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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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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新广场隔壁的写字楼里有个小会计溺水死了,一时流言四起。袁月珠晚些时候跟同事去东新广场三楼吃午饭,听了好一阵邻桌的闲话。
同事叫方遥,是袁月珠公司才收编的毕业生,正计划着转去做会计。如此听了一耳朵的新闻八卦,方遥的饭都吃不香了,狠狠地撂下筷子,撇着嘴嘟哝道:“现在做会计是这么要命的事了吗?”
袁月珠笑道:“你们学校也有会计专业的,一个班多少学生了?出来那不都是会计。都说了人那是失足落水,又不是因为加班,你乱说的什么东西?”
方遥还是扭扭捏捏地:“那怎么都叫是会计死了嘛……不带职业不行?那栋楼也有别的会计吧……”
袁月珠劝她:“谁聊天扯闲话还要忌讳职业的,当然是不知道人家名字嘛。死者为大,也是真够可怜,你也别念念叨叨的,再说你也没做会计!”
袁月珠他们的工作室离东新广场有些不远不近的距离,步行需十五分钟以上,途中有一座小桥。桥下河水看着清浅,实际约两三米深,底下厚厚一层淤泥,夏天能开不少荷花出来。据说那个倒霉的会计就是在这条河里淹死的——地方新闻好像没说是这条河,袁月珠心想。
“珠姐,那个……那个人是从这儿落水的?”方遥探头探脑地往桥下看看,压低声音凑到袁月珠身边。这丫头干活时候倒很泼辣,没想到还是个小姑娘,胆子小。
“地方新闻好像没说是这儿。”
“新闻上说的是在哪?不是这条河吗?”
“说是哪个人工湖。新闻上说的是这人是东新广场写字楼A座的员工,没讲到底是在哪落水的。”
“那为啥不说是在哪啊?”方遥到底好奇。
“我也没细看。”袁月珠搪塞道。方遥不再追问,愣愣地跟着她走。袁月珠心里还想着上午的事,犹豫是现在打去电话还是迟一些去叨扰客户,没有精神去管方遥。
早春风大,一阵一阵地从树上刮下过冬的旧叶。满地的橘红枯黄,乍一看竟似深秋。
袁月珠不是铁石心肠,听到附近有人意外惨死,能没有一点感觉的。她只是打心里觉得这事到底离自己很远——哪怕出事的真是自己身后的这条河,那与她的生活也是毫不相干的。说心里话,她多少有点嫌方遥嘴碎烦人。
——但是她又自持是前辈,不好打击方遥。
袁月珠求方遥帮忙去买杯咖啡,动作很快地找到方遥的微信转了账过去。方遥虽然不太情愿,但是袁月珠说也请她喝,给她转的是两份的钱,马上对袁月珠笑了一下,踮着步子小跑去了。袁月珠自己则慢慢往公司走,因为风大,时不时裹紧外套保暖。
又一阵风扫过身侧。袁月珠只觉一捧软而轻的东西被风挟卷着扑了满头满脸,又越过自己坠到地面和河里去了。她歪头瞧了瞧,满地粉的白的落花,远远地看到花瓣为面前镀了一层白。风一过,又有些地上的花瓣飞去水里,随着水波缓缓漂远,在水上铺开一扇。
袁月珠心想,这层花瞧着蛮像医院的白被单。
后来公司有同事跟他们讲,说事发地点正是平常从公司走去东新广场的小拱桥下面经过的河湾,那倒霉蛋是失了恋,本想沿着河岸走走,伤春悲秋一番,未想一个脚滑,直接掉进水里。
方遥抖了抖,强行笑道:“那他确实有点背运哈……”
八卦的同事毫不客气地说:“那货就是倒霉呗。失恋了,失恋了就去玩儿行为艺术?旁边十米就有一个水深危险请勿靠近的牌子,非得眼瞎看不见。要我说根本不是什么脚滑,警察写得给面子了——现在风一吹,两边花树的花瓣就吹得满地都是,水面上也是一层花瓣,他肯定是没注意踩到了水里,才掉下去的!”
袁月珠瞥了一眼方遥,觉得她脸色不太好,就走过来插嘴道:“注意都是该注意的,你别老跟人家扯些添油加醋的东西,离咱们这么近,听着怪瘆人的。本来好好的春天,又花儿又是小桥流水,咱们正常日子不要过了?你以后自己只点外卖,不要去东新广场抢刚出炉的芝士蛋糕了?”
同事很快换上一副笑脸,放软了语气向袁月珠说:“哎呀珠珠姐……下次注意的,一定不提这些吓唬你。”
方遥突然说:“珠姐好像不害怕这种东西。”
袁月珠笑了笑,说:“总之离自己这么近,一想到就心里毛毛的。”
方遥哦了一声,没精打采地转过身趴在自己桌子上。袁月珠哄人的本事并不如她做PPT那么顺手,闲话几句又绕回自己工位上坐着去了。
又是一天手忙脚乱。临到快下班时,主管找到袁月珠,问她说:“珠珠,你之前请假说老人住院的,我帮你划的两天年假,不算是事假了。你奶奶身体怎样了?”
袁月珠感激地朝主管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事,年纪大了嘛,突然说头晕,一时着急了。我爸妈不会开车,我就跟着去了两天。这谢谢你了。”
主管也微笑道:“我见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还怕你家是有什么事呢。老人是得多照顾,这点上我不如你,我一遇到这种事我得瞎着急了。”
袁月珠回家跟奶奶聊天:“我有点儿不喜欢公司的同事。我们那边附近不是有人淹死了么,他们总拿这事聊,感觉怪吓人的。”
奶奶拍拍她,说:“你得给他们讲呀,这样编排人家不好。”
袁月珠说:“说了,也不听的。不过也不要紧,过阵子忙起来了,就没人有空扯闲话了。”
奶奶又看看袁月珠,脸上严肃了些:“你记着不要去河边玩啊。”
袁月珠无奈道:“奶奶,我都这么大了——新来的同事都叫我姐了!”
奶奶撇嘴,说:“不还是个小屁孩么。讲话都不会讲的,什么淹死……这么难听!你自己平时上班不知道注意嘴上要把门儿吗?这词儿讲得多难听呢!本来人家也可怜。”
方遥到底没转去做会计。她安安稳稳地跟着袁月珠跑仓库对接客户工人,做事很周到利索,没多久就能自己去招标会撑场了。袁月珠本来就有意教足她各种办法,让她能顺当接下这不好啃的骨头。
公司在六楼。从会议室的落地窗往外看,有两棵很茁壮的樱花树,正纷纷扬扬地散着飞雪一样的花瓣。天气又好,方遥兴致勃勃地半蹲在一边拍照,又举起手机给袁月珠看。
袁月珠看了照片,又伸头去看窗外的花树:“这花开得真好呢。”
方遥兴奋地说:“珠姐,中午你要不要去东新广场吃饭的,我想顺路过去拍几张照——你能帮我拍点嘛?上次我看你给刘姐拍得可好看了。”
袁月珠笑了笑:“行的,中午我请你呀。我已经递了辞职了,下午呢……也就不来公司啦。”
方遥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怎么突然辞职了?珠珠姐,你不是,你不是干得挺好的么?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了?”
袁月珠嗔道:“什么事也没有,就是觉得做得累了,换个工作啦。你好好干,我知道你有实力的。平时少玩一点!我这会能说你了,你以后不要老是光听他们没谱的闲扯,好多都是添油加醋没话找话的。”
方遥皱了皱眉,好像觉得袁月珠的话很不中听的样子。但她到底也吃过一些亏,便没再多话。袁月珠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不出面皮下面有什么波澜起伏。这人好像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什么事都喜欢把自己摘得远远的——方遥心里有些看不上对方。
吃过午饭,袁月珠跟方遥在东新广场门口道别。方遥到底有些依依不舍:“珠珠姐,你后边是要去哪里工作呀,远不远?”
袁月珠很快地扫了一眼东新广场的标牌,不动声色道:“也不远,跟之前差不多,交通也方便的。”
方遥问:“还是东新广场这附近吗?”
袁月珠往侧面的一栋写字楼一指,说:“就这儿,十六楼。也是巧了,我面试通知我,我才知道原来这么近。”
方遥有点傻眼,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讷讷开口,犹犹豫豫地还是只说了蛮好。袁月珠瞧了瞧她局促的样子,笑道:“你猜不到我去投的什么岗位。”
方遥不假思索:“猜的到,是会计吧?”
这回换袁月珠愣了。但袁月珠很快就回过神来,轻轻地笑了笑,说:“你还真机灵呢。”
Vol.218【落水】极乐三千
-PERSONA PARO 利珀斯·赫勒尔歌迟 觉醒篇
饲养在FF14 oc创作群的oc利珀斯,在Persona paro中的觉醒历程。
虽然是FF14世界观,但是使用了persona的设定的现代都市幻想故事。
前情提要:
海德林公学是艾欧泽亚海德林市的一所高中,从两年前起,就发生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世界影响到现实世界的事件。在一些事件之后,学校的学生接连被人骗入印象空间,不得不面对内心的阴影、走向死亡或觉醒的命运。成功觉醒的孩子将接纳自身的阴影,使之化为在印象空间中具有强大力量的persona。而在持有persona少年少女们的努力下,事件总算是得到了解决。
利珀斯是海德林公学的音乐老师,指导戏剧部。据说家境优渥,但叛逆乖张不肯回家帮忙打理生意,最终以“业余时间协管风俗街”为条件保住了留在学校的自由,同时也罩住了在那条街交到的朋友们。他因为跟学生打成一片而从一开始就参与到了关于印象空间的调查里,与学生们一同经历了无数个奔跑在异世界调查救人的夜晚,也目睹了几乎每一个人的阴影与创伤,并送走了两个无辜逝去的孩子。
在学校管理者发生变化带来许多不好影响的这一年,就连阳光开朗大男孩 的利珀斯老师,也逐渐显露出不堪重负的迹象。
(本篇目很长且包含大量对话,并有一些艾欧泽亚本地化的特别称谓,比如手机都称为神典石。)
【红珍珠 01】
“现在稳定下来了吗?”
利珀斯拉上窗帘,让本就荒僻的小屋隐藏于夜色。从外面看来只是一家皮具工作室的小屋内部有几道看似连通生活区或仓库的小门,而那些门就通向这间秘密的诊所。现在唯一当班的医生做完手消,揉了揉带黑眼圈的眼睛,回答他:
“稳定下来了。他吓得不轻,不过腿部没有二次创伤就很好了。这次送来一个上学的男生,我还有点惊讶,他做什么了?”
“哈……”利珀斯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把外卖的盒子朝他推了推:“不知道比较好,是个坏小子,但姑且也是学生,就不细说了。我给你点了铁板鱿鱼,辛苦你这么晚接诊了。”
“常有的事,你送人过来基本都是下班以后。”克兰卓笑了一笑从纸盒里拿出一串烤鱿鱼伸向他。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利珀斯知道,也拿起一串鱿鱼,用鱿鱼须的那一边与对方轻轻一碰:“干杯。”
“我很久没回街上了,你最近怎样?”
“挺好的,不太忙,街道也挺干净。只是最近听说有人在私卖假药,我再打听打听,是真的就得出手了。”
“辛苦你了……明明你不喜欢这些的。”
利珀斯目光低垂,咬着签子的一头。而眉眼温柔的克兰卓依然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你的街道,也是我的容身之所,我不上心谁上心呢。我没关系的。”
“上次送来的女孩子怎样了?”
“手术比较顺利 ,但是她好像没有条件休养,很快又回去上班了。”
“……”
“别自责,风俗从业者难免失蹄的。至少她在那条街上比在别的地方安全多了。”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眼中有一片玫瑰海的利珀斯苦笑一下,盯着地上映得一片暖光的光斑。
“她是因为被坑了才不得不以这种方式生活的。”
“她父母嗜赌成瘾,拿她的信息去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就出卖了她。”
“但她以前还会弹钢琴,还会跳舞。”
“她只有二十二岁啊……”
剥干净肉的签子戳在纸盒上反复旋转着,投下一道如同落在舞台的蓝影。
如果我在那里,能把闯进学校拦人的追债混混都赶走吗?能阻止他们像狂欢一样四处传播女孩受辱的视频吗?能让她彻底逃离这样的困境吗?
在他低垂目光看着地面的时候,克兰卓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把额头靠过来,轻轻碰了他一下。
“利珀斯,世上的不幸太多了,烦恼不过来的。”
“至少这一次的事情在你的努力下结束了,对吧?”
“可以为自己骄傲一下了。”
亮着暖色灯光的房间就像夜之海里的一艘小船,静静在波涛上起伏着向前。没有人说话,只有寂寂的涛声。
两人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利珀斯抿了抿唇,最后半眯着眼睛拉开一个得意的笑容。
“我本来就可骄傲了呢♪”
“那就再好不过了,今晚回去吗?我再点一份带饮料的送过来吧。”
“多点一点儿,给那几个上夜班的也加顿夜宵,我请客。”
“好。”
【红珍珠 02】
青草蔓延的五月,每一块墓石都在大雨中被濡湿。
黑色石块搭成的台阶上满是水洼,水洼的雨痕中映着举着黑伞的黑衣男子。
一块小小的墓石前放着沾满水珠的花束。白色的雏菊,金色的忘忧草,用一条深蓝的丝带打了个蝴蝶结。黑白照片上的女孩还是刚升入高中的年纪,无忧无虑地微笑着。但在前来吊唁的男人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张笑脸洋溢着色彩的样子。
“在学校里肆意伤害别人的人,终于又少了一个。”
蒙在淡灰水汽里的男人喃喃说着,将神典石上拍下的处分决定与警局文件递到潮湿的墓碑前。
你能够安息了吗?
他没能问出来。他无从想象躺在冰冷地下的少女会如何回答,而此刻她究竟是否能听到这一切,作为无神论者的他也无从确认。
或许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尘归尘,土归土。
他只是在一个人的墓园中轻声地汇报着,和雨声一起沙沙地说话。
一年零三个月前水晶公作为校长卸任,再次开学的时候,为大家演讲的就是现任校长泰勒吉·阿代勒吉。随后各种事情都在向着不好的方向改变,一度让他感到自豪的学校也变得奇怪起来。
一批可靠的前辈退休留下的席位逐渐被一些不知怎么进来的家伙挤占,嘲笑学生写在作文里的梦想、揪着不肯服从的学生找茬扣分、对家长施压之类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据说还有人诱导纵容学生进行校园霸凌。
最初他只是听说而没有亲眼见过,直到某天课上分二人小组练习时,他发现有一个女孩一直低头看着桌面,眼圈儿红着,而她的同桌若无其事地翻着薄薄的课本。
他过去询问,翻课本的同桌说已经练习完了,而那个女生也抱歉地笑一笑说练完了。说话的声音小小的,柔柔的,腼腆极了。
但他明明看到她们没有任何互动。
是同桌吵架了吗?
他有一点在意,以至于在后来每次去那个班上课都会多留意一下。
那个孩子在被孤立。
那是一个不太说话,但也不违反纪律,能把分内的事做得很仔细的孩子,为什么会受到孤立呢?他觉得班主任一定比自己更清楚,于是前去询问,然后只是再次认识了“班主任一定比自己更清楚”这一事实而已。
“哦,蜜丽娅啊。她就像是狼群里的Ω狼一样,维持着班级安定的存在哦。”
“利珀斯老师不知道狼群吗?其他狼的精力和情绪无处发泄的时候,Ω狼就负责处理这些不安定的因素,让狼群变得更加稳定,保持好的状态。因为有蜜丽娅这样的学生在,这个有好多隐藏小刺头的班级才会这样团结上进。”
“啊,我可没有挑唆学生去孤立她哦。只是她确实没有出色到可以震慑别人的地方,性格又不够强硬,很自然就变成了被欺负的对象吧?”
“哇哦。有你在即使是出色的学生也可以成为Ω狼吧。”
他没有摔门离开可以说是给这位新同事的最大体面了。
从那之后在他的音乐课上,只要提问的时候这个叫蜜丽娅的女孩在看他,他就会挑一个机会提她起来回答,尽可能地肯定她的表现,或者其中积极的方面。一来二去,那孩子虽然没有很多唱歌或演奏的天分,但对乐理知识的掌握倒是变得扎实且广泛起来。
这样算是有了一个足以抵抗“不够出色”的出色之处了吗?
第一次看到她主动举手的那天,他就像看到终于盛开的向日葵一般,报以微笑,并请她回答。她也第一次在老师的面前露出自然的笑容,提高了声音,抬起了头。
他由衷地为她高兴。
而后来,某个雨天,他发现她一个人待在室外,抱着膝盖蹲在屋檐下,在哭。抬起脸时的惊惶仿佛刚刚脱离虎口却又被豺狼发现的小鹿,在认清是他之后,她的整张脸就像被打湿的纸那样揉皱起来,什么也没能说清楚。
他用很多的话语和一包纸巾把她从地上哄了起来,找了一条长凳分别坐在两端,一人拿着一瓶矿泉水,但谁也没喝。
“蜜丽娅同学,遇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了,可以跟老师讲一讲吗?”
他十分庆幸下一节没有课,好听完被雨水打蔫的小花的烦恼。
“其实……只是大家告诫我不要太沾沾自喜了而已。”
“是我太较真了,毕竟当我是朋友才会指出错误的。”
“一无是处又不肯接受批评,真是太差劲了。”
“这些话是真心的吗?”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孩子沉默了。
他算不上擅长开导人,但发现并展示美丽之物正是他的专长。在那个雨天他就那么托着腮,注视着他低着头的学生,把他所知道的,在她身上发光的每一个切面都用温和的语调告诉给她,一遍一遍地肯定着,一遍一遍地回答她的“真的吗?明明我没那么好”,直到那张晴雨反复的脸上终于又现出笑容。
“谢谢你,利珀斯老师。”
“只有你会笃定地告诉我我不是垃圾,不是废物,不是我的错。”
女孩望着前面的雨幕,微笑着,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轻轻摇晃着矿泉水瓶。
“老师每天都那么快乐,好像都没有烦恼的时候,是怎么做到的呢?”
“可能因为我比较乐观吧♪ 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从里面挑出比较好的那一面就会感觉好很多。啊,还没吃一口就掉到地上的冰淇淋除外。”
“噗……!”她笑了出来“真好,我也想要这样自我调节的能力。”
“可以的哦?只要……”
没有放弃就没有输。放弃了也不丢人。
每次做好一件事都可以骄傲一下。
保持善良就比大多数人强了。
名叫蜜丽娅的女孩在夏天开始的时候渐渐有了笑容。他也在自己任课的班级一步一步地整治起孤立和言语打压的现象,至少在他的课堂上,几乎看不到落单的孩子了。如果保持这个势头的话,情况一定会改善的。
那时他踌躇满志地这么想。
但最后呢?
“相信我,蜜丽娅,你真的很好。一直以来这么困难你都坚持下来了,这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你的努力都是有成效的,你看这次考试不是名次往前了吗?”
“可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超过她们啊,老师!我没有天赋又爱偷懒,明知道自己得比别人更努力才能好,还给自己找各种理由不去面对,我偷懒的地方你只是没有看到而已!”
“蜜丽娅!不要揪着自己一点点的瑕疵不放,这样会自己将死自己的!”
“老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去年入秋时分外多雨,蜜丽娅还在那个偶尔跟他倾诉谈心的长凳旁,只是那一次她站在雨里,任大雨浇透她的头发、衣服、书包,指甲抓进自己的手臂大声尖叫。
“我就是看不到啊!你说的我身上的闪光点,我看不到啊!我也看不到生活里好的一面,我永远都在消极阴暗!”
“我再怎么学习也拼不过前面的同学;再怎么减肥化妆也不可能比天生漂亮的同学好看;每次我拼尽全力翻过一个小山头,刚想高兴一下,就会发现前面要翻的是一座巨山……不管有什么好事情落到我头上,马上就会发生一件坏事让我认清现实。那现实就是,我就是不配啊!”
“所有人都能看到!只有我看不到,还因为看不到而满心揣着肮脏苟且的想法……老师,这难道还不是我的问题吗?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啊?!”
“现在只有我连感受美好欣赏他人的能力都没有了啊!老师你也觉得我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横竖拉不起来吧?整天整天畏手畏脚除了痛苦抱怨就是朝着别人吐黑泥,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幸福的我……不就是彻彻底底的垃圾吗?!”
明明整个人都被雨浇透了,却好像有无数的刺从她身上炸起来。被这情绪的爆发堵住了所有话语的他站在她几步之外,只能看那些刺自己在雨水里缓缓收回去,带着她的语气一起骤然冷却下来。
“你是音乐组最好看的老师,讲课幽默又没有架子,能跟所有同学打成一片,何必来特别关照我呢?”
“你总是那么乐观、闪耀,永远都能发现事物美好的一面,给别人带来快乐。越是和你站在一起,我就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有多肮脏多阴暗多一文不值……”
被雨声填充的沉默之后,他看见她抬起头来注视自己,目光在雨里那么凄迷,拉长的咬字和轻下来的气息竟有一丝释然的意味。
“我想明白了。”
“你出众的相貌、才能、优越的家庭和不计成本的培养、塑造出你美好性格的一切,都是从你出生就围绕着你的……”
“我这样的人不管怎么努力都一辈子也不可能碰到的东西,你从一开始就拥有了,所以你不会烦恼,也理解不了我的痛苦!”
“我好羡慕!好嫉妒!我好恨啊!!”
他从未见过女孩这样歇斯底里,久违地感到了一种无所适从,只能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向前微微伸出的手也进退两难。
因为缺氧而腿软的蜜丽娅向前踉跄了两步,把脸抵在了他身上。他在女孩倒下之前扶住了她,听见怀中飘起支离破碎的声音。
“老师……你就像太阳一样,不要再怜悯我这种被照耀也会痛苦的阴沟老鼠了……”
「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我才会显得那么可悲又可恶啊……」
他一度有种梦醒一样的恍然,觉得她像是掉进狭窄竖井里的小猫,自己长久以来做的努力只是偶尔往里面丢一点食物免得小猫饿死,却没有、也无法把它从井里救出来。
因为自己本身就不会、也进不去这个对小猫来说就是整个世界的井。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更加简单粗暴了。把蜜丽娅送去医务室的一周后,那个班主任被他堵在停车场,问“为什么我的学生会因为被你说跟老师睡觉而哭着不肯回教室啊?啊?!”
“哎呀,我这也是听学生说她对你投怀送抱……”
“你他妈不去处理造谣的人反而在这儿添油加醋是吧?”
“诶、可、可你不是喜欢女学生吗?去年那个精灵族的高二女生……”
“——”
同一天他气势汹汹冲进校长室拍桌子质问那种家伙是哪来的,而泰勒吉只是抖抖胡子喝了一口肉桂茶,说,不要生气嘛,利珀斯老师,我会让他注意一下赫勒尔歌迟家的面子的,您也给我留一点面子嘛。
“你也不想自己喜欢的学生被其他更差的老师教成没有出路的坏孩子吧?”
利珀斯只是把挂着血丝的拳头举到他眼前:“晚了,已经打过了。”
赫勒尔歌迟家的面子和泰勒吉·阿代勒吉的面子纷争,最后由强权和人情处置完毕了。利珀斯赔了钱,泰勒吉脱了干系,被打的班主任姑且保全了名誉,事情的危害被压缩到了最小。但这些圆滑的处理,并没有将蜜丽娅计入在内。
她成了漩涡的中心,围绕她的流言并没有减少,只是方向有所微调,将具体的大人们摘了出去。蜜丽娅再也没有单独跟他说过话,留给他的最后一次通讯写的是:
“老师,不会好的,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好了。”
“老师,这就是世界啊。”
于是你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吗?
