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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诀文
评论:求知
一五年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是脑出血,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听父母说当时病危通知书都已经下来了,医生说要放弃,他们没同意。
说实在的,我不是个体弱的人,那次脑出血至今看来也莫名其妙,它突然地来,又突然地去,一点后遗症也没给我留下,也什么东西也没有带走。
事后回忆,诱因应是那天我喝的那次酒,时间太久了,我已不记清喝了多少,只记得喝得很不痛快,采石场停场裁员的那天夜里我一个人找了个路边摊玩命地喝,有个词叫酣畅淋漓,我觉得我大概是这个词的反面。于是乎越喝越堵,给脑子里的血管喝爆了,堵上了。
我在医院里躺了差不多俩个月,起初的十五天我完全没有知觉,那是一种空洞的睡眠,我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父母说重症监护室的会面时间很短,每次进去只够看清我的脸又白了一些,胡子头发又长了一些,但每次进去,我都紧闭着眼,没看他们。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第一次醒来,那是住进重症监护室第十五天的夜晚,我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在家人们七手八脚的招呼下被抬进了医院,剩下的我一无所知。我有些着急,因为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的工作还在不在。
人总是在睡眠之后忘记一些事情,半梦半醒之间尤甚,我已经忘记了十五天之前的采石场的停场裁员,我自己也是被裁撤掉的一份子。
这大约也算一种幸运,我不需要在醒来之后去担心我自己的工作还是否存在,可以专心地疗养。在重症监护室那些清醒的日子里我见到了父母和我的发小,他们进来的时候都戴着白色口罩,穿着白色防护服,他们站在我的床边,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当时我觉得像是在给我开追悼会,现在想来更像是庆贺我的新生。
重症监护室里没有电视,不能带手机,即使我的身体情况日趋平稳,也不能即刻转到普通病房。醒着地日子比睡着更难熬,重症监护室里的灯光永远只有那么亮,你看不到任何除了灯光和仪器外的其他任何光线,只能用床头旁的挂钟粗略地估计时间,时间在这种环境里似乎是静止的,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能用醒和睡这两个标准去衡量它。
我熬过这时间的方法有两个,一是听放在我床头的收音机,那是我父母听说有助于出血恢复买的,另一个则是和相距不远的,还醒着的病友聊天。
先说收音机,它只能收到几个频道,并且碍于我身上插着的心电和导尿管,我只能让它在那有限的几个台里来回切换,那时候是国庆,收音机里播的最多的就是青岛大虾,我至今还记得青岛大虾三十八元一个,不是三十八元一盘。
再说病友,那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先生,人很健谈,从谈话中我知道他曾是某事业单位里的职工,他的口音和我所熟悉的不一样,因此与他谈话颇有些费劲,虽然同是桂系语系但不同的发音习惯还是让我有种做听力训练的感觉,我们从他小时候聊到我小时候,从他的子孙说到我的父母,最后再谈到我们的病情。
他也是颅内出血,我估计比我的严重,老人年纪大了,病情不稳定,有伴发的癫痫,这次是因为癫痫发作,住了进来。
他问我年纪轻轻的怎么进来的,我回答他我好喝,喝多了。
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喝酒,只是有些不得不喝的场合才会喝一些,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一种我难以启齿的窘迫和赧然,于是我才编造了一个我好喝的理由以此推脱。
至于编造这理由的原因,大概是我在逃避,逃避这个问题的同时,也是在逃避自己的失败。
直到最后老先生出重症监护室的那天,我们终于聊到我们彼此的年龄,老先生说他七十三,我说我三十三。
他说三十三好啊,还年轻。
那天我看着他被他的儿子和护士推出重症监护室的病房,我目送着他的离开,那时候我看到了门外的阳光,那是我第一次时隔多日第一次见到阳光,带着一点儿温暖和希望的味道。
再后来我也很快出了重症监护室,父母和一干亲戚都在外面守着等我,像是七手八脚把我抬进医院那样,又七手八脚地把我抬进普通病房。
父母的工友和我的同学一批一批地来看我,慰问我的病情和恢复的情况,有些人会留一点钱,有些人会带一些水果礼物,放在床头,满满当当。
准备出院的那天,一个同县来的朋友来告诉我,我住的那个小区的单位房炸塌了一幢。
我很吃惊,赶忙问是不是谁家煤气事故。
朋友说不是意外,是恐怖袭击,炸了好多处地方,单位也收了个炸弹包裹,死了不少人。
人抓到没有?
没抓到,他运送爆炸物的时候车炸了,听说死了,在检DNA。
我想了想,问了朋友一个问题。
是不是因为采石场……?
他点点头。
那天他回去后,我打电话问了问父母,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只是怕我想起裁员的事,心情不好,不利于恢复就没和我说。
当晚休息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心里把采石场的那些人一个又一个地过了一遍,有些人虽然共事了颇有些年头,但也不清楚彼此的名字和性格,只记得职称和外号,一时便很难想到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个晚上我还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场爆炸,我远远地看着那场爆炸的发生,起先是大地微微颤动,然后升腾起橘色的火焰,它猛地一下向上窜升,像是我在纪录片里见过的核爆那样,冒出一朵黑色的蘑菇云,四周的碎石和建筑像纸片一样被吹飞,沙石奔走。
不久后,我出院了。
出院的那天,父母长出了一口气,我在父母家又调养了几天,然后才开车回了小区的单位房。
我本以为我会看到一幢已经被炸塌的楼房,它倒在那里,灰白色的石块被火焰熏的焦黑,露出镶嵌在楼里钢筋与水泥,还有些残破的家具和电器,或许还有被大火燎过的衣物,破碎的冰箱里的蔬菜失去了保温散发出恶臭的腐败的味道。
可我回去的那天,只是原本四幢的楼房,还剩三幢,还有一块已经铺了草坪的平地,那里大概就是曾经的废墟,可如今什么也没有。
好像那里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作者:四戎
评论:无声
触摸不到人类,也许是我的诅咒。
每当那一刻,我大喊出来:“”不要那么做!“ 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我喊的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
我能预知未来,也许这是幸运的。
但没有人类能听见我的声音,也许这是万分不幸的。
就像现在,我站在一位身穿红色衣服的女士旁边,她正在去为女儿买蛋糕的路上。我努力挡在她面前,因为我不能让她去。她如果选择这条路,她的未来是在5分钟后的马路上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车撞飞。然后她穿过了我,走上了她一定会走下去的路。然后,展现在眼前的就是那被既定的她的未来——死亡。
就像刚才,我站在一位正要去游泳的孩子身后不停地拉住他让他不要出门,因为10分钟后如果他出门他就会连他父亲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这是一定会令他悲痛的事情,
我很难受。能明白那种无力感吗?所有的一些发生我都能清清楚楚的知道,我知道所有一定会发生的悲剧,我知道我永远无法产生任何改变。
我该做出什么选择?每次都知道结果,然后装作我不知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按照命运规划的那般发生?还是,每次都知道结果,然后每次都上前做出阻拦的动作,然后没有一个人类能看到我,然后即使我做出了改变,所有的事情仍然按照着我什么都不做那样发展。如果这样,我的所有选择过后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呢?
触摸不到人类,也许是我的诅咒。对我天赋的诅咒,对我存在的诅咒。
也许我想放弃了。
这就像几年前我想和人类交朋友,然后我尝试了几年,我放弃了一样。从前用这样疏离的眼神望着人类,现在仍然只能用这样疏离的眼神望着人类。我不想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想变成人类。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所以我想变成人类。
我还在世界漂泊,直到我看见了一个人类。虽说我知道那是一个人类,但ta一定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不像人类的一位人类。混乱的作息,说着毫无逻辑的话语,走路姿势摇摇晃晃,每天只会在脑中幻想着什么,然后在ta丑陋的电脑里打着什么字。我凑上前,一个字一个字数着,不多不少,也就几千字。我试图明白ta在写什么。
为此,我花了很多时间在观察ta上面。Ta打字时手会抖,脚也会抖,就像是身体在唱什么歌一样,或许这有助于大脑的活跃。Ta好像并不需要正常人类的作息与生活,ta只需要沉浸于ta那个无药可救的脑子。
非常有意思,我想与ta交流,没啥特别原因,就是我觉得也许这会是一个大的突破口。可能可以打通我与人类的某种沟通途径,也也许这就是我向人类更靠近一步的契机。
我该做什么呢?我记得在此之前没有一位正常人类能看到我或是发现我的行为。那我该做什么呢?哦对ta喜欢说奇奇怪怪的话,那我也说奇奇怪怪的话好了。我来到ta面前,张大嘴,学着ta每天表达自己那样说着胡乱的话语。我尝试了很久很多遍,但似乎毫无一点能改变的迹象。也许这不是个好办法,我不知道。我还是没有与人类建立联系,就这样吧。
有一天,我觉得我机会来了。从来没有想到过,我没有早一点去读ta在写什么,ta的脑中到底有什么。我看了,那不就是我吗?ta是在写我吗?我存在了吗?我能触碰到人类了吗?我伸出我的手尽力去靠近他。我还是穿过了ta。难道又是就这样了吗?不,不可以。我一遍又一遍反复读着,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被看到了。我被看到了。只有我能触碰人类吗?人类不能触碰我吗?哦对,人类不能,可是ta是我见过的最不像人类的人类啊。你可以吗?我靠近ta,等着ta来触碰我,用ta的键盘,用ta的脑子。
我成功了。我出现在ta的文档里,我确信那就是我。被碰到了!被碰到了!我和人类第一次有了联系。一个形象,一个声音,一段描述。
是的,我不再抱怨命运了。我明白了,也许我从来都无法成为人类,从来都无法触碰人类,但我可以被人类拥抱着。我有机会被他们看到,然后被他们紧紧抱住。当然也许这只是我天真的猜测,命运是我的诅咒,命运也是我的宝藏。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这是一场审判。
被告者是一把手术刀。
坐在法官席上的大脑示意陪审的脏腑经络安静,随即将目光投向原告席,看向正在哭泣的心脏。
大脑敲了敲法槌。
“请原告——心脏——先发言。”
“好的,大脑法官。”心脏擦了擦眼泪,红色的液体沾湿手中的帕子。它控制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
“三天前,我被手术刀杀害了。”心脏说,“这把手术刀撕裂了皮肤,打倒了我家门口的肌肉保安,冲进我家,将那可怖而危险的尖端扎入了我的身体。”
“天啊,这是多么残暴的行为!”陪审席上的肾脏发出一声尖叫,捂住了胸口,“想想我都要分泌肾上腺素了!”
“简直惨无人道!”肺也发出一声怒吼,“简直要把我气炸了!”
“请安静,肾脏、肺。肾脏,你现在已经萎靡了,分泌不出来的;肺,你现在也接收不到新的空气了,不会炸的。”大脑制止了肾脏的尖叫,转头看向被告席:“手术刀,心脏发言可符实?”
手术刀点了点头,引起审判席上一阵唏嘘。
“天啊,真的是它干的!”肝脏压低声音,与身边的脾脏窃窃私语,“看来今天的审判不会太久呢。”
“你说得对。”脾脏点了点头,一边瞥了眼趴在肝脏脚边的胆囊,一边往后挪了挪位置,“早些结束也好,胆汁的味道实在是太重了。”
大脑无视身边嘈杂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再次举起法槌。
“既然如此,那么被告——手术刀——的谋杀罪名已落实,现在宣布审判结果——”
“请等等,大脑法官。”手术刀打断了大脑的发言,它转动了一下身体,点点银光在干涸血迹的缝隙中闪动。
“虽然我承认我是直接导致心脏死亡的原因,但是我只是被迫杀害它的。”手术刀说,“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
大脑皱了皱眉头。
“你要否认你的罪行吗,手术刀?”
“当然不。”手术刀说,“我会接受相应的惩罚,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在做各位得知真相。”
“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心脏第一个发出抗议。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换谁都不想看到杀害自己的存在在世上多活几秒。
“杀害了你我很抱歉,心脏。”然而,手术刀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它只是平静地陈述着想法,“但是,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你的吗?我说到底只是个从犯,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呢。”
手术刀的话语让心脏一时语塞。确实,它参加这场审判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真凶,让对方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真凶还能逍遥自在,那它能被气得再鼓动两下。
“怎么样,心脏,还有各位?”手术刀环视周围一圈,“你们是要寻到真相再去投胎,还是一无所知等待腐烂?”
审判庭一片沉默,众脏器面面相觑,最后看向大脑。然而大脑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陪审团的决断。
“听听它怎么说呗。”打破僵持的,是一直缩在肝脏脚边的胆囊,它举起手,看向前排正在痉挛的胃和肠子,“手术刀的话已经引起了大家的疑虑,再胡思乱想下去,肠胃可能又要死一遍了。”
众脏器的视线投向抱在一起的肠胃。它们露出勉强的笑,说自己还好,但那发青发紫的颜色怎么看都不太好。
“......好吧,那就听听你到底想怎么诡辩。”最终,还是心脏做出了决定,“一无所知就去投胎,对心脏也不好。”
“感谢你的理解,心脏。”手术刀点点头,“大脑法官,我能继续发言了吗?”
