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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谖
方礼给自己选的临时落脚点距离Firework并不远。
Firework所在的第七大道是繁华的娱乐场所一条街,但是离它不远的第九大道,却是藏污纳垢的地区。这里尽是拥有几十年历史亟待维修老旧住宅,里面被分割成无数小房间单独出租。租户们不仅要公用厨房和卫生间,有时候甚至需要穿过别人家里才能到达自己的房间。这里嘈杂不堪,每个人都别想有什么隐私,你的一举一动别人都能听到。也正因如此,这里的人反而对任何事都见怪不怪,也漠不关心。
方礼在这里算是有钱人,独自拥有一整个阁楼。虽然大半区域都没法站直身体,然而总归是个独立的区域,让它的主人得以拥有一点难得的隐私。阁楼很陈旧,地板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冬天也冷得可怕,屋顶的天窗还漏雨。但是方礼很喜欢那座天窗,躺在地板上的时候,如果天气还不错,空气污染又不怎么厉害的话,可以看到星星。
方礼盘腿坐在地板上,身上披着一条暗灰色格子的羊绒毯子,抬头看着橘红色的天空:“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个好天气呀……”
“不是,有雾霾。”天窗被从外面打开,周炎将头探了进来,他褐色的头发在夕阳温暖的光的照耀下,就像烛光般熠熠生辉。
方礼抬头看着猫在窗口的人,周炎的表情很轻松,橄榄色的眼睛闪着光。
“哦呀,阁下看来不怎么生气呢。”方礼抬起头,像是在仰望天使一般,眯起眼睛滤掉多余的光。
“你是个混蛋,从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周炎轻巧地翻进房间,落地时悄无声息,“你的枪。”他从后腰处摸出来一个袋子,随手扔给方礼,“追踪器我给拆下来了。”
“您这算是破坏公物。”方礼气定神闲地说。
“是你保管不当。”周炎毫不客气地回敬。
楼下的嘈杂声大了起来,外出工作的人陆续回来了,这所老旧住宅从沉睡中醒来。叮叮咚咚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开门声,关门声,男人的大笑与咒骂,女人的尖叫与寒暄,还有小孩子的跑来跑去的脚步声,一起随着袅袅的炊烟一同向上,占满了整个阁楼。
方礼知道自己栽赃陷害的小把戏并不光彩,周炎如果直接冲上来打自己一拳,或许气氛还会稍微好那么一点,可惜周炎没有这么做。尴尬的沉默在周围蔓延。
底下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在这里,人们有时候为了什么小事争吵,有时候不为什么小事争吵,争吵总是常态。争吵让方礼觉得好些了,总比窒息的沉默好。
“你,不生气吗?”方礼忍不住问道。
小孩子发出尖叫声,但后是一声巨响。似乎有人模模糊糊地说了些什么劝和的话,但都被楼下叮当的菜刀声盖住了。那家一定是打算做饺子或者包子,剁肉剁得无比起劲。
“啊,无所谓吧。”周炎坐到了床上,这房间比之前被炸的那个差了很多,不但面积小,家具也都很陈旧,还很吵,“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盯着我不放,但是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你的,我也不排斥伸出援手。”
像是和那剁肉声较劲似的,有人吹起了萨克斯。那萨克斯听上去也是陈旧而破烂,走了音的调子像是有人拿金属在黑板上刮来刮去,盖过了吵架声,也盖过剁肉声。整座大楼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像是在欣赏这不成调的萨克斯一样。
“这样啊……”方礼低下头,周炎的回答不能消除他对周炎的愧疚。周炎是无辜的,是他自己把周炎卷了进来。这是唯一的真相。
“你有什么吃的吗?从早上到现在,我就吃了一顿早饭。你知道顺着你枪上的编号找到你这个窝点有多麻烦的吗!”周炎在方礼说出什么让人难以回答的话之前抢先一步开口。
方礼叹了口气,将其他话咽回嘴里:“跟我来,咱们去底下蹭饭。”
顺着地板上活板门下面的梯子一路趴下去,周炎跟着方礼穿过迂回的走廊,来到二层一处角落。
“来叔,老样子,两份。”方礼将自己妥帖地缩到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熟练地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一个白瓷碗和两支不成对的筷子,“另一份给那边那个新面孔。”
“哦。”老板又盛了一碗递给周炎,碗里是一团类似炒面的玩意,“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吗?”
“啊,照旧。”周炎双手接过碗筷,“好久不见,来叔。”
“你俩搞一起可真是……”来叔摇了摇头,“我可是没想到。”
方礼抬眼看他,无声地问:你们认识?
周炎点点头:“爷爷的朋友。”
作者:阿萦(败)
投票统计:3狙(落水、回音壁、舞舞纸)
本文中,男男生子是自然常识
1.主播(UP主)
学播,即直播学习,在B站不算新生事物,但直播版块的学习分区是今年才做起来的。总之,做学播的主播们终于有机会得到更多推荐,也有更多主播开始做学播。
社会考生战高考就是在直播版块学习分区成立之后才开始做学播的一位主播。他的学习环境看起来不高端,反而很有年代感;他不在直播间放BGM,只有案前的蓝牙音箱陪着他,并且通常只播放英语听力;他也不搞打卡学习云自习室那一套,就每天直播刷题。可以说他能得到推广全靠直播用功加人设特别,毕竟阿B的卖点之一是“愿每份喜欢都能得到尊重和理解”,阿B愿意给领异标新的主播更多镜头。生活条件一般的大龄高考生,多么励志又令人感动的人设。
但是这位社会考生翻车有点快。
社会考生战高考只有一个机位,镜头里是房间的一角:笨重的老式书桌对着窗台,书桌左前方是颇有年代感的白色塑钢窗,右边靠墙,有一台淘宝常见的组装书架,白色瓷漆墙面还缀有略高出桌面的鲜绿色墙裙。整个场景给观众的感觉就是这里已经超过二十年没有装修了。
镜头里不只有桌面,主播出镜无可避免。主播出镜成就了他的翻车。
社会考生确实很社会,一看就过了而立,惑不惑还不好说。但他不是素人,是一个过气歌手。听到“歌手”这个职业称呼就应该意识到他从远古的电视时代而来,或者用现在更好理解的说法,从2G/功能机时代而来。
八月,高中校园里一轮复习未完成,社会考生战考高注册了B站并开始做学播。九月所有学生都开学了,他已经积累了一部分观众。在这期间,他的直播间里出现了不友好的弹幕。内容无外乎吐槽他装穷,吐槽他草好好学习的草根人设,吐槽他赚钱又赚到学生群体来了。甚至有人在直播间录了屏,录像里有一条被老网虫们广泛认可的评论:“我高考那年手机彩铃是妖人的歌,如今我变强(tu)了他跑去考高考了?”
这位主播的微博ID也被网友们扒了出来:姚韧不加V。没想到这位过气歌手去年还给某扑街网剧唱过插曲。
姚韧不加V今年7月下旬之后没再更新过微博,但他确实不像会放弃现有一切去参加高考的人。
随着事情逐渐发酵,一些图文自媒体也编排了这件事。纯吃瓜的网友却评论说:姚韧开过直播吧?他家完全不是那个主播镜头里的样子啊。不能因为两个人长得像,姚韧又正好两个月没发过微博,就说主播是姚韧吧。
好像是有道理。
国庆节期间,钢铁洪流还在一众B友心间奔腾,社会考生战高考投稿了,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UP主。他在视频里表示:对,我就是姚韧,玩过摇滚、做过彩铃、过气十几年的姚韧。高考要回原籍考,我回老家了,这是我二十年前住的屋。我真的在备战明年高考,那些喷我装*的人敢不敢跟我赌一把,父子局。
视频一出,事件热度直接从流媒体蔓延到了纸媒,老家晚报甚至有记者来找姚韧。姚韧的回答却只有:我的全部回应都在视频里了,别来打扰老子备战高考。
没对线了没下文了,大多数人都散了,只有部分看热闹的想着明年看看姚韧能不能当爸爸。直播间还是有了一些就好姚韧这口的观众留了下来,毕竟他一天真的能直播好好学习超过8小时。
2.爱豆
爱豆文化冲击大陆多年,只有极少数公司真的把爱豆产业做起来了。但“做起来”也只是部分接受爱豆文化的人自娱自乐,市场十分有限。
资本主义具有天然的扩张性,于是人民迎来了爱豆产业与选秀真人秀的混血儿——爱豆选秀综艺,比如XX季节。
XX季节一年一季,当然找不到层出不穷的国产爱豆去参加节目,节目组也犯不着真按爱豆行业那套来。现在XX季节的现状是糊比真爱豆来蹭舞台;拥有影视歌舞单项能力的艺人来跟观众混个脸熟,以期淘汰后可以得到更多资源。XX季节不指望这两种选手能给节目带来多大热度,他们的做法是找点网红或者拥有单项能力却比较素的人来参赛,以求破圈。
大部分溅不起水花的糊豆会直接一轮游,比如齐天。
齐天的综艺表现让人不禁怀疑他怎么能通过海选。他没有公司,没有娱乐圈关系,还不是网红。一个没有参加真人秀意识的男大学生怎么就进了XX季节呢?可能是因为消费母校吧。齐天本该是Q大光电学院2020级新生,不过报到时就办了休学,然后参加了2021年的XX季节。Q大光电学院听起来不够不明觉厉,但在相关行业的学霸那里还挺有分量,只不过录取通知的分量比学位证差太多了。
按爱豆界的玩法,齐天算是dancer。他Locking和Popping都不错,jazz也能跳。但是他参加XX季节真的太佛系了。齐天在知道基地的摄像头24小时不关机之后,还是坚持没有舞台就不化妆,从来不找follow pd蹭镜头,宿舍里从来不别麦,舞台观众席上只对舞蹈节目有反应。他在个人采访时说“想要在更大的舞台上跳舞”,但大家怀疑他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喜欢大舞台而已。于是有关齐天热度最高的讨论是网友们劝他放弃XX季节直接去星光大道。
一轮游的齐天三月就安静回家了,也没有趁机营业。谁知他四月在网上有了一波与XX季节和星光大道都毫无关系的热搜。
3.四月一日公布
2021年3月,距离姚韧和齐天参加高考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社会考生战高考这个ID已经从B站消失了,他更名成了洞子火锅代购,简介却是:不进洞子怎么吃洞子火锅?
2020年7月,姚韧不加V发过一条短视频。虽然自己很快删了,却被网友们保存了下来,甚至还发到了B站明目张胆艾特社会考生战高考。这位主播高考后就歇业了。短视频里,姚韧举着自己已经涂掉了个人信息的高考成绩证书怼着屏幕:“老子本科达线了!”尽管只是达线本三,对姚韧来说也算得上一个奇迹。
不知道姚韧是不是被艾特烦了才改名。总之,各地高考录取结束后,压根没去填报志愿的洞子火锅代购先生关闭了学播直播间,在生活区开了新直播间。
不干代购的代购先生在第一次直播中直言:“我现在的情况考不上重本没必要去上大学。我参加高考是因为没考过,想体验一下。不行,太苦了,重本不值得我二战。”弹幕用密密麻麻的hhhhhhhhhhhh宽恕了他,甚至把他的“太苦了”做成了gif表情包。
尽管高考考场门口甚至有本地电视台采访了姚韧,但他还是没有重新火起来,网友们眼里他仍旧是个平平无奇的老网虫。
因为过于平平无奇,所以姚韧不加V三月底发微博说自己四月一日有大事要公布也没什么人理他,哪怕他第一次用上了“说大事专用图”的配图。
姚韧不加V四月一日发了条微博,配图是一张齐天在XX季节的照片,文字内容:“@XX季节-齐天 大胜永远爱你,你一定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大胜是齐天粉丝的名字,因为齐天参加节目之前的微博名叫齐天大胜物理,也有同名B站号,不过都没什么可以考古的内容。
评论区一开始是吐槽姚韧的人。大家纷纷劝他追星要趁早,小糊豆都一轮游了你再来自爆粉籍太迟了,或者你也可以找找关系送他去参加星光大道。
然后才是齐天现身评论区:“我一定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随后大胜们开始团建。奈何齐天真的太糊了,微博活粉大概不足百人。
4.rock BAND与KOL
总有扑街自媒体网罗一切网络热点,一丁点火星都不放过。
他们分两派:一种是跟观众一样的苦逼打工人,他们逮到热点就一通胡编乱造,只求KPI;另一种人是真的自媒体,啥都自己干,他们也往往真有点儿信息渠道,所以他们最爱装懂哥懂姐。
比如这次就有懂哥搞了个大新闻——油腻大叔姚韧想泡糊豆齐天,谁知齐天是漫游乐队贝斯手齐浩的儿子,现在齐浩已经去找姚韧的茬了。
网友们纷纷??????这个瓜听起来可以啃。
如今信息茧房越筑越牢,一些人的常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可能是天方夜谭,比如老摇滚乐迷的常识对于这位懂哥。
摇滚乐迷:不清楚妖人想作什么妖,也不知道这个齐天是不是齐浩儿子,但我们不知道不代表妖人不知道。妖人当年不读书就是玩BAND去了好吗?Breaking解散前还跟漫游做过同一场live,当年漫游还叫Voyage。
拆穿类的评论肯定会被删,不用想。
无论如何扑街自媒体流量过于有限,被诽谤的三位当事人多看他一眼他都赚了。
当事人也许看不到扑街自媒体,娱乐圈KOL却躲不过。营销号贴上大段自媒体文字截图以示该谣言与自己无关,再配上齐浩齐天的照片对比,然后问吃瓜群众们:大家觉得齐天和齐浩长得像吗?
照片应该是精心挑选过,看起来还真挺像的。尽管齐浩单眼皮齐天双眼皮,却都是下垂眼;山根鼻梁鼻小柱更是如出一辙;脸型也颇为神似。当然不可能一模一样,但真要说毫不相关那大概率是齐浩女友粉了。
原来帅哥37岁也会有女友粉,娱乐圈真是疯了。
37岁?网友们被齐浩的年龄震惊了一下。这,如果营销号所说属实,那齐天出生的时候是黑人吧?
漫游乐队,原名Voyage,十几年老BAND了。漫游2021年了还在搞摇滚,摇滚乐迷可以不喜欢他们的作品,但是对他们的这份坚持,还是要扣住大拇指中指无名指,竖起食指小拇指,比个ROCK的手势以示尊敬的。
在大众眼里,齐浩所有的履历都与漫游有关。他大专肄业,在校时就加入了Voyage。说实话,那时摇滚乐就已经不那么主流了。但Voyage这几个臭小子不信邪,也确实出过两盘不错的磁带。可时间一长,不行就是不行。不行他们也没有解散,大家各自打工,琢磨出新歌了再挤时间一起排练,一起做歌,又这么坚持了几年。智能手机登场之后,他们就很少跑live house了,2013年是最后一年。那年某次演出之后主唱路遥喝大了,第二天下午都没缓过来:“不行了,岁数上去了真喝不动了。妈的,得趁着还唱得动多唱几年。我们以后只去音乐节吧。”那天路遥刚刚30岁。 漫游真出过不少好歌,奈何生不逢时,没爆过,也吸引不到年轻听众,最后变成了老乐迷的情怀和四个人的自娱自乐。
直到三年前一档乐队网综。改名漫游的Voyage终于破了一次圈,得到了年轻观众的认可。可喜可贺的是节目也让更多从来没听过live house的听众get到了乐队现场的魅力。听众事小,live事大。有更多听众去听现场,他们跑音乐节收入也会好一点,收入好一点,他们也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做音乐。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总之,如今漫游在音乐节也算得上一腕儿了。
专心做歌跑演出的老BAND遇上营销号碰瓷,这叫什么事儿。
漫游乐队表示这不是事儿。他们的黄V发了一条微博:“所以,小天从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性教育。”配图是一张小男孩齐天举着肉串对着镜头笑的老照片。
吃瓜群众惊呆了。父子是真的,油腻大叔那一趴不会也是真的吧?
姚韧不加V:“我的骄傲。”配图是一张姚韧把小男孩齐天抗在自己的肩头的老照片,时间看起来跟漫游那张差不多。
对吃瓜群众来说这就更刺激了!
就离谱,今年打开微博真就随时随地发现新孩子!这次的热搜是#四月一日公布#。
网友们热情截图姚韧不加V:“虽然我儿子一轮游,但他永远是我的骄傲!”“想晒娃又怕老婆打,只能暗戳戳。”
齐天出生时齐浩才18岁,大家本想撕一下性答应年龄的,结果一看姚韧只比齐浩大7个月……好家伙,原来漫游在这儿夺笋呢!皮下怕不是路遥本人。
还有网友玩笑般撕起了左右位:“天儿跟齐浩姓,怎么就不是妖人生的了?”“烫知识:早年小孩上户口必须随母亲。妖人高考地点都没跟齐天在一起。”
高考?所以姚韧前年做学播是为了远程陪儿子高考?这如山父爱!
