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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轻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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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河水声轻轻荡入马丁的耳中,意识渐渐重回他的身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一艘小木船上。小木船划行在夜晚的不知名的平静河流,船首的灯笼照亮了持桨人:一名身着漆黑斗篷的陌生人。
听到动静,陌生人回过头来,那是一张轮廓粗粝、五官深陷的脸,双眼如萤火般发出幽幽的光。马丁并不认识这个人,随即他意识到一件更糟糕的事情——自己的记忆居然一片空白!马丁对这里究竟是哪里、自己是怎样来到这条船上、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没有半点印象。
“你是谁?”马丁犹豫着问。
陌生人没有作声。他从斗篷下抬起一条稻草人般枯槁的手臂,手臂指向河岸。马丁循向望去,不远处的河岸立着五面巨大的镜子,顺小船前行的方向依次排开。
镜中反射着星夜的微光。
这些镜子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树立在这荒凉无人的河岸边?马丁一边惊异于此,一边猜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当小船经过第一面镜子面前时,马丁好奇地朝镜子张望。
他看见了一副完全不同的景象。
简陋的小屋里,一名邋遢的黑发中年男人打开抽屉,翻出仅剩的两美元。男人头也不回地关上屋门,巨大的声响让炉火旁煮粥的少年哆嗦了一下——父亲又去赌博了。
另一种沉重可怖的脚步声响起来,停在少年身边。少年连转头的动作也不敢,但还是毫无缘故地挨了一耳光:“你真是个毫无用处的小废物,除了吃粮食什么也不会!”肮脏睡衣里的金发女人提着半空的酒瓶,神经质地瞪视着少年。
少年比女人要矮一个头,踩在板凳上才能够到灶台。恶臭的口水落到他脸上,但他不敢有任何反应,依旧小心地搅动铝锅里的食物,那是他们一家人的晚餐。
镜中少年有着与马丁相同的卷曲金发,这使马丁回想起来,这正是他凄惨的童年。他向镜子伸出手,试图帮助镜中的自己,但这一切都属于过去。马丁叹了口气。
小船向前划行,他很快来到第二面镜子面前。
寒风敲击着玻璃窗。蜡烛的火光下,一名年轻人运笔如飞,专心致志地整理客户资料,而同样的写满信息的纸页已经铺满了整张桌子。
毫无疑问,这是年轻时候的自己。马丁点了点头,没错,就该这样。要努力,要进步,趁年华正好,趁自己还有一颗灵活的头脑。他振奋起来,不禁为曾经的自己捏紧拳头鼓劲。
接下来看见的场景,使马丁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第三面镜子映出的是一所孤儿院。孤儿院的铭牌已经锈蚀,墙边还积着雪,院子里却正在进行一场精彩的演出。简陋的露天舞台连地毯都没有,几个孩子站在吱呀作响的木板上,幻想着自己身穿骑士和公主的戏服,一本正经地念诵台词。
台下的小木凳上,不仅坐着其他孩子、老师、还有帮助过孤儿院的社会人士。其中有位身穿体面长呢大衣的男人,他拥有一头卷曲的金发,正认真地欣赏舞台上的表演。
这时,几个小天使一般的孩子从舞台后叽叽喳喳地窜出来,将一顶鲜花编织的花环戴在了男人头上。“谢谢你,亨利!谢谢你,艾米!”男人用双臂将孩子们一个个举到半空中,与他们一同欢笑。
欣慰的笑容同样浮现在马丁脸上。看来,自己不但在事业上取得成功,而且是个乐善好施的人。他想起了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他们是否顺利长大,成为正直善良的好心人?
积极的想法填满马丁的心绪,直到小船经过第四面镜子。
那是一幅怎样可怕的景象?马丁惊恐地从镜中看见,自己从高高的跨海大桥上坠下。他在空中挥舞四肢,涕泗横流,在下一瞬间摔入汹涌的海水。
仿佛现在的自己也猛然落水一般,马丁仰面跌倒,双手勉强撑在船边。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如同肺部被冰冷的海水充满了。
他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自己为何会从桥上掉下来?是破产了,还是感情失意?马丁用手背擦擦嘴巴,先前的一切思绪都显得微不足道。他迫不及待地盯向前方的河岸,他有预感,答案就在最后一面镜子中。
河水缓缓地流淌。过了很久,马丁终于看清了这一切:
强风吹拂的桥边,站着一对男女。女人的发色是与马丁相同的金色,而男人的头发已由黑色变得灰白。马丁的父母毫无疑问随时间流逝老去了,但恶习是很难改变的。
男人手中死死攥着一张保险单,被保险人一栏写着马丁的名字。他们朝桥下望去,此时马丁刚刚结束坠落,噗通落入海中。
在海水里挣扎的马丁渐渐没了动作。他短暂回忆起自己的一生:贫穷的充满恐惧的童年;在青年时期努力拼搏;功成名就后平和又充满意义的时光。
但这些不过是大海中的气泡一般渺小又无意义。
马丁睁大眼睛,挂着苍白又嘲讽的笑容,安静地躺倒在小木船上——他对这个荒诞的世界再没有任何留恋了。
vol.228「火种」《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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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叮的一声响起,一只涂着美甲的白嫩小手赶在大黑手之前迅速地地捞起不远处的手机,女人得意地朝大黑手的主人吐了吐舌头。
“如果用一样东西来物化你的恋人,你会用什么?”
是一条推送,左上角却是没见过的标识。“嘁,恋人那么鸡肋的东西,老娘不稀罕,无聊。”手机顺着漂亮的抛物线被扔回兵慌马乱的主人怀里。
“那我是什么?”男人小心翼翼地抱着手机不满皱眉,却又不敢大声反驳。
“你?大猪蹄子呗,还用问。”
女人翻了个性感的白眼,捋着乌黑长发扭身走向自己的衣物间,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换上一身亮眼穿搭,踩着细长高根摔门而去。
半晌后,男人透过窗帘缝隙看到离开的保时捷屁股才长舒一口气,兴奋地抱着手机窝在沙发上,猥琐地嘿嘿笑着开那条推送。
手机弹出一个页面,男人迫切地输入帐号密码,问题的下方显露出两个选项,看到上面的文字,男人原本兴奋的神情僵在脸上。
“火种,青山?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原本说好的赌注呢?老子的东西呢!”
男人气急败坏地大声叫嚷,大力地戳着屏幕,两张图片缓缓加载出来。
男人登时屏住呼吸,大睁着双眼紧紧地盯着屏幕,却在此时,来电铃声响起,吓得男人一个激灵,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手忙脚乱地接起。
“喂!帝蛇你个王八羔子,吓死老子了!”
“当哥你别生气,弟弟我不是来给你报喜来了。”
隐约间传来谄媚的声音。
“喜个屁!那个怎么回事?说好的赌注呢?衣食无忧呢?阿!”
一想到女人的精致物件,名贵座驾,男人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
“当哥您听我说,上老大听说您的大名,很是欣赏您的魄力,想找时间请您谈谈合作的事情,看,这不是先给您看看我们的诚意么。”
“有屁快放!”听到对对面的奉承,男人血红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面上仍是凶狠异常。
“这都是为当哥您量身打造的阿,青山是让您大展雄风,一举胜过夏姐的秘诀,您看,有了无穷的力量,什么猎物在您面前不都是小意思?哪还用您像夏姐一样耐心布置陷阱,细心织作劳动?到时候,什么胜利的果实……不都是您的?”
男人渐渐松开紧皱的眉头,面上也露出久违的喜色。
“至于这火种嘛,就是让夏姐心甘情愿的臣服于您,让您永远高高在上的秘诀了!”
“哦?”男人心中狂喜,他早看女人不爽了!凭什么都是人,她却可以比自己想到更多捕捉猎物的方法,更快的找到水源?明明自己是先来的,明明地头蛇都对自己毕恭毕敬,传说中上老大也上赶子来和自己合作,而她,作为自己区区一条卑贱肋骨,打到猎物竟然敢独吞,都不知道要孝敬自己,还组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母系氏族来侮辱自己,简直岂有此理!
“对阿。当哥您想,只要您把夏姐拉下母系氏族的神坛,为您繁衍后代播撒火种,她不就永远臣服于您,是您的掌中之物了?”
男人脑中幻想着未来的美妙,飘飘欲仙。
“切,你小子少蒙我,这里是二选一,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要青山就只能辛苦捕猎,要火种……老子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男人略有些尴尬地拖长了音,又故作凶狠地抬高了声调。
“哪里哪里,这都是上老大的意思,小弟怎么敢蒙当哥您呢。”另一边短暂地停顿,男人一颗心如在火中煎熬,急的直嘬牙花子。
“但是上老大说了,以当哥的英名,我们这次赔点倒没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男人尽了打出世以来最大的温柔,那可是跟在女人身后时都没有过的温柔音调。
“只不过为保险起见,上老大需要您的第一胎。”男人吊在嗓子眼的心咚地一声落回腔子,管他是个什么玩意,和老子没关系!又不是老子生,区区一胎怎么配和老子以后的荣华富贵比!
“没问题!”话音一落,手机屏幕上出现血红的恭喜二字,下面还带着不断跃动着的的黑色倒计时,男人却看都懒得看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合作愉快!”电话另一边传来沙哑的声音,随即挂断,整个手机也直接黑屏。
“哈哈哈哈!老子以后就是这伊甸园的王!夏小妞,你厉害又能怎么样?你会捕猎又能怎么样!这下,看你怎么跑出我的掌心!”男人放下电话猖狂大笑。
当哥→亚当
夏姐/夏小妞→夏娃
地头蛇→诱惑的蛇
上老大→上帝
手机堵博选项→禁果
亚当和夏娃的第一胎→撒旦
评价要求:笑语
这件事情说起来有些为难,但是还请您听我说完。您放心,我不会跑单,比起那些,我更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这份委托。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世人大概知道了我的故事,大抵都会把我定义为“跟踪狂”“变态”一类,如果您的这么想,我无力反驳,即使是我自己,在清醒之后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很难不为自己感到羞耻。只因被强烈的欲望烧昏了头脑,就去打扰他人,用他人的生活来浇灭这令人焦灼的火焰,这般自私的行为,无疑在哪一个时代都是令人唾弃的。
然而当这股火焰灼烧我的内心时,我又无从排解,渴望的欲念几乎将我灼烧殆尽,为了能获得一丝解脱,我什么都做得出来。然而我深知要真正治疗这顽疾,真正的方法只有一个,然而这个方法又会将我置于更加万劫不复之地。
事情的起因是一年前。
那时我罹患疾病,虽不是什么烈性疾病,然而持久缓慢的病痛依然折磨得我心烦意乱,便索性辞去了在城市内的工作,转而回到故乡寻了一份清闲事务,专心养病。我人生前五十年的继积蓄,虽不足以保证我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但也能让我衣食无忧。
那一日是我的女儿来看望我的日子,她已在城内定居,孩子尚小,只能定期拜访我。她带着我的小孙子来,并为我带来了伴手礼。
“这是我们单位新发的香薰,我试了有安神的功效,爸爸也拿一份。”她知我被慢性头痛所困扰,让我搬离城市也是她的建议。故乡虽古旧,但胜在安逸宁静。
那是一份木质香薰,具体是什么味道我也说不清,不甜,也没有那种被称作“冷冽刺鼻”的味道,只知道很淡,像是老旧的木衣柜。刚用那几日,我的头痛确实减轻了不少,连带着睡眠也提升了不少。于是我将香薰带至工作的地方继续点上,以此缓解病痛。我工作的地方不常有人去,即使有人来,这香薰味道淡,也不至招人反感。
我便在这香薰的包围中工作,忙完了活计,就用手机看看书。不得不说有了手机就方便了很多,不用像我年轻时那会,想看书就要搬着大部头走来走去,这本厌烦了,迅速就可以换一本。
那一天我也是如此,在活计忙完的空档,在网页中浏览着想要看的文字。那几日我接连读了几本大部头,虽为那几百万字的鸿篇巨制惊叹落泪,但接连长跑之后,还是想换一些轻松的文字放松头脑。
正是这个时候,我读到了她的文字。
她并不是非常有名的作家,甚至正相反,我所见到的她的文字已经是二十年以前的内容了,甚至已经因为网站的更迭支离破碎。
但我第一眼就能认出来,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是描写我家乡的文字。那是年轻一代从没见过的风景,从山上蜿蜒而下的溪水,还有沿溪盛放的樱花,溪边有一座小小的神龛,学生们常去那祈福,祈祷学业,祈祷爱情,如果不是一场泥石流,这些应该还在。
我逝去的故乡在她的文字中复苏。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去翻找了她其他的文字,她的身形在我的脑海中愈发清晰,那是一位和我同时代的女性,我们也许还曾在学校内擦肩而过。我知道她蓄了一头长发,也知道她为发质苦恼——她曾在文章里抱怨过如果她的头发能像水藻那样柔顺就好了,我知道她喜欢鲥鱼,讨厌大蒜,她相当保守,秋天要吃茄子,冬至要喝南瓜汤,但她又相当进步,她想要工作,想要学习,想要阅读,想要走出这个小村。
是的……您没猜错,我爱上她了,隔着文字,爱上了一个面目,年龄,姓名都未可知的人,我强烈的欲求正是来源于此。我无法控制要去探索她的一切,我甚至想见她一面,我已经做好准备她已经成了和我一样臃肿腐朽的老人,但我依然渴望见到她。
然而就像我说的,这是一种令人不齿的行为,然而这份渴望之火却要把我焚烧殆尽,我在这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被日夜折磨,这就是我来此的原因。
请您,让我忘了这一切吧。
“这……”老人对面,精致如座敷童子一样的女孩面露难色。
“如果是安全方面的原因,我可以签协议。”茶杯被老人砸在桌子上,飞溅的茶水落在手臂上他也丝毫未察觉,“不会怪罪您,我只希望您愿意接我这单委托。”
“不是这样,我们这个拔除记忆不会伤身的……”女孩托腮,脑袋抬起又落下去,她一会抱臂,一会又胡乱抓着头发。
最后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视死如归地盯着老人。
“先生。”她说,“不是我不想接您这单,而是,重复的服务效果会大打折扣啊。”
送走了老人之后,女孩迎来了新的客人。
“我来感谢您。”女人毕恭毕敬。
“到不用,毕竟这次没治疗。”
“不。感谢您让我爸爸走出来。”女人递上一个鼓囊囊的信封,“上次治疗之后爸的状态依然不是很好,但是这次,我感觉他好多了。”
“因为这次我们有预案了。”女孩说,“遗忘之后还会爱上同一个人,以前不是没有但是几十年才会出现一次,这次有预案真是太好了。”
“我父母感情一直令人羡慕。”女子抬手悄悄抹去眼泪,“爸爸是对这份关系投入更多的那个,换成妈的话……不,应该也会出现相同的场景。”
她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在包内翻找,最终她找出一个小物,放在桌上:“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您要我带u盘来。”
“因为涉及到令尊信物的归还。”一只巴掌大的红蜘蛛爬上桌子,连拖带扯将u盘扯走。
“我可以问一问,那是什么吗?”
