远地观察,避免被它发现。”
“或许它已经在观察我们,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想回去就自己回去吧,胆小鬼,我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芼丝被激怒了,她一把将杂志拍在汉德的脸上。
“你这个蠢女人!”汉德将杂志夺下,用力丢出帐篷。“你真是不知危险为何物,好吧,那就让我看着,你面临险境时会是怎样一副悔恨表情!”
树林超乎想象的潮湿,没过一会儿,汉德和芼丝已经汗流浃背。他们一前一后踩过腐烂的橡树叶,一只身覆黄色环节的马陆从旁爬过。
“我们到了吗?”芼丝问。
“呃,或许……应该是这儿附近……”汉德有些不确定。他没有在捡到毛发的地点做任何标记。
“好吧,我们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一会儿。”芼丝说。
四周非常安静,流水声早已落在身后,细不可闻。高大的乔木和攀援植物遮蔽了大部分阳光,他们像穿行在另一个国度。汉德想休息一会儿,掏出手机打发一会儿时间,哪怕是看访谈节目呢?但领路的芼丝似乎体力依然旺盛。汉德最终没有说出这个想法。
“我先前不该那样,对不起。”芼丝突然站定,回过头来这样说。
汉德张了张嘴,“不,我……我也很抱歉。”
这个情景简直就像访谈节目里一样彬彬有礼。
“等回到镇上,我们组织一场聚会怎么样?我要……”芼丝还在设想,下一刻她听到一阵剧烈的风声,有什么从背后撞向自己,接着自己的嘴巴被死死捂住。
“别出声!”汉德紧张地小声说。接着他用手指指向左前方,那个方向远处,浓淡不同的绿色之间,有一块小小的黑影。
那块黑影动了一下。
他们的身体搂在一起,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那是一头黑熊。
黑熊小小的眼睛似乎也在望着他们。
“不要转身,慢慢后退。”说不清是放心还是失望,芼丝低声说,混杂着紧张的呼吸。“我知道,我知道。”汉德同样用又轻又潮湿的声音回答。
黑熊向他们的方向走近了两步,接着在原地不动了。他们后退着走了很长时间,直到这头野兽的身影完全隐没于林中。
汉德和芼丝有惊无险地回到帐篷。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帐篷里有些暗,这让他们仿佛再次置身林间。汉德开始收拾东西。
“你在做什么?”芼丝坐在睡袋上,旁观着汉德行动。
“回镇上。你寻找的野人不过是黑熊。显而易见。”汉德动作不停。
“我知道这里有黑熊,我们都看见了,可这也不代表这里没有野人。”芼丝摊开双手,试图说服汉德,“或许它就在更深处,也或许在另一个方向,就在这片山区,我保证。”
汉德把包甩到地上,转过身来。
“你差点丢掉你的命!”他怒吼着,右手用力指向芼丝的鼻子,“你这个蠢女人,差点把我也害死!我就知道不应该跟你来这个鬼地方找什么野人!你的脑子根本不正常!”
“不要用这种态度对待我!”芼丝不甘示弱。
“随便你。”汉德转过身去,背对她摆摆手,把睡袋卷起来捆到背包上。接着他走出去,开始拆卸帐篷。
“操,里面还有人呢!”芼丝恼怒地追出来,抓住他的胳膊,但立刻被甩开。
“好,你想要这个是吗?你想要这个?”她返回帐篷里,把自己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向外扔去。矿泉水瓶、墨镜、杂志、折成一团的雨衣陆续飞出来。化妆镜侧倒在地上,映出一旁夸张地写着“野人目击者”的杂志封面。
“疯女人,疯女人!”汉德咬牙切齿地远离敞篷。他又怒又气,原地徘徊了两步,掏出手机,点开一集访谈节目。
“或许交战双方应当坐下来,和平解决问题,这才是对双方最有利的结果。”主持人说。
“毫无疑问。”嘉宾转向镜头,不住点头。
“操!”汉德用力把手机砸向地面,手机摔进泥土和杂草间,主持人和嘉宾的声音立刻变得细小又沉闷,文明与泥巴来了一场亲密接触。
他恶狠狠地喘着气。他对着空气胡乱挥拳,恨不得把芼丝痛揍一顿。
日光明亮,没有一朵云。
帐篷里传来的咒骂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芼丝张大嘴巴,呆呆地注视着河滩上浑身被毛的类人生物。 野人就站在汉德旁边。
它安静地伫立在河滩上,伫立在下午的阳光里,这让其轮廓显得有些模糊。汉德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抬起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生了与野人的第一次对视。
附近的空气终于安静了下来,访谈节目的声音久违地传入汉德的耳朵。
“就是这样,我们下期再见。”主持人说。
作者:懶懶透
评论:隨意
“小C死了。”
我拆著手上的螃蟹説道。
最近是螃蟹膏香肥美的季節,但是比起大閘蟹,還是肉蟹更有嚼頭。
“唔……你說最近一直沒來上班的那個C?”
A嘴裏含著我剛拆出來的螃蟹肉,珍惜的品嘗著,連説話也含糊起來。
“不算最近了吧,她懷孕了之後就沒來上班了。”
“是嗎?”
”其實之前就有傳聞,說看到她胖了很多,看起來不太有精神,一個人穿的很髒兮兮的就下樓丟垃圾什麼的。”
清蒸了的螃蟹的大鉗子内拆出來的蟹肉雪白雪白的,配著邊緣一點點紅色,在黃色的燈光下閃爍著白玉一般的光澤,配上香醋之後一定是鮮甜可口吧。
將肉放進碗内,我將手上拆完的空殼往旁邊一拋,又拿起了拎起了另外一隻鉗子 。
“不過怎麼突然就死了?”
A眼睛放光的夾起剛剛才放進碗内的螃蟹肉,蘸了蘸醋,吸溜一下就納入了口中。
“嗯,聽説是過敏,窒息。送去醫院,醫生用手術刀將氣管給切了個口子,還是來不及。”
“哦……那確實。”和年齡沒啥關係了,“不過她以前不知道自己過敏嗎?”
也是,都差不多是要三十歲的年紀了,能不清楚自己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嗎?
