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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我想写一个少年冒险的热血故事,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卡斯普利塔站在道路尽头,张开双臂。
因坎尼们在他身边不远处盘旋着、尖啸着,爆发出炽热的白光。这些女妖愤怒得几近发疯,外来人闯进了她们的栖息地,惊扰了她们长达千年的安眠,而现在她们却只能在空中徒劳地掠过,连闯入者的一片衣襟都碰不到。
尽管如此,她们依然有着足以致命的武器。她们的形态,一团看上去像风一样的光,与破旧的书本纸张上绘制的那些不同,她们的光来自月亮升起之前,是从虚空之中分裂而来的最本源、最纯净的能量,能将看见她们的一切生物的眼睛灼烧成空洞。
所以闯入者们全都紧闭着眼睛,在脸上蒙了厚厚的黑布,这样他们就不必在女妖们面前失去他们的眼睛——即使这意味着同时他们也会因看不见而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因坎尼们仍在尖叫着,将狂怒的光芒如千万根针一般四射开,卡斯普利塔的皮肤在厚厚的衣物下开始感到刺痛,塞着棉花的耳道也渗出血来。很快他就听不见那些尖叫声了,当然,他什么也听不见了,除了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涌流淌的声音。
他的心跳很快,血流声如同海潮,让他呼吸急促,却也让他慢慢平静下来。无形的阻力抵在他的鼻尖和脚趾上,他摸索着试图继续往前走,发现自己无法前进哪怕一寸。
这意味着他到了,卡斯普利塔想着,找到了,终于到达了。前往虚空的大门就在道路尽头,这是从千年前传下来的指示,而在人们已经逐渐把它当成一个用来哄孩子的故事、一个找不到源头的传说的现在,卡斯普利塔触及了这扇门。
然而让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并未让他感到多么兴奋。卡斯普利塔深深吸气又呼气,疑惑为何除了胸腔处那剧烈跳动的心脏所带来的雀跃之外,自己的身体与思绪都如此平静,平静得简直不像个历经千辛万苦、失去了不知多少个同伴才走到终点的冒险者。
因为这里不是终点。不知为什么,卡斯普利塔这样想到。这里不是他的终点,这是那些死去的人的终点,却不是他的,他抵达这扇门前不是为了就这样转身离开的。
于是他再次深呼吸,退后几步助跑,在因坎尼们变得绝望的叫声中用力往前一跃,向上坠落。
为这一次坠落,他准备了整整五年。不只是他,那些在起点等着他的人,一个个倒在他身后不知生死、一路与他一起走上来的人,每一个人都准备了整整五年,为这一刻,他们等得太久。
五年前的这一天,深黑的月亮第一次开始闪烁,长者们惊惶失措,派出手下的学生奔走相告,劝人们待在屋里不要出门,更不要去直视那闪烁的光芒。
那时卡斯普利塔刚满十二岁,是那一年长者新接收的学生之一,外貌普通,资质平平,但脑子机灵又会说话,格外讨人喜欢。和同伴一起穿行在房屋中,挨家挨户嘱咐居民时,一个老人在窗帘后面叫住了卡斯普利塔。
“孩子,”他喊到,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你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卡斯普利塔从没听过那么嘶哑难听的嗓音,他和同伴一起看向老人,都停下了脚步。“是你,不是你。”老人对卡斯普利塔点点头,又冲他的同伴摆了摆手。
同伴与卡斯普利塔对视了一眼,神色中流露出一丝犹豫,但不知为何,卡斯普利塔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笑了笑让同伴先离开,自己推开那扇斑驳的旧木门,走近了老人的屋子里。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一种预感,一种要到应验之后才会记起,然后恍然大悟的直觉。正是这种直觉让卡斯普利塔走近了如同一座图书馆一般的屋子,结识了这个世界上拥有着最丰富的知识的人——那个名叫怀森的老人。
而在漫长的、艰辛的五年之后,也正是这种直觉,让卡斯普利塔在路上走到了最后,跳进了通往虚空的大门中。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在卡斯普利塔走进老人的房间,在小圆桌边堆满了书籍的角落里找到一张颤颤巍巍的破椅子坐下时,他还完全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
“我问你,孩子,”老人说道,拎起一个茶壶往桌上的杯子里倒茶,“外面怎么回事?”
“月亮在闪烁。”卡斯普利塔回答道。老人把装满了茶水的杯子捧起来向他递过去,卡斯普利塔赶忙接过道谢,并在同时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这张桌子上只有这么一个杯子,而这个房间中在他目光能触及的地方也没有能藏下第二个杯子的位置。
第二,老人的手在微微颤抖。
一些洒出的茶水沾在老人枯瘦的手指上,而他没有去管,只是坐倒在卡斯普利塔对面的圈椅里,从怀中摸出一卷纸展开,急匆匆地翻到纸卷最底下,瞪大了眼睛去看那上面的内容。
“一样……”老人喃喃道,声音低到卡斯普利塔差点儿没听见。“……您说什么?什么一样?”卡斯普利塔下意识问道,他想要探过头去看看老人在看的东西,但考虑了一下,还是没那么做,只是握着冒热气的茶杯,等着老人碎碎地念叨着查看那些纸卷。
当杯口的气雾开始变得稀薄,向空气中散去时,老人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卡斯普利塔:“你是哪个长者的学生?十四还是十三?”
“是长者十二,”卡斯普利塔说道,在提到师长时换上了尊敬的表情,“我今年刚成为他的学生。”
“哦……”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视线又落回铺在膝盖上的纸卷角落里。一会儿,他又重新抬起头,神色怪异:“他们还教你们关于月亮的事吗?”
卡斯普利塔想了一下,看向他:“是的,我们会学习有关月亮的一切,包括传说起源、物质组成和人文影响。”
老人听了他的回答,忽然间笑了一声,嘴角堆起的皱纹透露出嘲讽。“我就知道,”他说道,表情变得不屑,“他们手里那么多东西,却只敢教你们这点'知识',一帮懦夫。”
轻蔑自这番话语中满溢而出,然而卡斯普利塔并未就这样因对他的师长的辱骂而感到愤怒,他没有错过老人话里潜藏的那一丝不甘。
没等他仔细去思考,老人再次开口了:“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月亮会从圆形变成一个弯钩,又从弯钩变成圆的?”
卡斯普利塔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你不好奇为什么月亮总是黑色的,而天幕却是白色的吗?”老人继续说着,盯着卡斯普利塔一点点睁大的双眼,“你不好奇为什么当你看着我时,我的影子总是跟着你视线望过去的方向转吗?”
“你就不好奇,照亮一切、让你看见一切的光到底从哪儿来的?”老人又说到,布满血丝的眼睛居然亮了起来,就好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山猫,神采奕奕地紧盯着坐在对面的卡斯普利塔。
卡斯普利塔在这样的目光中隐约感到坐立不安,而与此同时,老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比他的眼神更让人难以直面,卡斯普利塔开始觉得如果他不在现在离开,那么接下去要发生的事将会永远改变他所相信的一切。
于是他稳稳地将一口也没喝的茶杯放在小桌上,脑子里想着搪塞的说辞,准备站起身离开。
但是他离不开。一部分的他想着“必须离开”,而更多的他则告诉自己“我想留下”,两股意识在他的脑海里较量着,最终的结果就是他的身体依然牢牢地粘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老人对他做出命运的判决。
老人看着他放下茶杯,顺势端过去喝了一口,平稳地说道:“你就不好奇,那轮深黑的月亮究竟是什么吗?”
就是这个了,卡斯普利塔呼出肺里的气,心想到。
他当然好奇,好奇得不得了,从学会独自思考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好奇这一点,已经好奇了足够久了。
人们看见卡斯普利塔时,通常都会认为这孩子沉默寡言,看上去经常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有当和人交流时才能知道他有多会说话。实际上,这完全是因为卡斯普利塔总在观察。
他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与动作,观察他们在做不同的事情时的表现;他观察山石与草木,观察每一天都在变化的黑月,也观察其他人看着黑月时的表情。他太善于观察,因而遗失了表现自己的能力。
而就这些年来他观察到的来看,卡斯普利塔确信,他不是唯一一个对老人提出的那些问题感到好奇的人。于是又一件让他好奇不已的事出现了:为什么人们明明会思考这些问题,却从来不将它们提出?
所以他留了下来,坐在老人对面,等着答案展现在他眼前。尽管他知道有时答案也会不尽人意,但他还是留了下来,因为他想要知道。
在好奇了那么久之后,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了。
所以他渐渐知晓了一切。他知道了月亮每日变化并非像书籍上所写的那样,是它在呼吸,而是因为他们的世界在旋转,人们感知不到这一点,但却无法否认它。
他知道了天幕并非是“天”,而是包裹束缚着这个世界的一层“壳”,能看见月亮的地方则是“壳”的缺口。
他知道了照亮一切的光并不来自月亮,也不来自壳,而是来自每个人的双眼,人们看到什么,就照亮什么,因而他看见的一切阴影都藏在物体之后。
他知道了太多太多,到最后,他甚至还知道了黑月并非“月亮”,那从壳的缺口中透出的不是能照亮世界的光线,而是漆黑一片的虚空。
这真相显然不属于会让人乐意接受的那种,即使是好奇了这么多年,卡斯普利塔也依然一时震惊得忘记了呼吸。但好在,这时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聚集了足够多的同伴,这些同样因好奇而求知的人围绕在他身旁,与他一起分担着真相的重量。
在这之后,有限的世界已经不足以满足求知者们,他们渴望着更多,更多的真相,以及在真相背后的事物。
因而在足够久的计划之后,某一天的正午,他们结伴踏上了前往虚空大门的旅途。这不是一场探索,他们知道自己要往哪儿走,向上爬,爬到壳的边缘,爬到那个缺口上,那里一定就是大门所在的地方。
但明确的目的地并不会让这趟旅程轻松上多少,他们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出发,经过道路两旁长者们铁青的脸,翻上尖利的石壁,穿过密不透风的森林,在暴雨中发烧眩晕,在急流中沉入水底,在从未有人涉足的高山上与野兽一同掉下悬崖。
他们一步步向上爬着,不少人中途放弃,更多人陆续死去。越发稀薄的空气让卡斯普利塔难以呼吸,他与剩下的同伴互相搀扶着,不断摔倒又站起,受伤又痊愈,终于到达了因坎尼女妖的领地。
这时,距离卡斯普利塔走进那个老人的屋子,坐在桌边捧着茶杯,刚好过去了整整五年。
在出发前夕,老人把一本破旧的书交给他们,告诉他们这上面记载着一路上或许会遇到的状况,只不过,这些内容全是他从一块千年前的残缺石板上抄录下来的,并不一定对他们有用。
站在女妖们面前,卡斯普利塔知道老人又一次说对了。他们一路上从未遇到过书里记载的那些神话版的生物,连路过的沼泽都改变了形状,但只有这一样——这些女妖们从未变过,依然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因坎尼,这个词在千年前有着“炽热、明亮”的意思,老人也从未亲眼见过,所以他并不知道,她们就是光。光的女妖守护着深黑虚空的大门,而求知者们蒙住眼睛、塞起耳朵,小心翼翼地沿着缺口狭窄的边缘前行,稍有不慎便会掉入深渊。
锐利的尖啸声撕扯着空气,灼热的光线刺破皮肤,求知者们前进着,不知道在哪里才会摸到那扇门。长者们立在地面上,冷眼旁观,怀疑者们焦急有担忧,而老人独自坐在屋里,慢慢喝着一杯茶,盯着半空一言不发。
终于,在卡斯普利塔自己就要开始怀疑时,他来到了道路尽头,触及了通往虚空的大门。
于是这一刻,他往前跃去,向下坠落。
本文为迪士尼扭曲仙境同人jamikalicp文
双性转前提下的cap9
jamil从书桌边站起来,伏案过久,腰背有些酸痛,她正在等人来替她按摩,原地拉伸了片刻都不见动静,转过头再看,原来kalim已经睡着了。那人撑着头靠在一张放茶点的桌上。
主人在工作,从者却在一边睡的正香,真是没责任心。kalin从以前起就这样,当asim家的大小姐时太受溺爱,被养得性格冒失,又心胸宽容,不仅会轻易原谅其他人的过错,也会轻易原谅她自己的。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在工作的主人旁边大大咧咧地睡着。真是的,要不是看在两人一起长大的份上,jamil早就把她开除了。
“kalim——工作的时候也能睡着的吗?”
等待片刻依然没见kalim有半点睁眼的迹象,jamil没耐心地直接叫醒。kalim从一个完美的午觉中醒来,她惺忪地眯眼,懒散地抽了张纸巾擦拭干净自己的脸,然后她才把注意力放在被她搁置的主人身上。kalim也站了起来:“jamil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吗?”
“这话应该是主人问你才对吧?”
