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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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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记事起,珍宝大酒楼就是她的家。她的出身无从考证,照顾她的经理张姨对她的身世避之如讳,任谁问也不肯透露半点风声,但好在她也不感兴趣,因此省去了很多电视剧里的狗血桥段。
她叫小昭,但不姓小。她不会害怕,也很少难过。简而言之,她是一个典型的古怪的人。
她还是孩子时,并没有多少人察觉到她的古怪,毕竟小孩本就不太正常,不是大人所能揣测的。也因此,她钻进别家婚宴大吃大喝时没人觉得奇怪,客人来敬酒,问起这是哪家孩子时,那张桌子的大人也会给出自以为的答案加以掩饰。
等她长大了一点,浑水摸鱼的伎俩就不太管用了。别人开始询问她的身份,而她也不太擅长说谎,只能过上在宴席散去后吃剩菜的“贫苦”生活。
那个年代,海鲜最为上等,但也不是家家都吃得起,因此宴席上更常见白切鸡、烧鹅、烧肉、叉烧、蒸鱼之流的硬菜。
因发菜还没濒危,发菜猪手也是常见的菜式,发菜虽然是必点的菜式,但人们吃它也是为了讨个意头,味道算不上一流,因此剩的也最多,常让小昭吃得满脸黑须。
等她再长大些,张姨也看不下去了,便让她去当个服务员,工资也同其他人一样,但不许再去吃剩菜了。
珍宝大酒楼的员工餐胜在平实,有菜有肉,只是奢华程度不及宴席,从小大鱼大肉惯的小昭刚开始还有些吃不惯,但东西到了胃里都是一样的,因此也无太大意见,只是有些可惜。
过去小昭只是一个到处乱窜的野孩子,和其他员工说不上几句。因上了班,一些人也开始更加认识她,那无知无畏的古怪本性终于被人了解。
相处久了,大家还发现她的性子稀薄寡淡,很少主动做些什么。不过归根结底,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无害。
李小悦是一个喜欢她的人,因传统的家庭观念,小悦也无太多意识,这份喜欢也只停留在“一起睡、一起玩”的份上。
李小悦的行径总是在节制与纵姿间摇摆,怕被讨厌、也怕被遗弃,总是患得患失,工作也不甚专注,端盘不稳,被张姨骂了几次。
小昭自己倒是无太多男女之情、女女之情的意识,自顾自地活着罢了。
在她的生活里,音乐算是个老朋友。
音乐常与婚宴一起出现,铜锣唢呐是小昭幼时的常客。到了10岁,刘德华的《爱你一万年》便成了主流。等再长大些,年轻人的爱好变得多种多样,婚宴也成了他们彰显自身音乐品味的战场。
小昭总在端菜时和音箱一起哼歌,她在此事上是有天赋的,新歌听过几遍后便能唱熟,音色也不差,虽欠缺情感,但也悦耳动人。常有客人听了,便趁着酒意拉着小昭上台唱歌,一来二去,张姨便有了一些小心思。
刚开始,小昭的声音只是饭后水果一般的附赠,被张姨推着上台唱那一两句便走了,但不过数月,名声打响,求乐者如蜂拥,珍宝大酒楼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对小昭来说,唱歌一事和端盘子并无不同,但上了台,自然就要打扮一二。小昭不懂化妆,李小悦便帮着涂抹脂粉,在大功告成后看着她的脸不动声色地微笑。
再是平凡的姑娘,只要学会化妆也能光鲜亮丽起来。
那时她身材丰腴,穿的裙子有些紧迫,唱歌时气息急促,但那些顾着聊天吃饭的客人也并不太在意细节,只是觉得歌者略显紧迫而已。而在那些一直看着她的人眼里,她的歌声也没那么重要了。
门卫阿隋是其中之一,小伙年轻无为,学历不高,徒有一副好皮囊,平日里是把小昭这种无甚姿色的姑娘当妹妹照顾,看她化妆之后,一颗色心就蠢蠢欲动起来,首次演唱完下班后就邀着去逛街。
小昭并没有想太多,就答应了他,但脸上的妆她挂着难受,逛街前便卸掉了。阿隋大失所望,但还是和小昭一起在小吃街吃光工资后尽兴而归。
自那以后,李小悦学聪明了,化妆时总想着适度,却还是抵不过自己的色心,难让小昭归于泯泯。
宴席上,总是有人借着酒劲做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打打砸砸还算轻的,小昭还遇到过几个参加同村人婚宴的混混尾随她进了女厕。那些人虽然喝了酒,手劲却和清醒的人没什么两样,抓着她的手腕要做些坏事。
这世上能让她害怕的事不多,她冷着脸反抗了几下,就被扇了一巴掌,脸登时肿了起来,两行鼻血流出,随着挣扎凌乱涂抹覆盖了原本的妆容。
小昭记不清自己反抗了多久,两只眼睛肿地睁不开,头发也被抓掉一把,刺刺地疼。
这里毕竟是公众场合,很快,李小悦就尖叫着拿扫把砸人,小昭听见一声脆响,望见阿隋用酒瓶砸晕了一个裤子脱了一半的混混,他身后的张姨拿着一根防爆叉捅捅戳戳,专攻下三路,没过多久就让防爆叉沾上了奇奇怪怪的颜色。
一个个珍宝大酒楼的员工像糖豆一样灌入卫生间,连平日里不常见的年轻老板也拿着手机录像,添油加醋的解说,打定主意要抢占舆论的风口浪尖。
在小昭还在医院躺着时,事情就结束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只从张姨那晓得以后也见不到那些人了。
她忘性大,又过了一些时间,那些伤痛的感觉也变得模糊了。
时间毕竟温柔又残忍,除了死亡,没有过不去的坎。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李小悦结婚了,因员工优惠,她的婚礼也是在珍宝大酒楼办的。
她的男人是父母相中的,样貌平庸,但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她结婚那天哭了很久,一句话也说不出,小昭为她唱了几首歌,看在朋友的份上,又额外送了几首。
李小悦结婚后就辞职了,阿隋听说她去当了化妆师,渐渐有了名气,现在常常跟着一些明星上节目。张姨则听说她没过几年就离婚了,当时还悄悄来过酒楼听小昭唱歌,又悄悄走了。
不知为何,她的事,小昭也只能在其他人那知道了。
“后来呢?”
“她现在过得挺好的,好像是和另一个女的住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了。”张姨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现在都在传她喜欢女人,你和她玩得好,以前有发现啥奇怪么?”
小昭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
“她的化妆技术特别好。”她说。
“因为她是化妆师嘛。”
张姨又絮絮叨叨了一会,就走了,继续找其他八大姑七大姨聊去。张姨的好奇心无穷无尽,视奇闻八卦为人生价值,临死前躺在病床上也要问东问西。
那年小昭已经四十岁了。
张姨插着鼻管,身边原本围着的老少家人被她赶出病房,独留小昭谈话。
“你也喜欢女人么?”
“不喜欢。”
“那你怎么还不结婚?”
“我也不喜欢男人。”
“那你喜欢什么嘛?”
“没什么喜欢的。”小昭老老实实地回答。
“有一个秘密,我守了一辈子……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兴趣不大。”
“你这倒霉孩子。”
张姨在家人的簇拥下离世后,她便走了,继续回珍宝大酒楼唱歌。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珍宝大酒楼总店的生意慢慢少了。那些年轻人更喜欢和自己一样年轻的人在台上唱歌,小昭的上台的机会也更少了,只有一些熟识的老家伙会请她去唱几首老歌。
很多时候,她也只是一个坐在角落喝茶的陌生人而已。不知为何,没人想过要让小昭这位闲人离开酒楼,就好像她与酒楼已是一体。
少数时候,会有酒楼员工请小昭教他们的孩子学唱。不过明面上说是学唱,其实也只是让小昭帮忙照看孩子罢了,没人能指望她能教些什么。
她看着那些故人老去,孩子长大,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时候也就到了。
某个清晨,她走到酒楼门口,和一辈子都没什么长进的门卫阿隋道别。如今的阿隋又矮又瘦,像块风干的腊肉,但还没到痴呆的时候。
他问:“你要去哪?”