后来那个女孩长时间请假,等再次听说消息,对方已经躺在了这块小小的墓石下。她最后的反抗是一封遗书,总算将那个班主任从学校里赶出去的遗书,而那个班级,因为真的死了人而安分了很多,后来也转学了好几个。
他站在墓碑前,汇报着不知道对方能否听见的消息,偏巧是雨天。他好像又能看到女孩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作为无神论者的男人蓦然觉得,如果死后并无神明也无天国,那么,像她这样悲伤而短暂的生命,结束得好寂寞。
希望会有神明接引你到无忧的天国。
已经没有人会来原谅我了。
【红珍珠 03】
“难得大家都有空不回来聚一聚吗?怎么音乐老师周六周日还要泡在学校里啊?”
“你来不来嘛来不来嘛来不来嘛——”
电话那一头的怨念都快要像润喉糖浆一样从听筒里面溢出来了,利珀斯靠在驾驶座靠背上把神典石拿远了一些,抹了一把那边的脸,心想着简直能拉丝。
“我怕学生出事啊,去年那个什么诡异现象又开始了嘛。”
对面就更苦哈哈地嚷嚷起来,语气像极了某重组家庭轻喜剧里的二儿子:“这群学生是十几岁还是几岁啊需要你一直盯着?怎么跟席兹护蛋似的呢?”因为太黏糊了以至于对面周围的朋友都听不下去,一声声悄咪咪的“希格你少说两句”“你也一把年纪了跟他撒娇啊?”“一年没一个,换你你也护”也从听筒里一起漏出来。
利珀斯听了一笑,也只是一笑,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叽叽喳喳的还没停。
“行吧那我们中午一起吃饭,我不喝酒啊我开车了。”
“哦好!那老地方!哦对,你先到店里接一下亚茜!”
“好——接到等我电话。”
“嗯!等你!”
挂断电话,金发青年叹了一大口气。副驾驶上系着宠物安全带的金毛寻回犬原本在担心地看着他,看他转过来脸,咧开嘴吐起舌头,摇了一下尾巴。
“对不起哦,达尼,今天的散步得提前结束了。”
“呜。”金毛犬达尼的脸马上垮了下去。
“我们要去跟哥哥姐姐吃饭!!”
“OŪO!!!!!”
即便是海边天气也不好,因大雨将至而刮着大风,漠漠阴云压得很低。黑石海堤上,一辆暗红色轿车降下车窗,踩下油门,引擎声响起,顶着风声冲了出去。驾驶者扯下发带,让漫藻般的头发随风飘扬。
后排座位上的红风衣被吹动,化作一阵阵涌向靠背的浪。
他喜欢红色,喜欢听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喜欢带着大家开车兜风。一车人带着一条狗,在偏僻的跨海大堤上打开车窗,大口吃风,能唱就唱,不能就笑,没有一丝烦恼能靠近他们。
但是上一次这么做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
雨很快落下来 ,落在挡风玻璃上变成大颗的涟漪,灰蓝的雨气漫入整个车内,一直到市内才稍小了些。
电话那一头亚茜还要换一身衣服,利珀斯把达尼留在车上,披上他的红风衣拿上伞,驾轻就熟踮到画着曼陀罗图案的异国风情招牌下等她。
主打神秘感的[一千零一夜]没有[幻氛]那样的大窗户,熏香的气息穿帘而出,幔幔帘幕中不时传出妩媚的轻笑。在他低头回复校群消息时,一双沾着水珠的绒面高跟鞋突然进入了他的视野。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位妙龄女子,烫成大卷的头发和轻薄的裙衣已经被雨打湿,凌乱斑驳地贴着身体。她的步伐缓慢,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行走在雨中,失魂落魄地低垂着目光走向这边。
是一千零一夜的人?
他上前一步,将伞倾过去遮住她头顶的落雨。下一秒她恍然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从茫然中忽地泛起水波,勾起了嘴角。
“这是在担心我吗?真是绅士呢。”
“赶快把头发擦干比较好哦。”
“那陪我进去好吗?”她轻轻拉了拉肩带,盖住了肩膀而让沾着水珠的胸口露出更多了。
“不太方便哦,我在等朋友。”
“女朋友?”
“女性朋友,我尊敬的女士。”
她的笑容定格了一会儿,随后有些僵硬地说了一声“哇哦”,抬眼望了一望伞沿外的招牌。
[一千零一夜]
“你的朋友在这里?”
“是的。”
她又笑了,走近一步,几乎贴到他的面前,伸出一根做了漂亮指甲的手指去戳他的心口。“这里竟然还存在男人和女人的友谊,可不可以也跟我做朋友呢?”
“我很乐意,但是在那之前还是赶快进屋吧,淋湿头发很容易感冒的。”他退一步躲开她的手指,想跳过这个话题。而对方的手指停在半空,最后抬起来撩了一下头发,变了表情:
“你想帮我,却又躲我,是不是有点穿帮?”
她没给他机会说话,只是更加柔顺地贴过来,让领口垂得更低,挤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沟。弯弯睫毛朝上翘起,媚眼如丝。
“啊~我明白了。你是洁身自好的人,不会碰我这种女人。但你又是个心善的人,所以就连我这种女人你也会关怀垂怜,是吗?”
“请不要拿我施展善意了,好先生。既然你来这不是为了找一个可心的女人,我就没有什么好给你了。你可以不消费我,但不要白白拿我做衬嘛。”
利珀斯被突如其来的责难弄得很不舒服,皱起眉回避着她的目光往后又退了一步,“对不起,但我没有那个——”
“嗯嗯嗯、我知道,男人总是这样的。低等的男人炫耀武力,稍微好一点的男人炫耀财富,更有追求一点的炫耀品味,还有余力的炫耀头脑。当然他们都喜欢用女人作单位来炫耀自己的魅力。你和他们相比特别一些,但你也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来展现自己的品格对不对?”
“当然这不必是我,我知道,任何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姑娘都可以是你施展温柔和绅士风度的对象。你只要在我最的时候关心我、抚慰我,就能换来我的死心塌地,甚至不用给我钱,不用改变我的现状,就可以。多么便宜的好名声,对不对?”
“你很喜欢温柔善良的自己吧?”她贴到了他身上,眼圈红着嘴角却噙着笑,冰冷的皮肤像条蛇。
“我算不算一件可以彰显你美德的装饰品?”
他哑口无言。
“利珀斯!抱歉让你久等啦!”他等待的声音终于响起,亚茜看见他就马上跑过来拉住他,简单地和浑身湿透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便拉着他快步走开,像是在逃离什么“我们走吧,再不走菜都凉了!”
“她是谁?”利珀斯带着不解和受到冒犯的愠怒向身旁的亚茜发出疑问。等他们在雨里走出了几步,亚茜才边走小声解释道:
“她染病了。”
刚才被逼出的不舒服情绪和想要反驳的话语都忽然偃旗息鼓,在雨里随着那个女人直勾勾盯着他们背影的目光消散了。
他想起自己见过的许多女子,她们流落于这条街道,无一不年轻而多少有几分美貌。也一个个跟随第一天认识的男人走进房间或旅馆,然后走进医院的某些门诊室,甚至手术室。她们有的就不会再出来了,有的后来还会再回到这条街,却少有人能从这条街上走出去。
赴约的这一路利珀斯照样与亚茜聊天,讲学校的事,拿达尼打趣,说啊,笑啊。只是觉得,衬衫胸口被那个女人身上的雨水打湿的地方,一直没有干。
【红珍珠04】
在绝望的气息从意识的世界满溢而出的那个降雨的傍晚,打定主意不去添乱的利珀斯见前方的堵车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最终把车停在了下班路边,准备打伞步行回去陪达尼。
>>[群组:亲爱的人们] 今晚不要出来,外面太乱了。注意安全,薯片烧烤快乐水供住了不要停。
>>[苏曼] 外面现在很危险,网络上的垃圾信息可能也很多。休息一会儿吧。
[群组:亲爱的人们] 希格>> 哇外面好多警车和救护车,好像有人被卷到车底下去了。
[群组:亲爱的人们] 亚茜 >> 好可怕,感觉外面发生好多事故。
[苏曼] >> 你也注意安全,不要开车了,步行回去吧。虽然没有特意分 析,这个情况也太反常了。
[群组:亲爱的人们] 克兰卓 >> 你是不是刚下班?赶快回家吧,街道这边也很乱,我怕是有人煽动人群。
[群组:亲爱的人们] 罗瑞拉 >>我就一直待在店里,这么贵的东西谁敢砸。[三段笑.gif]
他一边看着神典石一边穿过混乱的人流和四处尖啸的警报声往回走,只剩一小段路了,罗瑞拉发的表情他看了就一笑,以至于突然和一个矮小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你没事吧?”他赶忙扶住对方,然后才意识到面前是一双并拢站立的脚,冲撞的力度也不包含相向而行的两人会有的加速度。
对方站在原地等着他撞上来。
那是一个眼睛很大,眼白很多,眼珠很黑,眼里没有一点光的女人。看起来比他年长一些,但身材矮小,穿着一件洗得掉色的工装外套,剪着男生一样的短发。她就用那双眼珠漆黑的眼睛往上看着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
“利珀斯少爷?”
利珀斯疑惑着观察对方的五官,记忆里却找不出这样一张会称自己为少爷的脸。而此时,那张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看来你过得挺好的。”
他的衬衫下,寒毛突然根根竖起。
他其实不记得她的脸,只是记得这个笑容。
十几年前,他的朋友并非现在的这一批。彼时更加放浪的他经常跟着那些父母亲口中的“狐朋狗友”厮混在外,他知道他们的善良、豁达和义气,所以尽管他们出身普通家庭,基本都是要成绩没成绩要名气没名气,他还是喜欢和他们一起玩。但如今除了因伤残深居简出的苏曼,他们谁也不在了。直接原因是在密闭空间里气体泄漏,而根本的原因,据说是一个工人死在了赫勒尔歌迟家的厂里。
家里人没有对他说得很清楚,他只知道是操作不当引起的气体泄漏,然后工人掉进了设备所在的池子里,由于吸入了有毒气体而丧失了逃生的能力,最后死于非命。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在那时候还是一个比自己高两年级的女孩子。她的说辞则是,她的父亲因为长期在最低条件的环境里工作,加上工厂为了节约成本没有按规定配发防护设备、设施老化没有及时更新等问题,才会导致她父亲死无全尸。
但当时这个案子甚至没能成为一个案子。
或许是企业公关态度很好,或者是赫勒尔歌迟家摆平了一些什么,当然也有死者家境的原因。死者的家属除了一份保险赔偿几乎什么也没得到,包括真相。
而死者的女儿能做什么呢?
她又造了一桩案子。
他和他的朋友们,因为这桩人为的事故只活了两个,而他是奇迹般在昏迷中以轻伤活下来的那一个。
他坚持去看开庭,想为没能生还的三人问一问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只来得及看到她一眼就被家里人带走了,却发现那个人他见过。
之前的某一天他和朋友们在路上发现一个女生一直跟着他们。他回头问她,你有什么事吗?她反问:你们今天很开心? 于是他们就笑了:我们天天都很开心!
于是那个女生就留给他一个苦涩的微笑,转身走了。
如今身高对对方来说已经足够有压迫感的利珀斯压下眉头,抱起了双臂。
“你看起来过得不太好。”
女人仍旧是那么淡淡地看着他。
“那是自然,我从牢里出来了,因为履历不光彩只能打零工糊口。”
“我五岁的时候我妈就走了,我爸死在你爸的厂里,这个你知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光身。”
不远处的公路上开过去一辆救护车,警铃催魂,就像十二年前带着一个烧蚀得不成人形的男人冲向医院的时候一样。拥挤的人行道上,黄黑涂装的公共自行车拉成一道警戒线,隔他俩在另一边。
“你过得,还挺好吧?我出来也就两年,你家的产品、广告,还是铺天盖地。我爸死了就是死了,没掀起半点风浪。”
“企业吸着工人的血发展壮大,压榨他人血汗养活的家族还是理所当然地风风光光,受到高等教育、继承资源和吸收资源的渠道。我只是没想到从不上电视的二少爷你,过得也挺好。”
说到这儿,女人微微低下头。
“我还以为多少给你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
又是两辆救护车开过,却被前方水泄不通的车流堵住,只能改道而行。远处有消防车的声音尖叫着响起,就像同一年,五个少年被紧急送往抢救室的那一天。
红灯亮了。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会原谅你做的事。”他依然抱着双臂站着。“我的几个兄弟,哪一个不无辜?”
女人则抬起一只手作了暂停的手势。
“我不在乎你是否谅解,利珀斯少爷。我爸难道就是罪大恶极?”
“我不怀疑你也是无辜者之一。说到底当年我也是因为知道摸不着你爸妈、你大哥、你妹妹,才选中了总是脱离保护自己在外游荡的你。你的兄弟和你形影不离,我怎么也没办法把他们和你分开。”
「明明留在你的上层社会,不要出来炫耀你的自由和幸福就没这种事了。」
榴云里闪起轰雷,雨水从她的头发里流下来。天色暗沉,环绕着他们的商业街,每一块广告屏幕都闪烁得刺眼。
“何况,你凭什么替他们原谅我呢?”
“你活下来了,还过得这么好。”
“你竟然还在海德林公学当上了教师,真意外。我本以为你会继续做个纨绔大少爷的。这算是我给你留下的刻痕吗?青少年的保护者?兢兢业业抓逃课?”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来干什么?”当对方的话题转向他工作的地方,他的肌肉便绷紧了。
这个女人一直以来究竟躲在哪里?她为什么这么清楚自己的事?她曾经为了针对他而不惜牵连他的朋友,她还会对他的学生下手吗?
“别紧张,利珀斯少爷。你看,我的人生已经崩得无处落脚了。”她摊了摊手,黑得没有一丝亮光的眼睛带着苦涩的笑意。
“我只是,来看一看,你过得好不好罢了。”
绿灯亮了。人们从他们身边穿过。
“我已经清楚了,我就算再搭上这条命也不会对你们的幸福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只会再次牵连无辜。”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不要牵连无辜。
“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成绩很好呢,我爸拼命工作就是为了供我读书。可我失去了父亲就没有办法继续学业,犯下案子就终生没有翻身之日。”
所以你为什么要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唯一的至亲死于非命,换做自己就能忍住杀心了吗?)
“你被从别人那里榨取来的幸福浇灌长大,从火场生还竟然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为了治好你,赫勒尔歌迟家砸的钱应该比我爸从送医到下地花的钱要多得多吧。”
……我的家人,救我……无可厚非吧?
(我见过的,生命和尊严是可以如此昂贵又如此廉价的。)
“说句难听的,公子哥把人玩死了,收拾干净照样风光地去教堂在祝福下结婚的也不罕见的吧。”
那是极少数。
(我听说过的,父母亲提起来语气那么司空见惯。)
“幸福本来就是属于少数人的。一个人得到幸福的时候,必然有另一个人得不到。一个人得到得多一点,另一个人必然就缺一点。”
我只是……刚好生于一个富贵之家。
(所以我才会……)
“要堆出你这样一个不知疾苦的大少爷,需要吸收多少原本可以滋养他人的幸福呢?”
我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
(可蜜丽娅,还有那些……)
“你的表情很有趣,只是听说一些不幸的现实就足够刺痛你了吗?”
“我已经接受了世界的不公,还有自己的无能。现在只是在为这世上竟还有人视幸福为理所当然而感叹罢了,请不用放在心上。”
她突然抬起头笑了,任雨水浇到她脸上。
红灯亮了,雨水打在灯壳上,往下流一串串红痕。
分明每一句他都想反驳,却都欠缺底气与说服力。她的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地揭露了他长久以来的无知和新无知而实行的傲慢与残忍。一页一页翻开他的记忆,却只能找到显示他片面的认知如玫瑰的尖刺划伤本就伤痕累累的路人的片段。
只有医院走廊上与两位同事的的谈话能给他一个稍显有力的借口。
“不幸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就算不幸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可人们抵抗不幸的能力是不平等的。”
浑身湿透,她指了指他的上空。
“你看,你不是打着伞吗?”
他抬头,突然意识到了伞的存在。从下车起就一直握在手里的伞。
救护车们又火急火燎地开了回来,湿透的女人和打伞的男人在公共自行车拉成的警戒线这一边默然相对。
仅仅是这一个街区,就有那么多人被印象世界的暗流拨动了伤口就会痛苦得失去求生意志,而自己的意志依旧被幸福的记忆、热爱的人们保护着。
多么得天独厚的幸存者。
他感觉到在这片下着雨的上方有什么庞大而空虚的东西笼盖着整片天空,在涌动,在发出听不见的轰鸣,他的耳膜发出了被水压压迫的咕嘟声。
“在你我之外当然远还有无数不幸的人。”
“但是,因为包围你的理所当然的幸福,”
「你就是看不到他们。」
「你只是,看不到他们。」
绿灯亮了,女人在电光中转身离开,一声闷雷响起,一群躲在檐角的乌鸦反直觉地在雨里飞起来。
“真幸福啊,利珀斯少爷。”
“再见了,利珀斯少爷。”
【红珍珠 05】
“达尼达尼♪,他们做到了!”那天晚上他在抱枕掉了满地滚得一团糟的沙发里放下神典石,揉着达尼的脸,露出了下班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金毛寻回犬以为自己是跟平时一样跟主人一起看了一部电影,只是继续笑着,对他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乌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他,听他一个人絮絮地说话。
“他们都是好孩子啊~”
“充满勇气、能够跨越自己经历过的磨难和悲伤,就连万物终结的虚无也阻挡不了他们。”
“他们在毕业离开学校以后,应该也会永远勇敢、永远闪耀、永远相信希望吧?”
他一边揉着狗狗的脸一边抑扬顿挫地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话,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躺下来,看着天花板。
“我们却要交给他们一个这样的世界吗?”
三年来这么多的夜晚,迎来的、送去的人们都有各自的心事。他目睹的、刷新他认知的苦难已经超过了过去二十年人生中所知道的总和。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兄弟姐妹彼此爱护。
受人尊敬、被友善地对待,遇到困难有人来帮助。
身体健康,成绩平平不至于垫底,有一样自己喜欢的天赋,又能学习与之相关的技艺。拥有展示自己的舞台,并获得认可和赞许。
根本不是人人都可以。
一面落地窗透入深蓝的夜景,高层的公寓其实少有这样的大窗。房间内没有开灯,沙发的轮廓上升起他的侧影,然后转向窗外,常被人说多情的玫瑰色眼睛映入夜晚的都市。
今夜的雨不挑不捡地从云端落下,道路上还有打着伞或穿着雨衣的行人,而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是有人没有伞、也无处可藏身的。他躲在这面迷人的大窗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玻璃上的雨痕。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不幸与苦难、无法实现的愿望、不被遵守的规则、没有理由的恶意、被视为理所应当的加害。
即使那个女人不对他说那些话,他也已经意识到了。原来在这世上,幸福圆满才是仅存一瞬的闪光。不知何德何能有今天的自己,却长久以来都将之当做天经地义。
而这些都还是他看到的,只有幸存者才会被看到。
“她说得对,我只是看不到。”
“可她再怎么也不该!”
达尼因为主人突然重捶窗户的动作吓得坐了起来,不知所措地在沙发上踩了踩,又看见他几乎炸开的长发和食人魔般拱起的脊背缓缓降了下来。
每当他恨不得杀人的时候,总会想起,她唯一的亲人是在自家的工厂里罹难的。她是冲他来的,失去生命的本不该是他们。
今夜的窗外依然是淅沥雨声。
他按下开关闭上落地窗的帘子,让深蓝色覆盖了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静静的房间里响起“嘟——嘟——”的声音。
哒、对面接电话了。是一个有些疲惫的沉稳男声。
“利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坏了、现在是不是太晚了?”
“不,我刚加完班,正好跟你说说话。”
电话这一边稍作迟疑,语气和缓地提出问题。
“哥啊,我们家的财富是如何累积的?”
电话线另一端的男人感到突然地笑了一声:“一个月也不见得打一次电话给我,一上来就问这么认真的问题?”
“我就是突然好奇……有……消耗他人的人生和生命换取的部分吗?”男人能听出自己就剩一张嘴皮子的弟弟难得吞吞吐吐的,也不着急,只是等着他自己把话说完,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作出回答。
“交给你管理的部分应该就算在这个范畴内吧,你的那条街。虽然你开始管理以后乱子少多了,但是营业额也少多了。但是我得说,利比,管理者劝娼从良这种离谱的事放在整个艾欧泽亚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那个我知道,别的呢?”当初父亲把这个担子按在他肩上,用意何为他是清楚的,“我们家的工厂……有没有压榨工人的条例?或者说要想不违规只能……”
作为继承人的长兄没等到他找到合适的措辞,就已经大略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这个问题多少令他有一丝不悦,但还是给了难得交流一次的弟弟以回答。“你问这个的话,我的答案是有,但都在合法的限度内。合同是他们自己签的,规定里也没说不可以辞职。想赚这口饭吃就干,受不了就走,就这么简单。”说到这里,他忽然品出了另一种意思。“利比,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工作条件呢?劳动保护用品呢?工人待遇和工伤理赔……”利珀斯低垂着目光,听到对方的语气像是突然过了冷库,耐心和温柔都冻得透硬。
“我知道了,利比,你还在为十二年前的事耿耿于怀。从那以后父亲专门整改了一遍,从上到下的班子都查了一圏,换了好多人,从条例的修订到实施都亲自监督。那么大的产业……”
“所以那时候是真的,不是工人操作不当,而是我们家的责任吗?”
沙沙、沙沙。
“你愿意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吧。”电话那一头的男人如果这么说了,那基本就坐实了。于是电话这一头的男人突然像是被刺伤的狮子一样腾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避免那种情况?!我们明明知道设备老化了、我们应该保证工人的生产安全!我们……”
“利 珀 斯 !你最好搞清楚。”音量陡然提高,他从听筒旁皱着眉别开了脸。
“第一,这不是我们的直接责任,是工厂管理者,当时的厂长。第二,成本和利润的关系,我总以为你接管那条街以后就能明白了,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懂。父亲安排这条街给你管理就是想让你现实一点,不要再沉迷童话里的完美世界了!”
“你以为现在能对我们指手画脚的你是怎么来的?放在别的家庭,你成年以前就尝过工作挣命的辛苦了。哪里有机会去拉札罕读书学舞蹈这种东西?哪里会有我跟安澈分摊所有工作,保着你在外面逃避责任做个音乐老师逍遥自在?”
沙沙。
“所以……大部分的人,都生活在苦难之中吗?”