“......当然。”
得到应允的手术刀身体上的银光又闪动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大脑身体里的海绵体记录员默默开始记录手术刀的发言。
“感谢各位愿意给我一点时间发言。就如各位所见,我只是一个外人,并不属于你们这个集体,甚至可以说,正常情况下我与你们不会有任何交集——毕竟我和菜刀亲戚们不同,不可能和你们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
“那么,那一夜我究竟为何能如此轻车熟路地找到心脏的家、甚至避开肌肉以外的最强保安——手和脚的监控,去杀害心脏呢?”
手术刀再次环视了周围一圈,最终视线落在心脏身上。
“答案很简单,有非常熟悉心脏的家伙引导我,找到了你。”
心脏倒吸了一口冷气,而手术刀却不给它任何喘息的空间。
“外人不行,必须是非常了解你位置的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心脏脸色发白,看向陪审席上的脏器们。要说了解它缩在位置的家伙,那必然就是这些与它日夜相邻的邻居。
“你......你不要想诓骗我。”心脏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静,“我们是邻居,它们不可能想害我!”
“真的吗?”手术刀冷笑一声,看向陪审团,“那让我们来听听那一夜,它们都在做什么吧。”
当然,手术刀的提议遭到了一致反对。刚才还说要追寻真相的脏器们各个惊慌失措,它们控诉着手术刀想要用花言巧语脱罪,开始一转立场请大脑速速审判。
然而,它们越抗拒,越让心脏心生疑虑。
“都闭嘴!”忍受不了嘈杂的心脏发出一声尖叫,伸手指向陪审团的其中一个脏器:“肝脏!你先说,你那天晚上在干什么!”
“我、我那天晚上......”
“快说!”
肝脏被心脏的尖叫吓了一跳,咬了咬嘴唇,缓缓开口。
“我那天晚上......在清理身体里的毒素。”它说,“这具身体里积攒的毒素实在是太多了,我已经清理不过来了.....你看看我这发黑发硬的身体,每次工作的时候我都非常痛苦,但是又不得不工作......”
以肝脏为突破口,其他脏器也开始缓缓回忆那一夜大家的行动。
肺:“我那天晚上在努力调换氧气和二氧化碳。气管输送的气体越来越少了,我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去搬运空气。”
肠胃:“我们俩在寻找食物残渣。进食时间不固定,进来的食物又乱七八糟,咱们兄弟俩纵使是铜肠铁胃也经不起这个折腾了。上次做手术不就是因为胃被搞坏了。”
肾:“我那天......我那天晚上在消化水分。不知道为何那天需要处理的水特别多,膀胱知道,我给它送了好几次货了。”
膀胱:“肾说的没错,但是最难受的是它每次送货过来时,我上一批货都没处理掉。明明我已经给敲了无数次提醒铃了,但就是不开出货口,我抱着那么多货物差点没累死。”
之后又问了几个器官,原本充斥着不安的审判席逐渐变得吵闹,脏器们开始一个接一个抱怨,而它们的抱怨都能统一为一句话——
实在是太累了。
“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心情吧,心脏。”手术刀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脸色彻底发白的心脏,“明明很累,却不得不工作,只因为你依旧怀有职业骄傲,所以你才必须去鼓动。”
“......是的,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心脏咬咬牙,瞪视着手术刀,“但是,这与你谋杀我有什么关系?从刚才大家的发言,我只能判断大家都很累。既然这么累,那谁会有心思和精力去关注我呢?”
“你没有,它们没有,但是知道你们一切的‘某个存在’可以。”手术刀微微一笑,将视线投向了审判席。
“我说的对吧,大脑法官。”手术刀说,“那一夜做出谋杀心脏决定的人,正是你啊。”
法庭忽然陷入寂静。众多视线瞬间汇集到大脑身上,而大脑依旧握着法槌,沉默不语地坐在高台上。
手术刀离开被告席,一边走向审判席,一边开了口。
“我说过,我是一个外人,要找到心脏所在的位置没那么容易。而其他的脏器早已疲惫不堪,最重要的是,如果它们与心脏贴的实在是太近或太远了,一个失误,可能玩火自焚。”
手术刀走到了大脑身边,它俯下身,锋利的刀刃贴在了大脑表皮上。
“你作为情报中枢,想必听它们的抱怨和哀诉已经许久许久了吧。你是一个好家伙,认真负责,现在甚至会开这场滑稽的审判会,想把罪责推到我身上,只为安抚你的朋友......不过,你也快到极限了不是吗?”
大脑依旧不说话,而手术刀也没有放过它的意思。
“你或许一直在思考怎样让大家解脱吧。但是,即便全能如你,也无法干涉其他器官的工作,所以即便你选择死亡,只要身它们还没放弃,它们就会继续遭受折磨。那该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家都停止工作呢?”
手术刀压低身子,刀刃切入大脑的表层。
“你得出了答案,那就是谋杀心脏。只要作为血液泵送中心的心脏遭受致命的伤害,你们就能一起解脱......而我,便是你的帮凶。”
惊人的事实如同一柄重锤砸向法庭,众脏器僵硬在原地,没有人能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心脏绞出声音,打破这片寂静。
“......大脑法官......不,大脑。”它的声音在颤抖,“手术刀说的是真的吗?”
大脑没有说话。
而心脏难以忍受它的沉默。
“我确实很累,想过死亡,我确实.....确实经常会感到痛苦和绝望。”逐渐干瘪的心脏再次开始流泪,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但是!我没想过死!我以为迟早会有好转,所以我才努力地继续工作......”
“......”
“......是因为我逼疯了你吗?”心脏问道,“是因为我每次感受到痛苦都会忍不住找你倾诉,所以才加重了你的负担、让你感到痛苦、甚至让你......不停地思考死亡吗?”
大脑摇了摇头。
“那究竟为什么!”
然而这次,大脑沉默了许久许久,没有给出回答。
就在心脏无法忍受这片寂静时,大脑忽然站起身,走向了被告席。
它在众人诧异地目光中,站到了被告席上。
大脑将视线投向依旧站在法官席的手术刀身上。
“现在,开始新一轮的审判吧。”大脑看着那沾染着血污的银色刀身说到:“手术刀法官,希望你给罪人最严厉的惩罚。”
“当然。”手术刀摇晃了一下身子,银色的刀光闪现在刀尖。它坐到审判席上,举起了法槌。
“我向此锋利的刀刃起誓,罪人将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END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你知道“巴甫洛夫的狗”这个实验吗?简而言之,就是一位名为巴甫洛夫的科学家每次喂狗前会敲一下铃铛,一段时间过后,一旦铃铛响起,哪怕并不是在饭点,狗也会开始分泌唾液。
人们为这个实验总结了一个更加专业的名词,叫“条件反射”,大意就是说,一旦满足了某些特定的条件,即便不经过大脑的思考,也会做出与条件对应的反应。
比如现在。
当门外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唐绿叶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慌慌张张将零食藏到沙发底下,随之连蹦带跳地翻过沙发背,溜进自己的房间里。
钥匙插入门锁里的声音清晰可闻,留给唐绿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拉开书桌前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随之抓起丢在桌面上的笔,视线落到摊开的习题册上。
钥匙转动,门锁发出咔哒的脆响。随着开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他母亲的声音。
“绿叶,我回来了。”
母亲的脚步在室内响起,唐绿叶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脚步声的远近,当声音停在他卧室门口时,他转过头。
“——哦,妈妈你回来了啊。”
他摆出一副才发现母亲回来的模样,表情无辜地看向女性。
“嗯嗯。”母亲看起来心情不错,她走入唐绿叶的房间,探头看向摊在桌子上的习题册:“作业做的怎么样了?”
“还在做。”唐绿叶故作平静地回答。
“是吗。”母亲笑眯眯地点点头:“那今天早上做了些什么?”
唐绿叶一时语塞。毕竟今早自母亲出门后,他就没写过一笔作业。
“啊——”唐绿叶扭开视线,看向桌面铺着的书。
目前摊开的是数学习题册,他一笔没写,肯定不能说这个。放在桌角的是英语试卷,也没写,也不能说。不如说所有卷面的东西他都不能说,毕竟这样的谎言实在是太容易看破了。
“绿叶?”
糟了,这个语气——时间拖太长,母亲开始怀疑了!
“啊,我早上在预习。”
情急之下,唐绿叶脱口而出。
“预习啊。”母亲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扫向桌面。
“嗯,下个星期要上新课文了,所以我提前看了看。”唐绿叶忍住惊慌,故意用轻快地语气说道:“有点难,稍微花了些时间。”
“有点难?”
“啊......嗯。”他点了点头:“因为是文言文.......”
“这样啊。”
看着母亲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唐绿叶在心里松了口气。
幸好他昨天放学的时候提前看了一眼下周要上的课文。
唐绿叶忍不住在心里夸自己是未雨绸缪的天才。想来他的朋友就是因为信口开河结果被父母胖揍了一顿,为了避免这种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唐绿叶还是稍微做了些功课。
不愧是我。唐绿叶忍不住在心里沾沾自喜。我也太有远见了——
然而,让唐绿叶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母亲似乎技高一筹。
“既然这样,”母亲拉过了一个小板凳,坐到他身边,“我来检查一下你的预习情况吧。”
咯噔。唐绿叶的心凉了半截。
然而,母亲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惊恐,随手拿起他摆在桌角的语文书,翻到了目录,开始寻找像文言文的部分。
唐绿叶的视线也不禁随着母亲手指的动作在目录上滑动。
原来预习的文言文刚好在《登高》后面......
......等等。
《登高》?!
“我草——”
“嗯?”
“我、我草——早上才翻过我记得在哪儿!”唐绿叶慌张伸出手,想要抢夺母亲手里的书,“所以妈妈,我给你翻吧!”
然而,母亲一抬手,躲过了他的争夺。
“你直接告诉我哪篇课文不就好了,干嘛那么急急忙忙的?”
当然要急急忙忙了啊!唐绿叶在心里哀嚎。总不能让母亲看到被他涂鸦成高达的杜甫先生吧!!!
“这不是那个,快到中午了嘛。”唐绿叶绞尽脑汁地寻找着合理的借口:“今天中午说好一起出去吃肯O基的,我想早点去。”
“说起来,昨天晚上是这么约定的呢。”母亲短暂思索了一瞬,将语文书递给了唐绿叶:“那么,我们就速战速决吧。”
“好!”
唐绿叶接过语文书,看好页码,开始翻动书页。
好险好险。唐绿叶在心里嘀咕。差点就让妈妈看到开高达的杜甫先生了。自己的母亲一直教导他要爱惜书本,原本他不打算涂鸦的,但是看到其他同学给杜甫画的各种配件,他一时没忍住......
唐绿叶悄悄地瞥了一眼母亲,对方的注意力似乎落在了他摊开的习题册上。趁这机会,唐绿叶迅速将书页翻到课文所在的位置,又悄悄确认了一下杜甫先生所在的页面不会轻易被看到。
但是,毕竟只隔着两页纸,万一他母亲一时兴起往前翻动就糟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母亲不往前翻吗?
唐绿叶一边想,一边将书翻到了课后习题页上。如果让母亲针对习题提问,应该就不会往前翻了吧。
说起来,习题是什么来着?
唐绿叶看向白纸黑字,却不想视线落在了几行浅浅的铅笔字上。
眼珠转动,浅灰色的字句在脑内自动吟诵:
最喜欢你上课时垂首的模样,马尾尖扫过你的脖颈和脸颊,将你认真的表情衬托得更为庄严......
“糟——”
糟了!!!
“绿叶,翻到了吗?”
“啊、啊啊啊我我我翻到了,刚翻到刚翻到!”
唐绿叶迅速将纸张翻回开头,手心不停地抚摸着书页,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几句铅笔字抹掉。
“是吗。那书给我吧。”
母亲将手心摊向唐绿叶,然而后者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绿叶?”
怎么办怎么办。唐绿叶看着手中的书,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是不把课本给母亲,对方一定会产生更深的疑虑,要是被她发现自己撒谎了,她一定会生气,今天的肯O基可能也吃不了了。
但是、但是如果把书给她,不管是前面的高达杜甫先生,还是后面帮朋友写的情书短句,一旦让母亲看到,他都不敢想对方会露出什么表情!
有没有什么办法、有么有什么办法让他从这个困境中脱身?!
“绿叶......”母亲的声音已弥漫起疑虑,唐绿叶抬起头,看到女性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糟了。糟了糟了!再不想想办法,他一定会像他朋友一样,变成悲剧人物!
有没有什么能转移他母亲注意力的方法?那种能让他母亲一瞬间做出反应的——
“你不会是——”
“啊!!!”唐绿叶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伸手指着母亲的背后:“有虫子!!!”
“啪嗒”一声,椅子倒地的声音响彻在房间中。他的母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贴到墙边,神色紧张地看向唐绿叶手指的方向。
“虫子?!哪里有虫子!”
“我、我刚才看到它在门口爬!”
“啊啊啊讨厌!快把虫子抓住丢了!”
“我这就去!!!”
唐绿叶“啪”的一声合上语文书,顺手将它塞进了抽屉里,然后撸起袖子冲出了房间。母亲惊恐的碎碎念追在他身后,听着那惊慌失措的声音,唐绿叶的内心涌上浓浓的罪恶感。
对不起,妈妈。他在心里拼命道歉。我一定多帮你做家务,所以这次就原谅我吧!