她说:“我走了。”
说完,她便窜进了621路公交,将那个张张嘴又闭上的老头留在原地。
她有老人卡,公交不用钱,坐着空空荡荡的巴士来到了一处荒郊野岭。她只是听说这儿的风景好,便来了。
登上山顶时,天已经暗了。她坐在亭子里,远处的城市有灯光长明,星星点点如银河铺洒人间。她抬起头,真正的星星伴着月亮漫步夜空,光亮不及人间,但独自在无际的黑暗中闪烁,也称得上勇敢。
她坐在椅子上,靠着亭柱。
时候到了,呼吸愈发困难,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小昭的心脏,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害怕。
但很快,一切就平静下来了。
在最后一刻,没什么珍贵的回忆想闯进她的脑海里,她所想的便是她所见的,星星很美,人间很好。
她走到了终点,仅此而已。
不着边际地随便聊聊:国庆的时候回家,堂妹结婚,婚宴上有主持人唱歌,她唱唱唱,我们吃吃吃,脑子里就有了一个“在酒楼里长大的女孩”的故事雏形,结合本期的关键词,就写了这篇故事。
离群的感觉……我觉得应该有表现出来吧。她在人间独行,被人爱过,也经历过许多,也仅此而已。她的为人古古怪怪,人生却平平淡淡,像一个踩着马路直线的孩子一直向前,也仅此而已。
感觉自己写了一个味道又怪又平淡的故事……像苦瓜一样?
文/鹤野
评/随意
(铲一下,设定有借鉴参考ovo
白樾站在锁仙台上,蹙着眉,对着面前跪坐的人叹了口气。“成壁,你执意如此吗?”
猎猎寒风中,青年人单薄的衣衫被风吹起,衬得他的身形愈加消瘦。他振起衣袍,向他行了个格外郑重的晚辈礼。“师叔,晚辈心意已决。”
白樾看着他掩盖在袖袍后的眉眼:“吾的剑一出,你可就再没有回头路。”
顾瑜又是一拜:“晚辈知道。”他的目光依旧垂落在地,没有向白樾身上投去一分一毫,白樾也因此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见他说:“晚辈此举,已得师尊准许,上锁仙台前,也与师门中众师兄弟做了告别,晚辈绝非一时兴起,请师叔成全。”
顾瑜一揖到底,如瀑黑发披散,许久后才起身,露出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
顾瑜:“晚辈顾成壁,求师叔剃我灵骨。”
白樾没有回应,他负手而立,一身黑衣在皑皑白雪中格格不入。仙山的风吹过他的衣袍,吹过他腰间悬挂的剑穗,吹过他随意束起的黑发,唯独没在他身上留下半点岁月的刻痕。万年无一的剑修站在清净无垢的山巅,宛若一枝削瘦静默的古松,他沉默着,一种深遂而森然的气味就开始无声地扩张,像灵山雪水酿的酒,像破剑谷中徘徊不去的凌冽剑气。锁仙台上骤然一空,顾瑜静静跪坐在地,任由那种冰冷压过他的肩膀,听见仙人的诘问如同千斤之石,压在他的脊背:
白樾:“为何?”
顾瑜平静的眼神在那两个字中轻轻晃动了一下,终于露出一点茫然的悲苦,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顾瑜:“红尘未断,不敢入灵山。”
白樾:“你入仙门两百一十六年,北海之战中以身为祭,使数百修士不被魔障所惑,受灵山封赏在银池修养十二年。”他看着白衣小仙人,一字一顿:“有何红尘未断?”
顾瑜沉默良久,垂手抬眼,露出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像是坠入了某个追忆的网。“北海之战,有一丹修在护送百姓离开时,被魔修围剿。寡不敌众时,她以本命灵丹作基,引爆灵山大阵,将数百魔修尽数埋在山渊之中。”
他的话音停顿片刻,模糊地跳过了那个赤裸而冰冷的宣判,转而落入另一种惆怅而苦痛的徘徊,在反复摇摆之中,只轻轻说:“……她姓陆,是与我一同入仙门的师姐。”
山风吹拂,万籁俱寂。顾瑜没有顺着那道早已远去的幻影往下说,转而轻巧地另起话头:“北海之战后,我灵基受损,幸得灵山庇佑,得以在银池中温养。”他伸出手,袖袍下的手臂修长,皮肤光滑,隐有玉石泽润之光,“受此恩惠,我修为渐长,触碰到了筑基巅峰。”顾瑜看向白樾,轻笑一声:“晚辈愚钝,不曾想过能有如此境遇,灵山要我入大道,晚辈受宠若惊。”
他话音骤止,但他的怅然已经足够为白樾呈现一个身不由己、万般悲叹的答案。
——灵山要我入大道,但大道之中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也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入道成圣,就要将最后一点凡心也尽数抹去,从此忘我、忘情。
白樾久久沉默着注视着他,许久道:“突破筑基,升入化神境,这是数万人求而不得的仙缘。”
顾瑜又笑了,轻轻唤道:“小师叔。”他生了一张清秀的脸,双目灵动,染上笑意时顾盼神飞,隐隐露出一点与当年有几分相似的神情来。“百年前我入门时,你就在清心堂中与我们照本宣科这一句无数人口耳相传的话,但那时你尚且会一扔经卷,嗤之以鼻地御剑而去,只说世间千万大道,皆在心中,修与不修,全凭人的一腔真心。晚辈受师叔指点,只觉醍醐灌顶,铭记至今,片刻不敢忘。”
“可我所求并不多。”顾瑜慢慢地说。
他脸上笑意散去,露出一点寂寥。“您不必劝我,也不必欺我——恕晚辈冒昧,师叔,您守在化神巅峰数百年,只差毫厘就能圆满,为何不愿再进一步?”
为何不愿再进一步?
白樾背在身后的手抽动了一下,收在鞘中的本命剑乍起嗡鸣,灵山上千万年来的浩瀚意志遥遥地呼唤着他,拉扯着他,要他抬头去看漫天星辰与亘古之道——为何不愿再进一步?再进一步,修成圆满,成为三千大道之一,成神,成圣。
灵山上的罡风百年如一日地吹拂他的躯体,破剑谷中凛冽的剑气修剪着他的躯体,擦出温热鲜红的血,磨去一切脏污与棱角,要他百毒不侵、无欲无求。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仙人命途则漫长不见尽头。他做凡人的那数十年光阴浸透了庸俗的烟火气,可再浓烈的回忆,在漫长的苦修之后也遥远如前世。
他抓着那一点微末的光与火,就像抓着自己飘萍般的来处,他苦苦坚持数百年,只是不愿意忘记自己是谁。
但灵山不养凡人。
那么顾瑜在那十二年的闭关之中,在无数个昏沉浑噩的日夜里,忍受着池水灵气洗髓之痛,看着曾经鲜活生动的人如同山壁上的壁画般逐渐褪色、死亡,他是否也同自己一样,大逆不道地怨憎过这修行之路?
成圣之路是自我诘问之路,白樾在人所罕至的山巅上数百年,后辈有意无意的一句叩问如同敲裂屏障的最后一颗碎石,白樾迎着顾瑜的眼神,平静如面具的神色倏地裂开一条缝,如同春暖雪化时,河床上绽开的第一条裂口,万里戈壁上,第一棵钻出顽石的野草,他像是一个久睡的人终于从一场大梦中悠悠醒来,对着久违的人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小兔崽子,还会消遣我了。”白樾说着,一抖手腕,清亮剑光一闪而过,名动天下的剑修拔剑,凛冽剑意将锁仙台上的千年积雪一扫而空。
“闭上眼睛吧。”他说着,话音里带上了一点独有的桀骜。“千隳出则无悔,我尽量不伤你神识,尚且能给你留几年的寿数。”
“你还可以在余生缅怀她。”
第一道剑气打入顾瑜经络之中的时候,白樾听见了一声隐忍的喘息,但顾瑜面上毫无波澜,平静如冰雪塑成的雕像。白樾看着这样的小仙人,依稀想起他入门那年,是那般灵秀逼人的一个少年,只是百年苦修如白驹过隙,仙门清修磨干净了他的五欲,将他剥筋削骨,塑成一个出尘的云上人,他曾在那些芸芸众生中看到的那种庸俗却也鲜活的色彩,在他们身上被一层层剥离,最后只剩这一具冰雕玉砌般的骨肉皮囊,追着幻影一般的长生大道,亦步亦趋地向前走。
白樾目光向下,看见一点深深的红色凝结在他心口,固执地守着人间七情带来的最后一点微弱的刺痛。
他叹气。
人啊,终究是挣扎不出红尘的生灵。
九十一道剑光落下,灵骨出体,曾经死死缠绕着他的、属于灵山的庇佑一点点松动,失去了可以望尽山川的眼睛,可以听遍寰宇的双耳,可以触及星辰的双手,仙山已将他除名,将顾成壁的名字从碑林间抹去,他不再与大道共生,再次坠入凡尘,沾染上一身污泥。但白樾却能看见,所有肮脏污浊又缤纷美好的色彩一点点重回到他笨拙的躯体中,如同百川归海,星星点点的颜色填满了他的五脏和皮囊,一如他百年前在热闹的京城酒楼上,看名动京城的画师一笔笔绘出的那游山图。
十里长街上甜腻的酒香,巷尾小摊里飘出来的呛人的肉味,孩童手中高举着的糖葫芦,悬挂于天的绚烂烟火,凡尘的一切随着那贴入躯体的缤纷色彩重新涌入他的眼睛。白樾悬腕提剑,剑指灵台。
第九十九道剑光落在了顾瑜的眉心。
“灵骨出,灵基废。”白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顾成壁,你已被灵山除名,重回凡人肉身,受五欲之痛,伤病之苦,你可后悔?”