“令堂去世前的一段录音。”女孩指挥另一只红蜘蛛来端茶倒水,“她本来是给自己准备的预案,但是没想到用上的是令堂。”
“妈妈她……”
“我听说那一带的小溪被修复了。”女孩突然说,“政府有意将那里作为景点,虽然神社不在了,但是樱花和溪水应该还会修复,倾转告令尊吧。”
作者:猫氽
免责mode:笑语
角色设定:
姓名:昆塔拉
性别:男
年龄:12
性格:不苟言笑,早熟,责任感极强,极其自律
身份:现任圣子,未来的教皇
姓名:柯蒂亚·塔德
性别:男
年龄:11
性格:活泼,有天马行空的脑洞,很有想象力,小太阳
身份:富商之子
“这是神会给予恩典的世界。”——《旧圣约·启示录引言》
古斯13纪,神明注视下的第十三个纪元
教会人员发现了一种香料,用其制成的香薰能够让人亲眼目睹神明,飘飘然仿佛如入天堂,和神主平起平坐。
借助这种香薰,教会影响空前强大,凡是人迹所到之处,都能看到教会着装的传教士,和无数前赴后继为神明屈膝的信徒。您猜猜有多少人会为了面见神明而挤破了头向神献上忠诚?全部!现世的苦难让所有人都沉迷其中,没有人、没有人能够摆脱。
这是,神的“恩典”。
社会贫富差距由此极其明显,奴隶阶级、市民阶级和贵族阶级本就艰难的流动在香薰的操控下更难流动——您猜猜,是谁为了香薰一掷千金?又是谁掌控了香薰的发售权和制作权?
“先生,要来买一块香薰吗?我打赌,您一定会喜欢的。”
那些被视为蝼蚁草芥的下层人,那些奴隶,被称之为——“贱民”。贱民的生活如此悲苦,是因为他们在为前世的罪孽赎罪。他们说,贱民的苦难源自他们前世的作恶,而这一切在神明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所以公平公正的神降下责罚。他们说,只为扫除世间一切不义。
但是,神明真的存在吗?还是说,那只是香薰带来的美妙幻觉?
神父说,不可直视神,直视即亵渎;不可质疑神,质疑即背叛;
贵族说,仁慈的神对他们苦难的前世表示怜悯,因此赐予他们此世富足的生活,赐予他们用之不竭的香薰;
国王说,世俗王权的式微源自神的威压,神明厌恶俗世的肮脏与罪恶,因此他们本就该匍匐在教会的脚边,为了能获得一块香薰去面见神明而摇尾乞怜;
而贱民说——
“神明公平公正,愿为神明献上一切。”
看啊,这就是教会影响下的世界。
因此,哪怕各阶级互相压迫,他们仍不会起冲突,因为神会看见;
因此,哪怕苦难源于现实,他们仍不会质疑神,因为神会听见;
因此,哪怕生命坎坷,他们仍赞美生命苦涩如歌,因为神会知道。
神,真的存在吗?
无人知晓,人人信仰。
神明或许永远不会垂怜蝼蚁,或许下一刻,就看到了蝼蚁的挣扎与呐喊。
圣子的第一次微服私访是随着教会征税队伍进行的,在路上他顺手帮了因马车意损坏外而半路抛锚的柯蒂亚,两人因此结识。在之后的教会弥撒中两人再次见面并相认,而此时教会正有求于塔德家族而苦于找不到好借口,看到圣子和柯蒂亚关系不错就选择顺水推舟,让柯蒂亚以虔信徒的身份进驻教会,陪着圣子领悟教义直到成年洗礼到来,以能够待在圣子身边服侍圣子是莫大的荣幸为借口,顺利要到了塔德家族的资金。
而之后两人会对一系列不平等的社会现象进行记录并反思,随着年龄增大,柯蒂亚逐渐质疑神的真实性,但这在当时的社会是极其不敬的行为,所以他并没有宣扬,只是和圣子进行了交流。
圣子从一开始的惊讶惶恐到后来的思考,并同样开始了质疑。但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这么做,所以只是默默支持。
在成年洗礼后两人不得不分开,但依旧有联系。几年后塔德家族传到了柯蒂亚手里,在已经成为教皇的圣子帮助下开始不动声色的改革,拉拢一直不得重视的世俗王权。
他们从香薰开始调查,昆塔拉借助身份的便利得知这不过是教会研制出来的一种高成瘾性的致幻材料,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维持教会的统治——至于是否真的有神,又有谁会在乎呢。
整个过程非常艰难,得到一块香薰就能够面见神明的想法在群众心里根深蒂固,他们联合科学院里的少数高知分子,慢慢的调制出了能够中和香薰的材料,在一次大型弥撒中,他们在教会点燃的香薰里掺入材料,借此在部分人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在历经很多困难后,有越来越多的人质疑神的存在,并选择了反抗。
而此时的柯蒂亚已经垂垂老矣,而昆塔拉依然年轻。
“为什么你没有变化呢,昆塔拉?”在临终前,柯蒂亚提出疑问,“以前我问你时你总说这是秘密,现在我要死了,会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可以告诉我吗?”
“因为……”
“我就是那个神明啊。”
从没有什么圣子与教皇,教会的掌权者自始至终只有一人。控制一具肉体对于神明来说完全不在话下,而祂的目的……
祂只想看看,这些渺小如尘埃般的生命会绽放出怎样的光芒,哪怕只有一瞬。
千百年来,柯蒂亚是第一个质疑神明真实性的人,因此神明给予了他更多的帮助。
现在,他走出了时间,而祂永远被困在时间里。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Aimee和J曾经是一对。Aimee是谁?Aimee就是我。绝世放浪婆娘,哈哈。J,一个喜欢绝世放浪婆娘的人,你可以想想他是什么人。别名J伯爵先生,他说自己是伯爵后裔。可能类似于萨德侯爵。也许我在妖魔化他,他只是个平常男人,就像我只是个平常女人,我俩都没什么骇人听闻的兴趣,我确实尝试过一些多人啊,手铐,sp..ank之类的,但都不是很喜欢——仅仅是尝试而已。至于J,他更加温文了,我俩唯一的共同爱好就是成..人视频(简称AV,为了方便,我下文都会这么叫)。并非是通过AV认识的,虽然也差不多,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很野生的小视频,那个视频的记录者兼男主是J线上的朋友。
说到这里你一定想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吧。不耐烦而又有点好奇。可我一开始就说了,Aimee和J曾经是一对,这就意味着现在已经完蛋啦。一对已经完蛋的情侣——你真没什么需要好奇的。我到底想说什么?我只是随口一提而已。很多话本来就没什么意义,都是信口发出。随口一提,在房事前,我们经常一起看AV助兴。从这里就能看出我们对彼此的兴趣其实没那么大,更像是被唤起的欲..望需要一个出口。我确实是一个绝世放浪婆娘,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向来认为:对我不感兴趣的男人,多半是肾亏。J不肾亏,可他确实有问题。他对我,我想大约一开始是很感兴趣的,后来这份兴趣里掺杂了很多知音之情。那是因为,我俩的阅片口味是一样的,一样的可笑:我们追求真实一些。
我是个现实的人,虽然这份现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知道,想要真实,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自己来一次,或者加上镜子,或者旁观别人。随口一提,这三样我都做过,但是,做过,不足以满足我的需求,我仍然想要真实,就像即使我自己生了一个孩子,我依然会在乎影视剧里一些可笑的孕产环节——这只是比喻,不管是真孩子还是假孕产我都不在乎。你得懂,你不能当真,不能不懂装懂或者反之。
但是J,他很细致。也许将来会成为一个AV导演。他指出,女演员们的叫声和喘..息,都太假了。叫声太娇太尖细,喘..息太连贯太粗重。一听就是假的。
“那还不是男演员太没用?”我诚恳地表示。哎呀,随口一提,我精通娇..喘低吟和假高..潮。我的好些男伴都知道,不仅知道,还会主动要求我叫得骚一点呢。所以,我结合自身经验,做出这个回答。
“……这是演员素养问题。”J说,“不仅仅是素养……”
“干嘛要求素养?你知道有些专业的演员哭戏都会失手。”
“我说了不仅仅是素养!拍摄和实际做..爱不一样,这不是男演员的问题……”
“是你的问题吧。”我捏了捏他。“真的,我们在床上,本来是要做什么来着?然后在这里谈论什么问题?谁的问题?”
半小时后,他承认是他的问题。
别责怪我,这种废话,你平时能说一百遍,床上能说一千遍,他自己也没当真,该说是置之度外。
下一次他又抱怨了。他说,即使是素人,是情侣,这些性..爱看着也很刻意。
“这种骚话——”他作势欲呕,“真是没创意。”
“等等,”我说,奇怪自己怎么真要和他讨论了,“没创意?天啊。”我真想说,你咋不看看你自己呢,又放了些什么好屁?确实,没有“叫爸爸”之类好似在cosplay某种东北亚舍友的,也没有对性器官的某种奇特昵称(bibi、bangbang,诸如此类仿佛韩语歌词的东西),但是“我真想把你的x像冰淇淋一样舔着吃了”也绝不是什么很性..感的话。我说出口的是:“这种话,大家都是看AV,看黄..色文学学的而已嘛。”
“所以啊,如果性..爱这种东西还需要学的话,就不能说这不是刻意了。”他的手指慢慢地、若有所思地搓着。“这种话应该是自己说出来的,我不相信在没有书、没有视频时大家都不说骚话。”
“对我说一句吧。”我转移话题。幸好他回应得很快,眼睛真挚地盯着我的胸口。随口一提,我穿的是一览无余的白色真丝睡裙。他凑上来,在咬嚼的间隙用妥协的语气叫道:“妈妈。”
以防你忘记,我叫Aimee。Ai-Mee,这个Ai当然不是AI,Mee当然也不是Me,我是我但不是me。我很喜欢我的名字,因为很像Aimer。他叫J——只是代号,他也可以叫ABCDEFG。这也只是顺口一提而已。你知道我的名字,并不会改变什么。Aimee接下来还是要说更坏的部分。
那天,J很狂..野。就如同瓢泼大雨,我是土地。完事后,我陷入了往常的那种贤者时间里,看着这个男人,略带厌恶,意识到我没那么爱他——或许根本不爱他吧?——这样的话似乎又太重了一些。J的脸带有某种“不接受美丑评判”的气质,这股不妥协的气质让我此刻对他更加厌恶,而他就一定要这时候开口:“我们看的那个视频,你觉得怎么样?”