抱歉抱歉!kalim道了歉却依然呆站着不动,她的下一句话估计就是“我该为你做点什么吗?”。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又蠢又直白,在viper家工作多年都没能学会一点聪明劲。就算这样jamil也坚持让她担当贴身从者的工作,由此可见,jamil是个无比宽容大度、体恤下人、擅长容忍、具备领袖精神的人。正是这样的人才能肩负起庞大的公司经营,至于kalim……你现在知道asim家为什么会衰败、甚至被viper家收购了吧。
“你陪我出去散散步吧。”拉伸过后的背部肌肉不再严重酸痛,在房间里坐了太久总觉得空气有些沉闷,沉浸在财务报表中的大脑也需要注入一些新鲜感。jamil跳过“训斥kalim”“要求kalim来做按摩”“调侃kalim犯的错误”“等待kalim长篇大论的道歉并以此取乐”的步骤,直接来到下一个环节。
天气已经变冷,kalim取来jamil的大衣,绕到jamil身后为她披上。和jamil身上的高档衬衣不同,kalim穿的只是viper家普通的女款从者服,当她为jamil披大衣时kalim银灰色的长卷发反复地扫过jamil后脖颈裸露的肌肤。
“你打算就穿成这样和我去散步吗?”见到那家伙自然而然地去开门时,jamil又忍无可忍地说。
“可是这个房间里没有我的衣服。”
“那你就穿我的外套啊,笨蛋。”
书房紧挨着jamil的休息室,她随意取了一件短款马甲递给对方。jamil的身材比kalim要更高挑,本来这件衣服对kalim来说应该是偏大的,然而kalim又比jamil要更丰满些,穿在身上竟然效果刚好。
“这一次是放松的散步吗?”走在viper公园的路上,kalim先开口了。
“如果你的意思是不聊公事的话,是的哦。”
“太好了!好久没和jamil像朋友一样聊天了。”
树叶踩在脚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吱呀就被湮灭。什么叫做“像朋友一样”?本来就是朋友吧。这种反常感在jamil的心底闪过一瞬,然而这个说法听起来并不讨厌,jamil也希望kalim能学点主仆间的边界感,她没有反驳。
“自从jamil继承家主后,每一天的工作都越来越忙了。”
“这就是家主的职责,你以为每个人都可以像你那样吗?”
jamil随意地答话,晚秋的温度是落霜的赤红枫叶。像kalim,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kalim本就是没什么职责的……一深想jamil就发现她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想来是高负荷的工作把她的思维磨钝了,她决定不要深入思考。
“噢,想到曾经上学的时候。”kalim的语气高昂,“我是第一次上学,什么都不明白,jamil一直在帮我呢。”
“哼,你还记得让主人来教你照顾自己的事。”
“虽然那时候jamil和我已经是主仆的关系了,但我依然在把jamil当成最好的朋友哦。”
她们沿着小路往前走,绕过下一个拐角,那公园的摄像头紧紧粘在两人身上。jamil走得更慢了些:“在那之前我们也是主仆的关系啊。”
“是吗?那我和jamil就是从主仆变为了主仆……”
“是身份对调但关系没有改变。想起来那时候的你完全不适应仆人的身份,真是让我头疼。”
“嘿嘿,但是jamil……”kalim踩在每一片落叶上追逐清脆的踩踏声,“一直都很照顾我,到现在也是。”
“没办法,从出生起就被你赖上了啊。”
被kalim夸赞了,出发点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在jamil年轻气盛的经历里,她几乎从十六岁到现在一直在接受四面八方的肯定。不知为何kalim这种没有逻辑的夸赞依然令她受用。
“那时候的jamil是学生会会长呢,每一次都考全年级第一,在音乐表演赛上带着我们学校夺冠,和外校的篮球比赛也是,jamil是篮球队队长,也是球队里最受期待的那一个。”
“喂喂,你要把我高中时的事迹全部夸赞一遍吗?”
她们继续顺着小路走,头顶透彻的天空玻璃罩一般投射在jamil身上,望着这样的天空总让人觉得懒惰,也许这时候除了欣赏远方的风景外再无可做的事了。
“我们在公园的草坪上坐一会儿吧。”
kalim说,她拿出一块野餐垫,jamil没看清她是从哪里取出来的。然后她又在野餐垫上铺开坐垫与餐巾、甜点和茶水、纸巾以及垃圾桶。jamil按她的指示在坐垫上坐下,kalim取来两块团子抵至jamil的手心。
“不仅如此,您还在毕业后立即接过了viper家家主的位置,迅速带着viper家的股票一路升值,期间又做了好几笔万分惊现也是万分精彩的投资,就连皇室都经常来感谢jamil对热砂之国的贡献呢。”
她接过团子,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在kalim的提醒下回应起上学和毕业后的一系列“viper大人”行动。是啊是啊,自从asim家被viper收购后,jamil就迈上了火箭飞升一般意料之外的跃进之路,因为这些经历太过传奇,如果不是kalim提醒她都要记不起这些事了。
“同时,jamil也是热砂之国年度慈善家、知名珠宝鉴赏家、古文物保护收藏家,对舞蹈与音乐方面也有卓越的见解……”
她忽然想问这些甜点是从哪儿来的,她清楚地记得kalim在出门时双手空空。然而甜点十分入味,kalim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jamil的幼驯染正挂着一张固定的微笑表情称赞jamil从前到现在所有的作为,她边说边端出两碟茶杯,又为jamil沏上茶水,撒了香料的红茶浑不见底。
jamil将温热的茶水缓缓吞下了。
囚犯姓名:桃桃巫
罪名:将已出版过的作品集拆开,挑挑选选后出版成文集,被读者发现实际内容并无改动,投诉骗钱。
判罰:7年+每月创作至少一篇小说,不能与已创作过的作品相同
入獄年數:6个月
交稿類別:小说
人物簡介:靠天吃饭,有一万个理由拖延写作,没有灵感时会做法祈求灵感降临。
被捕入狱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新出的《春山册》与四年前出版的《四分之三故事集》除了封面之外,里面的内容几乎别无二致。将已出版的内容打乱顺序、重新再编出版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手头上还欠了编辑的邀约,但已经没有灵感,只好将压箱底的几篇废弃草稿拎出来修修改改糊弄过关。仗着房东好说话,还欠着房东几个月的房租,如果再不能捞一笔钱,就只能留宿街头。
桃桃巫准备好糯米一碗、大米一勺、绿豆、桂圆、红枣、八角若干,将它们混在一起,中间放上三颗红豆,用针扎破食指,将血滴入碗中,再插入一炷香,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将这一碗且混了香灰的混合物蒸熟,咬着牙吞了下去。
强忍着呕吐的恶心感,桃桃巫躺在床上,回想香燃烧时的情形。袅袅的白雾中什么也没出现。今天也是如此。上天似乎收回了对她施与的灵感。
桃桃巫固然知道写作并非天上掉馅饼,完成一部作品要学会观察、积累、思考、技巧,要有过人的耐力,坚持不懈地学习、练习、修改。但桃桃巫的的确确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写作者。她习惯于等待灵感的突然闪现,文字自然而然流于笔端、出现在文档中。在没有灵感的日子里,她吃饭、睡觉、发呆、焦虑,她的生活过于寡淡。她也尝试过在没有灵感的时刻写作,但写出来的作品往往不如人意,被怀疑是找了代笔。她的确靠这个获得了一些知名度,出版了几部作品,但现在上天收回了对她的施与。
她得为这些年获得的并非真正属于她的成就付出代价。
作者:讷
mode:随意
*《逆转裁判》御剑怜侍×成步堂龙一cp向,读前请注意。
他午睡时做了梦。事务所的沙发扶手硌得他的脖子有些疼痛,同他梦中所感受到的扼窒感如出一辙。梦的内容明明与这种难受的感觉毫不相关。那是明澈得令人吃惊的夏日阳光,被浓绿的树荫切得碎碎的,他在其中梦见御剑怜侍的侧脸。尽管他只在最开头向那侧脸投去一瞥,此后再也没有转头,但他却无比笃定而心安地明白身侧的人正是御剑。他始终向右侧伸出手,伸直胳膊,像是会由此与另一条伸过来的手臂遥遥相牵。他伸出胳膊的姿势宛如毫无保留,甚至让他的手臂有些发酸,但他知道另一个人也是如此伸手的。他的手心,的确传来被指尖轻轻划过的触感。那手指划过又划转回来,停在他的手心,不再挪开。在指尖移动的这段时间,他和御剑始终昂首往前走着。他感觉到自己一开始还是小学的年纪,在几次迈步中逐渐成长,最终长大成人。自始至终御剑都在他的身侧。这份不可思议的改变,他与御剑都是相同的。于是他朦胧地明白,这是没有DL-6事件的御剑,他与御剑,切切实实是一同长大,不曾分离的。
然后他狼狈地从沙发上掉下去,被坚硬的地板击打了后脑勺。窗外烫而亮的日光跳到他脸上。他吃痛地呻吟着爬起身时,明白过来在这个短而抽象的梦里他手臂酸痛的原因也是睡姿。接下来,他扶着后颈谨慎地活动几下脖子。
梦真是神奇。只是睁开双眼,原本纤毫毕现的情景就在现世的记忆中显得模糊了。他只记得那舒澄的阳光如同柠檬棒冰……以及御剑。身侧的御剑。这样的梦,却萦绕着像是被扼紧咽喉般的悚意,睡觉场所是如此重要。他不该不慎在沙发上睡着的。
他想,自己一定会被御剑赶出来的,或是被挡在大门口要喊御剑下来救命。他前往检察局的原因正是因为午睡时做的这个梦,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御剑了。近期他没有案子,不必上法庭,可也从没读到与御剑检察官有关的报道。只是因为他一时想去看看,只是因为他知道御剑的办公室在哪里,他下楼晃晃悠悠地骑上了自行车。事务所最近确实很闲。
没有人拦他。检察局里很安静。甫一走进,他感到这安静宛若整座检察局都沉入水底。一种深深屏息的寂静。他走进去,鞋底敲击光滑的瓷砖,乘电梯,遇到三两个人,走到那扇门前,抬手敲门。一切都很安静,静得似乎他自己的呼吸也被压缩得很微弱。敲门的声音闷闷的。没有人应,难得认认真真又敲一遍。一个匆匆经过的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再次敲,整个空间像是只有敲门的声响。他伸手开门,门锁着。锁得很死。这时候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墙上没有御剑怜侍的名字。原本是有的,现在用来呈放办公室使用者姓名的透明盒子是空的。
他由此觉得心慌,拨打御剑的电话,那头响起的机械女声再三告诉他此号码已欠费。欠费,御剑?他慌慌然下楼,也不知道是要赶到哪里去,都忘了电梯,从楼梯跑下去,经过某一层看到熟悉的大衣衣角——他冲口喊:糸锯刑警!
糸锯一开始看见他时似乎想要逃掉,紧接着忽然又露出有些可怜的眉眼来。支吾一会儿这位刑警缴械投降。糸锯结结巴巴说清原委时他忽然又有了那种深深沉入水底的感觉——水裹挟着猛然灌耳而过,耳畔只余一片茫茫的嗡嗡声。在说什么,说了什么吗?在水中听不清声音,所以他没有听到,也没能知道。糸锯惨兮兮地看着他,嘴巴开开合合,在水下因为折射而扭曲不清的视线里,他领悟到了糸锯在复述的内容:御剑怜侍已经——。他迟了几拍才弄懂自己是何感受。水退去了,整栋人来人往的检察局依旧一片死静。被御剑抛掉了的整栋检察局,被御剑抛掉了的不止检察局。他感到胸膛中似乎有火在烧,他嶙峋的怒火。他再次有了那种扼窒感。这所有感受是不可置信。他觉得喉咙发紧。明明我们一起解决了。明明我们一起度过了。我们不是一起解决了吗?我们不是一起度过了吗?他为什么,他怎么可能,他怎么敢,他怎么会,他怎么会——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该作何心情。
他走出检察局,骑上自行车离开前,在旁近的便利店买了一袋柠檬棒冰。两根一组,掰开来吃,从他小学时起就颇受欢迎。他心不在焉地打开包装,下意识地掰开棒冰,将其中一根塞进嘴里时意识到另一根不知该递给谁。真宵不在这里。御剑也已经不在这里——棒冰酸甜的味道冰凉地在口舌间化开。他盯着浮在虚空中的手,手中澄黄的柠檬棒冰,在阳光下滴下一滴澄黄的糖浆,砸在满是尘与土的地面上,曾被看作日光——他想,他再也不要午睡了。
他睁开眼睛,觉得因为睡在沙发上而别扭的姿势让他的脖子和手臂都隐隐作痛。他小声呻吟着起身,边活动身体边避开窗外刺眼而滚烫的日光。他回忆着刚才的梦,饶有兴趣地品味已经有些模糊的印象——夏日阳光如同柠檬棒冰,身侧的御剑,醒来后人间蒸发的御剑。他对结尾有些不满地啧啧两声,进而想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位检察官了。御剑最近不常上庭,他最近没有委托,也很久没有读到有关御剑的报道了。纯粹只是因此兴起,他往楼下走去,准备骑自行车晃去检察局。
他再度回忆起那晴而澈的阳光。去敲御剑的门时,带上一袋柠檬棒冰吧。他这样想。
作者:青芒子
评论:求知
备注:第一次写科幻文设定,毫无逻辑依据。主打一个结合时事,一顿不负责任的脑补。
9.2修改,补充世界观设定
9.5修改,补充过敏设定
感谢各位太太的指导!
傍晚,晚课开始之前,我们有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暑热逐渐褪去,我和莎莉会跑到学校高地的缓坡上去,这座学校坐落在一个岛屿之上,从这眺望能看到草甸下一圈圈的铁网,还有远处落日余晖下的海面,像是泼洒出来的胡萝卜汁。
“你看新闻了吗?有始人出生了!”莎莉把她的PADD凑到我眼前,小巧的手表通过投射形成一个虚空的屏幕。我们被禁止使用手机一类的电子设备,仅能通过智能终端,也就是PADD来接收信息,和外界的交流也仅限于每月一次的亲人探视和每天的国家新闻推送。
“始人?”我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画面了是一个婴儿被抱出来的画面,各色各样的人围拢在摇篮的旁边。
随即转为始人的特写镜头,粗短的手臂上既没有羽毛也没有过厚的角质,粘着黏糊糊的胎脂,像是红皮花生一样。手指还看不出来,团团地握着,应该是五个手指吧。我若有所思的张开了我的手,半透明的屏幕下,右手是正常的六指,而左手孤零零的五根手指显得那么奇怪。如果两只手都是五根手指,那会很不方便吧,这样它都没法玩芭乐琴了,自己少了根手指弹起来就很费劲,总要担心左手按不到键。
我们是出生在新世界的新人类,在过去漫长的百年岁月中人口凋敝,灾象频发,环境日渐恶化。在经历第三次全球基因危机之后,只有新人类逐渐活了下来,剩下的不足十亿的人口组建了地球联邦。
由于新人类的基因突变几率比始人增加了20%,能够正常发育成熟的胚胎也大大减少。为了维持人口数量,我们这些通过人工配对,体外授精后移植的胚胎被选育出来,成为第二代新人类。
我们都有类似的外形特征,布满角质鳞片或者羽毛的皮肤、六指、气囊,以及两颗心脏。如果出现了突变,这个胚胎大概率会在发育时就死亡,运气好的能活到出生,要么像我一样只是肢体上的残缺这种无关紧要的突变,要么就是危及生命的,类似亨廷顿舞蹈症,最多也活不过六岁。
“它能活下来吗?”我有些担忧,“它看起来好小,就像是蜗兔一样。”那是一种灾难中侥幸活下来的哺乳类,刚生下来像是蜗牛一样背着没有退化的壳。
“我希望它能活下来,它会被送过来么?和我们一起。”莉莎是乐天派,她浑身长满了雉鸡一样张扬的羽毛,看起来就像是原始部落里酋长。
“也许吧,或许明天就会来。”我翻看着PADD下面的留言,有惊喜的,有好奇的,有悲伤的,但更多还是铺天盖地谩骂和谴责。
——它不应该出生,你们这是在进行活体实验!