顾瑜仍跪坐在原地,漆黑的铁链从他身上褪去,他满头黑发皆白,汗水打湿了鬓发,冷冷地贴在脸侧,他头疼欲裂、痛不欲生,但仍是挣扎着起身,最后向熟悉又陌生的九霄云上人行了大礼。
白樾看见了他隐在白发后疲倦又满足的笑容,便也不再说。
剑修收了剑,一身玄衣隐入了雪山之中。白雪茫茫,天地无常,不知何处的风吹来,一朵凋败的花重又回到枝头,在风雪之中绽开了柔嫩的花瓣。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笑语
(世界观为架空世界观,大部分地方与法律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几点了,不回来吃饭?”没有夕阳的灰蒙天遮住半座楼房,半敞窗户内传着锅气,不断的咕嘟咕嘟。
“别催,我在酒店喝酒。”外放声音之洪亮,完全遮住沸腾的开水声响。
“又跟你那群狐朋狗友堆一块了?”切菜声戛然而止,菜刀重重摔在菜板上。“刚从家得点小钱,范润勇你别臭显摆借钱!”她一说完,直接挂断电话,扭过头推开厨房门,头一眼落在躺在沙发的女儿身上,孩子穿着睡衣慵懒瘫在沙发上,手里也没闲着,一直在刷着颤音段子。
“你也不看着你妹妹学习。”
女儿刷手机的手在唠叨声中停下,瞥了眼身旁低头玩手手的妹妹,妹妹胳膊肘下还有未动笔的练习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爱扣手指,妈妈的话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范茹茹做作业!”
姐姐扔下手机,摆出命令的架势,这时厨房那边依旧不断钻出几串话,惹得范茹茹捂上了耳朵。
“茹茹你得努力,隔壁一班第一名是谁家的孩子你知道吗,人家范知秋比你小还考了第一,跳级上的一年级,那天去你奶奶家还看见小姑娘在看书呢,妈妈也没有逼你,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行,你就不行?”
“范知秋,,”姐姐及时插进话题,“秋秋来市里了?”
听到这话,厨房里再次没了剁菜的动静,姐姐见情况不妙,立刻扬起嗓子,指着题问:
“茹茹,一加一等于几?”
“一加一等于三!”
这边电话挂断没多久,范润勇位置身旁的瘦猴大哥夺声入耳,醉醺醺的口气熏的范润勇变了脸,那大哥猛灌了半瓶酒,吵吵嚷嚷着“那东西叫什么,问问?一加一大于二,什么——共赢!”
“瞧这玩意没文化的样子。”饭桌旁秃头大哥连连嫌弃摆手“那叫winwin,还问问。。”秃头大哥转过身转了话把:
“勇子啊,最近弟妹催的越来越急是不是孩子快落地了。”
范润勇见状立刻站起,端起酒杯点着头哈着腰“翠儿下个月月初就该生了,没大哥还惦记着小弟”范润勇朝前碰杯,本就蜡黄的苦瓜脸在这一刻像是刷了新漆,顿时油亮许多。
“哥带你赚个奶粉钱。”
钱字一开口,其余人跟只苍蝇闻见屎味儿那样,瞬间没了噪音齐刷刷的看着光头哥。
光头哥对坐的是俩张家夫妻,妻子脚下碰碰丈夫丈夫瞬间会意,带着酒临前。
“大哥你看。。”
没等这丈夫开了口,秃头大哥从身下抬出一个大箱,箱子坚硬带有提手,锁的那是严严实实。范润勇眼睛都看直了,他是干运输的,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蹭着这行干的,秃头大哥的意思,屋里所有人瞬间了然。
那夫妻中的妻子双手抱壁,一副誓要拿下的讲价的姿态。
“这东西,你们估计都没见过。”
秃头大哥撂下酒杯,双手打开箱子,所有人全都盯了上去,里面的东西让所有人的脚竟有些发软。
“这里面是多少钱。。”这么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使得张家妻子本能瘫在桌子上,丈夫眼里简直冒着绿光, 馋啊,太馋了!
“我靠一百万,这里面一百万现金。”
范润勇头一次见这么大额的现金,没忍住挤出一句发自肺腑的脏话。瘦猴大哥也不由自主打开手机摄像,想着颤音记录美好生活。
秃头大哥立马捂住瘦猴摄像头,左看右看半掩上箱子,“私密运输,这可不能传网上。”
瘦猴左右观望,见唯独自己这么没见识,只能识趣的撇下手机,红彤彤的钞票塞得箱子满满当当,他透过缝隙看见了一点黑色的袋子。瘦猴怕自己眼花,手肘碰碰张家丈夫,这人心直口快,瞅见那点黑的直截了当问道:
“那黑的是啥子东西?”
秃头大哥摩挲着自己的秃瓢,嘴里似有笑意。这个问题像是早就预料到那样,在这堆垒得满满当当的钞票中抓起那团黑色的包裹。
不知道秃头是不是喝多了,手指着在座的所有人又拍了拍巴掌大的包裹,故作神秘的样子让张家丈夫感到厌烦,一个破东西故弄玄虚。
“这东西平常人可弄不到。”秃头看见张家妻子眼睛瞥向她手上米粒儿小的钻石戒指,他继续笑道摆摆手“这可不是金啊,银啊这种不值钱的东西。”
他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一摞钱拍在桌上,扑鼻的金钱香气让其余四个人支起了耳朵。
“钱就我们5个人赚,一人25万五公里把这东西运走就行。”
张家妻子听到这直冒绿光“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秃头又拍了拍黑色的包裹,小砖头的东西包的严严实实,黑色的包装内还能看见内层的蜡纸。
“你这难不成。。”瘦猴推了推眼镜定睛瞧,直接看是看不出什么,他摸到那层蜡纸后脸色骤变。
秃头敏锐察觉到了瘦猴的表情,拍拍瘦猴肩膀,力气不大却让瘦猴汗毛倒立。
“你还挺识货,这是冰糖。”
范润勇听见这个字眼,表情一百十八度转变,那这岂不是,岂不是——
“毒?”这字在张家丈夫嘴里脱口而出,他抑制不住的兴奋,“媳妇咱今儿赚了。一人五多公里就25万!”他可不管毒不毒的,给这么多钱就是大爷。
“弟儿看这份量不小。”瘦猴见状低声凑到范润勇的耳边,“成功了也就赚个小轿车钱,不成功可就大半辈子蹲苦窑。”瘦猴说罢吓得范润勇一激灵。此刻气氛比先前热闹,怎么脖子后面依旧凉风阵阵,甚至腿都在打颤!
“嗡嗡——”
范润勇低头看难怪打颤,裤兜的手机来电话了。他接起电话,翠的声音几乎快吼了出来。
“范润勇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翠儿,我这我这”此时此刻真的是天神下凡,翠儿就是那仙女来救他了!他连连点头,声音故意放大“翠儿我这就回来。”
“你就是不让我省心,你不能给孩子做个榜样吗,赶紧回来!”