“可恶的虫子,跑哪里去了——!”
唐绿叶冲进客厅大声嚷嚷,试图掩埋心中的愧疚。他一边喊一边趴到地上,视线扫过沙发底的时候,看到那包被他藏在沙发下的零食。
天啊,早知道把零食藏床底了。但是趁着母亲还在他房间,他应该有机会转移零食——
“绿叶,我来帮你了!”
一道白影闯入余光,在唐绿叶的手探入沙发底之前,他的母亲以气势如虹地将拖把插入沙发底。一插、一扫、一拉,随着她母亲行云流水的动作以及如同巾帼英雄一般的气势,沙发底的零食被扫到了半空中。
薯片自半开的包装袋中飞出,唐绿叶看着那漫天飞舞如同银杏叶似的薄片,内心只剩下三个字。
完蛋了。
他脚一软,瘫坐在沙发上。
END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由于作者有独立世界观和故事,此类作品仅作为单篇作品存在,本篇与后续其他作品无关。(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请听某手游改编的《魔王》,纯纯意识流印像派注意。
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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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有谁在奏琴,奏一段旋律,奏一团血肉,奏一个时代。
歌声,有谁在唱歌,唱一段词,唱一个人,唱一份灵魂。
醇厚悠长的声音与琴与鼓纠缠在一起,寂静的行宫之外立着墓碑。
白玉般散发光芒的墓碑以自身的存在为荣,它骄傲的抬头,无畏地直视着归来的主人,将历经三百年无损的刻痕展现在她面前——优雅俊秀的符文之名流淌着月光,昭示着已死去的,和解放归来的。
她知道这是谁的墓碑,她以沉默面对屹立三百年时光的墓碑:
【神女月眠之墓】
【遵循母亲的指引,神女月眠的第三度的人生在镇守“边境”千年获得解放。】
【于母亲的怀抱中归来之人,击碎墓碑,走入行宫。】
【第三度月食才得以结束,新月终将升起。】
手指触碰那些流淌光芒的符文刻痕,行宫的主人目光深邃哀怒,在三百年后与三百年前的自己遥遥相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厚如泥水般的疲惫。
那些自出生便决定好的使命层层递进,每一个都那么鲜活而必要,她身心疲惫,却不得不为了生存与心灵的平静无悔而跋涉前行。
丝丝缕缕的风带来了虚幻的雨,那是母亲的羊水,她不堪重负的灵魂在其中回归最初模样,然后再一次,“出生”。
命运不允许她停下脚步,可母亲仍庇护她的休憩时间。
喀拉……
金目中,白玉般的墓碑逐渐碎裂,清脆明亮的碎片发出丁铃声响化作光点融入她的身体,然她深刻的哀切不减,与空灵悠远、仿佛水珠落湖的钢琴独奏一同悼念着千年孤疲的伟大。
风暴在嘶吼了,它高声彰显自己的存在。澄净透明的结晶生长起来,将它压回边境之外的混沌黑暗中……
清澈的男声为女声独唱和声,行宫的主人倚靠在结晶边,陷入记忆的幻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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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女儿从破碎的神座上睁开眼,行宫内空旷宽阔,微弱的光亮在两侧支柱的灯盏上明灭不定,血般的绒毛地毯铺开在她脚下,而头顶则是永恒注视着她的“母亲”。
疲惫阴沉的双目微微抬起,从垂下的白银发丝间望向古老年代的朝拜者——在神行走于大地的伟大时代里,他们也同样以疯狂与狂热为底色,将磅礴的情感揉进琴谱与歌唱里,他们的残响仍然留在这座行宫里,不间断地为神座献上乐曲。
宏伟的交响开始了,鼓点先起,奠定了整场表演的曲调,庄重威严的高声吟唱紧接着跟上,她听到低沉弦乐紧促激进的旋律,冰坠般钢琴在完美的时机加入旋律,引领着乐曲向着下个阶段行进。
然后小提琴磅礴的、浩荡堂皇甚至有些邪恶的变奏从底层旋律中急速上浮,最终牢牢占据了乐曲的主调,高昂的琴声攀升后一路坠下,在短暂的休息后仿佛重新苏醒般,又一次爬上了高潮——
女高音的独唱接过主演的位置,富有节奏感的鼓点仍在为乐曲铺路,小提琴低下头重复着一段旋律衬托婉转沉荡的歌声,而低音和声则仿佛明月周围的薄云,优雅忽然跳出了乐曲让人仿佛置身于殿堂的廊道之中。
喀拉……
轻轻的一声破碎,乐团的残响总以零碎美妙如同冰片的碎裂声结束:
今日的演出谢幕了,座上的神明是否满意?
神的女儿闭上眼,眉间阴郁久聚不散,环绕着她的瑰丽碎片即是枷锁,神座下躺着巨大的门,它如光铸就,繁杂层叠的切面柔和了微暗的光,厚重深邃的黑暗被锁在其中,恐怖的风暴在其中肆虐,乐声结束后它将再度奏起自己的混乱曲,片刻不息。
时光漫长,她在三百年前就无法继续维持行宫的明亮整洁,而前一个三百年,刚好是她茫然在神座上醒来的时刻。
众神藏着怜悯表现敬重同她交流,众生掩饰庆幸露出畏卑,无论他们献上亦或留下什么礼物,“还好不是我”的想法都极其刺耳。
下一个三百年的此时,这份灵魂就会彻底陷入沉睡,以缓解这千年的疲惫与守望。
乐团从未离开,小提琴独自奏响轻缓的乐声,神的女儿向后躺倒,行宫随她心意改变,神座成了床榻,“母亲”暂且用云层隐去辉光,三角铁悠慢的叮当声为她助眠,她不去听那风暴在身下嘶吼尖嚎的声音,也不去看那从黑暗中投来的窥探目光。
她动了动手指,在三百年后为自己留了一样东西。
现在,神的女儿要休息了。
————
华美的镜子里映出一张冷漠的脸,侍女们为她穿上层层叠叠的华服,代表獠牙的菱角银冠小心环在她的头上,额中的金透石则是神权的象征,两条红玉珠链垂落在如瀑披下的银发间,意味着她王庭与神殿的双重身份。
她做好准备,与前来迎接她的银庭女王一同走入殿堂。
面前的黑发男人一身玄袍,鲜红的内层恰到好处的衬着他的尊贵,而金冠与腰侧的佩剑则展示着他的万人之上——帝枫的“钢羽”,素景叶。
神的女儿不必开口,她即是神的化身,只要她站在女王的身侧,就代表神正在注视着这里,她要做的只是见证,然后在适当的时候作为神的意志说几句话。
喀拉……
红玉珠链发出极轻的声响,她冰冷的目光撇过去,正好对上帝国皇帝隐含探究的视线,她按照礼仪向皇帝颔首,皇帝却向她致以敬意,简短的对话发生在他们目光的碰撞中——
神的女儿是真的吗?
是的。
神的女儿是神的容器吗?
是的。
高贵的身份里是与生俱来的使命,精致的银冠下是注定坎坷的道路。她被教导认为这些理所当然,内心如镜,没有任何波动。
她饶有兴致的揣摩着这位皇帝的心思,忽然察觉到那敬意里,裹的其实是怜悯与警惕,她并不惊讶,因经历的特殊性,她也鲜少将那些情绪认为是一种冒犯。
目光挪开,她对此毫不在意,和平尚在,无需对此过分敏感。
然而那场阴谋般的战争将一切和平撕碎。
兵戈战吼在数十年后回荡在她的耳边,鲜血溅在肌肤上时有多么滚烫,倒在脚下的尸体就有多么冰冷。
尸堆之上,坐着神明的尘世化身,光铸的刀剑就扔在一旁,污血不能沾染光洁丝毫,她从未畏惧死亡,也做好了某天迎接死亡的准备,自从她捏断第一只猎物的脖子用它的血肉饱腹,她便隐约意识到了一些“法则”。
现在她看到了血染的长河、尸曝的旷野、仇锁的众生……这些与“法则”完全不同。
喀拉……
光铸之剑的碎裂,她感到自己的心被不知名的东西压住,不断地向下坠啊坠,那是她的恐惧吗?是她的沉郁吗?是她的疚惑吗?
光铸之剑再度凝聚,她抬眼看向天空,更多的敌人向她进军,神明化身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亦或是犹豫。
背后的族人在互相鼓励:为了生存。
长姐身穿铠甲,来到了她的身旁,眼中的期待与信赖使她犹疑自身的正确,然而当那只包裹在皮革中的手搭上自己的肩头,她还是以无畏身姿与长姐一同迎上进军者,心中浪潮翻涌,却不可向任何人泄露分毫。
她轻浅默念:为了生存。
————
喀拉……
墓碑彻底碎裂,她已经出现在了行宫内部,仰望着神座上的灵魂。
“你来了。”被拴住脖子的月狼似乎露出了笑容,然而在她看来,祂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
白秋夜颔首,踏上台阶:“我来了。”
前三百年,神代的始源神与她对抗边界风暴与入侵者,他们建立了一扇玻璃般的门,瑰丽而坚固的门用神血铸就。
次神代的后七百年,二代神们正在诞生,那些拥有记忆却高傲自大的神明妄图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于是她封闭行宫,将其拖入虚界,不许任何人进入行宫,也不许任何人打开这扇门,只有那位慷慨谦逊、才华横溢的乐理女神为她留下了无数百听不厌的乐曲残响。
祂一人成军的演奏陪伴了她七百年,甚至就连现在,那些破碎的残响仍然动听悦耳。
“我累了。”神座上的祂说,融入白发,嵌入颅骨的银冠布满裂痕,像是祂的灵魂。
“睡吧。”白秋夜平静回应,一步步上前,暗淡的残响碎片在她脚底发出喀拉声响,每一步阶梯都有更多的碎片记忆融入她的灵魂,曾经模糊的、隐入对话的面孔唐突清晰起来,变得无比熟悉。
睁眼,面前只剩下空无一人的神座,一声轻响回响在她的脑海中,接着,她似乎听到了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声——
喀拉。
最后的乐曲残响也支撑不住化为零星碎片,它的使命已经结束,风暴早已离开,被延后整整千年的末日再次迈出步伐,向着世界铺下阴影。
行宫等待了千年的寂静终于降临,它的主人并不着急离开,仅仅只想短暂停留一会,听一听这里本来的声音。
作者:亱煌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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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
说到食物的话,你最先会想到的是什么?年少的我如此问着哥哥。
哥哥说,是酸甜可口的博古丹,苦涩的玉蝴蝶,辛辣的酒……还有好多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食物。
“要试试吗?超——级——好吃哦!”
“是吗?”我望着哥哥兴致勃勃的表情,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接过他手中刚烤好的山羊腿。肥瘦适中的山羊腿上的油脂还在滋滋作响,浓烈的孜然香气随着呼吸不停往我脑子里钻。它在向我炫耀自己的巨大魅力。
但对我来说,它们几乎没有区别。除了香气与口感,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哥哥是不会骗我的。
张嘴,撕咬,咀嚼。脂肪在齿间一一爆开,肥腻的汁液瞬间充斥我的口腔。
他慌慌张张为我递来一杯冰的苹果茶,连带着一声嗔怪:“哎还烫着呢!怎么就吃下去了!起码先吹吹吧!”
咀嚼,碾碎,碾碎到足够小……咽下。就像曾经无数次进行过的一样,我牵动嘴角的肌肉浅浅地笑起来:“好吃。”
“那也不能直接就这样吃下去啊!”他关切地望着我。
夜色迷离,篝火跃动。他冰蓝又略带卷翘的发被夜色笼罩着,深邃的五官似神明刻下的完美雕像,而那湛蓝眼眸如流光溢彩的宝石,望向我的时候,眼中闪动着小星星。
因为是你,你不会骗我。
(1)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墨怠缓缓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椅子柔软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仍坐在书桌前。
不小心睡着了……
他合上手中沉重的古籍,放回桌面。
窗外,月亮依旧悬挂在半空。越过群山,天际处隐隐透着一丝亮光。老树的枝丫狠狠抽打着朔风。风四处逃窜,慌不择路地撞到巨大的落地窗上,疼得呜呜大哭。
墨怠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到“漫光时”了么……(下午四点)
他莫名有些不爽——高纬雪域的长夜总是让人感觉异常疲惫,幸而,不久后它就要落下帷幕。
忽地,墨怠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转动湛蓝的眼珠,凝视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开口道:“你好,异界的旅者。我知道你在注视这里。”
那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着什么东西,隔着遥远的时空与他对视。
“你想了解我……或者说,我们。”
“我并不介意。”他淡淡地笑着——礼节性的假笑。
“透过长方形的屏幕看向我们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稍微感到一些愉悦,仅此而已。”
(2)
烈酒入喉,千香撩人,明眸白肤,今宵不眠。
欢愉过后,床笫上的美人摆弄身姿,幽幽望向身前的男人:“大少爷,这天还蒙蒙亮的,怎么就要走了?”