——《宣言》第二段提到新人类是今后人类的唯一存在形态,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第四次基因危机的前兆,哦不对,在那之前新人类就灭绝了。
“看起来大人们不想让它过来。”莎莉凑了过来,她身上羽毛弄得我鼻尖发痒,“好可怜。”
“是啊……”我小声地说着,关掉了PADD,“我不希望它过来了。”
“欸!为什么?”
“莎莉你知道什么是‘过敏’吗?”
“你又要说历史了吗?”莎莉撅起嘴,泄气地躺倒在地,“不要啊——饶了我吧!道格老师才罚我抄完新世界史。”
“不是的!”我也随她躺倒在草坡上,青草的清香在鼻尖萦绕,“过敏是某些物质进入人体后能够导致部分人的免疫系统发生异常反应。说白了,就是人体的
过激的排异反应。”
“你不觉得很像吗?我少了一个指头,我就是异物,就要被排挤、被孤立,它还那么小,大人就这么对它。”我张开我的左手,我下意识都会攥紧拳头,生怕别人看见。
——怪胎!你是不是没有进化的始人啊?
——她是残疾人哈哈哈哈!
我瑟缩在墙角,像是非法闯入的异物,机体内的一切朝我发起攻击,嘲笑我,捉弄我,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不会的!”莎莉扭过头来,抓住了我的手,稚嫩的手指两两相印,单出的小指像门栓一样扣住,“我会保护它的!就想之前保护你一样。”
——你们在干嘛!
余晖像是毯子一样铺散在天空上,在莎莉身前投下影子,雄赳赳的她,像是护崽一样把我拢在她的怀抱中。
——安妮是我们同学,和我们一样的人,你们不许欺负她!
莎莉拉着我,冲开了人群,我俩就这样手牵着手,一直跑到矮坡上。彼时草长莺飞,绿草间点缀着细碎的野花,莎莉如同春归的候鸟,闪亮夺目,神采奕奕。
“你、你为什么帮我?”我不善于运动,到这里已经气喘呼呼,索性一股脑地坐在草地上。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你,”她坐到我的身边,肩膀一晃一晃的,活泼得就像一个小太阳,“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我低下头,不敢去看她。手指钻到湿热的草里,拔起一把草又朝远处扔去。
“我不好看。”
“大家长得都不一样,哪有什么好看不好看。他们都觉得道格老师的鳞片很漂亮,我可怕死这种滑腻腻的感觉了,每次想到要上她的课我都要发怵。”
“我是怪胎。”
“你看,”她握起我的左手,从小指开始从后往前,和她手掌相对,她用拇指和食指把我剩下的拇指牢牢的圈起,像是钥匙找到了它的锁扣那般,“五指六指又有什么关系呢?不也能当朋友吗?”
之后我们便走到了一起,莎莉帮我赶走那些闹事者,我则开始辅导起莎莉的功课。莎莉不擅长读书,她对世界拥有着无限的热爱,她喜欢蜗兔、百褶蝶等动物,也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毕业之后可以去服务社区,也能参与动物保护活动。
在新世界,劳动不算是必要的,原本过剩的世界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物质遗产。我们作为第二代新人类,已经没有纳税和工作的义务,我们一出生只有一个责任,那就是把人类文明延续下去。
至于像我一样,对知识抱有热情者,或者像莎莉一样想要回馈社会的,则会被分配到相应的岗位上去。
我会被分流到研究岗上去,一部分人去考证那些来不及在中央存储区备份而遗失的科技和文明,而另一部分则专门研究人类的基因,人类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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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课又是世界史,莎莉听了没一会就小鸡啄米一样打起了瞌睡,艳丽的羽毛都耷拉下来。
授课的是道格小姐,她是一位浑身布满黄白鳞片的妙人,是蜥蜴基因的分支。但她讲课的时候,她会裹着那身属于高级教师的黑色衣袍,金色的鳞片立起,把脸像伞一样撑开,平铺的面孔不苟言笑,极具威慑力。
“莎莉。”她敲了敲桌子,“站起来,书上第54页写的是什么?念出来。”
“啊……”莎莉揉揉眼,朝我抛出求助的眼神。我顶着道格老师的压力,悄悄把书递了过去。
“新历前2084年,第一个人造病毒诞生,标志着人类首次创造出、完全独立的生命。”
“坐下吧,好好听课。”听着莎莉舒了口气,我的思绪也离开了书本。
病毒似乎总想逃避免疫,但随着它在体内的增殖,又会将其暴露在免疫系统眼下,疾病是一场赛跑。但从结果上来看,似乎是病毒更胜一筹。
正如生物史中说的,基因是在无知的手中失控的。新人类的第一次突变可能是由于历史上的那次核废水排放事件,但这无从考证。
但世界史中,仅仅记载着人造病毒的历史,也正因此新人类才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
先是鱼类的大量死亡,畸形鱼的大量发现,而后是鸟类,通过迁徙把病毒散播到全世界,而后鸟类也特化 出了鳃,甚至是鳞片,然后是啮齿类、爬行类……史称生物大污染。
整个星球的生物都被迫加速进化,进化树快速生长,枝桠交错,人类也不例外。体内细胞分裂分化加剧,不得不需要气囊和两个心脏以获得足够的血供。羽毛与鳞片这些原本抛弃的结构被用来抵御外界过强的辐射,也缔造如今多样的新人类。
在这种情况下,过敏这种变态反应应该消失才对,或许在如今变异率极高的身体上已经大大削弱了,但它还潜藏在每个人的内心里,根植在文化中,本能的排斥异己。
所以核废水排放事件中民众反抗是如此的声势浩大,所以在无公害食品里潜移默化影响整个消费界,所以在这个始人的诞生下,不知触动了哪个吞噬细胞,整个社会就像是被激活了一般,致敏细胞趋化游走而来,释放出细胞因子,引起更多的细胞转移而来,围拢在一起,蚕食鲸吞。
那些大人们吵闹的话语在我耳边回荡,鄙夷、质疑、嘲弄,逐渐向我逼近,藤蔓缠绕在我的身上,无法挣扎,无法逃脱。
——她该死。
——它怎么能生下来?
——滚啊,你这个怪胎。
——请相关部门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每次会面时父母眼中挥之不去的忧虑,每个人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老师眼中的同情,都像是一把钝刀不断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是异物,始人也是异物。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去,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和我做朋友吧!
下课铃响了起来。
莎莉急切地想回寝打游戏,拉着我便往门外跑。
“你听说了吗?是真的始人,不是那种半吊子的。”
“我也看了!始人就在那里,我听亨利说他们去的时候还被撵回来了。”
我们走在夜色中,背后的教学楼的灯光也逐层熄灭。
“莎莉……”我突然开口,“我有点事情,要不你先走。”
莎莉放缓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有东西落下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就一会儿。你不是还有队友在等着你。”
“嗯……”莎莉为难地看着我,“我担心你。”
“他们都离开了,我不会有事的。”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前面那一小团人,平时都是他们带头孤立我。
“那……”
“放心吧。”说着我主动松开了她的手,就像钥匙脱离了它的锁,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我逆着人群,跑到教学楼的最顶层——我们最初的教室,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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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了起来。
莎莉急切地想回寝打游戏,但我还有事,就和她分开了。我逆着人群,跑到教学楼的最顶层——我们最初的教室。
走廊的灯已经关闭,巨大的观察玻璃把走道和教室分开,里面灯还亮如白昼,一个个长着绒毛的婴儿正躺在格子一样的婴儿床上。
我一个个找了过去,新闻里的背景明明是这里。
“你在这里干嘛?”身后传来道格老师那威严的声音。我吓了一跳,飞快地转过身去紧紧贴着墙壁,这是我感到安全的姿势。
“那个……”我绞尽脑汁,不知道怎么回答,道格老师不喜欢说谎的孩子,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声音细如蚊呐,“我来看新来的孩子。”
“新闻里的那个始人吧,都是些好奇的孩子,之前就来过几批了。但是你独自一个人过来实在是太危险了。”道格老师听到我的回答后似乎松了一口气,弯下腰来牵起我的手,巨大的手掌将我的手包裹着,拉着我走到了走廊的深处,“跟我来吧。”
那里黑漆漆的,只有红蓝的光在闪烁,透过仪器屏幕的荧光,我隐约看见那个气囊一样的装置里有一个活动着的人形。
“是它吗……?”我半是惊奇半是疑惑地趴到窗前,想要看仔细些,“为什么要把它单独放在这里?”
道格老师也蹲了下来,视线与我平齐,我这才看清老师的瞳色,金黄色虹膜带着锯齿状的花边,幽深的瞳孔里映衬出长满了黑白色绒毛、滑稽又丑陋的脸——我的脸,一副和始人完全不相干的脸。
“现在已经不是适合始人生存的环境,对于它来说,就连空气都要杀死它。所以它一生下来就被紧急转移到了这里,也没有对你们公布。”
“它能活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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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一个人悄悄地溜进教室,坐到了最后一排,意料之中的事情却没有发生,他们像空气一样无视我,只有莉莎开心地朝我打招呼。
“安妮,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呀!”
“对啊,我不是怪胎了。”
我也能活下去。
与此同时,气囊里的婴儿呼吸渐弱,随着尖锐的机器报警声,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气囊怎么打开了?”