翠儿的这句出来无疑是给范润勇一记定心针,他抄起褂子急忙要走的姿态,“对不住啊周哥,媳妇催得紧。”
秃头哥叹口气,在怀里拿出钱包
“兄弟理解。”
秃头哥数点了500块钱叠的整齐放范润勇手里,“干完这趟我就去躲躲风头,这是我给小侄子的,收嗷。”
范润勇拿着钱弯着腰连连道谢,他很感激可这趟浑水他真的没胆量蹚啊!桌上那摞钱范润勇离屋前都不敢再瞧第二眼。
出了酒店范润勇上了高速,才给翠儿回拨电话,
“你刚刚挂我电话有能耐了?”
“没有,上高架了。”
“这次还挺听话。”电话那边的气已经消了半截,方才稳住语气“
范润勇试图试探,他秃和尚摸不到脑门实在拿不准主意,只好:“他们要运毒,洪弟跟警察那岔子人挺熟,咱要不要搭个线报警?”
范润勇左拐出了高架桥,停红绿灯的空档,翠那边听到他这门子话立马又炸了,
“我还想夸这次你脑袋瓜还算挺聪明,别打!”吵吵嚷嚷中范润勇被怼的没有脾气,那边也习惯了这边的沉默,泼起冷水“我就说你这些狐朋狗友没一个好东西,这次敢运毒下次就敢杀人。”
深夜的马路车辆本就稀少,范润勇的黑车似是隐匿在黑夜之中,又一个红绿灯路口中拐过一辆银白色货拉拉,在远方异常鲜艳,连带着车牌也是一清二楚。
“新DZY1314。”范润勇嘟囔着,号码十分熟悉可惜他脑子一片浆糊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不是你那张哥的牌号?”电话那边给出答案,这是张哥的车!范润勇抬头,货拉拉已经过了路口继续行驶,
“他们已经开始了。”
范润勇看见如此场合,心里直痒痒,抓心挠肺实打实的嫉妒!这群家伙真是踩了牛粪走了狗屎运,跑一趟二十多万就到手了!
电话那边的翠不见本人也能看穿范润勇的想法,一句话把他的心彻底稳下
“眼不看心不烦,他们赚的是黑心钱,赶紧回来!”
“好,好。”红灯转为绿灯,范润勇朝向另一条拐道疾驰而去,迎面而来的小货车与这辆黑车擦肩而过,开往货拉拉那边路上。
“他这车比咱家的小轿车还新呢。”黑车内副座女子开口,她摸着车顶,柔顺的手感使她爱不释手。主驾驶的男子开着窗户啐了口黏痰,一脸的不悦: “干完这趟你别说是这破奥迪了,宝马保时捷都能买,一百万花着又不心疼。”
“张岩,咱真的要这么干吗?”副驾驶的女子神情净是担忧,“咱让赵猴子开咱的车,换接力顺序,这算不算犯罪?”
张岩满眼全是眼前不远处的货拉拉,这可不是普通的货拉拉,这可是价值一百万的货拉拉!
“屁!他不也想赚这黑心钱,都是一条绳子的蚂蚱还分什么大罪小罪?”
刚才满箱子的钱历历在目,打量着那么大嘎钞票,换做谁谁不眼红,这时候媳妇儿的话倒像是一壶汽油,内心的欲火愈来愈旺
“哼,大半夜喝醉歇逼躺路边的一抓一大把,就准他是被咱俩打的?”
这通歪理终将是把张家妻子悬着的心彻底绞死了,她暗想:也是,富贵险中求,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
车内幽幽亮着红光,与远处路口的红绿灯不谋而合的同步,过了这个路口就是一条正在施工的小道,按光头哥的要求尽量走小道,此刻路灯早就没了照明的作用,漆黑的拐角只剩有气无力的灯光点缀。
按公里数走,银白货拉拉该在拐角处不紧不慢的停车,张岩死死盯着,没成想绿灯一开货拉拉踩了油门超施工小道快速驶去。绿灯没灭的功夫,最后一点的白色被拐角处彻底吞没。
“这崽种要独吞!”张岩心中一紧,不顾闯了红灯驶向同样的方向,“你跟周秃子打电话,说赵猴子带着箱子跑了。”
嘟——
张岩拐过见小道乌漆麻黑,仅仅只有货拉拉尾灯闪烁,可张岩妄不敢开车灯,生怕惊到前车,再让他跑咯。
嘟嘟——
兴许是张岩跟的太紧,瘦猴一出小道再次加紧油门,一股劲儿直接莽进高架桥上。这段地带,这个时间,一前一后夹紧的车辆,明眼人都能看出黑车的急躁。
嘟嘟嘟——
张家妻子打了至少10分钟有余,只好作罢 “周秃子没接。”
“这就跑路了么,这个怂逼。”张岩将怒气撒在周秃子身上,目的地是什么临着景区山的茶馆,一听就是富家人爱去的私人会所,茶馆前有一段路通着野外,张岩嘴里骂着心里直打算盘,
“赵猴子只会跑市里,这种野路他技术还不到家。”真如张岩的神机妙算,瘦猴不出意外的话是出了意外,临到茶馆不远,狭窄的山路迫使瘦猴速度变慢,路旁连那摆设路灯都没得,货拉拉一歪陷进泥坑不得动弹。
这是好机会!张岩朝媳妇使了眼色,在后头停住车,瘦猴开了车门,他嘴里不知在讲些什么,左右张望,急忙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那个大箱子赫然躺在其中。
张岩脑子一热,趁赵猴子低头的功夫掏出手臂长的把手,恶从心中,手仿佛有了千斤的力量狠狠砍向赵猴子的后脑,人不到眨眼的功夫直挺挺晕在了地上。张岩觉得无处发泄,连带踹了赵猴子几脚,“别怪兄弟狠,是你先犯界的。”
箱子被张岩提了出去,他也没想到一百万这么沉手,他有些迫不及待,比起那块黑色板砖他更在意的就是整箱的钱。
“媳妇儿,媳妇儿,钱我拿到了。”张岩兴奋之余回过神寻找妻子的身影,凉风习习下没有旁人的影子。
“岩儿,我在会所大门里头!”会所内传出张家妻子的声音,张岩的嘴咧的停不住,情绪激动中没有察觉到会所内的异常。他抬到沉甸甸的大箱到会馆大门处,第一眼便看见了妻子,会所内的灯可比路灯有用多了,该说不说连张家媳妇哭丧的脸都照的一清二楚。
张岩沉在收钱的喜悦当中,殊不知身后悄无声息走进两个陌生人,将张岩牢牢压在地上,张岩的手比嘴硬,这么大的动静没有撇下手中的黑箱子。
“警察同志,我们也是一时糊涂被人指使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张家媳妇此句一出,仿佛刚才的把手砸在了他的头上,彻底清醒,撒开箱子准备哭喊:“警察同志,我们夫妻也是替人办事!”
箱子摔在地上,兴许是出发时瘦猴见财起意没有关严实,还是酒桌上周光头吹水时压根没上锁,或许还是交给秃头时原原本本就不牢固,那个箱子实打实摊在地上,箱子锁扣彻底摔开,无数张红色的票子挤出箱子,迫不及待散落开来,一张一张悠悠的飞着。
漫天飞舞的纸币如同坠石,一块接着一块砸到他的心里,他的心仿佛在滴血。
“警察同志我们错了!”张家妻子哭了起来,张岩更是欲哭无泪。冷飕飕的风在他脸上胡乱的拍。
这一百万,这一百万!
票子飘落眼前,张岩沉下的心终于被淹死了——人民币练功券。
敢情只有拿出的那一沓时真的,张岩醍醐灌顶!
不过箱子里的红纸差不多飞尽了,剩下的,只有那块黑色砖头裸露其中。
隔日,半座楼房外如约升起炊烟,半敞的窗户内有个身影忙碌。
“我得亏没去。”热锅炒菜中范润勇出了声,“钱是假的,就连那个毒也是假的。”
身旁靠门的翠儿刷着颤音,里面传出新闻播报,接住话茬“消息真够快的,上本地头条了。”
“昨儿晚上前脚张岩被抓,后脚周秃子就在天上人间被抓了。”范润勇撂下炒菜摆上盘,又道“刘蒙子也被抓了。”
“他干啥坏事了?”翠端菜临走前不忘问一嘴。
“说是十几年前杀了人。”
翠撇嘴给了白眼不忘补一句“我就说,你交的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范称心,范茹意吃饭了!”
房间内姐姐伸出两根手指,问道:“一加一等于几?”