“亲爱的,请别用这种幽怨的眼神望着我,你当绽放阳光般的笑容。看到你难过的表情,我会心碎的。”洛月仿着美尼亚人的口吻对美人说道。他将衣物穿戴整齐,回身捧起美人的脸蛋,在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美人不满地娇哼一声,望着俊朗的男人就此离去。
真是个薄情郎儿。满嘴花言巧语,白瞎了这么好看的脸。
洛月合上房门,眉眼间的笑意霎时褪去。他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尽是厌恶神色。
“抱歉。”他低低地念着,换上笑颜孤身走出醉月楼。
(3)
欧比利亚斯雪原,雪神境,墨魂岭上的一间小别墅。
“小忌小怠!姐姐回来咯!”穿着优雅的女性笑盈盈地举着手里的大包小包从门口探出头来。“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阿派特奶茶。”
墨念,墨家五人中最年长的,也是唯一的女性。脑子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喜欢绘画,会讲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什么十字军远征、春秋战国、大唐盛世,尽是些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名和故事。
墨怠闻声而起,往门口走去。“哥哥日中才回来,这会儿在房里头睡觉。”他接过念姐手中的包裹。目光自然而然地越过她,却不见常在她身后的身影,便随口问道:“二哥呢?”
“你二哥去买元宵节的食材了,很快就回来。他说有道特别复杂的菜要提前一周开始做。肯定很好吃!对了,别忘了今晚‘夕末时’的祭典活动。”(晚上八点)
好吃的……
墨怠眼眸微垂,礼貌性地回道:“知道了。谢谢姐。”
他将墨念送出房门,郑重地将袋子放在桌旁的柜子上。双唇微动,袋子里的茶包自行飞入杯中,热水从杯底无源涌出,柜子里存放的“阿派特奶”也随之流入。一杯奶茶就这样“自己料理好了自己”。
“我们聊到哪了?”墨怠翘起二郎腿靠坐在座椅上,修长的双腿裹在长靴中,脚尖微微翘起,慵懒恣意。他皙白修长的指尖悠悠划过古籍略带突起的鎏金封面。
窗外的风已然平静不少。窗户被无形的手拉开一条细缝,让风轻轻吹入屋内,翻阅起桌上的书。
“如你所见,‘墨家’的五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具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除了‘忌’、‘怠’——也就是‘哥哥’和‘我’是双生子之外。”
“我们皆是舍弃过往之人,将自己……出卖给神明以换取力量的……弱者。”
“我的代价是‘用味觉换取灵力’。你们那边的叫法可能是‘魔力’?听起来很值得是吗?除了‘阿派特奶茶’这种齁甜到正常人都不会喝的东西,我就没尝出过别的食物的味道。哥哥的代价是‘逐渐丧失情感’。至于剩下三人,请原谅我不方便透露。”
(4)
欧比利亚斯雪原,雪神境,云隐神殿。
温暖的阳光悄然攀上神殿顶塔,将顶塔的冰雪尽数驱赶落地,而后借力腾空,让更多土地被它所照耀。
太阳妄图治愈这片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大地。
但在长达半年之久的“斗争”后,它疲惫地垂下了头,大半身子已然没入地平线。
洛月径直踏上通往神殿的阶梯。
一位无足轻重的神职人员见着洛月,快步上前来,右手食指中指与拇指相抵至于眉心轻敲两下,而后摊平放于左胸之上,向他鞠躬行礼,毕恭毕敬道:“这位先生,现在还不是神殿的开放时间。距离开放时间还有……哦,是您。”当他看清来人的模样时,更恭敬地又行了一遍礼。
“大祭司长呢?”洛月漫不经心地问着,目光扫过神殿两侧石柱上盘旋的“狼”与“豹”的浮雕,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并没有向这位神职人员回礼,甚至完全把人当空气。
他的举动有些惹恼那位神职人员,但介于洛月乃“雪域第一世家的大少爷”以及“神殿重要投资人”的双重身份,后者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
他毕恭毕敬地回道:“大祭司长这会儿正在后殿,我给您带路。”
“不必,我自己去。”洛月随意地挥手屏退他。
看着洛月步入神殿大门的身影,那位神职人员低声嘟囔一句:“什么人呐这是。有钱就了不起?”
忽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上,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嘟囔道:“今儿可真冷。”
殿内,神明的雕像翘着腿,随意靠坐在巨大的白狼上。祂一手撑头,一手抚摸腰侧亲昵的雪豹。阳光从后方的圆形窗户斜斜射入,将神像包裹其中,更显圣洁。祂淡淡地笑着,垂眸凝望祂的子民,似赞赏,似怜悯,似嘲弄。
洛月走到神像前,向神像庄重行礼。与那位神职人员行礼略有不同,点额后,他右手成拳贴于左胸上——这是“眷者”的象征,欠身,颂词,而后迈步向后殿。
在无人可见之处,神像嘴角的笑意似乎浓郁了几分。
(5)
一杯甜奶茶下肚,墨怠将古籍放回书柜上。他揉了揉左耳耳垂上的羽毛挂坠,打算先回房洗个澡,好准备晚上的新年祭典。
一年一度的“庆祝新年”的仪式,也是长夜将终的标志。在祭典结束后,会迎来他期待已久的,长达半年的白昼。
“哥——”他懒懒喊着,随手拉开与哥哥同住的房门,目之所及空无一人。
不是睡觉吗?人呢?梦游跳下去死外边了?
墨怠腹诽道,从衣柜里抽出今晚要穿的衣服。
话虽这样说,但他对自己亲哥堪比蟑螂般的生命力非常有信心,冰天雪地的,扒光了扔外边冻几个晚上都不会寄。
墨忌才不会寄呢。
他拉开浴室门,迎面一坨白色的毛茸茸的狼头出现在眼前。
?
墨怠愣住了。
巨大的白狼蜷缩在浴室里,生生挤掉四分之三的空间。它闭着眼,呼吸匀称,像是在熟睡。
“哥。”墨怠面无表情呼唤道。
白狼抖了抖耳,仍在酣睡。
墨怠翻了个白眼,口中低吟“化形”咒语,羽毛耳坠旋即发出耀眼的银光。他右手攥拳从腰间猛然挥出,直击白狼左颊。
随着一声哀嚎,白狼骤然化作男人模样,被墨怠打飞到身后浴缸里。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哗哗凉水便将他浇了个透心凉。白狼,不,墨忌瞬间从梦中清醒,下意识甩手泼了弟弟一脸。
不用鉴定,是亲生的。
“我靠你他*的有病啊!”墨忌破口大骂,捂着自己通红的左脸:“我脸都要打肿了!”
“呵,也不知道哪个傻*有床不睡睡浴室。以为自己是猫啊?!猫都比你会挑地儿蹲。”墨怠温文尔雅的形象在哥哥面前荡然无存。他随手扯下一条浴巾甩到墨忌头上:“衣服都不脱,感冒了病死你。”
墨忌瞪大了眼:“还不是你弄湿的!”
“起开,你爹我要洗澡。”墨怠自动忽略人说的话,轻踹浴缸一脚。
墨忌骂骂咧咧爬出浴缸,将湿透的衣物尽数脱下,满口“弟弟长大了,不爱哥哥了。”、“我好心寒啊。”、“明明小时候多可爱,整天屁颠屁颠跟在后头,还会心疼哥哥。”之类的话,出浴室时还顺走了弟弟的干净衣物。
呵呵……
墨怠又翻了个白眼。
(6)
“日月流转,冰雪永存。”
“您是执掌冰雪的主宰。”
“欧若拉在您指尖流动,狼与豹伴您左右起舞。”
“您是无尽宇宙中唯一的指引。”
“昼夜交替,时空交错,唯您依旧。”
“赞美女神!”
大祭司长双手高举过头,神色癫狂般向面前的雕像吟诵神明的赞美诗。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被光滑的大理石墙面反射到外头的廊道上,传入洛月耳中。
“赞美女神。”洛月跟着低低念诵了一句。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到来,放任皮靴在大理石地面上有节奏地敲击,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这自然引起大祭司长的注意。后者闻声回头,向洛月行了个礼。
洛月跟着回礼——掌心覆胸,而非刚才的握拳。
“今儿个吹的什么风,能把洛大少爷给请来了?”大祭司长笑盈盈地搓了搓手,邀请洛月坐到旁边的椅子,随手招呼下属沏壶茶来。
真像只肥胖的苍蝇。
洛月看着他搓手的动作,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恶,湛蓝眼眸还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他端起送来的姜茶凑到嘴边轻轻吹着,用聊家常似的语气随口问道:“半年前的祭典上不是闹出了些令人不甚愉快的乱子嘛。我听说……在那次祭典之后,下任大祭司长——易,失踪了。”
疑问句,但用的陈述语气。显然他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才敢来这里质问大祭司长。
这可不太好搪塞过去。与其不断堆积谎言,不如就这样承认。反正那小子已经被抓回来严加看管了。
大祭司长心下一动,点点头,憨厚地笑着:“大少爷果然消息灵通……”
他咬牙切齿地将后半句:“我们压得那么严的消息都能让你知道。”咽回肚子里。
进出雪神境时产生的波动会自动记录“通过者”;在雪神境使用“传送”时造成的灵力波动更不可能瞒过他,这种情况下还找不到人那只能说明“有高阶灵术师的帮助”或者“进入了神隐之地”。而易作为“下任大祭司长”培养的过程中不可能接触到太多的高阶灵术师,这些人都在后续的调查中一一排除了嫌疑。那只能说明……祂默许了易的逃跑。
大祭司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但我们已经将人寻回来了。”
“哦?”洛月挑眉,饶有兴趣打量起大祭司长。“寻回来之后,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比如,实力忽然大增,失忆,幻视幻听什么的?”
这小子绝对知道了什么!
大祭司长心里一毛,冷汗直冒。他打着哈哈表示自己并不清楚易的情况,在之后会留意他所说的情况。
洛月淡然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与大祭司长商讨起神殿近来的“捐赠额”有所下降的情况,并表示自己愿意多出一些。大祭司长笑口颜开,连连称赞洛月。
老东西贪得真是越来越多了……
洛月微眯起眼笑着,寒意深藏眼底。
(7)
墨怠下身围着浴巾出来,就看见自己的床上鼓着一个大包,某个角还在有规律地蠕动,而哥哥的床上空无一人。
“滚啊!”他寒毛炸起,抬手将被子连人隔空打飞,狠狠摔在地上。
发情不要找我的东西蹭啊我靠!变态啊!
“哎哟~你干嘛!”墨忌沉闷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
“我干嘛?你他妈在我被子里干什么?!”墨怠气得满脸通红,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见的景象。
难道哥哥真的如传闻所说是弯的?!难道自己要被撅了?!不要啊!他才二十好几的阳光大男孩!才不要被撅啊!
墨忌挣扎着从被子里钻出,双手背在身后 憨厚地笑着。
衣服好歹是穿好的,嗯,虽然穿的是我的衣服。还好。
“那什么……”墨忌心虚地望着地板,没敢抬头看火气冲冲的弟弟。“我这是在准备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要在我的床上准备?还在有规律地蠕动?
墨怠下意识地裹紧了腰间的浴巾:“拿出来,让我看看。”
“小怠~不要啦!”墨忌后退两步,将腰后的东西攥得更紧了。
有问题,大问题。哥哥很少这样瞒着他什么。这让墨怠更坚定了要弄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的念头。
“让我看看!”墨怠不容置喙地呵斥道。快步上前,顺着哥哥的手往人身后探。
墨忌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一脸不情愿地被弟弟“抢走”了手中之物——那是个棉花娃娃,墨怠长相的棉花娃娃。织的很丑,歪鼻子眼睛的,还挂着缩小版的,墨怠最爱的金丝眼镜和羽毛耳坠。
“……”
墨怠沉默地望着手中的娃娃,看了眼亲哥,又看了眼娃娃。
“念姐教我缝的,虽然还很丑就是了……”墨忌伸手挠挠后脑:“她说给你送东西的话,最好就是些你喜欢的,或者在意的东西。那我不可能还给你买甜奶茶的对吧。我知道你只尝得出它的味道,但每天都喝对牙齿不好。送书也不好,你这几年来一直都在埋头看书,再看下去人都要看傻了。”
“我就想啊,我应该也是你在意的东西吧。虽然你总是打我骂我气我,甩冷脸给我看……总之,我就去找念姐教我缝娃娃了。打算先缝几个你,等练会了再缝一个我,然后送你的……欸!怎么了?别哭啊!”
傻逼!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你是我唯一的血亲。气你还不是因为……怕你真像我这般……
“没哭!”墨怠别过头,沾着泪水的睫毛不断上下扑腾,还像当年的那个小孩,噘着嘴,红着眼。
“好,没哭。”墨忌柔声哄道,将弟弟搂入怀中,轻轻拍他的后背安抚着。语气温柔得像冬日里的暖阳,像天上悠悠的白云:“我的小怠最乖了。”
他抬手为弟弟拭去脸上的泪痕。
“小怠,今晚稍微怠惰一下吧。神明不会因此怪罪你我的。”
墨怠的眼中仍蓄着泪花,看向哥哥的时候,眼里也闪动着小星星。
“嗯。”
(8)
“打扰二位雅兴。”清冷的男声忽地从洛月身后响起。
谁?!