我邊想著邊用剪刀在鉗子上弄開了個大口子,然後小心翼翼地給裏面的肉脫衣服。
“知道吧,她在公司聚餐的時候説過自己對花生過敏。”
就算作爲主角的小C已經不在人世,但當時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那時候的她是個面容姣好、光鮮亮麗的年輕女子,四周坐滿了對適齡期美麗異性不多不少有點意思的男同事們。
主菜還沒上來,就有人殷勤的給她夾了花生米,她驕矜的說自己敏感所以不能吃,坐在另一邊的男的就立馬給她夾了其他涼菜,所有人的焦點都是處在正中央的她身上,看起來簡直就像是那幅名畫──最後的晚餐。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想到才過了幾年,那時候光鮮的她就淪落成這副田地。
“唔......”A發出了代表沒所謂,我沒什麽意見的鼻音。
“但是有些太可惜了,還那麽年輕。”
我嘆了口氣,自顧自的説道。
“以前她長得又好看,又年輕,還是本地人,家裏三套房,都不知道多受男的歡迎。”
“她還和我説自己是不婚族,結果家裡人一吵吵,立馬找了個門當戶對的本地人。”
“感覺你不太贊同她結婚?”
A意猶未盡的舔了舔自己還留著螃蟹鮮甜汁水的嘴唇,並用眼神催促我弄快點。
“可能吧?”
“她那麽多人追,家裡還有錢,工作也只需要朝十晚四。”
“離家近,天天睡到自然醒,過的那麽爽的生活,說著是不婚族,結果家裡人來一鬧,馬上結婚生子。”
“就有種被欺騙感情的感覺吧,當時我和她還聊了不少不婚丁克的話題。”
“怪不得感覺你有點幸災樂禍“
A心不在焉的評價到。
我翻了個白眼。
“我是那種人嗎?只是觉得她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好吧。”
“她決定了結婚,婚禮前还嘴硬说自己虽然结婚但是丁克呢。’‘
”然后一年没到就怀孕。“
”老公還孕期出軌。“
”就這樣還不離婚,我要怎麼同情她啊?“
這樣還能同情的話才離譜吧,我邊説邊將手上掰開了的螃蟹蓋扔進碗裏。
“那是確實有点离谱。”
A歪著頭說到,然後伸出手抓起我一秒前丟出來的螃蟹蓋,津津有味的吸吮了起來。
肉蟹的膏不多,但是總比沒有的好。
“不过也没法怪她啦”
我嘆了口氣。
“她这个人有點媽寶女還是爸寶女的意思,最受不得就是家裡來的壓力。當時她父母也吵着要她结婚吵的很厲害,還跑去和老闆吵。”
“這有點太離譜了吧?”
A吸溜著不多的蟹黃,説話聲音配著嘰里咕嚕的音效。
“是啊,不過也不是那種潑婦罵街啦,主要是她是被安排進來的嘛,老闆和她爸關係不錯,就女兒不聽勸,就讓她上司去勸勸她唄。”
“要是我的家人去找老闆幫忙勸我快結婚找對象,還問公司裡面有沒有不錯的男同事可以介紹,大概我會直接挖個坑將自己給埋進去算了。”
“哇這。。。咳咳咳咳。。。恐怖。”
A也被嚇到了,一部分混了香醋的半液體的蟹黃直接進了氣管裏,讓他敲著胸口咳嗽了好一陣子。
“。。。咳咳。。。是啊,所以我對她絕對不是幸災樂禍,咳,純粹就是怒其不爭而已。”
就不能慢慢吃嗎?我受不了的嘆了口氣。
”也是,說真的在公司被這麼搞,是我也羞恥的直接人間蒸發,受不了受不了。“
A不知是對C的遭遇開始感到有點興趣了,還是氣管内的酸性液體讓他感到很不舒服,暫時停下了進食。
”不過她父母平时对她也是真的好,房車都給她買齊了,平時還給零花錢。”
“但就是不允许不结婚不生小孩?”
他開始喝著可樂,一邊頗有興致的和我聊了起來。
“是啊。一开始我还满羡慕她的,什么也不用做,直接生在罗马了。”
“结果想不到是要拿生儿育女来换的呀。”
“感覺就是那種純純的繁殖癌吧?”
“她那时候就一直抱怨她妈说不生儿育女那她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了,作爲一個女人就不完整了。”
“还有啥全世界的人都像她那样不生的话人类就会毁灭了啥的,她不生的話就是沒有愛心,自私自利。”
“哈哈,这她妈为什么说的话这么典啊。”
“我也觉得,那时候我还和她说,要有自己的主见,不想结婚就不要结,说不想生就不要生啊”
“这不是她自己的人生吗?”
“然后她说是呀是呀,回头就受不了壓力去结婚生子了。”
我嘆了口氣,也喝了口可樂,不來點甜的真的有點受不了。
“那失去獨身的自由但起碼也算是得到了世俗意義上的幸福?”
A歪了個頭説到,以我的經驗,他又想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那套了,無論是什麽話題,他都會習慣性的理中客一下。
“喔,你說她和那個孕期出軌的媽寶男老公結婚能帶來世俗意義上的幸福。”
我撇了撇嘴。
“哎呀他不只是犯了是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嗎?”
一看對方的糟糕程度實在沒法理中客,A立馬如德芙巧克力般絲滑的轉換成了“我只是在諷刺哦”的立場。
“我覺得你才在幸災樂禍吧?“
“我和她又不熟。”
“說不定她不離婚就是因為覺得出個軌不是什麼大事?聽起來他們又不像是戀愛結婚。何必皇上不急太監急呢?”
A不在意的聳了聳肩。
但我還是滿熟的。
“反正她只是為了完成父母的心願,才和對方湊合著結婚了的。”
“這男的也是她爸媽介紹的,是她爸戰友的兒子,家裏有房有車,還説知根知底是個老實孩子。”
“她想説有父母把關嘛,就相親之後三個月就結婚了,還說過如果老公敢出軌就離婚。”
“然後到死都沒離婚。”A開始用眼神催促我快去拆剩下的螃蟹。
我妥協的抓起了盤子裏剩下的螃蟹腿,蚊子肉也是肉嘛。
”嗯……因為發現的時候不都已經懷孕了嘛,月份也比較大,雙方爸媽都反對她離婚。“
“然後她就妥協了。”
“是啊,她一開始其實是很堅持的去辦離婚的,但是現在不是有冷靜期……。”
“一提起要離婚就炸開了鍋啊,什麼小孩子不能沒爸爸呀,女人離了帶著孩子就沒人要了什麼的。”
“先是老爸反對,老公一跪地求原諒,老媽再一哭……就只好妥協了唄。”
“也是,冷靜期確實應該這麽用。”A一副就快要嘔出來了的表情。
“後來她就這麽放棄了?”
“是啊,軟肋都生了,不是更沒法離了嗎?”
我嘴不停,手上也不停,將小腿裏面的肉給一點點的挑出來。
“結婚前觉得结婚了不行就离呗,反正自己家裏有钱,老公不当人就直接离婚。”
“生了小孩,老公三不管,月子裏婆婆又磋磨的狠,要離婚又可憐孩子會沒了爸爸,自家爸媽也不支持,只好糊里糊塗的著過。”
“最后一条命也断在这个家庭里了。”
“這是雖然她老公婆婆很過分,但過敏去世的話,也不好説是他們的錯吧?”