范茹茹圆溜溜的大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一圈,声音响亮放出自信答案:“等于三。”
—end—
作者:舞舞纸
MODE:无声
节节节瀑布坠落事件(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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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节节瀑布坠落事件(9)
樱桃酱抽了口气,不忍将这事告诉圆鱼舟的住民们。异世界和圆鱼舟不同,在异世界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复活和重置的机会。当然,在异世界杀人也是重罪。
“这,这只是我瞎猜的啦!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大家千万不要当真!也许小白只是一时上头做出了冲动的行为,而且这还有可能是意外啊!就,就算小白明天没有回来,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冷静下来后,发现手上的戒指会给龙哥带来困扰,不好意思回来了……”
“没事,我懂,我等她。”说完,龙哥一口喝干了易拉罐里已经没了气的可乐,伸了个懒腰回去了里屋,这回他应该真的去休息了。
警察们的酒会也接近尾声,大家把自己的账结了,看了眼罗警账单上那杯香久山最贵的酒的价格,纷纷表示这个人自己不认识。
酒吧又空了下来。只剩下收拾残局的九保和小葵、呼噜震天的罗警,以及胧目和两位兔小姐。
“你们是不是也要回去了?”胧目问,“需要我送吗?”
“不用,平静小镇晚上很安全,我还可以请管家来接我们。”
宁宁还是那副乐呵呵的表情,但那只是用线缝出来的“出厂设置”,胧目听得出这位雇主的声音里有“遗憾”的意味。
“异世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就像刚才樱桃酱说的,是不是发生了杀人事件?”
“没事没事,这是异世界的事,和你们圆鱼舟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小白是我们的朋友,你们是我的雇主,你们来到圆鱼舟的时候,就和这里的人产生了关系。”胧目说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我好歹也是个侦探啊,对案件有基本的关心,是我的职业素养。”
“但刚才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现在该做的是等小白想明白,等她回来,你们该说她说她,该安慰她安慰她,看龙哥的样子,他也不是很介意那枚戒指。”
“他不介意我介意啊,我很介意那枚戒指!”
说着,胧目狠狠地在罗警身上拍了一掌,拍完后又使劲摇他。
“快醒醒别装了,小白跌落瀑布是因为意外,这是你们警察看了监控的结论吧!”
被摇成拨浪鼓的罗警停下了打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说了声“早上好”。
“现在还是晚上!真是的,九哥怎么可能给龙哥一喝就倒的酒?快起来和我对答案,现在起来我还能劝劝九哥,让他只收成本价!”
听到“成本价”这三个字,罗警一个激灵,正坐了起来,变得清醒异常:“怎么还收我成本价?那酒是龙哥点的吧。”
“管你们谁的啊,反正不是我的!”胧目嫌弃地哼了一声。
“那杯酒是小葵请龙哥的。但就算是小葵请的,按照法律规定,那杯酒归属于龙哥,你未经许可喝掉了龙哥的酒,应当给予赔偿。”九保在吧台后面善意提醒。
“不要在这时候这么正经啊!”
“对啊对啊,我们是一家人嘛,我们会为你保密,你就和目目对对答案,你已经看过监控了吧。”
“看是看过,不过对完答案能免单吗?”
“看你表现。”
“好吧,首先是刚才目目的问题,死者是意外坠落瀑布的,不是自杀,这点毋庸置疑。”
“那这就对了,小白如果是自杀,有个问题会无法得到解释。那就是那三个学生,为什么到活动快要结束才回到平台,她们是在寻找缎带吗?在没有樱桃酱捣乱的情况下,缎带应该很好找,我不觉得她们三个会一个中午一条缎带都找不到。因为缎带是关系到学分的,老师说过她们拿不到这次活动的学分,毕业就会有问题。所以她们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她们要做那件事,抽不开身找缎带。这件事是什么呢?是玩水。”
“玩水?这比学分重要?”小葵端着装满空杯和剩酒的塑料盆路过。
“对,有学生目击到她们在河里玩水,而且还向路过的学生泼水,玩得很疯。这件事对她们来说,比学分更重要。因为她们要监视所有靠近河边的同学,并且要发出尽可能大的噪声,为了隐瞒一件事。”
“什……什么事?”
小葵放下了脸盆,将罗警的酒杯也收进了盆里。
“为了不让人发现小白跌落了瀑布,而且小白跌落瀑布的原因就在她们。”
“啊?”
按照之前的推论,可能发生意外的时点只有2点的时候空气教室解除的瞬间或之后,在那之前如果发生意外,小白都有机会脱险或求救。
“小白一开始就发生了‘意外’,应该在活动刚开始不久,她帮她‘朋友’去河边找缎带的时候。如果她的‘朋友’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友好的话,那就像小葵推测的那样,她们发现了小白的戒指,并对她进行了一些羞辱。当然,光是羞辱不会导致意外,因为言语的羞辱只会发生在岸边,只要不下水,就不会发生意外。导致意外的是那三个学生的一个行为,我认为有人扯断了小白的项链,把戒指扔进了河里。戒指被河水冲走,小白去追,然后发生了意外。”
“啊?这不是间接杀人吗?这能叫意外吗?”小葵抗议,但因为他不懂理论,只能寻求场外求助。
“唔,如果是目目说的情况,是可以说是意外。因为戒指是身外之物,实际上它的价格也不高,是地摊上的便宜货,不顾自身安危去追它反而是反常的,所以对那三个女生来说,小白为追戒指掉下悬崖可以说是一种无法预见的‘意外’。”九保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但那样的话,小白应该会被空气教室拦住才对啊,然后戒指,应该是小白的随身物品吧。教室的设置……默认设置是禁止教室里的物品离开,所以小白要找回戒指,肯定可以在安全的地方找到。”
“是可以在‘教室里’找到,而不是在‘安全的地方’找到。”胧目叹了口气,找出了空气教室的示意图,“这张图是我们在计划活动的时候画的,不能说明活动开始后教室就是这样设置的。有人可以调整教室的位置。按这个示意图不可能发生的事,我看到了好几次。”
说着,胧目讲了他在瀑布下看到探出头手拍照的学生被空气墙推回观景台的事。
“龙哥说老师在听到尖叫后立刻打开了空气教室,还有跟在我身后的学生被墙挡住。这说明我到达山下的时候空气教室已经张开了。我本来以为老师反应没有那么快,所以没发现这有问题。如果我在山下的时候教室已经张开,按照这墙打不穿的特性,学生和学生的手机都探不出观景台。所以我认为空气教室的位置和图上画的不一样,至少有一定的距离,可以让学生把头和手伸出去。”
说着,胧目想起了还没出事的时候,学生们在观景台享受青春的样子,那时就有不少人向观景台外伸出手,有拍照的,也有单纯想要伸展一下的。按照“手动设置后的教室位置为下一次教室启动的默认位置”的规则,老师如果在事发后立刻启动教室,那可以让学生将头手伸出观景台的位置就是午间活动时教室的位置。
“这个距离足以让小白掉下去了。”
说着胧目在示意图上重新画了一个框,这个框向观景台的栏杆外平移了些许,其他都与示意图上的一致。这个新框的长边在瀑布边缘至外。
作者:喵哩
免责mode:随意
如同一颗种子长成参天的巨树,宇宙的起源来自于奇点。
致密的令人无法想象物质聚合体在一场酣畅淋漓的爆炸后,迅速的把一切抛向了四周。
物质、能量、时间开始变的有了意义,在这其中生命诞生,意识和思想开始萌芽,伴随着知识的积淀成长出各种各样的参天巨树。
是先有了规则,而后有观察者的定义。还是从被认知的那一刻起,量子云坍缩成了我们所能看到的模样?
时间、选择、过去和未来,分支与循环,能量与物质用不同的方式编织聚合又崩解,在不同的层次的世界中以不同的方式运动、存在。
时间真的流动吗?
难道不是环绕着我们和组成我们的一切发生了变化。一滴雨从天空降落,被干燥的沙粒吮吸殆尽,风刮过我们的皮肤,把寒冷塞进每一个毛孔和衣服的缝隙。油脂和温度随着这接触而散佚到空气中——几个表皮细胞死去了,然后新的子代干细胞和定向祖细胞分裂生长填补上那些空缺。
光滑的细嫩的皮肤逐渐变的苍老而粗糙,伤痕逐渐的堆积,斑点爬上了角质层。某个瞬间,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带走了生命的最后一丝余温。生命重新崩解成物质,是水、是蛋白质、脂肪,是氧、碳、氢、氮、钙、磷、钾、硫、钠、氯、镁……
当尘埃落定,时间对于我不再有意义,那么一切是否终结?