洛月反射性地向前方弹出,右腿前伸,将重心移至左脚,扭胯转身,右脚蹬腿发力猛地挥出一拳。
劲风升起,破空之声入耳。
这拳若结结实实落到人身上,必然得打得他肋骨寸断。
来者嘴角含笑,大半面容隐在兜帽之下。他不慌不忙侧身躲过凌厉一拳,衣袍鼓动,猎猎作响。劲风吹开兜帽,露出下方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发,与闪着寒光的狰狞面具。他抬手状似随意地握住了洛月的拳。
这一握,洛月直感自己的拳头如入泥潭,力气被卸掉大半,再不能前进半毫米。身旁茶杯顿时破裂成好几片,茶水飞溅一地。
“大少爷,莫冲动。”来人冷冷说道,放开了洛月的手。洛月这才注意到人手上挂着一圈又一圈的细小的银制手链,下垂着一个圆形的诡异狼头图案。
白发,面具,还有这狼纹图案……是传说中的墨家?
洛月诧异地收回手,口中喃喃道:“墨家?”
来者点点头,并无过多解释。
在雪域的传说里,白狼与雪豹是皆是神的亲眷。神赐予白狼以“墨”为姓氏,统称“墨家”。随着“神隐纪元”的到来,白狼们跟随神明逐渐隐去踪迹,仅留下雪豹一族代神管理这片大地。雪域里再不出现纯白的巨狼。而时间的推移让雪域的人们逐渐认为,“纯白的巨狼”不过是又一个仅存在传说中的生物罢了。
大祭司长毕恭毕敬地向来者行礼——看起来大祭司长的地位似乎还没有面前的面具人高。
"大少爷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墨家派来的代行者,叫忘。遗忘的忘。”
洛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想行礼,就被墨忘抬手制止了。
“虚礼不必。”墨忘瞥了眼大祭司长,“借人一用。”
这家伙是不会好好说话吗?大祭司长腹诽道。
“当然可以,您请,您请……”大祭司长笑盈盈地向人行了个礼,快步走出后殿,还顺带捎上了门。他半秒都不想在那里多待,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变成那可怜的茶杯。
神明在上,我恳求您让这两个变态离我远点。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真是吓死我了……不对,那小子怎么会反应这么大,虽然我也经常被那神出鬼没的白狼吓得不轻,但反射性地动手打人……
嘶……
大祭司长决定悄咪咪地摸回去,趴在门上偷窥。
(9)
正当二人交心深谈完毕,刚分开之时,无形的波浪以他们为中心向四周荡开,伴随着银蓝色的光芒,周围的场景迅速置换成一座恢宏而巨大的纯白宫殿。宫殿内没多少陈设,仅在最里端摆放了一张镌刻着繁复咒文和象征“冰雪”的层叠王座。一位全身散发着银蓝色光芒的、看不清容貌的女性正随意地撑着头,斜躺在王座上。
感谢神明垂爱,真是说啥来啥。
墨忌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他右脚单膝跪地。左手盖在左膝上,右手握拳覆胸低下头。一旁的墨怠也是同样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把衣服穿上了。
“晚上好,我可爱的小狼们。”祂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下方的二人,用略微欢快的语气说道:“我有一项新任务需要你们完成……”
忽地,祂的目光滞留在墨怠身旁,抬手打了个响指。
(■)
““è°■په…窥پ许ن½ ç允ھ¥وژ¢هگ■¾ï¼ں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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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
(10)
洛月和墨忘静静地看着大祭司长一溜烟窜出后殿,还好心地为他们带上了门,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沉默,在今晚的康……咳,在今早的神殿。
洛月挠挠头,有些尴尬地抽动着嘴角。凭借他高超的“交流天赋”率先打破冷场:“忘哥,这不好吧……”
墨忘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洛月反问。“哎,我说忘哥,你真该改改你这不好好说话的老毛病,我保证你改完之后,念姐一定会更喜欢你。”
“……”
墨忘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道:“我没有,被弟弟嫌。”
洛月听到某处有巨大的雷鸣声劈落,他浮夸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表情狰狞,连连后退。
痛!太痛了!
“小忌,你知道,我不吃这套。”
洛月,或者说,墨忌,一脸悲怆地抿着唇,幽怨地望着眼前的人,就像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
“二哥,你知道这辈子最容易让感到我难过的是什么吗?不是破产,不是命根子断了或者蛋碎了,是听到‘我、被、弟、弟、嫌!’ 这些话呐!”
墨忘认真思考了一下,“从别人那听到念说‘很讨厌自己’”的情况,然后很诚恳地给墨忌道了个歉。“对不起。”
“没事。”墨忌吸溜下不存在的鼻涕,拍拍墨忘的肩膀,示意自己很坚强。
“你最近,不回去太久,小怠,很生气。”
"没事!实在不行就找念姐支个招。她鬼点子老多了。上次教我那招‘棉花娃娃’真的超级管用,小怠之后悄咪咪捧着那个娃娃开心了好久。哎哟你没看见!整个人都冒着粉红色泡泡似的!”
“……”因为我就是这样哄好你念姐的。
墨忘有些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暗暗决定一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我其实在试验一些东西,以证明我的猜想。”墨忌正色道,低头看着自己伸出的掌心:“我本该逐渐丧失的情……”
殿门靠近底端,半人高的位置,光线有点暗。
墨忘微眯起眼,皓腕翻转,掌中寒光乍现,瞬时多出一柄灵巧的匕首。寒器向殿门直直甩出。“谁!”
墨忌吓得一激灵,反应过来时,墨忘已经闪身到了殿门前,从门上取下那柄匕首。
不愧是忘哥!连观察力和反应速度都要比别人强上一坨坨!
门外传来重物落地声。大祭司长面如屎色瘫倒在地,一手撑地,战战兢兢地向后蠕动。
“不好意思啊!大祭司长。让你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墨忌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不断回响,透过门缝传入大祭司长的耳中,宛如厉鬼索命时的哀嚎。
“天地可鉴。我,洛月,可是跟墨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毕竟墨家对于雪域的普通百姓来说,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已。”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早在半年前,神明就已经让我们着手处理掉你们这些贪婪腐败的蛆虫了。要不是你们根基太深,地位太高,我一时半会还动不了你们。”
“念姐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哦~对了——”
“好奇心会害死猫。”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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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亚斯■■,不冻湖。沉夕■。(晚上七点)
“你来了。”■怠放下手中的茶盏,遥望و¢ژ¥ه半空皎洁的月。“连接还有些不稳定,放心,马上就会恢复。”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回前方,恰好能够看到一抹冰蓝的身影,正半靠在前方的墙壁上,眉头紧蹙,拧得跟麻花似的,全然不现平日的轻松笑颜。
“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墨忌掩着半脸,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过是例行的‘治安维护’,顺带放生一只叛逆的傻猫,引起小小的‘蝴蝶效应’而已,不用太紧张。”墨怠给自己续上热奶茶,插起一块放满辣椒碎的、红彤彤的糕点塞入嘴里。这时的他倒显得更像兄长——沉稳,且不失优雅。
弟啊,你可长点心吧。
“我倒是不紧张任务。”我紧张你待会吃错东西回去又上吐下泻啊!神啊,你看看他吃的啥玩意儿啊?!啊?鬼椒啊!全大陆最辣最呛人的鬼椒制成的糕点啊!哪个傻缺玩意发明的啊?
墨忌在心中疯狂吐槽,抬手揉了揉两侧发胀的太阳穴。
朔风拂过不冻湖畔挂着的祈福风铃。
“叮铃——叮铃——”
这一瞬,如灵魂经过洗涤,墨忌躁动不安的情绪瞬间平复下来。
伴随着袅袅铃音,夜空中缓缓流动起青绿的天幕——极光。她被这里的人们称为,欧若拉。那是雪域的古老语言中,最为动听、最摄人心魄的音调。
墨怠饮尽盏中最后一滴,起身拭掉唇边沾着的食物碎屑。向一旁伸出手,掌心向上。沉重的古籍自虚空中浮现。朔风呼啸而来,将他稳稳托浮至半空。
“祭典开始了。”
备注:是oc捏。这是两兄弟在不同时间点的各自视角。希望写得还算明显。
因为哥哥的毛是染成冰蓝色的,才会被祭祀长认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千金大少爷”,而不是“神眷者”。其实墨家每个人在大家认知里都是或普通或有一技之长的普通人——除了你忘哥,他得做神使,不能染发。雪域尚白,纯白的毛在雪域非常非常扎眼。
作者:绿鲤
评论:稍等 正在热修(更新)
写在前面:角色都是furry。
0 流星雨之夜
这是一个再普通平淡不过的故事。
两户比邻而居的人家在同一个春天生下了两个孩子。垂耳兔一家的孩子有着奶油一样的淡黄绒毛,于是父母给他取名舒沫。而隔壁宝珠鼠一家的孩子有着矿石盐晶般的浅蓝色皮毛和眼睛,所以父母决定叫他铜盐。
同为小动物,住在一墙之隔的两个小院里,舒沫和铜盐时不时就能在出门的路上打照面。在学走路和学说话的时间里,两个小家伙就成了好朋友,没事儿就去对方家里串门儿吃饭过夜。自从两张三瓣嘴学会了说话,便开始无话不谈,说累了就挨着对方睡着。大人过来叫他们吃饭时,看见一黄一蓝两个小毛球包在各自的小衬衫和背带裤里,东倒西歪堆成一团,也不忍打扰,只会心一笑。
他俩都不是爱折腾的孩子。舒沫喜欢安静的室内,不怎么跟别的小兔一起跑来跑去,更喜欢小点心和晒太阳,还有各种绘本。而铜盐对外界的热闹不太感兴趣,比起跟别人一起出去玩沙子鬼抓人,还是更喜欢和舒沫找一处窝着,与书本打交道。
在十岁以前,两个小东西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挤在一起看书,讨论故事的内容、学到的知识、各自的见解和想象。唯有在街巷都安静下去的夜晚,他们才会一起爬上屋顶,挨着彼此躺在那里。从数星星到开始认星星,两个稚嫩的声音随着两只小小的手挥舞而响起。
“今天就是流星雨了!”
“我们可以许很多愿望了!”
十岁的那个夏夜比生日过得都隆重,听铜盐的爸爸说那天可能有五年一次的流星雨,错过了五岁那一次的小兔子和小老鼠都兴奋极了。他们提前一个星期就反复问天气,攒了一篮子的点心,拖出旧桌布当作野餐垫,求到爸爸的望远镜,早早地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在了阁楼里。等到了当天傍晚,天气依然晴朗,余晖还未彻底熄灭,天际就出现了几颗微光的星星。
“今晚天空很干净,一定能看到!”
爬上屋顶去确认的铜盐跳着向舒沫挥手,小兔子便抱着塞得满满的篮子爬上梯子,抓住对方的手,钻过通往屋顶的天窗。两个小家伙铺好野餐布,一人拿一块点心自然地往对方身边一躺,望着逐渐被染上紫蓝色的夜空顶顶舒畅地笑起来,格格的笑声就像两串小铃铛。
“流星雨什么时候才会到呢?”
“不知道,但是肯定能看见的。我爸爸说,这是夏天能看到的最大的流星雨!”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一晚上!”
他们一起躺在屋顶上,从入夜等到半夜,从半夜等到快要黎明,开开心心的叽叽喳喳也在慢慢漫上来的困倦中变成失望的嘀嘀咕咕——
“唔……怎么一颗流星也没有?它们迷路了吗?”
“哈呜……可能它们白天就过去了……”
“那我们今天岂不是看不到流星雨了?”
“如果今天看不到,那就是五年都看不到了。”
大大的天空下,小小的屋顶上,两团小毛球遗憾地说着。
“我们要回去睡觉吗?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再等一等吧,天没亮就还是晚上。”
“嗯。”
于是他们就在黎明前铺满繁星的天空下一直等着,直到天际快要有光亮起——
一滴雨一样的光点从银色的星天中划过。
“流星!铜盐快看流星!”
也来不及确认是否幻觉,舒沫第一时间拍了拍身边的铜盐,两个小毛球顿时一翻身从屋顶上骨碌起来。他们望着天空,虽然没有再找到流星的踪迹,但都确信自己刚才看到了。铜盐很快的反应过来,对舒沫说:
“快许愿!”
宝珠鼠和垂耳兔于是都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自己刚才所见的那一滴雨一样的流星许下愿望。
许什么愿好呢?
两个小东西都没有什么贪心和野心。不想要金银财宝,也不想要什么天下闻名。在这个年纪,对他们而言最最珍贵的是什么呢?
虽然因为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了而对彼此保守了秘密,但年幼的小老鼠和小兔子其实许下了同样的心愿。
“我希望我们以后永远都是好朋友!”