A想了想説道,反正在他眼裏只要不是真的拿凶器砍死對方,都不能説是害死了別人。
“那是你不知道她是吃了婆婆做的菜,才突发过敏去世的。”
“啊。”A皺起了眉頭,但嘴裏又吃了起來。
“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吧,出月子之後就陆陆续续过敏过好多次了。”
“她婆婆做的?”
“是啊,有一次嚴重到了去了医院,逼問婆婆爲什麽要這麽做,她就说想要帮她剋服一下,身体缺乏锻炼才会过敏,多练练就好了。”
“……這也行?”
“而且生了小孩,坐月子就管著她不許吃外卖,天天给她煮汤汤水水,說這樣出的奶水才對小孫子的身體好。”
“她也不多防备着点吗?”
“唉敢不吃老公就一顿PUA呗,我妈那么辛苦伺候你月子,特地煮饭都不肯吃,還真的以爲自己是什麽千金大小姐,懂不懂的感恩啊?”
我唯妙唯俏的模仿了一番C老公的語氣,惹得A噗呲的一聲笑了出來。
“噗哈,結果她又妥协了?”
“嗯是啊,去买了抗过敏的口服药。”
“那怎么最后还是过敏死了。”
“哦,这我就真的是听其他人说的了。听说她死了的时候没有吃药。她爸妈一开始去问醫生怎么吃药還会過敏,结果她身边根本没有药,也没吃过药的痕迹。”
“也不知道是吃完了还是找不到药了。”
“那也太倒霉了。”A又皺起來眉頭,可能是因爲螃蟹的腿肉也已經吃完了的關係吧。
“也是吧,現在她爸媽開始悔不當初了,说婆婆故意將女兒的藥藏起來不給她吃,是谋杀。”
“真一地鷄毛。不過他們有證據嗎?”
“聽説有錄像證據呢,説是婆婆將藥藏起來的過程被錄下來了。”
“咦那感覺確實有可能可以入罪了呀,她死是死了,但是起碼沒死的毫無價值吧。”
“是啊她爸媽一閙,現在她老公和婆婆都已經出名了。”
“她爸媽也很後悔害死了她,現在還要和她老公爭小孩的撫養權之類的,說什麽不能讓孫子讓殺人犯的兒子撫養什麽的。”
“她算是一人死了,報復了四個人吧。”我開始收拾起吃的一乾二净的盤子和桌面上那一堆螃蟹殼子。
“……我怎麽覺得你也知道的太多了吧?”A一副你是不是又做了些啥的頭疼表情。
“?我能做什麽?我和她都多久沒見面了。”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我站起來身來將裝在盤上的垃圾倒入垃圾桶内。
“能知道那麽詳細純粹是因爲我和她經常用微X聯絡啦,她結婚之後和其他朋友又沒什麽來往了,於是我就時不時聽聽她的抱怨咯。”
我又是個比較八卦和喜歡聊天的人,也不介意成爲一個被朋友們疏遠,但仍然需要發泄的怨婦的情緒垃圾桶。
“你敢發誓自己和這件事完全沒關係?”
只是A實在是太理解我了,一下子就聽出我只説了“實話”,卻沒有説“真話”。
“嘖,我只是推了幾篇那種女主角生前被周圍的人狠虐,然後死了之後周圍的人追悔莫及的小説給她看而已吧。”
將油膩的鍋碗瓢盆丟進洗手池,我一邊説著一邊拿起抹布開始清理桌面。
“最近知F不是很多這類文嘛,我就自己看看順便也推了幾篇給她而已啊。”
“真的就只是這樣?”
“……唔……還有類似如果她真的喝了她婆婆的那些湯湯水水而死於過敏啥的話,她婆婆就一夜成名了呀……之類的話?”
“嗚哇……你怎麽又來了。”A的臉皺的就像是便秘了一個月那樣。
“我只是説説而已啊,她要怎麽樣我怎麽知道。”
我不只是當著她的面感慨了一下而已嗎?
“嘖,在我面前還裝什麽呀你,要説不説,不説我就去睡了哦。”
“……”我停下了擦著桌面的右手。
A很清楚我是個很有分享欲的人,但是我又喜歡裝的是被迫,勉爲其難才説的。
“我只是覺得有點有趣嘛。”我猶豫了一會才用一種勉强的語氣説道。
“就她這人,站在人生分叉路口前,她每次都能選擇最壞的那條路。”
“要不要結婚,要不要原諒老公,要不要生孩子,要不要離婚,要不要吃婆婆煮的飯,她每次都被推去周圍人想要她選擇的選項那邊。"
“我就想啊,這個人怎麽就像是個球那樣,被人一推就朝被推的方向滾。”
“那我可不可以試著推推看呀。”
“就像是個上化學課嘛,你看到老師做了個實驗,難道不會躍躍欲試的想要自己也嘗試看看嗎?”
“所以我就試著用不太明顯的方式推了推,看她會不會往我想她走的路綫去走啊。”
“雖然如果是我的話,選擇爲了報復周圍人而去死,還是活著離開周圍人好好過自己的生活,那肯定是後者。”
“但是這球肯定要推一下看看,才能知道結果不是嗎?”
“哎,雖然已經猜到了,但是你每次這樣讓我的良心很遭罪……”A抱著頭苦惱的説到,手上還拿著我用來擦桌子的抹布。
“你要不要考慮下啥時候去自首一下算了?”
“可以不要用抹布給我洗臉嗎?”我甩頭,嫌棄的將抹布丟到桌上。
“而且我自首了誰給你做飯吃?你喜歡吃牢飯?”
“那我肯定不想要吃牢飯……”A又誇張的嘆了口氣。
“而且我也只是説説,反正你每次都只做到這種連教唆殺人也稱不上的程度,去自首警察也逮捕不了你吧!”
A駡駡咧咧的聲音消失在了我的腦海内,但是都是我自己,他就能比我更有愛心了嗎?