沙沙。
“……你可以不要再天真了吗?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人?如果你看不惯,就自己来管。”
“我知道了。对不起。晚安,哥。”
“……利比……”
男人的声音停顿了很久。
“……晚安。”
房间再一次归于寂静。
“达尼……”他转回头来看沙发上正襟危坐的达尼,玫瑰色的眼睛在夜色里点着一星摇摇欲坠的光。
他突然弓下身去,剧烈地干呕,就像在学生家长的殿堂里说出“我就是你高高在上堆金砌玉的既得利益者”那天一样,各种各样的话语在他仿佛充了血的脑海里回响,有什么在耳膜上鼓动,就像是突然上升的水压。
「你可以不要再天真了吗?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人?」
「你只是,看不到他们。」
「要堆出你这样一个不知疾苦的大少爷,需要吸收多少本属于他人的幸福呢?」
「你可以不消费我,但也不要拿我作衬嘛。」
「你很喜欢温柔善良的自己吧?我算不算一件可以彰显你美德的装饰品?」
「你就像太阳一样,不要再怜悯我这种被照耀也会痛苦的阴沟老鼠了。」
「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我才会显得那么可悲又可恶啊……」
小狗着急地绕着他转圈,双爪扒拉着神典石却帮不上任何忙。很久之后房间才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也许……”
他说。
“幸福就是我的原罪吧。”
——觉醒·极乐三千——
[BGM:《North》 by Binary Haze Interactive]
他站在没过脚踝的水里,白纱长衣在空洞的微风里飘着。上面是灰的天,下面是灰的水,茫茫无际。水面泛起一层一层永不停息的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起起伏伏细碎的声响回荡在水面上,空洞而令人哀伤。
朦胧的影子沉在这水底,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至于沉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又好像知道这里是哪里。
一个个半透明的黑影从他周围的水下游过,有缓有急,像一条条鱼脊。有些在挣扎,有些在追逐,有些已疲惫得无力动弹、只是不得不向前游罢了。
“望不到头啊。”
在这郁窒的穹隆下响起了叹息的声音,那金发垂落到脚踝的少年是十五岁吗?两肩白衣坠下来,项上挂一长串丹红的念珠,悬在水上一尺,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如一尊摆在龛里的神子像,与他同看着一处。苍灰的天穹下,唯他们的身上浮着一层柔光。
“是,望不到头啊。”利珀斯站在水里,侧过头去看身边的少年,“你一直都在这里?”
“你也一直在这里,只是现在看到了这一切罢了。”神子答。
一个个黑影从他们的两边游过,有的安静无声,有的激起波纹。附近水花中猛地冒起一个黑影不成人形的头颅,像是溺水一样大张着口想要呼吸,双手在水里拼命扑腾,被苦咸海水淹没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声音。
“喂!”利珀斯冲过去想要捞起那个溺水的影子,一把抓住对方伸出水面的手,那求生不得的力道攥得他生疼。有模糊的声音灌进他的耳中,难以分辨却痛苦得鲜明。这声音涌得他害怕却不敢松手,努力将另一只手也抓上去。而那只影子手掌却被大得令人惊讶的力量从他的手里一丝一丝地抽走,最终再次被拖下海中。留他满臂红痕趴在水面,发现自己竟潜不下去,只能看着那团黑影痛苦万状地消融在灰海幽深处,最后一处看得清的轮廓是一只向自己伸来的手。
“暗流太汹涌,它本来都快出来了,但没坚持住。不过它本来也只能上来喘口气罢了。”少年跟在他后面飘过来,摇了摇头。“你本不必费这功夫的,那不过是因苦而生的恶念之一。”
“可恶……要是再早一步……!”他恨极一拳砸在水面,“你一直都只是这样看着吗?为什么你不拉一把?”而少年弯下腰来告诉他:“这里每天有成千上万这样的水花,水下还有更多的欲念和恶意在徘徊,我救不过来,它们亦不值得我救。”
利珀斯错愕地望着他,顿时似乎明白了,这乌泱泱挣扎于水下的都是尚未能成形的人心的阴影,一丝不甘心的念头,一簇发不出的郁火,一层笼在心上却没被察觉的阴云,是人世万千种苦难的投影。
「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人。」
「我只是看不到他们。」
他重新站起来,望向这片涌动着微微潮水的海面。仅仅是目光所及处,就有十几朵水花泛起,细碎而痛苦的呜咽声随风吹来——原来海上笼罩的拍水声是这么来的吗?他开始无措地来回转身,不知该先去哪一边。而身边的少年仍旧似笑非笑,告诉他,“这里自古以来便如此,从今往后亦如此。”
“就没有一丝改变的希望吗?”他握着自己着残留淤痕的手臂,触觉里好像还有什么正抓着自己,用力得像是要钻进他的身体。
“有人试过,但未有人做到。”神子望向远方的海面。“无一例外。”
“也就是说,有方法。”他的弦外之音已经很明显了。
于是少年的神子垂眼叹息,指向前方水雾溟濛的海面,朦胧灰雾向两边吹开去,远处一朵洁白莲花浮在水上。
“你看,对面海上有一座莲花灯台。能拿着火种渡海过去点亮莲灯,令暗流平静,海水长明,就能解救众生脱离苦难。”
“这条路明明不长……”他说完就意识到了一定没有这么简单。而四周的水面依然翻着水花,在他视线之外又会有多少人正在或浓或淡的噩梦里挣扎呢?
“你不去,就让我试试吧。”
“没有人成功过。”
“让我试一次。”
“即使会失败?”金瞳庄严。
“至少我试过。”瑰色凛然。
我已经无视过太多的苦难,错过了太多向受难者施以援手的机会。至少这一次,让我去吧。
与他站在一处的少年收起了那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从垂挂在项上的丹红念珠里取下一颗,放进他手中。轻轻一吹,燃成一颗火种,照亮二人的面容。
予他火种的神子放开手向后退去,第一次露出了悲悯的目光。
“我知道劝你无用。”
“试过方知回头。”
“去吧。”
[BGM:《七佛灭罪真言》 ]
即便只是一星微光,在这一片灰颓的海上都已经明亮得像火炬一样,在他脚下的海面洒下片片粼光。
火种刚一落入他手中,周围的海水便霍然翻腾起来,水下无数的黑影纷纷伸长着不成形的手爪涌至身边,连刚刚的微风也开始翻浪横吹。
利珀斯护起火种向着莲灯出发,未出十步便感觉到拖曳在水面的衣摆被抓住了。
水下的手捉住他的长衣、脚踝,挨挨挤挤顺着他的腿攀上去,坠得他想再迈一步都吃力。每一个向他伸出手的影子都在说着什么、喊着什么,他听不清,只觉得被抓住的地方冷得钻骨。
“他们在说什么?”
利珀斯想甩袖挣脱,害怕熄灭火种不敢有大动作,只能在层层拖拽下勉强迈步。
“他们皆有求不得,却在此见到了一星火种,故此苦苦祈求。”
“他们所求的我有吗?有的话,把我的给他们。”
少年神子转身看他,微微挑眉。
“我得先告诉你,你之所以不沉于苦海,不受人世苦难所侵蚀,只因你塑有金身。至于这抵挡万苦的金身是什么所铸,你自己应当明白。”
“给他们。”
少年叹息。并不需要他动手,笼罩于利珀斯·赫勒尔歌迟身上的浮光便自己开裂了。
“财富舍得?”
“舍得。”
“家世舍得?”
“舍得。”
“机遇舍得?”
“舍得。”
随着身上的浮光破碎,覆盖长发肌肤的金漆银缕白砗磲,一丝一叶剥离去。那些有求于他的影子得了碎片终于得浮在水上喘息,令他能够前进了。而更多的黑影见状,更加蜂拥而来。一步深过一步,水渐渐漫过了他的膝盖,苦海的水流渗入金身的缝隙,他始听见——
“明天就要交了。”
“真好啊……我也想学……”
“宝贝对不起,是妈妈太没用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那是我的方案!”
“爸爸、爸爸求求你!不要把我卖掉!不要!!”
他寒毛倒竖,腿里像灌了铅,护着火种一步一停地前进,用力甩动汗透的长发躲开那些回响在身体里的声音,才听得见身边神子无悲无喜的问话。
“容貌舍得?”
“……舍得。”
“才智舍得?”
“舍得。”
“天分舍得?”
“舍得!”
“你竟连这也舍得,”戴丹珠的少年看了他一眼“你花了一半的人生来学舞。”
“众生皆苦……是我得天独厚太久了。”
“何必为他人之苦自毁金身呢。”
“舍却金身,你就是凡人了。”
“本就是凡人,要什么金身!”
随他的话音落下,一只只手得了应允自下而上用力撕扯,抓开的伤口里颗颗玛瑙珊瑚珠落进个个手掌心。路途才刚过半,他半身已陷入水里。苦海从伤口灌进去,他始看见——
写满对丑陋外表极尽嘲讽的脏污的课桌。
唯独自己无法正常加入任何话题的教室。
丢在脸上的试卷永远离及格差那么一点。
挥打而来的晾衣架子换了别的什么东西。
耻辱记录的传播再怎么哀求也不会停止。
把全身拆开卖掉也偿还不起的巨额债务。
攥在手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疾病诊断证明。
装在无菌瓶里小小一芽肉胎已有了人形。
他一时目眩跪在了水里,心跳像是擂在耳鼓上,抱着那颗火种护在心口,在惊惧中猛烈喘息。浑身斑驳遍体鳞伤,仿佛一体金装玉裹的彩塑掉了漆,剥出原本封在其中的凡胎肉体。
“你舍却这些已面目全非,还打算回人间吗?”神子问:
“你若不回去,你的至亲至爱又如何?”
他身形一滞,转回身,怔怔望向来处。
这世上有人怕他死,有人不舍他消沉,有人不愿他烦恼。
这世上还有人总跟他分享所有喜悦,有人爱他想与他地久天长,有人给他以无垢的信任,绝不会先离开他。
那一双双手似有犹疑和畏惧,如落潮一般小心地降落下去,求生求救的潮声却没有停止。
可是他呢?他却先想要放手了。
如果没有他的话——
赫勒尔歌迟家就少了一个家门不幸之子,哥哥和安澈就不必挑起他的那一份担子。
如果没有他的话——
自己所占据的这份偏怜能养活多少人的幸福呢?亚茜也许能摆脱舞女的身份、真正前往向往的舞台;罗瑞拉也许可以不再为家庭输血,去学习喜欢的珠宝设计;希格也许可以保住自己的车行;克兰卓也能回到太阳底下来生活。
如果没有他的话——
他的朋友们说不定此刻还活着,苏曼也依然健康,已经奔向了当年废工厂的墙头上举杯祝酒时所约定的人生。
如果没有他的话——
至少少女不会在十六岁就死于心灵的重压;至少不会有人用一文不值的怜悯给不幸舞女的心情雪上加霜;至少,不会有人在穿过他人的噩梦时,被那磨难所震慑,升起“放手让她解脱”的念头而动弹不得。
世上还有很多他爱的人与爱他的人,皆历经不幸,但都比他勇敢。
仅仅是知晓这世上有不幸存在,就已经让他濒于崩溃了。
他玫瑰色的眼空洞睁着,蓦地滑下两行泪。
“……忘了我。”
“我不值得……”
剥去金身的男子颤抖着咬着牙再次向着灯台出发,那些黑影发现泪水落进海中能化颗颗琉璃浮于水面,便再次如鱼群涌上来,近乎将他压入水中。而他一只手高举着火种,血流不止仍挣扎着向灯台游去。
“停手吧,利珀斯。我可以把你的碎片找回来,执迷下去你会死。”
“人心无底,欲念恒长。你给了财富,他们就会朝你要名誉;给了美貌,他们就会朝你要才能;给了爱,他们就会朝你要无条件的给予。”
“这世上总还有你无论怎样迁就都只会恩将仇报的人。受你之恩,最终却恨你所得,暗中希望你与他们一道沉沦。”
“不救又有何不可呢。”
他数次被扯着长发拖下水面,而始终举在水上的掌心开始冒出嘶嘶的白烟。
“你只剩血肉之躯了,手中的火种也能烫伤你。”
“你现在就像一条刮了鳞的鱼在油锅里煎。”
“停手吧,利珀斯。我可以把你的鳞片找回来,执迷下去你会死。”
“你何苦为了这样的众生舍身至此……”
一手擎火泅水而去的红影在灰色的海水中划出一对扩散的水痕,从身上剥离下来的珍宝血肉颗颗随苦浪流去,留下蠕蠕群影追逐着粼粼金波。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利珀斯。”
“先前未能成功的是你,无法成仁的也是你。”
“无论几次都……”
他听见,但充耳不闻。只是拼命在苦水中呼吸,拼命向前游着。身体越发沉重,被剥掉金身的皮肤每一寸都在水中感到烧蚀的刺痛。他的气力将尽,莲灯分明近在咫尺,握着火种的手伸出去却有如隔着永远。
只要将火种投入灯内……
只要……
从背后撕开皮肉的手爪将他的身体身体完全压在水下,一个个有形无形的肿块钻入他的伤口将之当作庇护所,忽而刚才所见所闻的一切苦难的主角都成了他。
身负债务又无一技之长,被当畜生使唤的是他。
被逼上绝路求死不能,绑住双手任人施为的是他。
病床上浑身插管忍受癌痛,心跳呼吸不得自主的是他。
谣言缠身成为众矢之的,申诉无门只能归因自己的是他。
被拿住软肋为虎作伥,替罪而死令加害者名利双收的也是他。
恍惚中他知道自己划水的左手被抓住,再不浮上水面就没有机会了。
现在站在一张染血的白布前不敢去看的也是他了。有人告诉他,那溶得不成人形的“东西”是谁。他得回家翻找出和自己为数不多几张小时候的照片放在一起的户口本,还有死者的身份证,自己拿着医院开具的证明去街道处消除户籍。他在老师的陪同下,跟保险公司来的人交涉,去争取一些什么。他还得先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取出留给自己的财产,结清医院的费用,然后将其中一部分用于最最简陋的葬仪。他终于忙完了一切,看着殡仪馆来的车拉着一只长袋子开走,忽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声椎心的尖叫仿佛将整个人从中央撕开。
“爸爸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肉模糊的人形突然从水中暴起,红血淋漓攀住灯台,努力撑起身子爬上莲心去,从烧焦的手掌里掉下一颗丹红的念珠,不剩一丝热度。
他伏在莲心,玫瑰色的眼暗了下去。没有气力再动,也无法思考这个结局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一路千刀万剐都挺过了,火种却熄灭了。
他淌着血,一点一滴积在片片莲瓣里。一泓粘稠的赤血终究将莲灯压沉,花瓣一片片被海水推挤着闭合在一起,将他也拢入其中,封成一朵莲苞如一滴泪,旋转着沉落向海底。
方才蜂拥来的暗影也纷纷悻悻地退回了水下。
茫茫的水上,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神子合眸叹息。
“苦海无涯。”
“那么,以我为岸吧。”
[BGM:《Usnisa Vijaya Dharani Sutra》 by Tinna Tinh]
苦海泛起波流,有闪光的气泡向水面浮上来。紧接着,四方震动。
神子张开眼,只见一截细枝自水中升起,盘卷着柔软的须芽,不断地朝上生长。枝条出水一半竟在那之中看到伤痕累累的肢体残留的痕迹,与其说是与树枝融为一体,不如说这枝条便是扭曲的身体所化。被裹挟着拉伸生长,逐渐卷集成坚韧的虬枝盘旋向上。
“你!”
“你入魔了!你这是入魔了!”
“万万不可!这样你就真的再回不去人间了!连我也救不了你!”
你从不救危济困,又何必救我。
树不理会他的惊呼,升起的枝条近乎带起狂风,一蔓接着一蔓缠上来合抱为擎天一木,带着条条瀑流自苦海中怒拔而起,啜取着这世间诸苦的汪洋奋力绽开千枝万叶。
人世诸般幸福美满,我都曾有幸一一品尝。
万劫不复的,只我一个就够了。
神子的长发与念珠都在风中飘起,端肃庄严都从脸上消失。
“你就是在这儿扎根一千一万年!把这苦海都吞下喝干,也救不了所有人!”
这样的我救不了所有人,若我将你也吞下呢?
“!”
金瞳的神子听到这一句为时已晚,那生自苦海中的树已挥舞着柔波般的枝条朝他奔来,须芽蔓延卷住他长发手腕。
“放开!”他挣扎着扯断尚且柔软的须芽,向着远方飞退,拈起念珠吹起烈火焚烧那些追逐而来的枝条,却不见它们丝毫退缩,烧卷烧焦灰飞烟灭仍不断绽出新绿追逐而来。
“你要脱离苦海就不能这样对我!”
你只是看着。你只会看着。
而我想要每个孩子平安长大,不受困苦和恶意的摧折,不论男女拥有创造生活的能力,养得活自己和梦想,不必出卖尊严或身体。
我想要人们无有烦恼,而有无惧命运的勇气,有发现美好的眼睛,有包容万物的温柔与体谅他人的坚强。
我想要这世上没有战争和瘟疫,没有偏见与讥嘲,没有对他人的欺压,没有理所当然的恶行,没有让善良无处可去的苦难。
我想要这个世界幸福。
点燃的枝条如怀抱心爱的双臂,又如那些求生求救有万般求不得的手爪,追逐、剥落着神子的灵光与金身,无论逃离多远都在紧缀他不远处。
“利珀斯!你入魔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连可恨之人也救吗?”
“那懦弱可欺靠着你累日浇灌才吊住一条命的学子,最后却对你恶语相向!”
“那不事正业色孽返身的娼女,不去怪使她染病的恶人,反对良善妄加歪曲!”
“更有不惜残害他人性命也要向作为不知情者的你举起屠刀只为泄愤的人!”
树不回应,只是一心一意盘旋着枝蔓,神子应付不及,转瞬便被两股横生的枝条狠狠缠住,未来得及挣扎便被扯入巨树之中。神子被卷入的地方忽而烧起烈火,一颗颗念珠被吹亮燃起,却无妨枝叶生长,只留下逐渐咬合的缝隙里透出最后一丝声音。
“利珀斯!你——你这样连凡人也做不成了!”
我只不过是个……无法忍受继续目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无知又傲慢的家伙,是人是魔……都无妨。
擎天的巨树终于吞下了神子,辉煌天穹下,一个女声忽而温柔响起。
“金、银、砗磲、净琉璃、玛瑙、珊瑚、赤真珠。”
“七宝毕至,净土可成。”
于是从那金瞳的身影被吞没处,树身辟开一道细缝。自细缝向外蔓延开层层水光,千枝流银,万叶披金,树皮焦裂处透出玛瑙柔芯,渗出的清液凝作簇簇净琉璃。念珠的火焰顺着枝叶烧过,留下层层砗磲萼片托起颗颗真珠花蕾,绽开轰轰烈烈满树金红的花朵。珊瑚细蕊倾洒暗香,点亮一环宁静的柔光。一颗宝树赫赫标举如一通擎天的火炬,将这黯淡的天穹照亮,在阴冷的海面洒下无穷波光。
我饮苦海,方知众生之苦相勾连。
母亲无端责打孩子,或因父亲时常恶言相向;丈夫对妻女颐指气使,或因上司惯于朝令夕改;老人苛责青年,或因青春已逝,连自己的身体也难以驾驭……但上司同时是青年,孩子同时是丈夫,母亲同时是妻子……人对他人行恶,或因自身所受之苦已溃堤在即。诸苦压身,谁能永远良善,永远相信未来。
自水中又升起虬枝无数,给了挣扎水中的诸般暗影依傍之处,一个个似人似鬼又或似野兽的影子攀上枝条,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靠了岸。
当此时,叶落百金刚,花开一天女。
天女折花,发出号令,于是三千金刚乘风而去,引领宝树枝叶蔓延,前往四方境界解救深埋水下的心影,去往所有噩梦深处,斗战降魔。
天衣飘扬间,天女俯身飞向不成形的众影,眉眼慈悲,折花相赠。于是经历漫长挣扎的淡影终于安静,领受花朵,颔首入定。吹作金尘一缕,随风飘逝,执散魔消。只留包容刺痛一颗洁白珍珠在天女掌心,再转开一朵花,救脱下一个苦苦挣扎的心影。
我没有那样的力量,可以一花开得一世界,接引众生前往极乐三千。如何创造一个能让所有人幸福的世界,至今我未能找到答案。我所祈愿的,善良与幸福可以被相信的世界啊……答案就交托给你们自己去寻找了。
苦海无涯,舍我为岸。
愿万苦连环,自此离断。
灰暗的苦海上重归安静。只是这一次,宝树成形,花焰盈天,粼粼波光上银枝金叶仍不倦蔓延。金刚降魔,天女怜生,愿祝福所至,极乐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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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OC的核心是“快乐王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快乐的派对人。因为家境优渥被养得很好,直到很大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认为“每个人都有的理所当然的幸福”其实才是世上罕有的境况。因此见识到人间疾苦的他才会从“快乐王子”成为“快乐王子”。
作者: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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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朝收到光研所的录取通知书时简直欣喜若狂,作为一个生物科学专业的学生,能在毕业后进入光研所继续学习是一个莫大的荣耀。说实话他并不是他们那届毕业生里最优秀的一位,成绩也只是中上游,本来也是奔着试一试的态度给光研所投了简历,没料到竟然真的被录取了!