异地?看来妖气cp BE了啊……
漫游和姚韧分别发po之后两天,新孩子齐天终于“活”了。
XX季节-齐天V:[笑哭]父母无爱若干问 UP主:齐天大胜物理 (视频链接)
视频很短。开头是一段文字动画:营销?X洗白?X反面教材现身说法?√
进视频了,普通的横屏视频,三块手机拍的竖屏合起来那种横屏。左:姚韧;中:齐天;右:齐浩。谁说话的时候,他的那1/3屏幕才会动,基本就是齐天远程采访姚韧和齐浩。故事很老套,俩半大小子不好好读书,去搞音乐,顺便人也搞了,还搞出了人命。没结婚,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没到婚龄就分手了。齐天户口跟齐浩,四舍五入就是跟姥姥。后来没跟别人谈恋爱?姚韧:男女朋友没有,那什么有过。齐浩:女朋友交过几个,没有成的。会复合吗?姚韧&齐浩:不会。最后是姚韧和齐浩分别道歉:很抱歉给大众作出了不好的示范。安全性行为,从娃娃抓起。
评论区纷纷:
还是儿子重要,摇滚精神算啥。
还是儿子重要,摇滚精神算啥。
还是儿子重要,摇滚精神算啥。
这一波又一波给营销号乐坏了,他们又整理了一下前因后果,整个#四月一日公布#事件才算落下帷幕。
不过,对于关注姚韧多年的那几个微博活粉来说,真正的落幕与营销号无关。有粉丝回到愚人节当天的微博下面评论:“所以你公布的不是爱豆而是儿子,只是当时谁也没发现。愚人节公布都不敢说实话。妖人,我看不起你。”
一向爱怼粉的姚韧不加V这次乖得像只兔子:“[笑哭]还是怂了一波”
网友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了起来,评论区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END
天微微亮的时候,凌虚便醒了。究其原因,他委实接受不了潭州的炎热。睡得几个时辰,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半。太玄常年积雪,他已经习惯每日在凛凛寒风之中修习练剑。原先在襄州,襄州虽热却不闷,尤其清山观,倚着寒潭,倒也凉爽。等到了潭州,潮湿闷热的气候让他不得不不到五更天便起来打坐,静心缓解。
萧霆敲门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皱着眉打坐的凌虚。鬓角额头都是细碎的亮晶晶的汗珠。他很少看到凌虚这样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却被睁眼的凌虚瞧见了。
凌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情绪可以实体化,萧霆估计可以看见他浑身散发的怨念气场。
“我下去叫店家给你送些水好好洗洗。“萧霆忍住笑,道,”这潭州的夏季确实有些闷热,我却忘了你不太习惯。“
凌虚听出他强忍的笑意,又是长长一叹。
萧霆实在憋不住,只能快走两步离开凌虚的房间,并且丢下一句“我替你叫份绿豆汤,解解暑。“
等到凌虚洗了下楼,却见着萧霆在大厅正中央一个人占着一张大桌,桌上除了一碟牛肉,一碟馒头,其余的却是五颜六色的汤汤水水。
“酸梅汁、绿豆粥、冰镇银耳莲子汤….唔店家特地去街角买的豆花,还有店家镇店的梅花酒….“萧霆殷勤地给凌虚一样一样介绍清楚,还十分贴心地给他递了一柄勺子,“我说你受不了这边的暑热,店家就给我推荐了这些,也不知道你喜欢哪样,干脆都端了上来。”
凌虚分明瞥见了萧霆眼角促狭的得意,不由又是怅然一叹。
半个时辰后,凌虚装着一肚子汤汤水水,与萧霆闲聊起来。妖气既然寻不到源头,便只能从那几名死者着手。这两日萧霆已经飞鸽传书,着人去打听那几人的身份派别。消息还未回馈,一时间两人便闲暇了下来。
“我离开襄州以后,一路往北,当时还抱着说不定能找到你的想法。我只觉得,你不会失信,所以我问过观主,便一门心思想去太玄派找你问个清楚。”萧霆道,“但料不到的是,刚到徐州便病倒了。等治好了病,观主与我的盘缠也所剩无几,我支撑着到了锦州,后来……”萧霆顿了顿,轻轻吐了口气,凌虚却未曾察觉,只是认真听着萧霆的讲述,“后来有一位高人收留了我,教我修炼,又让我替他做事,这生活却也不错。”他的语气似乎很轻松,好像那些艰辛不值一提。
凌虚几乎可以想象萧霆那一路的艰难,一个瘦弱的少年是怎样从这贼寇横行的乱世之中,孤身跋涉。而道歉又显得那般苍白。
“你也不必自责,若不是你,我也不会修得这一身精妙的功法,获得这般成就。”萧霆看出了凌虚的愧疚,却开口安慰道,他盯着凌虚的眼睛,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又轻又慢,“这样想起来,我却要好好谢谢你。”他似是害羞一般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那凶悍的冷意。
“失约便是失约。”凌虚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我凌虚答应的事,几乎从未做到。“不管是师尊、师弟又或者面前的萧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每次所有人都安慰他,这并不是他的错,可是,他却自己放不下。
半晌,萧霆复又开口:“四五年前,教中几位高手前往润州,阻止一场大变。回来的人告诉我,当时你也在那里。以及......”他想了想,终究没说下去,“其实这些年,你未必就比我快乐。我再苦,也不过是身体上,而你,心神俱疲,哪还是当年我见到的意气飞扬的太玄大弟子。”
他恍惚着望着凌虚眉间微微皱起的川字,一种奇怪的情绪从心田蔓延开来。那满聚戾气与怨恨的胸腔,突然夹杂了一丝酸意。他忍不住咬紧了牙槽,试图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驱逐出去。他想起那永无天日的深窟,那些邪恶的丑陋的目光,他所遭受的非人折磨,如同野兽一般挣扎生存的时日。如果不是凌虚...如果不是凌虚...那饱含着怨愤不甘恶毒残忍的念头迅速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将他那一丝丝不忍吞噬殆尽。
“萧霆?”凌虚觉察到萧霆情绪不对,奇怪地唤了一声。
萧霆闻声抬头,勾勒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只不过有些替你难过。”他的语气那样温柔动听,就好像最深情的情人喃语。
他的皮下早已不是当年倔强坚韧的萧霆,而是一个蓄势待发的野兽,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将他的猎物绞杀致死。他要将这些年所遭受的苦痛,一点一点的讨回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听到扑棱棱的声响。便见着一只神骏的隼落在了萧霆的右臂上。萧霆轻轻一笑,看向凌虚道:“看来,是有消息了。”
萧霆属下传来的消息上,说这几名腰扎红巾的武士应该是定州节度使派来的暗探,乔装前来潭州却不知道是身负什么任务。只知道定州节度使应该是派了十一人出来,而当日只死了五个人。也就是还有六个人,要么死在别处,要么就还在潭州。
此事至此,却变得棘手起来。这节度使暗探之事,也不知道牵涉了什么秘密。凌虚两人若是贸然涉及,反而会卷入其他麻烦。凌虚本意不过是担心有妖扰乱人间,但若是世俗之争,一旦插手,麻烦将会无穷无尽。
萧霆思索了一会儿,道:“多想也是无益,倒不如先确定这几人是否还在潭州城中。你我也不过只是想查探到那妖的消息。”萧霆的想法十分简单,若是寻到了那几个人,随随便便抓一个回来便是。只要将身份隐藏好,也不怕其他人发现。
凌虚凝思想了想,也没有其他主意。便不再反对。
七月初五。午时,有雨。
大雨倾盆,漫天水幕。
临湘城北有一座小小的客栈。不过十来间客房,客人也是常常住不满的。
小二正缩在角落偷懒,炎炎暑气教暴雨驱散,凉爽的水汽让他忍不住泛起困来。朦胧中恍惚见着水幕之中有人撑伞而来,那一点点暗青色的影子慢悠悠地行走于暴雨之中,闲庭散步好不悠闲。
小二迷迷糊糊地擦擦眼,几乎以为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可下一秒就见着这青色的身影已经提着伞站在店门口,细致小心地抖着纸伞,一身青色的长衫不沾一点雨水。这人面色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五官秀气文弱,却长着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睛。
男子见着小二愣愣地望着他,悠悠然笑了笑:“我要住店。干净通风就行。”他的笑容温和清淡,犹如一道清风拂过,教人心暖。
“有、有的。”小二忙不迭赶过来,接过他手中的纸伞,便领着客人往楼上走,“楼上有个套间,朝向好,景色也不错。二楼所有的房间都是我们掌柜的新布置的,采阳极好,却又不会热。你看,桌子柜子都是新做的。”小二到了二楼最里间,推开门,正介绍着回头,却见着客人在半途中一间房门口停住了。
“客官,那间已经住人了。”见着客人站在那间房的门外没动,小二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只不过一大早出门了,但这房却是没退的。
客人闻声回头,面上的表情既温柔又奇怪,他幽幽开口:“我知道。”他冲着小二笑了笑,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这间房若是退了,记得留给我。”
小二闻言忍不住道:“我听这间房的客人说要看七月的集会,眼见着还有好几天呢。说起来临湘的集会有什么好看的,听我掌柜的说,他小舅子的邻居去过长安,长安西市的集会那才叫做精彩,那些舞姬身姿妖娆,就好像没有骨头似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杂技异士。哎我说,是不是你们外乡人都贪图新鲜,一窝蜂的聚在临湘来了。
客人只是含笑听着,也不辩解,见着小二越说越兴奋,轻声开口:“自有精彩之处。”
“精彩?我们这边的集会还能精彩?”小二更加不解,正欲再说两句,便见着一道细碎的银光闪过,他伸手接了,却是几枚碎银子。抬头望去,那客人已经进了房间,门也关上了。
凌虚与萧霆此时正在城东五里外的官道茶摊上,等待着萧霆属下前往驿站打听的消息回馈。顺带向这茶摊老板问问有没有那几名武士的印象。
“黑衣红巾?”临湘官道往来的旅客并不太多,又下起了大雨,便更无人影踪迹。这茶摊颇有些冷清,那老板一边拨弄着灶台,一边回答着萧霆的问题,“小老儿记性不太好,不过那群人人数又多,衣服又醒目,倒有些印象。”
“多?”萧霆敏感地抓住了这个词,他问,“很多人吗?”
“十来个、十二个人吧。”茶摊老板想了想,道,“我这地方小,一共才几张桌子,他们四人一桌,好像坐了三桌吧……对,整整三桌……我记得那些人又凶又急,不住地催促,我还不小心碰着一个人。好在那人脾气好,笑咪咪的也不生气。”
“十二个?”萧霆疑惑地问道,“你没有记错?他们一共有十二个人?”
“整三桌不就是十二个人嘛!”茶摊老板有些不满,“小老儿我虽然记性不好,又不是瞎!”
凌虚见着老板脸上不快,忙开口解释道:“我有一位朋友正是其中一人,本来是约好在临湘会面,不料我两路上耽搁了。等到了此处却又联系不上,原本约好的地方他也不在,所以才来打听打听。我朋友告知我一共有十一人同行,今日听您这般说,或许是我朋友说错了。”
摊主闻言不由挠了挠脑袋,又仔细思索了一番,道:“我记得,确实是十二个人。那边三桌,全是黑衣服。”
萧霆与凌虚对视一眼,心里疑虑越发浓重。这事情发展得越来越奇怪。此时雨已渐渐停了,却见着一名男子站在远处朝着两人拱了拱手。萧霆神色一凝,扭头对凌虚道:“有消息了,我去看看。”
凌虚点点头,便见着萧霆朝着那人走去,两人边走边说,渐渐远去了。凌虚想了想,复又问那摊主:“那些人可曾互相交谈,或者说要去哪里?”
摊主虽然觉得凌虚问得奇怪,却还是想了想,道:“好像不曾提到,这些人表情都凶得很,除了那个笑眯眯的。”他回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诶诶诶,我想起一件事。那个笑眯眯的好像跟其中一个人吵了一架。说吵架也并不算,他倒是没有生气,另外一个人却几乎拔剑要砍他,还是教人拦住了。”
“吵架?”
“欸对。”摊主道,“这两人吵了以后,就有几个先走了,另外几个却没有往进城的方向走。欸,我想想往哪个方向来着,我想想我想想……”
凌虚正欲再问,余光却瞥见两道身影从旁边的树丛闪过,瞧其中一个的身形却是极为眼熟。
他便开口对摊主道:“我离开一会儿,若是我那同伴回来,劳烦摊主替我说一声叫他回客栈等我。”说罢提剑朝着那两道身影追去。
作者:阿千
“我知道你担心对方是个摄影师,搞艺术的,和他不对盘,但是对方也喜欢虫子,拍的都是虫子的照片,你们肯定有共同语言。也不会嫌弃你的爱好。”
听到这里,我火已经冒上来了我的兴趣正当得很,喜欢做一些昆虫标本,抖音帐号还有几百个粉丝。然而别人还没嫌弃,我妈总是擅自先嫌弃上了,两年前我一定会反驳她和她吵得不可开交,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在和她争吵上,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观察盒子里的红腹细蟌。红腹细蟌在欧洲数量很多,但是在地球另一边的我想要亲自采集就有些困难,有位粉丝送了我一只。
“就去见一面,又不要紧。也不是要你一定要和对方发展,你们先了解一下,如果不合适我也不会勉强你。”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塑料盒子还裹着冰库的霜,盒中这只纤细美丽的红色豆娘,仿佛一碰就会化为碎霜,我将手里的红腹细蟌放回冷库,我不想在这种情绪低落的时候来制作它,只能庆幸我还没开始软化步骤。
“知道了。”
“好好,我把时间地址还有小伙子的联络方式发给你。”
我妈总是“见一面见一面”,说得轻巧,实际上我还要浪费心神在见面之前尴尬的寒暄,若是对方有意,可能还要浪费时间于见面之后无止境的纠缠。这些倒是还好,毕竟对方只是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最烦的是我妈每天“那小伙子不是挺好的嘛,你怎么不理他”、“你姨跟我说你不理他”的责问。别的都可以解决,唯独我妈,我真是无从下手。
好在我加上微信,打完招呼,对方就没有后续了,看来对方一样也是父母之命。我想这次相亲恐怕很难有什么后续,就把心思放在了新的标本制作上。红腹细蟌是常见豆娘,其实做标本的价值不大,但是一方面我做标本也是搞收藏和爱好,别人就算有成千上万,总不如自己亲手做一次才好。而且这只豆娘是我难得的粉丝礼物,我心里真的太喜欢它了。个人帐号辛辛苦苦做起来不容易,虽然我做这些主要是为了个人兴趣,但是既然发布在公共网络总是想要一些关注。而这只小可爱就是我受到的认可!更何况虫子的保存邮寄都不容易,经历了千辛万苦才终于到我手里,实在对我意义非凡。我总想给它做出点花来,只是暂时还没有头绪。
我又看了它好一会儿,最终怕它被解冻了,赶紧又放了回去。这几日我从医院下班回到家不多的时间就在思考这事,方案倒是也有几个,最简单的就是树脂,但是我想搞得隆重一点自然不可能选树脂;干燥法比较常见,但是总觉得太枯燥了,至少应该设计一个好看的造型;如果要“搞个大的”就做成透明标本,但是透明标本的话红腹细蟌的“红腹”颜色肯定看不清了,这不合适。也许我应该把选择权交给粉丝,但是我又有些私心,不想把决定权交给别人,只好自己在这里纠结。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相亲的那天,我还没有什么头绪。我惯例穿了一身T恤加长裤。我妈一开始对我选的衣服很是不满,认为我对这场合不够重视。几年来我潜移默化加上争吵用着“要展现最自然的状态”之流、她所谓的“歪理”最终还是把她说服了,现在她已经不再置喙,又或者她没被说服,只是懒得和我吵了。这也算是这几年来为数不多的“进步”。
见面约在了一家本地菜馆,那个摄影师有点乱糟糟的,脸上一圈胡子都没剔干净,不过身材不错。我原本以为摄影师会是扎着长发,眼神忧郁,干净清爽像细竹竿一样瘦弱男文青,没想到对方剃着板寸,手臂肌肉线条明显,虽然稍微有些赘肉,但是至少也曾经是经常锻炼的人。不过这其实很合理,按照我妈的讲法,对方是个到处跑拍昆虫的人,很可能和我一样,会到处去野营,风吹日晒有些肌肉才是正常的,我倒是先入为主了。
他一脸面无表情没有好脸色的样子果然也是被强迫来相亲的,我的表情大概也不是很热络,餐桌上只有我妈和对方的小姨聊得其乐融融,时不时想把我们带入话题,我们两个却是话题终结者,靠着“嗯”“对”“不是”等简短的回答让她们有些尴尬。这让我产生了报复我妈的快感,也对这位摄影师有了少许的“革命友情”,直到他小姨拿出了他出版的摄影集。
“小冯这么厉害呀。”我妈忙不迭地接过来,翻给我看。我见过的昆虫照片多是生物教学用,旨在还原昆虫的性状特征,而这本摄影集里照片的排布颇有故事感,装帧也很美观,巧的是这本摄影集里还有我正想制作的红腹细蟌的图。
“这是在欧洲拍的?”
他兴致缺缺喝了口茶:“是。”
“是的,我家小冯这个职业啊,就是满世界到处跑,整天不着家,但是他人可靠谱的,去哪里都记得给家里报信,有时间就会给家里打电话。而且他已经不拍了,年纪大了,要成家了就要安定下来,不乱跑了。”
我妈妈松开了摄影集,咪咪笑着喝茶:“那小冯要换职业呀?”
“就是不拍动物啊昆虫什么的了,帮人家拍拍婚纱照什么的,不用到处去跑。”
“那挺好呀,这个年纪了要成家立业是不该到处跑了,年轻的时候是应该要到处去看看,年纪到了就要安定下来了呀。”
“不是的,以后都不拍了。”小冯否认了他小姨的话,氛围有些尴尬。
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聊天我权当做了耳旁风,我拿着摄影集正好看看细蟌的照片,红腹细蟌有张很有名的交配照片,两只细蟌细长的身体弯曲,腹部相连,形成了爱心的形状,这位冯翼摄影师照着那个样子也拍了一张,仿佛是人类情侣一起用手组成心形的照片一样,可爱有趣。
细蟌交配的这张照片太有名了,说实话我的方案里也有考虑过是不是可以做成这样的形状,然而我只有一只细蟌,缺少另一半。
但是这本相集这也给了我一些启发,我可以从照片和纪录片里再找些灵感。虽然和对方没有擦出什么火花,但是收获却不错,不至于浪费时间。
我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把书还给了对方,结果冯翼飞摇了摇头:“这我不要了。”
“唉是的,我们家还有好多呢,小李喜欢你就拿着吧,我看你一直在看,你也喜欢昆虫,你留着吧,有什么问题还可以继续给我们小冯发消息呀。”冯翼飞的小姨就把书往回塞,我礼貌性地推诿了一下,就收下了。我宣布这是我29年来那么多相亲经历中数一数二的好体验。
回家我快乐地继续翻看相册,我妈看了我一会儿,开始自顾自言语起来:“这个小冯啊,我觉得不太行,来的时候连招呼都不太打。而且他好像有点毛病,他那一杯茶哦,喝得没了,还在喝空气哦,也不知道倒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说他是不是其实脑子不好。吴珺不会给我介绍个脑子不灵光的吧。本来我想拍昆虫什么的,好歹也是个摄影师艺术家什么的吧,那现在不拍了,干什么失业了?要你去养他啊?就算去帮人家拍婚纱照,那不是就是影楼里拍照的嘛?那不是中专毕业什么人都能干?你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医生诶!”我妈对每个“潜在女婿”都挺上心,我连对方今天穿什么都没记住,她倒是真的什么都观察到了,甚至开始细数起对方的表现。我懒得吐槽我妈,只顾着看自己的,但是这是一个大错误,我忘了她不管说什么最后的话题总能转回到我身上。果然她看我没接话,继续说:“连这种男生都不搞虫子了!你怎么还在搞虫子啊!虫子有什么好的别搞了,都嫁不出去了搞啥啊。以前还在家里搞什么解剖模型什么的,恶心死了。”
她刚才还在说那个小冯不拍昆虫转而拍人像是降低了档次,现在到我这里来一下子就变成了,连他都不拍虫子了,我也不该搞。她到底是觉得“搞虫子”好,还是不好?她的话说出口前到底有没有思考过?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先把自己的逻辑理清楚了想想有没有道理再来和我讲话!”我尖牙利嘴地反驳回去,她立刻暴怒了起来,连叫带骂地说我现在出息了都敢这么和她说话了。我寻思着我和她吵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今天才“出息了”呢?一直都挺“出息”的。她连吵架说辞也不太过脑子,我说她不带脑子也不算委屈她。
但是其实我内心有点后悔,我不想和她吵架,工作本就挺累的了,哪里有心情和她吵,于是赶紧仗着自己离房间近,先一步逃回房间锁上了门,她喊叫着拉住门把手,把我带锁的房门晃得啪啪作响。见实在没有用,就在外面恼怒地破口大骂了起来,一边痛斥我的不理解,一边哭诉自己的不易,末了开始骂我一声不吭就知道躲房间里都不会好好和人交流,没长嘴巴,像个虫蟊,直到我爸回来让她安静,她才消停下来。大约我爸了解了前因后果,这下开口骂的人变成了我爸:“看看你教的什么不孝女。你整天在家里就干管女儿这么一件事情,还做不好!”
“我不用打扫不用做家务做饭啊?而且那么大的人了我哪里管得住!你倒是就会动嘴皮子!你管过家里的事情?你管过女儿的事情?她当时要当法医还不是我劝下来的?你连她志愿填了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他们的对话就进入了重复千百次的模板,一个指责对方愚蠢懒惰,一个恼怒对方不关心家庭,我当作没听到门外的吵闹,看完了相集,房间是肯定不能出去的,我看向了窗外,外面天早就黑了,被染成黑色的落地窗倒映着我的脸,这张脸我在玻璃标本盒上见过很多次。于是我又去摆弄我的虫子们。时间过了很久,我把昆虫拿出来放进去又等了几个来回,房门外第五百八十次“再也不管你了”,然后安静下来。我又等了很久才出去洗澡。客厅、厕所关了灯都黑漆漆静悄悄地,这让我挺放松的,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家”是自己的,虽然我这个蹑手蹑脚看着他们房门缝隙里是不是透着光的样子就像是在黑暗中偷了个“家”。
那晚上大约是我最近想着红腹细蟌的事情太多了,我梦到了红腹细蟌。那梦有些离奇。我爸妈正面对面吵着架慢慢地身体越来越细,头越来越小,变成了两只豆娘,梦一开始诡异极了,两人变形的时候就像哪里的猎奇漫画,让我逐渐清醒起来,但是梦还在继续。公的是红色的,母的是黄色的,他们一边飞,尾巴一边像是动画里的小仙女一样掉落金粉。翅膀扑闪着交错飞行,金色的飞行轨迹画成了爱心的图案,他们落在叶子上,细长的身体也弯曲起来,就像那张交配的照片一样组成了一个爱心。末了画面一转,这两只虫子不再动弹,出现在了我的收藏柜上,罩着玻璃标本盒,得偿所愿的愉悦充盈着我的四肢,唤醒了我。
然而醒了之后这种梦幻般的快乐随之变成了些许的罪恶感。
起床后我不知为何想到了冯翼飞,昨天相亲的那个摄影师,于是我发了消息去问有没有推荐的红腹细蟌相关的作品。后来想想,可能是我那反抗心理又作祟了,我妈越是讨厌这个小冯,我越是忍不住去继续接触,何况我本来就因为那摄影集对他印象不错。
“我最近正好在清理东西,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给你一些。你方便的话可以来一趟。”
虽然我抗拒相亲,但是我并不是对于恋爱和性没有任何想法,只不过有那样的爸妈就很难对婚姻有什么向往而已。冯翼飞长得还行,又有相近的兴趣爱好,我并不是觉得完全没有可能继续发展,但是他看上去确实对我没有什么兴趣,除了约了时间,没有再和我多说什么,甚至我到了门口也没有让我进去。
我往屋里看,他家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就像相亲那天说的,他大概是准备要进入新的人生阶段了,正在整理自己以前的东西。
他很快拿了一个箱子出来,据说都是之拍的照片、资料、书籍,还有些记忆卡和U盘。他如数家珍地介绍了起来,说起这些是刚入行的时候拍的可能不是很好,这些是去年的,红腹细蟌在欧洲很常见,他拍了很多回,想要什么都有。说到一半他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多嘴了又不说了,只是快速地介绍了一下这堆是其他人的资料,这堆是他自己拍摄的,字条上是U盘里的文件夹的结构和简单索引。
我忍不住觉得有些可惜,甚至想问他一句为什么要转行,但是想了想之前相亲的时候他和小姨说到此事的尴尬场景,觉得可能是他家里也有些情况,不敢多问。
“我大概一个月之后还给你可以吗?”