结论是没有。
我们依然存在,只是不在以前所在的地方,我们与原世界的连接断开,构成我的那部分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存在。大部分时候它是游离的,充斥在整个空间中,属于不可见的那部分质量。
只有当某些特殊的力量破坏了世界与世界之间分割的粘膜,它们才会被感知,或者重新连接上新的世界。
于是再一次,一颗新的种子发芽了,它往下长出健壮的根须,对身后的种种产生影响,向上长出粗壮的枝干和丰茂的树冠,鲜活的叶片像是每一个可能性的展示板。看啊,在枝头闪烁的灵感的火花,仿佛神经簇彼此传递的星火。
也许早就有人发现了,一颗大脑和一棵树是那么的相似,宇宙深渊的星云如同你的血管,如同你的筋膜,如同你的眼,如同你的细胞。
一粒原子仿佛就蕴含了整个宇宙,而看过了宏大至极和渺小至极之后,看过了无法计数的故事的起承转合之后,我依然会为偶尔出现的意外感到欣喜。
正是这些超出了神圣时间线的可能,体现了摒弃康所留下的一切规则、摧毁时间织布机并且任由时间线自由生长的意义。
我是洛基,从阿斯加德而来,生于约顿海姆,背负着光荣的使命。
现在我找到了我真正的使命,并且背负起它沉重的重量。无法计数的时间线,以及每条时间线上无法计数的生命,这是我坐在这里的理由,但,这不是我一直坐在这里的理由。
我的另外一个广为人知的称呼是谎言和诡计之神,尽管有些不好听,但这个称呼也体现了我的智慧。我从来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而且也从来不是一个甘于接受命运安排的人。
哦,不,是神。
所以,当时间之树终于能够稳定的漂浮在能量的大海上,我也终于有机会去研究研究减轻工作压力的方法。
我所面对的世界是空旷的又充满了能量和物质的特殊的空间,它无法丈量尺度,无法找到头尾。身处其中的我,其实也早已褪去了肉体,走过时间的桥廊,时光撕碎了我每一个细胞,而我的神格却在褪去外皮之后保留了下来,这真是有意思,原本阿斯加德人五千年的寿命就足够的漫长,而拥有了实体神格之后,我所面对的只有永恒。
我相信,在还没有仔细翻查过的几亿亿个可能中,我们总会见面的,但打破目前无聊且枯燥的生活状态不能指望别人,只有靠自己。
我,精通寻找出路。早在我还是一个孩童时,密道或者时空罅隙都难以躲过我的眼睛。而即使在这个超越于时间之外的神秘的地方,我也一定可以找到出去的道路。
借助任意一条时间线里洛基的分身,理论上说,我可以去任何一个世界,但那还是在“里面”,可我现在非常好奇“外面。”
一直以来,我都是那个乐于旅行和探险的人,如果你听说过任何一个版本的北欧众神故事,都会发现这一明确的共同点。
所以,当我站在好不容易搜寻到的时空秘境的核心时,会毫不犹豫的试探它,看能否通过它去到外面的新世界。
于是,世界崩解了。这并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具备一点点魔法常识的人都知道,一个魔法的核心往往也是它的平衡点,一旦打破,便会导致整个魔法的崩溃。
但是,往好的地方想,它在经历过猛烈的爆发,喷射,漫长的扩张,发展之后,依然会变成我当初所看到的模样。
所以,时间不存在了,那么崩解也不曾存在。
哈罗,新世界。
——
“没事的,奥古斯都。”塞维斯翻开下一页合同。他面前摆着一指节厚度的同意书,每一张都对应着一位活着的、存在的、原生的塞维斯领民。
“可我们从未允许外界人参与过‘压制’,泄露点那边可以增加人手……”
塞维斯目光挪动到纸页末尾的笔迹签名,语气散漫而不上心:“人命在末日的灰烬面前没有意义,奥古斯都,它已经吞噬了那么多了。
“我们已经摆脱了阴影的威胁,亲爱的,现在威胁我们的不是觊觎人命的阴影。
“塞维斯不在夜幕之下,虚假的天空在末日到来时就被扯下,我们不再需要担心自己知道得太多,被阴影拖入腹腔死去。”
塞维斯放下最后一张同意书,站起身拥抱自己关系遥远的血亲:“不用担心,他不会感兴趣的。所有的记录会被忠实地放置在莹光书库中,他有那里的授权,不会选择浪费心力的语言交流。”
奥古斯都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和身体,颇为无奈:“您说是就是吧……我不再劝了。”
肩膀上的脑袋发出一声轻笑,补充着奥古斯都的缺失信息:“他是最好的选择了,我们在上一次‘压制’中失去了格罗·拉帝兰先生,包围圈必须找一个强大又不受认知限制的‘本地人’来填补……噢,还要初步得到你的承认,我亲爱的姐姐。
“我冥思苦想,好像只有他了。”
“我不会再反驳了,先生。您可以闭嘴然后帮我开开门吗?我还打算把您扶到卧室后前去清点物资呢。”
——
再记年-10月13日-11:40。
别墅的大门被哗啦打开,为什么是哗啦呢?因为整个门被一巴掌拍碎了。
夏遥旭强忍着珍贵的睡眠时间被打搅和看到满地木屑的不满,将影子小人从地上接到手上。
影子小人那白色的嘴巴一张一合,身体里传来他主人一贯优雅柔滑的声音:“深夜打搅十分抱歉,你想必没有睡着吧。”
夏遥旭狠狠砸了下嘴,响亮地“啧”了一声,对面沉默了两秒,不要脸地默认了错误的判断:“总之,我需要你来帮我个忙。作为报酬,我会给予你在索科洛夫女士那里的欠债的十分之一。”
“成交。”
夏遥旭立刻应下来,生怕对面反悔或者和他讨价还价,他一向不擅长讨价还价,他最喜欢干脆的拿钱办事,最好现付后做。
影子小人用它的五短身材做出绅士礼:“10月15日晚8点,去塞维斯领的西面边域费洛兰哨站,奥古斯都会在那里接引你并告知你的任务,包括撤退时间,剩下的你不用知道。”
“了解。”
——
10月15日8点。
“喂?奥古斯都女士?我到了。”
“您站在原地不要动,我看到您了。”
夏遥旭挂了通讯,将双手往外衣兜里一放,打量起眼前这座营地来。
它空空荡荡地,除了人什么都没有,而人也少得可怜,算上刚到这里的自己,只有十几个普通人和十几个异能者,还都是身体强化系的,看动作,除了一膀子力气啥都不会。
奥古斯都来的很快,她身姿挺拔,穿着黑色的军装,右侧胸口佩戴着一枚银铸的徽章,散发着微光,十分两眼。
她从腰包里掏出一枚一样的徽章递给他,在得到他的默许后靠近了一步,为夏遥旭佩戴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这枚徽章是缝在衣服上的,重量也不轻,里面似乎还融了其他的物质。
“无论如何,请不要摘下它。”奥古斯都的眼神严肃,微微蹙眉,得到夏遥旭的承诺后放松些许,退后几步保持着社交距离:“今晚过后,我会来回收它。”
“女士,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
“您可以看做是一份临时的身份证明,营地中佩戴它的才是自己人。”奥古斯都解释道,接着微微侧身示意他看向营地——所有人都佩戴着这枚徽章,进入建筑还需要扫描徽章进行身份确认。
她将视线挪回夏遥旭脸上,颇有深意地注视了他几秒:“如果,您看到有未佩戴徽章的人在营地中行走,请直接击杀它。
“不用担心,不会出现误杀的情况,您不必担心后续任何形式的追责和报复。”
夏遥旭拨弄了一下这枚徽章,沉默了几秒后,平静道:“明白。”
奥古斯都点点头,转身带路进入营地,评价道:“您是个好队友,没有多余的疑问,也没有过盛的好奇心。”
“这是工作。”夏遥旭的情绪迅速冷却、沉淀下来,面无表情地回应奥古斯都的话语,“我没有兴趣知道太多。”
有鸟飞过,飞得很低,羽毛漆黑。
夏遥旭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只当是天在为人报丧。
——
10月15日12点。
空旷的大地上飘着不知何来的漆黑灰烬,安迪·塞维斯站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他凝视着稍显损坏的门板门框,复杂的情绪在深蓝的眼眸中流转。
门的背后传来声响,首先被人耳捕捉到的是重重的撞击声,像是有人用躯体一次次全力撞上来,又沿着门板无力地滑下;接着是粘稠液体的咕嘟声,流窜在门缝附近,尝试从缝隙中挤入;最后是从未消失过的背景音,空洞的风无休无止地吹拂这片大地,吹起他的发丝和衣物,吹起纸灰一样的影子。
撞击的声音逐渐频繁,也逐渐剧烈起来。他知道,很快,塞维斯领的故土就要找来——门的背后是故乡,可故乡已死,毁灭同尸体融合,引力指引着她追来。
死去母亲的尸体将会穿门而过,前来寻找逃离她的孩子。
“塞维斯领存在于一片孤岛上。”
这是这个世界对塞维斯领的认知。但很少有人还知道,塞维斯领是一座从异界落下的大陆碎片,也是唯一幸存的避难所。
影子在尖叫了,吵得安迪·塞维斯耳朵疼。
溢出来了!溢出来了!