金朝把录取通知书小心的拿起来抚摸着封面上花体烫金的“光研所”几个大字,又一个字一个字得一遍遍反复阅读内容。在看到“您的身份信息已在光域自动更新,请于本月3号到本研究所办事处报道”后,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太好了!!”但很快隔壁就传来了敲墙的声音,“大早上的喊什么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金朝立马收了声音,整个人动作的变得缓慢生怕再打扰到邻居。
他环顾四周,狭小的房间,破旧的家具,吱呀作响的门和几乎没有隔音的墙,这样的房子在过渡区仍然需要20银币一个月。金朝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仅剩他一个人依靠打零工来养活自己。因为早早知道了挣钱不容易,他一直很努力的学习,希望能依靠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很可惜,尽管他拼命读书学习,可依然算不算特别优秀。尤其上了大学以后,看着身边有天赋的同学轻而易举的完成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不出结论的实验,他不得不选择面对事实: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如今这份意料之外的录取通知书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他从此可以踏入那令无数人向往的光域,他的前途将会充满光明,至少他目前是这样想的。
当金朝一脚踏入那布满阳光与温暖的领域时,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伸手试图触摸那金灿灿的光芒,于是他获得了周围行人看傻子一样的注目礼。他尴尬的收回伸向天空的手,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赶路,但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路。
当他终于赶到办事处时,等候他的研究员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眼金朝,随手递给他一堆资料,金朝手忙脚乱的接过去看了看,从泄密保证书到他人身安全保险单,一大摞文件等着他签字。那研究员一边看着他签字一边语速飞快的说,“你的导师是洛夜教授,她要求你从明天开始就去实验室报道,你的宿舍在A栋12层,具体位置自己看地图,所有这些文件签好字按顺序排列好放在桌子上,听到了没有?”金朝低着头连声应道,手下一刻不停的签字。
等他按照要求放在桌子上后,才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金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慢吞吞的寻找宿舍,好在宿舍还算好找。夜晚,金朝躺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回想起一天的经历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天大的好事砸在他头上,一切也都还算顺利,他翻来覆去不肯入睡,生怕一睁眼看到的还是那个破旧的房间。
于是当洛夜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学生时,对方的眼下挂着巨大的眼圈,不过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洛夜本来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她简单的做了下自我介绍后就将工作安排了下去。这个学生是她自己挑的,简历和成绩并不出色,但她正需要这样的一枚棋子,一枚听话的好拿捏的即便失去也无所谓的弃子。
可金朝并不知道自己坚信的那无比光明的未来早就破碎,他此时正对着老师布置的实验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测量数据。虽然想过光研所的工作不会简单,但这还是和他在学校时候的难度不在同一水平。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洛夜的提点下,金朝也算是有所提高,但他无论如何努力也仍然只是一名普通的科研实习生。虽然洛夜并没有说过什么,但金朝仍旧有些不甘心,本以为进入光研所能让自己有所改变,但目前看来,他还只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不过慢慢的他也就平稳下来,或许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平平庸庸,忙忙碌碌,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在既定的轨迹上不紧不慢的走着,或许这就是属于金朝的人生。但他也看得开,自己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生活也会慢慢变得更好,做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本来奢求的就不多,仅仅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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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看见这个故事的人们。
虽然我很想写一句“当你们看见这个故事时我已经成功了”,但是出于谨慎我还是算了吧。谨慎是法师的救星。
在下耶梦加得,在我报出这个名字时你大概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关系,我知道那些记载。它们大部分都是正确的,至少这个记录员很负责,他写下的大部分都不带感情地正确。
这大概就是一个随笔,在我漫长旅程中漫不经心的一瞥,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片段,或是我无聊时随手写下的故事。甚至你不必将它当真。
芬里厄永远搞不懂自己的妹妹在想什么,仿佛她生来就和他们不一样。
如今他最小的妹妹海拉已经远去到死者国度不再回来。他和耶梦加得一个被锁在山巅,一个被锁在深海。虽是如此,他们竟然还能聊上天。
“我要回阿斯加德。”这是耶梦加得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芬里厄对于妹妹的天真想法不予置否。自从那位神王将他们锁住之后,他就断绝了再和诸神相认的念头,反正他们在阿斯加德时也没少受白眼,被赶出来之后芬里厄乐得清静,每天吃饱喝足就躺在山顶上睡觉好不快活。
“我要回阿斯加德。”世界之蛇在海水里喊着只有他们听见的话。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芬里厄被吵的不行,嚷嚷着回她。
“赶在诸神黄昏之前,我必须得回去。”
芬里厄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想到“诸神黄昏”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起来像某种仪式。于是他把这个词归到耶梦加得在他们还在阿斯加德时看来的古怪知识里。
那时他们还小,还没有变成巨狼和巨蛇,然而海拉却在出生时就拥有了半生半死之相,终生只能活在死者之国中。年幼时他们被父亲抱在怀里,走过重重长廊,月桂树的影子打在他们身上,父亲的笑容在阳光中模糊。
也许那个时候海拉的命运就已经预示了他们的,在接连变成了巨狼和巨蛇之后,被驱逐的命运同样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甚至比海拉的命运更加悲惨。
“你回阿斯加德做什么呢。”巨狼翻了个身,喘了喘气,“奥丁那老家伙说了我们回去就是格杀勿论。”
巨蛇的声音穿透海水传上来:“我要去见索尔。”
芬里厄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耶梦加得说的是那位雷神,这时他终于想起诸神黄昏是什么了。
“等到那一天你们会见面的。”
“那时就晚了。”耶梦加得可能是在海里翻腾,芬里厄能看见远处的海水翻起了巨大的浪花,“那个时候没人能救父亲了。”
芬里厄心里泛起一阵无名火:“那就是他们活该,他们所有人都该给父亲赔罪。”
耶梦加得可能又说了些什么,但是睡意涌上来,加上春日的风又是那么舒服,芬里厄只觉得眼皮沉重,便顺应本能沉入了甜蜜的梦乡。
梦中他们还是幼年的模样。
小小的耶梦加得抱着砖头般的书,跌跌撞撞走到父亲身前,用黏糊糊的语气求他念给自己听。然而芬里厄没他妹妹那么聪慧,听了几句就哈欠连连,再醒来已是被父亲搬到了沙发上,身上还盖着墨绿色的斗篷。
和众神格格不入的墨绿色,就像父亲虽贵为火神,却也被众神嘲笑为“邪神“,永远融不进他们之中。
他就好像他们的反面。众神强壮英武,浑身是壮硕的肌肉,父亲就是身材修长,姿态优雅,轻微的那么一点驼背也无损他的风度;众神崇尚武力,父亲就偏要把魔法锻炼到极致。
“那是他们不懂头脑的好处。”洛基放任耶梦加得自己去啃那些艰深晦涩的大部头,转而安慰起儿子,“不过你的确更像他。”
芬里厄想也许是指自己的另一位双亲。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还住在洛基的寝宫里,偶尔芬里厄白日里睡多了半夜醒来,看见父亲倚在床头望着他们,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
这和他平日里见到的总是狡黠笑着的父亲不一样,他突然瑟缩了。就是这一下让洛基回过神来,他伸手给芬里厄掖好被角,重新换上白日里芬里厄熟悉的笑容:“睡吧。”
耶梦加得的确是他们中间最像父亲的那一位,她黑发翠眼,雪白肌肤,和邪神几乎如出一辙。而芬里厄却更像阿斯加德众神的后代,金发蓝眼,满身肌肉,连横冲直撞的风格都和他们有八分像。这为他在诸神面前比妹妹多赢得了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好感。
然而洛基始终没有开口告诉他们另一位双亲是谁,耶梦加得问东问西却从不问这件事,而芬里厄的简单脑子更不会想到这一层,洛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也许他们真有可能是阿萨神和邪神结合的结果,但是显然洛基的巨人血统占据了上风,某一天洛基打开房门,看见的耶梦加得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狼崽。一个月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一条蜷缩在被子里的小蛇。
流言开始四起,如果芬里厄的金发蓝眼还能勉强让众神相信他们三人是阿萨神族的后代,此刻他们的变形却成了讽刺。阿萨神可没有这么丑陋的血统,他们更像是魔女古尔薇格的孩子。
“他们是我的孩子!”
邪神在大厅里和诸神辩论,说是辩论更像是单方面的讨伐。芬里厄和妹妹缩在帘幕后面,透过缝隙看着群情激荡的神明,看着他们的父亲仿佛风中一棵脆弱的草,面对狂风暴雨也要强硬地挺直脊背。
邪神的银舌头一向九界无人能敌,但是即使他胜利了,也无法保护他的孩子们。
“……你放走了父亲。”
芬里厄优秀的听力让他听见妹妹的话。
“我不是放走他!是他自己逃跑的!”
西格恩,芬里厄想起来。洛基在阿萨神族的妻子,一个温柔贤惠却懦弱的女人。她嫁给父亲的理由仅仅是当时在宴会上,当时地位还算尊贵的邪神选中了她。
“我知道,我只是告诉你阿萨神族会如何看你。”
芬里厄嗤之以鼻。他们被锁住的地方距离奥丁关押洛基的石头千里之远,她的小妹妹真是把阿萨神那套虚伪的嘴脸学得十成十。
女人的哭声隐隐传来,芬里厄无心再听下去。翻了个身继续睡下去。
“你也要嘲笑我吗?”西格恩试图在悲伤之余为自己找回一点属于阿萨神的自尊。
“我有嘲笑你的资格吗?”巨蛇从海水中探出头,即使她曾经是个柔美的女孩,她的声音也因为巨大的体型而在海面上隆隆作响。
“因为我是个失败的神族,连自己都丈夫都看管不好!”西格恩的痛苦和她的眼泪一同漫上来,“他背着我有了孩子,甚至还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脱。”
“你知道没人能管住野火,连雷神的锤子都压不住他。”耶梦加得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在冷笑了,“你们的傲慢和愚妄是最大的死穴,能拴住野火的只有他的心。”
“所以他的心并不在我这里。”
“你还算聪明。”巨蛇吐了吐信子,“看在你是他发妻的份上,趁早逃走吧,别管你的孩子了。”
西格恩瑟缩了一下。
“看看我们的结局,奥丁不会放过他们。”
“那是因为你们是古尔薇格的孩子,我的孩子是货真价实的阿萨神族。”
“但是他们也有一半巨人族的血。”蛇的表情看不出悲喜,“逃走吧,至少你是完整的阿萨神族。”
送走西格恩后,耶梦加得并没有沉下去。她将脑袋放在岸边,任由自己巨大的身躯漂浮。
崖边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他以粗糙的面具盖住面容,身材修长,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点点驼背。
“父亲。”耶梦加得探过头来,蛇信扫过来人的衣摆。
洛基走过来,看着耶梦加得脖子上的巨大锁链。
“假装被这东西锁住感觉如何?”
“不太方便。”耶梦加得意思意思翻了个身,锁链应声而碎。诸神丝毫没有怀疑他们制服耶梦加得时的顺利是这条巨蛇在耍弄他们的结果。
“下面要做什么,父亲?”
“唤醒苏尔特,再把你的妹妹带出来。”耶梦加得从洛基的话里听出了染着剧毒的仇恨,“所有他们欠我的,我要一并讨回来。”
“你没必要杀死巴德尔,诸神黄昏也没有任何意义。”
“只准他们囚禁我的孩子,不准我碰他们的孩子一下吗?”邪神听上去有些癫狂了,摸着自己的面具,“感谢他们用蛇毒和伤疤让我看清了,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加入他们。”
耶梦加得没有说话,在洛基走后径直沉入了海底。
那天之后他们没有再见过西格恩,而奥丁处死那两个孩子的消息也远远传来。耶梦加得盘踞在海底,无声地为这两位素未谋面的胞亲哀悼了两天。她能感受到,在她头顶正上方的船上,洛基也正处在和她一同的静默中。
偶尔她也会通过海水潜回到阿斯加德的城墙下看看。可怜的阿萨神,只顾着防御天上和陆地,却没想到水面下还藏着他们亲手放下去的危险。
她趁着夜色偷偷把头探出水面一点,能够看清奥丁和芙蕾雅的宫殿,还有索尔和希芙的,她知道越过这两座宫殿,再往远去那座尖顶的宫殿就是昔日洛基的宫殿。极少数的时候那里会亮起灯火,火光中是一个壮硕的身影。她惊异于他们竟然还保存着它,在洛基设计杀死索尔的弟弟巴德尔之后。
她注视着宫殿中那一点摇晃的火光和影子,奥丁的渡鸦停在她的头顶,此刻他们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和平状态。直至天明时分,她看见那个影子和渡鸦一同消失在阿斯加德的方向。
你让你的渡鸦来试探我,为何不亲自来和我谈谈,奥丁?巨蛇在深渊中发出一声怒吼,蛇尾狠狠击打了一下海床,掀起的巨浪险些盖过了阿斯加德的城墙。
“父亲。”
洛基站在海拉的船头,耶梦加得自海面以下探出头。
“今天,我们就要让那些神明吃到苦头。”邪神依然没有摘下自己都面具,从面具的眼眶中,耶梦加得得以一窥他眼中的狂热、仇恨和愤怒,还有环绕着眼睛周围的红色伤疤,仿佛某种扭曲的虫子,环绕着她父亲漂亮的绿眼睛。
“你是想要以这种方式回去吗,父亲?”
邪神的眼神令她困惑,那是一种嗤笑愚者的迷惑:“我还能以什么方式回去?等着他们来接我吗?”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父亲。”
邪神突然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笑到了最后甚至开始咳嗽,无人注意到这里,或者说根本不糊有人敢注意到这里。
“我亲爱的女儿,从他们无故放逐了你们开始,一切就不能回头了。”
大战开始时耶梦加得就藏在海拉的船下。
芬里厄一马当先就冲了出去,就和当年他还是个孩子时一样。巨狼撞散了阿斯加德的军队,邪神在死神的船上召唤了漫天火雨,天穹仿佛坠落了下来,砸向阿斯加德。
耶梦加得在等,等那个人出来。她闻见血腥气、上好的金属、烧焦的肉体、碎裂的石块、海水的腥咸,头顶的海面渐渐被染红。终于在芬里厄死后她终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提尔和芬里厄同归于尽后,索尔无暇去照顾友人的尸体,战况让他被束缚住了。海拉的士兵仿佛海啸一般涌来,饶是雷神,也无法快速脱身。
只听海水骤然升起,巨大的蛇尾拍在他身前,刚刚好压死了浪潮般的死灵士兵。索尔抬头,正对上一双翠绿的蛇眼。
“好久不见。”
索尔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抡起锤子砸去,耶梦加得无处可躲,只能张开血盆大口支起毒牙,将毒液悉数喷出以期待索尔会躲开。
她低估了索尔搏命的心态。
雷神之锤砸断了她的身子,而她的毒液也浇了索尔满身。
索尔在毒液中挣扎。耶梦加得的毒液除了深入骨髓的毒素,甚至还带上了腐蚀性。他能感觉到皮肤在被灼烧,变黑,就像壁炉里的碳火那样。
“我一直想告诉你,父亲委托我转告你的话。”他的耳边响起了巨蛇的声音。
“‘我没有背叛你,他们是你的孩子‘。”耶梦加得躺在血泊里,翠绿的蛇眼始终望着索尔,“父亲。”
雷神愣了愣,手中的锤子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他伸出手试图摸一摸这位长久不见的孩子,然而在那之前,黑暗就抢先一步吞噬了他,他还没能来得及从指尖感受到蛇鳞那粗糙的质感,便再也没有了感受的机会。
耶梦加得的时间比他稍微久一点。雷神之锤砸断了她的半个身子,但是她依然还保存了些许魔力。那是很久以前洛基对她的教诲,永远留一手。即便洛基本人可能已经在疯狂中忘却了这些,耶梦加得却始终记得。
她记得的还有更多,她一直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那一个,不光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天资聪颖,更是这一切对她来说本就是无尽循环中的过往。相同的风景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连院子里的月桂树有几片树叶她都数得一清二楚。
她赶在自己还有意识之时发动了最后的魔法。时间回溯生效的时间有点长,在这个空档她开始不自觉地回忆。
那是更久远的时候,第一次轮回之时,洛基交于她的魔法。她是记得那是个阳光耀眼的下午,她被父亲堵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背着这个咒语,直到闭着眼都能默写出来。
那时他还不懂父亲眼中的忧伤究竟从何而来,直到她被放逐进深海,直到诸神黄昏,她从海中冲出,却正好看见雷神的锤子贯穿了邪神的胸膛,邪神的权杖也刺穿了了雷神的心脏。
“……我本是为了你。”
父亲英俊的面容被毒液和针线摧残得不成样子,只有那双眼睛让耶梦加得认出那还是自己的父亲。他躺在血泊中说完了这句话就闭上了双眼。
耶梦加得对上索尔的眼神。
那双和芬里厄相似的眼睛中,震惊、痛苦、悔恨、以及更多耶梦加得看不懂的情绪混在一起,最后呈现在她眼中的,是一位神明生命最后的对孩子的关爱。
雷神丢掉了锤子,耶梦加得低下头,让索尔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
“我想他应该教过你那个禁术了。”伴随着索尔的话语,耶梦加得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涌进身体,代价就是英武的雷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弱下去,“阻止他……也阻止我们。”
耶梦加得能猜到索尔在想什么。他们努力了一辈子却依然无法跨越巨大的鸿沟,从阿萨神族到巨人族,从雷神到火神,或者说仅仅是从索尔到洛基。她依然记得在大书库里,她躲在窗帘后面看两人相拥时被抓出来一顿臭骂的场景,那时父亲摁着她一顿骂,雷神却笑着去牵父亲的手,告诉他别和孩子过不去。
我当时就是没和你过不去才让你长成这幅混蛋样。洛基反手一权杖敲在索尔脑门上。
芬里厄不会知道,她从不问自己的另一位双亲是谁,是因为在很久以前她就看过了真相。
神的生命漫长又短暂,漫长到能够看完一颗星星的生与死,却也短暂到连偏见也无法消除。
视线开始渐渐灰暗下去,耶梦加得知道自己即将开始下一轮的轮回。时间回溯就像是一场漫长又甜蜜的沉眠,梦中她会看见阳光洒满阿斯加德的神殿,那里没有纷争,也没有偏见,她会看见芬里厄在宫殿里奔跑,也会看见海拉在死者国度对着她们招手。那里还有他们的父亲,还没有被痛失爱子的仇恨和被背叛的愤怒折磨到失去心神、依然智慧又热爱恶作剧的父亲——
再次醒来时她可能会在柔软的床铺上,可能会在干燥的草甸上,也可能是冰冷的荒原,但她永远都会是耶梦加得,世界之蛇,邪神与雷神之女,为了改变终局而不断轮回的时间旅行者。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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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篇打磨不够,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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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刚下过雨,阴沉的天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个上午,临近下午时又是一阵小雨,现在,灰蓝的云又低低地压下来,漏几滴无伤大雅的水点下来徒增紧迫。
宽阔的客厅里只有一个人,白秋夜半躺在摇椅上,手上捧着平板终端,纤长的手指快速点击着屏幕各处,白发从脖颈两侧披下,两条白线连接着平板终端和她的双耳,琥珀色的双眼似乎专注地看着屏幕,指尖的点划戳也保持着精准度,意识却飘飞的厉害。
她面前还放着一杯凉茶,它在一小时前,它还是热的。
一局令人眼花缭乱的谱面结束,白秋夜摘下耳机,用力向后伸了伸脖子,第三次看向阴沉天光下的别墅花园——塞维斯身影在果实植株里若隐若现。
一小时前:
“瑟琳娜小姐,欢迎。”看上去很年轻的管家对她弯腰颔首,两鬓的白发从打理整洁的黑紫色发丝露出些许,音色偏低偏老,白秋夜还能从他身上闻到刻意喷洒的淡香水味,那是一款名为“满月”的香水,在几年前就停产,市面上并不多见,而在这里被她闻到,显然不只是因为富人的讲究。
“鄙人名叫阿尔瓦▪莱斯文,担任安迪▪塞维斯老爷的管家。老爷已经将事情告诉过我,请往里来。”
白秋夜微微颔首,这就算打过招呼了,她原本打算弯腰回礼,但既然阿瓦尔身负“满月”,态度又如此恭敬,那她就以月之神女的身份走这一趟。
她惊讶于阿尔瓦的谦逊态度,虽说她已经向安迪▪塞维斯坦白了身份背景,却没想到他如此信任这位管家,不过猜想一下就能知道,阿瓦尔▪莱斯文这个管家,恐怕也是与塞维斯一样的界外来客。
白秋夜抬步向宅邸里走去,她本身就是被请来这里听一个故事的,有关安迪▪塞维斯为何希望合作,以及他的归乡是否为谎言。
宅邸很大,却没有到离谱的程度,装修简单干净,甚至有数个房间盖着防尘布,清冷的不似住所,显然它的主人并没有对这里太过上心,连伪装都懒得做。
不过在穿过客厅时,她看到了宅邸的花园,里面种着许多果树和果植,远处甚至能看到疑似作物的植物们,这令她感到了新奇——
一般会有人把花园种成果园吗?这就是有钱人?
阿尔瓦管家领着她来到了二楼深处的主卧,白秋夜实在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塞维斯总喜欢当甩手掌柜,无论是他名下的二反六芒星,还是黑火十字研究所,他都只当了个名义上的管理者。
就算是白秋夜这般厌恶工作,当年撇下教堂出逃游玩时,都是把属于自己的工作全部做完了才跑的。
阿尔瓦轻轻敲了敲门,指节在门板上叩第一下时,白秋夜感知到了一些怪异的异能波动。
“进。”
安迪▪塞维斯的声音比她在二反六芒星的办公室里听到的要低沉很多,带着些慵懒和疲惫,而阿瓦尔只是按下门把,在白秋夜略带诧异的目光里,以堪称无礼姿态闯了进去,并以一种老父亲的语气教训道:“分明是您发出的邀请函,却还要客人走入您的卧室谈话,您最近未免太过失态了!”
一身黑紫色正装的安迪▪塞维斯满脸无奈地掩住耳朵,黑蓝色的发丝披肩垂下,发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星空般带着粘稠感的状态,在没有开灯的黑暗房间里显得十分梦幻。
那难道是,记忆的质感……白秋夜表情未变,心中一瞬做出了判断。
阿瓦尔并未直接开灯,而是娴熟地绕过床与桌子,将房间最厚重的窗帘拉了开,下午的阳光洒在阳台上,照耀着花盆里生长状态良好的番茄株,顺便照亮了整个房间。
“唉……”安迪▪塞维斯眯起眼,发梢的异样在阳光出现前便消退干净,他干脆转过身,看向了白秋夜,又露出了他那好看的假笑:“见笑了。”
白秋夜嗤笑一声,笑容明媚:“哪里,谈正事前需要一些娱乐节目活跃气氛不是吗。”
“呵呵,神女所言极是。”安迪▪塞维斯转头吩咐道,“阿尔瓦,帮我收拾好,再准备一间客房。”
“已经准备完毕了,老爷。”
言毕,安迪▪塞维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脸上还是假笑:“我们移步吧?”
真是演技不错的一对主仆。白秋夜转身走出几步,跟在后头的塞维斯配合地加快步伐来到前头领路。
——
一间装修极为朴素可以简称没有的房间:
“我来这里不是看你演戏的,塞维斯先生。”白秋夜用颇为无奈的语气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耐烦,“如果你不打算坦白,请让阿尔瓦先生送客吧。”
安迪▪塞维斯挑起眉头,十分惊讶的样子:“我以为你是更加温和的人,毕竟那个疯龙崽子那么信任你,就对你一个人软硬皆吃,他可不会被尖刺和威胁驯服。”
白秋夜微微歪头,神色自然,还带着这言论的疑惑:“我对他只是偏爱而已。
况且如果你没有浪费我的时间,在这时候还带着那副不合脸的笑容套话的话,我一向和颜悦色。”
“好吧,”安迪▪塞维斯终于收起笑容,语气语调也不再带着揉搓进去的情绪,当那双眼睛终于不再伪装笑意时,他才真正露出本来面目。
安迪▪塞维斯将手指点在墙壁上,以手指为原点,周围直径三分米如同水波般荡漾出了繁复的线条和符文,或许是塞维斯本土的符文术,白秋夜并不能立刻辨认它们的意义。
“此次特意招待你来到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只有我的宅邸才有完整的屏蔽措施,”他松开手指,钴蓝色眼眸冷漠地看着她,随后上移,穿透了天花板,意有所指,“我不是那种会拿着自己的过去到处乱说的人。”
白秋夜明白他的意思:“祂不会有那种行为。”
安迪▪塞维斯并未反驳,他脚底的阴影涌动,一点影子凝聚成团,仿佛水滴般悬浮在两人之间。他双手虚托着影团,将其往白秋夜的方向送了送:
“触碰它。”
“……”
“……”安迪▪塞维斯叹了口气,无奈而疲惫地说道:“我不擅长讲故事,所以直接让你看我的记忆。”
这就是在主卧里,他发梢呈现那种奇怪状态的原因吧。白秋夜深深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指尖接近影团。
就在她即将接触到影团时,她的手忽然被安迪▪塞维斯扣住,瞬间她条件反射将手腕一转一扭,反扣住安迪▪塞维斯的手腕后又立刻甩开,脚下后退,要与他拉开距离——
“唔!”