“你留着吧。还给我也是扔掉的。”
“……其他的也要扔掉吗?”
我第一反应只有:卧槽,剩下的那些也全要扔吗?早知道租辆车来,全拉我家去算了。
他大概是知道了我在想什么:“都是没什么意义的东西,你要就拿走好了。”
“怎么会没有意义。你的摄影集给了我很多参考,如果你都不要就给我吧,你以后想要了再问我要回去就行,就当我问你借的。”
“参考意义不大吧,毕竟都是光学仪器拍的,和真的差太多了,还是要亲眼去看比较好。”
“确实如此。我去露营的时候也这么觉得,活生生的虫子和标本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既然和真的不一样,那你不会觉得标本没什么意思吗?”
“只能说这是现有手段下面比较好的选择了,我自己学解剖的时候有感觉,有捐献的遗体给我们示范确实最好,但是这毕竟比较难得,退而求其次有标本肯定是比只有图标或者文字描述好多了。我也知道这些照片和录影带比起眼睛看到、亲生经历的有不同,但是真的给了我很多帮助。能给我的话真是帮了大忙了。”
“是吗。”大概是觉得我夸的彩虹屁还不错,冯翼飞的心情明显好多了。
他家的资料实在是太多了,他说自己也没有理完,我们约了我下次不轮值的时候再去拿一些。等我快乐地回到家,只见我妈垮着脸坐在那儿。
“你玩得挺开心的嘛。”我心里有数她大概要说些什么。果然她开始数落冯翼飞,“我不是说这个男孩子不行嘛?今天你说出门去找朋友玩我还在想是谁,你怎么和我都不说一声,人家家里人电话打过来我完全不知道。尴尬死了。你喜欢这个小冯啊?”
“没有,就一起看虫子。”
“说了几次了,叫你别玩虫子了。我就不应该安排那次见面哦。我是希望你早点嫁出去,那也是希望你找个好老公以后生活轻松一点,如果找了个像你爸那样的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你多累啊。小冯真的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你以后带出去见人,他在那边喝空水杯,丢不丢人。”
“知道了……都说了,没有喜欢这个小冯。”
“一起玩虫子也不行啊,你找些正常的兴趣爱好不好嘛?”
“知道了。”
“你就知道敷衍我!我说的你听进去没有!”那确实似乎是没有的,但是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只是唯唯诺诺地安抚她。她又开始攻击我的爱好,我自然是生气的。但是想到昨晚他们的争吵,又想起我明知道她不会高兴,还是去找了冯翼飞,于是此刻我有些心虚地闭了嘴。我知道她确实也是为我好,只是她很多观念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我们的分歧很难解决。
有些也许能解决,就像她已经很少说我的穿着了,但是大部分可能没办法解决。我有时候也想可能我组建了新家庭一切都会变好,然而这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冯翼飞下一次联络我的时候,我只是推脱了医院太忙,他本来也不热络,后来也就不联系了。
听她絮叨完,我回到了房间,瘫倒在床上,我抬头看着我的收藏架,又想起我该做视频了,已经有一周没有更新了。那只红腹细蟌暂时是没办法完成了,我只好选择做一只树脂标本混混更新,我架好摄像机,软化天牛、准备树脂。桃红颈天牛与红腹细蟌也算有点相似,毕竟身体都有一段是红的,我自欺欺人地想着,但是这也没有办法,毕竟是权宜之计。
我将天牛放进模具盒子中,再缓缓倒入树脂,粘稠的透明液体倾倒而下,黏住它的触角,裹住它的四肢,盖住它的甲壳,静置几小时后,那虫子确实地被固定在这透明的空间之中。
上传视频的时候看到了粉丝私信问红腹细蟌的事情。
红腹细蟌,还没开始制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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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雨
“天赋,是最不好的东西。”
“与其拥有天赋,我更愿意做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她用夸张的表情说着刚才的话,手舞足蹈,得意的感觉像是要凌空飞去。
“那么请问,您的天赋是什么呢?”
“我记忆力还不错的。”她靠在沙发上,一脸认真地对我说,“那你呢?你的天赋是什么?”
我笑了笑,说道:
“我会冻结时间。”
“傻逼吧你。”
她佯装嗔怒,回头去拿零食。
我施展了我的天赋。
时间冻结了。
女人伸展着身体,她的腰,她的腿,勾勒出美好的曲线。
时间确实停止了。她思维认知俱无。天地于我都变成了雕塑。但接下来却不是里番的内容。因为我的能力是有局限的。我不能影响到停滞时间里的一切东西。
比如我现在坐在客厅,我没法开门去卧室,也没法拿起遥控板关掉电视。我可以停止时间一百年,但我没法拿起时钟,扭动时针。
空气我倒是能自如地呼吸。灰尘也不至于划破我的皮肤。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它们是典型的盛夏时的雨滴。它们很密集,体积也很大,打在人身上甚至会带来痛感。楼下是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路灯的光是朦胧的。
我一跃而下。这里是十七楼。正是十七楼,我才能爽快地跳下去。
巨大到足以杀死我的力被禁止了。反而是四层楼梯的高度,我还可能会崴脚。
对面的楼灯光闪烁。我望着灯光落在地上。
雨水冲进我的鼻子,一股寒气抓住了我的胸口。
我从地面爬起,进行我今夜的散步。
雨夜里前行的汽车,驾驶的男人眯着眼,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轮胎的磨损很严重,如果遇到要急刹车的事件可能会出问题。
便利店里,女孩子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满脸不耐烦的店员坐在柜台处。他正盯着那个女孩。
暗巷里,猫咪缩在垃圾箱的中间。一袋垃圾停在空中,那是从楼上扔下来的,看样子非常准。
被赶出家门的小孩,在家门前抽泣。猫眼里是妈妈的眼睛。
世界大得让人发毛,细节充足。
我坐在水面上,两手做浆划动着。水面上很光滑,只要我控制我的能力,就不会沉下去。如果我努力摆手,时速还能到八十公里。
如果有人能发现我,他一定觉得很搞笑。人居然会用这种方式进行移动。我抱着腿,时速慢慢降了下来。
我来到了一个小区。这个小区正在发生一些事情。
前些天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我就能在那时停止时间,好好观看一下杀人者的嘴脸。但我不能,所以我只是在大雨瓢泼的夜里,探头看看警察们的工作。
我跃过警戒线,走进房间内。
一位警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页报告。地面干涸的血迹十分“凶悍”。我靠近过去看报告的内容,上面写的是凶器与死因。
一对夫妻倒在了客厅的门后。他们趴在地上,脚朝着门,腰上背上各中了几刀,没有什么反抗的迹象。他们的尸体已经被搬走,地上现在只有两道白线。
我在房间内踱步。如果不是警察勘察,我恐怕不能这么轻松地进入这片区域。
死亡时间是夜晚8时。我向厨房走去。厨房里是一片狼藉。不是翻箱倒柜的狼藉,只是一通料理后的狼藉。砧板上的刀痕很浅,恐怕主人们平时并不常做饭。
旁边的一堆调料品也在证明这一点,它们几乎都是满的,有些甚至没有开封。
当夜这对夫妻恐怕在这里招待某人,不过他们非得自己下厨的理由是什么呢?至少他们看起来完全不擅长料理。
我小跳着离开了厨房。在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现场,我总是忍不住小跳。
我观察了所有窗口,均没有强行打开的痕迹。只有在通往庭院的落地窗上发现了几缕被勾下来的衣服纤维。
庭院里几株玫瑰沿着栅栏种植,现在已经绽放,饱蘸雨水。栅栏的边上有一只脚印。我判断是犯人翻墙时留下的痕迹。这处通向的地方的确没有监控,但留下这么一只脚印未免有些瞧不起警方的观察力。
只是现在正下着暴雨。
我回到房间内,开始观察四处的装饰。
悬挂式电视机的背后有很多灰尘,他们至少已经在这住了三个月以上。
一脸严肃的警察插着口袋。我盯着他的瞳孔,里面是一处墙角。
墙角到窗,再到...
听上去很完美。
我蹑手蹑脚走到栅栏外。
警察已经走到落地窗前,看起来很顺利。
时间再次停止。
地面还是水,我踩着雨开始飞奔。穿梭在雨中,街边看板的灯光被扯成一团雾气。
十七楼虽然很高,但还是得徒步走上去。
在出门散步前,我已经以通风的名义打开了家门。
她拿了零食转了回来,笑着说道:“如果你真会时间停止,那不是无敌了。”
“我们就可以看遍世上一切了。”
“一切吗?”我歪了歪头,回忆起和雨一起落下的人影。
“倒也不算十分美妙。”我把手里的玫瑰递给她。
“你那里拿来的玫瑰?”她很惊喜,“还全是水。”
“秘密。”我说。
后面的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几天后,新闻里说,死者的弟弟被逮捕了。
那个人对记者说,他对姐姐有感情,无法容忍姐姐被抢走什么的。
但我觉得,那完全是为了扰乱世人的视线。那家人已经住在那好几个月了,不能容忍也不至于拖到这个时候。他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因为嫉妒,反正不是这种暧昧的理由。
那个夜里,我拔下玫瑰的时候踩在了一块石头上,应该没有留下显眼的脚印。
被拔下的玫瑰吸引了警官的注意,从而让他发现了那个脚印。
我发现的东西警察也一定能发现,就算脚印被雨水泡没了也会有其他线索出现。或许有一天,有个精锐警官会循着那几秒的线索,来把我抓走。不过到时候,我也能时停跑路。
我混乱地想着。
除我之外,没人能停在现在。不过尽管停在现在,也没什么大用。
将飞不飞的鸟展翅停在窗外,我在时停里补觉。
不,不对。这天赋实在是太棒啦!
作者:眠春山
CP:rps米卡X赞多
从公路栏杆旁望去,靛蓝湛碧海面,白光炽亮泛滥,晃得米卡头晕目眩,干脆闭了眼。他怀疑假如被成千上万狂热人群包围,也不能媲美自然界一半的无情燥烈。
米卡的回神,不是听得脚步声。那人的脚步犹如兽类,放纵却轻盈,几乎没有声音的。而是受了挨近的温度的召唤,自他闭目后的暗红昏蒙里,一步,两步,如蜻蜓点水,在他发蒙的意识里,注入了比周遭更为鲜明的热潮。那熟稔的温热,被风送来混进了咸潮气的淡香,他便觉该睁开眼。
赞多迈着晃悠脚步, 通常放松的眉眼,在灼日煎熬下皱成一团,神色比起胡乱褪了一半、倒背在腰间的外套,倒还显出几分稳当。随着他高大身型靠近,米卡有一瞬感受某种庞然的压迫,自赞多身上,不受此人意志所控地油然而生。然而转瞬即逝,就如呼啸他们之间的熏风。
赞多猝不及防俯身抵近,向米卡伸出手,骨节几乎将米卡的呼吸钳住,在米卡被他脖颈的汗津麦色晃了眼时,自米卡肩膀上轻摘下一只昆虫。分不清赞多和那小虫谁更小心,终是那小虫展开透明翅膀,自他指甲上颤悠悠飞走。
“你不是怕虫吗?”米卡问他,嗓音黏哑得自己也讶异。
“我认识他。他在车上,和我们一起一路走,然后,也到这里迷路。所以,还好啦。”赞多望着小虫飞走的,远海的方向,“啊,但是软的,呃,很可怕。”
日晒扭曲路面,烘烧寸寸皮肤,他见赞多已脱掉外套,剩下一层湿黏裹贴肌肤的薄背心,肩脖大片泛粉到软红,像被暴晒至麻痒过敏。米卡喉结滚动,还未吐出那股焦灼,就见赞多另一只半藏起的手,拎起一罐可乐,犹带温吞冰气,轻轻贴住自己额头,米卡眯起眼,微张唇,凉气透入皮肤,模糊视野渗进一丝清明,勾勒赞多在眼前的微笑。
“你可以先走的。不用管我。”他握住那罐救命稻草,一刻也没让它离开脑门。
赞多直起身,站在他身前颇近的地方,看上去不打算一并坐下,撕开车上保温箱里仅剩的最后一根冰棍。堪堪消融的冰水沿裂缝淌到他腕骨,他连忙凑近了,细细吻去。他神色懊恼,加上浑身汗湿,米卡估摸他也跟自己一样,等回去了要恨不得长在淋浴头下。
想到“回去”,米卡又觉冰可乐也镇压不住的那丝烦闷、燥意,像要把识海煮成沸湖,涌塞了满脑。
“大海多好看啊,我还想看呢。”赞多边把那冰棍塞进嘴里,边装模作样,作一副“你想自个偷偷欣赏?没门!”的表情。他靠着公路上环形栏杆另一侧的矮柱,正站在米卡面前,柱子的高度对他的长腿着实不太友好,米卡看着,生出他会重心不稳的忧虑,他却像倚着稳妥而无形的手,自顾慵懒立于风中,着迷于唇齿间的甜味。仿佛在门户大敞、抛锚熄火,热得冒烟的面包车里,能搜刮出一点冰镇存货,栏杆旁有个矮柱能靠,同米卡一道在这鸟不拉屎荒无人烟、暴晒的海岸公路旁,还有大海可望,一切都可谓是心满意足。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米卡含咽那罐可乐,颇有地球上最后一瓶水的悲壮。见赞多瞪大眼睛不解,又笑着比比自己的脸,“我,头晕。”
“就刚开始的时候吧,那时车开到一半。”赞多撅噘嘴,满脸因米卡太过好懂,没有挑战性。“不过,那时候,你怎样都会让柯宇和林墨他们,上车先走,自己留下来,不管头晕不晕。”他手指伸过来,米卡以为他要戳自己脑门,缩了缩肩膀,赞多却柔缓地,用拇指和无名指捉住他,揉了揉他太阳穴。他保持着微仰头的姿势,被赞多以一只手掌,轻轻控住头颅。
被人按捏住重要部位,米卡却前所未有地安了心。似有能量,从那有力而有分寸的指腹传来,似他可以不必再焦灼,可安定住。那能量似流经脑海,松动他久积的烦滞窒息,将它们细细勾出脑海,引入风中,残留一点已可被承受的闷痛,落在他内里缓慢向平静清凉恢复的土壤上。
若要对赞多说起,他定会说,那只是因为米卡的底质,本就是温和疏朗,是他凭借自己的意志驱散烦郁。且定是嬉皮笑脸,就像他对搭乘汽车先走的其他团员,摇摇手里摄像机说,他要跟米卡殿后,取取原生的景色,好为眼下他们自主拍摄的旅游团综剪辑素材时,那副样子。
在这趟没有工作人员随时跟随,只支援一些基本设备,由团员轮流拍摄的长途企划里,他们从惊异,到逐渐习以为常,关于赞多比起原先他们已知悉的,更源源不断展现的领袖特质。若说面对着一辆前来搭援,却已超载的汽车,单是米卡同抛锚的车留下等待,他人多少会心有挂碍。而当赞多也一并说了留下,那些忧心或疑虑的神情都烟消云散,好像如果要有殿后的人,不会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他做什么?米卡疑惑看他。
赞多在炎热天也不吝啬动作,是倾身、弯下背来看他,似米卡的神情值得他聚精会神,他凹塌的弧度隐含力道,颈背却绵软,将空荡背心下胸肉的弧线、摇晃的挂坠,连同口中冰棍的寒气,都在热风中送来。
“我担心,是AK说过的那个,中暑。”他用掌,抚触米卡面颈的皮肤,要感知他是否有发热或冷汗。他鼻子轻轻皱着,像嗅闻或探测那些不妙的征兆。
他之所以那时那样说,是嗅出了我……想独自留下,我想离开镜头安静,我想……回去了。真正的回去。米卡在他的手掌间,模糊地后知后觉。
“我没有中暑,我已经好了。”米卡温顺匍匐在那掌中,眼睛深邃,盯着赞多鼻梁的汗珠。
他没有说谎。虽晕眩未褪,但他却感到已有多日未像此刻神清气爽,也觉出熏风中,原来有从海的边际,随潮水拍击来一抹清凉,也吹得赞多头发飘乱,露出被微掩的笑意。赞多终于也放下心似的,拿起那个、从他陪着米卡起就没拿起过的摄像机,对着公路、海色和天幕,拍了几段。
赞多为了取景,前后挪步,一瞬间,对米卡而言久违的烈日当头罩下,米卡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骄阳又隐去。他开始以为有云又飘来罩于头顶,恍惚抬头望去,才顿悟万里无云。
只有赞多像柄枪,戳在栏杆前,在烈日下,影子拉长,尽数罩在米卡身上。
“海边。”赞多把那消融成小块的冰棍含着,含混说着,声音黏糊而咕哝,“我好想,到那下面去。”不留神去听他说,便会湮灭在热风的熏刮中。他的眼睛闪烁着无限的期盼,就像他此刻已置身于那波流中,不能割舍。
米卡突然说不出一个不字。特别是种种浮现,当车辆故障后,这人光顾着安抚其他人慌躁的心,维持秩序,联络酒店工作人员。在酒店的支援车到来后,眼见预支位置不够,协助维修抛锚车无果,而搞得满身大汗。谈起分批离开,又在让他人先走这事上一马当先。他一身衣料狼狈透湿,却一直像是这热浪中唯一的镇定。
倒霉至此也不发一句抱怨,烈日扎背也一声不吭的人,却只于此刻,此地,松散了无边强硬,像歇落在公路上的候鸟,对他这般说。
但米卡也不能回应一声好。他们在等,等实质的车辆救援,或实际上是,等其他摸不着的、言语不能传之物。它们在粼粼大海和赞多纷扬的黑发面前,都失去了一阵的魅力,但他们终究是安静地,按捺着。
海风的潮凉,在哪里都有相近之处,他想起赞多也是海边长大的孩子,同样能从风里的气味,嗅出熟稔。教他们行走何处,都惦念着来处。来处让无限广阔的世界映入眼帘时,在兴奋之余,都笼上一层模糊的怀恋。此时赞多出神望着大海,也笼在了米卡眼中这层朦胧怀恋里。他头发湿成丝缕,汗液水痕沿着赞多的湿发,淌到侧脸,滴坠到凹陷的锁骨内,光裸的肩膀微微一下颤动。又一滴汗水滑下,凝在他尖俏下颚,似积聚露水的花蕾。
“我想跟你说……”米卡弯起眼睛,笑容里有丝含蓄的乖柔,是赞多喜欢看到,也乐意为此付出的神情。所以他是毫无防备,竖起耳朵,把他的身体献过来。
而米卡,这匹金色的柔顺山猫,安静俯身,向赞多凑近了他的吻部。他伸出手指,自赞多下巴里侧往外蹭,像轻抚过同类的腺体,伴随徐落在赞多耳垂的一句话,勾走了那滴汗水。
赞多惊得咬碎了口中冰棒,冻得牙酸脑涨,他涨红耳廓,猛地站起身。耳根到修长脖颈一片飞红,整个人似蕴含巨大的火源,在他皮肤下,顺着淡青的经络潜烧,漂亮得惊人。他见米卡笑咪咪,似游刃有余,却目不转睛。也有赞多莫名嗫喏的时候,他半天挤不出一句话,理不出个所以然,又恍惚听到远方像有车声传来,只好背对着米卡,边揉着酥麻的耳朵,边直起身瞭望。
“好痒——好热!”他低低嚎着,像要挥散比猛阳更黏腻的旖旎。他摘下另一边手腕上发圈,手指在黑发上张动,似黑幕上绽放分明的花枝,眨眼扎出一个小辫。他做这一切时,肩膀完全舒展打开,延展脊背,拧着腰胯,像匹烈日下矫健的马驹,抬起而翻动的手臂筋脉,皆如流畅精密的机械,随时一声令下,便可迎着可怖骄阳,奔赴任何想去的野地。
米卡用视线,顺着他薄皮下突出的脊椎骨,触抚而下,划过那截收拢的腰,以及圆润的臀。人在意志力涣散时,美好的事物便加倍丰盈诱惑,钻入视野。在这种热风里,赞多也能站出漫不经心的气魄和热辣,米卡模糊感慨着。他眼前日光闪烁,忽而想象起,这也是赞多往脑后调整帽檐的姿态。而赞多,闲立在潮浪中。
海面白光波动,闪烁香槟细碎气泡的浮金,游涎漫散,泼浇赞多一身隐约的光芒和水色。光影调和在一个曼妙韵味,是画笔层层涂抹,难以言传、有如神来的调色,柔和地晃荡,似饱满浓稠的金色酒酿,渗入了靛蓝水纹,清淡地流淌在他的衬衫上。他光顾着看海那端的光束,未觉察光眷顾他周身。
他侧身漫立,夏日海风裹着咸,穿过他扬起的衣摆,一抹麦色肌色隐显。风险些吹飞他帽子,他抬手摁捻帽沿,为避日光而微转头,又享受这清凉伴着灿烂的光热。他深呼吸,微扬下巴,眯着眼,轻轻挺起胸膛,肩胛骨陷落深色的凹壑,那个姿态似将展翅徐飞,显得他纵情,又沉静。一个矛盾的融集。
他在风中漫步,海水漫过小腿,似闲适,似沉寂。没什么表情,却隐约有种全情的放松,和难明的懵懂,他一直看向大海,看着不为人知的远方,像穿透那些不能言不能解的东西,或者他成了所有难以捉摸的化身,热烈却神秘。
赞多几乎有那座岛所有澎湃的缩影。为什么不呢,他可以在当地买上一杯最美妙的咖啡。夏威夷的海岸,嫣红晚霞来自云层暧昧的眨眼,街道满载乘客的公车在日光下滑过,扑面的风与站在冲浪板上有相似的气味。米卡是渗透了这种气味,也饱浸过波涌的浪潮,从全天地间涌向他陷在沙滩间的脚,一遍遍冲刷自内而外的浊尘。他欲脱光了全身负累的外壳,长长舒展四肢,跳进粼光泛滥的海潮。下一秒亦将化作鲸豚,扑跃入深不见底的海渊,被亲切的日光盛托着飘浮。
晚霞从层叠的云倾倒下,海面成了燃烧的清凉火海,瑰红的潮水不住掀拍,届时本初的欲望流淌周身,回归作漫立于海天中的赤子,放肆地迎接大地,海洋,长风的亲吻。
这些画面,只是快速从米卡脑里涌出,再定睛时,远处那车已开到可看见轮廓的地方。他错觉已可听见队友们的大呼小叫,把他拉坠回现实。连他自己也吓一跳,他竟遗憾于车来得比意想中快。只是他知道,他们的等待并非自此结束。但赞多眼看已不想再等,饶是他,此刻也近晒得有些脱力,他把外套披在肩上,摇摆身体,向着来车的方向,颠晃着漫步去。
米卡忽然能感到,当这份年轻的生命里,看不到尽头的,焦灼的等待,共赞多一起静候时,也未尝那么难忍耐。兴许有比翻下这山崖,跨越海天外,更令人怦然心动的景色。当赞多乱蹦着,挥起双手来,米卡轻声说过的那句话似潮水褪散,但米卡知道,它已更像是赞多摇晃的、钩住的耳坠。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海边的。
米卡摇晃着起身,脚踩热得扭曲的柏油路面,跟上大步向前的赞多。
完
其他:笑语
作者:路人
評論mode:求知
栗子球,栗子球,我是一颗栗子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栗子球该有什么样的天赋呢?列如......