“嗯?一如既往的不错。”我发出赞叹。
“那就对了。”他侧过身,腿伸..进我的腿间,手搭上我的胸口,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宛如阳光下的纽扣般闪闪发亮:“那是偷拍的。”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许我也被偷拍了,他也一样,但是我不在乎。
“我想,只要有摄像头介入,人就会表现得和平时不一样,所以,只要演员知道摄像头的存在,那无论如何都不会表现得真实。”
“但是,”我一边提醒,一边打开他的手,从床头柜拿了杯水,早先是冰水,现在已完全化开。“如果没有摄像头,怎么调度镜头?怎么切换角度?怎么拉近特写?要让AV里的角色们不知道摄像机,那视频就只能保持在一定距离之外,模糊,声音听不清,没法自成一体地尽善尽美。而且,既然你想要真实,我不得不说,角色们对有摄像头这件事的不知情,就是最大的弄虚作假。”
“我没有要一切都真实。如果一切都真实办不到,那我愿意退而求其次,选择我想看到的部分真实,最重要的真实。
“而且Aimee,想象一下吧,一对夫妇在家里某个角落里安装了监控,这本来是为了防止小偷进门的,但是他们或许习惯成自然,渐渐忘记了这件事……这也是真实。”
“然后被真实的人真实地偷出来发到真实的网上。”
“我是说真的。”J坚持,我也知道。但是,这感觉就像你问,抽屉里面有什么?对方回答,请拉开抽屉。你拉开抽屉,看到里面还有一个尺寸刚好套进去的小一号抽屉(不巧这里的抽屉是后空的那种)。于是你继续拉,直到拉到最后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实心木块抽屉,于是你明白了:抽屉里的东西就是若干小抽屉。摄像头介入不够真实,于是就让它对某个人,或者是所有人,是未被知晓的……
“好吧。”我平心静气,转过脸去,想看看他有没有打开手机摄像头什么的,就这么手一滑,把那杯水打翻在地板上。“哦。”我说,“地板——真实。绝对的。”
我知道我说过我不在乎我们之中的谁被偷拍了。这种废话,你平时能说一百遍,床上能说一千遍,我自己也没当真,该说是置之度外。
那次性..爱很棒——这只是顺口一提。不久后,我们就分手了。我想看到的抽屉里的东西,并不是若干小抽屉……对我来说,抽屉里是若干小抽屉,这等于说,抽屉里是空的。而抽屉里不需要那么多小抽屉才能是空的。
或许也可以说,我不想要哪天醒过来,发现我在某个色..情网站上,热情洋溢,丝毫不刻意,真实得像七月份海滩上热辣辣的阳光。也不想成为AV导演的女友——或许J真的做了导演,但是,我跟AV导演试过,我真的不喜欢。我不喜欢那些摄像头之后的人,他们一个个全都置身化外。唉,Aimee和J曾经是一对,随口一提,我并不惋惜。早就跟你说过了,这都是信口发出的话,而我是Aimee,同时J可以是ABCDEFG,这是个代号,你需要记住的只有Aimee。
fin.
后记:一个半小时多一点写完的,写这种水文就是快哈。没怎么修改。
作者:崔以观
评论:随意
“还不能穿越时空么,我们家的抽屉早就可以了。”
高层建筑总是格外有些局促不安的拥挤,偏偏在前次代各路地产商爱用些落地窗,望出去衬得城市边缘仿佛有有一层玻璃壳穹顶,初春时分还能瞧见边缘的山雪勾勒出隐约的白线。
风从窗户缝争先恐后冲进暖气开了十足十的室内,他就着窗缝吹了会凉风,阳台上弄不清风格的橙黄色装饰灯让窗内外突兀的隔断为两方,不像是踩在窗前,更像是在一个什么陡壁悬崖,只是风本应尖锐地呼啸被窗缝夹成了呜呜咽咽的哀鸣罢了。
“你在这啊光和,那边在切蛋糕了,不去看看?”来人就连语调里都带着些神经质式的雀跃,一把拉开了窗户锁扣,“这也太热了,你还挺会挑位置躲清闲的。”
窗户锁扣打开的同时,室内的劲爆音乐后知后觉进入耳中,有人扯着嗓子跟唱,与其说跟唱不如说是鬼嚎,从中隐约能听出点曲调。
“Так будет Красная,Непобедима,На страже родины родной.И все должны мы,Неудержимо,Идти на справедливый бой…”
回过神来他才仔细瞧了对面的人,是队伍里一个叫贺恒的。总带着笑,服装得体,现在还是一派岁月静好,两人并不算很熟悉,他咽了口唾沫,刚打算说点什么。
贺恒探脑袋看了看:“这可真高。”
“是啊。”光和干巴巴说了一句,又补充道,“听说有些人会在高处产生强烈冲动,很想跳下去。”
“实际上是面对恐惧应激的一种表现形式,只要能控制住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贺恒接了这个话题。
“那你想跳下去么?”这句话好像没有经过大脑,直接从胸腹里迸发出来。
那今天,你想要跳下去么?
贺恒脸上短暂的惊愕快速恢复成平常模样,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喝多了?当个糊涂鬼也好。”
还有三个小时,黎明到来死亡就要来临。
正如大家所知,死亡即将到来,或许用一些较有危机感的说辞,末日即将到来,人们要走向自己的命运。
光和顿了顿,想自己也许不必这样伤春悲秋,自己短暂渺小的一生就是这样在洪流里被裹挟着前进的,谁能拒绝死亡的亲吻呢,谁能让永生低下尊贵头颅,在温暖屋子里迎接已知的审判又何尝不是被仁慈对待。
“我问你,你想跳下去么?”
贺恒脸上的得体被这质问险些扒了个精光,那首古老时代的歌曲声音越放越大,几乎出现回声,像是钢铁制作成的部队会从遥远的历史踏着西伯利亚寒风走过来,他深呼吸,用对一个酒鬼最好的耐性说:“不,我不想。”
“可是你从避难所里出来,”光和盯着他,要从贺恒的脸上看出另外的人来,“天就要亮了,没有人在乎……”
“喂——”贺恒直接用无礼的声音打断他,压低了声调,“我建议你说话小心点,这里可没有临时章程修正案还是什么东西能保护你,大家好聚好死,我可不想生命的最后一程居然还要教训人。”
他嘴上说着,动作也不停,一边用力合上窗户,一边泄愤似的抽出安稳待在墙体夹缝间的窗帘。智能窗帘当然由不得粗暴对待,使劲之下半条轨道跟着跌落,哗啦啦落了一地。
这下所有人都看过来了。
窗帘激起一大片灰,灰尘同时向空气里充塞足量沉默,大家都停下动作,人群方才的喧嚣和热闹像是被摁下暂停,音箱还在适时承担背景音乐的工作。
光和把贺恒从窗帘里解救出来,站直身体。
“不好意思!” 贺恒笑着迎上去,配合夸张的肢体动作,解释自己如何不小心拉下了窗帘轨道,大家也很快跟着笑起来,他拉下的不是窗帘轨道,是在场诸位本就紧绷的情绪,眼下的情况任何动静都有可能让这批前一秒还大笑着说要乐对死亡的人溃于一役,但打开玻璃糖纸需要充足的勇气,人们当然配合的重新将如高兴开心一类的糊在脸上,欢呼着,尽可能抚平意外褶皱。
余光去看墨绿色的丝绒布,光和还站在原地,手插在口袋里,大概是橙黄色灯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近乎柔和。
外面还是漆黑,等待新一次的黎明降临,或许将之成为末日更为合适。
片刻之后,贺恒从人群中脱身,拽住光和的衣袖:“你刚才拿了什么东西?”
光和不说话,手指竖在唇前,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另一只手握住贺恒,他的手很凉,触感像是某种瓷器。光和牵引着贺恒的手缓慢移动,两人的身体很近,完全不属于社交距离,温热的呼吸也纠缠在一起,贺恒睁着眼睛,近乎茫然的跟随他的动作,毫无反抗。
贺恒看见自己将手放进光和口袋。然后他摸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东西——一把钥匙。
光和的声音很低,但无比清晰:“去开门么?”
他们都非常清楚一件事。
通知表明,结束的时间就在:第三百三十三个昼夜,门被打开以后的黎明到来。
但把握命运的钥匙不可能在这样一栋临终狂欢派对现场已经失去功能的墨绿色窗帘和它的轨道配件中。
所以光和其实在问:“要跳下去么?”
他停顿了一下,笑了。
“当然。”
“怎么来来回回都是这一首歌。”光和继续挪向门口,小声抱怨了一句。
贺恒跟在后面,习惯性的解释:“只有这盘磁带还能放出声来。”
关上门后,歌声也随之消失。
与收到通知不同,门后这里更为复杂一些。
老式防盗门钥匙居然打开了实验室,这种荒谬程度不亚于跟着乡野间的一只兔子钻进洞里忽然就来到奇幻世界……
桌面还摊着几张申报单和草稿纸,工位丢着几支原子笔,几个房间都亮着灯。
没有人。
贺恒下意识用搜物资的方式把几个房间过了一遍,敲敲打打百无聊赖之下,翻起草稿纸。
公式,意义不明的数字,写不出字时划笔留下的黑色印迹。
五子棋,简笔画小猫,一段涂涂抹抹的文字。
贺恒仔细辨认,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抬头瞄了眼光和还在另一边翻抽屉,继续翻了下去。
这次看到的非常清楚:
预言说,第三百三十三个点位,抽屉被打开之后的真相到来。
上一次模拟点位成功了,这次也是模拟成功么,还是说我们终于要迎来新的循环。
模拟点位又是什么东西,贺恒颇为不耐烦的往后翻了几张,都没有笔迹了。又翻回来看了一遍。
这哪有什么抽屉,等等,抽屉?!
贺恒急切地想抬头,视线一片模糊。
恍恍惚惚间他想,传说潘多拉的盒子打开,瘟疫战争痛苦之类的东西全都向各个地方飞了出去,最后留在底下的才叫希望,现在我们拉开真相的,所谓的抽屉,会是希望么?
——
午后阳光透过窗,桌边的音箱播放着一首苏联老歌,桌面稍有些凌乱的丢着几本书,最上层本子封面贴着一张便签纸:回来就整理书桌和抽屉!这次一定!
作者:浅间
发现彩虹的时间是周末的上午8点,不算早,也不晚。
三个室友里两个学渣还赖在床上,一个学霸早就去了图书馆,成绩中等的她含着一嘴的泡沫,站在旧旧的洗手池前洗漱。
咬着牙刷不经意看一眼窗台,室友种的薄荷后是雨后初晴的天空,一道七彩的虹光在窗棂里划出八分之一个圆,仿佛彩虹正从薄荷初发的新叶间生长出来。
她猛灌了一口水,“噗”一声吐掉,来不及换下拖鞋便急急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破单反,出门一路向着天台跑——她想这会是她给他的,一成不变的蓝天或灰暗的云层之外难得的惊喜,她想得脚步急切、嘴角上挑,一口气爬完了平时要喘息很久才能跑完的楼梯——然后终于跑到顶楼却发现,通往天台的小门上挂了一把小小的锁。
她呼哧呼哧喘出一串粗气,背靠着锈迹斑斑的小门,缓缓蹲下身。
想笑自己像个傻瓜,嘴一咧,却忍不住先哭了。
她和他是同一个小区的邻居,但直到同乘上去同一所中学的校车,生活得如此接近的两个人才终于有了交集。
一开始是在等车的时候互相留意,然后发展到会笑着点点头打个招呼。后来某一天他发现她在看他挺喜欢的书,就此聊上了天。然后某一天她睡过头,拉着书包肩带一路狂冲,本来以为铁定赶不上了药丸药丸,到的时候却发现他扒着校车门,正拼命冲着她招手……
忘带钥匙或碰到没带伞的暴雨天,她会去他家小坐;寒暑假结束之前他总会到她的书房“赶工”;被放养的大小长假他们会约好在某一方的家里看碟拼饭赶作业;两家父母很快也互相熟识起来,变成了傍晚散步碰到都会打个招呼的朋友……
他是她的邻居和同好。
然后随着时光流逝,逐渐变成发小和挚交。
虽然同在一个中学但并不同班,高一下期分班他选理她选文,连教学楼都不再一样。
距离看似一步之遥,但总是触及不到,所以直到高二的校园十佳歌手大赛,被好朋友拉去大礼堂前排围观的她,才第一次见到他在人前的样子——
那只是小地方一所不知名高中的礼堂,舞台不大,灯光的颜色很俗,音响设备都很老旧了,报幕的时候杂音“滋滋”响个不停。
台下的观众多是学校初高中各班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边聊天边分享着一两块钱一袋的零食。可当台上穿着白体恤牛仔裤的男生,手拿着话筒唱出第一句歌词的时候,原本热闹散乱的礼堂,仿佛被人按下静音般一瞬间鸦雀无声。
温润的声线在讲年少的爱,无所寄托的恋慕被少年唱成了摇曳人心脏的歌,没有华丽的技巧或者夸张的动作,台上的人却仿佛汇聚了全世界的光。
她站在台下仰望着台上的他,耳畔是他清澈的声线,和自己心脏砰砰的搏动声。
然后,他成了她喜欢的人。
后来的生活和之前别无二致,他们依然只有每个清晨一起等车的固定交集。
唯一的不同只是她不再能很自然地拍他的肩膀,却开始小心翼翼装作理直气壮若无其事地拉他的袖口——
“哎你们语文课讲到哪里了?”
“哎你这次月考准备得怎么样?”
“哎你看了XXX的《XXXXXX》没?我昨天一口气看到X点根本停不下来啊!”
“哎你们家这次国庆要出去玩么?”
……
第1367个“哎”的尾音上扬,甚至有点夸张到变调。
发声之后她沉默了好几秒,才强颜欢笑着补上下句——“你居然去XX音乐学院么?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去X大的艺术系呢……”
然后毕业季过去,她在高中开学那天早早去到校车站台。
车来了,车开走了。
车上不再有她的位置,已经去X市报道的他当然,也不会在这里。
她当然有他的QQ。
能看到他更新动态、整理相册,也能看到他和朋友在说说下插科打诨。
偶尔的,她也会假装不经意地说些什么。
他会回她的每一条留言,只要她找他聊天他就会立马出现。
但,他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一声“在么”。
明明从未拥有,她却时刻活在总有一天会永远完全失去他的恐惧中——直到有一天,他评论她拍下的一张晴空,说:“真美,我好喜欢你拍的天空。”
她断章取义地看着那四个字激动了一整夜,抱着自己便宜淘来的二手单反,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开始每周给他发一次她拍的天空,然后,两个人就此打开话匣,仿佛又一次,有了固定、长久的交集。
直到蜷缩在小小的通往天台的门前。
面对那把明明只是小小一把、她却无可奈何的门锁。
又一次失败在最最接近胜利的地方,她忽然觉得,好累了。
她发现她可能已经厌倦了,每天望着天空,期待能找到一点不一样的亮点。
更厌倦了,那么卑微的,拼命想要和他保持着一点点联系,却根本连一句擦边的话也说不出口的自己。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一开始以为是闹铃。
然后她想起来今天是周末,她的闹钟设置也不是这样的声音。
嗓子有点哑,她一边咳着一边拿出手机,却被显示屏上的名字震得头皮发麻。
手指先于脑子动作地按了接听键,男生温润的声音,带着点忐忑,又仿佛有点小开心。
“我现在,嗯……在你们寝室楼门口……嗯,今天有彩虹呢,你要出来,拍一拍么?”