評論MODE:求知/笑語
話說花朝節禾園大擺戲宴,自花神山下四方闘戲,萬花樓中名腳爭奇,至水榭臺鳳歌鸞舞,郢雪臺白雪陽春,趨艷者滿目繽紛,嗜戲者讚喝難絕,登臺獻藝的各個戲班子更是名財兩抱,據說有最甚者,單跳加官的銀子便掙了百多兩,就連小玲瓏堂那幾個不過會唱上兩段兒的小相公,身價都翻了一番。而花慶已畢,花時不斷,山下花市奇芳競妝,熱鬧喧囂不減當日,萬花樓也如常迎來送往,賓客雲集,較節前還更忙上幾分。那楊柳岸素來不喜與人湊堆兒,仍祗守著那偏靜的戲云台摹寫清閒。
數年前柳岸客寓禾園未久,禾老爺曾請他以一市井小書為本,撰一臺文武昆亂不擋的連本大戲,而昆本中小旦,祗說由月卿來扮,至於其他,則任隨柳岸安排。柳岸為這大戲耗費數年心血,紙墨也不知廢了多少,更新度出十二支曲子,最後定下十八本,題曰《紅鸞記》。年前這戲文才將將完稿,祗提綱部尚未及著墨,因著正月年節諸事繁忙,禾園花朝又要大辦,故暫且擱置下,如今閒來,才又想起此事。
今早天華宴不知怎的使喚了個跑腿的過來,特意尋問這戲本之事,按說這本子是禾老爺請寫,要給外邊戲班來唱的,與那天華宴並無相干,祗是那天華宴的排場徐湘雲向得禾老爺所寵,柳岸祗當是禾老爺將此事吩咐給那姓徐的了,也樂得免去親往北苑一趟的麻煩,便讓他們將上半部的昆本子先呈過去。後半的皮黃本,因有一齣大群蕩戲,正要去與賀家班的武伶們商量,柳岸一面想著有許多別事要做,一面收拾筆墨冊頁,那跑腿的說其餘本子過幾日來取,柳岸也隨口應聲,卻未曾放在心上,待那人一走,便匆匆出了門去,祗留下明月看家。
要說這賀家班於四九城共有三大下處,皆在鐵槐子巷,一曰德正堂,乃賀家班進京後之首堂,第一代班主賀正親手書的堂號,直傳至今,現堂主便是如今賀家班大班主,大淨賀書,雖已五十有餘,仍常登臺,於梨園中聲望頗高,有獅塔洪鐘之譽;二曰義明堂,現堂主為二班主,大武賀功,人稱活武松,賀家班習武的行當,俱歸他管教;三曰金滿堂,堂主賀禮去年入秋時,帶著幾個徒弟,一道將班中過世者的棺槨送歸雲中去了,這堂子現在便由教旦行和戲文的三師父賀嵐彩做主。另還有幾個,或是由大下處隔出獨院,或是分散坊內,皆不大,然亦大多在此,故而這鐵槐子巷又有個賀家胡同的外號,在梨園反比那原名還響亮。
巷北側有塊頂寬敞的空場,東邊連著德正堂,西邊通向義明堂,北面三連間,中奉關聖岳武老郎君,東奉賀家班歷代班主,西奉賀家班班譜及諸先人牌位,南面一排倒座房供武行弟子們吃住,正是賀家班的練武場老槐蔭。這空場三十多年前還是某兩戶人家的院子,自賀家班班人漸多,便全被買下,將園子裡的假山石道都拆了乾淨,改鋪沙土用以練功,祗留院角一棵老槐樹,因樹蔭繁茂,庇了大半場子。而這名字,祗為天子腳下,這戲班裡的練武場似也不好就這般全不避諱地叫出口去,當年賀書隨口一提,柳岸便信筆揮下,定了老槐蔭三字,刻在塊青石頭上,安在道旁。
隔著巷子,南側是賀家旦行的大下處金滿堂,堂子裡上上下下住了近百號人,若不算上老槐蔭那塊場地,倒較德正堂並義明堂還要大些。按說這賀家班乃是西北雲中腔出身,雲中腔素重武行,美稱大武,小生小旦不過換場用的“貼子”,即便入京後無奈改唱皮黃亂彈,重武之性亦未曾改過,本無為旦行另設如此大下處之需。然京師盛行生旦文戲,武戲反是陪襯,成了所謂散場戲,單憑一身卓絕武藝已難養活這一大班子,那賀禮執掌班中賬冊,以此說服賀書賀功,這才廣收旦色小兒,開了這金滿堂,一如其堂號,不過為著些營收罷了。後來了那位賀嵐彩賀三老闆,不僅正旦小旦皆教得出色,還能講戲文,改難調,賀家旦行這才真配得上個色藝雙絕的美名,更出來四大四小,人稱“賀家四囍”的八位名旦,方可與賀家的大淨、大武共鑄三足之鼎了。
柳岸今日前來,因著〈逃捉判〉這齣武打要與他們商量來寫,先前早已與賀功、喜官他們說過戲文,昨日聽說已創出了幾套把式,這才急著來看。那喜官的露華堂就在石頭胡同,雖是個獨院,卻與金滿堂的後院相通,臨胡同的正門反倒日夜閉鎖,露華堂的堂號也祗掛在堂中,因而除非熟識之友,旁人雖知有個露華堂的賀喜官,卻遍尋不著堂立何處,柳岸去尋喜官,也向來跨的是金滿堂的門檻。
來到金滿堂門前,方扣兩下門環,門便開了一扇,看門的小廝見是柳岸,未及他開口,趕忙迎出門外,言說喜官同他一眾師兄弟今兒個都在老槐蔭練功,便要將柳岸往那邊請。祗是這老槐蔭武場除卻賀班自家的武行,也常有外邊前來求藝的在此練功,因而孩兒特多,柳岸思及,索性帶著這小廝先拐去兩廠大街的甘味樓,包了好幾十塊點心,這才回轉進了義明堂。
老槐蔭下,翻筋斗的、舞刀槍的、練拳腳功夫的各自成團,南房前娃兒們挺扎馬步跟著師兄吊嗓,東角一排大缸,幾個小旦勤挪吋蹺疾步缸沿,不敢懈怠。眾人練得正疲,抬眼見柳岸進來,身邊的小廝手上還提兩大串油紙包裹,年幼的那些一下甩掉了渾身累勁兒,全擁過來,氣得幾個師父怒火頓生,卻礙著柳岸的面不好發作。柳岸被娃兒們的嚷嚷聲擁著,四下瞧去,祗未見喜官,將點心叫幾個大孩抱去,讓給他們師娘去分,又與過來請安的賀功寒暄了幾句,便道:“那邊同我說喜官來此練功,不知可在這兒?”賀功道:“他同幾個師兄弟在後院呢,十三爺可是為了那幾個新套子而來?”柳岸打趣道:“近日寫戲多有不順,故才想過來看看,二師父可莫嫌我多事,當我是個多疑之人,不信諸位的行家。”賀功笑道:“十三爺真是說笑,這可不敢。”說罷回頭交代眾人繼續練功,便領著柳岸往後邊去了。
這後院便是老槐蔭北三間後一個小院,圍了高墻,在賀家如喜官這般身負絕活的伶人們排戲時常在此處,非內班弟子絕不可入,免得被人偷學了去。柳岸跟著賀功進去,就見藤架下,喜官幾人圍坐半圈,圈中一人身穿烏布素褂,腦後辮子綰了個圈,用一支絨花釵定住。就見她手持木劍,耍練起未見之把式,將一柄拙器舞得是催風破雲,劈花碎玉。待舞畢收勢,柳岸二人這才過去,那舞劍者見了來人,忙將木劍收回架上,上前一抱拳道:“十三公子久見,四娘給您請安了。”柳岸回禮,又與眾人都道了安,笑道:“四姑娘的劍藝次次看來,回回見新。”四娘呵呵一笑,問道:“公子方才見了這套新把式,可覺得合適?”柳岸道:“可是為活捉王生所排?”見四娘點頭,柳岸便道:“這一套把子是好,祗是凌厲複麗有餘,怒勢不足,再者,我想這紅鸞非是武行出身,又是盛怒之時,雖從了仙人做徒弟,使出的劍法也未必如此行雲流水,若多些拙氣似好。”四娘又笑起來,道:“公子真會給人出難題,又得好看,又要有拙氣,看來這套把式還得更花些心思琢磨才成。”柳岸道:“又豈能難得了諸位行家?這兩大場武戲,不知排得如何了?”四娘正色道:“群蕩子正商量著呢,咱自家師兄弟好說,祗是那單對兒的套子,也不知公子屬意叫誰唱那王生,我們便也不好安排。”柳岸聞言,歎聲道:“我本想這王生以丑應工,能請來孫家兄弟最好,有這對戲佛戲鬼出場,這戲定然精彩,祗是他們向不隨意接戲,也不知如何請得。”賀功聞言道:“我與那孫二同演過數次,又常一道喝酒,正巧湖廣會館那兒又請我倆去演,我到時可探一探他口風,他若有意,他兄弟那兒便好說話了。”柳岸道:“可我聽說那兄弟倆不太對付,時常吵架的,真如此好說?”賀功大笑一聲,道:“誒,十三爺,這您可想岔了,像咱這樣人,生來沒那麼多禮數,兄弟間時不常打個架、吵個嘴兒啥的,傷不了和氣,至多傳出去讓人笑話幾句罷了。那不是有這麼句文詞兒麼,叫甚麼,貌離神合!”柳岸也不禁笑出聲,道:“那便有勞賀老闆,替我多說兩句好話了。”
再說城南小桃源巷有個香雪堂,正是萬慶班小旦莫言琴之下處。琴郎本姓有琴,單字名吟,字月卿,其父人稱“胡琴老仙”,曾是京中亂彈班子甘花重金爭請的琴師,可惜自染上那煙霞之癖,再拉不了琴,成日踡縮榻上吞雲吐霧,做一個桃源大夢。按說這出身,琴郎即便不襲父業做個拉琴師傅,也該在亂彈班子裡唱念做打,卻不知為何反入了昆班。如今昆腔式微,莫說販夫走卒,連京裡許多大人都不甚愛聽,那些昆腔班子或兼唱花部,或直接改了皮黃,街頭巷尾人人爭道的,皆是皮黃亂彈,更遑論太座上那位老佛爺就不喜昆戲,如今在民間,也就這萬慶班偶爾還能入禁裡唱上個一兩齣了。
不過昆部雖疲,這琴郎的聲名倒未曾黯淡,他本是名師高徒,於戲藝歌喉上又極賦天資,有時在外唱戲,連些平時最厭昆腔老調的都忍不住駐足細聽。據聞某日他獨在自家院中唱遊園一段,竟不知門外已圍滿側耳之人,連前來驅逐人群的兵卒亦不禁噤聲而坐,如墜閨夢。記下此事的書生將場面描得如聲色當場,更稱這能使披甲執刀者都坐忘其命的歌喉實乃“亡國之音”,語意間似戲謔又似嘲諷,奈何傳揚開去,倒真成個誇讚的詞兒了。
琴郎自是紅伶,何況這坊間的戲園子雖不愛請昆班,禾園卻還常叫他們去唱,因而吃穿用度上倒未曾需要矜持。按說禾老爺又是個極闊綽的,時常賞些金銀物什行頭之類,琴郎不喜奢侈,本也該攢下有許多銀錢,奈何全敗在他家父那一口大煙上,因而至今也無錢出師,琴郎為此自困,卻無法可解,祗得時時對琴訴苦。
這日清晨,琴郎又獨自在屋內撫琴。此琴乃一蘭葉式膝琴,銘“獨上”,故曰“獨上蘭舟琴”,乃胡琴老仙未染煙癖時所製,琴郎甚是愛惜;而曲是自度的《蘭溪》《蕙徑》,琴郎以此自傷,故未曾將之示人,僅他結拜的鳳生、喜官二兄弟有聞。然鳳生雖是個關照人的,與琴卻絲毫不通,喜官雖能琵琶胡琴,與這七弦又非同路。
前些時候,因短了一口煙土,那老父又鬧將起來,三更半夜也不得安寧,琴郎撫慰許久,半哄半騙才讓他終肯睡下。天未亮時琴郎又去探望,方一推門,便有股穢氣直沖鼻腔,再看去,這不過兩個時辰,又是一地狼藉,滿榻污穢。琴郎無言,祗得默默打掃伺候,好容易給父親上下清理乾淨,拿煙土把人給安撫妥當,正想回去小憩,禾園那邊卻又派人來請。他本已稱病數日不出,因那禾老爺向不強人所難,卻未曾想花朝當日仍是接連派人來催,最後那人更放言說花朝大會,若是忤逆了禾老爺,恐怕牽連整個萬慶班。琴郎心下懼怕,祗得匆匆梳洗打扮,又怕身上沾了父親房中氣味得罪貴人,竟用整盒香桂粉抹遍全身,這才坐著禾園的車去了。然他人雖到萬花樓,心思卻還牽著家中老父,琴郎手上拈著銀簪,眼光卻未對上一事一物,那小白楊柳似乎過來朝自己說了甚話,他也不曾入耳,直到上臺後被禾老爺摔了杯子趕下臺去,才發覺自己竟錯戴了一支頂簪。
有苦難向人言,有琴又無人可解,琴郎一面想著,更覺心煩愈甚,索性收了琴,坐到案前焚香抄經,妄求清淨。未多時,便聽外邊有人敲門,琴郎本不欲理會,那敲門聲卻不斷,聽來又不似那些來叫戲喚酒的粗鄙之客,便起身去開了門。卻見門外站著個小乞兒,手上捧一個錦盒,想來內中應是捲軸,那小乞兒祗問他是不是萬慶班的莫言琴,聽他說是,將那錦盒往他手裡一塞便跑了。琴郎左右看去,也未見著似是使喚那乞兒之人,他本也無力多想,將那錦盒隨手丟置在石桌上,又回去抄經。
經文抄了幾遍,卻也未得清淨,墨跡反更顯燥亂,抬頭已是鉤月懸空,琴郎歎了一聲,想起那錦盒,這才去拿來,內中果真是一捲軸。這捲軸不知為何,自兩頭向中捲起,以一條纖紗帶子束好,穩穩安在盒中,展開一看,原是幅白描雙姝之圖。祗見兩雙眉目,一者慈靜,一者虔清,皆素面柔婉,雖未見全貌,已讓他心焚為之一熄。再展畫卷,才見這雙姝一人頭戴蓮冠,白紗籠體,分明是他嫦娥扮相,另一人雲鬟微墮,素羅披身,雖不知何人,琴郎卻心下分明,此乃是一雙嫦娥共月之像。琴郎不禁以指尖將畫細細摩挲,難把目光側移,卻又覺冒犯,暗捺心弦,索性換下壁上那幅《清溪蘭草圖》,將《雙姝共月像》小心懸掛起,几上茶具等也俱都撤下,代之以淨葉漣漪白瓷池盤,以最稀罕的流雪青蓮香供奉,而後跪坐堂下注目神思,如此便過了一夜。
待琴郎第二日醒來,才發覺自個竟在堂廳睡到近午,慌忙起來跑去父親房中,卻仿佛心誠感天,老父仍睡得安穩,一手還兀自搖著把蒲扇,房中也仍如昨日他拾掇好那般,祗有些氣味經久難去,混了煙味和熏香,而琴郎對此早習慣如常。回到院中,做飯的蘇婆子已將飯菜溫在鍋裡,自個兒出去閒晃了,看院的蘇婆兒子見他起來,便拿出幾封書信,說是他未醒時外邊送來的。琴郎祗讓他放在桌上,自去廚房挑了些好下口的給父親送去,伺候著起床洗漱,吃過了飯後,才回來把剩下的用了。
自花朝那日得罪禾老爺,他便自鎖堂門在家,既無戲唱,也不訪友,算來已過了一旬有餘,而那幾封書信,便是些熟人熟客寫來問候的,讀來也不過幾句安慰勸解,並無甚可往心裡去的話。想起那雙姝像來,就覺這會說話的,反不如那無言無聲的更解人知音,又哪曾想到,那還有幾個話難出口的,才真是為他的事兒操心費力呢?