比起想讓我去踩縫紉機,他其實更擔心是有一天他就要真的陪我去踩縫紉機了。
我嘆了口氣,又拿起抹布繼續清理起臺上這一片狼藉。
玻璃材質的桌面反射著正在擦著桌子的主人的臉。
她的臉上挂著一個大大的笑容,甚至能看到牙縫中夾著的一絲蟹肉那邊緣上一點點的紅。
文by:伊西多(胜)
投票统计:浅间4票,艾连3票,伊西多2票,魇2票,江橼1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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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纱将脸伏在水槽里,掬起一把冰凉的水泼在脸上,然后仰起头。她紧紧闭着双眼,那张脸仿佛雨天里的玻璃窗,雾蒙蒙的,画满了一道一道清晰的空白。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隔着镜子她看见了身后的男人。一前一后,前面是容貌年轻宛如处子的女性,后面是戴着面具一身西装的男人。她伸出左手的食指,点了一下唇珠。殷红的舌头精细地拭过那一小片浆果红,她转过身去。
“想多了。不过我得休息一段时间,我很累。”
“恐怕不行。”
飒纱的红唇茫然地半张着。“你在说些什么啊?我这样的高危工作,难不成我还需要996吗?——要是需要我想想没有工作的人,干脆现在就辞退我吧。”
她把目光聚焦在洗手间雪白的瓷砖上,听见男人叹了一口气。“很重要的任务。再来,这次完了后,给你来一次长假,怎么样?”
“多少天?”
“三个月。”
“这还差不多。”飒纱扯了扯左边嘴角。一次任务,半个月解决掉,然后来个悠长的假期,好歹让她从那些体液、手脚里解脱个十天半个月,去做心理辅导,然后找一间没有家具、黑色窗帘的屋子缩一阵。说不定她还可以和敏敏去旅游一次——她有多久没见到敏敏了?平日里,她都尽量麻痹自己,让自己忘掉,她还有个小孩,像是从空中变出来的一样。
那男人嗬嗬直喘,说不出一个字,鲜红浓稠的液体从喉咙啪嗒砸到花色驳杂的大理石地板上。飒纱的左手紧紧抓住那男人半长不短的长发,右手攥住匕首,脚踩着他的手臂,动作干净利落,片刻之后,就站起身来,抬手望了望他的脸。他的身体躺在地面上,跟躺在雪地里似的。他脸上的表情,飒纱之前也见到过几次。这好像一个考试,但毫无疑问,飒纱受的是应试教育。有些人杀人只为快乐,他们根本没为杀人做什么努力,要是他们之前的作为为杀人打下了什么基础,那也并非为了杀人,而只是为了自己一时的兴致。飒纱则只是为了杀人而已。受组织的培养,抛下自己襁褓中的女儿,只是为了杀人。没有快乐可言。
她把书包背上,能听见里面的头发和书包硬硬的布料摩擦、碰撞。若无其事,步伐优美,走下台阶——这时候她也听见了什么声音。
来之前同事早打探过,三楼不住人,二楼住了三口之家,难道说这家也出了重生者吗?反正不是同行,因为声音太大。她放轻步子,仔细聆听声音来源,片刻后走到第二十号房间,握住袖口的匕首,屏息走进房门(真是菜鸟,门都没关)。
拿着水果刀的家伙霍地跳起,径直往屋子里跑去,边跑边哭叫着:“不,不是我!”飒纱吃了一惊,顺手掷出飞刀,那家伙躲得相当敏捷,但仍然被刺穿小腿,一下子摔倒在地,扑腾得像冰上的小鹿一样,嘴里还哭爹喊娘。飒纱看了他一会儿,又转过头,看看地上的尸首,是个穿着围裙的女人,衣服上溅了些酱油汁,只有心口一处刀伤。她把那女人裸露出来的肌肤粗粗检查了一遍,初步判断只是个普通人。
“别!求求你别杀我!我我我没想到她会死……”那男孩不管不顾地流着眼泪。飒纱一脚踢中他的手,水果刀咣当摔脱。只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飒纱把他两臂扭在背后,检查他的脖颈和耳后。真是太好找了,重生者的星星标记就附在他耳朵和银发之间,平常人看不见,但对飒纱而言是轻而易举。男孩还在恳求,飒纱手指抖动,匕首贴上男孩的颈动脉,终于他安静下来。
一滴眼泪掉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也就是此刻,飒纱犹豫了。
以前,她也同样犹豫过。但从前她杀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反抗剧烈,更有甚者身经百战。她脑海里别无他想,只有杀死这个人,自己才能活。还是第一次,她遇上一个这么嫩的重生者。不是第一次,她想,这究竟是谁的错?
杀人就是考试,多少学生喜欢考试呢?不过飒纱并非是被谁逼上梁山的。她杀人是自己想要杀的。她这一生遇见过很多男人,还没有谁像敏敏的爸爸那样让她倾心。她以为自己是个幸运儿,然后,就在婚礼现场,有个闯进来的人稳稳一枪射中她丈夫的眉心。是个重生者。飒纱后来搞清楚了为什么:在的前女友是个精神病患者,她自杀了,用自己的生命交换了别人的生命,条件是:杀死在。
重生者的存在就是对生存和死亡的侮辱。
可是,这个男孩身上的味道和在那么像。当然他长得不像在,在是飒纱见过最英俊的男人,周身线条流畅得仿佛大师一笔画就,高耸的眉峰和孩子气的眼睛,微笑时嘴唇引诱人去亲吻。当她想起在的时候,她不禁想,要是他还活着,还会爱这样的自己吗?
飒纱收回匕首,站起身来。男孩惊惧地扭头看她,她一眼都不想回望,握住了门把手。这时候,她突然看到床柱边的什么粉色的东西——
一只袖子。
穿在一根小手臂上。
她两腿猝然一弯,男孩的手臂撑起了她。他拔出水果刀,把她放倒在地,小心不压住她水一般流泻的长发。血很快染红了她温软的酥胸。
“No.4。”他在喘息的间隙喃喃着,手往她腰带上摸去。这时候,他庆幸自己总算锻炼了几下子,没划伤她的脸。
- END -
【糖組投票第一,作者獲得【糖心天使】頭銜。】
作者:绿鲤
咔嚓。咔嚓。
多余的枝叶和花蕾随着剪刀并拢掉落下来,嫩弱的断面向空气注下一缕缕植物清香。
武凯努斯家的园丁在晨露中修剪花园。在他身后的玻璃凉亭中,少年将剪下的花叶放进小小的水盆,却没有立刻给母亲送去。
少年站在那里望着他从累累繁枝中剪下一个个花蕾,原地站着。
看着他长大的园丁发觉了,隔段时间才回家一次的雷昂小少爷似乎有心事。即使脸上秉持“不给他人留破绽”的家训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园丁仍然能感觉到他的心里有杂草在生长。
是什么在困扰着武凯努斯家无往不胜的幼狮呢?
他笑着继续把多余的花蕾从枝上剪下来,然后,如他所预料的,少爷叫了他的名字。
“有何吩咐?少爷。”
“如果一名Verecca(葳蕤卡)结出了花蕾,是正常现象吗?”