仿佛一根针刺入大脑,从额头开始蔓延向整个脑袋的尖锐痛感在刹那熔断了她的精神,白秋夜眼前一黑,随后便陷入了昏迷。
安迪▪塞维斯上前一步接住了她后倒的身体,神色冷静,眼底幽暗——哪怕幼年与神为伴,失去加护后一次灌入他人数十年的记忆还是会触发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呢。
“……恐怕不会是愉快的梦。”他对着白秋夜最后一点意识说道。
安迪▪塞维斯将白秋夜轻柔地放置在临时铺软的硬板床上,影团静静漂浮在空中,它的主人托着客人的后脑与腰,单手握拳,没有逾越一丝一点。
——————
故事开始与一个无名的村落,他们刚刚熬过一场瘟疫,新领主的成年礼即将到来。
但故事需要向后挪动一些才能讲起。
主人公是个天生的异能者,数年前,他满身尘土血泥,在这个村落的小教堂醒来,成为了教堂收留的孩子们里最大的一个。
修女们为他取了名:奥斯卡特。之后他便在村落里生活,和所有的孩子们一样,等待成年,并用劳动赚取吃穿用度。
村落无法在没有领主的状态下生存,商人不会来到这种没有名字的小村落,于是这个小村落在不久后并入了一位领主名下,并交给了他的一位落魄远亲管理。
奥斯卡特在这天爬上了教堂顶端,坐在屋顶看所谓“黑暗的来临”,星空升起的时候他看到新领主来到教堂祷告,太阳并未完全落下,新领主不可能在这个贫穷的村落过夜。他从屋顶滑下又惊险地落在在干草堆上,娴熟地拍掉身上的草根和枯叶,从破碎的玻璃窗中看到修女与领主正在交谈。
内容意外的良善,这位所谓的落魄远亲实际上确实拥有管理领地的能力,她将自己打理很很好,虽然穿着不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奢华,但同村民发白的布衫、修女洗得脱色的神仆装束比起来,显得干净体面。
浅金的过肩长发在脑后辫成团,一顶纱帽掩住了她的眸子与鼻梁,深蓝的简装长裙在跪下祈祷时露出些许白色里衬,祈祷的姿势正确虔诚,与修女们的相处也以姐妹相称,与奥斯卡特这样并无信仰的人不同,修女们对于祈祷的姿势要求堪称严苛,足见这位新领主的信仰纯正。
他不再观察,挥开从影子里冒出的无面人,和以往一样离开了教堂,一直走到村落之外。在村落门口,他看到了马车和护卫,几个不算高大也不健壮的成年人打着盹,车夫则在安抚马匹,完全没有一点警惕的意思。
像往常一样,奥斯卡特在村落周边游荡了几圈便回了教堂,夜晚并不安全,他也没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夜游行动。
最小的孩子睡了又醒,很快有踢了踢被子陷入梦乡。在梦话里,蜡烛灯晃晃悠悠地熄灭。
又过去一年,落后的情报终于传到村落,不知是国王还是领民,莱恩薇尔的亲族失去领主地位,被吊上了绞刑架,而亲族被领民们打死。作为第一个成年的孩子,奥斯卡特接受修女和孩子们的请求,前去寻来莱恩薇尔,将其带入了教堂藏了起来。
暴怒又愚蠢的领民入侵村落,而在奥斯卡特布满冷漠和杀意的注视下,没人敢进入教堂在神的注视下宣泄“正义”。
有人认出他是操纵影子屠杀前往落魄领主队伍的黑发人,很快,外强中干的领民们便高喊着“革命”随着一个体面人离开村落,而那股气焰和怒火还带走了一些人同他们一起“执行正义”。
事情平息后,莱恩薇尔将名改成姓,作为修女生活在教堂。领主死去后,来自其他地区的交流越来越少,听得到的消息都零碎夸张,一边成了桌上谈资,一边变得更加夸张然后接着传播。
这之后的几年,事情没有变化,莱恩薇尔既没有带来好处也没有带来压迫。不过奥斯卡特时常趁人不注意爬上屋顶的事情败露了,发现者是莱恩薇尔。
三番两次规劝无果后,样貌可人的修女小姐被同化成功,也加入了看“星空升起”“黑暗来临”的队伍里。孩子们偶尔会从她那得到甜果,用来保守她与奥斯卡特夜游秘密。
他们早就不是朋友,事实上在奥斯卡特因为好奇乘上马车来到女领主的宅邸,因为宅邸的破小震惊,脚滑摔下车顶时,莱恩薇尔就记住了他的脸,她邀请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进屋处理膝盖和手肘的伤口时,他还试图用装傻说自己只是路过的旅人。
“哪有旅人会爬上教堂的屋顶?还从马车上摔下来?”
虽然他认为自己的翻滚落地十分完美,但每次莱恩薇尔拿这件事揶揄他时,他还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截至莱恩薇尔藏入教堂的几年里,奥斯卡特去过137次她的破小宅邸,从树上摔下来21次,控制影子打理她的小果园22次,听故事睡着31次,聊天聊过头差点来不及赶回教堂103次,以及带无聊的领主夜游61次。
奥斯卡特时常疑惑为什么自己在日记里记得这么清楚。
众所周知,莱恩薇尔拥有一个小果园,而奥斯卡特不让孩子们进去捣乱也众所周知。修女们对此见怪不怪,孩子们对此表示习惯就好,下次还去偷吃,反正他们嘴硬心软的奥斯卡特哥哥一定会允许他们小小偷吃一下。
孩子们嬉皮笑脸地往他口袋里塞着“宝物”,而奥斯卡特瞪了他们一眼,比出五根手指,意思是只许摘五个。
“赞美莱恩修女,她慷慨给予我们甜美的果实。”
日子过的很快,人们的生活好像蜡烛熄灭后的灰烟,普通、忙碌,对不幸熟视无睹。
——————
“卡特……帮我剥……”浅金发的年轻修女躺在少年的大腿上,橘红的果实被她凑到少年的脸边,在他俊俏的脸上挤来挤去。
曾经清秀的男孩已经长成了俊俏的青年人,黑色的发丝里透着些深蓝,泛蓝的眸子在一次秋日的丰收里彻底变化为了美丽的钴蓝,别着干花的蜡烛灯映亮了漆黑如影的瞳孔。
奥斯卡特接过果实,白了她一眼,在少女得逞的笑声中戳穿果实的皮,将它与金黄的果肉分开,很快,一个干干净净的果实凑到了莱恩薇尔的嘴边,她牙齿轻轻一合,咬住果肉卷入口中,柔软的嘴唇蹭过奥斯卡特的指尖。
他缩回手,装作正常地拿起下一个。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莱恩薇尔伸长了手去捏他的鼻子,脸上带着揶揄的笑,然后看着他的脸被自己揉捏成各种滑稽模样。
“……要你管……”奥斯卡特被戳穿心思,臭着脸小声回了一句,却因为脸颊被揉捏,发音都含糊了许多。
蜡烛灯默默地燃烧着,桌上的橘红色果皮慢慢增多,而一声遥远的尖叫似乎突兀地打破黑暗,又像雨水落入溪流,很快又被夜色融合。
两人都听到了修女们出门的声音。
莱恩薇尔放下了手,将圆润如黑珠般的果核吐出,放入一片完美剥下的果皮里。
而奥斯卡特顿了顿手,将正巧剥好的果实放入自己口中,并未开始咀嚼。
“杰西的妈妈要伤心了。”莱恩薇尔垂眸说道,她在沉默后望向桌上的果壳和果实,指甲尖碰着那果核:“杰西马上就要成年了,她想成为一个母亲,像她的母亲那样把孩子抚养长大。”
“嗯。”奥斯卡特回应她:“她向修女们请教过分娩的各种事,我有看到她害怕过。那天她回去为母亲做了一顿饭,我帮她猎到的肉。”
他在沉默中咬到柔软的果肉,一秒的犹豫后,齿列切开柔软的果肉,甜水溢满了口腔,说道:“明天要准备葬礼了。”
“我以为今晚会平安无事。”莱恩薇尔的蓝眸里带着些麻木与遗憾,“今天可是刚刚收货了好果子。”
但更多的果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烂掉或是被鸟儿偷走了。
——————
奥斯卡特和后来成年的孩子们不同,他不打算离开教堂,为了报答修女们的养育,他接手一位老护卫的工作,有了正当理由在入夜后出门游荡的权利。他还有了一间单人房,不想自己走路的时候,影子里的无面人会帮他巡游村落附近。偶尔,他门前会留下一盏蜡烛灯,底下是一些可食用甜花或是一些果子。第二天,他会去把灯还给莱恩薇尔。
夜晚并不安全,村落里虽然有守卫巡游,但是不是就会有人被带走,在原地留下一道夹杂着五指抓地的拖拽痕迹,一直通往村落远处的荒野,偶尔,修女们能够带回一个被带走的人,但更多的则是失踪,最后只能在教堂后立一块墓碑。
杰西最后也没被找到,她的母亲在第二天的夜晚自杀身亡了。
莱恩薇尔说她们就像果实,杰西是杰西母亲结出的果,也是杰西母亲生活下去的唯一意义与依靠,在这个勉强自洽的村落,只有这么一点甜蜜能够支撑着人继续挣扎活着。
奥斯卡特隐约感觉到她在隐喻什么,但他并未感到所谓悲伤。他在教堂长大,已经见惯了这种事。在葬礼上只是平静地念着祷词,那特意捏造出来的语气起伏能够很好地混入悲伤的村民里,,如果每个死者他都要悲痛一番,现在站在墓园里主持葬礼的早就换人了。
每一个劳动力的损失都在为秋季的收获增加压力,而秋季短暂,很快冬天就要到来。或许奥斯卡特能够远行狩猎野兽,但他不能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力量。从以前开始,他就只会偶尔打猎,都用来给幼小的孩子们加餐补身。
冬天来临的很快,秋日收获的粮食勉强足够人们熬过下雪天,在满地白色的夜晚,村落从来没受到过攻击。
失踪还在发生,但人们脸上的悲伤里已经开始混入侥幸。大家都心照不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期待过能够少一张吃饭的嘴。
奥斯卡特照常出门巡游,他回头,看到在下着小雪的日子,偷偷从床上爬起在窗户上探头探脑的小孩子。
他看到那个稚嫩面孔身后亮起的烛光了:有小孩要哭了。
奥斯卡特嘴角上扬,一脚踩入积雪里。
雪花飘的慢,偶尔有风刮过,几片雪花停在他的睫毛和脸上。直到回程时,他的心情仍然很好。
事实上,村落里没人想过,除了夜晚不知名的“偷人鬼”以外,还有其他东西能够杀人。
毕竟,这是个勉强自洽的村落,因为粮食不足,人口也总是增加不了,连教堂的修女们都需要下田干活,除了莱恩薇尔,甚至没有多少人接受过正经教育。
土地贫瘠,不会有什么旅人路过,而因为缺少商队和其他通讯方式,消息传播到这里往往已经不在应时,所以当火烧起来,刀砍在身上前,他们都不知道今年冬季的其他地方正是饥荒。
火焰烧化了雪,脆弱的房子塌或倒,奥斯卡特被逃出来的村民扯着,迷茫地看着自己常坐着的屋顶也亮起火光。教堂里总是有些值钱的,它们可以用来和其他教堂换取钱财和粮食,但里面的人却必须要杀掉。
他看到夜空被火照亮的样子,莱恩薇尔带着几个孩子从教堂墓园绕出来——顶上就是倒下的木板和梁子。
奥斯卡特猛地挣脱了村民,耳边听见村民大喊着他的名字,说着“着火”和“危险”。
但他并不在乎,他只觉得心脏里有根线崩直了,快要断裂。
他分明在跑,却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动,钴蓝的眸子睁大,只能看着那些被熏黑的木头砸下来,把几个小小的身影埋在下面。
这次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呼啸的风和狂暴的影子仿佛忠实的仆人般跟随着他冲向雪中的火光。
——————
涌动的影子抬起熄灭、积了些雪的木头,村民们站在不远处不敢过来,一片焦黑与白色中,影子纯黑的颜色显得刺眼而不自然。
有人想到了夜晚,开始与旁人说出猜想:有人想要上前,却犹豫着该不该做第一个。
很快,奥斯卡特看到了修女统一穿着的洗的脱色的神仆装束,他愣愣地看到金发女孩沾着焦黑的脸,影子帮他抬走重物,他还看到她臂弯下昏迷的孩子。
终于有人上前了,他们试探着影子,小心翼翼抱走了还活着的孩子们。
人们看着他身边可怕的影子一点点变回普通的影子,终于有人出声叫他的名字。
奥斯卡特颤着手,他从未如此害怕触碰莱恩薇尔。
他的指尖碰着了双目紧闭地金发修女,随后便是指腹,接着是整个手掌。
他意识到,那双温暖的蓝色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人群在等待他的指挥,奥斯卡特抱起莱恩薇尔,感觉不到在说话的是自己。
他说:
“他们需要葬礼。”
——————
他与莱恩薇尔走入一片混乱的果园,大部分植株都被胡乱折断,橙红的果实不剩多少,几乎全被抢走。
奥斯卡特在空白过后思考着如果,眼眶通红,却一滴眼泪都无法流出。
看着努力对抗风雪的绿叶,他无理由地想道:失去了果实的母株会悲伤吗?
他不知道,莱恩薇尔说万物有灵,但他现在觉得自己只剩了一具皮囊。
奥斯卡特将脸贴上莱恩薇尔冰冷的额头,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容从他嘴角扯出:
“其实那果子的皮也能吃的哦……你肯定知道,我看到过你吃它的……”
“太浪费了,薇尔……修女会说教的……”
…………
奥斯卡特在这几天里,第二次走入墓园。那疯狂混乱的火焰也烧到了墓园里,有几个老旧的看不清名字的墓碑断裂塌掉,不过里面没有遗体,记得他们的人也不多。
尸体被村民们搬运至此,所有人都默契地铲开积雪和泥土,直到快要黄昏,奥斯卡特能够才站在人群面前。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祷词,熟悉到发着呆都能背出来的词句里终于失去了捏造的情绪起伏,语气平静地仿佛莱恩薇尔还站在人群中祈祷死去魂灵的安宁。
葬礼结束的很快,人群散的也很快,大家都想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孩子们被各自分配了家庭,醒来前都被小心翼翼维持着那副睡着的模样。
莱恩薇尔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金发打理地干干净净,而身上的焦黑痕迹也已经被擦拭干净,她似乎只是睡着了,表情安详,宁静恬宜。
奥斯卡特一个人填上了泥土,为她立了墓碑。影子缠绕在指尖,他一点一点,无比认真虔诚地刻上莱恩薇尔的名字。
直到最后一笔,他左手死掐着右臂,咬紧了牙,周身的影子起伏不定,甚至在他身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
他挣扎着,不想刻下最后一笔。这时悲伤的感情才从他胸口喷涌出来,不甘和痛苦决堤般冲刷着他的精神,低低的怒音从喉咙里溢出——
奥斯卡特将那一笔在屏住的呼吸中稳稳刻下。
随后,无人的墓园里,有压抑着的哭吼响起,好像是悲鸣,却无法响亮宣告,仿佛是嘶吼,却没有一点愤怒。
村落平静下来,无人照看的孩子回到了教堂,奥斯卡特将他们照料到成年。孩子们对他的叫法各有所爱,昵称和揶揄称呼层出不穷:“猎人”“从不祷告的神父”…最多的则是“奥斯卡特先生”,但没人被允许叫他的名字,那个名被他刻在墓园里,等着主人有朝一日取回它,或是带着它一起在留在泥土里。
直到饥荒蔓延到这个村落,毁灭了所有的生存选项后,空村的小教堂里,奥斯卡特最后一次打扫完教堂,慢慢将门锁好。
他最后一次前往了莱恩薇尔的果园。
“塞维斯少爷。”
阿瓦尔▪莱斯文已经等候多时,按照他们的约定,他该履行自己的责任了。
“走吧。”
安迪▪塞维斯越过阿瓦尔,将一颗浅青的果实放入口中——
太酸了。
影子接住果核,将其包裹,形成了一团半透明的晶体,随后便沉入他的影子里。
————————
她从昏迷中醒来,这是一种已经让她熟悉到厌烦的体验。
眩晕与幻痛一点点消退,白秋夜抬手摸了摸额头,又闭目缓了缓,这才听到雨滴敲打窗户的响动。
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安迪▪塞维斯静静地注视着她,钴蓝色的眸子里幽深黯淡,声音平静,像是熄灭的烛火,:“我已将理由告知于你。”
白秋夜坐起,将衣服递还给他,他看到这位神女外露的些许愤怒与警戒,却没有解释一字——
如果是普通人,有极大概率会被自己的记忆搅乱人格认知,或许崩溃成疯子,或许成为第二个塞维斯然后被他杀掉,又或许记忆会融合,行为处事透着塞维斯的影子,然后被阿瓦尔杀掉。
但白秋夜不同,她认知与灵魂的锚点是他们的族群之神,自己塞进去的数十年记忆连撼动都不可能。
不过记忆与情感捆绑,恐怕她还在努力消化那极端痛苦和死灰一般的汹涌情感。
“呼……”白秋夜脸上的情绪退去,她不需要质疑记忆的真实性,虽然人会因为负罪感或是其他情感自动美化甚至修改记忆,记忆里所谓“大火”、“倒塌的木架”、“偷人鬼”大约是一种隐喻,塞维斯不会将故乡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展现给她看,她也不需要这些信息。
真正有价值的是记忆捆绑的感情,塞维斯再怎么带上面具,在神明加护的眼睛下,他的情感绝对真实。
“解开术式。”她看了看墙壁。
安迪▪塞维斯曲指敲敲虚空,肉眼不可见的波动在这个房间打开了一道缺口。
白秋夜站起身,双手摊开,吟诵道:“白金月光的狼母啊,借用您的名讳,您的孩子在此与……”
琥珀般的眼睛看向安迪▪塞维斯。
安迪同样起身,带着敬畏接道:“塞维斯家的长子、役影人奥斯卡特。”
“缔结盟约,互助互利。
“请您见证。”
————————
“给。时节不太对,但别有一番风味。”
安迪将一个竹编篮子放在茶杯旁,里面是橘红有些泛青的果子,不等白秋夜发问,他就抢先回答道:“这是规矩。”
阿瓦尔▪莱斯文补充道:“见过奥斯卡特的客人都会被赠送的果实。
“您不是第一个,但希望您是最后一个。”
“阿瓦尔。”安迪瞥了他一眼。
管家微微鞠躬,接着后退两步。
白秋夜了然,看着着一篮果实,上面还沾着清洗过后的水迹,她接过篮子,从中取了一颗扔进嘴里,感受着酸甜的汁水从果皮下爆开、铺洒在舌苔,微微睁大了眼睛:
“好吃。”
安迪勾了勾嘴角,自嘲道:“可惜晚了。”
他最想分享的人已经不在了。
白秋夜无情道:“与我无关,但葬礼我会参加。”
“想做一次白事知宾吗?”
“喜葬?”
“嗯。”
“行。”
【感情】禁忌食粮
作者:菲心
评论:随意
*略微G向预警
fork and cake设定
她无法抗拒,那股香甜的气息诱惑着她,那是她从未品尝过的甜。她探寻着气息的来源,她看到对方因疼痛而略微皱起的眉头,她走向禁忌。
1、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当妹妹对着面前食物的味道发出阵阵感叹时,她却品尝不出任何味道。甜腻的蛋糕,鲜嫩的牛排,不论是什么样的食物她都从未尝到过,她天生就没有味觉。
吃饭对她来讲似乎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她麻木的将面前的东西塞到嘴里,强忍着不适感勉强吞咽下去。“姐姐?”妹妹担忧的看着她,“你好像不太舒服,是饭菜不合胃口吗?”她大口咽下去,“没有,味道很好。”
她还有一个秘密,从最开始她就发现了,她的妹妹,拥有着和她相同面容的妹妹,浑身散发着令她无法抗拒的香甜气息。每当她出现在眼前,伴随着那股无法忽视的香甜气息,她都想要将她吃掉。可是她不能,这是她的妹妹。
“姐姐,这个很好吃哦!”无知的妹妹与她分享着对她来说嚼蜡般的裹腹品——她只愿这样称呼那些东西。可看到她期待的目光,她隐忍着咽了下去,“嗯。”
一下,两下,拳套重重击打在沙袋上,随着身体上宣泄带来的快感,她勉强将那股即将爆发的毁灭的冲动平息下去。
“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今夜电闪雷鸣,妹妹害怕的一头钻进她的怀里,香甜的味道随着钻进她的鼻腔挑逗着她的胃。“吃掉吧,吃掉吧……”脑海中的声音不断催促。一道闪电划过,妹妹的脸庞被照亮,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她站起身逃似的钻进地下室。
咀嚼,吞咽,牙齿碰撞,舌头搅拌,然而却无法下咽。酸甜苦辣,她从未体会过。拳头逐渐握紧,她匆匆击打着沙袋,可这似乎已经无法满足欲望。毁灭这一切吧,内心里一个声音嘶吼咆哮着发泄。
“姐姐。”有人在喊她,甜腻的味道散开,她回过神,看到倒在一旁的妹妹。她慌了神,却被那股气息攥住神经,她无法抑制的走过去,她咬了下去。
2、
她有一个姐姐。
她故意将盐当做糖混合在蛋糕里,她递给姐姐,“好吃吗?”她故意满是期待的看着她。“好吃。”姐姐是这么回复的。
她看到挥舞拳套的姐姐,她看到沙袋出现的血迹,她看到她握紧的拳头,她想,她是她的。
她妒忌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她憎恶一切可能会分走属于她注意力的东西。我的,她是我的,她的一切都是我的。
原罪扎了根,在罪恶里悄然生长。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雷雨交加的夜晚,惊慌失措不敢独自入睡的妹妹。她知道姐姐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是对食物的渴望。
她曾无数次向她抛出诱饵,不小心划破的手指撒娇让姐姐帮忙吮吸,看着姐姐几乎不能抑制的露出牙齿却最终只是轻轻舔舐,她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看,姐姐是离不开我的。
躺在姐姐的怀里,她闭上眼睛慢慢感受着姐姐的挣扎,温顺的野兽露出獠牙,可只是隐忍沉默的离开了。为什么不选择我呢姐姐?她这样想着,悄悄跟随着野兽的脚步。
姐姐赤手空拳的击打着沙袋,手上早已鲜血淋漓,可她不曾停止。藏在手心的刀片划开了皮肤,鲜血滴落带走了另一个人的理智,痛感进入温热的口腔,血液被灌进另一人的身体。她终于和她的姐姐彻底融为了一体。“姐姐。”她轻轻唤着她,“你离不开我了。”她得意的笑着。
她们是姐妹,她们血脉相连,她们彼此相爱,她们互为禁忌,她们共犯罪孽。
她们是彼此的禁忌食粮。
活動時間:活動開啟之日起至任意一方陣營徹底失敗為止。
活動流程(預案):
①參與者需要事先報名,報名方式為創作PC(玩家角色)的一句話人設以及相關的獄中生活短篇,並投稿到活動相應目錄下。
關於PC設計的具體要求會在之後詳細說明。
*可以預告一下,目前暫定為每個參與者祗能有一個PC,且該PC以參與者群內ID命名,人設限制25個漢字(2個字母換算為1個漢字)以內。
②活動開啟後,將會根據進度陸續開啟新章節,活動整體採用積分制,參與者通過創作獲得積分來決定後續章節的走向,不同的走向將會開啟不同的後續目標。同時根據章節的具體要求,每個章節也可能會有不同的計分方式,具體會在每個章節開啟時詳細說明。
每個章節按月進行一次結算,達成目標則進入下一章節,未達成則繼續該章節,最多持續三個月,若三個月依舊無法達成通關章節任務,則直接進入結局。
*不同章節可能會有不同的時限要求,請以相關章節公告為準。
③每一章(不包括序前和序章)結束後,將會開啟人氣投票,人氣投票中選出的優秀作品,能夠獲得更多的積分,為自己所在的陣營添磚加瓦。
④一但報名參與本活動,將無法隨意退出,確實想要退出活動的,在活動內算作自殺,一但自殺將無法再次參與。若活動期間參與者出獄,活動內算作因拖稿被處以死刑。
逃獄成功不算。
⑤報名參與後,並不要求每個參與者都必須參與每一章節,但不參與當前章節將無法獲得積分。
有任何疑問都請在此留言。
作者:阿氪
免责声明:随意
军规?我和我朋友聊了一下,说是遵守还是违背,似乎都有点老套。我说:写个类似《冒牌上尉》的故事怎么样?我们很快达成了共识,一晚上我就给它写出来了,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短打。
文中戈沃比加属于架空地名,文中任何部分与三次元无任何关系。——————————————————————————————————
猴子,猴子,猴子。你学过戈沃比加语吗?将你的舌头顶住上颚,力气最好大一点,想象你在大街上看见一条浑身长满疮疤的癞皮狗,向下扯你的嘴角,对,然后像呼喊那样啊啊发声,这时候把舌头放下来,这是第一个音。然后用上牙抵住你的下嘴唇,让它在出气时往后挪一挪,或者把下嘴唇往前搬一般,这就是我们在山里的朋友。发第一个音的时候可别像第二个音那样抵住下嘴唇了,不然发出来的音就意味着“文明”。
戈沃比加的军队是最文明的,他们的规矩我见过,他们的人我也看过。住在这地方,每天不是它们走过去,就是我们走回来。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花大力气标注每一个单词,单词都在书上,某个戈沃比加人留给我的,长得不像能干活的样。这些戈沃比加人讲的话可比打回来的家伙们——叫什么来着?——要多得多,只靠比划可解决不了问题。打回来的家伙们就简单多了,他们只要有吃的,待个两天总是要走的,没人喜欢山里的地,种不出东西。而我们和这些打回来的人(他们来自哪里?)为数不多的共同点,就是双臂都挺多毛,所以这些戈沃比加人喜欢用猴子称呼我们,让我们离他们的文明这么近。
朋友们,让我们看看这些最文明的人会用什么规定招待我们!军规,嗯,军队,我知道,就那些拿着夹铁烧火棍的人,没什么意思,走起路来一个样。十条里面有个八条我都看不懂,因为当时我只会说什么什么玩意叫什么。我当时能看懂的就两条——跑,不许!拿,可以!可怜的人们,要是在山里遇见老虎,连跑都没法跑。拿倒是可以,拿什么呢?我见他们上次来,就骂了斯捷潘一顿,够有勇气的,这能拿到什么玩意?我们这片地方——叫什么来着?没人敢正眼瞧他。他吃别人的,喝别人的,仗着自己一身好肉,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后来他就去和波塔基爷爷作伴了,埋得还挺近。你说这是多么奇怪,他们居然能让人这么快就老去,啥也不拿,这就是文明,嘿!