- END -
文:狗剩
关键词:迁徙
文体:小说
标题:鹳的一天
正文:
AM 4:15
鹳的工作有一套完美的流程。
每一日鹳都会在祷告声中醒来,排队领取属于自己的包袱,待朝阳完全升起,成千上万只鹳同时起飞,将新生命送往世界各地,再于日落时分返回云间等待次晨曦光铺满大地。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如此循往复三千次后,鹳便算是完成了使命可以准备光荣退休——如果它没有在包袱里拎出阿宝的话。
阿宝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鬼,年年迁徙名单上没有他,却年年出现在各种犄角旮旯妄图“偷渡”。
鹳懊恼自己头脑发热光顾着盘算退休生活,竟没有在出发前好好检查包袱让阿宝得了手。
与其他生灵的静谧相反,人类幼崽极度热衷于无理取闹制造噪音,用嚎哭来威胁鹳按照他们的想法改变计划。
阿宝确实也这么做了,呜哇乱叫的声音还没出口便被鹳用羽毛堵了回去。
鹳惊魂未定地朝四周瞄了瞄,所有鹳正一心一意盯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随时准备起飞,丝毫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求求你了,我只是想去下面看看。”阿宝手里紧捏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丝线,大眼睛圆脸庞,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鹳的气势褪去大半,它总是无法真正对一只幼崽生气。鹳将他塞进包袱最底下,告诫阿宝老实呆着。
AM 5:32
起航!
鹳的愿望很简单,今天是它最后一次迁徙,只要不影响美好的退休计划,多带一个小鬼出去见见世面倒也无妨。
PM 12:11
鹳觉得自己的愿望破灭了:阿宝不见了。
送走了所有新生命鹳才发现自己的包袱底下有个破洞,在它未曾注意的时候,阿宝便从破洞里落下。阿宝暂时还不属于世界的新生命,在他接触地面的瞬间,原本包裹阿宝的云朵将会变成覆盖在身上的绒毛,把他变成一只小猫咪。
如果在天黑前不能将阿宝带回去的话,他就再也无法变回人类。
如此一来,鹳的完美工作记录也将被打破,它将不再是一只尽职尽责的鹳,能不能顺利退休都要打个问号。一想到这个,鹳急得两脚直跺。它扑棱了两下翅膀,刚刚高强度的飞行早就透支了鹳的体力,但是现在鹳又不得不放弃休憩的时间再次上路。
PM 15:45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小猫咪?
这只不是阿宝,这只也不是。
鹳已经寻找了三个多小时,每发现一只小猫咪便凑上去搭话,换来的却是它们豪横的爪子。若不是鹳的反应够快,否则连剩下的这些羽毛都保不住。
PM 17:20
太阳堪堪挂在西边眼见着就要落下了,鹳这边终于发现了些许阿宝的踪迹。
它路过居民区时被一金光闪闪的东西晃到了眼睛,仔细瞧才能发现那是一条线。鹳想起今晨阿宝手里捏着的、看不到头的丝线。
鹳希望重新燃起,顺着线的指引一路飞到了一户人家窗前。它落在窗台上,眼见着那条线越来越短、另一端的影子越来越近,那丝线在踏入大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有个男人抱着一只小猫咪回了家。
他高高举起阿宝,向家人展示自己带回来的新成员,所有人奔向男人围着猫咪惊喜不已,无人注意到窗边的鹳。
——阿宝!阿宝!
鹳啄着窗户,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可阿宝却并未理睬鹳的呼唤,缩在男人怀里一动不动。太阳已经加速往地平线下沉去,鹳焦躁不已,无暇顾及被人类发现的风险,开始不断往窗上扑。
——阿宝!再不回家以后永远只能是小猫咪了!
阿宝这才抬起头摇摇耳朵,他的喵喵叫在鹳的耳里是另一种声音:可是我已经回到家了啊。
原本上窜下跳的鹳猛然顿住。它这才想起这世界上还有着一种由思念与呼唤编织而成的丝线,指引那些返回云间的生命回家之路。
PM 19:05
日光已彻底消散,鹳的一天工作至此结束。
每一次鹳将生命带到人间它都会听到许许多多贺词,或庆贺他们来到新世界,或祝福他们平安成长,但来来回回总是那几句重复了千百年老掉牙的句子,这一次也不例外。
鹳躲在窗外已偷听许久,始终觉得这群人送上的祝福不够完美。
鹳想了想,最终只张开翅膀模仿人类的绅士礼节倾身行礼:
“欢迎回家。”
END.
MOD:笑语(。)
文:小矮
关键词:剪影
文体:小说
标题:《不连续脚印》
·
他存在于人类注意力与记忆力的间隙。
·
“……现在是别离时刻了。”
·
在早晨,按掉闹铃。死躺一阵后,猛地翻身起床。
房子里只有卫生间亮着暖色灯。天还没亮,光照之外一片漆黑。
“又赖到这么晚,你又打算跳过早餐了。”
正在刷牙,含着泡沫,他发出声音意义都含糊的应答。传来一声拿人没办法的叹气。
直到擦干净脸上的水,拿下毛巾,他往房间门外一望。那里有一个浅浅影子?定定睛,并没有。
他定了两秒,然后去穿衣服收拾背包,准备出门。
刚才有发生什么对话吗?似乎有。似乎是幻觉。对话的记忆,之后的犹疑,在几分钟后就全都忘了。随着走上寒意大街,已经去思索今日要忙碌的工作了。
以前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吗?似乎有。似乎是人脑自骗的既视感。
不知什么时候发生的转变。再一抬头,天已经大亮。
·
“午餐打算吃什么?”
“啊,”他已经匆匆走出办公楼,“最近那边新开了一家,口味不错,又正在开业优惠。”
“但那样人肯定不少吧。”
“去晚了就没座位了,得赶紧……”他一愣。没停步,转头看空荡荡的身旁。
什么。哪里来的声音?可能只是我自己脑内的对话吧。他随意想想,继续往前。
可是那个与我对话的声音,那嗓音又是源自哪里。有点熟悉。是真的熟悉吗。
在开始想点什么吃之前,隐隐感觉视野边际确实出现过一片影子。如果去追究细节,好像能看见说话时的张口,围巾一端的飘摇。
但是分辨不出鲜艳色彩。轮廓也片刻就在新的思绪中完全融化,完全摸不着了。
·
不对劲。有点不对劲。
虽然记不起一点清晰的短期经过,但有些之间有关联的事情,一定正在反反复复发生着。虽然也记不起多少次了,就像记不起昨天中午吃了什么,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曾发生,只是……有那么点痕迹。辨识不出来一丝信息,除了表示曾经有存在的痕迹。
那影子在余光处重复出现。一个细节都抓不住,但他没自然产生陌生存在突然出现于近处的威胁异样感。
“你怎么又不自觉睡在这儿了。也不披条毯子,天气已经这么冷了。”
他静静靠在躺椅上,半睁着眼。有影子,灰色的影子就在视野正中。但是没有任何感觉之外的物理证据,那么说着,也从没有伸出手帮他移动什么,留下什么,把旁边丢下的长外套拿过来帮他盖上。所以一切都可以解释为他不清醒时看到了幻觉。他从来没清醒过。
“……”
那是什么?小动物?没有恶意的某种东西?想迅速弹起一把抓住,想要质问。但冲动还不够强,落到身体表面纹丝不动。就那么轻微看着,能清晰看到模糊影子就要离开了。
别忘记。一个字一瞬影子都别忘记。就算会忘记绝大部分,一如往常。能多抓住一点就是一点。能多前进、看明一点就是一点。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弄明白的心情,如此强烈,在发觉时,就显得要扑翻一切。
·
“我希望你能……”
·
进步很缓慢,但在发生着。不能预期任何时候事情的发生,但可以在其中保持更多清醒。行动还是不显得他有意识到。似乎是不想打草惊蛇。似乎是还无法突破某些屏障。
“周末有什么计划?”
“好好睡一觉,然后去看场电影吧。好久没去了,最近听说有……”他说着拿出手机,现在才买票可能晚了点。
搜索了几家影院,合适时间与上座率。他在放大的选座页面选上两个相连座位。然后他看着自己手指的习惯性动作,停了停,又去掉一个。
转去结账。
“……有一部新上映的,正好评如潮。”
“这样啊。我更想看看没人关注的那一类。”
“我知道,你就是这种人。”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谁,是什么样的人?
一点都记不起来。但他可以把这从后往前的线索紧紧抓住。一片容易漏出指隙的轻薄碎片。尽量抓住。
·
“……别那么做。”
·
一片影子的灰色碎片。一片又一片。又不像拼图有轮廓可循,全都像是从哪随意撕下的一片纸。但还是将它们聚在一起,在脑中漂浮翻转,像分子自由运动一般任意地相触、拼接。一点也没有意寻找逻辑,因为也找不到。但它们自己聚集起来,就会像旅鼠,自行冲刺向结局。
终于有一天,它自己拼出了一个完整的人形。一份完整的记忆片段。还差最后一片。
那一片出现了。
他对这记忆,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崭新。
像是打开一本新书,却发现内页都被翻出许多指痕了。
明明有太多痕迹,说明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存在,就在身旁。为什么从前都一直毫无察觉?
“你又回到这里来了。”
·
“对不起,我必须与你告别。”
为什么?为什么?询问到嘶哑。是谁、做错了什么导致的?不能挽回吗?
“怪不了谁。我们本质就是不同存在。现在我该回到原本的地方去了。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
太突然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在骗我。
“我不会骗你。我离开后,你还会偶尔见到一些我的影子。那只是你在适应期自己产生的残留幻觉。即使再真实,你也别当真了。”
叫我别当真?这听起来更像是在骗我了。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离开这里,继续轻装向前。”
就必须没有你在吗?有什么困难、对我有什么不满,都可以直接跟我说啊!没有什么事是没法克服的!