好吧,虽说我自以为我是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所谓的“好”的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
我出生在乡下,听祖上说我们家里世代出能球,如今正处乱世我更是有机会作出自己的一番事业,于是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了个理想——我要成为勇者!
但是如何成为勇者呢?我很小的时候问家里人,他们说勇者就是要打败恶龙,杀死魔王,解放人民。所以击败邪恶就是勇者了?我还是不太确定,不知道到底是勇者可以击败邪恶还是击败邪恶才能成为勇者。
后来大些了,我去问了问学校的老师,老师说一个栗子球想要成为勇者,必须要拥有不被理解的勇气,学校里其他球的梦想不是成为商人,就是成为明星,有个家伙说他要成为整个镇子最好的清洁工,大家都笑他,说清洁工有什么好骄傲的。他说清洁工也很好啊,白天帮人民打扫干净街道,晚上有大把的时间陪伴家人,研究自己喜欢的玩意儿,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要在空闲的时间里成为一个诗人!
他的言论又又引来了一群同学的嘲笑,但他似乎不为所动?在嘲笑中他也跟着笑了笑,好像是得到了什么认同一样。我想这就是勇者的一种吧?于是我站起身子说:“我要成为勇者!”
又是一整嘲笑,我羞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又想起了老师的话——“勇者必须要拥有不被理解的勇气!”他们问勇者是什么。我说就是可以大声说出想做清洁工的球!
再后来我长大了,我成了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栗子球,我再问家里人,如何才能成为勇者。他们说要左右逢源,要利益至上,不要像以前的祖先一样,要懂得变通。
我问同事同样的问题,如何成为勇者,他们说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勇者,勇者根本养不活自己,赚不到大钱,讨不到老婆,是没出息的废物。
我问老板同样的问题,如何成为勇者,他说我不需要成为勇者,只要努力上班,只要努力工作,只要成为听话的球就够了,甚至不需要晚上回家成为一个诗人。
我去问了那个想要成为清洁工的同学,他是我唯一一个见过的,活的勇者。但是我没机会问他这个问题了,他再几年前为了些琐事加班猝死了。
后来我不当勇者了,我当了颗成功的栗子球,生了几颗孩子。我抱着他看着他嘟嘟着的小嘴,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栗子球,栗子球,你是一颗栗子球....
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如此,列如.....好吧我也只是一颗普通的栗子球。与我的所有先祖一样。
他们说栗子球该成为最好的工程师,最好的科学家,最杰出的艺术家,最成功的商人。但从来没人问过栗子球想成为什么?谁又关心呢?
但是我和别的栗子球不一样,我能看见亡魂。我还可以去问问那个想成为清洁工的栗子球是如何成为勇者的。
他说:“他不是因为生活的琐事加班死的,他是在与恶龙的搏斗中战死的,是那些恶龙想要让栗子球们以为,我也只是一个趋利的普通栗子球。”
原来不是世界上没有勇者,而是所有栗子球一起谋杀了心中的勇者,我是这场谋杀的见证者,参与者。我是凶手,又是被害人。我是原告,又是被告的帮凶。
于是我拿起了村里最好的剑,我要去挑战恶龙,挑战邪恶。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我一定能有所作为,我要成为勇者,我要呼唤所有死去的勇者。
但是我出门的时候被一辆快车碾死了,这就是后现代的艺术,勇者要死在荒唐的地方。我听到路边不停的有栗子球围过来,我听到有人说像我这样的栗子球会下地狱,我听到了什么沙沙的声音,有人喊叫着:“糖炒板栗哦!”至少我死的很甜蜜。我想着孩子们在家里闻到这股味道,也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吧!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
栗子球,栗子球,我是一颗栗子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栗子球该有什么样的天赋呢?列如......
好吧,虽说我自以为我是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所谓的“好”的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
我的爷爷是个成功的商人,我的父亲是一个思想家,但他在出门的时候被车撞死了,我是一个普通的栗子球,我的梦想是成为勇者......
残火积薪
下午六点半,禹进接到编辑电话。
他闭着眼睛捡起手机。
“禹老师,最近状态还好吗?”
“出啥事了?”
“喔没有,就是听一些朋友说,您最近状态不是很好……”
“快写好了。”禹进揉揉眼睛,“构思部分完成,接下来只是时间表。已经写好三分之一,但草稿还需要很大修整……”
“好好,大纲……”
“你知道我的工作习惯,大纲是工具,写完我才知道故事是怎样的。”禹进不耐烦起来,“算了,预付金退给你,就当没合作过。”
“唉呀,老师又见外了。我不是想施加压力,只是作为编辑,有义务稍微push一下……”
“谢谢你。”禹进挂断通话。
房间沉寂下来。
半轮太阳射在脸上,楼下孩子们在尖利地鸣叫。
放学了。
他隐约记得有事要做。
打开电脑,禹进泡了杯咖啡,漫不经心地浏览网页和游戏更新。时间充裕,他想,打开游戏,日常,首胜,做这些的时候他尽可以放空,不去思考任何事。
手机又响了。他瞥了一眼。
“——你在哪里?”
“在路上。”禹进张嘴,“已经快到学校大门了。路上有点堵。”
“儿子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我马上到!”禹进咬着牙,“这里有点事抽不开身——”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妻子携着儿子站在门口,瞪着禹进。
“——今天放学真早。”禹进挤出笑容。
妻子的目光越过地上堆积的外卖包装,凝视着禹进。禹进才意识到音箱还在放着游戏音效。关掉音箱,他把游戏最小化。
“对不起。”
“多少次对不起了。”
儿子从妻子身后探出头,这个他不被允许踏入的工作室——堆满脏乱杂物,摆放着三块白板、数个书柜和工作台的房间。禹进自知理亏,站起身。但妻子已经先他一步弯下腰,收拾垃圾。
“我来吧……”禹进讷讷地说。
没有回应。妻子归拢垃圾,禹进把儿子牵到外间,吩咐他不要进来,然后回工作室关门。
“抱歉,状态很差,实在写不出,我自己也很低落。”禹进低声咳嗽,“昨晚构思到太晚,受人之托写了书评,今天睡过了头……看在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来工作的份上——”
“别。可以了。”妻子抬起手,“你总能找到借口。这两年道歉听得够多了。”
禹进没话说,坐回椅子上抱头叹气。过了一会儿,看妻子无动于衷,他便抽出昨天寄到的新书翻看。扉页有赠言:“后学末进,请禹老师不吝斧正”,潦潦草草。
禹进冷笑。草草翻阅几页,心中已有分数。
他掏出手机给编辑打电话,尽可能在妻子面前显出体面。
“禹老师?”
“寄来的笑面老师的新书我看了。”
“喔!笑面这部续作很有潜力,对系列IP深挖下去的话,影响力稳步扩大,对我社的青少年用户矩阵有很大增强,这也对您作品的销售有帮助。禹老师您看着帮年轻作者做推广,是双赢的好事。”
“是这样……”禹进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在自己公众号上写一篇短评可以吗?三分批评七分夸。”
“好啊好啊,禹老师费心了。下次让笑面老师请你吃饭。”
挂断电话,禹进志得意满地抬起脸,妻子已经出门倒垃圾了。
儿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禹进对他招手,于是儿子跑到他身边,看禹进继续打游戏。
“爸爸之前写的是什么呀?”
“青少年校园冒险。你的名字就是起的主人公的名字。禹东东。故事的主人公就叫东东。他认识了许多小伙伴,一起打败了很多坏人。”
“他也叫东东吗?”
“是啊。”
“那爸爸你为什么不写了?”
“谁说我不写了?”禹进皱眉。
妻子走进来,对儿子说:
“出去。”
儿子乖乖地跑出去了,妻子抱着手站着。
“干什么看着我?”禹进笑了,“怎么,兴师问罪来了?”
“你两年没写东西了。”妻子微微皱眉,“坐吃山空,作家的名气会散。两年前编辑一周打两次电话,现在一个月打一次电话。我知道写东西的时候你很难,但不能这样放任自己。”
禹进皮囊下有东西突然爆炸了,他陡然站起身尖叫:
“我也想写——!你能帮我写吗?你能帮我吗?!你除了扫地做饭外还能做什么?!”
话一蹦出口禹进立刻知道不妙,自己需要一个扫地做饭的人,没了妻子自己的生活立刻会堕落到谷底。他颤抖着牙床,拼命挤出眼泪,嚎道:“我也想写!我难受得不停撞墙!可没有想法,没有灵感,没有激情——我没办法打出一个字!想有什么用?!”
妻子只是抱着手:
“你以前每天去学校采风,看学生们打闹,揣摩……写了好几大本笔记,这些我都还给你留着,但你已经不看了。”
太累了。禹进心想。那确实是正确的道路,但那真的太累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他已经对东东和他的伙伴失去了热情。因为儿子的出世,照顾小孩耗干了自己,之前他看到少年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优点,都是好处。活力、热情、青春的可能性,现在他发现孩子是人生中的魔鬼,他们吃干了时间精力和金钱。直到有了孩子,禹进才发现自己没有做好准备,金钱解决了很多问题,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的精力没日没夜地耗在了陡然复杂的家庭上……
逃走。不仅从忧烦的琐碎家庭中逃走,同样地,他也再无法去与东东冒险了。一下笔,敏锐的感觉就开始回馈令他反胃的印象,烦人的、弱智的小孩的童言童语,比他写过的任何对白都更真切结实,也更令人厌烦。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去构思精巧、活跃、充满勇气和灵性的对白。
那时每天采风回来,直扑到电脑前,记下今天看见的有趣事件,分析少年少女们的思维,修改校园趣事,打磨人物……他和学校的门卫、教师和学生们都成了朋友,得益于作协的那张纸,他夹着笔记本在教师办公室里找一张椅子,和各科老师们交谈,关注最有意思的学生……
但他做不到那样了。
禹进颓倒在椅子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有一个词在妻子嘴边徘徊,听见那个词,自己的生活就完蛋了。脑子在空转,他想,如果先发制人的话——
“你想离婚吗?”禹进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如果我消失了,你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
对方叹了口气。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她真的想离婚,禹进发抖,没有否认,她没有否认,真的没有否认:“——你吃我用我的!我给家里赚了多少钱?!我的版税,我的稿费!我的改编版权!东东系列的改编版权卖的钱!你吃我!用我的!你吸干了我的血!”
“发够疯了吗?”妻子微微摇头,“你不像个人样了。你发完疯记得看看社交账号。全世界好像就你自己不知道。”
妻子摔门而去,禹进擦掉眼泪,怀着不祥的感觉打开自己的公众号。略微扫了两眼,心已经沉到了最下面。
某个他评点过的新人作者在社交网络上贴了大字报,批驳禹进作为前辈品行不端,列举数项大罪:阴阳怪气年轻作者、写书评夹枪带棒、系列作水准下滑、签书会上无视千里迢迢赶来的粉丝、在作家圈里拉帮结派挂人……
禹进看了眼时间和转评赞人数,这条大字报发在编辑给自己打电话之前半天,那时已有足够的发酵。
那通电话……
禹进缓缓滑下椅子。
怎么办……他脑袋空白,怎么办……
你是大作家呀,总能想出办法的,想想你的故事里,东东怎么面对困难?
对啊,他的朋友,我给了他很多朋友。只要朋友们伸出援手,问题就能解决……
禹进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从上翻到下:送牛奶的、修家电的、搬家公司、八百年没联系过的同学师长、电脑配件……没有,没有,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
老婆——她在通讯录里还叫“乔乔”,一万年没这么亲昵地称呼过她了。
“老人”,甚至没有名字,不叫他们“爸爸”和“妈妈”(或父亲母亲)……
禹进的心变得冰凉,自己过往从未,从未留下任何一人在自己的圈内。
没有“伸出援手的朋友”和亲切的乡里。自己是逃离家乡来到这里的,在异乡独自打拼,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天彻底黑沉下去。
靠编造故事,一个人走到现在。
禹进爬起来,书柜上有一小排《东东冒险系列》,他幻想着自己能够有朋友,有伙伴,所以很久以前,写下了这个故事——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有朋友、有伙伴,被众人所喜爱的天真诚实勇敢善良的孩子,禹进从来未曾成为的人。
天色暗沉,把手机关机,禹进让自己淹没在苦痛的静谧里。
那些是谎言,也是他想把握的真实。
而真实的真实:他是孤独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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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七点半,禹进与乔乔携手走出餐厅,禹东东抱着骑士人偶跑在前面,模仿着骑士变身的音效。
“——我和他的经纪人喝了个茶,敲定了营销策略。问题在于把话题的热度维持在高点,公司安排了采访,走动到位的话还有一场脱口秀。而那时,我拿出新书——《东东冒险之不速之客》。”
“也就是说变成一场联手炒作。”乔乔看着儿子的背影,“呵,你化解了。”
“沉默、回应、有风度地邀约决一高下,以新书。”禹进看着人流,“这本书将引入新角色:来自未来,二十年后的东东。成为父亲,人生陷入失败的东东,他要回到二十年前,改变过去……他会和之前没有戏份的被忽略的角色进行碰撞——东东的爸爸妈妈。通过矛盾的合题探讨我们缺失的失败教育,如何面对命运和世界为我们准备的……必然的失败。新的大纲给编辑看过了,他很喜欢,‘很有意义’。”
乔乔欲言又止,她转过头不去看禹进,摇头道:“我包里有一份文件。”
“我知道。”禹进沉默片刻,“我不是好父亲。但我想靠这本书……来弥补一些思考和体验。我只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成长,希望还来得及。”
乔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叹道:“别让我后悔。写完这本书后,你要怎么办?如果你又……”
禹进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转过脸。
霓虹色的光斑洒在妻子的长发上,她眉目忧愁悲伤,而禹进的心脏浸透狂喜,又是数年的肉欲饱足和琐碎家务,又是数年安逸的生活,他终于情难自已地微笑——到时候再来一次——用笔下角色的坚定口吻说:
“我会走下去,接受这一切,成长。”
于是,人世间的寒冷恰到好处地包裹在作家的身周,让他感觉神清气爽,温热的力量在胸中流动。他仰起脸,看见结构和角色,冲突和韵律海潮般起伏汹涌,他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乔乔的名字,儿子的身影变作了面对着数十年后憔悴自己的少年,思辩、情绪和对白渐次缠绕、盘旋,创作的真髓在他的齿缝间绽开,如蜜般甜,酒般醇,不熄火焰般烧痛。
于是作家跑步上前,大笑着抱起自己亲爱的儿子,那尚未知晓生命真容的年幼自己,看着他漂亮的大眼睛和胖嘟嘟的脸蛋。回过头,妻子在夜色中清丽如昔,似乎初识时少女崇拜眼眸闪烁。
于是时间的辉光转动,不舍昼夜,于是他想飞奔回家,现在就开始,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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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某活动的练习,命题作文
作者:小矮
要求:笑语 无声
世界上有两类规律。
一:多的将多的给予少的,直至两者配平,互不相欠,归于平静。
二:它朝着一个终点坠毁而去,某一种力也许能够扭曲它的轨道,但任何反抗都改变不了它的结局。
我们初次见面时,他第一句话就说:“你就像是……。就……。像……。是……。”
“什么?”