老槐蔭後院,與四娘等又商討一陣,見眾人仍要練功,柳岸也無意打擾,這便要走,卻見喜官跑過來對他道:“十三爺前些日子還說要再跟我講講那本《古器圖詠》的,今日難得來了,若是無它緊要之事,不如就撞個日子罷?”柳岸先是一愣,隨即明了喜官所指為何——那《古器圖詠》乃是一本古董圖錄,於柳岸祗是閒書一類,喜官偶然見了,倒生起不小興致,待翻到其中一尊銅壺圖畫時,隨口言道,這銅壺以妖獸紋飾壺身,看來可怖,壺口卻有蓮花盛放,鶴舞其上,似仙家清氣縈繞。柳岸聽了,也覺甚有意趣,一時興起,當即寫下一篇蓮鶴降魔的小戲,隨興而成,亦未曾想付之氍毹,事後便也忘了。
而喜官得這戲文,卻未輕忽,琢磨許久,與鳳生、□□創出一唱做併重的《蓮鶴圖》來,此前不曾顯露人前。那日柳岸叫他代為點戲,他便存了這心思,想讓柳岸瞧瞧他創戲的功夫,祗是那水榭臺與客席隔了數丈,身在臺上也不好朝下張望,實不知柳岸到底瞧見沒有,這才拐著彎發問。而柳岸那日因著月卿之事,不得已陪著禾老爺回北苑喝到半宿,倒頭竟睡了一天一夜,哪裡還有力氣看戲,偏那明月因無事需要伺候,倒去把各個臺子都逛了遍,待第二日晚他醒轉聽明月講起,才知喜官有此用心,竟有些嫉妒起這不解人意的小書童來。柳岸回想至此,便覺心下有愧鼓暗敲,又怕喜官當他負人,祗好撐起笑道:“喜官的戲,向來都合我心意的。”喜官聽了,當是自己那戲尚差強人意,也就不好再問,兩人隨意寒暄幾句,柳岸便起身走了。
待回了戲云臺,已是夕陽將落,明月一個人在院裡讀閒書,見了柳岸忙迎過來,說是早上那人又過來,還帶來封信,已放在他書案上了。柳岸進去展信觀瞧,卻是一愣,那信中行文似是代禾老爺轉答今早所呈戲本之事,落款卻未署人名,祗戳了天華宴的章子。柳岸雖心生疑竇,卻更有股無名火氣,也就懶得多想,將那信隨手丟進香爐,便又出去了。
欲知詳情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早上到科里换完衣服准备交班时,突然注意到洗手池旁边还贴着新冠处理的流程图,撕了一半,正是印象里极度厌恶的那种黏贴方式,残留难以撕去的那一部分上写着隔离的那一半流程。
恍惚间才发觉好像距离放开已经快有一年。
查房到负压隔离病房,34床是晚间刚收的新冠病人,67岁,男,发热控制不错,正在俯卧位通气。
我站在床尾,听老师给家属交代待会儿有CT检查,听隔壁床护工重新铺床,听患者缓缓呼吸。
出病房时,我用了挂在门外墙上的手消。
午休时在手机上百无聊赖地划来划去,疫情刚开始时和几个认识许久的朋友玩了一款多人在线游戏,当时的日常大约就是网课和网游,一学期闭门生活下来游戏时长已经一千余小时。后来公会十余人大部分也都不再登录游戏,唯独公会的聊天群组一直活跃。办公室里同治疗小组的学长在分发庆祝文章发表的糖果,我接过来冲他笑了笑,顺手照了发在群里炫耀,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朋友起哄说有意思,我回以一个鄙视的表情。
护士长回办公室热午饭,顺嘴提起24床还在发热,管床的医生长叹一口气说一直难找病原,NGS已经外送一次家属不愿意再做。还有精神的几位开始讨论没准是非结核,我下载了导师发来的几篇自闭谱系量表的补充文献回复谢谢老师。
不知不觉就到五点半,换完衣服走出医院大门,已经是泛冷的季节,老老实实把针织衫的纽扣扣好,戴着耳机走回租的公寓,在第三个红绿灯路口才想起来口罩已经可以摘掉,摘下后呼吸了一口没什么变化的空气,没能找到垃圾桶只好把口罩反折好,拿小指穿过耳挂随意提着。
回家在浴缸里泡半小时,出来把买的三明治在微波炉热好,提着冰好的金酒跟汤力水在电脑前坐好开始晚餐,前后喝了五shot,听电台里聊加沙的事,打开文档准备接着写离群的小说。
小说是之前写过的幻想风练习的后续,怎么有办法不去用离群的主题接着写关于狼的故事?这篇月初就开始写的故事,陆陆续续写到月底已经快一万字,主人公不得已踏上流亡之旅,和他一起的是收养的幼狼…
但我写不下去了。
与其说是写不下去,不如说是没法写得让自己满意。自己的期望是语言能像第一篇练习那样有吟游诗人的表演一般的质感,老实讲能写出那样的文字连我自己也感到吃惊,但随后的第二篇就无论如何也难写出那样的质感来。我私底下把原因归结为参考时阅读的一些藏族故事,甚至还有搜集的格萨尔王传相关资料。那篇练习的结尾很讨巧地用了个格式的花招,结果效果超乎意料,只好一边看评论一边暗自羞愧,决心真的要写一篇更漂亮的故事出来。
但我似乎真的写不下去了,每天回家面对的就是文档,在粘稠的空气里反复思考敲下一些片段,删减、修改,看资料,喝酒,最后逃掉。
日常,日常、日常。
无止境的日常。
无疑我写得很痛苦,但这种痛苦又和以往写作时的痛苦有某种本质的不同——我恐惧它。
我恐惧现下的这种痛苦,我恐惧我的创造性或许正在被某种及其飘渺但又具体的、无比私人化的生活模式消磨。
也许,也许我只是陷入某种思维的陷阱。不如说我期望事实正是如此,期望我只是被和以往并无差别的一些空想的概念,被自己构想的诸如“后新冠”、“虚拟人生”的思考缠住,我只是十分惫懒,我只是…
我盯着自己的鞋子。
盯鞋是一种音乐,大约描述的话就是乐队演出吉他手要一直盯着脚上的效果器,盯着鞋,弹出各种音效的演奏来,我虽然吉他只大概学了三个月,但现在我提着酒,靠在椅背上,想象自己正在弹盯鞋。
和弦随意,但失真先拉高,奏出来就是接近噪音的音色,音量最大,音响喷涌出噪音的音墙无止境地压向我。独奏持续半分钟,接着鼓手进节奏,键盘续上失真,我把反向混响打开,移相调好,吉他变成温柔地絮语,不断地riff循环。
舞台之上,我一个人盯着自己的鞋子,观众的人群沉默,和我相距大概两米。
我醒来,现在是七点整,我要去科里,换好衣服,准备交班。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做梦梦到的东西,稍微加工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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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到那个东西可能是在小时候——用“可能”是因为我不知道那是否属于孩童与现实混淆的幻想或梦境——事情的前后我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那是个炎热的夏日,那时候的电力供应还带不动全民开空调,停电稀松平常。而就在又一个停电的午后,外面下雨了。
夏天的雨来得总是很突然,几分钟前还是艳阳高照,几分钟后不知从哪聚集起来的雨云就将太阳完全遮蔽,天空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好像在把云层之下的空气用力往下挤压,潮气也沉积下来,整个世界就闷在这低气压里,好像要溶进潮热的空气。然后天边开始起雷,先是沉闷的,由远及近滚滚而来,一声比一声接近,近了,近了……最后在咫尺的天空猛然炸响!惊雷撕开兜着水的帷幕,暴雨便倾盆而下。
我对天气的变化很敏感,在天空阴沉下来之前就能嗅到即将来临的雨水的气味,那是一种……连烈阳也无法烤干的、极为湿润的空气的味道,吸饱了尘埃、泥土、草木气味的空气。我仍然记得,那个时候还只有几岁的我躺在凉席上,四肢摊得大大的,生怕哪怕有一块皮肤相互挨着了。我闻着那股味道,在它浓郁到最顶峰时候,雷就会将其转化为雨水的气味,闷热的天气也总算能够获得片刻的凉爽。
雨落下来之后我凑到窗前往外望,雨幕如同瀑布,但雨声却又不像瀑布的轰鸣那般宏伟,夏季的暴雨是极为安静的,世间所有的嘈杂都被平等地淹没在雨声之下。而就在安宁的雨声中,在连绵成片的雨水里,我注意到有个奇怪的地方。
事先说明一下,我的老家是个小城,几乎看不到摩天大楼组成的水泥森林,再加上我家在顶层,从窗户看出去,视野非常辽阔,甚至能看到城市边缘起伏的山丘,所以我才能看到远处的那个东西。当然那怪异之处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我的视力也没有好到能看见盘山公路上的汽车。总之,在离我家大约有好几条街之外的街道上,雨水似乎……勾勒出……一个形状。就像动画片里经常出现的情节,主角们遭遇了会隐身的敌人,而破局的方法通常是洒水或者洒灰让对方显形。我所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副场景,雨滴编成的织物覆盖着行道树、街边的房屋、来往的汽车……还有那个透明而庞大的东西。就像是,用铅笔涂抹纸张,如果纸下面有凹进去的部分,均匀的涂抹就会留下空白,这就是那个东西给我的第一感觉。
它有五层楼的居民楼那么高,体积也和一栋居民楼差不多……大概吧。它有着宽阔的脊背(就当那是脊背好了),形态上看起来像是四足……或者多足着地行走,我不能确定,它本来就是透明的,庞大的身子又拦截了大部分雨水,往下就看不清更多细节了,雨水只能大致勾勒出它的轮廓。
那就是我第一次看见它,或者准确来说,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见。没准我自打出生以来就能看见那东西?谁知道呢。
那个…东西,我叫它雨兽,因为它只在下雨天,而且还得是雨势特别大的时候才会出现(也有可能小雨无法让它显形)。夏天的骤雨来得又急又凶,因此夏天几乎每一场雷阵雨我都能看见雨兽。它就在街道上,或是任何能容纳下它身躯的地方,悠然自得地雨中漫步。我不知道它要去哪,它本来就走得缓慢,一场阵雨的时间推不出它的动线,而每一场雨它都会出现在我视野范围内的随机一个位置。
不过,或许,现在我知道它要去哪了。
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们,一家专门收录奇闻轶事的民间机构,你们在都市传说爱好者圈子里有些名气,我也正是从他们那里知道你们的。我一直把雨兽的事情当做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埋在心里,毕竟它对我的生活没产生任何影响,我只会在瓢泼暴雨里看见它,而这样的天气在我所生活的地区,一年下来频率也不高。雨兽像是我人生背景板上奇特的一笔,仅此而已。让我改变想法想要说出这个故事的原因是,不知不觉间,雨兽已经离我非常近了。在最近一次的阵雨里,它,几乎,就在我的窗外。尽管它是透明的,尽管细密的雨滴也不能完全描绘它的身形,但我就是知道,它在窗外。屋檐只有半米长,而没被雨幕覆盖的空间,远超出半米——雨兽就在屋檐下,贴着我的窗户。我看了它那么多年,它是终于注意到我的视线了,还是早已有所察觉,只不过如今才终于走到了我的窗外?
人很容易对周围习以为常的东西视而不见,我也是。直到坐在这张桌子前、开始从头回忆和雨兽相关的记忆时才意识到,一开始它离我原来那么远,而如今,它离我这么近。
很奇怪,我不感到害怕,发现它就在窗外那一刻我的感觉更像是……这一天终于来了?就像我对雨兽的预感,我觉得我需要用某种方式让我的故事留存下来。所以我来找你们,写下了这个故事。
我要讲述的故事就是这样了,既不波澜起伏也不惊心动魄,和外面正在下的这场雨一样平淡,对吧?
(一份随附说明)
对此档案的跟进如下:
记录人在留下这份记录一周后的一场骤雨里失踪了。记录人的家人称,雨下得很突然,毫无征兆,而记录人当时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发给家人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下雨了,我没带伞,找个地方等到雨停再回来,可能会晚些到家。
事后我们调查过当天的天气预报,发现那场雨是在气象预测之外的,并且这种强降雨量与极短降雨时间的组合在冬季相当罕见。
后续将以记录人对“雨兽”的描述为关键词,在已有档案中检索是否存在类似情况。不过由于历史档案电子化的进度几近停滞(注1),只能依靠人工翻阅(注2),这项计划推进得十分缓慢。如有新的进展,将在此份说明下更新。
注1 说真的能找点靠谱的人来修修那些破电脑吗
注2 我们的人手也不够,效率堪忧,非 常 堪 忧
2015.01.31
作者:高以谰
评论:随意
全文1w1,完结请放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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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夺回我们的眼睛。
第一次看到这句标语的时候,公园角落的投币零售机还在,往投币口扔一枚硬币,可以听见它叮叮咚咚唱歌一样落下去的声音。怎么会有人因为喜欢听这个声音就往里扔硬币啊?a边嘲讽我边毫不客气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气压的骤然改变让罐子里的饮料海轻柔地沸腾。不远处斑驳的深色树影洒在c肩裙,她的笑声就像她瞳孔正中生长的浅蓝色花一样柔软。
夺回。我们听着c慢慢地咀嚼海报上的两个字,那时候a、c和我每天都在公园里闲逛,影子熟络亲昵地挤在一起。与原来的保卫二字相比,攻击性更强了,还能隐秘地暗示着某种正当性,好狡猾。c的声音有种魔力,听起来像是从远处飘来、还未抵达就已经失落的歌谣。她问:为什么大家不能彼此相爱、而一定要杀死对方?