"正因为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在普通中如此耀眼。你从来无法放弃。我衷心希望你放弃。有些事是永远不可能的。"
你这么说我更不可能放弃了。
"是啊。大概这就是我们,是人类。都不能顺心如意,也无法合理自控。于是永远生活在纠缠循环之中。"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本来我是不该告知你的。这段记忆也会被你忘却。可能不会忘却,但会沉在你记忆最深处。祝愿你,不要意识到,不要想起来。"
·
记忆中最后的影子,是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
满是缝合线的痕迹影子。他轻轻捧着它。
所有经历都会留下记忆痕迹,或浅或深。我还活着,我就不会忘,我珍视之物,我就一定会想起来。
意识到了,我就一定会去全力争取。
无论你是想不想我这么做。我一定会最终取得好的结果,让你不服不行。必须无奈地朝我微笑,不得不夸我两句,然后轻声跟我说"辛苦你这一路了"。
从闭上眼睛,睁开眼睛的下一瞬间开始,我就会展开行动。
·
他睁开眼。自然醒的早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明亮温暖。
想不起是怎么睡去的了。反正和以往也没什么差别吧。他坐起身,想着无事的周末该随便做些什么大发时光。
"再多睡会儿也行哦。"
说得没错。他拉了拉窗帘,又躺了回去。片刻的声音与身影,又消失于意识间隙。发生了什么,有发生什么吗?梦境的一缕波纹也想不起来。海波一起一伏,沙滩上陷着贝壳与植物的碎片,但见不到任何人曾经过、停留的脚印。
无所谓,都不重要。作为组成的大部分,承载着人顺流前进的无意识这么认为。什么都不用留于我之中,再也分辨不出来源形状的那些溶化组成,你不用注意到,你不用倾身于此,你什么也不用改变,也改变不了什么。
用专注又空洞的目光与脚步,望向前路。
他闭上眼,渐渐睡去。
·
免责mode:笑语/无声
文体:小说
关键字:梦游记
作者:汉尼
1、
玛丽娜乘车熟路地在三岔路左手边第五棵树下挖出了一柄斧头。
斧头刃口有些豁了,还带着点点锈迹,斧柄握在手中带着长久被使用摩擦后的光滑圆润。斧头不大,只能算正常型号,可惜对她这种六岁的女孩来说仍有些重,但是她知道眼下这片树林里没有比它更好的武器了,那把老旧猎枪只能在远处偷袭,近战方面还不如她的小手套,她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吃第二次。
她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小手套抹掉了脸上碍事的鲜血,把斧头扛在肩上,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装备:白桦树枝做的小弹弓、老猎枪、以及一盒子弹,一切都没有问题,弹弓的皮筋没有断裂,猎枪没有卡膛,子弹都是是全新的,全新的纸壳,光亮的弹壳。
燕子停在她的肩头,叽叽喳喳在她耳边回应,她顺着燕子指引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三十米外的树丛中,一个佝偻着身子的怪物立在那里,瘦骨嶙峋的身子上乱七八糟地缠着藤蔓和树叶,枯瘦的手臂和锋利的长爪一直垂到地上,只剩头骨的眼眶中空无一物。
玛丽娜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眶,怪物稍稍挪动了自己的鹿骨头颅,接着迈开了明显属于大型肉食猛兽的腿向她走来。她眼疾手快,掏出小弹弓就是一下,小石子正中怪物的额心,这一下连一点划痕都没留下,然而怪物却生生停下了往前迈出的那只脚,手心里隐约掉下来一个东西。
趁着这个空档,玛丽娜扛着斧头沿着小路飞快地跑走了。她一路奔逃,像只幼鹿那般灵活地穿过树丛,跳过水坑,燕子飞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用啁啾的声音向她汇报前方的情况,包括那只怪物是否已经追上来。然而树林间只有踩在树枝和泥土里的脚步声。
小路的尽头又光在树木间跳跃,她毫不犹豫地撞进去,跳出树林,蹦蹦跳跳地向着林心空地中央那幢小木屋跑去。
她跑得太急,因此没有注意到身后在草丛中一路扑腾跟随的小身影。
玛丽安解下围裙,将热好的饭菜放在桌子上。
森林里物资匮乏,所谓的饭菜也只有一些索然无味的炖野菜和苦涩的腌鹿肉,被放在带着洗不掉霉斑的木质碗碟里,但是总好过没有。她抬眼向木屋外面看去,无尽的水杉树圈住了天空,即使她已经把木屋周边的树木砍了一圈又一圈,树林依然无边无际,她依然只能看见圆形的世界。
她在桌子前坐下,一口一口吃完了饭菜,在洗碗时才想起来壁炉里的木头貌似没有了,顺手拿起靠在门边的斧头出门,走到后面的柴火堆旁,一块又一块地劈砍着今晚需要的木头。
身后传来异动,玛丽安回头,只见顶着鹿头骨的瘦高怪物已经走出了树林,呆愣愣地站在空地的边缘瘦削异常,干瘪的腹部仿佛只有两层干枯的血肉紧密相贴,胸腔薄的几乎透明,玛丽安几乎能从前面看见他粗大的脊椎。
怪物拖在地上的利爪慢慢抬起,手掌的部分举到头颅的高度,接着,向着玛丽安的方向,掌心向上,缓缓伸出,如同是在乞求着什么。玛丽安看向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兔子颤抖着用前爪抱着她的脚,耳朵都趴下去。
她一斧头劈在一旁的木桩上,木屑飞溅开来。玛丽安卷起袖子,一把将额前碍事的碎发捋到脑后,拎起斧子朝怪物的方向走去。
怪物在下一秒落荒而逃,展现出和它的体型不相符的速度。玛丽安啐了一声,拎着斧头继续回来忙自己的事。
兔子从木桩的后面探头看着她,只是随着她的走进往木桩后面缩了缩,灰色的皮毛上沾着不少碎草叶和泥土,浅灰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我这里可没有什么新鲜的草。”她咕哝着,从空荡荡的木栏后抱了一捆干草,割开了捆干草的麻绳扔在兔子身前。弱小的生物一头扎进草堆里,呼哧呼哧地疯狂地嚼起来。
杰克缩在楼梯下的小储物间里,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透门缝他能看见壁炉中的火焰,还有另一面墙上的窗户。那里那头长着鹿角的怪物正在那里,月光洒在它佝偻着的背上,那层薄薄的皮肉在月光下显现出不自然的润滑和光泽,怪物的喉间有一道狭长深刻的伤口,杰克几乎能从那里看清断裂的动脉与气管。
炉火前有个小小的身影,安静地趴在毯子里,没有丝毫动作,而怪物只是沉默着站在窗子前,空洞的眼眶监视着屋内。
然而杰克并不敢出去。这着实是不公平,那个怪物连头鹿都不杀,却唯独只盯着他。它放着自己脚边手上的幼鹿不管,跨越了半个树林也要来追杀杰克。这不公平,它为什么不去猎杀那些动物。
炉火发出噼啪声,比刚刚有些暗了,再不去添火的话就会熄灭。没有炉火意味着夜晚就会冷得难受,他现在就很冷。
按在门板上的手不自觉间有些用力,木头发出吱呀一声响,怪物的头颅突然扭向楼梯的方向,杰克几乎能从门板中对上怪物那不存在的视线。温迪戈发出带着气音的微弱嘶吼,重重地撞在小屋墙壁上,一下又一下,小屋剧烈地晃动着些许灰尘从楼梯的缝隙间落到杰克的身上。
木屋比想象中要坚固,怪物在徒劳地撞击之后,便黯然离去。
杰克从楼梯下爬出来,悻悻地爬上楼梯,假装没有发现自己腿间已经湿透的布料。
杰弗里醒来的时候正是午夜时分,一点点微弱的月光顺着窗子洒进来,外面只有零星的虫鸣和树梢擦动的声音。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蹭在身边人的身体上。
他有些口渴,便掀开被子走下楼去,楼梯在脚下吱呀作响,路过壁炉时他注意到那前面似乎躺了个人,但是用厚厚的毯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团。
屋外树枝的影子在杰弗里的目光里逐渐扭曲变形,生出长角,吻部伸长,生出脊柱又佝偻下去,嘴巴一直裂开到耳朵之后。影子张嘴嘶吼了一声,下颌骨从耳下的地方裂开。
原本怪物的影子是侧着身,然而那个头颅却渐渐转向正面朝向窗户的方向,空荡荡的眼窝直勾勾地对着杰弗里,只有颈椎连接着的破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气音。
他扔下水杯,慌不择路地逃回二楼,缩进被子里抱着身边的人瑟瑟发抖,却突然意识到那人的身体已经冰凉。杰弗里慌张地把背对着自己的人翻过来,借着月光,看清了他喉咙间深可见骨的伤口。
晨曦的第一缕光洒进房间时,玛丽娜一脚踢开毯子,披上她的小披风从壁炉前一路蹦跶到厨房从。
桌子上只有昨天吃剩的炖菜和腌鹿肉,她踩着凳子把剩菜倒进锅子里倒水加热,顺手又往里面撒了把盐,掩盖隔夜食物难闻的气味。
走过壁炉时她假装没有看见那只在毯子里扑腾的小生物。没有必要,在第三十七次循环之后她就不再去记这些事。这里只有他们,只有他们能够活下来,也只有他们深陷轮回。那些小鹿在树林中欢乐地蹦跳而过,而她只能地三十七次在树下挖出那柄斧头再将它带回小屋。总会有迷路的小动物跟随而来,不久后它们就会消失,玛丽娜找到过其中某些支离破碎的尸体,小小的身子被撕扯开,温暖起伏的腹部瘪下去,柔软的皮毛虬结在血块中。第一次她还会逃走,第十次左右的时候她已经会熟练地割下还可以吃的肉带走。活下去的本能战胜了道德和理智,她距离自己走进这片森林的初衷越来越远。
她还记得刚来的时候。玛丽娜在森林里奔逃,她记不清自己跑出了多远,又跑了多久,她只知道必须逃走,那些顶着鹿头的怪物已经追了她很久很久。原本只是听说了这片树林里长着能够救老奶奶的草药,她才戴上了自己的小篮子,跟着燕子一路来到了这里。然而草药没有找到,却被骨头组成的怪物一路追杀至今。
她背上小包包走出门,从木垛旁找到昨天带回来的斧头。树林静默着,冷眼旁观她的进入。
玛丽娜找到了三岔路口,现在该去下一个路标了,三十七次,足够她在温迪戈的手下找到回家的路。不然她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外出。
树林会接纳所有的秘密。玛丽安坐在门前补着破碎的罩裙,针脚如同一只畸形的蜈蚣爬在华美的长裙上,和精致的花边与柔滑的布料形成鲜明反差。她的掌心有无数老茧,却无一是为了这种琐事而生。
当她穿上这件裙子时,她总是舞会上最耀眼的女孩,她有一头浓密的酒红色长发,漾着海浪的蓝眼睛,还有饱满的红唇。追她的人能够绕着舞会的会场排三圈。
然而没人知道他们的舞会女王在私下里是为优秀的猎手,她提着她的猎枪,潜进密林中,没有猎物能从她手下逃脱。她热爱来自泥土里的腥味,奔跑中树枝打在身上的质感比舞会上身边人的体温更让她兴奋。
她从衣兜里翻出一把小弹弓,白桦树枝做成的,底部有一道环形的划痕,透过弹弓的枝丫她望向树林,她曾经熟悉又畏惧的地方。那是她的第一把武器,她从那人个人上接过来,直到那一刻她才算真正活过来,从繁琐的文书和礼仪中,从繁华但沉重的礼服中。
他们在树林深处相遇,如同牝鹿遇上她的牡鹿。那是她的光,他们一同在林间和草地上奔跑,青草的香气环绕着他们。她解开发辫束成马尾,猎人粗糙的服装远比束腰来得舒适,那个人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教她适应树林的法则。
然而猎手也是世俗的猎物,女猎手穿着她的礼服逃进了最熟悉的树林,身后的人们化作狼群一路紧咬着她。当她回过神,她已经来到了这座位于树林中的小屋前。
她站在门廊上回头,温迪戈就站在在密林边缘,在月光下发出一声嚎叫。
“波丽琪登挥舞着斧头……砍了她爸爸四十下……”
杰克拽掉一只柔软的兔子耳朵,温热的鲜血喷到手上,手心里柔软的小身子滑溜到他几乎抓不住,所以他加大了手劲,手指几乎要勒断那细小的骨骼。
“当她想起她在做什么……她砍了妈妈四十一下……”
不断挣动的小生物总是要从他手里滑出去,他不得不不断换着姿势抓着它,于是他渐渐烦躁不安,手上的动作越发激烈,最后在一声咔吧声和从颈动脉喷射出的鲜血中,柔滑的小身子终于安静下去,连哼都没哼一声。
没了生命的身体在傍晚的余晖和低温中迅速地冰冷下去,原本柔软鼓胀的腹部也干瘪得如同一块久经使用被压到扁平的毯子,冰冷且无趣。尸体无法用来取暖,杰克随手一扔,残缺的尸体掉在干草堆上,冰冷的红色液体顺着草杆滴答而下,逐渐在黑暗中渗进泥土里。
森林会接纳所有的人和秘密。
包括一个杀人犯以及他的变态欲望。
撕开柔软身体的触感让他感到兴奋,他感谢他的父亲,感谢他赐予了自己这种本能,当他在父亲的棍棒空隙中看见父亲嘴角的狂笑,他就意识到了他们终将会是一路人。但是儿子重要完成弑父才能长大,父亲喉尖的一块肉和天花板上大片的鲜血成了他的成人礼。恐惧就是对力量的赞赏,父亲临死前的眼神就是对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的肯定。
但是显然不是所有人都为他的成长感到骄傲。那些人拿着刀子和斧头把他追进了树林,他如同丧家犬一般在这里躲藏,直到他来到这个小屋。
最初的惊惶之后是无尽的欣喜,森林如同一个沉默愚昧的长辈一般接纳所有的来访者,不问来历、不问性别、亦不问好坏。而他只需要在这里等待,就会有猎物自己送上门。
还有什么比守株待兔更让人快乐的呢。
玛丽娜走出了树林。面前是另一片开阔的原野, 只要跨过这里,走到下一片树林,她就能回到奶奶身边。
但是树林呢,她熟悉的白桦林在哪里?眼前平原一望无际,草甸绵延至地平线上,成群的羔羊散开在山坡上,放眼望去没有任何过于高大的树木。她不是穿过了白桦林才来到这里的吗,她没有走错路,她记得在她走进树林的时候,在入口处有指示牌,指着通向森林深处的路,她记得那个目的地叫……
叫什么?
燕子突然砸在她的肩头,她慌忙去接,然而手里却只接到了一副小小骸骨和一团熟悉的黑色羽毛。
回家的路,究竟在哪?不对,那幢小房子,山谷里的小房子,它究竟是什么样的?红顶吗?木制的?山谷……山谷在哪?
奶奶……奶奶的家在哪里,奶奶是谁?