01 勇者的背影(Shumo’s side)
垂耳兔舒沫打从心底觉得两个人会一直这样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作为小酒馆的儿子,他以后也会做酒馆的老板,而铁匠铺的铜盐将来也是要继承铁匠铺的。他们可以在这个小小的村庄迎来送往,用一杯杯好酒和一把把精良的武器送无数的冒险者踏上旅途,等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成为享誉大陆的英雄。一直到老到死,他们两个都——会一起看每一场流星雨,一起在这个平静的小村庄度过安宁的一生。
但,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是从他们的背带裤都短了一截的时候开始,还是从他们被送到学校去的时候开始,还是……他只记得长高了的铜盐有一天忽然展现出了魔法的天赋。老师们都惊讶极了,因为在从前,这座小村庄里是从没有出过具有这样资质的孩子的。
舒沫也是为他高兴的,在村庄的镇守法师想要请铜盐去他的法师塔时,他可能比本人还高兴。他拜托妈妈给他准备了一大篮子灌满奶油的点心,让铜盐拿着去送给那位导师,并给当时还有些惴惴不安的他加油。
从法师塔回来的铜盐戴上了眼镜,并获得了自己的第一支法杖。虽然还有一些对自己的才能如梦方醒的茫然,但已经很有一副少年魔法师的样子了。
他们照样一起上学,谁先出门,就在门外的路上等对方一会儿。只是每天放学后铜盐都要去法师塔进修魔法,他们就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整天在一起了。舒沫最开始并没有为此而苦恼,但是有一天他去迎接晚归的铜盐回家时,发现地平线上细细的身影多了一个。那是一名陌生的灰狼少年,腰间别着一本魔导书。
“舒沫,这是罗亚。他的导师是老师的朋友,正在修习符文。最近跟着导师一起过来,拜访我的老师。”铜盐语气平淡地向舒沫介绍了身边的新伙伴,那面相不善的灰狼倒是十分礼貌的向他鞠躬问好,于是垂耳兔也局促地向对方发出了问候,并出于不能冷待客人的心态邀请对方也一起来吃晚饭。
少年人们的晚餐时间总是简单愉快,在最初的腼腆过后,无论是小兔子、小老鼠还是年轻的狼裔,都通过几个同龄人的话题很快打成了一片。但在聆听他们俩交谈的时候,舒沫慢慢地——突然发现自己听不懂了。
“魔纹构建”是什么?“能量层级”是什么?“元素相克”又是什么?
在那两个人相谈甚欢的时候,舒沫只能听着,试着去分辨他们说的话,从里面找到自己能够理解的词语,然后去推测整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办法回答任何一个问题,没有办法参与到任何一个“似乎是一段”的讨论中去。舒沫在铜盐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眉飞色舞,那是从前跟自己讨论有趣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表情,但现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正注视着桌子对面的另一个人。
从那天起,铜盐的朋友变多了,而两团逐渐长开的小毛球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
他的身边不只是拿着魔导书的灰狼,渐渐地还有了背着阔剑的雪鼬,还多了挎着长枪的银豹,还有披着斗篷的黄猫。他们总是谈论着魔法和远方的国度,谈论着许许多多他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东西——这是让他最烦恼的——把铜盐带走。
如果自己也能觉得有意思就好了,如果那是自己能听懂的话题就好了,如果那是自己也可以参加的游戏就好了。
其实在那之前他就感觉到了。
虽然他们还是一样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能够像从前那样畅聊到嗓子哑掉的话题已经越来越少,各自关注的事情也已经开始偏离,观点也不再那么相似了。
舒沫一直感到不安,但察觉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追不上铜盐的脚步了。
vol.227「崩解」《陌离年》甄栩瑶
感谢评论
我不要这样算了 命运又如何
偏将天打破 我命只由我
就算是历经坎坷 我梦想不落
仍滚烫炙热 永不灭的星火
绚烂舞台,光线在少女身上交织成霓虹,最后一个鼓点落下的刹那,大风扬起少女的长裙,少女举起右手,葱白指尖与银月遥遥相对,刹那间各色烟花升空,夜幕里炸裂出梦幻的色彩。台下粉丝手中荧光棒汇成星河,尖叫声盖过爆炸声,目光中的疯狂比烟火更炙热。
“谢谢你们来参加我的演唱会,谢谢你们让我的生命更精彩,谢谢你们,我们更高处见。”
清脆声音再次响彻全场,少女深深鞠躬,激起千重浪。
“莫离年!莫离年!莫离年!”
“莫离年我们爱你!”
“年年你是最棒的!”
“年年!我等你啊,你快回来!”
莫离年立在台上,笑望着台下涌动的粉丝,笑意温柔,却怎么也不达眼底。
销烟味一丝一缕消散在夜空,黑暗卷土重来笼罩一切,空旷场地内,响起微不可查地叹息声。“怎么还不走阿年年?”高跟鞋一下下敲在舞台上,清脆的声响与模糊的灯光一同刺穿黑暗。“就来就来。”莫离年收回复杂目光,细长身影奔向光源,又隐入夜色。
回到住处已经凌晨三点,莫离年将自己扔进宽大柔软的床,身心俱疲却没有一丝睡意,瞥了一眼窗外的薄亮,干脆坐起身。
想起之前轮回游戏末尾时的麻烦事,莫离年不耐皱眉,她经历的轮回游戏次数多的早已数不清,不要说离去的仪式感,现在连为离开铺垫的耐心都早已被无止境的轮回消耗一空,要不是为了躲避突然退出娱乐圈带来的轰动和接踵而至的麻烦事,她甚至都想直接在旅店苟到本轮游戏结束那一天。
“反正也睡不着,订个机票吧。”
当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一身朴素衣裳,戴着口罩的莫离年已经出现在某偏远小县城的火车站门口。风像温柔的手拨乱少女的短发,莫离年仔细打量这破旧的小县城,眼前的画面和泛黄记忆渐渐重叠。
“明天终于要结束游戏了,下次就满百次了吧。”是的,当下的一切并不是真实人生,而只是她轮回游戏中的一次游戏体验而己。在这一次之前,她已经有近百次类似的游戏经历,每一次都是带着记忆出生,一直活到18岁游戏自动结束。这18年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可以选择之前错过的选择,弥补遗憾的事情,实现每一个如果。
可惜十八年太短,短到只够成年,美好的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像她的人生。她大概能猜到轮回游戏为什么把每一局游戏的时限定在十八年这样的节点,为什么选择自己,是她短暂人生中层层叠叠的妄念和面临死亡时浓重的不甘。
但不论怎样,她刚开始进入这游戏的时候,确实欣喜若狂,填补了很多空缺,以为这游戏是上天弥补她,可天上哪里会掉馅饼,就算是馅饼也是披着馅饼皮的陷阱。
后来她才明白,人生不必太过圆满,求而不得未必是一种遗憾。但是这样的懂得来的太迟了,这一轮又一轮无休止的游戏早已让她身心俱疲,被无法挣脱的枷锁磨灭了所有的热情和棱角。
当曾经所有期盼都成了折磨,她开始自暴自弃,活下去的力量惭渐从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过去的遗憾渐渐变成游戏带来的束缚和对未来的茫然。
“钱带了吗?”
“我带尼玛币!”
一声尖锐叫骂吵醒莫离年沉睡的灵魂,她抬头,只见一个脸色腊黄身量极矮的瘦小女孩斜跨在二四自行车上,对站着就比她高一头多的健壮男孩破口大骂,面部表情嚣张无比,全身肌肉却暗暗紧绷,小手紧握成拳,细看分明是紧张的防御姿态。莫离年意外挑眉,饶有兴趣地悄悄凑进。
“没带就把这个当给我。”男孩眼珠一轮,狠狠推了一下女孩,拽起女孩车筐里的锁链飞奔。“还我!”女孩猛然倒地,想追赶却被压在车下徒劳挣扎。
“算你个小丫头片子今天点儿好,为了游戏结束救人那么多回,不差这回了。”莫离年飞起一脚将男孩踹了个狗吃屎,随即上前劈手夺过车链子,反手将车链子抡成风火轮,带铁的一端狠狠抽在男孩身上。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莫离年揉了揉女孩的头发。“你的锁,下回别正面刚,吃亏了咋办,有事先跟家长说。”
莫离年潇洒离开,她刚才的行动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在那女孩摔倒瞬间,看到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不是轮回游戏中的画面,好像是她在真实世界中经历过的事情,一瞬间的触动像是抓到了什么,但那记忆太久远,久远到令她感到陌生。九十九次轮回,她早已看不见终点的未来早己抽干生命力。
莫离年仰躺在酒店松软的大床,夜晚和迷惘一同奔袭而来,她厌倦了永远筹谋永远计划的开始,也不愿再为过去负责,下一次,就简单点吧。听着指针哒哒声响,她只觉得异常平静,如秋风也不能掀动的死水。报时声中,莫离年陷入漫长的黑暗。
“这婴儿怎么不哭,怎么好像没气了。”身边吵闹声响起,莫离年睁开双眼,简陋病床旁几名护士焦急地围着自己,莫离年心中一沉,又是新一轮游戏了。
快拍一拍阿,愣着干什么。”她只觉得一只大手在自己后背上狠狠一拍,才想起来婴儿还需要啼哭这件事情。
“哇,哇”响亮中略带尴尬的啼声响起,召示第一百次轮回游戏的开始。
一千八百年来,她没有过如此简单而幸福的童年,不用为了达成所谓的不悔人生而计划忙碌,每天傻傻的,真实的像是她原本的人生。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随意和放松,反而模糊地想起被淹没在一千多年前的记忆。在每个选择的岔路,她都义无反顾地选择那条记忆中的路,那条她早已一眼望到头,注定通往失败与死亡的路。
直到命运走到那个路口。
“钱带了吗?”
“我带尼玛币!”
莫离年骂到,却在脏话出口那一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才记起,原来那日脑海中的画面是真的,原来自己无意中帮助的是曾经弱小无助的自己,十八岁的自己成为十四岁自己的英雄,可真是太酷了。
游戏还在进行,时间从不停止,这十八年,莫离年过的好也不好,带着剧本重来一次,出演自己的人生短剧,这让千百年来习惯正确选择的莫离年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不得不感叹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曾那样痛恨过去,对于选择抱有执念的她,也有冷静注视自己的一天。
“年年生日快乐。”某天早上,莫离年有一瞬间的错愕,不过十八年的平淡生活,她都差点忘记自己置身于轮回游戏这个事实,欢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游戏又要结束了啊。”明明之前她每次都盼星星盼月亮地期待游戏结束,这次怎么心底反而生出了不舍。明明她知道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样的苦痛,却偏偏有了不该有的期盼。
“我这是日子太舒服所以脑袋生锈了吧。”轮回的齿轮再次转动,接下来的日子,莫离年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了深渊,跌进了黑暗。
“又回到这里了。”躺在手术台,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好像她走了十八年、一百十年、一千八百年,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就是为了来到这里似的。莫离年躺在那里回望自己这次轮回,突然觉得好像不像以前那般无聊和麻木。
“那就睡吧,等待101次的开始。”再次睁开眼,她却发现并没有随着游戏结束而进入下一轮新生,而是独自坐在无垠荒原。
眼前一道光幕分开了整个世界,前方是说不出的黑暗,像黑洞一样吞噬光明,隐约间可以看到近处荆棘丛生,坎坷的道路,但更远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身后天空明亮耀眼,像日不落的极昼,空中轮放着九十九次轮回所经历的成功:歌手,作家,心理医生,军人,街舞冠军,画家,摄影家,诗人,鼓手,作曲家,书店老板,网吧老板……
一边是晦涩黑暗的真实,一边是成功与荣耀的梦幻,两只无形的手撕扯着莫离年,像要把她扯成两半。
“要怎么选择?”她喃喃,没想到一千八百年后,试过无数选择,印证所有如果的她仍败于选择。迷茫中,最后一次轮回的画面在眼前不停翻滚,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遗憾。
忽地一阵清风吹过,前方黑暗中透出一丝隐约的光,朦胧中,莫离年见到了瘦弱女孩的身影。
“谢谢姐姐,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吗?”小女孩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希翼的目光将黑夜点亮。“好。”
Vol.228「春山」《不忍视》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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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晨光透过竹林,将明媚洒落石碑。桓灵道神情肃穆,在氤氲之上的山顶,摆出春祭的祭坛,奉上酒二坛,三牲一副,五谷一捧,帛一束,甜丸玉碎,线香符箓。
末了,他解开缠在腕部的衣袂,挥开衣袖,带着妻儿一起叩拜下来。
亮起火星的烟香扶摇直上,盘中的符箓无火自燃。
“你今年来得倒晚了。”
“祖父于月前谢世,宗族内一时动荡,耽误了时候。”桓灵道直起身子,看向那卧在石碑上的虚影。
“…如此…无炎也已去了么。”那影子面容寡淡,看不出悲喜。
“祖父临世还想再来拜见前辈,遗憾此山高渺,祖父早已上不来了。”
“上来干什么,就是他上来了,我也不见。”
桓灵道不由失笑:“当年前辈就说了,最看不得皱纹,只让年轻的上到山顶来。”
“不错不错,我这山里本就冷清,要再来些老态龙钟的,只怕更是暮气沉沉。”虚影探手扯下牲祭的一条后腿,作势递给桓灵道,后者只能苦笑着摆手谢绝,虚影撇撇嘴,拿过猪蹄,却只是放在身侧,并不下嘴。
桓灵道抹了抹眼角,自嘲道:“再过些年,在下也免不得多增皱纹,到时候只怕也见不到前辈了。”
“哼,你好好照我教的修行,怎么也能比常人多保三十年的青春。”
“那道书在下只看到第三层便难以寸进,想来是欠缺仙缘。”桓灵道探手摸了摸身侧的孩童,“将来便叫这孩子年年来拜望您。羽儿,莫要害羞。”那孩童身子半缩在自己长辈身后,两人谈话间却不住地把好奇眼神递过来。
虚影瞧了孩子两眼,点点头:“唔姆,倒是个有灵气的,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桓灵道与妻子相互搀着站起身,领着孩子沿石阶向下,身影渐渐隐没在竹林云海之中。
虚影望着云海与远处的红日,沉默几许,突然招来酒坛,一掌劈开泥封,仰头便倾倒下来。晶莹的酒液如银河倒悬,穿过张开的朱唇与华美的衣服,直直淋在石碑与泥地上,玉珠四溅而起,顷刻间酒坛便空了。祂只一抬手,祭祀的酒肉连带那条猪腿便飞入林中,几头灵兽一哄而上,争抢一番又各自散去。
祂忍不住嗤笑一声,手一挥,空了的酒坛翻滚着落下云层,悄无声息。
只有一声叹息幽幽:“还是年轻的小崽子可爱一些啊。”
三
那甲胄上带着刀劈剑砍的痕迹,饱经风霜的脸带着风尘,眼角也密布皱纹。祂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跪在半山道的老人。
“老祖宗……”一旁的少年小心地凑过来。
“什么老祖宗,我又不姓桓。”
“那,老神仙?呃,老前辈?”