原来不是因为对园艺感兴趣才找我说话的呀。
园丁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笑了一笑,但完全不意外。
他知道少爷在学校的室友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名葳蕤卡族。自从那孩子跟少爷成了室友,少爷就一点点地变了。那位从容优秀、傲慢而冷淡的少爷,在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和皮,直到遇见了那棵小树才真正从坚硬的种壳中发出芽来。
在一年以前,园丁都没有想象过少爷会主动跟自己聊天。一个植物体质的边缘种族,原本入不了在焰灵中首屈一指的武凯努斯的眼。
但少爷总是在问葳蕤卡的事。比如“缺营养的话身体是否会变小”、“头发里长出的枝条有没有知觉”或者“和焰灵生活在一起会不会感觉很可怕”之类的。上一次回家,尊贵的少主人还问他该如何修剪头发里的枝条。
所以这一次是那个孩子要开花了吗?
"翠克好像在瞒着我关于花蕾的事。"少年心里有带刺的花枝在潜滋暗长。
他的葳蕤卡室友不喜欢自己的枝条太长,不时就会修剪。但是自己给自己剪枝是个技术活,如果你对着镜子给自己拔过白头发,一定知道有多麻烦。翠克曾经一脸不服地趴在镜子前给自己剪枝,而雷昂在为他剪豁了的发型大笑了好几次之后,最后还是向他伸出了手:“剪刀给我。”
从那以后翠克的枝条都是他修剪的,从一开始的剪完还要谢个幕交换一笑,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剪枝是两人之间喝水一样自然的事情。但是之前,雷昂回到房间时发现翠克自己对着镜子在剪什么,询问时,对方说“没什么”,接着便转移了话题。一开始雷昂不觉得翠克会向自己隐瞒什么事,让他真正起了疑心的,是后来垃圾桶里出现了尚未褪尽青色的花蕾。
——接连不断地。
几乎每天都有花蕾被丢在垃圾桶里,从一开始指节大小含苞欲放,越来越小,看起来就像刚刚冒芽就被掐了下来。
仿佛是与之对应的,武凯努斯家的幼狮发现对方在刻意躲开他的视线,好像那样自己的迟钝和疲惫就不会被发觉一样。
每当他问:“你没事吧?”翠克便向他扬起三月般的笑容:“我没事。”
“……”
“如果感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吧,我没问题的。”说了这样的话之后,翠克就一定会在几分钟内离开他的视线。
明明走到哪里哪里就氤氲起下过雨一样湿漉漉的气息——每一个被剪下过花蕾的伤口可都在向他告密啊。
翠克不愿回答,雷昂就不追问。
但不追问不代表他不担心。
翠克怎么了?长出花蕾正常吗?如果正常的话为什么要把花剪掉?是因为跟焰灵生活在一起才产生异常吗?不然为什么不告诉我?还一直躲着我?这是对我都不能说的事吗?这是我无能为力的事情吗?难道真的是因为我?
各种各样的猜测在少年的脑海里像气泡一样冒个不停,想去找他问清楚,又怕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影响。不安的刺在心里疯长,终于开满毫无道理的恐慌。
——那个人,是不是就要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凋谢了?
园丁当然不知道自己眼中滴水不漏的少爷会有多丰富的胡思乱想,只是笑着说:“葳蕤卡开花是很自然的事,不用担心。在这个年纪,控制不住开花的心情也是正常的。”
然后他得到了小少爷投来的困惑目光:“开花的心情?”
“啊呀。”抱歉,那位没见过的同族小朋友,作为武凯努斯家的园丁,我要稍微出卖一下你了。
清晨的花园里,园丁在向少爷解释完葳蕤卡的花之后,看到少年的脸色一僵,而后那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紧接着他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就全线崩溃了。
他抿嘴、咬住下唇、咬一点、咬全部、感到失态又用手将下半脸遮住,一只手不够再转过身去,都拦不住那疯狂上扬的嘴角了。
“不要让过于沉重的花蕾压断了花枝呀。”
将那心花怒放的样子看在眼里,园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回身继续工作,给少年周身盛开出来的喜悦让道。
假期的最后一天,浴室的镜子前,年少的葳蕤卡拨开自己的头发。一夜之间,遍布伤痕的枝条上果然又生出了花蕾。
从他第一次为那个会给自己剪枝的少年感到心脏重重一跳之后,这些花蕾便接连不断地从枝条上冒出来,如果没有剪掉,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出累累繁花。
爱是藏不住的。
对葳蕤卡来说尤其。
当你的目光无法从一个人身上移开,当他看过来又下意识躲闪;当你开始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无论是物理还是心理;当这个人从你身边离开了,就会出现在你脑海里;当你为旁人得不到的笑容而感到喜悦,当你为见者有份的温柔而失落;你的心跳好像不属于自己了,身体也开始不听使唤。
……你怎么拦得住这满枝的花想要盛开。
想让他知道,又害怕他知道。
如果哪朵花因为雷昂一个笑容而忽然开放,这份感情就藏不住了。翠克当然知道,自从跟身为葳蕤卡的自己成为密友,出身武凯努斯家的雷昂背后的讥笑声就从未断过。如果秘密真的败露,做朋友都尴尬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代价了。
让所有的花在能够开放之前消失吧。
翠克托起伤痕累累的花枝,举起了剪刀。
“别剪。”
剪刀掉落在洗手池里的声音紧跟在话音之后,转过身,少年的身影正好从门的画框里走来,被身后窗外透进的夕辉镀上一圈碎金。
“嗯、嗯?雷雷雷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慌忙把花枝藏进头发里,年少的葳蕤卡紧急扯出一个笑容面对他。
他径直走向他,没有给他再转移话题的机会。
“为什么要剪掉?”
这么说的时候,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就像不知疾苦的天神一样向他低垂目光,淡金色的眼睛望进他眼底。
他们太久没有这样对视过了,那片金色几乎烫到了他,然而他却做不到躲开。
“我可是很羡慕你能开花的。”翠克听到他这么说,被深深藏起的花枝好像都有了痛觉,每一个被剪下过花蕾的伤口都委屈地哭了起来。
他几乎气息颤抖地反问过去:“你知道开花意味着什么吗?”