“你真可爱。”
那天早上,同伴告诉我,一个东西漂落在了平原上。远远地看,在厚实、悠长的草叶舞动之间,它也十分显眼。好像是一根花哨的柱子。
不是廉价的碎片。那些东西我们见得太多,已没有什么深度研究的价值。于是我去调查那根柱子。我没想到,柱子会说话。
我先是靠近到他的面前,绕着他漂了一圈,观察他的整体。他的外形与照片上的人类部分相似,不完全一致。然后我凑得更近,伸出手,抚及他身上的一道裂痕。体会他表面的成分与触感;考察能否在不破坏的情况下进入内部探索。
虽然距离这么近,我不会辨认人类脸型的表情,那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我能注意到眼球的变化,他的眼神动了。他盯着处于他旁侧的我,眼睛跟上了我的移动。
他也马上注意到我已察觉。于是他不再装作死物,抬起他的手臂。
我不清楚他做的这个动作是伸懒腰,还是对我打招呼。但接着,他看着我,说了那样的,让我都觉得过于奇怪的话。
“你真可爱。”
“你说什么胡话?”我收回我的手。
他眨了眨眼。
他还是一直看着我。而往后他再也没那样说过。
对于漂落物,我们有一个检查清单。
“你的内部装着什么?有爆炸物吗?有毒害物质吗?”我转了几圈,没有看见那些熟悉的标志,检测仪也没有显示不安的读数。
“没有。”
“有侦察器械吗?”
“没有。”
“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
“天呐。”他用手指指自己的额头,然后一路往下,直至划入空水。“那你就在这里把我拆开吧。”
我没那么做。“莫非你经常捡到我这样的东西?”他问。“不。我们见到过很多漂落物,见到过与你类似的东西,但没见过你这样的东西。”我说。
他的肩膀上呲呲作响。然后咯啦,一道裂痕响亮扩大,一块碎片与他分离,在水中缓缓漂动。它有手掌大小,我捉住它。
“你不应该到这里来吧?”我端详碎片的材质,之后带回去更详尽研究。
“我有一定的防水功能,”他答,“但这里也太深了。”
“你真是倒霉。”我评价。
“也说不定。”他耸耸肩。
他身上遍布裂痕,像藤蔓在岩石上攀爬,日渐茁壮,形成牢实的深色的网。面部一侧的眼角开裂,一只眼睛不知在什么时候飞往了什么地方。缺少的那只手臂,不久后在我们居住地的另一边被找到,也没有了什么用处,也为时已晚。肘部的创面与躯干的内部并不连通,避免肢体端受创就完全丧失其封闭性。之后我分析了创面的物质,样本的成分显示,它们不止浸入水,也曾与空气接触很长一段时间。
水压咯吱咯吱地噬咬他剩下的部分,直至饱足。花费两个昼夜。我收集了一些碎片,没能暂且保存它们全部。眼角的裂痕向上延伸,像贴一块修补一样制造出一个洞眼。双腿的外壳几乎被啃干净,但其中的骨架足够坚固,可以支撑到最后。
“你会痛吗?”我问。
“不会。”他答。伫立在平原的草浪上,他将那只眼睛合上。“海水像春风一样温暖。”
然后是下一个阶段。偶尔,有些小团聚合的物质从那个洞眼流出来。虽然可以检测它的成分,它不会爆炸,也没有毒性;它已经完全被摧毁,失去了原本的构造与功能。在此期间,他仍然可以说话。一些没有吐露过的词汇,如草叶衰朽的尖端,从本体脱离而去,就此流失。
我们有盐。我们的展览室内摆有许多水上生物栩栩如生的标本。我们的保存与雕琢技术已十分精致,但对他是不适用的。
他的声音随着海波浮动,在远处看的我们也能听见一些东西。今天我又来到他面前。那曲子我心里已读出乐谱,有一个应该存在的音符一直不存在,声音会在那里一瞬寂静,而后继续。像是一个砖块从墙壁上滑了出来,留下空洞。又多了一个、又多了一个空洞。
他的五官还勉强分得清楚,精细的手指已经粘连模糊。他扭转一点儿身体。
“今天你又在做什么?”
“我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等待。就只能这样打发时间了,不是吗?”
一些溶化变形的物质盖住了他看我的眼睛。我把那些掰开揉碎,反正它们都没有用了。“我要把你的上半部分卸下来,运回我的实验室。”我说。他的双脚一开始就陷入地面,现在已与泥土溶在一起,下肢骨架卡在里边。他在我面前努力过,双腿剩余的部分抖动,散开一些尘雾。
“好。那么,我将会看到什么?”他眼里闪着期盼的光彩。他从没抱怨过这场落难与缓刑,仿佛包裹住他、将他摧毁的这个世界与他并无关联。
“我会把你剖开看一看。反正你已经破损大半。”
“好啊。我的内部是什么样,我也还没看过。”
他说过他不会痛。所以,我找到腿部骨架最上端薄弱的连接点,将一个部件与另一个部件分离。拆解完毕后,我抱起他的躯干,往回游。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忍不住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那么你又在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我与水浪和重力拉扯,一次次更用力抱紧他摇摆的胸膛。
“地上的人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你来到这里,是抱着什么期盼?”
“现在我们是变成了拷问吗?”躺在我的实验室里,他说。我用两条绳索固定住他,然后拿起钉锤,试探着敲击他最为完好的胸膛。
“咳,小心点儿。”
我取掉一块一块碎片,放进保管箱。里面曾经有些泥团,刚刚清理干净。体腔里装着许多东西,能量存储破漏耗尽,侦察设备与杀伤武器都已丧失功能。这些都很容易从里边拿出来。只有左胸板之下的一个器官,连结还很紧,叶子还稳稳长在枝上。我能听见它仍在运作的嘈杂声音。这并不是说它很不同,并不是说别的东西都彻底朽坏了,它还保持着光洁如新。
他通过水面镜看自己的样子。我漂近他,一只手拿着沉重锋利的工具,另一只手伸出去,捏了捏这器官。去接触他,手总会沾上一些东西。
“有感觉吗?”
“挺奇怪的。”
“如果我破坏了它,你会怎么样?”
“噢,拜托不要。”他用仅剩的手无力护了护自己被拆干净的胸口。“今天我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心呢。从这时开始,有好多感觉,忽然有一个能够安放的地方了。”
“好吧。”我说。那么我们的痛苦还要延续一段时间。
“那是什么?”他打量这间实验室的四处。对不起,这里杂乱地摆放着太多东西,上一次收拾可能是上一次火山喷发的时候了。我看着他的脖子,觉得它很快会被他自己绞断。“这是水上动物的标本,我做的。”我将那个哺乳动物标本拿过来,递到他手里。看他的眼神,我不禁补充,“这是我很久之前做的了。当时我的技术还,”
“原来这是*动物名*的标本吗?”
连我都听得出他声音里有多大的笑。“你知道这里有多深。它在掉到我们手里之前,肯定已经被浅层鱼类享用过一道了。”我十分想扭头钻进墙角的洞穴,把自己满满填塞在里边。“我们没法知道……”
“可是这个修补的造型,天呐。”他放开手,六条腿的步行动物漂起来。他又看别处。我猜,他其实一开始就看见那件东西了。“那又是什么?”
我再急匆匆帮他拿过来。“我们曾经共同做一个实验,朝水世界之外发射探索的声波。我们各自按自己的喜好,设定不同的发射方向、频率与信息。”我掰了掰长期不用有些粘结的装置开关,疏于照顾,它一定已经坏掉了。“当然,我们都避开了人类的接收频率。”
“原来如此。”他捏住损坏装置的一个角。“我曾经听到的就是它发出的声音。”
我眨眨眼。我看着他。而他一直都是看着我的。
“我是应你的召唤而来的。”
我把自己塞在角落的洞穴里,发出模糊咕哝的声音。他不能动,靠在原地也没再说话,更像是一块长草的石头摆在那里了。
等我终于愿意爬出来,他说:“我还是想回到之前那里去。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我看见他的心一边继续溶化,一边继续跳跃。于是我用一块布将他包了起来,让他不必把内部全暴露在外面。这样我也可以拽着他往外游。
但这会儿外面的水波变强了,方向也混乱不堪。我一会儿得逆着水流艰难前进,一会儿得稳住自己,别被往前推太远。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在汹涌之中,我微弱地质问。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我几乎看不清的地方,他平静如坚石地回答道,这一块在自己无法掌控的波浪中翻滚碰撞的小泥块。“从前你都在做着什么?现在你正在做什么?未来,你一生之中的每一秒,你都在做着什么?”
哼着已不成曲的曲子,他说:“放心吧,我不具有任何价值。我没有任何危害性。”
我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但我到此仿佛,终于体会到他们常说的:在空气中窒息。
“我听见了你的呼唤。然后我回头望去,感到自己此时开始获得了生命。当我终于能够思考‘我该做些什么’,现在,我该做些什么呢?
“我听见短短的一句呼唤,在我头颅中反反复复回响。一条短线的无数拷贝交叉重叠,构造了一切。于是图像成为绘画,文字成为诗歌,声音,成为了音乐。”
在第一次靠近时,我就看见,我就知道,这是我们没见过的东西。我们曾捡起一些类似的碎片,从未钻研出能将它们保存的技术。
假若他有生命,我将看着他死。
我其实不必。
最终,今天这平缓的水波,就像要将我这原住民也冲走。我真想停止这么想,可我太过难受、恍惚。他的脖子没有断开,被滑落的物质埋没了。眼眶中的镶嵌物是另一种材质,它闪烁着一点波光,在瘫下去的面容上注视我。我不知道他的心脏还有无在跳,他的声音又是从哪发出来的。无知无能的我。漂在他的面前。
“你真……**。你与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像是梦,但我从不做梦。所以,对我而言,你是一个奇迹。”
自然,现在他也没有眼皮了。接着眼眶也不复存在,眼珠翻滚一下,滑了出来。脱离了那孱弱的保护,珠子啪嚓一下碎裂开。
这个世界将他毁坏,我们的世界将他揉碎。往后曾构成他的这些物质,无论我们堆放在哪里,还会继续溶化,残留一点痕迹,从草叶上、从我们的箱子底部消失。物质分子混在水中,反复流过我的鳃。如果其中有我们的构成所需,就进入我身体的更深处,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曾如何呼唤,我早已经忘记。到头来,我将我的头颅戳进那摊泥里,它们顺着水流,点点漂散。我捡起两个音符,拼拼图一样地拼凑,摸索一个词汇一颗星光大小的含义。除了这样的梦,什么都不再有了。
文:香无妄
死线下的流水账。
要求:笑语/求知
天才蒙蒙亮,就已经没了睡意。
容诩在床上滚了几圈,见睡眠无望,于是翻腾起身,准备去浴室泡个澡。
不得不说容诩虽年逾四十,身材保养的却是极好。皮肤紧致光滑,没有什么赘肉。容貌清雅韵致,眉间一抹轻愁,倒也别有味道。只不过保养的再好,眼尾的细纹,眼底也是遮不掉的。容诩每日站在镜前,细细的端详自己的躯体,小心的照镜,抚过眼纹,最终留下一丝怅然。
寂寞,都是寂寞。容诩忙挥开脑子里的情绪。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又去衣帽间挑了件衣服。她忽视掉手机上阿ken发来的好几条信息,通知司机接她去自己的画廊。
阿ken这牛郎倒是很会察言观色,同行贵妇那么多,他一眼就瞧上了容诩,开始展开温情攻势。她原本也只是去陪朋友开开眼界,并没有点召牛郎。甚至嫌吵一个人到天台去休息。但没几分钟阿ken立刻就跟了过来,善解人意地说只是觉得跟她聊得来,即使不是客户,也想逗她开心。
容诩到的很早,画廊的员工都还没来。画廊后方有个小花园,有凉亭,也有一座三四十平米的玻璃房。那是容诩最常用的一个画室。容诩径自进了画室,换了衣服。玻璃房中央有一副未完成的油画,斑驳的色块三三两两,整幅画还未成形。对于容诩来说,画画能够让她忘却所有的忧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助理来敲门,跟她说:“李太太来了。”
李太太姓何,叫何悦诗,是她的前助理,后来遇上了一个富豪,两人爱的天雷勾地火,很快就从一个小助理一跃成为贵妇圈中的一员。她与容诩感情很好,没事也会来陪伴打理画廊事宜。
容诩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稍微收拾了一下画具。何悦诗熟门熟路,进了玻璃房便走到容诩面前,开始打量容诩。
她看了好一会儿,让容诩觉得奇怪。不由开口问:“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何悦诗眼中略过一丝奇怪的情绪,但她很快便笑了:“我本以为你会不开心,特地来陪你。不过看起来,你好像还好。”
谁料何悦诗下一句接道:“看来上次带你去临市是个正确的决定,我已和赵太几个约好,今晚再一同去。”
容诩一愣,阿ken的信息恰逢其时发来,几个醒目的字跃上屏幕:“你不理我,我很想你。”
何悦诗显然也瞥见了,挑了挑眉很是意外。但过了片刻,何悦诗还是对容诩道:“跟这种人,耍耍开心倒罢,切记不要动情。”
何悦诗走了以后,容诩也没了心思继续作画。收拾了一会儿,她换了衣服,又去平日里常去的会所做了SPA,才叫司机将她送到了码头。另几个贵妇早早就在等着她了,一路上都很兴奋,只有何悦诗淡淡地靠在座位上,不知在想什么。赵贵妇几个或许是压抑的太久,一路上开了好几个颜色笑话,不过也难免,容诩这个圈子的朋友,平日里能出来开茶会的,不是一年到头见不到老公人,就是夫妻各玩各的。但凡是恩爱的模范夫妻,都不会像她们这般闲。本就大多是商界联姻,夫妻感情基础不多,早就消磨殆尽,又碍于种种原因没有离婚,各个都过的挺无趣。
如今被人怂恿着去鸭店,这些贵妇未尝不是想避人耳目地放纵一番。毕竟男人有钱玩女人不过是些香艳俗闻,而她们这些贵妇若是叫人见了,且不说圈外的人如何鄙夷,圈子内的也要踩上几脚嘲讽几句的。
去邻市的路程不过两个来小时,一路上说笑也就到了。这家店格调高,隐秘性强,装修的也雅致。若是又不知情的人进来,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娱乐会所。只有被熟客介绍来的,这店的阿爸才会将他们带到最里面的房间里去。那房间有个暗门直通另一座楼,那才是真正的店,专为这些偷欢的贵妇打造。她们一进包间,那些牛郎们就叫阿爸领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坐在她们左右。
赵太左右看了看,问阿爸:“阿ken怎么不在。
阿爸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头短发看起来雌雄莫辨。她笑得灿烂,解释道:“阿ken今日有事告假,实在是不好意思。”
赵太太便有些不乐意,开口道:“我今日可是专为他来,我不是特地跟你说过了吗?一定要阿ken出场。”一方面阿ken的业务能力在这个会所也是数一数二,二方面赵太太提前点人却没点到,总是有些失面子。
阿爸几步凑到赵太太面前,语气暧昧:“赵太太,这田地虽沃,可牛也不能不歇歇,否则,这地就耕不好了不是。阿ken是好,他上工以来可是两个多月没休过假,赵太太替我心疼心疼啦。”她拍了拍赵太太的手,道:“何况,我这次带来的,一个都不比阿ken差。尤其是阿闽,我特意从其他店挖来的,保准服务满意。”她伸手将左边一个牛郎拉过来,塞到赵太太身边,嘱咐道:“好好陪赵太太。”
那牛郎长的也俊俏,眼光也灵。一眼就看出赵太喜欢什么口味。刚坐下就拉住赵太的手往自己腹部摸去,一边道:“赵太太,你喜欢不喜欢啊。”
赵太太倒是料不到这牛郎看起来清瘦不显眼,那腹肌确是清晰有料,一下子心情舒畅,跟这个牛郎腻歪起来。
几个贵妇跟牛郎们打得火热。连一开始神色淡淡的何悦诗都媚眼迷离地倒在一个牛郎身上。容诩则清淡淡地默默喝酒。牛郎本来都识趣,见这个美妇人口味清淡,也规规矩矩陪着饮酒。其他几个贵妇早知容诩性格没趣,能跟来早就稀奇,见她只顾喝酒也没觉得奇怪。这房内娇笑呻吟,喘息连连,充满着叫人心跳脸热的暧昧氛围。
容诩不是不情动的,空闺寂寞多年,本就禁不起撩拨。加上饮了些酒,即使理智还在,身体已经很诚实的热了。容诩有一种直觉,阿ken这些日子的短信轰炸,可不是为了这次故意不出现来吊胃口的。阿ken显然是准备发展自己这个客户,若这次容诩一个把持不住,岂不是便宜了其他牛郎。要欲擒故纵,现在也不是时候。
果然,容诩的手机亮了一下。
容诩拿起来看了一眼,便装作有事,离开了房间。
阿ken发消息说:“出来吧,我在等你。”
容诩刚走出房间,阿ken的下一条信息便到了:“往前走,穿过这条走廊,左拐。”
若不是这条走廊太过安静,容诩几乎要怀疑阿ken是不是在附近偷窥。她依着信息,穿过了这条走廊,走廊两旁都是房间,甚至依稀能听见里面的喘息。
左拐以后,阿ken第三条信息也到了,叫容诩从右边的一个暗门进入,然后上楼梯。
楼梯很暗,不知道是不是灯坏了,容诩按了几下都没能将灯打开。容诩并不害怕,拾级而上。但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地方,黑暗反而能更能勾起人心底的情yu。
容诩一手摸索着墙壁,缓缓上楼,楼梯旁狭小的窗户透出浅浅的光亮,让人能依稀辨别脚下的阶梯。阿ken很会摸索人的心态,若是换了其他人来,或许会叫这寂静黑暗的楼梯间吓的疑神疑鬼,什么情调都没了。但她说不上心情是什么样的,但绝不是恐惧。或许,是自己都解释不清的激荡。
等到了楼梯的最上方,前面叫一扇门挡住了路。容诩试着推了推,发现推不开。却听见叮的一声短信提示。阿ken的身影从暗处显出来。他轻声道:“容诩,我在。”
楼梯间仍旧很暗,细微的光线只够勾勒出阿ken的身形,却仍旧无法看清他的面貌。阿ken上前一步,站在了容诩的身后,虽然并没有真正接触到容诩,但微妙的气息已经笼罩在她周身,似是拥抱。
人的距离根据远近亲疏可以分为四种,一般距离,礼貌距离,私人距离和亲密距离。容诩的性子冷,戒心强。越是人多的地方反而越难以接近。但进入到黑暗之中,那种疏离的安全距离似乎便消逝不见。阿ken现在与她相聚不过十来厘米,她似乎可以感受到阿ken的鼻息拂过她的耳畔。
这种无声的暧昧让人无法抗拒。尤其是阿ken男性气息的侵入,让容诩竟有些控制不住的起了鸡皮疙瘩。
这牛郎!什么都没做就将她的情yu勾了起来。
下一刻,一抹温热吻住了她脖颈,叫她身形一僵。阿ken从背后靠近她,一手轻柔的抓住她的右手。左手则轻轻覆住她的眼睛,声音暗哑暧昧:“闭上眼睛。”
容诩依言闭目,好似毫不作防。而阿ken则塞了一片钥匙到她手心,握住她的手,将面前的门开了。轻轻一推,容诩便感觉到一丝外界的凉风迎面吹来。
阿ken带着容诩往前走,动作轻柔体贴,像是呵护着什么珍宝似的。走了约莫十来步,阿ken停了下来,然后轻声笑道:“虽然很想让你倒数几下,但觉得未免太流于形式。还是直接看吧。”
说罢,便拿开了遮在容诩眼前的手。
映入容诩眼中的是夜幕,似墨一般的深蓝,隐隐绰绰的闪烁着微光。
四块巨大的深蓝的幕布遮挡住整个房间的墙壁,此时容诩正在幕布的围绕之中,头顶也是深蓝近黑,极细的金属灯管高低错落呈下坠之势,营造出星光坠落的样子,借着这流泄而下的清弱灯光,光亮投影,幕布迎风摇晃,又使得幕布上荧光流动,幽微星光汇聚成万里星海。
“很好看。”容诩忍不住伸手接光,看斑驳灯影映在手上。
阿ken笑声清朗:“这里开过个展,后来便卖掉了。阿爸还在考虑把这里改成什么样子。趁着还在,带你过来吹吹夜风。”
等阿ken转到面前,容诩才看清了这个牛郎的样子。容貌清俊,眉峰文秀。既不是那种侵人的凌厉也不是雌雄莫辨的美色,看起来温软亲和,极好说话似的。
只有笑起来的时候,那眼神就像一把钩子,在绸缎上划出一道道毛躁的勾丝,让人心痒难耐。
阿ken拉住容诩的手,带她绕过幕布,幕布后什么也没有,连围栏都没有。他们身处30多层的高楼之上,低头看下去,下方的城市灯火璀璨,车影交织。
若是有恐高症的人早已经腿软,但阿ken显然很懂容诩的心理,拉着她在边缘坐下,脚下是万丈深渊,周身是飒飒夜风。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递给了容诩。
容诩抬眼看他,表情倦懒:“你就不怕我喝多了往下跳吗?”