玛丽娜回过神望向身后的森林,温迪戈在树丛中向她招手。
残留在手指间的液体在风中带走了些许体温,杰克抱起了脚边的木头,正要去捡掉在脚边的斧头,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沙哑的长嚎。群鸟从林中飞起,温迪戈从树丛中冲出,粗壮的树枝被他撞飞开去。怪物看到了杰克,径直向他冲来。
他顾不上捡起斧头,抱着木头冲向房门,然而门是锁上的,他惊慌失措地掏着口袋,却什么都掏不出来,他突然想起来,钥匙被他放在了壁炉边上。
他回身,眼前只有温迪戈的利齿。
玛丽安从椅子上惊醒,梦里野兽的咆哮还残留在耳边。
梦里她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湿漉漉地粘得难受,于是她走出屋子想要去水井边打水洗洗身子。她提着水桶,走过门前的那一滩血肉,不去看女孩灰白涣散的瞳孔。她打上了水,在井边脱下衣服,细白的身子在黄昏的余晖中被染上一层金。玛丽安用一块破旧但干净的白布擦拭身体,抹过后颈,擦过乳房,最后捧起水桶,将剩下的一点水从颈子处浇下,水珠滚过女人修长的双腿滑落进泥土。她套上衬裙,将头发拢到一边,带着一身的水汽在傍晚的细风中走回。
入眼的第一个事物是桌子上的笔记本,白色的封皮,走近了看能够看见本子上覆盖着大片来路不明的黑色灰烬。
玛丽安记得自己离开之前桌子上并没有这个东西,但是那白色的封皮似乎带有某种不知名的魔力,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玛丽安打开了本子,里面是一些凌乱的字迹,但是多少可以辨认。
“我们都不会死,这是一个幻境。”
“树从地下生长起来,捕获猎物,我看见了,就在地板之下。”
玛丽安的目光移到脚下的地板上,灰黑色的木板勉强还能看清属于树木的纹路,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那般直视着她。
玛丽安突然觉得冷,仿佛屋外的寒风侵蚀了进来。她走出屋子,温迪戈正等在那里,等在草丛上女孩的尸体前,手上还挂着一截小肠。玛丽安走向门前那摊血肉,扒开肠子和碎肉,柔滑的肉和血液滑过指尖的感觉让她心悸。她从里面翻出那把豁口的斧头,起身时几乎要碰到温迪戈的下巴,从破碎气管里呼出的温暖气流吹在她的脸上,带出的竟是青草的芳香,这大概是他们头一次如此接近。温迪戈温顺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回到屋里后,也顺从地跟上去。
玛丽安迅速锁上门,盯着地板上那只巨大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一下又一下劈开了地板。
被树藤包裹的巨大黑洞出现在她面前,从深渊中吹出带着腐臭气息的暖风,她一斧头砸在树藤上,从断口处渗出深红酸臭的汁液。
屋外的怪物躁动起来,砰地一下撞在门上,利爪抓着门板,似乎马上就要破门而入。
玛丽安继续念着纸上的字:“树不会死亡,树扥根系深入地下,扯出营养滋养着它的猎物,它以我们的梦境为食。”
温迪戈走到了窗户边,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血泪,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呜咽,一只手掌覆在玻璃上,抹出血色的手印。
“我没有办法活着出去,这里就是一场噩梦,这是第三十七次,除了死亡我想我出不去了。”
她握住了手里的小弹弓,温迪戈的眼泪砸在窗框上。顺着温迪戈的身后她看见绵延无际的森林,遮蔽了远方的天空,她怎么砍都砍不尽的森林,她走不出去的森林。
她看见温迪戈喉间的伤口,那形状她曾经见过,在那个人的身上,在她逃进森林的十分钟前,那个人的血肉落在她的手上,他用模糊的气音让她快逃。
“夜晚和噩梦都太过漫长了。*”她喃喃着,将斧头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玛丽娜在午夜醒来。
炉火依然在熊熊燃烧,这让她还不至于感到寒冷。她抬起头,正对上面前那个人的目光。
杰弗里也望着她,玛丽娜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头顶鹿角的自己。
“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现在我要飞走了。”玛丽娜说,眼神不似一个天真的女孩,反倒更像一个成年的女人那般决绝狠辣,“你为了让我看起来更逼真,甚至为我构筑了虚假的记忆。”
杰弗里不解:“你在说些什么?”
“你为了掩藏自己,才制造了我们。”女孩抱着她的旧猎枪,“你才是那个胆小如鼠的恶魔,你才是那个不敢面对温迪戈的人。”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承认杀死了自己喜欢的人有这么难吗?”玛丽娜说道。
杰弗里突然挥起斧头,照着玛丽娜的脑袋狠狠砍下去。没有预料之中的鲜血四溅,没有骨头粉碎的咔啦声,只有一声清脆的、仿佛什么固体碎裂的声音。
杰弗里愣愣地看着眼前碎裂的镜子,那里面是玛丽娜的脸庞。不对,那不是玛丽娜,那是玛丽安,穿着衬裙、有着一头红色长卷发的玛丽安,但是也不对,镜子里那人的确有玛丽安的红卷发和玛丽安的衬裙,但她是蓝色眼睛, 还有草莓奶油蛋糕那般白皙的脸庞和饱满的红唇,点缀着巧克力碎屑那样的雀斑。长发下是杰克的脸,一张平平无奇的男孩的脸,薄薄的嘴唇,棕色的眼睛,胆怯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被撕坏的衬裙只能面前挂在一边的肩头,挡不住那人平坦单薄的胸膛。
——那是个穿着裙子的男孩,唇上还残留着红色的唇膏。
小屋的风景在他眼前退去,地板坍塌,他下落,下落,再下落,深渊吐出温热和腐臭的呢喃欢迎他。他落进一大堆烂泥状的腐肉里,仿佛落进母亲的怀抱,在成堆的肉里,他甚至听见了无数的呓语,男人、女人、孩子、老人,无数的灵魂在哭泣,在无尽的噩梦与美梦中挣扎沉沦。
他拽着树枝爬出腐烂的泥沼,拖着吸满了恶臭液体的沉重裙摆,一瘸一拐地沿着树根走向深处。野兽的哀嚎隐隐从上方的黑暗中传来。
越往深处的黑暗中走,那些腐尸就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尖刺的藤蔓,他赤脚走在那些粗糙的树根上,
最后他终于来到了这一切的源头,位于树根间的简陋王座,王座上的人沉沉睡着,怀中抱着一个鹿的头骨。漆黑的双翼从他身后伸出,又被树藤绞死到不成样子。树根从那人的脚下蔓延开去,消失在他来时的黑暗中。
他望着那张脸蛋:如此貌美、如此精致,曾经那双眼睛只看着一个人。他曾拥有一切,但也亲手毁了这一切,然而他对此的回应只有逃避,他逃进了自己的梦里,拉下了更多的受害者。被惨叫环绕的时候他才能安心,这个世界上不止他一个脆弱的灵魂。
他想起来那些受害者留下的纸条,他用玛丽安的身体看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要如何选择,是活着陷入永恒的循环,还是迎接名为死亡的自由。”
“我喜欢他,是我杀了他。”
他说着,对着王座扣下了扳机。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带出的火花点燃了充斥着这空间的腐败气体,最后的记忆是太阳一般绽开的巨大光亮以及无数虚无却尖锐的哀嚎,在层层空间的阻挡下竟好似教堂的管风琴和圣诗班。
温迪戈疯狂撞击着木屋,利爪抓挠着木头拼成的墙壁,然而木屑在他的脚下堆成了小山,木屋却毫无任何破损,连窗户上的玻璃都没有裂缝。屋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温迪戈跪在地上,发出绵长凄厉的哭嚎。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窗子前,温迪戈用余光看见了她,他疯扑上去,捶打着玻璃,口中是含混不清的语句。
玛丽娜眼中,怪物在逐渐变化,鹿角脱落,血肉褪去,骨骼变形,缠绕在他身上的枯藤化作漆黑的斗篷 ,最后斗篷之下出现的是一具人形的骨架。
骷髅锤着玻璃,下颌骨一张一合,透过玻璃隐约传来的声音里是她曾经的名字,或者说是她本体的名字,在他还是恶魔的时候,在他还清醒地爱着死神的时候。
她举起了猎枪,瞄准了窗户。
子弹击碎玻璃时有些许碎片落进了死神的眼眶,他扒着窗户,向着玛丽娜伸出手,试图去扯她的小裙摆。玛丽娜反手将一个物件砸在他脸上,接着在死神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纵身跳进地下室。
“拜拜。”死神听见女孩用他熟悉的那个柔软的声音说道。
横梁在下一秒砸下来,彻底封死了她能出来的希望。
死神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握着那只弹弓,在灵魂的欢呼中失声痛哭。
火柱冲上夜空,长久以来被引诱杀害的灵魂冲出地下室,环绕着火焰欢呼雀跃。死神的身体却如同提线木偶般倒在地上,玻璃的碎片从他眼眶中落下,如同星屑。
随着屋子的倒下,死神的身影在晨曦的第一缕光中化作灰烬消散,弹弓从他手中落下,躺在一小撮灰烬中。取而代之的的则是另一个披着黑袍的相同身影,手握镰刀,从树林中走出。
灵魂激流奔涌向他身边,逐渐汇入他的斗篷之下。他走向焦黑的废墟。途径那个弹弓时环绕着他的黑雾替他拾起了弹弓,死神抚摸着那上面已经被磨到光滑的表皮,扫开了所有障碍,找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倒塌的楼梯对他构不成障碍,他一跃而下。
地板下方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要宽敞,能够直起身,但也就是普通地下室的大小,环绕在身边的黑雾替他扫开杂物,他看清了倒在地下室角落里的恶魔的尸体,怀中还抱着一颗温迪戈的头骨。
他蹲下去,仔细打量恶魔精致的眉眼。他没有重生之前的记忆,死亡本身当然不会死去,但是属于这个存在的意识则会不断更迭。 但是他依然能察觉到自己对眼前这个灵魂的侧目,属于死亡的灵魂在悸动,本不该属于他的那份情感在泥沼上热烈生长,对于他无法给予恶魔曾经的那份爱,他很抱歉。然而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恶魔已经深陷泥沼。
“既然过去的我愿意死于你手,那他一定爱过你。”
死神抱起恶魔的尸身,恶魔身后的墙壁上缓缓裂开一道门,他走进去,狭窄漆黑的走廊里只有一道向上的阶梯,在阶梯的终点是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光明。他拾级而上,走进那点光亮。接着白色的光转化成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过往的行人看不见他,炫目的灯光落进脚边的积水。
他抱着爱人的尸体,消失在人群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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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我暴躁了,都得给我死!
免责MODE:笑语
作者:香无妄
我醒了。
用“醒”这个字或许不太正确。
不知道你们是否有过只是发呆了短短几秒,但现实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那种经历。
意识的上一秒,我还在为即将到来的约会做准备,而下一秒我却站在镜前发呆。断片感像大脑里被灌满了浆糊,混沌无序,发生过某事,但我又完全没办法进行思考。
我迷惘地拿起手机,亮起的锁屏界面提醒我今天是周一早上八点——意识的上一秒,我的周六生活才刚刚开始。
整整两天的记忆,就这样消失掉了。
我又忍不住闭上眼睛,去回想两天前我做了些什么。零零碎碎的片段在我脑海里晃过。我在镜前换了好几条裙子,由于眼下新增的眼纹而不得不卸掉过厚的妆面,匆忙塞进包里的口红和充电宝。
再后来呢,我出门了吗?
完全想不起来。
我打开微信,想要询问约会对象我们周六的经历,但是在L字母的范围内找不到这个男人。我复制他的手机号码重新去查找他,却发现他已经将我删掉了。
看来周六似乎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即使拨打他的电话,也被很快挂掉。
我的心情非常糟糕,一方面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另一方面则是被感兴趣的对象这样对待。
太过分了!即使我已经不再年轻,也不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被男人果断地抛弃掉的愤怒也不是随便就可以释怀的。
我试图抛开这种钝痛的情绪,把心思调整到工作上来——上周五联系了一位客户,约定在周一上午十点左右见面。我重新洗漱换了衣服,并且努力地对着镜子扯唇笑了笑。
不要想了。我告诫自己。
在学生时期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样去规避伤害的。所有会被伤害的糟糕的事情,只要把它从大脑中转移掉,不去细想它给我带来的感受,就这样抛之脑后,就不会让自己陷入痛苦里。也不会可怜巴巴地找人倾诉和依赖。
当然也是有副作用的,由于总是这样忽视自己真实的情绪,反而无法明白自己的需求了。
我跟客户约在公司临街的咖啡店内,由于出门的时间有点晚,加上堵车,等赶到咖啡店的时候已经十点了。我站在咖啡店门口一边用目光搜寻客户,一边匆忙发了一条信息,为自己耽误的时间感到抱歉,并询问客户是否在店内。
下一秒,手机震动带来的消息却是这样的:"周日的时候,贵公司不是约定改为下午了吗?"
显然又是在我失去记忆期间发生的事。
"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忘记了。"即使不知道,也先将歉意表达出来。
"没什么。令人奇怪的是,贵公司说你这边出了点情况,将会有另外的人接手我这边的工作。本来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像你还不知道?"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有一道冷气从背脊上窜了上来,很快变成了汗液从每个毛孔里冒出来。我的牙齿咯咯作响,而内里的衣服却潮湿得令我难受。在我失去记忆的时间内,不仅仅感情方面发生了事故,连工作也出现了问题。
我望着手机开始发呆,不知道是否应该给上司打电话去询问这件事。会不会让他重新在心里强调我做过的错事,或者觉得我在耍弄心机,心存侥幸?对自己犯过的错误不仅不在意,还要假装一无所知。光想象就能看到上司那阴阳怪气的冷笑。
我在拨号键按下几个数字——那是我关系较好的同事的短号,但我又很快地放弃了拨打这个电话。说我逃避也好,如果知道工作上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得不去面对接下来的安排,而我现在并不想回公司去。这一上午连续而来的意外让我心力交瘁,至少在公司的电话打来之前,先让我安静一下。
我点了一份咖啡,在端着咖啡往门外走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很奇怪的男人。这个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将卫衣的帽子严严实实的盖在头上。因为是那种很宽松的卫衣,帽子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
明明应该会遮挡视线,但他走起来好像完全不受影响。路过我的时候他还朝我扭了一下头,似乎透过了帽子盯住了我。
我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视线,逃离似的离开了。
我是顺着公司的反方向走的,大约走了二十几分钟,我的心情越发的焦躁不安。今天的咖啡格外难喝,闻起来香甜入口却味同嚼蜡。但我还是时不时端起来装作在喝咖啡的样子,其实只是用余光在瞥向马路对面。
那个灰色卫衣的家伙,一直在!