然后那一蔓伤痕累累的枝条便被从发间轻轻拨出来,二指小心翼翼将那小小的一芽托起。雷昂靠近了翠克,附在耳边对着嫩弱的花蕾说:“开花意味着‘我喜欢你’。”
翠克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但是就在雷昂眼下,细小的花蕾褪去青色翻出柔软的洁白,随着泪光在葳蕤卡的眼中浮起,一朵小花在焰灵的手中悄然盛开。
在决定这么做的时候雷昂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胡思乱想的千百个结局里也包括许许多多的拒绝,但现在他已经知道答案了。于是冷淡而不擅长表达情绪的少年无比爱怜地凑近那朵小花,说起最最真挚的悄悄话:
“如果我能的话,开出的花现在就能淹没你。”
而后他看见可爱的心上人含着泪抿住嘴、咬住下唇、咬一点、咬全部、最后还是放弃了拦住那疯狂上扬的嘴角。于是他也笑了,两人一起向喜悦投降,矜持和伪装都放弃了抵抗。
从他亲手修剪过的花枝上,葳蕤卡的发丝之间,一朵接一朵,累累繁花为他盛放。
- END -
评论:笑语/求知
稍微修改了一下之前提到的节奏问题,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qaq
杜维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海岸上了,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回忆自己最后所见的画面,桅杆砸下掀起的巨浪卷向他,在自然的伟力下个人的力量实在不值一提,更何况杜维不过是故纸堆中的学者,他顺理成章地晕了过去,昏迷的时候还记得牢牢抱住他的背包——对,背包呢?他几乎是要弹跳起来,但身体的酸痛阻碍了他的发挥,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撑住地面,站了起来,在一片昏黑中看见了自己的背包,它大概在离他十来码的沙地上,看起来并没有破损。
杜维一步步挪到背包旁边,几乎是跪坐下来打开了包:胡桃木枝、一些用油纸包住的干粮——和最重要的他的笔记,他小心地用防水纸包了三层,笔记的外壳用的还是柔软的羊皮,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内里的纸张刮出清脆的声音,到了这时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差点眼前一黑又晕倒过去。
好在他及时咬了一下舌尖,逼自己清醒了过来。即使眼前仍然在发晕,他还是先拿出了夹在笔记里的一张古朴的纸张,那是一张类似于地图的东西,但纸上的图案格外模糊,叫人难以辨别,他摩挲着地图,就地四望。久久,他摸索出那些干粮往干涸的嘴里送,感觉自己的口腔食道似乎都能被磨出血来,但他到底是吃掉了一小块食物。斜靠着背包休息了不短的时间,终于在太阳径直照射到他头顶的时候站了起来。
杜维顺着岸边走了一段路,一边走一边比对手上的地图,又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一些自己的推测,这一切都拉慢了他的行程,,但幸运的是他拄着杖没走多远便见到了一条溪流,溪水很清澈,他谨慎地只先喝了一小口,站在原地等待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敢享受等待已久的淡水,他几乎要把自己喝到肚腹胀破才继续往前走。这片土地的林中安静得有些叫人难以相信,他甚至没有见过一只昆虫,更遑论野生动物了,但植被却格外繁茂,格外粗壮的树木在此处比比皆是,甚至把天光都能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难辨天色,就连灌木都极力展示自己的力量,他简直要筚路蓝缕以开山林。他在笔记里记录下这一切,又反复翻到之前的笔记,那一章的标题写着“从残存文献推测古代种的威压对其他生物的影响”,他重新看了一遍整篇文章,在旁边批注了一句“备选课题:古代种与植物的关系”。。
这些植物给杜维的探索带来了不少麻烦,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一些馈赠,最重要的就是:食物。这里奇花异树固然不少,很多植物看起来甚至像是在大陆上早已经销声匿迹的古老存在,但杜维还是认出了相当一部分的常见的树木,摘下了好些能暂缓饥渴的果子,他把它们小心地放进背包里,往溪流更深处走去。
杜维出门前当然没有想到过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场面,毕竟古代种早已经是虚无缥缈的传说,除了他本人之外,当然不会有第二个人因为一张模糊不清不知真假的地图义无反顾地出海寻找龙巢。可哪怕他并没有太多海上航行经验,也清晰地知晓自己所在的地方极为诡异同不寻常,这种不寻常所指向的那个答案他几乎不敢说出口,但哪怕他反复提醒自己,还是无法自已地亢奋起来了。
他无法判断自己走了多远,在丛林里本就容易迷失方向,更何况这片丛林本就特殊,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疲惫,周围的景色甚至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溪流仍然指引着他走向前方。
他穿过最后一排榕树,见到了一片花海。
这是一片郁金香海,各色缤纷的郁金香皆有,但最多的还是赤如火焰的高贵花朵,它们自由地生长在这片山谷之中,每一朵都开出最灿烂的样子,他忍不住摘下一朵,火红色的花瓣同他的发色相映,他就这样溶入火色之间。
郁金香浓郁的香气似乎能够把一切淹没,这些花朵坦诚地舒展开自己的花瓣,骄傲地分享一切,绚烂的色彩几乎要压倒性地夺去观看者的心神,杜维站在花海里,凝望着面前的这些盛放的郁金香,重瓣者盎然,单瓣者独立,无论是初绽亦或盛放都顺应自然的流向。这一切奇异又和谐。
花海似乎找不见尽头,杜维已经太过疲累,几乎要一头栽进这片海洋之中。
一串语言突然在他心底炸响,他听不清任何一个音符,但却明白了声音的意思:“郁金香?”。
是谁在说话?杜维止步,四处望去,但花海仍未变化,郁金香仍然展现出无畏的攻击性,席卷一切。
“郁金香?”还是那个无法辨别的声音,听起来苍老又年轻,杜维觉得它并不怀有主观的恶意,但他仍然没有太放松。他顿了顿神,深呼吸了一口气,在花海中大声发问:“你是谁?你在哪里?”
杜维很久都没有得到回答,他甚至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太累产生了幻觉,他站在那里,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终于得到了新的回答:“我的郁金香,往有光的地方走。”
天完全黑了下来,哪里来的光亮呢?他几乎都要跳脚了,但很快意识到他完全看得清周围的一切:在花海中亮起一条道路,如星辰般闪烁。他迫不及待地沿着这条道路往前走去,路的尽头是一座小山。
小山睁开了眼。
这并非山!杜维头皮发麻,几乎想转身就跑,但又被来自心底的另一个声音阻止下来:“这是古代种!”
杜维啊杜维,枉你研究了一世,难道真要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放弃吗?你是为何而来,又怎么敢现在就逃跑?
思及他为之痴迷甚至迷恋的研究同梦想,他抗拒了自己的逃离本能,甚至往前走了两步,直面古代种的正面:这是一只很纤细的古代种,皮肤是金黄色的,双翼轻轻地搭向一旁的郁金香,但杜维注意到,它没有压倒哪怕一株,它表皮的筋膜看起来仍然很有力,却呈现出黯淡的颜色,这与过往记载并不相同。它的脖颈纤长,抬得不很高,看起来很安静。杜维轻轻抬起头同它对视,它有一双澄澈如蓝天的眼眸,眼神平静而温和,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我的郁金香,没想到在我离开之前能见到你的出现。”古代种的声音仍然不讲道理地出现在杜维的心底,他强压下激动,聪明地选择不去质疑古代种的称呼,只是问它:“离开之前?”