如水的笑意在阿ken脸上漾开,他微微眯眼:“那我就,陪你跳下去。”
到底是阿ken看破了容诩内心的疯狂还是本身就是个有自虐倾向的疯子,不过容诩确实感受到一丝别样的刺激。她伸手扯住阿ken的领子,将他拉近,两个人开始接吻。
这样的姿势其实并不舒服,脚下与身旁都没有借力的地方,只要一个松懈两个人就可能从30多层的高楼翻了下去。高楼夜风猎猎,这种边缘处的紧张刺激感,激起容诩内心深处的颤栗。阿ken的吻技娴熟而热烈,几乎叫容诩喘不过气,不知不觉中阿ken已经解开了容诩的扣子,一只手握住了诩的一侧。容诩也忍不住将胸膛挺起,迎合阿ken的揉捏。正在情动的时候,阿ken突然重心一偏,带着容诩往左边倒去,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骤然而至。一瞬间,容诩心思电转,这牛郎是拉她殉情还是怎么的。
下一瞬间,容诩便感觉掉在了一个柔软的上面,这天台下竟然有一张巨大的网,隐藏在夜色之中,连容诩也忽略了过去。阿ken压在她身上,双手如灵蛇一般探进,解开了她的内衣。他在容诩耳边喘息,声音低沉:“你看,你的身下是整座城市。”
容诩被撩拨得几乎要尖叫,却猝不及防对上了阿ken的眼睛。
阿ken的眼神很奇怪,他的眼神那么冷静,没有丝毫情yu,只有满满的征服欲和占有欲,他的表情得意而高傲,甚至还有些不屑。他似乎注意到容诩在看他,便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又是满溢热烈的情意。他的手指一路向下,马上就要探入容诩的内裤里。
容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阿ken疑惑的看着他,眼神情yu迷离中带着些许愕然,好像刚刚那样志得意满的眼神根本不存在过。
容诩却很坚定地将阿ken的手拿开,然后吻了吻他的嘴角,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她将阿ken推开点,然后坐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
在这张网上并不好站起来,好在两个人滚来滚去的时候已经滚到了窗口附近。容诩整理好,小心地往窗口挪了一段,然后拉住窗棂借力起身出去。
阿ken一把拉住了她,眼神甚是无辜:“为什么,我服务的不够好吗?”
容诩只是淡淡的笑,然后眼神落在阿ken拉她的手上,逼着他不得不松开了手。她说:“你技术很好,钱不会少你的。”容诩刻意将阿ken的挽留理解为对小费的担忧。果不其然,在阿ken的眼中看到一丝被羞辱的怒色,转瞬即逝。
阿ken很快就笑了,笑容甜腻乖巧:“好,那下次来的话一定要点我。”
容诩扬扬眉,挑衅似的捏了捏阿ken的下巴:“你技术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不点你。”
会所的楼上有不少高级套房,专门为她们过夜的时候服务。容诩跟阿ken这番缠绵,早就精疲力尽,干脆开了个房间好好睡了个大觉。唯一难过的是,早上她跟那几个贵妇见面的时候,其他人都一脸餍足,唯独她欲求不满眼底发青。
她的沉默却叫同车的贵妇们误会了,赵太太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眼神瞥过容诩脖颈上的痕迹,语调微扬:“你们瞧她这食髓知味的样,怕是念念不忘。”
一旁的何悦诗替她说话:“我看容诩不太开心,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赵太太扶了扶微卷的发尾,假装叹气:“是了是了,我一向是不识趣的。”不过赵太太也瞧出容诩神色不佳,不再多话。
何悦诗起身坐到容诩身边,亲密地拉住她的手,试探着问:“昨天见着你一个人出去,一晚上都没回来。怎么今日仍是不开心。”
容诩揉了揉眉心,摇摇头,轻叹道:“没事。”
何悦诗见容诩神色疲倦,自行脑补,宽慰道:“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李先生。但要我说,他已经对不起你,你又何需愧疚。”
容诩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别说了,我有点累,我先休息一会儿。”
阿ken不是个简单的牛郎,察言观色是牛郎的基本能力,但这牛郎对细微情绪的把握简直炉火纯青。不过跟她见了一次,就能摸清她的喜好,知道她人前克制疏离,内心疯狂大胆。将她引到无人又刺激的地方寻欢作乐。又知道她婚姻寂寞空虚,每日的短信既不过分骚扰,又足够知情解意关怀备至。她雇请了一个很有名的私家侦探,去调查阿ken的过去。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只要了解了一个人的成长过程,自然会摸到他的喜好。
她又独自去了邻市好几次,每次必点阿ken,却什么都不做,与他喝喝酒聊聊天,时不时眼神飘忽地走会儿神,狠狠在这个征服欲过强的牛郎面前刷一波存在感。
阿ken不是说做朋友聊聊天也很开心吗?那就纯聊天吧,作一副深闺寂寞的贵妇,心事无人可诉,竟拉了个牛郎做闺蜜。
牛郎显然很是迷惑,若说容诩没有看上他,却找他找的频繁,甚至常常让他一陪一整天。可每次都什么也没做,就单纯的陪吃陪逛,俨如一个小厮。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每次都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勾搭她,偏偏容诩就跟x冷淡似的最多搂搂抱抱,绝不更进一步。
何悦诗好像发觉了容诩往邻市跑的勤,也过来试探了两次,问容诩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看上了那个牛郎。容诩不置可否。
某天,容诩从画廊里出来,却见着阿ken跟一个年轻女子在不远处纠缠。那女孩子年轻的很,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微仰着头,眼神执着,跟阿ken争辩着什么。阿ken背对着容诩,斜倚在一棵树上,偶尔搭上两句腔。
容诩不打算靠近,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看了两分钟,觉得无趣,就准备离开。倒是那个女孩子,原本情绪有些激动,注意到容诩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慌忙压低了点声音。阿ken意识到什么,便回头,也瞧见了容诩。
阿ken倒是心理素质过硬,丝毫没有什么紧张感,见着容诩,竟笑了笑。然后伸手拉住了那个女孩子的手臂,将她拉到容诩面前。
容诩好整以暇,倒想知道阿ken又准备做什么。
只见阿ken指着容诩对那个女孩子说:“你喜欢我?可我已经被她包了。”阿ken好像毫不在乎自己牛郎的身份,倒是那个女孩子窘得满脸通红。
女孩子望了望容诩,见她年逾四十,虽保养得当,但仍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她是万万没想到这样看起来气质高雅的贵妇人和一个可以几乎可以做他儿子的年轻人厮混在一起。女孩子到底面皮薄,震惊之下,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阿ken见容诩虽没开口否认,但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皱了皱眉,对那女孩子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女孩子急了,忍不住提高声音道:“我不相信,你是故意想气我走对不对!”她似想到什么似的,“我知道,你有苦衷,所以故意在我面前抹黑自己对不对,你不要放弃你自己,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想办法。”
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望着容诩,好似容诩是一个仗着自己手里有几个小钱便强抢民男逼良为娼的坏女人。
容诩虽不知道阿ken跟这个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兴趣跟一个小女生争执。毕竟容诩明显的看出来,阿ken分明借着她想要甩开这个女孩子,也就是说,这女孩子够不上她的情敌,不需要费心。
她一时兴起,趾高气扬地对阿ken吩咐道:“赶紧把你的这些烂桃花处理干净,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见我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牵扯不清。”然后转身回了画廊。
果不其然听见那个女孩子在背后大声道:“我也有钱,我也可以包你,你告诉我你多少钱,以后你每一天,每一个月我都包你。”
毕竟是青春年少,羡慕着一往无前的冲劲啊。容诩不由感叹。
容诩进画廊没多久,阿ken便跟了进来。虽然容诩不太在乎他人想法,但毕竟自己现下还是个有夫之妇,便招呼助手将阿ken带到自己的工作室去等她。
等容诩去了工作室,这牛郎正施施然漫步在她的画作之间,然后冲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我在这里想了什么吗?”
容诩挑挑眉,问:“什么。”
阿ken眼神挑衅:“在这里我们用什么姿势做。”
容诩被阿ken这直白的职业操守噎了一下,无奈道:“你在我的工作室说这个,你不怕我生气把你赶出去吗?”
阿ken扯了扯自己的衬衫领口,走到容诩面前,微微低头在容诩耳边开口:“我以为你会很兴奋。”他抬头冲容诩舔了舔嘴唇,然后挑眉问道,“你需不需要人体模特,不穿衣服的那种。”
这牛郎无时无刻都在勾引她。容诩叹气道:“你要再这么说话,我真的不会再让你进我的画室。”
阿ken摊手道:“好吧,你要知道我是个牛郎,我只会以色侍人,没办法在这里跟你讨论更多的艺术情操。我以为,你会喜欢你和我在颜料中滚在一起。”
容诩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打断他的畅想:“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还有那个女孩子怎么回事。”
阿ken闻言微微眯眼,带着笑意靠近容诩,伸手扶住她的腰,炙热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从下而上缓缓攀升。他说:“我这么辛苦来找你,为什么还要谈其他人呢。”
容诩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眼神在他的唇上打了个转,道:“我只是好奇,一个女孩子如此痴心,你却一点都不感动。毕竟说起来,她愿意出钱,也比我年轻,你怎么就不动心呢?”容诩眼神迷离,手指划过阿ken的鬓角,慢慢向下,最后轻轻压住他的下唇。
阿ken眼神翻滚着欲望,忍不住用力将容诩揽紧一些,低头想要吻下来。
却叫容诩拦住了。
容诩缓慢而不失坚决的将阿ken推开,然后轻笑道:“别把我当傻子。”
这一瞬间,她清晰地看见阿ken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女孩是不是真心喜欢阿ken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ken只是想利用那个年轻的女孩激起容诩的危机感。他以为,所有的女人都会对比自己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充满敌意。而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手里抢东西,也会令她得意,从而忘形。
当然这不仅仅是针对女人而已,男人也是这样,如果两个男人抢一头母猪,母猪也会变仙女。
很多时候,只有辛苦得来的东西,才会格外珍贵。牛郎深谙此道。
阿ken很快眼神露出一丝受伤的神色,他说,“我以为你见到我会很开心。”他可以避开那个女孩的话题,“我特意过来想祝你生日快乐。”
他说:“我问你今日有什么安排,你说你与平日并无不同。我想你会一个人过生日,说不定觉得孤单。”
容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忘了。”然后道,“谢谢你记得。”她并没有笑,也未露出怅然的神色。按照正常剧本,寂寞的容贵妇怎么也要感动不已了,然而容诩开口就是一句:“要知道,到我们这个年龄,往往都不愿意记起自己的生日的,免得提醒自己,又老了一岁。”她伸手摸了摸阿ken的脸,“你去记我的生日,是不是忘了,女人总是不大希望被人知道自己的年龄。”
也不管阿ken脸上是什么表情,容诩心里却在狂笑,本应该嫉妒不嫉妒,本应该感动不感动,估计这个牛郎也很懵逼面前的容诩不按常理出牌。 容诩的性格越捉摸不透,才能叫这个征服癖牛郎越挫越勇,不过容诩还是打算给阿ken一点甜头,所以她走了几步,又回身冲还站在原地发愣的牛郎道:“怎么,不是要陪我过生日,还不走吗?”
当然,牛郎原本细心准备的一切生日庆祝都没用上,容诩带牛郎到了附近的大学城压了两个小时的操场,用一种近乎缅怀和感慨的语气谈论着这些还年轻鲜活的灵魂。
期间也有不少女生见阿ken长得好看,羞羞答答地想要过来要联系方式,无一例外地将容诩当成阿ken的长辈。然后又一脸僵硬地看阿ken将容诩揽在怀里宣示两人非一般的关系。那些学生的眼神不是不异样,不过容诩和阿ken都不在乎。
容诩对阿ken说:“这样子我的成就感岂不是比打败一个女孩子要大得多?”阿ken的眼神充满研究和好奇,然后拉住她以深吻告终。
最后,容诩叫阿ken给她买了一支气球作为生日礼物,然后叫司机开车将阿ken送去车站。
阿ken问她:“为什么要气球?”
容诩回答:“因为没有收到过气球,所以就很想要了。”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容诩正准备去洗澡,却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她的丈夫。
丈夫语气很平静,说这几年在外面奔波。很少回家,只不过是想将手里所有的生意处理掉,准备就此退休,好好陪容诩生活。他知道让容诩这几年很不开心,本以为这次赶回来可以陪容诩过生日,顺便给容诩这个惊喜。
结果,看到容诩跟一个年轻男人正在厮混。 所以,他连夜订了机票又走了,并且提了离婚。
容诩忍不住笑了笑,虽然对面得丈夫并看不到,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容诩早就已经发现了藏在床头柜的离婚协议书,连阿ken的底细都已查明,只不过她很乐意玩这个游戏。
关于阿ken的过去就不多赘述,对容诩有用的大概有两点,一是阿ken这么多年没有真正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可以说他在高中毕业没多久就去做了牛郎,至今也有五六年了;第二是,阿ken在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生,但是这个女生只是为了捉弄他,并且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情,让阿ken在学校丢脸,并且不得不转学。快递里有那个女生的照片,看起来温柔大方,很亲切的长相。
侦探写的比较详细,因为这件事在学校闹的很大,几乎很多人都有印象。据说那个时候阿ken还是一个比较羞涩内向腼腆的男生,父母早逝,靠外公带大。那个女生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长相,家境,学习都在同龄人中数一数二,父母宠爱,朋友众多,在学校很受欢迎。
本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直到某天这个女生成了阿ken的同桌。
阿ken那个时候在学校里几乎是透明人一般的存在,没有朋友,衣着寒酸,但是国文很好。那个女生见阿ken拿了几次全校的国文第一,便缠着阿ken给她做复习笔记。一来二去,阿ken喜欢上了这个爽朗大方的女孩子。
人总会喜欢上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对于阿ken而言,那个女孩子像阳光,是他这样自卑阴暗的人所恋慕的对象。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在刻意勾引他,只是每次在“不小心”的肢体接触下面红心跳。
女孩子在学校很受欢迎,喜欢她的自然有不少人。所以在这些人的恶意推波助澜下,阿ken以为女生对自己青眼相看,在生日那天夜里约他去教室,然后假装要发生些什么似的。
女生中途离去,又叫人偷了他的衣服。最后,来的是一大群所谓替女生举行生日派对的其他人。
那天晚上,阿ken被迫光着身子,被所有人拍照围观。
有时候所谓孩子的恶意,真是让人发指。
更令容诩惊讶的在后头,阿ken在高中毕业以后无所事事,有一次在夜店勾搭了当年那个女生的朋友,借此重新跟那个女生扯上了关系。这一次,阿ken将两个女生玩弄于股掌之中,并且诱使了那个女生与朋友,家庭决裂,最终还逃婚。
最后自然是以阿ken的抛弃而告终。
报复欲可见一斑。
但阿ken并未止步于此,他好似从中找到了快感,他开始游走于各色女人之中,骗财骗色,最后还做起了牛郎。
容诩看完这些资料不由得觉得有些棘手,从这些资料来看,容诩基本可以印证之前的想法,阿ken来做牛郎不仅仅只是为了求财,更多的是对女性的一种报复心理。在他内心,说不定是极其厌恶和不信任女性的。
他自卑又极其自恋,他享受着女人迷恋他,又鄙弃着女人着迷皮相的肤浅。
不过侦探还告诉了她另一件事,是关于何悦诗的。阿ken是被何悦诗雇佣来勾引容诩的。
容诩对何悦诗早有怀疑,若说对容诩的了解,与容诩朝夕相处几年的前助手何悦诗是最有发言权的,阿ken对她的喜好与性格的讯息,很有可能就是来源于何悦诗。但却想不通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等再去找阿ken,果然那店里的阿爸说阿ken请了长假,已经不知去向。不过容诩早就叫侦探替他盯着,知晓阿ken脸出现了问题,去了好几家医院都束手无策,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牛郎自然是不能做了,现在正躲在出租屋里,不敢出门。
她去找阿ken的时候,正巧碰上阿ken叫的外卖上门,她便跟着外卖员到了阿ken的门口。阿ken听见外卖敲门,便用口罩拦着脸,开门来接。
容诩不等阿ken反应过来,拿过外卖,并且伸手一把将阿ken推进屋内,朝外卖员歉意的一笑,跟着进屋,把门关上。
没等阿ken开口,容诩立马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不给阿ken思考的余地,劈头盖脸又追问道:“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是不是忘记答应这周陪我的。我去店里找你,阿爸说找不到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ken见着容诩,眼睛里透出些惊慌的神色,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口罩,见口罩安好才放下心来。他支吾道:“我这些日子不太舒服。”
“不舒服?”容诩装作不信,“我看你刚刚跟外卖员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
阿ken难得的焦躁起来,他起身开始推容诩,想开门把容诩推出去:“我是真的不舒服,也没有心情。如果容女士有意见尽管去投诉我。”
容诩一边假作挣扎一边开口:“我离婚了。”
阿ken开始没听清,等容诩又大声的说了一句,方才愣住停下了手,半晌,突然失笑开口:“容女士,你不会准备告诉我,你是为了我离的婚吧。”
容诩盯着阿ken良久,才缓缓道:“不是。”
阿ken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开口道:“那容女士又何必告诉我这个消息。”他不等容诩回答,“但我今日恐怕没有心思听容女士说心事了,我真的很不舒服,希望容女士能给我一点私人空间。”说罢,他又准备伸手去拉容诩。
容诩却突然惊呼:“你脸上怎么在流血?”
阿ken戴的是医用口罩,如今脸上溃烂的组织液正渗透出来,在口罩上晕出一些浅红色的痕迹。不等阿ken反应过来,容诩已经伸手扯掉了阿ken的口罩。
阿ken的左脸颊下方长了一大片红疹,加上伤口溃烂显得十分触目惊心。此时的阿ken一点也看不出当初的帅气迷人。容诩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愣了一下。阿ken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夺过口罩,转身背对着容诩。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胡乱将口罩戴上以后,就要把容诩赶出去。却发现面前的容诩面上没有任何厌恶的神色,只有难过和心疼。阿ken心中一颤,他又看了容诩一眼,发现容诩真的在心疼他。
容诩定定地望着他,然后说:“别戴口罩,这样对伤口不好。”
容诩那天还是离开了阿ken的屋子。她这次来只不过是释放善意,但还没到阿ken山穷水尽的时候,容诩如果立刻施以援手,阿ken未必能领情。她倒是时不时给阿ken几条短信,表示关心。顺带刷一刷存在感。
容诩承认自己的行为不够光明正大,准备在阿ken陷入非常艰难的境地再趁虚而入。不过,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将何悦诗与阿ken即将对她所做的事情还给阿ken而已。
容诩雇的侦探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和窃听,发现何悦诗与阿ken合作,利用容诩丈夫出轨的事情使容诩心神不宁,然后再让阿ken刻意勾搭容诩,让容诩陷入阿ken制造的情网之中。
不过现在阿ken跟何悦诗闹翻了,阿ken一直跟何悦诗报备的是他和容诩没有实质性进展,而何悦诗看到的却是容诩跟阿ken打得火热,见他见的十分殷勤。何悦诗自然是不相信容诩天天找阿ken只是纯喝茶聊天,她就怀疑阿ken是不是钓上了容诩这个贵妇,不打算轻易撒手。何悦诗的老公手段狠辣,听何悦诗说一个牛郎敢得罪她,自然是出手教训了阿ken。
容诩再一次去找阿ken,等在阿ken家的楼下,等到晚上十一点,阿ken才醉醺醺的出现。见了容诩,却没吭声,转身就走。容诩默不作声跟在阿ken身后,走了好一会儿,阿ken停住步子,问:“容小姐,你跟着我做什么。”
容诩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ken嗤笑出声:“可怜我?”
容诩扬眉道:”怎么会呢,我为何要可怜你?”
阿ken一把攥住容诩的手,将她拉到路边的路灯下,猛地拉开口罩给容诩看,“可怜我这个样子?”