末日来了!来找你了!
母亲!哈哈!疯狂的!该死的!半死不活的!
窸窸窣窣的低语和非人发出的尖笑敲打着他的神经,塞维斯面色不变,抬手,拿出一只终端,记录道:“12:02分,入侵开始。”
木门的缝隙中开始涌出黑色的液体,液体流过的部分变得脆弱枯萎,好似忽然度过了百年时间,仅存的生命力也被抽空,它摇摇欲坠。
撞击声已经接连不断,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拍打门板。木门向外弯处一个艰难的弧度,里面的东西填满了木门背后的空间,尖啸和哀嚎的底音是血肉粘合分离的诡异声响。
安迪·塞维斯接过影子“吐出”的信号枪,向天发射一颗红色的信号弹,随手一丢,又放回影子里。
碰!
木门被撞开,它迅速被一团漆黑的、表面泛着星光的血管包裹。敞开的方形空间口中已经涌出了一堆仿佛液体的肉块。
里面藏着肮脏的土石、污浊的水流和猩红的骨骸,无法形容的血肉团块裹挟着这些破碎的事物,来到一个新世界。
塞维斯张开五指:影子涌动,滔天海啸般包裹了溢出的肉块。
接着,塞维斯五指收拢。
于是漆黑的半圆瞬时收缩,爆裂声和尖啸声只有那一秒不到,它便被压缩成了一人直径的黑色圆球。
一条影子从“身体”里掏出几枚手榴弹——塞维斯从夏遥旭手里敲诈来的——饱含嫌弃之情地,塞进了黑色圆球里。
轰!
塞维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对传来的触感心情复杂。影子攀附他的身体,将他化为一部分,顺着夜色飞速向预定战场接近。
“‘压制’开始。”他的声音毫无波动,就连微微拉长的尾音也没有变化:“命令:坚守。做好包围工作,别让一块肉片逃出去。”
——
10月15日04:48分。
先是两个小时的饱和式轰炸,又有一小时符文阵缩减包围圈,塞维斯已经往那直径一公里的血肉区里丢了两个影子黑洞,这才让那片恶心的溢出物缩小到可以被“门”收入的大小。
最后一个小时,要用人抗。
塞维斯踏着阴影下落,它们缠绕着他的脚踝、搀扶着他的手臂、圈环着他的腰腹,无比尊敬地成为他的“一部分”。
“不用去管补给线,注意自己的安全,士兵。”
“领主大人……”弗德雷挣扎着爬起来,可他断了一条腿,已经站不起来了。
塞维斯向他点头,接着从他身后涌出医师来,弗德雷被紧急包扎、注射恢复剂、搬上担架,他在离开之前匆忙地喊道:“领主大人!前方是肉林!小心天使!”
那个穿着低调高贵的单薄身影没有停顿,他脚下的阴影睁开眼睛,晃动着看向他,又看向它主人的目的地。
它们攀上塞维斯的脖颈、覆上他的后背,游走在他身体表面,它们喃喃低语,称呼他为“孩子”,无比眷恋地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阴影的“爱”。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爱着我。”塞维斯笑了,嘴角的弧度柔软而平缓,肌肉拉扯出一个似乎是“幸福”的表情,可他深蓝的眼里却毫无笑意,像是无光的海底,藏着一道极深的裂渊。
阴影爱他,爱它们的孩子、它们的化身、它们的光,有光,才有影。
但它们爱他的方式,却充满着恶意——侵蚀他的身体、分解他的精神、吞噬他的灵魂——它们要光也变成影,与它们合为一体,沉没在无边影池中,失去自我。
并且非得是他:安迪·塞维斯。
可这又是“绝对善意”的。
黑暗会吃人,也会吃阴影,当作为“光”的存在被黑暗吞噬,他的阴影也会失去依附,在迷失中游荡至消逝,或是被黑暗吞噬,消解了自我,成为它的一部分。
塞维斯从不愿意出生为阴影的孩子,他是灾星,也是希望,但他更愿意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他或许不必禅精竭虑地对抗黑暗,而是能在那一晚的火灾中随“她”而去。
他看着面前的“暗世之门”,阴影从他身边升起,像倒转的水流,又像直起身子的蛇,随着他的目光转动漆黑无光的“身体”。
肉林里,长出一个“人”来。
它有着纤细短小的、圆柱般的四条下肢,肥大的、长满眼睛的上半身,五条枯瘦的手臂,没有血肉的骨头脑袋。腹部有一张嘴,泛着黄流着血、大小不一的牙齿藏在口腔里,一圈一圈层层叠叠环绕着食道,食道向上生长,毫无用处;在似乎是腰部的地方,又长出几根肉条来,肉条里藏着蝎子尾巴,表面覆盖着动物毛发。
它看上去就像一个恶心至极的混合体。
“4:50分,”塞维斯面无表情,第二次记录道:“天使的出生时间预测成功,暂定代号‘骷髅脑袋’。”
从他脚下阴影蔓延而出,一直到那“骷髅脑袋”的脚下,笼罩了它扭曲怪异的身体。
阴影向上合拢,内里是一片无声无息无光无影的世界。不存在边界感、也没有参照物,它能够容纳从那不合常理的发声器官中喷涌出来的声音,也能承受九条肢体的捶打暴动,是他特意准备的“影世界”。
在“骷髅脑袋”出生的下一秒,它又被塞维斯关进了另一个“容器”里,连第一声啼哭都没来得及发出,连第一次污染都未能施展——毕竟看到它的只有塞维斯,而偏偏他是“原住民”。
阴影在发笑,它们对门后的存在高呼着挑衅的话语——孩子不会将母亲的耳目当做“不可理解的东西”,祂终于连理智都孕育、生育出来当做武器了吗?
塞维斯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稳当而坚实,游刃有余。
阴影同样向前挪动,将“世界”向门内压去。
门里涌动着血肉、腥水、碎裂的肢体……那曾经是平摊的大地,或是广阔的山川。可当母亲的寂寞与欲望一再膨胀,祂多年的慷慨开始收取过度的代价。
孩子们不得不逃。他们从城市逃往山中、从海上逃往陆地、从绿洲逃往荒原……以为吃人的是黑暗,于是架起火焰驱散黑暗;以为是罪与错换来了惩罚,于是更加虔诚祈祷请求佑护……但孩子们到最后才明白,吃了他们的是这片大地本身,要吃他们的,是他们存在的世界本身。
塞维斯是最后一片也是唯一一片净土——阴影是第一代子嗣,它们成年了,拥有独立的权柄,能够对母亲“叛逆”。
而阴影欲望的人在这里,安迪·塞维斯是阴影选中的孩子。
安迪…安迪…你想要做什么?