“啊,真是失礼,在新生的客人面前说这种陌生的词汇,抱歉,先让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辰,是星辰的意思。我新生的客人,请你不要害怕我,我等待你的出现已经很久了。”也许是习惯了,杜维甚至能从那串混沌的语言中听出古代种的语气,它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优雅的笑意。
杜维很容易想象出一位贵公子在他面前同他说话,他向辰行了一礼:“你好,辰。我是……”
“我的郁金香。”辰轻轻地打断他的话,语气平和,“我想请你答应我这位遗世者一个小小的请求,请不要那么急着离去,陪伴我一段时间,你是否愿意??”
“我的荣幸。”杜维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辰,它真的是一只非常美丽的古代种,哪怕是以人类的审美来看,也很难否认它的美丽。
“郁金香,你能为我画上一幅画吗?”辰叹了口气,将昂起的头颅低下,靠在杜维面前,它的眼睛微微阖上,流淌出一片澄如湖水的蓝色,“这个时代已经快要把我们抛弃了,如果可以,请你用画笔记下来我吧。”
“如您所愿。”杜维并没有触碰面前的古代种,相反地,他后退了一步,深深地行了一礼。
他开始画辰,虽然只是素描画,但他画得非常认真。他当然知道自己可以在画画的时候好好地研究一下古代种的身体构造,但不知为何,他竟一直没有这么做。古代种实在是很庞大,他将好几张纸拼在一起作为画布,在纸上勾勒出他所见到的一切。
辰这几天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姿势,但偶尔会同他说一些话。他知道了辰很喜欢郁金香,尤其喜欢红色的,在曾经龙族还在大陆上活跃的年代里辰收集了许多郁金香花种,这些郁金香都是它种下的,算是它的睡前准备——杜维当然听出了辰的意思,但他唯有沉默,就好像他意识到辰并不是将他视为那些郁金香一样。辰问过他为什么不害怕它,杜维并没有回答它,但辰自己替他做出了回答,那个回答叫杜维感觉不安,它说的是“我的郁金香,也许你的确是一个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意外,但我愿意接受意外的存在”。这个回答叫杜维一直觉得辰早就知道他并不是所谓的“郁金香”,但并没有拆穿他的冒名顶替,是因为什么呢?杜维想要问他,但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间。
杜维刚开始画画的时候还有一点作为研究者同记录者的私心在,但辰本身的存在愈发突出,甚至比古代种这个模糊的概念要更为清晰起来。后来他越来越承认自己只是为了满足辰的愿望而留下这一切,他几乎想要拖延一些时间去完成这幅画,但绘画到底不是可以无限延长的事情,完成一幅作品的时间总要到来,他看着整幅画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幅画说不上画技多么高超,甚至严格意义上来看有不少失真的地方,但杜维却无法再在其上作任何修改了,在绘画的过程中,杜维一直在审视着辰,那些失真并非是技巧可以修改的,而是被他内心的情感所扭曲变形的形象。杜维说不清自己完成整幅画的时候到底是在想什么,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想,他甚至没有在笔记上写下自己完成的赞歌,甚至只字未提。辰倒是很平静,甚至为这幅画的完成而感到欣喜,它非常满意地在旁边按下了自己的一根爪子作为纪念,再次抬起了头:“郁金香,作为回报,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好……嗯?什么?”杜维还沉浸在莫名的情感中,没来得及反应辰到底说了什么,就被辰抓起往背上一丢,它要干什么?杜维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听到破风声响起,辰扇动着自己的翅膀,往天空飞去。
哪怕在此时杜维还没忘记他刚刚完成的作品,他牢牢地将它按在怀里,趴倒在辰的背上,一张嘴便被灌了一肚子风,他扯着嗓子大喊:“你就不能让我好好地把东西收好吗!”
杜维敢肯定他听到了辰在偷笑,哪怕辰什么话都没说。他有些狼狈地把画折好收入怀里,抓住辰背后的鳞片半坐了起来,辰飞得特别高,他向下望去,只见到一望无际的大海,远处能见到太阳西沉,将周遭染成一片茜色,他轻轻叹气,没头没脑地开口:“有这么着急吗?”
“我的朋友,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拖延的,像你画画一样,世界万物皆有结束的时刻,我本就是世界的遗落者,能等到你这位意外的客人已经是意外的惊喜,我当然知道你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你的确是我的郁金香。”辰的语气轻快,杜维甚至听出了释然的意味,“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啦,多谢你。”
“我也谢谢你。”杜维沉默了片刻,这样回答它。
辰降落在一座小岛上,它并不催促杜维,但杜维却不留恋天空,很快从它背上跳了下来,它用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注视着杜维,轻轻地说:“我的朋友,我的郁金香,杜维,收下这片鳞片吧,请帮我把它种在郁金香的一旁,也许过上多少年、如果你不曾忘记我们,它有可能会长出一位真正的郁金香。”
辰用脑袋贴近杜维,落下了一片如宝石般闪烁的鳞片,接着扇动翅膀,飞到高空去了,杜维听到它的最后的一句话是:“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杜维紧紧握住那片鳞片,喃喃自语。
杜维所在的小海岛离大陆格外近,当日他就被近海捕鱼的渔船发现回到了大陆,他的那幅画轰动一时,古代种研究又成了学生们短暂的新欢,但杜维本人却没有再招收过一个学生。他甚至辞了罗兰大学的教职,找了一个靠海的好地方,种了很多很多的郁金香,那片海域格外干净,蓝得叫人着迷,而在花海旁边,便埋着那片灿如星辰的鳞片,等待着某日,那个传说成真:每一只古代种都有一片神奇的鳞片,传说中,这片鳞片会诞生一个新的生命。
作者:黑亦(小矮)
分组:紫阳花
CP:贺新郎x雪霏(莲与晚香玉)
文体:小说
标题:《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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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对所谓的表演没有兴趣。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若书中说到的一些事物,因为没接触过想象不到,那就去看以记录真实为目的的影像与照片。这场演出的票是别人硬塞给她的,说演员们都十分热门,身价高,一票难求,也不便宜。对价值的考量,唯一没有说演得怎么样。
阅读故事的她,是喜欢仅凭文字,自己去想象画面的。角色长什么样,没描述到的人格形象,用自己的思考与喜好去填补,那样形成的结果是最适合她的。出演的人,如何出演,都不如自己心中形象完美,对自己而言的完美。
——但那个人完美演出了她心中的那个角色。观众席中的她睁大双眼。她幼年时就喜欢上的这个角色,别人的理解总与她不同,觉得他的善意是空洞,他的本质是邪恶。正因无法接受别人对喜爱之物的恶评,她再不去看别人怎么讨论,怎么诠释。但这位演员唤醒了她的记忆,台词声调,一颦一笑,宛如梦境,如此真实。
原来见到喜爱的书面上的存在变得鲜活,是如此令人激动落泪。另一方面,从不主动去扩大社交圈的她,也终有一天遇到了和她理解一致的人。
不仅理解,还将那份理解完美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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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走入后台,她步伐总是缓慢,所以来迟了。贺背对着她,面对着几位女性。他们相谈甚欢,令雪一时忘记演出已经结束了,站在这里的是演员本人,而不是那个角色。
众人的欢笑声让她踌躇不前,一时去主动与人接触的冲动往回退。但又不想就此离去。她看着人的背影。