无论是我随意地拐弯也好,或者在绿灯的最后一秒冲过马路也好。
只要我停下来观察,就会看见这个人在我的身后,或者对街的不远处。
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我的周围,那样如同实质一般的视线即使我没有正视也可以知道,他在盯着我。
是变态吗?我想起高中时期的那个同学,瘦长的身躯如同一具骷髅,短袖T恤像挂在身上一样。他总是半抬着眼盯着我,无论我躲在教室又或者站在走廊上,他总是会透过人群望向我的方向。像蟾蜍分泌液一般粘腻的视线,令人毛骨悚然。
我看不到卫衣男人的脸,但他的身形渐渐和高中那个变态重合了起来。
我必须逃跑!我下意识地想到,然后在看见出租车从我面前开过的那一刹那,猛力冲了过去,拦住了那辆车。
司机几乎要破口大骂,而我则以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窜上了车,声音失控般地尖叫:“快走!快走!”
我努力扭头望车后望,看见这个男的就像矗立在田里的稻草人一般,默然不动地被抛弃在后方。
直至消失在街的尽头。
“嘉华小区,谢谢。”松了一口气的我这才向司机说了地址。
司机显然还没有从我的怪诞行为中解脱出来,在赚钱和赶我下车两个选择中他还是沉默地开了整条路。而我也像失去语言能力一样放弃了解释。
即使临近中午,整栋公寓也几乎没有人影。这幢公寓租户都是附近写字楼的白领,朝九晚五,没有午休。而我突兀地出现在公寓楼下,连保安都忍不住多看了我一眼。
我住的这层楼的走廊才坏了灯,只有两侧尽头那狭小的窗户透过来的光才让我能感觉到现在还是白天。我打着手机电筒走到家门前,按下指纹,开门,进屋。
然后在关门地一刹那,回头对上了一抹灰色。
“李然,找到你了。”他说。
我死了,死在两天前。
近年来,巨力集团研发了一项新的技术,名为“回溯”。具体的科学原理我并没有听懂,但通俗点来说它是为意外死亡的人服务的。
“人的生命很脆弱,每天都有数百万人因为意外去世。意外死亡的人离开得过于仓促,因此会牵扯到财产等社会问题。本公司开发的“回溯”这项技术则是在经过家属的一致同意并支付昂贵的手续费后,将意外死亡的人从死亡当天的某个时间点截取出来,然后投放到“现在”,由出现的时间点开始存在24个小时。方便这些意外死亡的死者来安排后事。”灰衣服终于放下了那个过大的帽子,露出的脸庞意外的年轻,他从我的书房里拿出了一沓文件,指着上面的协议说明向我解释道,“不过截取的时间点还不能够准确地对接过来,这也是本公司现在需要解决的技术问题。”
原本预计我是在中午十二点被投放出来,因此灰衣服正悠哉悠哉地在享受咖啡时光,而偏偏又跟买咖啡的我撞了个正着。
太过于巧合了点。
“由于本公司技术偏差使客户您遭受了不好的服务体验,所以要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他又翻出一张合同,指着签字栏告诉我,“在“回溯”完成后,本公司将会退还百分之二十的费用,用来补偿客户浪费掉的四个小时。”
没想到死掉的我还能获得退差价的待遇。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黑色幽默。
虽然“回溯”这个名称也不是闻所未闻,但接受我死掉的事实并不是那么顺理成章。除去这家伙带来的大量文件合同证明,主要是随后赶来的父母,以抱着我嚎啕大哭地举动证明了我确实死亡的事实。
哭泣,消耗两个小时。
灰衣服如同背景板一般观看了我跟父母长达两个小时的哭泣接力——其实我本来对死亡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我父母一哭就把我带进了情绪里——总而言之,在基本稳定情绪后。灰衣服摆在我桌上的时钟提醒我还余下18个小时。
我擦了擦鼻子,尴尬地询问工作人员一般而言这种“回溯”流程该怎么进行。
“财产分割,立遗嘱,处理私人物品。”灰衣服举例了几个简单的例子。比起需要明确分割财产的家庭,我的父母仅仅是为了再见见我,何况我未婚未育,倒少了这段流程。
私人物品的话,我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好像也没有特别值得去注意的东西。比起生前总有一件接一件的事情等我去做,死了以后莫名其妙悠闲起来。这十八个小时,好像无所事事欸。
“或许你可以在私人社交软件上告别一下。”灰衣服提醒我道,“很多年轻人都会选择注销掉自己的私人账号,当然你也可以委托我。”
告别啊······我心里想象一下我发出告别消息下面的评论,大概就是"呜呜呜,不要走""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下辈子一定会幸福的,加油。"这样子不走心的鼓励话语吧。
不要说死亡,就算是遇上了糟糕或者愤怒的事情,也很难在二次元或者三次元接收到真正想要的讯息。大部分的鼓励和安慰都是无效的,虽然在看到留言99+的片刻间能感受被关注的满足感,也仅此而已了。
"那就拜托你了。"我毫不犹豫地委托给灰衣服。
官方的讣告就够了。
灰衣服点点头,在合约上关于私人账号处置上打了个勾。
"那么······葬礼呢?"灰衣服问道。
"葬礼?"我有些茫然。
"既然死者回来了,自然可以决定自己喜欢的葬礼模式,我们这边也兼顾相关的服务呢。"灰衣服从手机上调出一些设计图,"客户您可以参考一下,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设计一个专属于自己的主题。"
"也包括在'回溯'服务里?"我反问道。
"当然没有,这是额外的附加服务,如果是定制葬礼的话,根据客户选择的元素来计算价格的。"
"要加钱就算了。"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灰衣服显然还想再推荐一下:"现在的葬礼已经跟以前那种传统的追悼会不一样了,很多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谁不希望自己的葬礼独具一格呢?"
我妈凑过来看了一眼,显然有点意动。她跟我说:"你看我也看不到你的婚礼了,要不然葬礼好好弄一弄?"
我毫不动心:"再过不到十八个小时,我就没了。这葬礼我也享受不到,省点钱。"
葬礼就像婚礼一样,感动的是自己,折腾得是别人。自从我当了一次伴娘以后,我就对婚礼毫无兴趣了。毕竟整个婚礼流程大部分都是新娘一手操办,别看在台上仪式感满满,普通的看客只想赶紧吃饭。
"早点烧了,找个地方把我扬了就行。"我摆摆手下了决定。
"真不办了啊?"发出遗憾声的反而是我妈。
灰衣服职业素养不错,即使被拒绝了加费项目语气也不改热情:"那么我们继续确认下一条,遗体化妆服务。"
"这事不是殡仪馆负责吗?"
灰衣服解释道:"殡葬服务的化妆手法比较传统,这不是'回溯'技术成型以后,很多年轻人不满意这些死亡妆容,主要是葬礼上还得呈现遗体,因此我们公司也推行了这项服务。"
别说,巨力公司的妆容确实审美挺好。
"这服装?"我指着样片上的衣服。
"当然是根据妆容搭配的。毕竟是新型葬礼嘛,也不需要那么老旧无趣。"
我望着一条红裙有些意动。
见到我没有拒绝,灰衣服又赶紧推荐道:"本公司也有遗像服务,原价一万多,现在活动价六千,六套服装三种妆容,可选照片44张,加照片50元一张,免费送相册。"
······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因为"回溯"技术而b格拉满的巨力公司在我心中形象一落千丈。
“这个好。”
“不拍。”
我和我妈的声音同时响起。
“拍这个干什么,又麻烦而且我最近又胖了,何况又不是马上出片。”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软肉。
“你都死了也不给我留点最近的照片,谁要你选,到时候我挑不就行了。”我妈这回强硬起来,“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就这么定了,拍。”她转头问灰衣服,“时间来得及吗?”
灰衣服低头在手机上点了点,然后说:“晚上八点可以安排起来,如果客人没有其他行程的话。”
我本想拒绝,但我妈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就算嫌弃照片丑我也看不到。
接下来就是墓地的位置,造型以及骨灰盒款式的讨论,在我几次反对无效以后,我已经被剔除了讨论资格,甚至我父母两个还因此争论了起来。
“说起来。”趁着他们俩忙着争论,我拉了一旁挂着职业微笑安静乖巧坐的灰衣服到边上,“我是怎么死的来着?”
“你不知道?”灰衣服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看来截取的时间点距离你的死亡时间比较远,不过随着离你消失的时间越近,截取时间与死亡时间的差距会逐渐缩小,也就是你会慢慢恢复你当天的相关记忆。”
他翻了翻手机,将我的死亡报告调出来:“根据报告显示,你是心脏骤停导致的溺亡。简而言之,泡澡死的。你要看一下你的尸体照片吗?”灰衣服小心翼翼地盯着我,试图看出我的情绪。他应该是一位不错的服务人员,毕竟很少有人想面对自己的尸体。
哦,泡澡。
我的心情突然低落了起来,大概是我的意外死亡太过于无常。我本想拒绝,但是临到嘴边却又忍不住点点头。
灰衣服便将一个打包文件发给了我。
第一张照片是正面照,仅仅拍到锁骨的位置。在白织灯下显得我的皮肤格外苍白,其实我对死人没有什么直观印象,但这一刻才对所谓生气这种形容词有了足够的体悟。虽然这是属于我的尸体,但青白色的脸色的确很难看。
我随意地往下翻了两三张,分别是我的左右侧脸。但接下来闯入视线的照片突然像一只手攥紧了我的心脏。
那是来自于我的胸部,背部,和大腿的特写。
上面是青淤斑驳的吻痕。
恍惚间,我的大脑里浮现出肢体交缠的画面,情欲的喘息仿佛近在耳旁。
"怎么了?"大概是看出我的脸色不太好,灰衣服试探着开口。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抬头:"这些照片他们都看了吗?"
"还没有。"灰衣服解释道,"这些照片都是检验室刚刚发过来的,之前只出具了死亡报告。"他似乎误会了我的反应,"你放心,这些都属于隐私照片,除了负责尸体检验的同事,我们工作人员都是不允许偷看或传播的,公司特配的手机会查实这一点。"他晃了晃手机。
"嗯。"我瞥了一眼还在纠结墓葬设计的父母,小声道,"这些照片我希望能够销毁,不是说我可以处理自己的私人物品吗?我不想让这个照片保留下来。"
灰衣服为难地摇摇头:"客户的信息本公司必须留档,主要是为了查实客户的确是意外死亡。如果将来发生纠纷是需要查档证明的。不过客户可以要求除公证人员以外其他人不得观看照片。"
"行吧。"我生怕太大声引起了父母的注意,赶忙删掉了手里的照片,并用眼神示意了灰衣服并微微侧头点向父母那边。
灰衣服也删掉了手机的记录并递给我看。
差点忘记了,周六那天我是出门约会来着。
"刘旭他妈妈发消息过来了。"我妈突然喊我,"你要不要再见见刘旭。"
"见,反正也见不到下回了。"我爸立马替我应了。
我妈还颇为遗憾地开口:"要不是刘旭我们也没想到"回溯"这件事。昨天一直是他忙上忙下,我跟你爸都没这个心力。"
刘旭,我的未婚夫。
但令人讽刺的是,周六的我,正忙着偷情。
人生就像炼化,有的人攥着648,有的人攥着64万8。64万8的人可以一直合成下去,而648的人每当合出一个差不多的属性就会开始犹豫。
接受这件炼化吧,并不甘心,离你最想要的属性差了许多。不接受吧,可能耗光了648,反而会怼出更糟糕的东西。
而卑劣的我,一边享受正常人的"稳定",一边则不甘心。那面目狰狞扭曲名叫"欲望"的怪物,隐藏在我这个怯懦自私的壳子之下。
很长一段时间,我会觉得内心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交战的双方,是欲望的奴隶以及被社会驯良的"知足"。但在外人看来,我依旧是安静、理智的人。对工作勤勤恳恳没有怨言,虽然不够特别尖锐引人注目,但却没有攻击性而受人喜爱。就好像对什么都宽容得不在意似的。
那不过是因为欲望,害怕被人窥视到欲望,便在心里铸成一堵排斥他人的高墙,拒绝更依赖的深厚关系,仅仅从外表看起来好相处就行了。暴露自己的欲望只会被其他人指责和排斥,因为是不被社会所允许的。
我抿嘴笑了笑,提醒灰衣服尽快注销掉我的私人账号。
在下午四点二十,距离我消失还有十五个小时四十分的时候,我接下来的行程彻底敲定了下来。
五点四十,刘旭及他母亲以及我和我的父母一起吃饭。
晚上八点,刘旭陪我去拍摄遗像套餐。由于"回溯"的客户时间的重要性,巨力集团遗像拍摄服务往往是通宵营业的。
预计拍到凌晨四点,巨力集团开始替我试妆,并同步给还在停尸房的尸体上,进行尸体敛妆处理。
六点与父母共进早餐。
早上七点三十,送尸体进火化炉。
等尸体烧的差不多我也就该消失了。
对这样的安排我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虽然我并不想要刘旭的陪伴,但往往这种反对在我父母的大力支持下等同于无。所以刘旭登门的时候我谈不上高兴但也不会有多么抵触的情绪。
刘旭一向是习惯了我这种态度,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坦然地表达了自己对他毫无感情的事实,但刘旭并不在意。
等待晚饭的时候,刘旭的母亲跟我妈就不见了人影,好半晌两个人才手拉着手从隔间里出来。我妈的眼圈红红的,两个人坐的很近,依稀能听到他妈劝慰的字眼。我妈显然又在他妈那边哭了一通,不过在她的安慰下抒发了不少情绪。
说句实话,我竟然生出些后悔的情绪。若是好好按部就班结婚,未必是太糟糕的生活。这样想着,我莫名其妙觉得刘旭看起来顺眼了点。
不过我已经死了,没什么回头路可以走。
"你怎么样。"刘旭给我夹了菜,却问出这样一句话。
"还行吧,除了刚开始有点震惊。"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即使十几年来如一日的浮现出'我要是死了就好了'的想法,却终究不敢实现。如今仓促地死去,反而有一种解脱的痛快。
刘旭又沉默了。他一向不会说话,而我也乐得安静。
"你未婚夫挺好的。"趁着刘旭去结账,灰衣服评价道,"他应该挺喜欢你吧。"
"是么?"