不过这种事情毕竟不常有,戈沃比加人也不是天天来,所以讨厌的斯捷潘还是那么多,比戈沃比加人讨厌多了。不过有天嘛,大早上的从山坡上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看见铁牛车打那个山坡上滚下来了,脾气挺大。坐上面那几个人呢,看起来不咋舒服。我打树上摔下来都得在地上瘫个半小时,他们肯定比这痛得多,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其中一个人的衣服,你还别说,还怪好看的,比咱们这破布的货好太多了,我就给它扒下来披自己身上,还怪合身。最好的事情莫过于袖子足够长,能够把双臂遮上,这大概能把咱们变成人类,还怪让人高兴。
最好笑的事情还在后头呢。那铁牛车打山上滚下来后,又来了那么几辆。嘎吱一声就在咱山口这停下来了。几个拿着烧火棍的人就打车上跑下来,那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不清在干什么,结果来了几个人就给我抬起来了,一边抬一边叫,那叫一个欢乐。我当时四肢给抓着呢,使不上劲,满脑子想的都是——完了,得被像牛一样吃掉,那大玩意被砍死的时候,他们就这么叫的,吓死人。
结果呢?我给放铁牛车里了,一路给我颠过来。这铁牛可真癫,一路上可就见那树全往后跑。过了不久就看见几个小帐篷,中间生个火,水平很烂,一点烟没有,打了猎都不知道怎么回来。原先这铁牛车里坐三个人,这帐篷里马上又跑出来几个人,都是戈沃比加人,这是好事,能说上话。其中一个人过来给铁牛车开了个门,我就势就出来了,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该干啥,就在铁牛车旁边站着。
也挺有意思的,看我在这个铁牛车旁边站着,那几个人坐着的像要站起来,站起来的像要坐下去,一个个的都在那半蹲着呢。我看这群人和我年纪也差不多,刚能去砍柴,可惜了这些好苗子,居然拿着烧火棍在这站着。我反正吓得不得了,看那个帐篷里有个毯子,地上干净,我就躺上面了。一觉睡得好,太阳都下去了。结果起来了,还见这群人在外头站着。
“矮子!”我对着离我最近那个试了试我新学的单词,“矮子!”
那人像给牛顶了一样吓一跳,但是马上直着身子转向我。
“水!”
嘿!你猜怎么着,这家伙立马颠着颠着去拿个圆东西,朝啥玩意扭一扭就递给我,果然里头有水,这可让人享受了,当初谁还敢向别人这么比比划划的?
“肉!”
嘿!更有意思了。这群人慌忙跑帐篷里面,马上就拿着几片肉出来了。不好吃,少得可怜,而且干得像在啃干草,不过有吃的总比没吃的强。我翻身站起来,看见这帐篷门上挂着啥东西,写密密麻麻的,正好认字。我又把那矮子叫过来。
“讲!”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吃了啥毒,干什么都哆哆嗦嗦的。我也不知道这个词用得对不对,要别人说话应该是用这个。
“军规……”
“啥是军规?”
那矮子又吓一跳,神经兮兮的。
“军队的规定。”
“讲!”
“第一条,服从长官……”
“什么是长官?”
“您是长官,您是长官。”
“什么是服从?”
“您说什么,我做什么。”
“讲!”
“第二条,亲善民众……”
“什么是民众?”
“那村子里看到的就是民众。”
“那就是猴子嘛。”
接下来我就没什么想听的了,没什么意思,讲人做什么的东西太多了。那什么跑,不许,拿,不准,非得写什么“严禁逃跑”“不犯民众”,写的不知道什么屁玩意,纯属给人增加理解困难。亲善民众,不就是对猴子好吗?
在那之后我在这帐篷地里也没什么事情好干了。手底下使唤六个人,一个矮子、一个黄头发、一个秃子、一个裂嘴唇、一个长手臂、一个像女人。我待这里还学会不少词,叫人做什么或说这玩意像什么了如指掌。但我不怎么想说话,这六个人好像喜欢我尽量少说话。我来这几天他们抠抠搜搜地在几个纸包里面找东西吃,后来终于决定去那什么村子里拿东西了。村子这词我也没学过,问他们他们比我还害怕。我猜那像是有什么东西守护着的地方,靠那个烧火棍能拿点东西回来。我高兴得不得了,看着他们坐铁牛车逃跑似的离开帐篷地,不是说不准跑吗?
“给我多带点肉回来!”
这帮人果然信守承诺,这是我第一回敞开肚子吃肉吃到饱,军规就是这点好。我吃得正高兴呢,那矮子又跑进来了,说有人不同意。你说有没有意思,打猎的走遍山头都找不到人呢,那村子里居然有人,更有意思的是这帮人天天背着个烧火棍跑来跑去,却一次没见他们用过。
“矮子!”
那人紧急立正,应该叫立正,黄头发教我的。“你背上背的是什么东西!”
“是枪,是枪。”
“枪是拿来干嘛用的?”
这矮子怎么像开窍了?他还没和我说这烧火棍,哦,枪,是干嘛用的呢。刚一说这话他就去铁牛车上了,你说怪不怪。
不过此后几天,真是要什么有什么,白天吃肉,晚上喝酒,我可爱死这军规了,虽说军规里在肉和酒后面加了个词,那像是反对,那就是反对吃喝太多。可老吃不饱,老喝不够,终于有一次吃饱了,喝够了,这有啥不好?
不过还有个事不好。我也不知道来这里几天了,反正后面肉就越来越少,连渣子都不剩了。那矮子说拿枪也找不出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猜吃不了肉那我就要回去了,因为有天我醒过来看见不少人往山那边跑呢,都穿着我们这个衣服,我还向他们挥过手。后来来了个什么人,叽里呱啦一顿讲,给我手里塞了个铁包包就走了。这铁包包还挺沉,我把矮子叫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喷火器,咱们打不下去了,长官要我们把村子烧掉,不给猴子们留一点东西。”
我还不知道村子是啥意思呢,居然再也就看不见了。但是这么好的东西,要是留给猴子,那可真是浪费了。猴子只会大晚上悄悄摸到我们房里拿东西,给他们留个村子,这还得了?猴子成灾了,我们还活不活了?
“试!”
嘿,好家伙,这火就从那个管子里喷出来了,多好的玩意,你说说,要是到时候我还能回去,拿这玩意去生火,哪还需要去点木头?
“去用!什么都别给猴子留!”
太棒了,一个没有猴子的地方。自从我穿上这身衣服,就出来这么好的事。只不过后来他们非要我坐上那个铁牛车,日日夜夜我也不知道跑多远了。我啥时候能回去啊?他们哈哈大笑,说没让您看见那个场景我还不满意,就为了这个我的长官还要奖励我,这可好,我当然要服从长官的一切命令。
“那我能吃多久的肉啊!”
七个人大笑起来。
这帮戈沃比加人真是太好了,给我带来个人人都讲话的世界,人人都讲话,不做猴子,这可就是文明,多么美好!我还有多少东西要学!我要学受勋、我得学授勋、我得学会开枪、我得学会抽烟、我得学会喝酒,我得学会这么多东西,比学会一个军规要多得多。只是唯一一点讨厌——我还长着一双猴子的手!该死!该死!该死!
Vol.229「香薰」《香引》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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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年轻的时候,马普切还是一片充满机遇和自由的土地,无数牛仔在这里奔驰,追逐着传说,并渴望缔造属于自己的传奇。我也有幸见识到神牛在云端奔腾,和传说中的普兰特人打过交道,围观了牛仔之王与“除猎客”的对决,也曾在水牛人的秘密洞窟中留宿一夜后生还归来……可以说我离传奇的名声也只差一步之遥,这样或许更好,毕竟人们常说:“没有活着的传奇”。所以我找到以前的合伙人,拜托他们给我换了脸面身份,搬到某个乡下小镇过起了隐居生活。
在我急流勇退以后,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当一个无所事事的酒鬼,在酒馆里给人们讲我的冒险故事,一段传奇故事之后再配上两句发人深省的名言警句,足可以把那些年轻孩子唬住,有时候还能赚到一天的酒水钱哩。
那时候我最爱这么开场:“在我们来到这片土地之前,它们就已经在这里了(你别管它们是谁),这片大地有它自己的记忆,所有的传说故事,不过是它的小小一部分罢了……
……
…
莫比刚到闵大陆的时候,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只是光棍一条,不曾想刚下船就在港口着了道,欠下一大笔债务,没奈何只能给一位人称“老欧克”的老头做牛做马。
老欧克是在大陆西部的流窜匪徒,他看中了莫比的灵能天赋,两人对外以叔侄相称,靠搜寻情报召集人手从事非法行当。
这一次便召集了六名人手,总共八人在一条横贯东西的铁路边设下埋伏,随着埋下的炸弹一声轰鸣,当场拦停了疾驰的火车。
“鲨鱼”沙克身高超过2米,双持冲锋枪一马当先,先一梭子扫倒了车头的车站和列车员,另一手的枪突突不停,压制主头一节车厢里的警备人员。另外几名匪徒一拥而上,很快就控制住了车头。
后方的护卫们听到动静蜂拥而至,十几人带着怒气对着人高马大无比显眼的沙克——身旁两百米外的空地扣动扳机,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把那处空地上的几颗仙人掌打成粉碎。
恶徒们狞笑着对那些护卫挨个点名,不一会儿就清空了这辆火车的全部防卫力量。
“龙,虎,可以了;乖侄子,你去搜刮!”老欧克大声指挥。他身旁的两个东方面孔的年轻人收起幻象,莫比则开启灵能视野,开始排查车厢里可能存在的暗格保险箱,其他匪徒也各自散开,对车上每一位乘客进行平等彻底的搜刮。
一场训练有素经验老到的火车劫案就此结束,匪徒们全身而退,不过短短半小时,他们就搜获了价值数万的无记名证劵,数千现金和差不多相同价值的小珠宝首饰,卡文和奥拉尔两个烟枪还搜到十几包不同品牌的香烟,此时蹲在地上举行“香烟品鉴大会”。
沙克走在最后,脚步沉重,他把肩上扛着的保险箱往地上一放,转头问老欧克:“是这箱子吗?”
老欧克上下打量一番,心里也没个准,“是不是,打开才知道。莫比。”
莫比伸手按住密码锁,灵能感官突破物体的界限深入其中,他转动密码锁,心灵会告诉你答案:不对,不对,对,不对,对,对……
“咔哒”一声,保险箱门弹开,一股寒气透出。莫比在箱子内扒拉了几下,只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扁盒子,盒子封面上画着几个红圈,每个红圈都被一道斜杠划开。
众人聚到一起,八个脑袋顶住了琢磨,“这啥意思。”
莫比猜测道:“意思是禁火、禁高温,这个带刺的标志是什么意思。”莫比翻转盒子,“咦,盒子下还有张纸片。”
“写了什么?”
“就是些注意事项,低温保存、阴暗处存放。还有个奇怪的事项,说严禁闵大陆内使用”
沙克不耐烦地叫道:“老欧克,是不是这个。”
“老欧克我也没见过,不过要验真假也简单,卡文,把你的烟递过来。”老欧克拿出小刀在盒子上划开小口,刀尖在里面一撇,拿出来时上面沾着些许琥珀色半透明的膏状物,“来,乖侄子。”
莫比打了个寒颤,“你又要我来试毒?!这东西不会是什么毒品……”
“哪里是有毒,这东西一般人用不起,对你可是很有好处好处。”老欧克拿火点在刀口,凑到莫比近前。那点油膏一样的事物遇热就开始变色,随机一丝青烟从中升起,莫比一闻顿觉精神振奋。
“好香,而且这感觉……”莫比只觉得一股凉意升起,刚刚使用灵能而耗竭的脑海中如遇甘露,原本发涨的脑门也消退下去,“这东西可以补充灵魂的损耗。”
“好好,就是这个东西,大伙儿总算没有劫错车。”老欧克嘎嘎笑了两声,“这种金盛公司产的香在其他洲已经炒到700一克,那可是价比黄金,这么小小一盒可值钱了。”
“金盛?那可是大公司。”
“怕什么,这东西本身放不久,我已经联系好了买家,尽早出手就是。”老欧克把盒子封回保险箱,“这东西上个月刚出来,除了金盛,没人知道这香哪里来,怎么做;我们要是能拿到相关的情报,咱们下辈子就不用愁了。”
“这次赚的也够我们花了。”沙克的发言立刻引来其他几人的附和,这金盛香虽然好,也是需要找人出手,对于他们这些亡命徒来说,还是实打实的钱钞更动人心。
“行了行了,早点回营地,大家再分赃。”
众人牵出在一旁藏好的马匹,迎着夕阳西下的景色行去。这一次收获颇丰,众人的兴致也是高昂,奥拉尔更是取出笛子,一边纵马在队伍两侧来回奔跑,一边吹奏欢快的民谣。
“马普切到处都是机遇,莫比小子,只要这样的活再来个几趟,就够你在滨港开一家你梦寐以求的酒馆了……”老欧比照例在路上给莫比讲授一些人生经验,就好像他真的是他的叔叔。同行的其他人也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得多听你叔叔的,老欧比是这一带最好的掮客。”
这会儿莫比有些恍惚,他吸入的香气只有细细一缕,但功效却好得惊人,此时不仅脑中的疲惫感尽去,思维精神也越加发散,此时他坐在马上,只觉得全身感官从未如此清晰,似乎世界都在应和。此时天色越发昏暗,夕阳只剩一小块露在外面,月亮也已升空,他忽然有所感应,转头看向侧后方的一个小坡,抬起手说道:“那里是不是有人在盯着我们。”
果然有那么个人影,就在后方的小坡上,黑暗中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注视。他坐下的马匹小步奔跑,悄无声息。
匪徒们相互看了几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困惑。
“让你们的马跑起来,朋友们。”沙克甩动缰绳,众人紧跟而上,骑手们在夜色下疾驰。
太阳彻底沉没,如今已是夜晚。
匪徒们纵马狂奔了数里的路程,回头看去已经没有那人身影,也不知是甩开了还是没有追上来。在荒原上的亡命徒,最担心被“义警牛仔”盯上,那些家伙一旦确定目标就会像牛皮糖一样想甩都甩不掉。
众人见那人没有跟来,也就略松了口气,身无分文的亡命徒虽然悍不畏死,满载而归却会使最凶悍的匪徒珍惜性命,那个山坡上的骑手出现得毫无征兆,众人心里难免敲起鼓来,当下就有人喊道:“欧克老叔,不如把钱款分了,大家这便各走各路。”
“黑漆抹乌的怎么分,要分也等到了镇上。”老欧克狠声道,“少自己吓自己。”
“那就去镇上,山姆镇也离得……”说话那人猛地停住嘴,指着前方,手指抖个不停。
马蹄踏住月色,一名骑士自黑暗现出身形,停在众人几十米外的敌方,月光下仍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副牛仔装束,分明就是那个斜坡上的骑士。
匪徒们一阵骚乱
“他怎么到我们前面的?”
“鬼,我们是撞见鬼了吗?”
……
那名牛仔双手搭载膝上,似乎正好整以暇地观赏匪徒们自乱正脚。
卡文怒喝一声,架起他的长枪:“装神弄鬼的东西。”枪声中,莫比几乎能看到那枚子弹向着牛仔奔去,最后没入月光与黑夜的帷幕中,毫无波澜。
随即,那名牛仔抬了抬右手。
呼啸声中,卡文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被强大的动能扯下马去,那投射物带着卡文的尸体在地上滑行了数米的距离才停下。接着月光,莫比能看到那是一根锥子形的细长物,就像一根放大了十倍的针,针的末端还在不停颤动,消化其上的劲力。
“t、tmd,跟他拼了。”剩余的匪徒纷纷拔枪射击,老欧克和莫比也拔出手枪,众人一边射击一边向前冲锋,那名牛仔却只策马后退,身形又缓缓融入黑暗之中。
待到众人冲破黑暗,冲破灌木丛,冲下斜坡,四下张望时,才发现哪里都没有牛仔的身影,连马匹的身影都看不到。几人不信邪的点起火把,在周围转了一圈,仍没有牛仔的身影。
“幻术?”
“怎么可能,卡文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枪的。”
“没有人能够在我们兄弟面前玩弄幻术。”那对黄皮肤兄弟中的哥哥开口道。
“难道是鬼魂?”
老欧克冷冷说道:“哪里有鬼魂,想必是有高手盯上了我们。为今之计,只有四散逃逸,能走一个是一个。”
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只好各自拿上自己那份分成,各自找方向突围,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老欧克分完赃款,一把扯过莫比,“活路在哪里,眼下就靠你了,我的好侄子。”
说罢,老欧克从怀里掏出盒子,扣出一大块香油,连同一根火把塞到莫比的怀里。
这一次香薰的效果远胜过此前的浅尝辄止,浓郁的香气化作烟柱将莫比的灵魂抬升到高处,又像根系扎入大地,为莫比带来无数讯息,他能清晰地感受几位曾经的伙伴慌乱的马蹄声正渐渐远去,他能感受到有一个意志,一个带着敌意不属于他们的意志正在窥视。避开他,找到生路,莫比的灵能持续膨胀,把他带到了不属于他自己的高度,他极目远眺,黑暗中似乎传来呼唤,找到生路,就在……
“那边。”莫比指了指远处的一片树林,两条血线从他鼻下喷涌而出,晃动着身躯几乎坐不稳马鞍。
“走。”老欧克一手把他按伏在马背上,熄灭火把,两人两骑向着林中奔去。
树枝无情地拍打在两人身上,随后被无情地抛在脑后,落叶飞舞飘落间,牛仔骑士再一次从黑暗中现身。
“天杀的崽种,指的什么破路。”老欧克骂骂咧咧举起枪,那名牛仔左手轻轻一抬,一根针刺贯穿老人,把他钉在树干上。
莫比头脑昏沉地伏在马背上,老欧比递过来的那块香绝对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旋转的混乱感代替了他几乎所有的感官,脑海里有人在呢喃、欢笑、呼喊、哭泣……朦胧间他看到牛仔身后草地上还躺着两个毫无动静的人,不知是死是活。莫比张了张嘴,尽力想说些什么。
牛仔越过莫比,策马来到老欧克的死尸旁,准确地找到了老人暗袋里的那个小盒。
“香……你的目标是这个。”莫比嘶哑地挣扎着说道。
“正是。”牛仔颔了颔首。
“……是你在呼唤。”
“那倒不是,只是你在这片大地之上,自然能听到那个声音。”牛仔下马走到莫比身边,掰开开他的眼睛瞧了瞧,又把手指探到他的脖颈下。在莫比强化了无数倍的感官中,牛仔的手指粗糙胜过百年的老树皮。
牛仔收回手。
“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你。”这是莫比昏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TBC
(这个大概会是分成三段的故事,虽然后面我还没想好,希望未来的关键词可以给我灵感,阿门~)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本篇为简单的人鬼现代pa,为单独故事,人物为作者oc两位,但与主页其他作品无关,除非作者特别声明。(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篇打磨不够,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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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气最低22度最高25度,凉爽、轻松,是云浅阳高、清风徐徐的美好一天。除了上午9点下了一场阵雨外,几乎没有任何将人困于家中的因素。
当代大学生(休学中)白秋夜就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她凌晨五点从睡梦中被吵醒,察觉到腹部隐约的痛感和身下的潮湿感时,她知道,今天的好心情么有了。
一把扒开漂浮在面前的微透明鬼魂,她掀开被子,努力睁开酸涩的双眼审视着床单,并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天光,她伸手摸了摸留有余温的床单:没有任何血迹,很好。
“不要跟来。”她的声音透着警告与困意,低沉又含糊。身后飘落在床上的红毛鬼魂摇了摇那根细长的龙尾巴,缓缓将坐姿摆好,然后趴下。
白秋夜扯开门,又随手关上。
好的,让我们来介绍一下这位大学生。
这是一位天生阴阳视的女大学生,身体原因天生白发金眼,因精神疾病休学中。实际是频繁被妖魔鬼怪缠上而心力交瘁,又被牵扯进一桩文物失踪案后彻底病倒,并在此期间与一位厉鬼达成和平协议。
在灵力上的灵力前无古人,初次见面就狠狠在青衣鬼脸上来了一拳,且天赋实在太好,甚至隐隐教服了自愿借出力量的青衣鬼,但本人对此并不开心。
目前绝赞遭鬼中,平均每周遭鬼三次,不得不兼职类似道士和驱魔人一样的职业。
接下里介绍这位鬼,他名叫九日,不记得真名,是一只青衣厉鬼。寄宿在一套古老的金属饰品内,头生龙角,股有长尾,发披后背,垂至小腿,身穿古式衣装,后被其参考游戏内形象修改成了质感超绝的cos服。
寄宿物品的金属饰品原本被放置于某博物馆内,但在一次失火中被窃走,因盗贼袭击目击者——白大学生被反杀,被弥漫出来的血气惊醒,在指导并帮助白大学生毁尸灭迹后被其收留。
据他本人总结,总共有三种形态,分别为:鬼魂、实体、器形。
鬼魂即常态,没有任何限制,可以穿墙、隐身、制造小型灵异事件、影响小物件等。
实体即能够被常人认知到的形态,但时间无法超过一小时,超过一小时需摄入血液或肉块形式的生命力补充亏空力量。
器形即金属饰品,将整套饰品佩戴可以短暂请鬼上身,非整套佩戴时可以借用部分力量。当然,九日可以随意进出饰品,力量的借与则是他同意则借,否则不借。
目前绝赞失忆中,每周稳定发疯三小时,必须小心安抚,好处是不需要任何形式的供养,他会自己找鬼吃。
卫生间一阵水声后,白秋夜推门回来,并将九日挤到一边,第二次裹被而眠。
她稍微蜷起身子,在脑子里数着123——腹部的痛感上来前,她还没睡着的话,今天就不用再睡了,直接吃药吧。
九日十分安静,作为厉鬼,他不发疯的时候是个安静的俊俏男子,不仅心思细腻、对细节敏感,还有旺盛但节制的好奇心,连说话都带着特别的幽默,与一些影视作品里的恶鬼、冤鬼等等完全不同。
当然,仅限不发疯的时候。他发疯了,就代表白秋夜要挂彩了。
闭着眼,白秋夜在一片黑暗中虚抱着自己的小腹,她在努力让自己睡着,但显然并不顺利。
她感觉到一条暖和到有些烫,但对现在的她温度正好的长尾顶开手臂,贴着泛着隐约疼痛的腹部盘成一圈,最大面积贴住了腹部。
所以为什么一只鬼,还是最凶的青衣厉鬼的尾巴,能有这么高的体温啊。
白秋夜抱了抱那条尾巴,十分甚至九分的不解着腹诽道。
万般手段也不如止痛药来的有效,睡起的白秋夜就着凉开水迫不及待地吞了一颗胶囊,在等待药效发挥时,她听见了拍窗声。
她住在七楼,但这对鬼来说啥都不是。
九日正抱着手机飘在天花板上看小说,对拍窗声完全没有反应。
意思是这只拍窗的鬼啥也不是。
“你好。”她面无表情地将窗户打开,看见一只淌血的胳膊扒上窗框,接着向上拉起一只开了天窗的脑袋:“谢成荣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谢成荣,死于2020年的一场车祸,享年28岁。肇事者致其当场死亡后逃逸,目前还未被捉拿归案。性格认真但略有内向,一直在寻找创死自己的肇事者,为此多次出入警局。
“鬼差小姐。”谢成荣小心翼翼地翻进来,向着白秋夜鞠了一躬。
白秋夜一把拽住脖子边勾起的龙尾巴,将天花板上的九日拖下来:“谢先生请说。”
谢成荣满脸冷汗地瞄了一眼仍在看小说的青衣大鬼,嘴磕巴了一下才说出话来:“其实,您附近的那座A镇实验小学,出现了一只怨灵。”
“又出现了?”白秋夜疑惑皱眉,她记得三个月前,A镇实验小学就出现过一只怨鬼,是一位在学校门口被车撞死的年轻女人,但那只怨鬼已经让九日吞了肚子。况且按理说,学校这种地方不太会出现怨鬼,况且没个十年半载,连她的怪谈灵都不会出现。
怎么现在才三个月,就又冒出来一只?