因为他们是敌人所以就该死。a耸耸肩,用轻松的语气回答。看我能将这个易拉罐扔多远!她胳膊画个半圆,被捏扁的空易拉罐画了道饱满的弧叮铃当啷飞向终点。瞳孔镶嵌着红色刚玉的a,小臂肌肉饱满、线条流畅,拥有可以看到后槽牙的爽朗笑容。哈哈我是第一名!拜托,c不满地微笑,明明没有人在和你比赛。
当时,我说了什么呢?我捡起滑落出货口的糖盒,泛着甜腻珠光粉色的珍珠糖在其中整齐排列。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产的珍珠糖,因为真的曾咽下去所以回忆时喉咙会条件反射地想起甜到呕吐的滋味,让人宁可自己从来没有吃过,只是空洞甜蜜地怀念一种幻想。我捻起一颗珍珠糖用指腹蹭掉表面的亮粉,它的实体苍白发粘像我普通的肉质眼球,我将它嵌在蛀牙的空洞里,然后骤然爆发疼痛的尖叫。喂!a和c吓了一跳,紧接着我们一起大笑起来。真是个疯子!c捶打我一拳但其实一点都不痛,痛苦和快感的脑区离得很近,你会把自己脑子搞乱掉的。a自顾自笑个不停,等我长虫牙了也要像你那样玩!啊啊,那还得等一百年吧。我的话语含混不清,一半脸颊沿着痛苦的惯性扭曲另一半脸颊挣扎露出笑意。毕竟a你、牙齿和骨骼都那么坚硬。话音刚落我就在眼角余光中看到阴影里的盗猎人,他的机械臂反射着阳光的碎屑闪闪发光,就像硬币背面的浮雕。
战斗结束得很快。a将盗猎人压在地上用力扯下他的机械臂,电线和神经分离的瞬间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瘫倒成一摊烂泥。哼,设备倒是不赖,明明金属是被严格管制的……机械臂抽搐两下端口处爆发几粒火星然后彻底变成温顺的、冰冷的钢铁,婴孩一般安静地躺在a的臂弯里。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得到这样的。a轻柔地抚摸着怀里的机械臂,红色刚玉的瞳孔跳跃光芒。c有些不安地拉扯她,要不还是还给他吧?他看起来快死了……那人很明显已经没了意识,肩膀的断面淌出的大片血迹毯子一样垫在他身下。
c啊,你实在是太……软弱?是这个词吗?a偏了偏头。他可是想要你的命,挖出你眼睛卖个好价钱,你明知道自己生长着花瓣的眼珠多珍稀、多昂贵吧?因为是敌人所以就该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a耸耸肩,我才不要把战利品还给他呢,她抡圆手臂将机械臂摔了出去,远处传来零件叮铃当啷砸碎在地上的声音。总有一天我要给自己装上更好的复合金属机械体。人工的、可靠的、所向披靡的坚硬,真是向往啊。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因为这个死掉了……上次被你扯下机械体的那些人都没活过两天,a。c将脸埋在手心里。如果我没长着一双这样的眼睛……如果大家都长着同样的眼球,一起普通地幸福地活着就好了。蓝色的柔软花瓣沾满泪水,像晨雾凝结的露珠。a撇撇嘴,不说话了。我们继续在公园里闲逛,看太阳如一枚发烫的硬币般无所事事地从天幕上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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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以后,我们都参与了潜泳。在这里,要么参与潜泳,要么生育,只有这两条道路可以选。我和a是很早就确定自己要潜泳的人,但c的选择多少让我们有点吃惊。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事情的。我问c,你知道有人说那些电子幽灵在很久之前也曾是人类的一种吗?c望着我,瞳孔的花朵哀伤地绽放。可是,如果生育的话必须将眼珠上缴供潜泳者使用,我恨我的眼睛,但是没有恨到想要真的失去它们。
我们必须夺回我们的眼睛,潜泳者训练手册的第一页写着:同时杀死妄图占有它们的电子幽灵。
数据海。宏大的、肮脏的、晦暗不明的,上个时代的人类遗留下的产物。数据海里有丰富的待打捞的数字遗产,邪恶的电子幽灵寄居其中,它们缓慢蚕食着海里的数据,腐食性细菌一样一点一点将海蛀空,潜泳者必须和它们搏斗,与此同时电子幽灵也觊觎着我们的眼球。当然不是真的眼球:想要进入数据海必须使用金属头盔将脑波进行投影变换以进入数据海空间,投影后一个人绝大多数信息都积聚在眼球的位置,在数据海的战斗里眼球被破坏的人永远没有办法复原,只能被电子幽灵生吞。而如果捕捞电子幽灵将其进行逆投影变换,就可以得到珍贵的稀有金属,幸运的话,稀有金属里还会镶嵌着代表着不幸命丧其手的潜泳者身份的眼球碎块,Z说。当然,谅你们这群蠢货也听不懂,就好好记住你们自己的任务以及别被打爆眼球死掉就行了。Z是我们的培训者和领导者,脖子以下都替换为了复合金属机械,周身闪烁傲慢的亮银色辉光,爱好是贬低我们以及吹嘘自己的眼瞳是多么昂贵的钛合金。等着瞧,a背地里朝他翻白眼,早晚有一天我要将全身都改造成比他更坚硬的金属一拳将他脑浆锤烂。a的眼眸红色刚玉里暗波流转,早晚有一天我会的。
我们被分配了不同的任务,作为一个小队战斗。c负责勘探、a负责战斗、我负责清扫。一切都还算顺利、日子无波无澜地淌过去,直到有一天,c爱上了她的敌人。
7说我们原本都是人类。从战斗脱身后c急切地向我和a解释,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他们只是想在数据海里活下去。听我说,a,你杀死的哪些电子幽灵也和你一样,只是想要幸福地生活啊。a不屑地冷哼,几场战斗令她变得更加高大、冷酷,现在的她甚至比一些改装了机械体的潜泳者更擅长战斗,但a仍然梦想有朝一日用工资买下全套金属机械、抛弃自己的肉体。既然你不能接受这种生活方式,那就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回家去不就行了。c,现在看来你不仅软弱而且愚蠢:为什么要听敌人说的话?c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拜托,你不会告诉Z我私藏了电子幽灵吧?在这整个过程中,电子幽灵7转换成的稀有金属块在她手心里显得沉甸、安静、无害。我当然会报告啊!a提高了音量,你明知道私藏稀有金属是可以判死刑的罪过!
但a最终还是没有告发。她和我们走得不再那么近了,有时侯自己包揽下潜中全部勘探、战斗和清扫的任务,由于战斗成绩特别出色,还得到了两枚塑料勋章。休息的时候,她沉迷于比选各种机械体,但是我们的工资什么也买不起,所以最后也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c和7在数据海的各种障碍背面和缝隙内侧约会,我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给她们望风,渐渐地c的话题全部定格在7身上。7说她喜欢天蓝色。7说她也讨厌相互残杀。7说遇到我太好了。直到有一天,c笑盈盈地告诉我,7邀请她永远留在数据海里。
你确定吗?我不安地问c,她邀请我参加她和7的婚礼,今天以后她不会再回来。当然了!c戴上电波转换头盔,眼瞳正中的小花微笑着摇曳,你知道吗,这是唯一一次我戴上头盔还会感到高兴呢!
7在数据海里等她。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7,半透明的电子幽灵团,一团边缘柔软的多边形样子慢慢浮现出小巧的眼睛、鼻子、耳朵,忽而消失,忽而浮现。你终于来了。一小团数据裹附住她的手,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c轻轻皱起眉,仍然保持着笑脸,7你先放开我的手好吗?有点痛欸。可是电子幽灵并没有回答,它的身体一瞬间膨胀了几倍,就要将c和我全部吞噬——
你们这么不坚定、这么愚蠢,真的太好了。它的声音变得低沉邪恶,红光一闪,它的头部爆裂开来、零散的数据飞沫胡乱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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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完全忍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事实上她笑得有点太夸张了,如果是在陆地,她会岔气的。c,这也是婚礼其中一部分吗?她手里端着脉冲枪,刚才它救了c和我的命。被打散的电子幽灵缓缓朝死亡的方向挣扎蠕动,不,不——
——邪恶的,恐怖的生物。我注意到电子幽灵似乎是许多小小数据泡沫的聚合物,现在它们的光芒一闪一烁渐渐黯淡,全都发出凄厉的哀嚎。抢走了属于我们的机械体,抢走了属于我们的陆地空间,现在还要杀死我们的灵魂、用于奴役。明明他们并不允许你们使用机械体。承载着被煽动的仇恨和被灌输的理想的你们,不过是被利用的……a熟练地补上两枪,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眼疾手快地将飞沫用特殊装置收集了起来。哈哈,寄生虫还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呢。a喜滋滋地摇晃着战利品,这些能转换成好多稀有金属,这个月可以拿到提成了!
c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于是我和a将曾经是7东西送去逆投射。将手掌大小的稀有金属切开,其内部密密麻麻堆积着十几颗破损的眼球,同样的惊恐定格在型质各异的瞳孔里,挤压成一座小小的、悲哀的坟茔。啊,这里有很完整的——a惊叫起来,她手里攥着一双刚刚从稀有金属里剥离出的、完美圆润的金属球,不知曾属于哪个潜泳者。光线在被举起的金属球表面聚焦,笔直地刺进a的眼瞳里。太美丽了……我做梦都想换掉我的瞳仁!A回头朝我狡黠一笑,如果别人问起的话,就告诉他们我做了最昂贵的瞳仁改造术。红色刚玉闪烁着明艳的华彩,a将手伸进眼眶扣下自己的眼珠混着血滴随手丢掉,迫不及待地将金属球塞进眼眶里。这是将全身都换成金属机械的第一步,她说。当晚a发起高烧,第二天没能参加潜泳。又过了一周后,我和c接到a病危的消息。
我和c去病房里看望a。曾经那么强壮的、美丽的a,此刻在白色病床单上奄奄一息,她体内的血液沸腾灼烧全部的脏器并将骨头煮得软脆,眼眶里的金属球表面一层氧化斑驳,剥落的银色金属质再和着烫人的血从眼眶淌出来,干涸成床单上黯淡肮脏的血痂。不要换掉我的眼睛,这很昂贵。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a反反复复对我们重复这一句话,要求我们转告给医生,当她昏迷后医生为她准备瞳仁摘除术却在初步检查后就宣布放弃,我们看见金属球的底部已经与她的血液彻底融合黏连、无法分离。
真是货真价实的蠢货。Z轻蔑地评价,日光被他光洁的身体反射在病房的墙上,明亮得令人恼火。难道不知道瞳仁改造术之所以昂贵就是因为需要用大量药物控制排异反应吗?人体和金属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相融?如果因为这个完不成这个月的指标的话,你们都拿不到奖金,我可是事先提醒你们了,Z拖长腔调,本以为你们两个至少能聪明一点、提醒那个蠢货的。
c的巴掌扇在Z脸上。
我从未看见过那么愤怒的c,好像她将自己献祭给了愤怒本身,哪怕下一秒就会被自己的怒火吞噬、焚烧成灰。Z愣了一下,脸颊的巴掌印开始泛红,回过神来后立刻恼羞成怒地掐住c的脖子,我拼尽全身力气拉拽也无济于事。滚回家吧!Z的金属手指像戳爆一个肥皂泡似的戳进c的右眼球,血滴成股喷涌一霎打湿花瓣,因为愤怒而绽放的花瓣垂下头、安静地萎蔫。Z松开手将c扔在地上。从今天开始,你们都被解雇了。
害你也丢了工作,对不起呀,Z踢踏着脚步离开后c小声对我说。血从她捂住右眼的指缝里汩汩淌出,当我们再望向病床时,a已经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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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被葬在潜泳之地,我和c领到了a的眼睛,却是那双害死她的金属球。她从前的红刚玉眼珠呢?我问工作人员,对方很不耐烦地驱赶我:谁知道?金属球很值钱的你们不要得寸进尺了。
我抚摸着金属球,一半亮银、一半黑灰色的光滑金属,握在手心里不一会儿就变得滚烫,我想起我们手挽着手在公园闲逛的时候a灼热的手心,血在她血管里奔流乱跳,很容易摸到她的脉搏。她总是喜欢握住我们的手,笑着嘲讽c的手心怎么总是冰凉、一定活不长的。而我,a嘻嘻地开着玩笑,我会将身体换成机械体然后永远永远活下去、每年去公园给你们扫墓。闪闪发光的、坚硬美丽的机械体,要杀死多少电子幽灵才能得到呢?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有关a的梦,梦里a的红色刚玉眼瞳里精光跳跃,我定睛细看时原来是内里有一簇火焰在燃烧。这是一个好梦想吧。a望着我,她眼眸里的火光映在我脸颊上,烤得我脸颊发烫。还是说、这是一个坏到必须以死亡为代价的坏理想?梦里的a偏着头思考了很久,这是她活着时永远不会做的事,火流淌出来将哑口无言的我烧成灰烬,然后我醒来。c在我的对面默默流泪。我梦到a了,她抹去空眼眶里淌出的泪滴,a问我为理想付出的代价和惩罚有什么区别。
那一天我和c离开了潜泳之地。外面许多事情都变了。公园变得杂乱、肮脏,投币零售机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玻璃被砸得粉碎,表面覆盖着粗俗的涂鸦。标语被撕下来,集合在一起点火焚烧。杀死潜泳者、稀有金属是属于我们的、挖掉他们的眼睛。像当初的a、c和我一样大的年轻人聚集在我们曾经闲逛发呆的地方,喊着乱七八糟的口号。
其实他们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呢,我对c说,如果我们当时知道这些就好了。自从不再潜泳后c变得愈发沉默,聊天时总显得心不在焉,仅剩的左眼眸里蓝色的小花耷拉着花瓣,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和枯萎有什么区别。都是那些大写字母的错,凭什么他们就可以随便使用金属机械啊?潜泳只是一个骗局,我们被骗了而已……别说了。c突兀地打断我,我不想再想起来那些事。
其实,我要结婚了。沉默了一会c犹豫着开口。未婚夫说为了我好,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
因为太突然、太荒诞了,我笑起来。你是在开玩笑对吧,我们从多久以前就是朋友了?啊,因为实在太久远,所以一时甚至想不起来。再说,生育的话眼球要上缴,你不就是因为不想这么做才参与潜泳的吗?如果现在结婚的话一切……脑海中闪过a的脸,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任凭舌头说下去。一切就都白费了。
c突然站起身,她的影子覆盖在桌子上、朝我倾斜,一瞬就将我笼罩了。c扇了我一巴掌。不要再审判我了,够了。不要再审判我的一切、审判我的理想、审判我的幸福。我为了这样的幸福付出多少价码是我自己的事情,拜托。c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脸,我不想再恨、不想再痛苦了。他是个好人,就这样吧。
愤怒的火焰填满我每一条脑沟,因为太过生气,我的心中反而升腾一股冷笑。c,你还真是从头到尾就只会说漂亮话,也许你还没注意到你所谓的爱和理想只会让敌人幸福、让自己人受伤。愿意自欺欺人的话就请继续吧!忘记潜泳、忘记我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哪一天你也会忘记a的死。想要紧闭眼睛蜷缩在你肤浅的理想和虚伪的幸福——我停顿一下,讥讽地补充到,哦我忘记了,失去眼球的你,马上就要连闭紧眼睛都做不到了呀。
你是不是也一直觉得我既懦弱又愚蠢?眼泪沿着c指缝流到指节处再蜿蜒淌下手背,滴滴答答在白色桌布上洇湿灰色的小圈,像林立椭圆形的墓碑。
我没有回答,夺门而出。曾经我们一起消磨掉年少时光的公园在一片隆隆声中被拆毁了,我听见义愤填膺的口号声、呐喊尖叫的哭喊,混着警察的枪声。我贴着风暴外围溜过去,在心里默念:杀死潜泳者、稀有金属是属于我们的、挖掉他们的眼睛。吞吃着这些词语,我心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撕碎了一朵蓝色的花,比我以为的还要更加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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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后,我收到了c的道歉信。
致我最好的朋友:
很抱歉上次和你吵架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的既弱小又虚伪、遇到痛苦首先就想要躲藏起来的人,对不起。诚实地说,就是因为在我内心最深处知道我所追寻的理想多么虚幻,希望所有人都互相爱着、不要再伤害对方,其实只是自己因为脆弱而不想被伤害而已,还用理想啊幸福之类的词语粉饰,胆怯又狡猾的其实是我自己,真的很抱歉。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和a的,只有这点务必相信我,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会为了逃避过去的错误而将远离你了,我会尽量坚强起来,以后我们也要多多见面,好吗?