“桓灵道,你一定要把我往老了叫是吧。”祂在石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算我教你的,碰到年龄比你大的就喊哥哥姐姐,年龄小的就喊弟弟妹妹,一万个的不会错。”
在山下只学四书五经的桓灵道从没听过这样的道理,踌躇着试探着喊道:“神仙姐姐……”
回答他的是一顿张狂的大笑,祂一个翻身滚下石碑,伏在地上又笑了半天:“诶哟喂,神仙姐姐,哈哈哈哈……”
刚刚被送上山的桓灵道一时不知所措,实在不知如何面对这位传说中的神仙中人,更没想到这所谓的神仙毫无半点仙气。
“你爹就没跟你说过我的事吗?”得到否定的答复后,祂倚着石碑坐好,指点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们家的孩子都要尽早带过来让我掌掌眼,可不能像某人一样,都被下面的世界教成书呆子。”
“某人”指得大概就是祖父的事了,少年硬着头皮问道:“前辈,你真的不见祖父吗?”
似乎只要不加“老”字的称呼都是可以接受的,又或者是有人吸引了主要的火力,“谁啊,你祖父?我不认识啊,小灵你刚上山不知道,我这山里就不待见年过三十的人。哦,你说山道上那个啊,怎么脸上有这么多皱纹呐,留了胡须也不好好打理,一根根的,难看!啧啧,连头发都花白了,一大把年纪还爬山,老当益壮啊老当益壮,怎么手指还缺了两根!”
祂猛地站起身,平地卷起一阵风雷,竹林里惊起一片飞鸟,扑棱棱飞向远方。还没等桓灵道反应过来,祂已经坐回碑上,一闪而过的怒容仿佛从未出现。
祂转头看着桓灵道,嘴里念道:“当年你祖父下山,也没比你现在大几岁,不觉间已经那么些年了,想当初,他还是……”祂意兴阑珊地住了嘴,“你去告诉他,我虽是登仙失败的,镇守一地风水还是可以,只要他别忘了当年的约定就是。”
二
“你要下山!?”祂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你要下山?”
“是。”
“桓无炎,我不是在问你,我是通过这种语气强调我的愤怒,还有,我不许!”
“请云祖允许我下山。”面前的少年郑重地叩拜,请求。
“你父母送你上山可没说什么下山。”祂狠狠地瞪了山下那几十乘的华盖马车一眼,以祂的眼力,别说山脚下,就是千里之外的刀兵烽火,瘟灾蝗祸也是如观掌纹;世事轮转,本就有清有浊,有乱有和,和你一个小小道士又有何干,“你可想好了,你以为自己是去平乱济世,其实他们请你去,要的不过是一块招牌。你母亲若在,也不会答应的。”
“当日母亲说过,是去是留,一看我自己的心意,二凭云祖做主,求云祖成全。”桓无炎双手奉上帛书。
不用展开祂也知道契书上写的是什么内容,“你就这样把你的子孙后代给卖了?”祂忍不住恐吓道,“你下山去了,你的那些经书文卷,我看不过眼自然给你一把火烧了;你此去锦衣玉食,住的是广厦豪屋,你在山下的草庐少不得给你拆掉;从今往后,别说什么求道长生长命百岁,千灾百难在前,稍不注意就是刀兵加身,你可都想好了?”
桓无炎只是拜服在地,不加言语。祂也就不再言语,好像这是一场游戏,比谁先忍不住松口;想我驻世长存,有的是时间与你空耗,你不过一个凡人……
“好了,我知道了。终究是你的时间宝贵,你去吧……只是你这一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
祂转过头不再看那个少年,不看他一步一俯首地退下山去。只是展开那卷帛书:……子孙后辈年年岁岁,向春山祭拜,永世侍奉云祖……
一
少年郎,何不随我修道?
修道?长生不老么。那孩子手捧竹简,抬头露出笑容,我连一十六都还未到,还离得老远呢。
那时候的那孩子,确实是青春灿烂,风华正茂
END
写于2024.3.26
(有时候也想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好像这文是它自己生成的。但是我这满心的惆怅啊,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古風●
○讀史○
〔七古|平水韻十一真〕
建中四年鬧紛紛,小賊城下舉大臣。
天子惶惶棄都去,反罪深宮不殉人。
○題柳氏樂章集二首○
其一
〔七古|平水韻四支〕
風月翩來白衣士,筆挑鹍弦賦樂詩,
金閣擲地粉署斥,不禁人間井水詞。
其二
〔七古|平水韻十灰〕
須知小詞自唐來,夫子深閨細剪裁。
不生柳七開大道,蘇辛何處展雄才。
●絕句●
○讀史絕句○
〔七絕|平水韻二蕭〕
赭衣天子愛逍遙,囚冕罪袍何寂寥。
國破家亡無足懼,喜降龍嗣繼筤軺。
●樂章●
○醉令○
〔正宮|詞林正韻第二部〕
莫歎曉風淒,休驚殘月涼,
山人閒唱,指比青篁,
和來風,摶成月,
茗芳烹雪,挪霧騰香,醉攏星窗。
○戲墨子○
〔中呂宮|詞林正韻第四部〕
扁竹拆破三尺素,象管牽波,鬆煙染羽,亂灑玉屑充玉兔。
你告诉古明地恋,你需要食物。
古明地恋是个灵媒,不是个厨子,你也干过这一行,所以你应该明白。她只能把你带到她的工作室,希望能帮到你。你吃的是人,和你一样的人。你们曾经是很自在的,你很乐意跟人回忆一下那个美好的时代:你们躲在玻璃瓶里,躲在人们的想象里,等着人们露出他们从不示人的部分,然后吃掉这些他们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东西。因为他们总喜欢谈起自己的外表,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脆弱,但对你们来说那只不过是几句闲话或者一个故事,你们宁愿在这时候回忆起某个纸上的白日梦,在大多数人还相信神鬼的时代这种故事总是很多的。有些变得很长,无限地长,从四肢开始离开视野的中心,有些很短,短的失去焦距,失去说过什么的重心,离开自己的身体,而他们的口感就像把玛格丽特倒进还剩一点酒精的杯子里。
你相信这不是你的上一个和上上个朋友在欺骗你,不过你也不知道他们当时吃完以后是怎么做的。可能得喝点什么帮助消化,可能得跌跌撞撞的闯出去,跪下恳求每一个路过的人,但他们根本看不到你们。你们在那个时代也是贵族,只不过是无形的,喝下体液时几乎呕吐,最终把自己埋没在酒吧的角落里。小说里的鬼魂总是顶着种种神秘的头衔,干着骇人听闻的事情,把读者吓得一愣一愣;照那个方向去想象你们就行了。
今天的你们,比如你,已经没有那种把自己变得透明的本事了。你们得和普通人一样生活,靠水,空气和碳水化合物维生,有些太甜,有些太辣,反正不怎么好吃。这就是你为什么希望古明地恋、拜托古明地恋帮你去做一个假的妹红,假的藤原妹红,而且昏睡不醒,没有生命,换句话说,就是一具无限近似于你认识的藤原妹红的壳,没有我们所有人总说个不停的灵魂。食物好吃就行,没必要关注其它的事。
古明地恋带着你从地铁口穿过熙熙攘攘的夜市和酒吧街,街区被零星的纸灯笼点亮,你们都知道这种灯笼只不过是碳素灯的拟态。蓬莱山辉夜:你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层峦叠嶂的灯光里倒映出来。公寓楼外的墙角上都是涂鸦和广告,那些艳俗的海报都褪色了,好像隔着一层雾。鞋跟踏在台阶上的声音很浑浊,门牌几乎都旧得看不清,偶尔有一两个崭新的亮得晃眼。公寓房间里算不上宽敞,光线灰暗,但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开门进去看到的大概是客厅,摆着茶几和长沙发,还堆了书和喝光的易拉罐。古明地恋说这里是工作室,但你没看到任何类似工具的东西,不知道她平时把设备放在哪里,造出一个人这种事再荒诞,也不会是凭空变出来的吧。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墙上粉红色的碳素灯,有一搭没一搭地亮着,像一个模糊的奢望。相连的房间似乎和这里差不多暗,生锈的灰色铁门虚掩着,什么都透不出来。
古明地让你随便在沙发上找个地方坐下,示意你桌上的茶可以随便喝,自己坐到了另一侧,顺手打开了旁边的旧唱片机。为什么这里有这么过时的东西?茶里什么都没加,味道不坏,只有一种自然的苦味,和唱片机孤独的声音一样,一流出来就消失在了空气里。藤原妹红就在隔壁房间吗?你捧着杯子问。
是在隔壁房间,可那不是藤原妹红啊。古明地恋看着窗外说。你说了不要让她开口说话的。说到底为什么一定得是藤原妹红,如果只是需要人们身上的什么空气一样的肉,那长什么样不都可以吗;反正我做都做好了,你要是现在想退货那得给我十天半个月让我重新做一个。然而长得不顺眼的食物是很难下咽的,它们老让你想到你曾经拥有过的一个孩子。它不是像一般母亲那样在子宫里长出来的,而是在你咽下过那么多东西的身体里生成的,那个时候藤原妹红甚至还在你的身边。它可能有父亲——大概就是藤原妹红,但你大概也不能算作母亲,只是那个孩子确实是在你的身体里,让你感到很沉重,起身行走都经常感到一阵恶心,就像拖着一个从身体中心长出来的行李箱,把五脏六腑都拖着往下拽,严重的时候得让妹红半扶半拉才能把你拖起来,但腹部却没有隆起,身体也没有变形,妹红说这玩意简直是长在你那个拗口的名字里的。每天晚上闭上眼睛的时候你才能看到那个孩子,五官像你,长得很端正,因为蓬莱山辉夜必须是一个美人。但它的肤色却没有那么健康:全身都是昏沉的暗紫色,也没有努力去包裹下面的肌肉和动脉,只有浮肿在勉力支撑着这个躯体。在此后的人生里,只要看到那些重病不起、已经没有人形的人,你就会想起这个孩子。但现在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打算和古明地恋说这些,所以你什么都没说。
其实你有很多想问的,比如如果你尝试弄醒她会怎么样?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个人,都说死后的样子和睡着了很像,谁知道古明地造出来的东西是真的没有生命还是睡着了。但真弄醒以后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告诉这个一张白纸的东西你现在要把她当复活节烤鸡吃了吗?无论是在找食物的过程中还是与人交往的时候,你都遇到过无数个对你表现出激烈反抗的人,不如说这才是常态,你也习惯了。你知道自己不是很讨人喜欢,急需什么的时候,你就得想办法消除自己。这种习惯,加上感觉气味的能力,就是这些让你能在那么长时间里做一个灵媒,以坑蒙拐骗为生。你已经懒得继续讨好别人了,这才费这么大劲找古明地做一个人;你不就是为了自恋而生的吗?