阿ken两颊全是红疹与抓破的血痕,在路灯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他紧紧盯着容诩,想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不适或者厌恶,但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阿ken将口罩拉起,然后道:“你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可不适合你这个贵妇的口味。”
容诩伸手拨了拨阿ken眼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她道:“阿诗临走前让我问你,为何你和她会在一起。你会告诉我吗?”
阿ken闭口不言。容诩淡淡笑了笑,”我丈夫出轨的是阿诗是不是,所以她找了你,想让我离婚。”
容诩的直白是阿ken没想到的,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容诩说了什么,他张了张口,终于道:“你都知道了?”
容诩编瞎话不眨眼,她说:“我丈夫跟我道了歉,说不应该睡我身边的人。我就知道是何悦诗了。”她的语气平淡,好似说的是他人的事情一般,“再想到她对我和你的事情过于热络,你又对我太过了解,我便有了猜测。”
阿ken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离婚遂了她的意。”
“我离婚从来不是因为其他人,很久以前便有了这个打算。只不过一直囿于这么多年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割舍。虽然我和他感情早就消磨殆尽,但还有回忆,还有习惯。只是我后来觉得,这种拒绝新生活的习惯,并不能使我快乐。”容诩淡淡一笑,在灯光下显得温柔,“倒是要谢谢你,我才知道,其实我并不服老。”
阿ken听得容诩这一番话,心中颇不是滋味。容诩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他与何悦诗从中作梗,只不过让容诩挖掘了自己内心中的渴望。容诩教多年平淡无味的婚姻消磨了激情,而阿ken的出现,令她又有了追求刺激的勇气。
换句话说,容诩从未因为阿ken的魅力迷失。
阿ken苦笑,倒也不再别扭。他不愿意叫容诩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一方面是骄傲,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容诩足够的特别叫他在意。何悦诗叫他去勾引容诩,本就是因为容诩是一个足够冷静自持的人,只有拉容诩进了泥潭,何悦诗才在容诩面前有足够自信。但容诩几次想要放纵的时候,最终都克制住自己。这一份自制力,阿ken也感到佩服。
容诩再邀请他坐车,他没有拒绝。
在车上,容诩道:“我在美国认识一个医生,说不定可以帮到你。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阿ken扭头看容诩,容诩正在认真开车,好像刚刚的提议只是很普通的闲聊一般。阿ken半真半假的开玩笑:“你对我这样好,是不是想要我以身相许?”
容诩说:“你说跟我是朋友,那我不想看朋友自暴自弃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阿ken扯唇笑了笑,他其实对恢复不太抱有希望,毕竟这么多医院都看不出端倪。连病因都无法查出来,就算去美国也不一定能治。
容诩似是感觉到阿ken对治疗不抱希望,宽慰道:“你不必绝望,说不定换个好一点的环境,皮肤自己好起来也说不定。”
阿ken没有接容诩的话。容诩知道他心情不佳,倒也不再强求。
之后容诩又连着三日上门劝说阿ken,阿ken终于松口,跟容诩一同去了美国。
容诩早就替阿ken联系了医生,医生在阿ken脸上提取了一些组织细胞去化验,跟阿ken说这些红疹看起来严重,但几乎没有伤到真皮组织,倒也问题不大。阿ken听了医生的话,并没有开心起来,毕竟红疹能不能消除都无法确定,那谈何恢复。
美国的住处,是容诩的。地方不大,胜在环境不错。容诩跟阿ken一人一间房,阿ken早上起来的时候,见容诩在做早餐,颇有些惊异。要知道他所认知的贵妇,虽不说厨艺不通,但很少亲自做饭。毕竟下厨一来伤手二来伤脸,贵妇们为了保养,往往离厨房远远的。
何况这屋子里就两个人,容诩自然是不可能只做一个人的份。容诩给他下厨,倒叫阿ken受宠若惊。
所以说阿ken性子奇怪。以往迷恋阿ken的除了贵妇,普通女孩子也有。时不时送上爱心手作正常不过,阿ken一面收了,一面却从不放在心上。如今见容诩下厨,竟觉得容诩的烟火气格外迷人。
容诩做的饮食清淡得很,但摆盘则精益求精,盘子周边一点酱汁都擦的干干净净。几样点心加主食满当当地摆在餐桌上,错落有致,几乎令阿ken怀疑下一秒容诩是不是就要在旁摆个画架画一幅“清晨的早餐”。容诩开口打乱了他的胡思乱想。“愣着干什么,还不吃点东西。等下还要去复查。”
在容诩和医生的坚持下,阿ken已经取下了口罩。毕竟口罩不透风,倒不太方便阿ken伤口的愈合。容诩看着“满面疮痍”的阿ken表情十分淡定,一点不适感都没有。
吃过东西以后,容诩跟阿ken又去了医院一趟。这回医生给了个准信,说化验了以后,阿ken的问题不是很大。还给阿ken开了一些药。阿ken看不懂药名,但英文还不错,翻了翻说明书发现还是一些治疗皮肤恢复的药物,顿时又没了信心。容诩装作没发现阿ken的情绪,反而替阿ken高兴似的宽慰他,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好了。
阿ken见容诩替他开心,也不好说丧气话。依言拿着药回去吃。不过对脸的恢复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在照镜子的时候忍不住迷茫,不知道自己以后可以做什么。
容诩知道阿ken对面貌自卑,但也不愿意见阿ken躲在屋内不出门。便拉阿ken开车到城外的一些僻静农场去散心。容诩车上放了不少画画的工具,有时候就任阿ken四处转悠,她则摆个架子画稻田画树木。美国郊外人烟稀少,阿ken见不到人也自在许多。
但更多的时候,阿ken就坐在边上看容诩画画。
容诩其实长得十分美,这种美更多的是一种静态娴静的美。平日里举手投足,说话做事,总是慢条斯理的温柔,令人心生愉悦。以往这样的女人阿ken总觉得她们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打击,就像温室的花朵。但容诩,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何悦诗当初看出了容诩被婚姻禁锢下所压抑的自毁的疯狂,但容诩却借着何悦诗和他,摆脱了那个被平庸无趣的生活所消磨的自己。
容诩忽然开口打断了阿ken的思考,见阿ken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你要不要也试着画一画?”
阿ken下意识的拒绝:“我从没画过这玩意,又没基础,恐怕难看得很。”
容诩耐心道:“不会,我看你品味不错,说不定在画画上会有天赋呢?就算没有,我也不会笑你,免得你坐在这里无聊。”
阿ken想了想觉得横竖无事可做,便真的去容诩车上拿了另一个画架,等坐到容诩旁边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否则为什么带两个画架。”
容诩自然不会承认,面不改色道:“你看你的画架与我的规格并不一样,我们画画的,往往都带好几种画架出门。”
容诩表情太过自然,阿ken真的信了。
阿ken原本想学着容诩画,容诩却不让,说每个人看到的景色本就不太一样。她看到的可能只是稻田,而阿ken说不定会注意的会是稻田边上的夕阳。主次不一样,情感不一样,画出来的感觉就不一样。她挥了挥手叫阿ken自由发挥。又叫阿ken坐开一点。阿ken叫容诩一通忽悠,总觉得容诩是嫌自己一直盯着她不自在才给自己找事情做。
鬼迷心窍般的,阿ken觉得容诩这样子有点可爱。
阿ken虽然不懂画画,但也装模作样地拿笔涂抹几下。不过阿ken辨色能力不错,调出来的颜色十分贴近,虽然画出来的稻田算不上美观,但看起来也不会难看。阿ken自己倒是挺满意的,越画越开心。也不知道容诩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突然伸手拉住他的笔教他改了几笔。
容诩凑得很近,头发拂过阿ken的脸有些发痒,但又能闻到容诩身上的淡淡香味。容诩的体温通过掌心传到阿ken的手臂上,就好像灼烧一般一路传了上来。阿ken好像觉得自己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只听得到容诩在脸旁清浅的呼吸声。
他竟然有些紧张。
“好了,远景不要画的这么明显,否则会有些突兀。”容诩放开了阿ken的手,指点了几句。
阿ken心不在焉的应了,心神还沉浸在容诩刚才的接近上,缓不过神来。
容诩笑道:“其实我觉得你的天赋不错,倒不如做我的弟子。”
阿ken只当容诩开玩笑。
之后几日,阿ken跟着容诩画画,倒不是真的对画画有多大兴趣,而是喜欢容诩时不时过来指点两下,他若是装作不懂,容诩说不定还会亲自上手画上两笔。阿ken喜欢容诩弯下腰,靠在他的身侧替他画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滋长。他痴痴的望着容诩的侧脸,想上前亲吻。却又想到自己“惊世骇俗”的模样,不敢亵渎。
容诩又不是傻子,自然感觉到阿ken的呼吸明显加重。她忍不住挑挑眉,想不到这计策着实好用。当一个人什么都失去的时候,难得的关心与温柔就显得格外重要。
于是中饭的时候,容诩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我觉得你的脸好像好了不少。”
阿ken闻言一愣。自从脸出了问题以后,他就不太照镜子,平日里洗漱也草草略过,不敢仔细端详。听得容诩这般说,还以为只是容诩安慰自己,也只强笑了一下,没作声。
容诩见他不信,非拉着他到洗手间照镜子。阿ken起初不肯看,还是容诩硬板正了他的脸。
阿ken拗不过容诩,勉强看了,一看之下便有些愣住了,他面上的红疹果真消退了不少,虽然摸起来还有凹凸不平,但早已不那么发红,若不仔细看,倒不那么可怖了。阿ken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脸,之前每日他都要在镜子前担惊受怕,可如今不那么在意了,反而竟大好了。
容诩在一旁笑道:“看来这边医生果真是有用的,又或者是环境舒适些?”
阿ken突然回身抱住了容诩。容诩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只以为阿ken激动过度,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阿ken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半晌没松开。
好一会儿,阿ken才直起身来,别过脸去:“我去洗把脸。”说着匆匆往外走,也不管容诩在背后喊他这里就是洗手间。
容诩抿着唇笑,她觉得阿ken可能是有些害羞了。她心情有点愉快,算了算剩下的日子,想再做点什么能再加把力,看能不能踩点将任务完成。
不料,一直到晚上九点,阿ken也没回来。
容诩本来在给自己的画作润色,也没注意时间的流逝,等到画作完成的差不多,才惊觉夜色已深。按照道理说,阿ken早就该回来了,却一直没有动静。
不会脸才刚好一点就出去鬼混了吧。容诩有点头疼,她对人心理把握不够,也不敢确定,这回可没有侦探替她盯着阿ken。她想了想,还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好半天也没有人接,容诩不由心中纳罕。刚准备放下手机,阿ken竟又拨了过来。
容诩按下接听,喂了几声,阿ken都没搭话。容诩心下越发奇怪。听筒里突然传来一些西西索索的杂音,然后传来了一个女声。她沉默了一下,疑惑道:“阿诗,是不是你?”
“是我。“阿诗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跟阿ken在一起。”
她心思电转,那一头的何悦诗已经笑出声来:“容姐,你不会真的这么傻,会相信一个牛郎吧?”
容诩自然也不会信何悦诗的鬼话,她淡淡地道:“还有事吗?”
何悦诗见容诩根本不打算跟她说话,不由得有些生气:“容姐,我们聊聊如何?”
容诩道:“我不觉得我跟你还有什么可聊的。”
何悦诗道:“跟这个牛郎有关的也不聊吗?”
容诩问:“除了他是你雇来的,你还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吗?”
何悦诗没想到容诩直白的过分,不由一噎,然后冷笑道:“好,好,他倒是什么都跟你坦白了。难怪你信他不信我。”
容诩不知道何悦诗到底在卖哪门子药,倒也不像来耀武扬威的。她只得柔声道:“阿诗,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悦诗道:“你开门,我想见你。”
容诩微微一愣,拿着手机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望去,何悦诗竟果真站在门外。容诩想了想,便挂了电话开了门。
接下来的发展却是容诩想不到的,何悦诗一个箭步就扑到容诩面前,一把抱住容诩吻了下去。
容诩条件反射之下,何悦诗刚亲上她,就被她一个甩手推了出去。
何悦诗叫容诩大力一推,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容诩心情有点复杂,这何悦诗怎么回事,男女通吃不成?她不远不近的站着,想看看何悦诗到底什么意思。
何悦诗估计摔得有点懵,半晌才低笑出声,还越笑越大声,她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来,站直以后,也不知道哪里掏了把刀对着容诩了。
这是非礼不成就要赶尽杀绝了吗。容诩皱眉道:“你在发什么疯?”
何悦诗此时形象也不太好,头发凌乱,眼神疯狂。她舔了舔嘴唇,道:“容姐,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偏偏竟爱上一个牛郎,为了他离婚,他毁容了也舍不得,还带他到国外来了。
容诩道:“这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这句话刺激了何悦诗,她将手里的刀一晃,冲容诩迈了一步,“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好不容易跻身进了你的圈子。我只想让你,想让你离我近一点,而不是为了便宜别人!”
“我勾引你先生,我使你对他失望,我以为你放纵过后就会允许我接近。”何悦诗双目泛红,“你竟,竟喜欢上一个牛郎?”
何悦诗大力的挥舞着双手,神态癫狂:“我早就告诉过你,这种人,玩玩可以,犯不着搭上真心。”她凑近容诩,神情激愤,“若说真心,谁及得上我。”
容诩不为所动:“阿诗,你需要冷静。”她微微后退,尽量想离刀远一点。
何悦诗冷笑道:“我平日就是太冷静了,才能看你跟那牛郎你侬我侬。”她突然转身,走到门边,拖了一个人进来。
正是阿ken。
也不知道何悦诗对他做了什么,竟将他弄昏了过去。何悦诗拿着刀在阿ken脸上笔划,“你信不信,在他心中,你怕是还不如他的脸重要。”
容诩看着何悦诗,叹道:“我在他心中就算无足轻重那又如何,你勾引我的丈夫,又使计玩弄我。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接受你。”
何悦诗不服气:“这世上若说谁最了解你,谁最在意你,那只有我。”
容诩苦笑,只得开口道:“如果你只是想要我,我可以跟你走,不必牵扯上他。”
何悦诗咬牙道:“这个时候你还要在乎这个牛郎,倒真的是情深意重。”她看了牛郎一眼,突然笑了,“我不走,我要在这里,当着他的面跟你做。”
之前阿ken勾搭她,她意志摇摆还能解释为找个男人放松放松横竖不亏,但是在别人面前演春宫可是不是她能接受的。她想也不想就准备拒绝。
何悦诗手里的刀就立在阿ken脸上了,她盯着容诩道:“你不答应,我就毁了他。”
容诩当然不愿意答应。但见何悦诗情绪激动,也怕激怒她,边想着拖延下时间。只得装作迟疑,然后倍感屈辱的应了。
何悦诗也谈不上高兴还是难过,只是咬牙切齿地叫容诩脱衣服。
容诩假作颤抖地解衣扣,半天也没解下两粒,一面手上动作,一面悄悄地往边上挪动,准备绕开一点。何悦诗盯着容诩,一时之间也放松了点警惕。
容诩见何悦诗的手臂肌肉放松了些,刀尖也没死死抵在阿ken脸上,心里道这正是时机。正准备动作,突然阿ken眼睛一睁,一把抱住了何悦诗的腿,然后扭头冲容诩道:“快走!”
何悦诗冷不防被抱住,心下一惊,见是阿ken不由恶向心生,拿刀就向阿ken手臂刺去。阿ken惨叫一声,却没有放手,死死抱住何悦诗不准她向前一步,催促容诩道:“你快走!”一瞬间,何悦诗又冲着他刺了几刀。
容诩自然不可能跑,她连忙扑到一边,拿了一个花瓶向何悦诗砸去,何悦诗此时力气大的出奇,竟硬生生隔开了容诩砸来的花瓶。容诩趁着她没注意,托住她的手肘往上一推,何悦诗吃痛,果然忍不住往后仰去。容诩将自己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何悦诗身上,然后将她扑到在地。
何悦诗一边狂叫,一边胡乱舞着刀。容诩也不小心地假装被划了两下。她捡起旁边的吸尘器,用力向何悦诗砸去,砸了两下,何悦诗方才脱力晕了过去。
容诩泄气一般软倒在一旁,喘气望向阿ken。阿ken这个时候浑身都是血,一半脸都叫血污了。容诩慌乱地爬过去想捂住阿ken的伤口,又无处可放似的。阿ken还有余力安慰她:“没事,都是皮外伤,你先报警。”
容诩眼泪婆娑地打着电话,断断续续地报完警,又赶紧拿了药箱来给阿ken急救。等到警察带走了何悦诗,顺便送两人去了医院。容诩只有一点小伤,很快就包扎好了,便坐在一旁看护士替阿ken擦了血迹,处理伤口。等到止了血,容诩这才发现阿ken脸上的血迹不是被溅的,而是真的被何悦诗划伤了。刀痕不浅,说不定真的会落下疤痕来。
容诩想起阿ken对相貌的在意,心里一堵,竟有点想落泪。
阿ken见容诩眼圈发红,反而道:“都是小伤口,你别怕。”也许是容诩盯着他的眼神过于伤心,他忍不住拿了镜子去敲,见着脸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也是一紧。
半晌,他才笑了,对容诩道:“真的不打紧,我又不做牛郎了,一点点伤口碍不了什么事。”
阿ken说完这句话,。她呆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冲着阿ken道:“好,不做牛郎,以后跟我学画吧。”
她的笑容温柔,伸手抱住了阿ken,顺便将口袋里的药瓶丢进了垃圾桶。
没什么,无非是叫人长点疹子的药物而已。
作者:巫念桃
评论:随意
备注:抱歉滑铲,后续可能会修
零几年——具体是几年不重要,零三年,亦或者零八年,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二零二一年,我照旧会写成二零一四年或者一七年,好像我的时间就停止在那里,所有的事情交错着发生,上一秒刚刚跟房东磨了三小时签完短租合同,下一秒又重新回到铺满银杏叶的大学,脚下占满了银杏叶尸体的臭味——诸如此类。所以零几年,无所谓。夏天,和平街——亦或是什么别的地点。记得我第一次离开和平街,好像婴儿被迫离开母体,哐当哐当的火车卧铺是母亲在宫缩,到站下车的一刹那,坠地的婴儿开始哇哇大哭。后来我到过很多个地方,走过上百条和平街,每条和平街上都有一个和我差不多的人,无所事事吊儿郎当,我才恍然惊觉,和平街可以复制,孩子可以再生,只有我过去的十几年就像破掉的羊水,狼狈地撒了一地。
零几年,夏天,我尚待在和平街的羊水里。那天热得要死。白晃晃的大街上,少的是人,多的是鬼。我死掉的好友在和平路转三阳柳路的交点处朝我招手。我拎着两大袋快化了的冰棍走过去,挑挑拣拣,分给她一根比较完好的老冰棒。
这座城市向来热,天地熔炉似的,人在其中熬煮。和平路没几个人,偶有几个熬化了的、扭曲的背影,像口袋里捂久了的玉米软糖。只是那天格外热。我躺在凉席上,后背湿剌剌的。蓝白的塑料电扇嘎达嘎哒转,扇页许久没洗过,吹出来的风腻着一层油灰,呛人。厂里的收音机放着天气预报,说城市即将迎来千禧年以来的最高温。翻身,凉席嘬着皮肤,啵啵啵,撕下粘在墙上的口香糖似的,拉出长长的线条又断掉。细刺扎进胳膊,懒得拔出来,微弱的刺痛。
“格老子的,又他妈躲在这里偷懒。”厂长,也是我大伯,“啪”一下踢掉电风扇的线。常年在厂里,他嗓门不是一般的大。
他绷着一条皮带,肚子上面勒得鼓鼓的,看着很滑稽,很像我吃过的老寿星葱油饼干纸上印着的老寿星的额头——前额突出来一大块。葱油饼干很好吃,四块五块钱能买一包,里面有扎实的三长条。
“去,买点冰棍。”
“冰柜里的呢?”