再次说声抱歉,请原谅我。因为发生的一切事。
爱你的
c
c在信封上画了一朵卡通的、五个花瓣圆溜溜均匀分布在一个不那么圆的圆形外围的小花,小花里是一个笑脸。小花的叶子牵着一个卡通小人,小人被血迹覆盖了。c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经过曾经是公园的地方时被声称仇恨潜泳者的人用刀子捅进了后腰,凶手像折断一朵花的茎那样将她丢在路边任凭她流干血液,等警察到来的时候她两个眼眶都空空如也。因为信封上有我的名字所以在结案后警察将信封送给我,我当时正在浏览反叛潜泳者的消息,听见警察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将消息谨慎地藏起来。然后,我收到了c再也没能送到我手中的信。
葬礼是雨天。
天空是湿润、沉重的灰色,铺满蓄水的云层;墓碑是光滑、美丽、崭新的灰色,墓碑旁有人放下整洁的蓝色花束。c本来就人缘很好,还有人因为同情前来,一些人站在远处举着牌子,上面的标语写着叛逆者都是杀人犯。我一个人站在墓前,影子垂落墓碑上,想起她影子将我笼罩、打我一巴掌的时候。有一瞬间我希望她能从墓中坐起来,再扇我一次,我会告诉她她的巴掌从来都没有什么力道,这样想着眼泪莫名其妙地落下来,混着雨滴砸在墓碑上。我从未如此想念那双生长着蓝色小花的眼瞳。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转过头去发现是一个和我一样长着普通眼睛的男人,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悲痛的痕迹,微笑的时候眼角有点向下瞥,无意间流露出一种无辜。你就是c的朋友吧?c经常向我提起你……他向我低头致意。你好,我是c的未婚夫。
我任凭眼泪从脸颊滑落,没有伸手去擦。为什么c死了?我的声音平静得令我自己感到恐怖。
男人被我的问题噎住了,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支支吾吾地笑着,露出有点不好意思、想要息事宁人的笑容。我长久地凝视这个男人,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一点过人的地方,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就连眼珠都普通得要死。就是他不让c和我见面导致我们吵架所以c才会死在给我送道歉信的路上,脑子还在思考逻辑的时候我的手臂已经挥舞出去,结结实实揍在他脸上。为什么c死了?周围人惊叫起来,我一拳又一拳打在他身上,直到警察将我们拉开。怎么回事?他倒下时压倒了墓前的花束,我盯着被压扁的蓝色小花想,如果在逮捕我之前能允许我买一束新的就好了。
没事,我们只是……闹着玩。男人对着警察赔笑。真的,没关系,抱歉,不必理会我们了。闹着玩至少要分清场合吧。人群散尽,警察也一脸狐疑地离开,他们叮嘱了两句,转身回去抓捕反叛者了。
为什么不揭发我?我疑惑地问男人。他拍打着身上的草和尘土,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还好没有压坏,c曾说希望你能拥有这个……c的眼瞳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盒里注视我,在一块透明的浅灰里,淡蓝色花朵恍若凝固在风中。为什么大家不能彼此相爱、而一定要杀死对方,c不是经常这么说吗?男人有点尴尬地挠头。总之,既然你收到了就好了。再见。
我站在原地,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一切力气,整个世界都沿着远离我的方向崩裂开来,我的眼前浮起c的脸庞、a的眼瞳、我们一起玩闹时的欢笑,它们短暂璀璨地在我眼前绽放又归于长久的寂灭,我伸出手时一切都灵活地从我指尖滑脱。在还不知道什么是信仰的时候所坚信不疑的东西,现在已经一点都不剩了。连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也已经不知道了。我想起公园、想起潜泳、想起叛逆者,想起我曾和杀死c的人喊过同一个反叛的口号,尖锐的酸苦从我腑脏间升起将我整个戳穿,我跪倒在墓碑前呕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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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我又回到了潜泳之地。大概是由于外面对潜泳的反叛愈演愈烈的缘故,参与潜泳的人越来越少,像我这种曾被辞退的人也没受到什么阻碍,很快被分配了一个搭档。为了削减人员需求,现在一个小队只有两个人,我的新搭档X有着镍基高温合金的眼珠,一半身体改造成了机械但使用并不熟练,作业效率比a差一点点。她的性格安静、温和,杀死电子幽灵时的表情会让我想起c。
电子幽灵在很久以前,其实是和人类灵魂差不多的东西,X对我说。它们原来寄居在机械体里,人类为了使用机械将它们驱赶到数据海,现在还要杀死他们转换稀有金属,其实很过分吧?我垂下眼睛将被打散的电子幽灵碎末收集起来,曾经我有一个朋友也这样想。c的瞳孔的蓝色花朵在我脑海里摇曳绽放。X很识趣地意识到曾经这个词语的含义,没有继续追问。过了一会我们将成果送去逆转换时我问X,像你这样的人也需要参与潜泳吗?说话的时候,我盯着金属眼球里反射的白色光点,它击碎了我倒映变形的脸庞。
X很慢、很轻柔地露出一个苦笑。这是为了我爸爸妈妈做的。因为他们想让我装上金属眼球所以我做了瞳仁改造术。因为他们希望我的身体更结实所以我将一半身体换成机械。因为他们想让我参与潜泳所以我就来这里报名。其实,我的梦想就是普通地活着而已,我很喜欢自己天生的欧珀眼球,但是爸爸妈妈说我原本的样子显得既廉价又丑陋,所以我变成了现在这样,她举起自己亮银色的右手,坚硬美丽的金属在灯辉下闪闪发亮、刺痛我的眼睛。虽然每周两次的机械人体融合手术都痛得让人想立刻从窗子跳下去,但是只要坚持当三年潜泳者让爸爸妈妈满意,我就可以换回自己原来的眼珠,然后全世界旅行……说不定,以后我会参与反叛潜泳者阵营的。她不安地笑笑,当然是开玩笑,我不会做那种事。
真好啊,听起来是很容易实现的梦想。我的心下涌起一簇哀伤的火焰,a红色刚玉的眼眸在跳跃的火里注视我。可是付出代价就会得到回应的理想本身就是一种特权。X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愣了一秒,然后好脾气地接话,这是在说你那个朋友的事吗?其实要说理想什么的话,我也不算有吧……还有,融合手术真的会让人痛到想死哦。后来我们只是维持着日常同事程度的交流,大约一个月后,X被电子幽灵打爆眼球,普通地死在一场战斗里。
我见到了X的父母,二人有着同款眼眸,一只眼睛是铮亮的精钢、一只眼睛是乳白色的珍珠,眼泪淌下来,珍珠就浸泡在他们儒雅华贵、表演痕迹过重的痛苦里,还有一个身体和面部全都替换成机械的孩子全程沉默着跟随他们,提着他们的名牌手提包。真是没用的孩子。母亲用真丝手帕擦拭着眼泪,如果早点把全身都换成机械就好了,都是我的错。女人呜咽起来,不应该太宠爱她、任由她只改造半边身体的。男人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安慰,亲爱的别哭了,精钢的眼珠没办法接受长时间盐水的腐蚀,换眼球实在麻烦又昂贵。我斜觑着他们,看曾经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的Z小心翼翼地应付二人,忽然迸发了一个灵感。我走上前去,向夫妇递上X的眼球,这是您们女儿的眼珠,请节哀。
X的父亲似乎没想好该做什么表情,木木地杵在那里,Z看起来又想杀了我又想给我颁发最高规格的年终奖,只有X的母亲又惊又喜地喊叫起来。亲爱的真是太感谢了,哦我可怜的孩子……女人又嚎啕一阵后忽然收敛了所有表情,目光炯炯地凝视我,眼神既冷淡又精明。说吧,年轻人,你想要什么呢?
我浅浅地笑了。放心,绝对是你们能付得起的代价。女人稍一思考,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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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监狱里,防弹玻璃对面的人看起来比我还要年轻,甚至称得上年幼。他抬起头的瞬间我全身像过电一般颤栗。杀死c的凶手,眼眶里嵌着一双a的瞳珠,明艳张扬、桀骜不驯的红色刚玉,此刻正不屑一顾地注视我。
为什么杀了……我的喉咙发紧,换了一个问题。你的眼睛是从哪里得到的?
潜泳者就是该死。他们不仅迫害电子幽灵还是机械压迫者的帮凶,杀掉他们明明是在做好事吧?
回答我的问题!我咬紧牙关望着对面那张陌生的、因为缺乏营养显得有些苍白目光却坚定不移的脸。你从哪里得到了那双眼睛?
真是愚蠢的人,怎么连孰好孰坏都分不清楚呢。追寻理想和信仰总要付出些代价,这规矩你知道的。虽然牺牲了一个人,但是她的死比普通的死亡意义更重大,她自己如果知道这件事,也会开心的。而且在这之后关于潜泳者的政策有改变吧?你们明明应该感谢我才对嘛。
我按下手边的按钮,这是X的母亲说这是额外送给我的礼物。多按几下,他一定会乖乖听话的,女人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做出嘘声的手势。在我每个孩子的身上都很灵验。玻璃后的人眼睛忽然睁圆仿佛要掉出眼眶,他露出万分痛苦的、仿佛被一千根针同时扎进眼球的表情。呃,我的理想。我的理想一定是正确的,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杀死潜泳者、稀有金属是属于我们的、挖掉他们的眼睛。我明明就是在做正确的事。我松开按钮后他像濒死的动物一样喘着气,我的拳头锤在按钮上,他的声音陡然变调,像待宰的畜生一样哀嚎。
我停下,他大喘气。等等,等等,这双眼睛是我偷的,对不起,我从潜泳之地溜走时偷……我不等他说完话又按下按钮,这一次他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昏死了半分钟。为什么杀了c。我没有耐心等他爬起来就按下按钮,现在他像触电的鱼一样在地上滑稽地跳跃,嘴唇颤抖着仿佛忘记了怎么说话。等一下,求求你,我错了,我只是,只是因为太愤怒,因为在潜泳之地受到了不公平的……他包含泪水的红色眼睛哀求地望着我,我的耳边忽然浮现起a的声音。
因为是敌人所以就该死。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压迫着我心脏的石块忽然消失了,灰色的空气里弥散一股扭曲的轻松。如果不想让我永远恨下去的话,只能这么做了吧。反正又不会真的杀掉他。我对脑海中的c解释,她生长着蓝色花朵的瞳仁责备地望着我。而且,他杀了你。c的虚影叹了口气,哀伤地消失了。我漠然地看着肮脏的液体从死刑犯身上每个抽搐的孔洞逸散。为什么。按下按钮。为什么。按下按钮。为什么。按下按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杀了她是因为她看起来最柔弱、也不会反抗,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潜泳者……我只是随意挑选弱者发泄的懦夫,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凶手婴儿一样蜷缩在地上,嘤嘤地啜泣起来。我有罪,请杀了我……我做了错事,我罪该万死,让我解脱吧。
为什么。而我只是重复询问着这一个问题,有如坏掉的机械般一次一次按下手中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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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明明知道答案的。
因为人类是弱小的生物。就是因为人类实在是太渺小、太脆弱了,所以才不得不用宏大的事物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武装起来,机械也好理想也好暴力也好,只有依附着这些东西才能生存的人类、真是渺小又恶心。其实只是一厢情愿吧?所谓为信仰付出的代价,只是自己一头撞到墙上然后又叫喊着流血了责怪墙壁而已。因为过于弱小、怕受伤害、所以必须抢先一步杀死敌人,然后再为了让自己心安而祈祷,本质上来说就是纯粹的恶劣。无论藏在多么冠冕堂皇的伟大背后,人摊开的赤裸手心都那么柔弱无力,稍微用力一砸就碎掉了。我知道我也是这样的。不就是因为太弱小,才会什么都握不住、一切的一切都从指缝里徒然流走的吗?
我伸出自己赤裸着摊开的手心,久久地凝视这脆弱的皮、肉、血,然后攥紧了拳头。
可是即使明明知道是这样。
即使明白一切只是徒劳,即使指节会血肉模糊,即使会痛苦不已。我也有下定决心、必须亲自用这双手牢牢抓住的事物。
死刑行刑后,我收到了X父母寄来的红刚玉眼珠。我将它们珍重地放在珍珠糖盒里、和c的左眼球安静地依偎,明红和浅蓝模糊地倒映在盒盖的背面像一个遥远的梦,我将它们藏在曾经的公园里、曾经的我们、如今只有我自己能找到的地方。我换上了机械臂,的确很痛,因为有心理准备我咬牙忍住没有叫喊出来。完工后我练习着抓握的动作,独臂的老板笑着跟我闲聊,当今真是个好时候,走私机械金属利润高得惊人,给到顾客的价格也更便宜了。还有眼珠贸易。有些以反叛者的名义被逮捕的人,其实是有人看上了他们的瞳仁哦?老板看了看我的眼睛,谄媚地笑着,咱就是说还是生着普通眼球最好嘛,起码比较安全。你从没想过不干这一行吗?我问他。咱就喜欢干这个,咱相信只要坚持干下去总有一天能成大事发大财。老板拍了拍肚皮开始吹嘘,在我的机械手臂还在的时候我挖出过一双长着蓝色小花的眼球,特别稀罕,卖出了——我没等他说完话,用机械手捏碎了他的头颅。
什么啊,理想这种东西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嘛,根本一点也不珍贵。凭什么我们要为了这种东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笨拙地清理了机械体缝隙里的血迹,走出店门,还有一个人要杀死,我的眼前浮现起潜泳之地Z的脸。外面的阳光明亮慷慨,差点灼伤我的眼睛。
什么是坏人呢?在一个与今天同样明亮、甚至比今天还要更玻璃般晶莹剔透的晴天里,在公园闲逛的我们曾经无所事事地讨论起这个问题。坏人就是邪恶的人,a抢答,多么简单!c思索了很久才犹豫着给出她的答案,坏人就是……破坏了别人的幸福、给别人带来痛苦的人。当时,我回答了什么呢?那些阳光太久远、太模糊了,我已经想不起来,我甚至看不清挽着a和c手臂的、自己的脸。到底哪一步走错了才会变成这样,该相信什么、该痛恨什么、该原谅什么,全部都不知道啊。世界上存在正确的理想吗?那有什么错误的理想吗?正确和错误又由谁来评判、凭什么祂来判断呢?理想一定会痛苦吗,那相信着的人和不相信的人,各自因为什么彼此仇恨、在夜晚流眼泪呢?杀掉Z是对的吗?不杀Z是对的吗?Z会不会也有自己的理想,只是他的理想里没有我们?我握紧机械手,痛苦的电脉冲在大脑皮壑中冲撞,我好想再看一眼a的眼睛、c的眼睛,如果她们还在我身边就好了……奇迹般地,此时此刻我的耳边响起她们的声音。
不要躲到那些巨大的、抽象的东西后面去。拜托,不要欺骗也不要隐瞒,不要试着将自己藏起来。a的声音爽朗干脆,c的微笑听起来很柔软。就是你自己怎么想?a问我,就是你自己,c肯定地应和。就是你。她们重复我的名字。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感到快乐、又感到痛苦,就是你自己现在快乐和痛苦混在一起全都分不清了。就是你对平常的快乐感到麻木又在阴暗的缝隙产生扭曲的期待,并且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痛苦悲哀。
所以,就是你,想怎么做呢……?