我一直认为刘旭不爱我。这没什么,毕竟我也不喜欢他,自然也不会要求他必须喜欢我。
他追求我的时候,无非是他想结婚而身边恰巧有位适龄未婚的我罢了。刘旭跟我一样,大约都是在意面子的人,即使我告诉他我没办法喜欢他,但对于他而言,他只在乎我能和他在一起这个结果。
他需要"正常"的婚姻,我也是。
但我身边的人,总觉得刘旭在为我牺牲。
吃过饭以后,灰衣服载着我和刘旭去拍照。这遗像自然没什么户外场景,但巨力集团的摄影棚极大,建造了二十多个场景。里面的人也不少,大部分都是些二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有个姑娘穿得像个镭射灯球,大概是蹦迪葬礼风。
我倒是挺羡慕的,热热闹闹地活,再热热闹闹地死。
但我很快就轻松不起来了,主要是因为我妈给我挑的服装里六套有五套是影视古装。我捏着扇子笑的腮帮子都僵了,摄影师还在指挥我要下巴收一点,再收一点。
消失吧,赶紧的。
由于我的极度不配合,遗像拍摄三点多就结束了。我打发走刘旭,又问灰衣服我可不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尸体。
我给灰衣服的理由是想去现场看自己的尸体化妆,毕竟客户这么多,我这要求也不算得多奇葩。灰衣服跟停尸房沟通了一下,很快就同意了。
我挑选的妆容很淡,但是由于身上的痕迹太明显,因此敛容师的遮瑕主要用在身上。我瞧了半小时,新奇劲儿过了,便到走廊上跟灰衣服唠嗑。
"客户看起来挺多的,为什么这边反而冷清得很?"
灰衣服正在整理合同,头也不抬,答道:"都在殡仪馆那边呢,我们公司有个专门的厅。"
我听出了些蹊跷:"大部分尸体都是在殡仪馆那边直接对接的吗?"
"那当然,这尸体也没必要搬来搬去吧。"大约是领悟了我的意思,灰衣服看向了我,"只有不确定是否是意外死亡的客户才会运到这边。"
"不确定?"我一直以为我死的很正常。
"就是要做些常规检查,唔······"灰衣服整理了一下思绪,"像你这种,主要是因为啊,那个,太兴奋而心脏骤停,泡澡溺亡,就还是要多确认一下。"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谁发现的?"
"刘旭啊。"灰衣服大概也很奇怪我到现在还没恢复记忆,"他晚上去找你,才发现你死在浴缸里了。"
大概是发觉我的神色有些奇怪,灰衣服问我怎么了。
我扯了扯笑,告诉他没什么。
我从没给过刘旭家里的钥匙。
我也从没和刘旭发生过关系。
"说起来,姐你也不胖啊,为什么非要减肥?"灰衣服突然问我。
"减肥?刘旭说的?"我下意识问道。
"不是确认意外死因的时候做了些常规检查吗,姐你的血钾浓度偏高,听你未婚夫说你最近在生酮减肥,估计是受了这个影响。”
“嗯,反正也没什么用。”
我想起三个月前刘旭叫我替他买了好几种补剂,我笑他是不是人到中年,枸杞配枣。
他说:“你不是总嫌我胖嘛,网上推荐了一种生酮饮食,光吃脂肪也能减几十斤。就是要多补钾片镁片什么的。”
“出太阳了。”灰衣服突然道。
我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天色已亮。那拇指大的金红色圆点在远方的建筑下冒出了头。那半悬浮球体映得周围的山体房屋像压缩在纸面上的静物。我从未觉得城市如此寂静过。寂静的人影,偶然划过的车流。
恍惚间,我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它重重地撞击在我的耳膜上。面前的景色模糊成男人的躯体,我紧紧贴住他,手指几乎掐入他背后的肌肉里。
水流在身体周围晃动,我贪婪而渴求地吮吸他的唇舌。
迷乱中我的意识渐渐抽离,麻意顺着指尖向上,袭卷我整个躯体,我努力深吸,却汲取不到任何氧气。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越蹦越快,直至骤然停止。
猛然睁眼,面前还是那扇窗户。太阳已经上升,原本灼红的霞光溃散无踪,只留下寡淡的白,带来喧嚣的清晨。
突兀的铃声响起,是刘旭。
“差不多了吗?叔叔阿姨上车了,等下就到你那边。”
“差不多了,来吧。”我慢慢走到敛容室门口,透过玻璃看见她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我问灰衣服:“一起吃早饭吗?”
灰衣服摇头:“不了,等下陪她们把你送过去。”
“那殡仪馆见。”
End
备注:血钾过量易四肢麻木、心悸、心律失常。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作者:aikeye
原作:《催眠麦克风》
用途:假面舞会(二期)礼物
所以,这是在干什么?
虽然说,对于精神衰弱的人来说,睡眠是无比脆弱的,但是在这无比美好的三连休期间,没有秃顶上司突然打来的加班电话,在持续了至少长达俩三个小时的睡眠中,独步被房间外面传来的一阵刺耳高音给惊醒了。
一睁开眼,脑子仿佛被高铁嗡嗡碾过,连愤怒也不曾产生,独步的脑海里只剩下如同泥沼一般的深深绝望。
死,好想死,怎么就醒了,眼泪突然就落了下去。精神死亡的同时身体还很痛苦,毕竟之前才连续工作四个星期左右,日均睡眠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躺在床上还没过平均时间就被吵醒了,就像久旱遇甘霖的时候喝到一半因为喉咙眼萎缩了然后又全部吐出来。
但这声音是从客厅那边传来的,想到自己的同居人的一些特殊情况,独步还是决定不得不起来去看一下情况。
独步艰难的抬起身子,走向门前,把门推开。
“一二三,你在干什……”
一出门就看到一二三和一个女人站在一起,只不过一二三捂着腹部而女人貌似还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独步定睛一看,一二三穿着的那套西装的腹部面料一片暗红色,下摆也正在不断涌血。
这是在干什么。
正当那个女人转头过来看着独步的时候,
独步他,
吐了。
这状况对于一个连续工作快一个月以上的心力交瘁的社畜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独步虽然知道一二三有很多这种女人来当他的跟踪狂,但不管怎么说直接见血的场合还是不可能常见的吧。
这过于冲击的场面下他的反射性条件就是腮腺一阵酸涩然后胃里如同翻江倒海,在食道的剧烈抽搐之后,吐出来。
大概这也是人类的保护机制之一。
这下反而是那个女人看到独步如此激烈的反应而被吓到了,尖叫了一声而跑了出去。一二三因为捂着肚子也没有去阻拦她,但说实话为什么要阻拦呢,还嫌命不够多吗。
一二三虽然紧紧捂住肚子但血也并没有停下,刀柄依然还在那出不来,一二三逐渐感觉温度随着血液的减少而流失,疼痛逐渐变弱了甚至有一些晕乎乎,这让他虽然有所抵抗但还是逐渐蹲坐在了地上。
而另一边独步勉强止住了呕吐,大多都是一些混着消化液的速食产品,为了尽快睡觉而用来果腹的一些东西。
虽然但是,独步还是站起身来去看一二三的情况如何,他尝试着跑,但其实他的状态并不比一二三好太多。
“你没事吧一二三!”虽然是俩位现在就地躺在救护车上也毫无问题的人,但还是需要互相关怀的,虽然尝试独步的声音比起平时更加底气不足就是了。
一二三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听到独步在说些什么,或者听清楚但他也只是无法思考该怎么回答,他感觉到模糊的痛密密麻麻的粘在一切与外物接触的部分,比如空气比如刀什么的,就连他的呼吸期间,喉咙里也会干咳着冒出血味。
当脑袋转动起来的时候,肚子也开始疼了。
“独步啊……”他想说些什么,但两只眼睛顺着眼眶绕了一圈也没想出什么。
“啊啊啊一二三,我们还是先止血吧!”独步看着一二三好不容易有了反应,他的脑子里面装的也不比他吐出来的要好些,都是一片混乱。
他看着刀柄。
“……一二三这个玩意你能不能自己拔出来啊……”
说实话,独步虽然想着要止血但是现在能做到的压迫止血只要有这把刀在就不可能实现,但他实在是无法鼓起勇气把这玩意弄出来。
一二三尝试着松开手去握住刀柄,但手一松开就再也握不紧,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握住,在要拔的瞬间总是滑脱开来。
“独步,我做不到啊……”尝试过但是做不到,想想也知道不能让现在的一二三做这种事情吧。
……
所以说有些人总是需要推一把的。
独步现在也非常害怕,虽然也有一些更可靠的选择,但现在这俩个人现在的清醒程度加起来还不如路边醉汉所以也是很合理的认为了不得不先把刀子给取出来然后再包扎。
他颤颤巍巍握着刀柄的样子没比一二三好多少但至少可以握紧,但他不敢去看那边。
“一二三……如果好了叫我一声……”他紧闭着双眼,握着刀柄的那只手开始往外收。
一点一点,很慢很慢的。独步移动着刀柄。
他有一些很怪的感觉,那刀柄上还残留这一二三的血,甚至还有一些温度,这让他感到恶心但是他还不能松手。
刀好像已经离一二三的腹部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很重,甚至传来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独步感到有些不对劲,他想睁开眼睛,但他那越来越混乱的大脑里面想好了已经在发生什么,却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二三的肠子缠这那把刀子跟着一起跑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一二三!”
他们现在的体势有点像一个人在帮另外一个人切腹自杀一般,如果是其他人看到估计也会大叫。
独步想着赶快放开刀子,但幸好这突然的惊吓让他的手痉挛着握紧了刀柄,不然这把刀如果掉下来恐怕会撤出更多东西。
虽然他叫了一二三帮他留意,但一二三意识已经只能慢到看到肠子被抽出来也反应不过来了。
他脑子里面虽然都是必须要救一二三,但确实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突然灵光闪现,他想到那个绝对会想出最好办法的人。
“来一二三你先躺着没事的……”他先扶着一二三让其原地躺在地板上然后他掏出手机,手不稳差一点把手机掉在了地上,牙齿打战手指发抖的敲着手机屏幕。
电话打了出去发出了正在等待接通着的等待音,但这声音的间隔仿佛隔了电车玻璃一样令人绝望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向前是死,向后也是死,让人脑海里面充斥这各种不好的想象。
如果这个人不接我电话怎么办,如果一二三撑不住怎么办,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导致一二三加重了怎么办,各种可怕的后果交荡在等待音和独步的脑间。
但好消息是虽然也没等多久,但电话接通了!
“太好了寂雷医生!”总之起码第一个最坏的幻想没有成真,独步突然发出了略显欣喜的声音。
在电话另一端的寂雷医生听到是独步发来的电话,也很惊奇这是什么开头语。
“好啊独步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这个时候独步突然发现寂雷医生接电话时的喜悦是完全不对劲的。
“不对!医生不好了救救一二三啊啊啊!”独步的声音再次调换到恐慌状态。
“等一下,独步,冷静一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二三的肠子流出来了救命啊!”独步也慌到不知道怎么来形容从一开始被捅然后到一二三肠子被自己拉出来的过程,所以只是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而已。
“啊?”寂雷医生一下子也觉得有些冲击,但不是指跟独步一样方面的冲击。
但不管怎么说寂雷医生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场医生,他还是比较冷静的。
“别慌独步,我马上赶过去,你们那边情况如何。”寂雷医生马上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赶往独步和一二三的住处。
“啊啊啊医生啊……一二三他……”独步脑子已经完全转不过来了他只能转过头去看一二三的状况打算直接口述给医生,然后看听听他的判断。
但是他却看到那把刀正随着重力慢慢滑进一二三的腹部。
“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独步!”
“东西!东西还在里面!”
“没事的别怕,你再等会看能不能把他取出来!”
“不行啊我不能啊!我不敢取!”
“那你们俩不要动,我马上过来处理!”
说着电话挂断了,而独步看着现场,再一次情不自禁的吐了,但起码他是背对着一二三吐的。但因为医生叫他不要动,所以他没有走开,但事实上他只能身体和精神上都完全脱力然后倒在原地而已。
独步,我的超人,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
当医生抵达的时候,现场十分混乱。
医生没有想过在结束战争之后还可以看到俩个人躺倒在血泊和呕吐物之中这种极致限制级的场景。
这是在干什么。
“……现在年轻人都玩这么大的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