谢成荣点了点头:“您没看最近的新闻吧,一周前,大约是周二,有一位叫‘柳澄绪’的小姑娘在中午十一点半,从教学楼顶跳楼自杀了。当场死亡,没有抢救的机会。警方初步判定是自杀,现在还在走访她的班级同学,但最后结果应该大差不差。
然后在周五到周六的夜晚,我们发现了一只小孩模样的怨鬼。”
“她作为怨鬼出现了。”白秋夜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并且有了几个猜测。
“是的,小姐。”谢成荣抹了把血汗,第二次瞄了眼九日:“柳澄绪怨气很重,她已经开始影响校内学生的生活了。而且很奇怪,我们这帮小鬼曾经前去和他谈判,但我们每次进入学校范围,就会失去对鬼魂的感知,连找都找不到。
“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才来请您和……九日先生出手的。”
白秋夜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词条,发现确有其事,甚至还有某些报道“灵异现象”的文章,但风浪都不大,显然被压了风声。
“我知道了,近期我会去一趟,你回去吧。”她放下手机,指了指窗户:“下次请走门。”
谢成荣连连道谢鞠躬,就要从窗户爬出去。
白秋夜忽然喊住他:“对了,你女儿怎么样了?”
谢成荣扒着窗框,扭头时险些洒出点脑浆,高兴地回答道:“她很好,马上要期末考了,最近很努力。”
“有空我会去看看她,你不用担心自己的阴气影响她的身体,趁还没被真鬼差抓走,多陪陪她吧。”
“谢谢鬼差小姐!”
送走了作为小鬼代表的谢成荣,白秋夜关好窗户,打开笔记本更加详细地搜索了一下柳澄绪的相关信息。
反倒是九日,忽然不满起来:“刚才为什么要把我扯下来啊。”
“嗯?”
“我都没吃他欸,让我飘着不就好了。”
“抓痛你了?不好意思哦。”
“不是这个问题!”
“哦,那是礼貌。”
“……”
一秒理解了对方的不满,并当即无视的白秋夜点入了一篇非官方帖子。
与官方报道不同,这种个人账号归总的帖子有虚有实,需要结合自身调查和思考辨别,不能一概全信。
文章不短,但编辑次数很多,下翻也有许多是补充信息的评论,对事件的汇总很是详实。
搜索阅读下来的疑点有三个:
一、柳澄绪的死亡真的是自杀吗?
二、她自杀的理由是什么?
三、为什么在不久后,连她的母亲柳景眠也在同一时间自杀身亡了?
其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名:柳景眠。是柳澄绪的母亲,这位年轻的女士在女儿死亡后的三天内遭受了网络暴力,并因为无法承担压力被逼自杀。
而柳澄绪的怨鬼也是在三天前出现的。、
联系前后,柳澄绪要么本来就对自身的死亡心怀怨恨,在周五夜晚终于成为了怨鬼,要么是灵魂本来就还未进入阴间,见证了母亲崩溃被逼死的一幕,成为了怨鬼。
白秋夜倾向全选。
她在搜索中并未看到有对校方的谴责和质问,仅仅只有一句“正在配合校方调查”。
而对于柳景眠的斥责辱骂过于魔幻,集中在她的容貌仪表、谈吐礼仪上,部分内容高度一致疑似模板水军。
舆论中被某些人转移目光、偏移重点、隐藏幕后什么的,也不是没有见过,她不介意将校方想象成坏人。
至于真实内容,还需要去一趟柳景眠的死亡地点。
柳澄绪目前无法交流,且影响还未扩大,不需要着急与其接触。不如从其怨恨的根源查起,攥些底牌试着化解她的怨恨。
时间:8:47。
“九日,出门,我们去找二橘。”
白秋夜知会了一声九日,打开手边桌子下上锁的抽屉,又从可按压的装饰品中按顺序按下三处板块——
“咔哒”
暗格弹出,黑色海绵中整齐摆放着一套饰品,从上到下分别有:龙形簪子、红宝石菱形额间坠、单只玄黄条绸耳坠、黑绳白珠脖饰、红纹白玉腰牌、成对青铜手环、单只嵌玉铜牌脚环。
据九日说,还遗失了一只九转龙玉黑绳,通俗说就是腿上的绑带,但白秋夜没渠道也没钱帮他找,只能让他自己有空到处飘着寻找。
白秋夜取出腰牌、脖饰和条绸耳坠,分别在佩戴在身上,扎起高马尾,又将鬓发理了理,套上一件半透明的防晒衣,这就算收拾好了。
现在正是凉爽地时候,一件背心和一条牛仔短裤就足够了。
九日恋恋不舍地将手机交给白秋夜,眼神艰难从液晶屏上撕下来,化作红雾钻入腰牌里去了。
……
下了公交,白秋夜拐入一条巷子。
这里有一座老店,名叫“福祥门”,卖些烟酒零食,也卖丧葬物品,甚至备了小桌提供免费的茶水。
特点也很明显。老板姓伏,养了一只橘猫,猫和老板姓,唤作“伏二橘”。
白秋夜捏捏腰牌,一丝红雾从里头钻出来,缠上她的手指,接着没入皮肤——她的眼角忽然出现了一道黑褐色的纹身,像是削尖了的括号,将她的气质凸显地很是锋利。
伏二橘从玻璃台柜上支起脖子,软绵绵地叫了一声,爪子在胸口的毛毛里扒拉一下,推出来一枚黑纸似的钥匙。
白秋夜拿起钥匙,将裤兜里揣了一路的猫食撕开放在它的爪子上。
伏二橘快乐地叫了一声,低头舔舐起猫食。
……
白秋夜一边看着天花板上的圆形吊灯,一边在货架之间绕行穿梭。
一分钟后,她看到了一盏圆形吊灯闪烁一下,忽然熄了,而在圆形吊灯的正下方,出现了一片深不可见的黑暗。
她平静地走过去,将伏二橘掏出的钥匙插入那片黑暗,以右左右右左右的顺序各旋转了一周——黑暗裂开一道缝隙,其中有微黄的暖光……
和一些强劲的音乐透出。
“伏老板。”白秋夜站在门外打了声招呼。
“白小姐,欢迎光临啊!怎么不进来?”
面对慵懒但热情的邀请,白秋夜实话实说:“我不想委屈我的耳朵。”
“您还是这么幽默。”里面的声音迅速衰减下去,到了一个不那么吵闹的程度。
白秋夜终于走进这扇极黑的门里,红雾迫不及待地从腰牌里窜出来,如蛇般绕在她身上,接着凝聚成一条赤鳞有翼龙。
那龙两只小爪抱着她的脖颈,漂亮的脑袋搁在她脑袋上,仿佛一只精美的龙角头冠。
白秋夜微微歪头,面无表情:“我似乎打扰到你们的派对了。”
水晶吊灯轻轻晃动,攀爬其上的鬼魂努力地让那些小水晶静止下来;书架里空缺的地方缩满了鬼魂,黑色乱发下一只突出的眼球小心地瞄着她们;回型沙发后躲着数只死状惨烈的鬼魂,而在沙发上,一位黑发的青年正仰着头将最后一口可乐咽进肚子里,并发出了表示爽快的吐气声。
“别愣着,招待客人!”
他抛出一把红珠子,那些躲起来的鬼魂立刻动了起来,不仅引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还端来了冰镇好的可乐与一些零食。
一只死得很是干净的鬼魂捻起一颗水果糖凑在她嘴边,白秋夜摇摇头让它把糖放在手心,并让其退下,不必勉强自己离她太近——九日的鬼气对弱小的鬼有害,呆得太久容易暴毙,直接魂飞魄散。
“白小姐找我什么事儿啊?”伏老板乐呵呵地举了举手里的可乐易拉罐,手臂大腿都有着晒出来的分层,脸上也确实与上次见他时黑了一些,看来是刚去了海边度假。
伏老板一般不见人,他的生意黑白都有,六七年前他亲自打理,直到今年年初,才将大部分都下放给他的义弟,那个小名熙霆的少年确实聪慧过人,仅仅一个月就能将事物全盘接手,打理地比伏老板那时还要井井有条。
“来问点情报。”白秋夜开门见山,和伏老板扯皮是个体力活,他和你喝着可乐,嘴上不知不觉就能把话题带歪,结束时不仅一句话没套出来,自己的家底都被人晓得了个干净。
“最近在A镇实验小学自杀的学生,柳澄绪和她的母亲相关的东西,你晓得多少。”白秋夜单手开罐,凑在嘴边喝了一口。
“柳澄绪成了怨鬼后,我稍微关注了一下。她家是个单亲家庭,柳澄绪一直和母亲住,和父亲几乎断绝了关系,母女关系良好,没什么矛盾。
柳澄绪学习好,但性格内向,做事认真,但不合群,这和她天生体弱多病有关,这大约是同学欺负她的原因之一。
半年前,柳澄绪的腿曾经骨折,据说是因为同学故意将她从一楼楼梯推下去导致的,最后学校做了处罚,但力度不大,相关风声全被压下来了,很是严实。
柳母暂时没有财力转学,只能继续上完今年的学期,大约平时工作忙,也没有对女儿太过关注,教师对学生的行为并不上心,只当做耳旁风,在柳澄绪反馈后持续进行着‘和稀泥’,还在班会上公开进行了一次不轻不重的警告,后果就是对柳澄绪的霸凌更加过分凶猛。
直到她从顶楼跃下。”
伏虺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并在中途起身摁住了白秋夜的半边肩膀,无视她试图捂住耳朵与尝试离开的动作,强行说完了她要的情报。
“之后,柳母无法承受网络压力在同、一、时、间自杀,柳澄绪的怨鬼就在其当、天、晚、上诞生,化为怨鬼居然夜会挑时间,特意避开了阳气最盛的中午,两个分明都是在那时候死的欸。
“所以呀~”
伏虺笑眯眯地,弯起眉眼、勾起好看且透着奸诈两字的笑容,在白秋夜满脸抗拒地表情里接着说道:“麻烦白小姐把这件事查一下啦~”
噹。
“嘶——呼——”
她轻轻呼吸,然后将可乐放在桌子上,试图用冷漠的表情拒绝这个要求:
“警察在查了。”
“他们内部定性为了自杀。”
“确实是自杀。”
“哇哦~你是这么认为的?尊嘟假嘟~”
“……没有。”
“那太好了,话说我要你查的是柳澄绪真正因为什么才成为了怨鬼哦。”
“……”
“你满脸都是‘这更烦了’的表情哦。”
“……但……”
“哦对了,你找的东西有眉目了,我还在争取确认真实性。”
“……”
“白小姐,行不行?”
“……行!”
她从唇缝里挤出来一个字,并制止了头上的赤龙吐火的起手式。
一把将可乐拿起,白秋夜起身便走。
“下次再来玩儿啊!白小姐!”伏老板仍然乐呵呵地朝她招手,狐狸样哪还见得着。
将兜里最后的猫食也给了伏二橘,白秋夜半跑半走出了店门。
头上趴着的赤龙已经绕在了她的脖子上,仿佛一个活体围脖,可偏偏本体是鬼魂,一点儿温暖都没有。
赤龙嘴巴张合,九日温和贵气的声音在白秋夜心底响起:“他帮你找了什么?”
“……咳。”白秋夜以为他要问柳澄绪,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一秒的沉默后,她平静回应道:“你寄宿的饰品缺少的部分。”
九日听起来很惊讶:“你帮我去找了?你不是嫌麻烦,还说这是大海捞针吗?”
白秋夜将硬币塞进投币箱里,脸色忽然臭了些:“你管我。”
鬼魂带着些空旷感的笑声在她心底漾起来,白秋夜手肘撑在公交车窗边,五指遮着半张脸,想把这条围脖扔出窗外。
……
下了车,白秋夜先是算了算时间,往家中点了份外卖,接着走进了一个小区。
康馨小区,一个已有20年历史的住宅区,楼高五层,居民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因为是白天,所以见不到什么成年人。
鉴于小学校方不会让他们进门,直接去询问警察也不现实,白秋夜自己也没有一张厚脸皮和亲友关系在两方内部,她只能选择来柳母的死亡地点查看。
“开门。”白秋夜对脖子上的赤龙说道。
“好好好。”赤龙化作红雾,在她面前凝聚出人型,接着他抬起右手作爪状,对着虚空向下轻松一撕——仿佛扯下了阳光和名叫“现实”的幕布般,深沉猩红地夜色出现在其中,白雾从破口中蔓延出来,阴风吹拂着一人一鬼的发梢。
“好了。”九日稍显疲惫地歇了口气,转身对白秋夜伸出手:“走吧。”
白秋夜牵住他,鬼魂身上的红雾不甚明显地覆了一层在她身上,两人一起走进了那处破口。
鬼界仅有夜晚,四处弥漫着能将人冻伤的白色寒雾,白秋夜身上的饰品们焕然一新,锈化和褪色皆不存在,它们漂亮地仿佛刚从匠人手中雕琢完毕。
九日在进入鬼界后便稳定下来,他的手包裹着她的,如同活人那样拥有体温,代表庇护的红雾围绕着她,暖意层层从体表延伸到体内。
整个小区变得相当阴森,两人顺着道路走了一阵,除了几只寿终正寝的鬼魂以外,没看到其他鬼魂。
白秋夜皱起眉,伏老板给的情报不会出错,否则他不会强制让自己接下调查。
“你好。”她走向一位摇晃蒲扇的老人,挡在九日身前礼貌询问道:“请问这里最近有没有新来的鬼魂?”
老人的蒲扇停了停,长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思索之色,几秒后他朝不远处大喊:“老杨!新来的有没有?”
被称为老杨的鬼魂从躺椅上直起身,没好气地喊回来:“没得!”
老人朝她耸了耸肩:“姑娘,你找的是不是那个姓柳的女人啊,她和一活人走哩!你往小学那边的雷下小区走走,其他的我不晓得。”
“好,谢谢您。”
“欸小姑娘你别急,”老人蒲扇一晃,手肘撑着膝盖,略严肃地指了指楼房:“我晓得她是自杀,但她家的娃和我家的玩很好。我是死了,不过我得告诉你,她家肯定是被人害了!
你去柳家看看去,就那边三楼一室,她们死之前一直有人在那边晃,挑的都是没什么人的时候,老杨也看到过有人在她们家放了东西。
老杨脾气差,和他儿子女儿很早就冷战了,后来也是柳家的女儿牵线搭桥,好不容易和好的,他走的也是安心。”
所以你帮老家伙们看一眼,这里不少老人都受过柳家帮助的。”
白秋夜顺着老人的手指看过去,牵着九日的手紧了紧,郑重地应了他的要求。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她抬头看,只见老杨已经又躺了下去,一只手挥了挥,像是赶他们走又像是拜托的意思。
一人一鬼来到楼道里,一级一级向上走,脚步声却只有一个。
三楼只有一扇门,老式防盗门面对着混凝土的墙,显然柳家的对门并不在鬼界有所象征。
门锁着,但这对鬼魂来说没什么意义。九日穿墙进去,将门锁解除,白秋夜走进屋子。
从玄关打量这间屋子,其实与寻常人家并无不同,除了地板、墙上等无处不在的眼球和嘴巴以外。
它们就这么嵌在里面,不断地收缩蠕动着,时不时还有新的冒出来,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算是宽敞的屋子显得逼仄狭小,几乎没有一处清静。
白秋夜与鬼魂打交道的时间算长了,哪怕是半个脑袋破碎或者半边身子血肉模糊,她都能心平气和地与其交流,但看到这能够逼疯密集恐惧症的屋子,一时间也升起了嫌恶的心思。
就连九日也沉默了几秒,没说出话来。
眼球跟随着他们,嘴巴开合发出声音。白秋夜刚开始还在小心寻找落脚点,在九日爆发鬼气将客厅里所有的器官都震碎后,看着染上血水和血肉组织碎片的鞋子,调整了一下心态,恢复了平时的走姿。
他们看到沙发与茶几下异样的阴影,一些眼球碎片流出来,蠕动着凝聚成一团混乱的血肉;窗帘严实地遮着,一点光芒都不能透进来,可在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起帘子时,在黑暗中似乎挤满了影影绰绰的瘦长人影;他们进入卧室,门自动关上,接着门锁发出“咔咔”声,就像有什么在粗暴地拧动门把;没有动静时,窗户传来或轻或重敲打玻璃的响动,然而凝神听寻,却又寻找不到,仿佛只是一时的错觉……
白秋夜忍着不适,放空思绪,集中注意力寻找各种角落——她扒开渗血流出肉片的沙发垫,看到一只染红的假手;她往床底看去,悚然一惊,从里面扯出一只丧葬用的纸人;卧室的墙角丢着发霉的药片,和灰尘呆在一块许久不曾移动……
“有了。”她伸长了手臂,从抽屉深处的柜壁上撕下来一张符纸。
九日低头弯腰,摸着下巴检索了一下记忆:“这是报复。意思是损人气运,叫人倒霉。但功效不算大。”
“那些柳母的网暴,它们针对的是她接受采访时衣衫不整,情绪不稳定。”白秋夜将符纸放入小文件袋里:“功效不大,可偏偏在关键点起了作用。
“再检查一遍吧,确认没有其他的,我们就回去找伏老板让他查查这东西的主人。”
“好。”
……
进鬼界入的时间不长,破口还没有关闭,九日把她半扛半抱飞回了现世。鬼魂阴冷的气息再次出现,白秋夜遮了遮眼睛适应阳光,暖洋洋的光让她舒服得打了个颤。
走出小区,公交车站前已经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司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紫色的眸子向白秋夜和九日致意:“白姐姐,请上车。”
“伏老板让你来的?”白秋夜问道。
“对。他说你们效率太低。”
“他连一辆公交都等不及?”
“不好说,他大概是因为手痒了想赶快找些事情做。”
“行,麻烦你送我们过去吧。”
“您客气了。”
九日又往她脖子上一盘,长长的龙躯绕了两圈有余,忽然开口说道:“熙霆,伏虺是让你帮秋夜找的古董?”
伏熙霆稳稳开着车,一本正经地答道:“是。”
“找到了没。”
“搜集到三件疑似物品,经核实全部错误。”
白秋夜皱眉,她之前没有听说任何消息:“为什么不和我同步?我手中有大部分真品。”
伏熙霆打了转向灯并放慢了车速,淡漠的表情里掺了些凝重:“……您付不起押金。”
“噗!”
“……”
九日噗一声笑出来,被白秋夜黑着脸狠狠拧了两圈。
伏熙霆嘴角也抖了一下,强行压住了上翘的冲动,紫色眼睛朝后视镜里看了两眼,打量了一下白秋夜的脸色与麻花龙,这才将车子加速到正常水平:“白姐姐,您要找的东西是古董,还不是普通的古董,不可能三两下就查得到。”
九日用麻花脖子点点头:“那是,能让我寄宿的物件必然不同凡响,如果他们找到的是一片神奇羽毛或者诡异皮毛,又或者是神秘的衣布,我都不会惊讶,你也不要太急。”
“您真不记得任何线索吗?”伏熙霆问道:“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知要花几年。”
“小鬼,我要是记得还轮到到秋夜去求你们帮忙吗?我不过是一只孤魂野鬼,生前事也只记得一些碎片。我和我寄宿饰品一样,都只是原主身上留下来的吉光片羽。
“要不是秋夜反杀小偷,我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这样。白姐姐你呢?”