“早没了。还不快起来!”他叼着烟,嘴巴张得大,烟掉下来,又被几脚踩灭。
我捏着手里软啪啪的纸币,两张二十。外面太阳大得很,劈头盖脸得抽下来,我不想在这个天出门,但也不想回去打包纸碗。我撬了辆自行车——妈的,座垫烧腚。
“我不想要吃老冰棍,有没有四个圈?”好友很自然地用两根指头捻着老冰棍的封口晃啊晃,“你听,里面都化了。”
“爱吃不吃,不吃拉到。”我拎出另一根老冰棍,在我应当尖叫、跑开或者做出什么巨大反应之前,身体快于脑袋坐回她旁边。撕开一个口子,嘬里面划掉的糖水,后扯掉剩下的包装,把冰棍塞进嘴里。我嚼着碎冰,牙齿传来的冷感逐渐使我平静,混沌到当机的大脑开始缓缓转动,我开始思考很多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她是谁,是鬼吗,今天是几月几号……碎冰从牙齿这端搅到那端,化成温糖水。我并不十分害怕,只觉得恍惚,见到好久不见的人,我该说点什么、能说点什么呢。我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毕竟我死后她肯定早就投胎去了,况且未来八十多年(假使我活到一百岁,那时间就更长了),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未必能像现在这样记得她……最后我的思绪落到——她到底能吃冰棍吗?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现在不要问好不好?
“为玉姐和若瑜姐现在怎么样了?”
“陈姐去了部属师范,念汉语言文学。张姐我只知道去了D市,念什么专业不知道。她们考出去后就没怎么回来过,过得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她俩闹掰了。”我终于偏过头瞄她的神情。
“啊……真是没想到呢。”
“确实,没想过。”我拆开第二根老冰棒。
“你听上去不怎么惊讶。”
“我没想过的事情太多了,这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譬如我从未设想一种在工厂打零工的生活,每天装配七八百条纸碗——传送带哐哐吐出纸碗,我哐哐叠起来,刷拉一下用袋子套好封口码进纸箱,熟练到闭着眼睛就能摸出纸碗少没少,其实少了也没事儿,但我有工艺精神——纸碗上面印着阖家欢乐、身体健康以及一个倒着的福。江汉大道每十个人里有八个人用着我装配的纸碗,嗦完热干面或者蛋酒就连碗带剩下的残汁一把子丢进路边垃圾堆——我的12个小时,就这么被扔进垃圾堆。我曾往碗里面抹口水以示小小抵抗,我被自己恶心到了——上街过早时总觉得碗里除了塑胶味还有一股子馊口水味——遂不再干,老老实实装配纸碗。
总有那么几个孩子天生会给其他同类带来压力,我(活着时)的好友、我的堂姐陈为玉、我堂姐的好友张若瑜都是。如果我是烂泥塘,她们就是天上漂浮的白云,肆无忌惮地把阴影投射到我的身体上、心灵里。因为陈为玉的存在,我爹妈坚信我们家的血液里刻着学习的DNA,只是我还不够用心。操,用心,多么蒹葭的一个词,无论如何我都够不着碰不到,它就是水中央水中坻水中沚的伊人,让我魂牵梦萦饱受折磨。为此他们对我进行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身心打击,并隆重邀请陈为玉赏脸给我补课。彼时我只在爹妈口里听过陈为玉,知道她在一中的尖子班,成绩很好,跟我这种考不上高中就要去读技校的人完全不一样。我对好友说,我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你甚至还没见她一面。
那又怎样?我会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好友咬着四个圈含含糊糊地开口,可拉倒吧,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有什好。你在掩饰你嫉妒她,她完完全全打击到你了。我讨厌好友的口无遮拦,她刚刚还用了我的零用钱买冰激凌,现在却不肯站在我这边。她无法理解我对即将到来的陈为玉的敌意,她对一切女性都抱有天然的好感,私底下管她遇到的每一个女性都叫sweetie。嘿。她戳我的胳膊。你看到了吗?今天找零的sweetie,她递给我硬币的时候对我笑了,她有两个梨涡!你到底有多少个“sweetie”?她撅起嘴,很多,而且会有更多。你从来不这么叫我。嘿,你很怪诶。她抱起胳膊,夸张地发抖。
你会后悔的。
好友坚定地咬掉后一口四个圈。
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当我再一次找到好友,翻白眼大笑的变成她。
“你还记得你前几天那个样子吗——像这样——”她翻着白眼,“然后眼睛抽了——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是不是用力太猛,她猛地捂住眼睛蹲坐下去,却依旧笑到不能自已,哗啦啦啦啦像拉风箱一样。
我蹲下去,掰开她捂着眼睛的手,她还在笑,头一晃一晃的。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动。”摁住她的脑袋,仔细检查她的眼睛——除了笑出来的眼泪之外屁事没有。我颓丧地垂下头,深吸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后悔了。”
我准备了几个劣质的恶作剧,什么在凳子上涂胶水啦,在桌子上放红墨水等会儿假装不小心碰倒洒她一身啦,甚至还斥资买纹身贴——对方保证贼逼真——贴在胳膊上,打算不经意露出来。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后呢?”
“然后她进来了, 我放弃了。”
“你搁这儿演电视剧呢?”她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这张脸也当不了主角啊。”
“滚滚滚。”我向后仰,甩开她的手。
陈为玉进来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不应该这么对一个她。她穿着一条白底碎花裙——看着比好友大不了多少。我再没品也不能让穿着裙子的女孩被胶水粘在板凳上,白裙子上撒红墨水。多傻逼多贱啊。结果就是我抢在她坐下前一屁股坐在本属于她的涂满胶水的凳子上,凉不拉几的胶水噗叽湿了裤子。我听见我的屁股在流泪。我听她讲卷子,讲得真好,可我听不懂。可她的声音真好听。她带了一些书,说适合我这个年纪看,可以积累一些语文材料。我不爱看书,但我想跟她说上话,所以我故意把书页翻得很响,然后随手指一段问她什么意思。她靠过来,肩膀不小心碰到我的肩膀。
有一次我家里有人来打麻将,一桌一桌停不下来。堂姐便叫我去她家补习。在她家我见到张若瑜——她一手举着吹风机,一手捧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见陈为玉回来了,便放下吹风机,很亲昵地将脸搭在她肩膀上。湿漉漉的长发在堂姐衣服上留下一串水渍。“这是若瑜,我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给我讲题,讲得我飘飘乎乎云里雾里。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好友叫出来,很严肃地问,一颗心可以同时爱两个人吗?“你下流,你去死。”
后来补习变成我、好友、堂姐、堂姐的好友四个人。我和好友准备中考,好友冲一中,我在纠结去哪所技校。纺织技工学校女生一定会很多,但我并不想当一个男纺织工。机械化工技校听上去不错,但这也意味着我可能成为一个男和尚。陈姐和张姐约定好去Q大分别念中文和英文。再后来好友死于车祸,对方刹车失灵,在交叉口撞上路灯。堂姐留在本地,张姐去了D市。张姐离开的那天,我跑去她门口蹲她,看着她们一家忙里忙外,我没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倒是张若瑜眼尖,看见我,第一句话问,你堂姐呢。我摇头,说她没来。她又问,是她让你来的吗。我摇头。风吹起她长长的黑发,她冷酷地点点头,跟我说再见。此后十几年,我再未见过她。
“你都不问问我吗?”
好友站起身,踮着脚比了比身高,我顺从地低下头,尽管如此,她的手还是只能勉强够到我的额头。
“你长高了好多。”
“那可不,你不看看你都走多久了。青春期窜个儿可快。”
“你现在在念什么?”
我沉默。
“你得考个大学啊。”
“你烦不烦,还管这个。”
她很怜悯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希望我下次见到你,你能成为一个大学生。”
我沉默,我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再见,未知和等待都让我感到痛苦。我想起张姐头也不回地走掉,迅速地踹破羊水出市。当时我不理解,现在我隐约碰到羊水温暖且脆弱的薄膜,犹豫着是否要撕开,却开始羡慕她的勇气。
那天,我一个人吃完了两大袋冰棍。近黄昏,太阳混沌如鸡子,热气渐渐散去,我肚子胀痛如临盆的妇人。
作者:轻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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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狮是未名镇的捕快,但他觉得自己很快便会升任捕头。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自己聪明懂分寸、又嗅觉敏锐,简直是天生的捕头。他坐在街脚的茶棚里,吸了一口茶水,摇头晃脑,有些得意地想。楚狮每日午后照例要在这条街走上两圈,以作巡逻。可清明已过,天气逐渐热起来了,他才走了一趟,就觉烈日难耐,躲进阴凉地要了壶最便宜的碎茶。
最近镇上热闹了不少,从外面来了几个耍把戏的,几条街轮流演。虽然镇民过客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但表演时候也总能围上两三圈人。这次也一样,路口处人头攒动,不时传出惊呼与喝彩。
正要续水,他向外面望了望,忽然瞧见个男人。
那人三十来岁,个子矮小,一张脸晒得黢黑。他从看热闹的人群里钻出,刚好向茶棚走来。这人是镇上的泼皮,一个月前跟酒店伙计发生口角,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居然动了手。伙计要去告官,是楚狮把事情平了,借了他人情。茶棚里暗,那人走得近了,才看见楚狮坐在里面,笑嘻嘻盯着他,只好也堆出一副笑脸,满是褶子。
“这么开心,碰见什么好事了?”楚狮做出一副很熟的样子,勾了勾手,让他坐下。
“没有没有,”男人把手伸进衣襟,又立刻抽出来,“好事没有,好玩的事倒真有一桩。昨天李赖皮半夜起夜,听见厨房有动静,过去一看,嚯,一只大猴子跳窗就跑,可真稀罕……我还有急事,要不您去查查这事儿?”
“这可真是个怪事,是该查查……”楚狮随口应话,想着下次见面不知哪年哪月,人情早都忘光,干脆让他今天还了,“要不跟我在这儿坐着慢慢讲,我请你喝茶。”楚狮用食指敲了敲茶壶。
“这哪儿行,是该我请您呢!”男人恍然大悟,站起来结了茶水钱。
楚狮故作遗憾,“既然你有事,先去忙,下回再说猴子的事。”
男人连连点头,快步离开茶摊。这时看把戏的人群中忽然传出妇人呼喊:“我的钱袋,我钱袋哪去了?” 楚狮起身走向人群,叹了口气,你指着钱袋子吃饭,小偷也指着钱袋子吃饭——他猛然转头望向男人离开的方向,可那人早就没了影。这下糟了,如果真是他做的,被自己盘问过,肯定已经把东西转交同伙了,楚狮懊恼起来。
看客们大多怕沾是非,退到街角路边,只剩受害者沿街来回搜索,但徒劳无功。卖把戏的是一个男人加一个小孩,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孩子又瘦又小,头发略有些长,但称不上脏。可能是见路人走光了,男人撩起上衣扇风取凉,小孩也有学有样。楚狮经过他们,正要去询受害者口供,忽然瞧见小孩露出的后背满是红印子。他正要细察,男人走过去将小孩衣服一把拉下,又在小孩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小孩趔趄一步,楚狮眯了眯眼睛,摇摇头,只觉得这人对孩子太过粗鲁。
妇人一口咬定要报案,楚狮只好领她回衙门,可这多半又是一桩悬案。
“八成是找不回来了,别抱太大希望。”楚狮好心劝解。
“你怎么知道找不回来?你们根本没想认真找吧?一帮酒囊饭袋,狗腿子!”妇人出了衙门,大概是离开了庄严禁地,声势逐渐壮起来。
楚狮一阵气闷,明明是在宽慰你,怎么又骂起自己来?跟你说什么丐帮、团伙作案、保护伞你又能懂么?他烦躁地摆摆手,躲进衙门不再理会,又被人拉去整理卷宗,等到再出衙门,已经是深夜。他望着月亮伸了个懒腰,往家走去。
路边住宅或店铺的院子里传来虫鸣,等到走近又噤声。小镇整个睡着了,偶尔才能看见两盏亮着的灯笼,像一团团模糊的梦。在这里活一辈子好像也不错,楚狮想,他是隔壁村子的人,可他不想再回村子,觉得那里人少,没意思。在这里娶一个媳妇,生两个孩子,平平安安……他的心情平静下来,遗弃了白日里被无故指责的烦闷与翻查卷宗的焦躁,捡起一点天真的浪漫想法。
楚狮忽然想从镇北绕个路。李赖皮那帮人都住镇北,最好别在惹事被自己抓到……说不定真的能见到大猴子。他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又真正像个捕快了。他发现深夜里的街巷与白天是那样不同,几乎是全然陌生的,只有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块砖、一棵树、一间铺子时,才能看出些端倪,与习以为常的印象重叠起来。于是,那些印象变得立体,仿佛是窥见了他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故意找些小路、岔路,找自己没经过的路,跨过小桥、钻过灌木掩映的巷口门。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他雀跃着,几乎要笑出声来。
啊哈,大猴子,自己真像只大猴子。他故意伏起身体,弯着腰一路小跑。在下一个街口,他藏在转角后面,先把脑袋探出去。
这条巷子很深,一盏灯笼也没亮。月光洒下来,楚狮看见有扇门前闪出来一个人影。人影左右张望,低着头朝巷子另一边跑去。楚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难怪是只大猴子,他想,这人影还不到一米半,分明是个孩子。楚狮一路悄悄踩着墙角的阴影跟过去,路过那扇门时停了一下,是镇上郎中的房子。他记得郎中没有孩子,莫非是小偷?他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孩子极少回头,只顾一路向前跑。楚狮跟了他足有小半个时辰,离开镇子,看见孩子钻进西北边的菩萨庙。庙里没有灯火,只剩一片黑色的影子。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他没敢拔刀,怕刀身反射的月光警醒里面的人,但手已经牢牢握在刀柄上。
听市坊传,外面来卖把戏的经常住在北边庙里,菩萨能遮风挡雨,还不收钱。他想起白天巡逻时候看见的小孩,掀起上衣,背后是一条条红印子,愈发觉得身形相仿。莫非只是明面卖艺,那暗里呢?这些三教九流,什么都做得出来。
菩萨庙很小,连个院子也没有,就单一间屋子,他印象中供个菩萨像。楚狮悄悄靠到墙根,从破损的砖头缝向里张望,心里打定主意,要是他们人多,听几句就逃跑。可屋里没半点光,窗户又小,一时间眼前只有漆黑。
这时候,楚狮忽然听见屋里一个男人的声音,“把裤子脱了,”声音不大,大约在接近右侧墙的位置,不是冲自己的。可等了一会儿,并没什么其他动静。楚狮疑惑,眼睛渐渐适应了微弱光线,能看见点轮廓。
“让你脱裤子,听见没!”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大了不少。楚狮看见一个人影从右侧地上唰地站起来,向左走了两步。他这才发现左边还有一个影子蜷缩在地上,铺着一片阴影,可能是稻草。“让你拿点值钱的东西,又给我拿破烂回来。装哑巴?不脱是吧,我给你脱!”男人的影子在激烈的动作中压倒下去,发出喘息声。楚狮瞪大了眼睛,稻草窸窸簌簌。
人影纠缠处传出压抑的哭声,又像呻吟。“哭,哭个屁,养你有个屁用,”男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道,“每次都跟你说,拿点值钱的回来,值钱的懂吗?你他妈拿个碗回来干什么?”男人的喘息带有某种节奏,几乎将楚狮的呼吸也同化了。他的位置只能看见菩萨像的背面,油彩暗淡无光,地上放着一只白瓷碗,亮晶晶的,是整个屋子里最干净的东西。旁边有一条胳膊,又瘦又小,死死抓着地面,可还是晃阿晃的。他最后扫视一遍屋子,确定没有第三个人,从地面捡起半截砖头,悄悄推开门。楚狮觉得门开的声音已经足够刺耳,几乎要盖过他的心跳声了,可男人趴着只顾做自己的事,居然毫无反应。他见状懒得弓身,径直走过去,刚好遇上一双噙泪的眼睛。他屏着一口气,直到把砖头挥到男人脑袋上,男人应声瘫软,他才慢慢呼出来。把男人拖到一边,正是白天在街口的卖艺人,接着拿出绳子捆紧男人手脚,坐到一边的地上。
清明刚过,地上还是凉飕飕的。
孩子从稻草上爬起来,没有去穿衣服,看了昏迷的男人一眼,又看了楚狮一眼,顾不上擦眼泪,眼光停留在楚狮腰间的刀上,不再动了。
楚狮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想了想,先是低声骂道:“这混球。”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孩子听见。孩子眼睛眨了眨,又流下两串泪来。
“你叫什么名字,这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孩子没有反应,楚狮无奈,盘算了一阵,自己拖不动这男人,得等他醒了自己走,“你先把衣服穿好,别着凉。我是镇上的捕快,天一亮就带你们回衙门。”他拍拍腰上的刀,发出的是刀柄和鞘碰撞的摇晃木匣般的声音。孩子这才开始穿衣服。楚狮觉得这孩子大概是吓傻了,更觉得她可怜。他打量了孩子两眼,脏兮兮的,几乎还未发育,难怪自己先前以为是个男孩。
想到这里,他又握紧了拳头。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边隐隐出现亮光。孩子仍然一句话也不说,楚狮倚靠着屋里的圆柱,差点睡着。他看见男人动了动,无声地挣扎了两下,顿时清醒。
“别费力气了,说吧,你是做什么的,跟这孩子什么关系?”
捆着手脚的男人停止挣扎,转过头来,试了好几次才坐起来。他看了一眼楚狮腰上的刀,“卖把式的,这是我媳妇,咋啦?”
“你媳妇?她看着也就十五岁!”楚狮怒道。
“十五岁怎么了,十五岁都能生娃了,是吧,媳妇?”男人目光扫过孩子,孩子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楚狮的睡意被愤怒冲了个精光。他站起来,左手拎着男人的衣领走出屋子。男人脚上也捆着绳子,走路磕磕绊绊的。
“奸淫妇女,指使偷窃,人证物证都有,你想怎么抵赖?等进了衙门,不想说也得说!”楚狮把他带到屋后的野地上,右手按着刀,每说一句话就用左手手指戳一下男人的胸口。
“嗤,”男人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我说她是我媳妇,就是我媳妇,我养了她三年,谁来问都一样。你说偷窃,我可没下手,媳妇手脚不干净,欠收拾。”
“你!”楚狮气极了,双手抓住男人衣襟,几乎将他提起。他做了三年捕快,自认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不论上司同事还是流氓地痞,统统交好不得罪,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他也听说过一些龌龊事,总觉得那些事离他很远,于是不闻不问,可今天终于面对面碰见一桩。
等进了衙门,有你好受,楚狮恨恨地想,呼了口气,用力把男人推开。“你以后肯定是见不着她了,等她出了管教,就要分给大户人家当奴婢,”楚狮手放回刀柄上,带着几分痛快,好像这样就能打乱他的算盘,胜他一筹。
“那傻子我早都用腻了,爱谁拿谁拿,再找牙婆买一个就是,买不着,临走拐一个也成。这年头,丢个把人还算事吗?”男人嬉皮笑脸。晨光亮了起来。这片地没垦过,满是石头,野草疯长,可一棵树也没有。远处有几个土堆,有个还插着木牌。
楚狮看着男人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嫌恶,好像对着天底下最恶心的东西,比阴沟里的泥巴还臭。
他的右手在刀柄上不住摩挲,一个强烈血腥的念头从指尖传入他的意识,把他吓了一跳。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楚狮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又像是从手上的刀传过来的。不行,若是被查出来,若是他背后还有什么大人物……这样的人,全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楚狮右手手指僵硬地稍稍抬起。他睁大眼睛四下望去,也不知道自己想望什么,最终目光却停留在那间小庙。庙缺乏修缮,孤零零地立在野地里,像一块石头。他的右手又紧了两分。得快点,如果回到衙门,自己就做不了主了。他不自觉咬紧了牙,太阳的光狂风一样涌入,鸟鸣声不断回荡,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喂,什么时候回衙门啊?” 男人见他不说话,开口问道。
楚狮野兽受惊般后跳了一步,同时抽出刀来,飞快插进眼前男人的胸口。这个动作他们每周都会操练,但这是他第一次用。
这人拒捕,男人倒下的同时,楚狮如此告诉自己,随后蹲下来解尸体手上的绳子,却怎么也解不开。血从男人伤口洇了出来,他才发现自己右手还握着刀子,连忙把刀子扔掉。不能用刀割绳子,得解开,捆着手没法拒捕。他的手颤抖着,咒骂了两句,眼泪也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