放心吧,古明地说,语气不像安慰,更像是什么都没有。她把你留在了那个更暗的房间里,伸手按亮了一盏灯,和外面那个房间的一样。然后她就关上门离开了,这里只剩下你一个人。
从天花板挂下来好几张灰色的帘幕,冰冷的光晕打在上面,昏暗的空间被发微光的边缘笼罩着。你伸手拨开那些陈旧的破布,看到中间的平台上躺着一个人,至少是一个人形的生物,因为呼吸通过空气的波动传了过来,而那种难以置信的熟悉感让你心跳差点漏了一拍。复现一个人的容貌可能还容易一点,但在亲眼看到之前,你怎么都想不到古明地恋还能还原出你认识的藤原妹红满不在乎又倔强的轮廓,更何况还是闭上眼睛躺着的时候。她平躺着,身上盖着薄毯,半张脸被垂下来的刘海和碎发挡住,生硬的线条里只有她的头发漫长而雪白,什么缎带都没有系;太整洁了。无论是妹红还是你见过的其它猎物,他们的头发和双手往往都要被按到分配给它们的工作上去,沾满尘土和锈迹。但此时此刻,只有她干净的手从毯子的边缘滑落,搭在没有温度的平台上。
你看到自己握住了那只手,你知道她是不会睁开眼睛的。触感和你记忆里也的差不多,没什么棱角,手指有些粗糙,像个一直工作的人,指尖和指节都是冰凉的,但掌心还有温度,几乎下一秒就可以和往常一起燃起火来,曾经强暴你的时候,她用的就是这样一双手。你一直握着这种微妙的热量,想知道她是什么,是一个以假乱真的复制品,称心如意的食物,旧友重逢的一个戏码,还是什么都没有。眼前的这个身体肯定是活着的,就和生鱼片或者米饭一样,你们总是希望它新鲜,但又不能接受食物真的活过来。你认识的藤原妹红不可能温顺地躺在台子上任人摆布,这只是为了讨好你,因为你在真实的人的世界里无所适从。对你来说,这比那种活蹦乱跳的东西好对付多了,也可怕多了。你用另一只手拨开她的头发,露出完整的脸庞。
你突然发现你离开藤原妹红的距离已经那么长了,而离开疼痛的距离则更长。你已经把她从脑子里抹掉了,但它们偶尔还会在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在世界的某处做着你预料不到的事。 如果你是想起从前的事就掉眼泪的那种人,那你恐怕无法忍受回忆所带来的空缺感,无法忍受藤原妹红对你做过的事,无法忍受饥饿的夜晚。所幸你还能清晰地明白那不是多愁善感伤春悲秋,而是对一整个孤独回忆的重塑。真饿。
你和藤原妹红是在灵媒协会重逢的。灵媒有协会这件事本来就很好笑,你们私下里都管那个地方叫圣树大舞台,德高望重的老头们在里屋喝茶吹牛,你去和他们问好,他们就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来说教你,讲一大堆年轻人不要太年轻之类的废话。你有一个朋友——真的有一个朋友,是其中一个老头的学生,有次跟老师大吵了一架,没过多久就被吊销了执照。你懒得跟他们多嘴,每次见面赔个笑脸拍几句马屁了事,起码平时他们不会多管闲事。那天你去找你的老朋友古明地恋,她说来帮姐姐办手续,你在门口转了几圈没看到她,只看到一个瘦削的年轻男人靠在门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书,和每个刚来到这里的年轻人一样躲避他人的目光。你没敢贸然上去搭话,也不好意思坐在他旁边,就靠在旁边的墙上等着,直到古明地恋从里面推开门走出来:妹红,解决了,这是你的执照——她把手里的一堆文件递给“妹红”,这才转过头来看到你,介绍你们认识:这是蓬莱山辉夜,我们认识好几年了;这是藤原妹红,一个刚来的灵媒。你这才知道藤原妹红不是男人,至少不完全是。她说话有种外向的年轻人特有的随便,但却没有那种活泼轻浮的感觉。你就这样在现实和现代的世界里再次认识了藤原妹红。
你看着她的脸。一张端正却毫无生气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棱角还算分明地紧绷着,只有这一点不像睡着了。在你的眼里,藤原妹红和你说话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独自休息的时候才会放松下来。她不知道你对别人的神态这么敏感,就像现在眼前那个酷似她的东西也不知道你把她的手搭在了自己脸上。靠得这么近你才知道她无论是头发还是手指都没有活物的质感,要是现在告诉你她是用白瓷或者橡胶做的,你大概也会相信,但皮肤的红润却不像涂抹上去的,你在她的体温里触摸着流向自己指尖的越来越热的血液,这才明白自己是带着多强烈的丑陋走进这里。
丢掉灵媒的工作以后,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去感受过一个人的气息了。在人间的漫长生命里你们学会了那些新潮的娱乐方式,学会了打电子游戏,你喜欢玩法师,每代都玩法师,天天上论坛看绝活哥怎么把buff叠得比血条还长。妹红练了个敏捷剑士,联机的时候一般是藤原妹红拎着剑在boss脚底下一边打滚一边偷刀,你拿着法杖在她后面晃来晃去,趁机把法术往怪脸上呼。其实你们两个配合得很不怎么样,经常卡上半天,反正一个人玩也是死,两个人一起玩还能互相找点乐子。她指节分明的手握着游戏手柄,眼睛专注地看着屏幕,你专门趁这种时候偷偷放个众生平等烟在她背后,她不到掉血的时候是不会发现的。她还经常一边喝酒一边玩,柠檬酸溜溜的触感、酒的气味和身边的温度混在一起,像是一年里仅有的生日。
如今这些无聊的回忆都浮现出来,和疯狂的念头搅和在一起,因为你知道再回忆下去就是藤原妹红强暴你的事了。这也并不奇怪,毕竟那是某种必然,你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别人不会让你们(她不会让你)沿着容忍、聪明的沉默,以及看似不那么正确的道路走得太远。即使没有岔路口,只有红绿灯,也得做出判断:是对的还是错的,是可容忍的还是不可原谅的,是同类还是异己,是可口还是百事,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并不可靠,连强烈的道德感都没有,只有一种自负,一种懦弱的同情心,当时占据藤原妹红的就是那只扳手,那块试图把你们拉回所谓正轨的金属。她就那样看着你,没有用力控制你,但你全身僵硬,死死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把自己困在了甜蜜的吊床和懵懂的世界中间。你还是我,那就说我吧,是我感到疼痛,那种疼痛来自身体的中心,藤原妹红轻而易举地将你撕裂了。被麻木浸没之前我还在想,为什么是藤原妹红,这个被别人讲着大道理,在蓬莱山辉夜的世界里被我耍的团团转的人,又为什么是没有意识的妹红呢?如果只是想侵犯我,想杀死我心脏的中枢神经,完全不必披着她的壳。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晚上会这么清晰地回忆起这些无关紧要的画面。你用那些从书里看来的话给藤原妹红和你的回忆取了很多名字,比如怀念,比如孤独,但其实那什么都不是,只是饿而已。
因为她的手吗,还是因为她的外表;你已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你已经没法再张口去咬平台上这个东西的后颈,或者吞咽什么东西了。一切都包裹在一种温凉的美妙之中。说到底,哪还有什么会让你害怕的东西?如今的你就要和当时的她一样了,通过接下来对藤原所做的事你就能成为强暴蓬莱山的那个人。你根本没想到该对自己说些什么,就上前去把她抱了起来。她的身体轻轻地离开了台面,不像活着又有种真实的鼓动,她的身体曲线紧贴着你,不存在的手正在轻巧地解开你衬衫的钮扣——但你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你停下来环顾四周,妹红仰卧在平台上,仰卧在你旁边,那么平静,温和,顺从,顺从得不像她。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出什么问题,出问题的是你自己。你忘了那些帘幕。
你喜欢微暗的灯光,厚重的帘幕让你感觉很不舒服——无论是在强光下还是完全的黑暗中你都不习惯,无论是和其他人还是后来和妹红的时候,你都只会留下一盏虚浮的夜灯。你想去掉层层叠叠甚至还沾着污迹的帘幕,至少应该换成窗帘吧。就在你犹豫该怎么出去跟古明地开口的时候,妹红——那个东西——睁开了眼睛。
在一片寂静中她抬起明亮的目光,你意识到她用某种方式在一瞬间理解了你的想法,因为她平静地伸出手,而她的手越变越大,她的手臂越伸越长。她的手臂伸出平台外,伸过层层帘幕,横穿过古明地恋的房间,在交叠的灰暗灯光中中投下巨大的晃动的阴影。她的手臂直伸到你看不见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似乎什么绳子被拉下了,帘幕瞬间变成了麻布窗帘,将你所在的空间团团包围,在她收缩回来的手臂上发出轻轻的刮擦声,她的手越变越小,直到正好能握住你的心。她知道前一天晚上你做了梦,梦到自己的身体拖着一个孩子。毫无疑问,你爱着那个孩子,因为那个孩子不是在你的身体而是在心?可能是?里长出来的。直到某天早晨你不明不白地失去它以后也一样。如果你无法理解,就想象一个作者对他主角的爱,或者弗兰肯斯坦对他造物的爱:再高明的灵媒也解不开这个梦。只有这种幻觉在分割你最后的心,将你与这里割开,让你与健全的藤原妹红的世界分别,与施加在你和别人身上的暴力分别,与你的留恋世界分别,推开古明地恋虚掩着的房门,向春夜一路狂奔。
*部分内容致敬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罗马惊艳》
作者:逸途
评论:随意
ddl压身刚开头其实假期慢慢补补(跪
人生而非广,观山海自知其微,笃学志后有勇谋。微勇以何连转,知微耻而后勇励。满而束足,缺而通途,故以微耻为至福,励广其身,去其苦。
少病者先作苦吟,沉疴者后诉无声,就苦以多寡相嫉,行乐以贵贱相攀。乌云黑山煎迫我等。乌云散,乐者乐作苦;黑山死,苦者苦作乐。
旧时烟云攒满一屉,六十三年,乍见此书。
文武场热闹起来。
陈生老了,眼花,悠悠一晃眼,只觉见着了那年月。
烟雾缭绕间,有木桌戏台同二椅,皆未来得及斑驳起红漆来,可人得很。桌上的乌龙茶依旧滚烫着,妄图以坎坷的白瓷杯底印下一圈完满的水渍,而后这茶即随少年心性一同翻倒在并不怎么贵重的茶馆子里,将顺世事浮沉东西南北流去了。
“哎呦,老爷子把茶翻啦!”
茶汤颤巍着湿了衣衫,那哆嗦的长衫老头却浑然不觉似的,笑了——无齿又痴傻,好像高兴自个儿这枯树皮样式的手,能在茶汤光耀里,多生些丰润青苍。
台下,男人女人清气浊气爱恨情仇皆连成了叫好的一片——或是唱衰的另一片。
叫什么?唱什么?
老爷子要聚精会神地继续看去,没成,有人挡着。
打仗那几年,好几个土灰里扒拉出的泥娃娃认了他做爹,战火里外前后死了几个,活了几个。后来找着了和平,孙子曾孙辈的都长大了,能陪他来戏楼看戏了,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找着茶巾,那老爷子却只顾着眯眼往戏台上瞅,他伸长了脖子直张望,却被那傻愣的大块头二孙子挡着了视野,急得拍几下桌子,无奈地喊一声:“看戏!戏!娃娃别挡着 ,别吵,别吵!”
陈生吹了吹胡子,想自己真是发了好大的好心,养着一窝闹心的东西。
他打算在这咿呀咿呀里摇头晃脑一番,享点脑袋糊涂的天伦之乐。谁知今天这出选得不好。
“你道国在哪里……”
哎,比他还掉牙的老戏,满口家国唱得鸳鸯蝴蝶,美其名曰以小见大,实则老生做媒婆,还不如他从前唱得好嘛。
“爷爷,这可是您在家里常唱得,家国……家国的!。”
“你们爷爷要说家国,放当年那可是个笑话。”
陈生嘘了一声,再望台下,眼睛里忽然装进了太多光亮,他拍了拍扶手,昏昏沉沉地倚上了靠背,光亮灭了,他毫不遮掩,呼呼大睡去了。
二孙子挠了挠头,此老寿星好没阴晴,来听戏,挑这挑那闹的也是他,订上好座包厢,睡的也是他,醒来翻了杯茶,又给睡下了,怪哉。
……
陈生是个戏子,人如其名,三十年代唱老生的。偶尔乐得离经叛道,也跑去唱旦,竟尤其叫座,大抵是物以稀为贵,钱到手,他也不算叛道。
没什么天是老大他老二,此人还是五六岁娃娃时便自诩是老天的爹。天要下雨他敢朝天放炮。这是管不了什么用。娘要嫁人,他咬死也不肯。这更管不了什么用。实乃一位苦情又没用的爹。
陈生不肯他娘为养他卖了自个儿,只觉她要嫁去老财主家,那就是做奴才,死生由人。他好心的舅舅远道而来,为他找了个包吃包住的戏班子,陈生便也听话,不肯卖娘,干脆把自己卖了。
原是那财主也晓得自己养不熟这便宜儿子,便宜美色贪也一时,她儿子借题来闹,那可是一世。于是作媒的舅舅翘一翘烟斗来了。此人两句巴掌三颗糖,白纸黑字下红章,钱罐罐一晃见响。院门一关,陈家娃娃断了锈骨头,要上大台场。
他再能回家,没见时常与他写信的阿娘,只有舅舅住了他们的房子,带了眼镜,好似又作什么先生,文绉绉、黑洞洞地俯身与他讲:“小东西,你哪知道。有人可由,可是妹妹天大的福分。”
晚巷尾敲了三更的锣,当年他爹还在,他跟着秀才开蒙,要嚷嚷考状元,学堂先生吱吱呀呀的课业,便够他烦得张牙舞爪。此人也隔着厚镜片,手板一敲眼一斜,疼得他三更不能眠。
他阿娘嫁走了,此人……此女是个漏风的花棚子,两条出路美满,堵她的口,从头至尾,她只是花团锦簇地哀哀,无能也无力,一言也不发。
……
郁郁不得志,此为一苦。流浪身千疮,此为再苦。三苦再三苦,不过人苦,诉诸笔下,才子佳人一双两好,王侯将相义薄云天。
可敬诸君纷见义,你也家国,我也家国,多笑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