白秋夜往窗外看,并未通过后视镜与伏熙霆对视。在听到问题后,往浅蓝的天空瞥了一眼,略做思考,答道:“他都不急,你也不用着急。”
伏熙霆纠正道:“不,我问的是您的想法。”
“我?”白秋夜从鼻腔中发出沉闷的、稍长的鼻音:“我也不急。”
第二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正好还剩三秒,伏熙霆踩了油门通过,在引擎与寥寥几声车笛鸣响里,平静而放松地应道:“好,我知道了。”
……
伏老板欢天喜地地去安排追查了,而伏熙霆开着车,请了白秋夜一顿饭后,将他们送去了小学。
小学今日放假,而摄像头对鬼和他庇护的人来说形同虚设。
水泥地上的血液已经被冲喜干净,只剩一点深色印子代表这里发生的悲剧。
他们寻找了一会,却没发现任何痕迹。校园很大,不知道柳澄绪躲在哪里,加上白秋夜早上吃的药,药效快过了,他们决定晚上再来一趟。
拜托伏熙霆开车后,白秋夜便靠着沙发闭目养神,车窗外的风吹拂在她脸上,带动她柔顺的白发。
一打开门,九日便从腰牌中钻出来,伸展手臂舒展身体,龙尾绷直了几秒,又软下来甩甩,自顾自回到卧室里看他的小说。
白秋夜去了一趟卫生间,又洗了把脸,将生理现象收拾了一下。
镜子里的自己背后靠着一只长发女鬼,双目凸出,舌头和脖子都极长,双手环在她腰间,长而黑的指甲几乎刺入肌肤——
“小姐,你新来的?”女鬼好像要开口回答,可下一秒被一只手捏住脑袋。
白秋夜收回目光,面色如常,一点心思都没分给她。
爆开的头颅不是新鲜东西,她不是很想看人脑袋里的内容物。
好消息是鬼爆炸之后不会有遗留物,而且负责清理的也不是她。
她算着时间,认为自己该睡一会,储存晚上熬夜的精神和体力:“晚上七点之前回来。”
九日舔舔手指上的破碎灵魂,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好。
……
伏老板很早就给白秋夜发来了消息,显然,他宝刀未老,已经将符纸的主人“请”到了店里,并用手段了解了相关情况。
意料之中的是,那人是柳母曾经的丈夫,柳澄绪的生父,在四年前因诈骗、嫖娼、暴力伤人入狱,柳母便和他离了婚。
一年前出狱后曾找寻找过母女,却被拒之门外,故怀恨在心,又据“高人指点”,制作了符纸并将其偷偷放入柳家,后又在网络上购买水军误导舆论,导致柳母被网暴。
说起来,柳澄绪被霸凌也有这人的一份功劳,因他入狱,柳澄绪被叫做罪犯的孩子,给她尚且脆弱稚嫩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真无聊。”白秋夜并不为自己的成功预判感到高兴,撑着下巴耷拉着眼帘评价道:“三年牢狱生活没让他反省一点。”
“我可爱的弟弟与你想法相同,现在这人已经被押送去警局自首了,最后大概会因非法入室还有……总之他一定会二进宫了。”
白秋夜抿了抿嘴,从这一段文字里嗅到了一点血腥味,手指敲字回复道:“那挺好。关于柳澄绪呢,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什么意见。”伏老板回复的很快:“天色已晚,送她回家吧。”
“太晚了?”
“太晚了。”
“我知道了。”
手机熄屏,白秋夜从床上一溜爬起,扣了颗胶囊和着水咽下去,又简单煮了点小馄饨当晚饭,悠悠收拾完,才招呼飘上天花板的九日出门。
她时常在扯着对方龙尾走路的时候感觉自己牵着一只半龙形的气球——手感特好。
……
夜色中的校园仅仅亮着几盏壁灯,小学并不开放操场,但不代表她不能从操场附近的围墙上翻过去。
鬼气弥漫在校园中,薄薄地一层黑雾缓慢飘动,带着刺骨的恶意形成了柳澄绪怨魂的领地。
白秋夜远远看到了漆黑的教学楼,寒意与怨念从其中弥漫开来。楼顶上,小小身影站在黑雾之中,白色的连衣裙随风飘荡。
“你来吧。”白秋夜摸了摸额饰的菱形红宝石,语气有些虚弱,全是忍耐的意味——她实在痛得不行。
夜晚本就寒冷,白天又是雨后多云,阳光没留下多少暖意,现在又踏入了怨魂的领地,寒意更变本加厉地往身子里钻,她走到这里一直是在强撑着的。
“好吧,今天没有限制吗?”九日声音温润,开始慢慢接管她的身体。
“没有,你随意处置吧。”白秋夜微微抬头,深呼吸中放松身体,将意识收束在脑海。
“休息一下吧,你今天跑了很多地方。”
白秋夜……不,现在是九日,睁开眼睛,橘红色的眸子聚焦在黑蓝的天空。鬼气包裹身体,在她身上形成了另一身衣物:这是仿佛婚服一般的礼服,却处处透着令人不安的诡异血迹与燃烧痕迹。
深红色的头纱从脑后披下,仿佛燃烧的痕迹留在尾部,两枚金色流苏坠在头纱下,将视线引向优美的腰脊曲线,黑绳穿过金环,将v形礼服束于腰侧;身前有大片燃烧的痕迹,几乎烧毁了膝盖以下全部衣料,而身后,裙摆垂至脚踝,撕裂的痕迹让它看上去极为凌冽。
“你总喜欢魔改一些游戏时装。”白秋夜在脑海里叹着气,却不否认她认为这一身其实很好看,她也挺喜欢的。
九日乐道:“我也想不起它原来的样子了嘛。”
他将目光转向黑雾中的白裙身影:“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你是喜欢助人为乐,还是真的冷酷无情。你比我还冷漠。”
“我?我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要绞尽脑汁争取她回归正道的可能?”白秋夜无语了,什么叫比你还冷漠,骂她连鬼都不如吗?
“再说,鬼魂某种意义上只是她死后的倒影,一点生前的回响,雁过留痕,人死无迹,多费这个心思不如多喝热水。”
“她没能承受住恶意,擅自丢下家人寻死,在家人死后又心生怨恨化为恶灵报复无辜者,哪一条值得我花心思帮她?”
“可她尚且年幼,还是完全的受害者,难道不值得一点同情吗?”九日仍然笑着,走得很慢。
“值得。”白秋夜认同得相当果断,她轻轻叹了口气:“救得回来我自然想救,但她已经开始干扰人类社会的正常运转了,报复的还是与她无关的无辜者,足够引来真鬼差抓她入地府。别看我,这是伏老板的判断从不出错,你也知道。到时候别说柳澄绪,连谢成荣和那一溜的滞留鬼魂都得一起入地府。
我不想谢成荣因为柳澄绪彻底看不到女儿长大。”
“我就当做是这样吧,你说的很对。”九日嗤笑一声,难得用了点尖锐恼人的语气:“你真要在我面前演戏?”
白秋夜沉默了。
九日已经停下脚步,火焰从手心溢出,却如流水般滴落人造草坪,随后又上浮,凝聚在他手中。
他伸直胳膊,似缓实快的做出拉弓的动作,燃烧着的箭矢在指尖成型,箭尖指向楼顶的小小身影。
“怎么不说话了。”他笑声柔和,压迫的意思却毫不掩饰。
“如果你真要我说实话的话,”白秋夜似乎很丧气,九日甚至能想象出她抿嘴皱眉的模样,“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不想在生理期到处跑,只是偷懒。”
“嗯。”
“上面说的没骗你,是原因之一,谢成荣是个很爱女儿的人,我希望他实现愿望,心满意足地去投胎。”
“嗯。”
“柳澄绪也确实来不及了,如果现在不除掉,她会危害更多人。如果鬼差来到这里,别说谢成荣和那些小鬼,你也会被拿走。”
“我是东西吗?拿走?”
“你希望我说‘抓走’的话也行。”
“我不介意。不过你又开始骗人了,后面半句是哄我的。”
白秋夜一哽,没反驳,默认了,很快又恼怒起来:“原因就这么多,你还想听什么!”
九日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意思,两指松开箭羽,精准地穿透楼顶的身影。
那身影摇晃了几下,朝着楼下一头栽去——一如她生前那样。
“帮你认清自己,如果习惯说服、欺骗自己,你迟早会把自己逼疯。”九日放下手,火弓消散成光点,脸上神情轻松,眼睛却没有聚焦,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她很可怜,但我们做不到什么,生前她是受害者,死后却成了加害者,秩序容不下她,我们除了可怜她给她个痛快,也做不了任何事。
“好人受难,逼成恶人后又叫人活该。这道理实在荒谬,却存在。
你冷漠消极一些我也放心,这代表你可以用同样冷漠的方式看待自己,我不必担心你和那个孩子一样,被恶意冲昏头脑,做出彻底不可挽回的事。”
“……”白秋夜不作声,九日知道她听进心里去了。
他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用白秋夜身体伸了个懒腰,听见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吓了一跳,下一秒又露出怀念新奇的神色,接着笑容灿烂地宣布道:“好了!回家!”
……
伏熙霆在数天后特意来了一趟,带来了一些水果和好吃的,以及柳澄绪事件的后续。
总结一下,在一波网络热潮后,这件事最后以孙姓男子——柳母的前夫——二进宫为结束。在热度消失后,很快网名们便将其抛到脑后,柳氏母子的名字也逐渐不再出现在屏幕上,只留下相关超话里的一地狼藉,或许只有在以后,再次发生类似事件的时候,这件案子才会被拿出来对比。
至于孙姓男子的现状,伏熙霆有些犹豫,见这年轻人露出难得的神色,白秋夜善解人意地略过了这个问题,心里小小猜测一下,八成就是用了点私刑将他送到警方眼皮子底下,告诉她具体内容反而会拉她下水,并不利于伏家与白秋夜、九日的合作。
第二,有关后续找到的一些疑似饰品部件的古物,调查证明它们仍然并非其中之一,还需要继续寻找。伏熙霆对此表示了歉意,白秋夜表示并不在意。
接下来就是一些嘘寒问暖了,毕竟白秋夜是在生理期接的任务,而兄弟俩虽然没有感同身受的器官,却明白这份恐怖的疼痛,按伏老板的话:“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尊重它和女人们的痛苦理所应当。”
伏熙霆要更加直接点:“单纯不想和烂人同流合污。”
这让白秋夜暗中乐了好几次。应当是早年因为样貌秀气被欺负过,反而能够对女人的处境更加理解。其中也有伏虺这个义兄教得好的功劳。
“总之,结局勉强算是皆大欢喜吧。”伏熙霆面无表情地一拍手,如同谢幕人,对这两天的事情做了结尾。
九日仍然飘在天花板上看他的小说,似乎从言情转到了悬疑恐怖,鬼魂不用吃喝睡,他看得津津有味,而白秋夜偏爱精神病和疯子主角,早就书荒到恨不得自己写的程度。
白秋夜则时不时去和小鬼们见面,如果发现有谁消失投胎,她会很高兴。
过了半月有余,谢成荣第二次敲响了她的窗户。
“白小姐!”他可怖的脸上带着极其灿烂耀眼的笑容,看得白秋夜和九日愣了一下,两人随后反应过来:“你女儿考完了?”
“是的!”谢成荣咧开嘴,缺牙的齿列上下张合,满嘴的血都掩不过他浑身散发的高兴意味:“她考的很好,我可以放心走了。”
白秋夜抬手鼓掌,嘴角微微勾起:“那太好了。”
九日跟着鼓掌,并在她心底吐槽道:“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考试证明自己,那不假吗。”
“我也不懂,但变不了,所以别管。”白秋夜面色不变,回复道。
“今天是来找您告别的,大概很快,我就会走了。”谢成荣笑着,一点拘谨从语气里露出,似乎才反应过来,那内向的性格又冒了头。
“那很好,祝你投胎好运。”
“谢谢您给我时间!真的谢谢您!”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脑袋里的东西险些洒出来。
在一番祝贺后,白秋夜将窗户关好锁住,总算躺到了床上。
九日的龙尾缠着她的手臂:“你很高兴。”
“?”白秋夜愣了愣,想起先前他在学校说的话,短暂思索了下,点头笑道:“是啊。”
“不错。”鬼魂满意地用尾巴尖拍拍她的脑袋,飘到她背后,将手机亮度调低:“睡个好觉。辛苦了。”
明日多云转晴,温度在22~26之间,清风徐徐、阳光明媚,从早到晚没有雨,适合出门,或在家中晒太阳,宜工作休息、宜放松。
作者:白梓
备注1:废土背景,两个陌生人在篝火边相遇聊天的平淡故事。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如果当年那颗核弹没有摧毁市大桥的话,木鸦今晚就能到达最近的聚居点,可惜历史没有如果,他只能独自在残垣下露宿,点燃篝火,驱逐恶兽。但废土的危险不止野兽,没有旅伴的他只能彻夜不眠地守夜,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算没有咖啡因也能熬过漫长的夜晚。
而且如果说文明毁灭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能随时随地去独赏星空了,所以他也不至于寂寞。
只是今夜有些许不同。
隔着燃烧的火焰,一个棕色羊毛卷的女人坐在了木鸦面前,轻车熟路地就像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即使被枪管指着,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自称是来取暖的,死皮赖脸不肯走,木鸦举枪的手酸了,便只能由她留下。
“你没有电台吗?不会很无聊吗?”
“问这么多干嘛?”
“聊聊天,提提神,毕竟我们只是陌生人,我怕睡着后你对我有什么不轨。”
木鸦的问题她倒是有问必答,但答案都是胡编乱造,看她无所谓的无赖样,也不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在胡编乱造。
“你才是外来者,该害怕的是我。”
她主动将一根根木柴添进篝火里,倒是给木鸦省事了。
“你很害怕吗?我看不出来。”她指着自己的脸,吐出舌头,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说道:“毕竟你还戴了一个面具,不觉得热吗?”
“不热。”
“拜托,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为什么要一直戴面具?”
“我长得丑。”
“不会有人遮丑以后还说自己长得丑,那样不就没意义了吗?”
她那张隔着外焰的脸只有纯粹的好奇,但如此刨根问底的行为并不会因为没有恶意就能被接受。
“不要问这么多,我没兴趣和你聊天。”
“按照故事逻辑,那张面具下一定是一张惊世动地的帅脸。”
“……”
“你一定因为这张脸惹过了很多麻烦,比如出生那天就让父母对自己产生了亲情之外的感情,并引发一场不可挽回的家庭悲剧,最终让你走上孤独的救赎之路……”
木鸦想给她的脑袋送点子弹补补脑。
“你很没礼貌。”
“所以我没什么朋友,只能像你这样一个人过。”
这个类比,实在有些侮辱人了。
“我和你不一样。”
“我们当然不一样,有很多不同点,比如我是女的,你是男的,我没戴面具,你戴了面具……”
“我的耐心有限,女士,你要么是一个疯子,要么别有目的,虽然两者的性命我都不在乎……”木鸦重新举起枪,对准了面前的女人,“但我想知道,你是哪种人?”
“别急,我只是一个税务专员而已。”女人闭着眼睛举起双手,脸上看不见一点畏惧。“你在旧政……咳咳,联邦政府的档案里有三座从父辈那继承下来房产,按照政府规定,你的母亲和你已累计逾期报税73年,需要补交136万7千9百32元的税款。”
“现在谁他妈还用那些废纸,而且这种破事不是只有旧政府那些机器人在乎吗?你一个人类和那些机器人凑什么热闹?”
“说来话长,之前啃老失败,被赶出帮派以后没活干,就试一试找那些机器人申请工作……做了几张考卷……就……嗯……成为公务员了。”
女人挺起胸口,试图让木鸦看清挂在胸前的工作证。而问题在于,木鸦不识字。
“哪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虽说那些机器人发的工资也只是些废纸,但食堂包三餐,遇到问题也能找机器人帮忙,总体而言,还是不错的。”
“别想骗我……”木鸦绞尽脑汁,试图寻找破绽,“联邦市政大楼在废城里,那里的辐射根本就不适合生存,你在哪里考试?又在哪里上班?”
“考试确实只能去废城,当时我借了一套防化服,又灌了几瓶抗辐宁才能入考场,考完之后还躺了好几个月。”女人脸上不见惊慌,对答如流:“至于上班……税务总局确实是在城里,但你身后隔一条街最高的建筑就是税务分局了……”
“……”
“我知道这有些荒唐,但你应该能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接受?”
“我猜的……反正猜错了也没什么惩罚。”
“……”
“我可以不投降了吗?有点酸了。”
对方不提,木鸦自己的手也酸了,便放下枪来。
“谢天谢地……”女人甩甩手,扭扭肩膀,如释重负。
“如果我不交税,你会干什么?”
“什么也不做……如果不是你恰好在税务分局附近过夜,又恰好被我的机器人上司看到,我也不会被派来‘干正事’。”
“完不成任务,不会被处罚吗?”
“只要能完成当月额度就好,我每月不是都有废纸当工资吗?那些废纸我都用来帮你们缴税了。”
“……所以我该感谢你吗?”
“不用谢。”
“我没有在谢你。”
“哦……”
税务专员不再说话,篝火噼啪作响,夜风清凉,星星明亮,久违的宁静一时让木鸦有些不适应。他明明已经度过了无数个静谧长夜,此时却不为何无法忍受沉默。
“那个面具……”他主动开口说道:“最初戴上面具确实是因为自卑,不过年纪大了,慢慢也能接受自己的缺陷,所以能大方说出来。只是面具已经成了习惯,不戴反而难受。”
“……我猜你一定生活在一个和平繁荣的聚居点,毕竟只有那里的人才有余力注意自己的美丑。”
“你猜对了。”
“为什么要离开?”
“没有理由,只是想走走,看看这个世界。”
“奢侈又浪漫的想法……不愧是富裕地方出生的孩子。”
木鸦并不否认这点。
“那你呢?”
“我?我的故事很简单,出生在掠夺者帮派里,因为没什么能耐被赶了出去……哈,应该说,是在他们想杀我之前逃了出来……然后就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税务专员。”
“前掠夺者参加公务员考试……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我有一个好老师,他是抢劫商队时遭俘虏的,因为会讲故事解闷,老大就留了他一命。他不讲故事的时候,总会隔着笼子教我各种各样的知识,大概是想靠我逃出去吧。”
“他最后成功了吗?”
“他最后死了。”
“人总会死,但死也有区别。”
“现在轮到你穷追不舍问问题了。”
“不想回答吗?”
“我不确定该怎么回答……他死得很俗套,就像故事里那样,为了帮我挡子弹死了。”
“确实很俗套。”
“哎……”她忽然叹了口气,“我不该说他俗套的,其实我还挺尊敬他的。”
“但你就是这个性格,我想不出你难过的样子。”
“看来你已经很了解我了。”
“……有可能。”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我不知道。”
她笑了笑。
“要到税务分局坐坐吗?你可以在里面睡一觉,再过三小时食堂就会供应早餐……今天大概会有奶味糊糊和玉米饼……”
“天一亮我就出发,不必劳烦。”
“你要去哪?”
“旅行。”
“没有目的地吗?”
“随便走走。”
“要走多久?”
“走到不想走为止。”
“那你还会有无数个孤独难熬的夜晚,今晚不妨先睡一觉吧,朋友。”
木鸦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篝火,眼睛却忍不住下沉。
不一会,他就抱着短枪倒在一边,伴着火焰噼啪的奏鸣沉入梦中……
乌鸦的叫声吵醒了他,他撑起自己的身体,面前的篝火已燃尽,升起缕缕黑烟。废土的清晨是苍白的,密云布空,风也清冷。
他检查了行装,确认没有遗失后便准备出发了。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掏出地图,写下标记。
他环顾四周,孤身一人。
于是他踏上了旅程。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我家名唤“满星坊”,是父母送给我的大学礼物。它位于牧野上空,毗邻空中核心枢纽站,交通便利,景色秀美,绝佳定居地。
唯二缺点是,进出必须得靠飞,一个飞行驾照非常必要。
另一个,则是因为满星坊建在空中,因为消防不合格而截断了地面连上来的水管……现在吃用水都是靠水魔石提供。
——就这还因为上上上一任租客是水生系物种,减肥中途半夜饿得神志不清把魔石吃了,导致大家断水两周。
不过这都不重要。现在,我有新的合租室友,绝对安全、友好的室友。
“我要宣布一件事!”我站在客厅中间,叉腰面向我的室友们。
“啥事儿?”女巫玄箜优雅的伸出手,摸着脚边的猫问。
“我要进厨房了!”
月月沉默半秒,抄起桌子上的糖盒子冲向停机平台,只留下一道残影。
“要不要——”我将希望的目光投向其他人,然而他们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兔兔子和阿水走的时候甚至还记得把玩偶和豚一起带走……
言者更是一张符纸甩出带着七川原地消失。
“……”眼看着屋里人数骤减,我一把抓住还没来得及跑路的瑶瑶,塞进厨房,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就尝一口,拜托了,求求了!这是我的课外活动作业。”双手合十,狗眼卖萌。
真的,要是人生能够重来,打死我也不会选炼金术师与修仙这俩破专业!看看残酷的课业把可爱的我都逼成啥样了!!
但是瑶瑶很清楚我的本性,战略性后退一步,拒绝的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认命点头。
“就尝一口。”
“欧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课外活动中采集来的材料——大部分是从瑶瑶的魔仙堡薅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在玄箜那里顺来的,主打一个零元购——一样样往案板上摆。
“500g去皮青阳豆,80g咩咩兽的奶,20g雪棉花……啊对,还得准备70g咩咩兽奶粉。”忘记准备奶粉的我,原地转两圈,最后决定现做。
“稍等我一下。”对瑶瑶说完,打开冰箱门,走进去就来到了炼金实验室。
拿起烧瓶,量杯,并在旁边熟练的贴好防爆符,开始制作咩咩兽奶粉。
实验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当我准备好奶粉返回厨房,瑶瑶已经饿到瘫在桌子上动不了一点。
我关切询问,“还好吗?要不要来颗辟谷丹?”
瑶瑶摇头,她单纯的不想吃任何经过我手的东西——这我懂,毕竟我也从不吃师兄师姐们的东西。
鬼知道那些丹药里有没有什么不可描述生命的残骸。
“那好吧,你再坚持一下,绿豆糕马上就好。”
没错,这次的课外活动作业是用修仙界和魔法界的材料制作人类的普通糕点。
不再耽误时间,按照手机里的绿豆糕制作教程,我把青阳豆淘洗干净,然后加水浸泡,盆外刻时间加速法阵,两分钟后得到浸泡好的豆子。
悉数倒入蒸锅,故技重施,两分钟后得到蒸好的豆子。
豆子散发出香气,隐约还能看到空气中有仙人在跳舞。
瑶瑶死心的闭了闭眼,又觉得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我觉得她就是饿了,毕竟很久没吃饭了,被我关在厨房里,干等着不太好意思的。
干笑两下,手上动作继续。
在搅拌机里加入咩咩兽的奶和雪棉花,搅拌均匀,混合在一起;然后再拌入奶粉,最后加入提前准备好的魔女黄油,翻炒三十分钟成团。
顺便说,黄油是我从玄箜那里偷来的——去厨房找香料的时候,偷偷切了一块。
最后,把面团放进模具里压成型,大功告成。
“尝尝。”
瑶瑶把盘子里奇形怪状的绿豆饼从左看到右,又返回来,还是选了最像狗头的一块。
闭上眼,一口咬掉一半。
“味道如何?”
“emmm很奇妙。”瑶瑶咀嚼着形容,“像是吃了一口彩虹,但意外的很有嚼劲儿,不很甜,甚至有点儿臭豆腐的味道……”
“风味独特,层次复杂。”我在作业本上诚实记录。
“还有吗?”
“……没了……yue!”
这是瑶瑶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口吐白沫失去意识。
我摸着下巴想,这次的作业可能挺成功的。
毕竟能让人说完评价再倒,可以打很高的分。
“嗯,那下次尝试下龙须酥吧,这个看起来配料还挺简单的。”
至于下次抓谁品尝……我觉得言者不错,顺便借她水晶球摸摸。我眼馋很久了。
再之后,我捏住瑶瑶的下巴,往她嘴里丢一颗解毒丹,看着丹药化成青色光芒顺喉而下,便放心的将其放在客厅沙发上,扬长而去。
当然,我也没有去哪里,不过是返回房间做作业罢了。把刚刚做绿豆糕的过程和心得整理出来,写成论文刻进玉简中,再把玉简塞进机械鸟内里,将其送给导师批复。
作业写完后,就该思考善后问题了。瑶瑶只吃了一块绿豆糕,多做的这些咋办?
作为一个东方种族,浪费食物是绝对不行的,这是底线。
可是普通人类又吃不得这些……
“要不还是给晓北吃吧。”毕竟豚又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