于是我下定了决心。将冰凉的手指放进眼眶里,眼珠发出了嘎吱嘎吱、老旧橡皮塞的声音。我低下头倒出了存放在眼眶深处、因为没有了投币零售机所以已经失去作用、至今仍然顽强地闪闪发亮着的硬币,慢慢地、一个也不剩地、一枚一枚将它们投入路旁的排水沟。
fin.
写这篇的时候在重温《宝石之国》《天堂的天平》,听pinocchiop的《请问有内脏吗》。不由自主染上浓浓术力口风味。。。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真是可恶!”一名坐在露天咖啡厅里的客人忽然大声骂道,“居然有人开始仿制‘人鱼珍珠’!”
“什么珍珠?”与其同坐的同伴疑惑地询问,随之换来一张被递到自己面前的报纸。灰白为主的报纸上刊登着各式各样的信息,在纸面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黑色的字体排列成了几句简短的话。
新技术出台,传统人鱼养殖业或将走向没落?
近日,汤斯敦镇的福尔女士研制出一种新型技术,可以通过结合机器与材料,在节约养殖成本的同时制作出品质上优的人鱼珍珠。由于此项技术刚刚研发,在生产上还存在不稳定之处,福尔女士表示,她会继续攻克技术难关,争取早日稳定生产人鱼珍珠。
“用机器和材料制作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叫‘人鱼珍珠’!”在同伴浏览报纸期间,心生不满的客人持续抱怨道,“‘人鱼’都没了,不如改名叫‘机器珍珠’算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很激动,但是你先别激动。”浏览完文字的同伴放下报纸,伸手拍了拍客人的肩膀,顺手将桌上的冷饮递给了这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友人。看着注意力被中断的客人稍微冷静了一些,同伴才再次适宜地开了口。
“我平时不怎么关注奢侈品信息,所以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就我所知,人鱼珍珠的价格非常高昂吧,如果能靠材料和机器降低成本,那售价想必也会降低,这对消费者来说是好事吧?”
听到同伴这么说,一度冷静的客人再次激动了起来。他啪地把杯子放到桌面上,差点又要大叫出声。只是或许他最终还是顾及了与同伴之间的情谊,没有对着他的朋友大吼大叫。
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他伸手抓起桌上的冰饮一饮而尽,然后看向他的友人。
“看来我得先向你科普一下人鱼珍珠是什么才行。”客人说,“知道了人鱼珍珠的由来,你一定会理解我为什么生气。”
在同伴的默许下,客人开口解释了起来。
人鱼珍珠,物如其名,是通过人鱼这种生物生产的物品。因为这个物品通常形状圆润、透如琉璃,虽然形似常规珍珠,但又比珍珠更加水润饱满,因此才特意冠以人鱼之名。不过人鱼珍珠之所以珍贵,并不只是因为它的卖相更有魅力,而是它生产的过程十分特别。
因为这些珍珠,是靠人鱼的眼泪形成的。
当人鱼哭泣的时候,它们的眼泪滴落在地上,就会化为一颗颗珍珠。最初人们只是一味地想方设法使人鱼哭泣,从而获取珍珠,但随着产业发展,人们逐渐开始发现,人鱼若因不同原因哭泣,它们生产出来的珍珠也会有所区别。
其中,颜色最为灰暗、光泽最为暗淡的珍珠,通常都是人鱼因为痛苦或恐惧而流泪时产生的珍珠。这种珍珠的数量最多,但价格也是最为低廉的。一些品相较差的珍珠无法拿到奢侈品店售卖,但对渔户来说弃之可惜,因此会往中低端首饰店流通,价格通常定在让普通人咬咬牙也能买得起的程度。
最容易在奢侈品店流通的珍珠,通常有着淡淡的粉色,光泽较通常珍珠要更加明亮,而且根据温度变化,粉色还会有加深或减轻的倾向。想要培养出这种珍珠,就需要花些功夫了。首先得保证人鱼生活在一个相对干净舒适的空间中,让它们的身体保持一个健康的状态,然后在它们的常居地点安装上电流放射器,定期放射电流刺痛它们,让它们因为意料之外的疼痛而流泪。由于人鱼身体和精神较为良好,因此这种小痛导致的流泪虽然也可能对珍珠的品质造成影响,但当人鱼形成习惯以后,渔户就能获得稳定的收获。
而最为高端、通常只有大富大贵之人才能买得起的人鱼珍珠,通常有三种颜色。一种红如朱砂,一种黑如深夜,还有一种如同玻璃、但摸上去会有冰凉之感。想要养殖出这三种类型的珍珠,放眼全世界,能做到的渔户屈指可数。根据前几年高端渔户公布的养殖方案,想要获得对应的珍珠,通常有这几种培育方法。
如果要想获得红珠,则需要以一对一的方式精心培育人鱼。人鱼最好从出生就开始亲手养育,然后除了要保证对方的身体和精神健康以外,还需要适当满足对方的需求。比如有的人鱼喜欢在有阳光的地方生活,那么就要为此移动房间,有的人鱼则非常喜欢和养殖人员黏在一起,有时候养殖人员需为此与人鱼共起居。人鱼是一种对情绪特别敏感的生物,所以这就需要养殖人员利用自己的情绪带动对方。有一些成熟的养殖人会通过与人鱼一起看电影去刺激人鱼的情绪,而这种通过非苦痛感产生的泪水,通常都会有非常鲜艳美丽的红色。
假如想要获得黑珠,则需要让复数人鱼一起生活,然后推进它们产生生活和情感上的联系。最常见的是让人鱼原生家庭一起生活,同时可以不断引进新的成员,扩大人鱼对家族的认知范围。在这过程中,养殖人员需要观察人鱼个体的性格,然后从中挑选一个“核心”。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养殖人员将开始拆散人鱼团体,动摇核心人鱼的心态,将它逼至流泪。通常人鱼负面情感越深重,黑珠的颜色就会越深越沉,因此一些过激的养殖人员会采取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因此,黑珠在明面上很少流通。
在三种高档珍珠中,最为稀有的,便是宛如琉璃的品类。这种品类的养成非常困难,它需要让人鱼与养殖人员之间建立起非常深厚的感情,要让人鱼愿意为了养殖人员心碎而死。因为心碎而死的人鱼会在死前流下最后的眼泪,而这些眼泪则会化为琉璃般的珍珠,被标上足以买下一座城市的价格,放到华贵的厅里展示,或被收藏在最为严密的保险柜中。目前,这样的珍珠全世界只有六十颗,其中有十颗已被持有国定为国宝。
“总而言之,人鱼珍珠之所以珍贵,不仅是因为它充满魅力的外表,更重要的是人们花费在养殖上的心血。”将来龙去脉一一说明的客人再次伸手戳了戳报纸,看着那白纸黑字写的内容,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再次浮现出反感,“这种人根本不懂得人鱼珍珠的价值,只想着打压成本,却不知道她的行为只会让物品失去价值。”
“原来如此。”同伴点点头,顺手将新点的冰饮推到了客人面前。客人一边点头致谢,一边端起饮料啜饮,润了润那因为说明而干燥的口舌。在舌尖和喉咙都恢复了滋润之后,他转过头看向同伴。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生气了吧?”客人说道。
“嗯嗯,我理解了。”同伴点点头,但在客人露出“知我莫若你”的表情前,再次开了口,“不过,我对这个……福尔女士?的感想,和你有些不太一样。”
“此话怎讲?”
同伴再次看了看报纸角落的那小段文字,淡淡开了口。
“说不定,她正是想要珍惜人鱼珍珠的真正价值,所以才开始钻研替代的技术呢?”
END
文:讷
mode:随意
我唯有隔着水幕才能与他相见。
他黏在我的眼皮后面,一个模糊的影子。水漫下来冰凉地灌顶,于是我挣开湿哒哒的不断被水珠往下拽的眼睫,清如净玉的水素帛般拢在面前,我看见那团影子在潺潺中逐渐清晰聚焦,他对着我笑,无奈又轻快,说:阴天要记得拿伞。我睁开双眼,世界清晰而鲜活,影子归于无。
他黏在我的眼皮后面,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模糊的影子,抓不住也看不见。清晨我洗漱,簇水泼到脸上时不睁开双眼,水意洇进眼皮带起一阵熟悉的气息,走出家门的第六分钟天空开始坠雨,他在涟涟的屋檐后把伞塞进我的手心,踏入办公室把滴水的头发一味往后捋去,干毛巾揉搓下湿润散去很快,休息室饮水机咕噜噜冒出一串水泡,冲热咖啡的间隙里望见他在桶装水边缘反光里拿宝矿力瓶开玩笑敲我额头。一个模糊的影子,淡如一瞥余光,一时眩目,一点错觉。警长和我做宽和的问候,工作,与同事说笑,整理卷宗午餐晚餐,下班。平和的回归日常的生活。晚上洗澡时我用热水深深地洗脸,水滴溅到眼睛里有一点发涩,他在一天结束前最后一次和我说晚安。
最后一次心理评估,我陷在咨询室柔软的沙发里。低头时我没有在手中的水杯里寻找任何东西。咨询师柔和地问问题,笔尖在纸张上擦过的悉悉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像一次次同样柔和的抚摸。你近期感受如何?你能够好好入睡吗?我想着每晚的梦在每个问题上点头。你是否回忆?我眨眼,放下杯子。离开时我在走廊末尾的窗户外看见我和他肩并肩冲过马路。雨还在下,如果撑起伞,我身处的仍是干燥的世界。回到家时收到评估完全通过的短信。我把家里没有关好的窗户关紧。
我唯有隔着水幕才能与他相见。模糊的微漾的水,或流动或平静,他在那后面,我知道我之于他也在那后面。对视,水缓缓泅上鼻尖,呼吸吞进水的凉意震起波澜,我看着他的面容随波澜摇晃,微微扭曲,被惊动,确如镜花水月。水幕垂下来,严丝密合,那不是水幕而是很深很深的水底。绵密的冰凉,一漾一漾造成眩晕感,不清楚又无比清晰,我们是在对视,他的模样一如既往。我看见他的身影,我看见他看着我,我可以伸出手。我差一点在洗手间的地板上滑倒。我放掉洗手池里的水,用毛巾尽力擦着脸和头发。
你近期感受如何?你能够好好入睡吗?你是否回忆?
我可以整理卷宗。我持枪的手已经不再抖,已经稳得一如以往。我的梦里没有走火的枪与意外的爆炸,我不曾梦到往事。这是一个雨季,我拜访他的墓碑,没想起来带花,雨滴敲在碑顶温亮地反光,我看见他站在某位老前辈的碑前双手合十。于是我合起双手,看到他抬起头笑了笑。
我出外勤,在办公室熬夜,推进案子。雨季过去,天空开始明亮,我在晴朗朗的蓝天里过平常而忙碌的生活。案子的疑点划过来又列过去。第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终于结了案,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格外安静的室内,我与他相对坐着,浅浅的水拍着我们的脚脖子。我们始终安静地对坐。
我写报告卷宗,对同事略微担心的目光微笑,他隔着饮水机向我眨眼。我在深夜的值班室写线索与笔记,线条与线条拉开像重重叠叠的北斗七星,他转笔的身影在凉掉的茶水里一闪而过。我上门走访,在对方的说话声里分心注意太过晃眼的太阳。我与他对坐在安静的室内,水漫过来,漫过来,凉意往上攀延,我们都不曾开口。
我唯有隔着水幕才能与他相见,而我身处的是过于干燥的人世间。在那天晚上的梦里我们相对而坐,没有说话,我们对视,冰凉的水一漾一漾地拍在胸口,恍然如同心跳。我们长久、长久地对视,空气越来越潮湿,他轻缓地眨掉眼睫上的水珠,我发梢滴下水来,在眼前嗒嗒连成一串银链。你近期感受如何,能否好好入睡,是否回忆。我眼皮后面黏着一个模糊的影子。我总是望向水幕后。你是否回忆?我们对坐在安静的室内,水面心跳般拍击在胸口,我们长久、长久、静默地对视,我张了张口。水漫过口鼻头顶,耳边刹时间一片隆隆的静谧。身体因浮力而感到一阵有些扭曲的轻盈,在水底朦胧不清的视线里,我看见他微笑起来。一串水泡自他唇边一掠而过,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说了一句话。
醒来后我在洗手间掬水洗脸。夜晚静无人声,客厅亦然,一如梦中的室内。水掩过脸部又流去,我闭着双眼,未曾睁开。
我唯有隔着水幕才能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