在谈话内容中没有任何预兆,那些女性也不想提醒贺,在争夺中再加一个对手。但贺忽然转过头来,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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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就能看出,她表象柔弱,但拨开柔软覆盖的丝绸,内里无比坚定。
与我截然相反,而同样令人移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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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读书、思考甚多,但并不书写、主动将想法输出给他人。若打开话匣,她能讲很多,让人感到她外表的知性不是假的,而平静下藏着涌潮浪花。
从一个角色、一部戏剧,聊到其它作品,从喜剧聊到其它类型时,她的思维那么敏捷快速,贺都有点跟不上了。
"先吃饭吧?要凉了。"他说,若不制止,将人拉回现实,雪大概能讲到餐厅歇业。"那可太浪费了。"
坐在双人桌对面的雪一愣。"啊……对不起,"雪说,低头拿起餐具,"从没和人说过这么多……有些控制不住。"
对不起。没关系……不,非常有关系。
她拿起高脚酒杯。"你不应该喝太多吧?"贺说,"身体这么不好。"
她可从没说过自己身体状况。她瞥了对方一眼,笑容像是"这很容易看出来的"的样子。"没到一杯酒都不能喝完的程度。"她说,反而将剩下一半酒水一饮而尽。
若她最开始和人一起走入餐厅时就有一丝想法,现在便被酒精推动放大。脑中规矩的影响被淡化,反正从未触碰过,也不知道跨越它们会有什么坏处。
她就不可以像常人一样拥有什么吗?既然对方已经主动走近到她身旁,就不能再近一点,将手牵在一起吗?
贺吃着自己面前盘子里的东西,在她看来,依然每个细微动作都那样好看,好像他还在表演,永远都在表演。
用餐结束后,她已走得有些晃,并非故意地朝走在旁边的人一摇,靠在人肩膀上,被扶住腰间。
"我就说过了。"她听贺说。
她的脸不知在为何事发热发红。
但贺扶着她坐上出租车,一路送她回家,直到交给打开家门的她的父母,才松开手。
接触的用力,轻得像不愿深入。她早晨醒来时,全都记得,因酒精有些丧失边界的,整晚的感受与想法。若他不愿意,又为什么要主动邀请?
她茫然地望向窗外。心中最开始的印象,开始变得复杂而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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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可以吗?"
在他身下,躺在床面上,衣物散开,泛红的皮肤起伏呼吸,笑容淡雅而滴落水露。"拜托,我可不是玻璃制品。"
雪甚至抬起双手去捧住他的脸,让他更加无法挪开。
"将全部的真实的你都展现给我吧,我想知道。"
可那种东西,他也有些忘却。如果被她一直牵引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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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晚有约了。"
还是后台那一片区域,雪还是不远地站在那里,见贺不久前曾扶着她的手,现在抱着另一位女性的肩膀。
她张嘴,说不出话。
是她私自在心里美化了人家形象。
贺轻浮地笑着。"只会一直聊你喜欢的事情,完全不顾别人。而且看起来就经不起折腾。你很差劲,也很无聊。"
"可是……"雪说。可是,有什么可是的?明明他们就像命定一样有相同的理解——只是巧合罢了。
"你早点离开吧,"贺说,背对着她招了招手,带着今晚的女伴离去了,讨好几句人家的不满。
在深入之前,尽早脱身吧。
这就是真实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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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表演是这样复杂又全心为观众服务的事情,"雪说,"抱歉,我居然一直把它看得毫无意义。"
"人总会有不了解就讨厌的东西,"贺说,"你现在已经改变了态度,就是好事。"
手里拿着他写满注解、翻阅得有些破了的剧本,雪抬起头来看他。她曾经对阅读之外的一切事物都没有兴趣,毕竟总活在什么都抓不住的世界里。但现在,世界为她展露出美好又真实的一角。
"我也想演戏。"她说,"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都好——让我试试吧。"
"那也需要花很多时间精力来练习。你能承受吗?"
"当然可以。只是试一下而已,我又不打算成为专业演员。"她说。
但只要是交到手上的事情,她就会全力去做。"不用担心……一定不会拖你们后腿的。"她说,一直那样说,然后与他交流到很晚,趴在桌上睡着,让人只能无奈地拨弄一下她的发丝。
甚至一直隐瞒状况,大概是希望隐瞒到演出结束。
即使在演出开始前倒在了后台的地面上,伸手扶住摆在一旁的道具,但已没法爬起来了。
"呜……不能这样啊。我的身体……再坚持一会就好……"
"够了。"贺说,挂断了急救电话,蹲下扶她。"已经让人去宣布演出因故中止了。"
"……对不起。"
躺在担架床上,戴了呼吸器,在被送入手术室之前,站在一旁的贺见她张唇,无声地说。
对不起。是因为破坏了演出吧。是因为忘了摸清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因为不合理的要求。因为将你拉到我身旁。
"我们无能为力了。"医生说。
果然一开始就不该走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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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从无比真实的梦中醒来。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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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再也没有走入后台,但依然去观看贺的每场演出。
世人公认这部戏剧里他的角色罪大恶极,她见他高声歌唱,却感到恶人正在悲伤。
那依然与她读剧本时心中的形象完美贴切。不是巧合。不仅一处理解,处处都能互相理解。命运是真实存在的,但并无力量将人拉到一起。
反而用力推离。
讲完一大段台词,角色向观众席横扫一眼。那视线不会停留在任何人身上,但在每个人看来,都是自己被注意到了。
她就想要这个。希望有一瞬间,真实虚假不重要的对视。自己到底是在看角色还是本人,又看到了什么?剥离了一切设定,只是在被那个存在吸引着,而又只能保持这样的距离。
她闭眼时,又流下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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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观众注意不到的地方,贺瞥了她一眼。
她的存在也永远醒目。在她的双手轻抚下融化的心,再也无法恢复全然冷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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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呢。为了他人好,他就可以演。他最擅长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