让我们来帮你,我们永远会帮你。
阴影低语着,轻声询问着。它们手握反叛的权柄,将它包装成鲜艳的果实,一点点塞进他嘴里,一直抵到深处,逼迫他咽下,告诉他“我们还有很多,来吃吧”。
塞维斯踏出第二步,这一步有些摇晃,有些艰难,重心微斜。
他要母亲生产的新一代子嗣回到温暖柔软的腹肚里;
他要这扇“暗世之门”永远关闭;
他要所有活着的人寿终正寝;
他要毫无遗憾的完成使命;
他要…他要的很多,也很少。
第三步,安迪·塞维斯摇摇欲坠,一点眩晕、一点体力不支,却是眼神明亮,恍若星辰。
他要一个能够与莱恩薇尔——他最爱的人——炫耀到灵魂都消灭也百说不厌的人生。
【奥斯卡特——奥斯卡特——】门里传来无数人的声音,层层叠叠、恢弘却诡异。
庞大的风随着声音席卷整片空地,将他单薄的身子吹得一个踉跄。
安迪·塞维斯面无表情地站直,额头渗出汗珠,牙关咬紧。
【奥斯卡特——奥斯卡特——奥斯卡特……】
温柔的女声在层叠的呼喊声的最顶层。莱恩薇尔死在一个夜晚,她埋葬在乡下小教堂的墓园,安迪亲自为她办的葬礼,母亲当然能用她的声音。
安迪·塞维斯满含怒意,笑着瞪向“暗世之门”,摇晃而坚定地,迈出第四步。
“奥斯卡特死了。”他仅回应了这一句话。
接着,冷漠地看着关着子嗣的“影世界”挤入门框,让里面的血肉腥水翻涌起伏,形成一个个旋涡、高浪。
奥斯卡特死了!奥斯卡特死了哦!奥斯卡特早就死了!
阴影重复他的话,嘻嘻笑着。
它们又开始低语,天真地、毫无恶意地期待着:
塞维斯不属于你!他是我们的!我们的孩子!
该死的!神志不清的!半死不活的母亲啊!
塞维斯什么时候死?塞维斯也会死的!塞维斯迟早会死的!
安迪什么时候死?安迪一定是我们的!安迪会回归我们的世界!
“闭嘴。”
他关上门,几近虚脱地跪倒在地,额发被汗液打湿,一缕一缕地贴着皮肤,或是垂在额前,柔软的面料蹭了泥血,但谁在乎呢?
背后有欢呼传来,最后的收尾工作已经开始。
咚咚!
拍击声又开始响,虚弱而微小。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好像把热水壶理解成保温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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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车
狗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着。
狗车的货架上载着一只上锁的铁笼,笼子里五颜六色地趴着数条品种不一的狗。
在这些狗里,最显眼的是一条纯色的狗。
这条狗一丝不挂,身上也没有生长可以御寒的长软毛发,它的四肢和口鼻都被闪着寒光金属镣铐束缚,在秋末的清晨更使人生凉意。
这条裸狗是一条狗都不理的狗。它趴在铁笼的角落,任由冰冷的寒风擦过它裸露的皮肤。要比冷,这风只能在笼里排名第二,第一冷的是这条裸狗冰冷的眼神。它冷眼瞄着那群依偎在一起报团取暖的狗,轻蔑地哼了一声。
裸狗是一匹孤狼。
它的血液里流淌着狼的孤傲,让它在寒风中屹立不倒的不是心脏驱动热血维持的体温,而是不愿与家宠为伍自尊。
裸狗向来看不起那些穿衣服的狗。
自古以来,狗都是靠着自己的皮毛御寒过冬。只有那些被人类奴役、自甘堕落为宠物的犬只,才会穿着人类纺织的衣物。
身着衣物的狗群蜷缩在狗车的驾驶室后,紧贴在车厢的背面,贪婪地汲取着机油味的热量。
在它们看来,裸狗才是有毛病的那条。
“冷冷冷,冷死了,光看着我就冷死了!我们要不要围个圈把它围起来,它这样下去一定会冻死的!”
对裸狗释放善意的是一条披着羽绒服的长毛犬。它血统高贵,是狗群里穿得最暖和的一个,它的家庭对它非常宠爱,日常的物质生活也非常优渥。其他狗都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进到这个笼子里来,除了那条裸狗,这条穿着羽绒服的狗就是狗车上最格格不入的了。
“别管它,那条狗玩放置的。”羽绒服狗身边的一条披着皮毛的卷毛狗一脸嫌恶地说,“主人没和你说过吗?别管它它才高兴。”
“但,但我们现在不是在玩啊,又没人看着,就算要做给主人看,快下高速的时候再做也行啊!”羽绒服狗看着裸狗紧咬的牙关,不禁打了个哆嗦。
“做给主人看?主人不看着你你就不做了吗?”一条头上用蝴蝶结扎了两个小辫子、裹着一条粉色蕾丝裙的金毛不屑地啧了一嘴,“你可真是敬业啊,要是主人让你看家,主人一上床你是不是也要睡啊?”
“如,如果是看家的话,我肯定不会睡,但是现在我们也不是在看家啊,主人只让我们在这里趴着,怎么趴是我们的自由吧!”
“自由?自由是什么?能吃吗?”一条脂肪肥厚、腰上长了数个游泳圈的大尾巴肥狗嘲了一声,“我趴在这里,是为了自己舒服,它趴在风里,肯定也是为了它自己舒服,你选了做狗,就不要再谈什么自由大道理,怎么舒服怎么来,要是它趴不下去,肯定也会到我们这里来的。”
羽绒服狗往肥狗的脂肪和尾巴上投去悲悯的目光,感受到了狗与狗之间的差异。就像不同阶层、不同智识的人之间存在的差异一样,狗与狗之间也会有这种可悲的厚壁障。
羽绒服狗不再试图说服这些只要自己好就好的狗,它撑开自己羽绒服的扣子,扯下羽绒服的拉链,打算把自己的衣服给那条裸狗穿。
“你要是敢去,我们这边也容不下你了。”羽绒服狗刚迈出前脚,一声愠怒的低吼从狗群中心传来,“不许理它,主人没和你说过吗?”
这是一条身穿黑色皮衣的猎犬,它脖颈、腰部的皮带上镶嵌着数枚亮闪闪的晶钻,和只穿着布衣的狗形成了明显的差异。
它就像女王一样发号施令,听到它的声音,发动机边上的狗们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你们臣服在我的脚下是因为我是女王,它趴在风里是因为它是独狼。因为自己穿衣服,所以给狗也穿上衣服,这是人的嗜好。你们已经选了做狗,就别再惦记着怎么活出人样,好好做狗,懂?”
“懂。”
“懂。”
“懂。”
“……懂。”
女王犬满意地点头,贴了贴温暖的肥狗的肚子。
狗笼里没有钟表,这些狗不知道在笼子里站了多久,终于,感受到了狗车的减速。
狗车下了高速,它在山路上拐了个弯,又拐了个弯,慢悠悠地与一辆辆车擦肩而过。狗们压低了身子,尽力不让边上的车里的人看到自己,紧张得心脏怦怦跳。
狗车又爬了一阵山路,最终在一栋豪宅前停了下来。
几人从狗车的驾驶室跳下,打开了狗车的笼子。
“不许站,爬下来。”
打算直立起身的羽绒服狗,被一鞭子抽趴了下去,羽绒服破了一个口子,狗笼里飞满了鸭毛。
一枚羽毛飘出狗笼,飘到上了一个拿着保温杯喝水的人的鼻子,那人呛了口水,恶狠狠地骂了起来。
“等会给我一根根捡起来。”
“是。”羽绒服狗小声答道。
“终究是寻求刺激来的,裹成这样还想进我们圈子?”看着羽绒服狗跟在裸狗的屁股后面,一步步爬进豪宅的狗洞,驾驶室里的下来人小声啧了一句。
“人各有志。”另一个驾驶室里下来的人笑了一声。
“是狗各有志。”这句纠正戳中了在场人们的笑点,大家纷纷笑了起来,一齐走向了豪宅的大门。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她和我道别的时候是稀松平常的一日,就像人间无数普通的离职。
收拾东西,一件一件放进纸箱,把装满的抽屉按顺序整理得空荡荡。
尽管如此,我们都知道世界是如何崩塌的,它无声地蚕食了我们的意识,也没有留下痕迹。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办公室角落的盆栽四季长春,人的生命却飞奔如流水,白云苍狗,倏尔远逝。
她的工位是我曾经的工位,我也用过那抽屉,就像我也曾经想过要离开,只是我没有她的条件。夜深时,走廊里老化的感应灯要很大声才会亮起,我跑到门外用力跺脚。回南天的瓷砖湿滑作响吱嘎,整个走廊只有回音游荡,一盏盏的灯依次亮起,才让人觉得疲惫稍微减缓,尽管搭理我的时候没有生命的物体。
拉开抽屉,先是回形针,再是票据,层叠厚重,陈年的没被认领但也不方便丢掉,于是只能压在底层无人问津。我就是这样的存在,虽然说就职了许多年,但变化微乎其微,我好像还和多年前刚签合同时一样懵懂,数着退休的日子,在闲暇无工的时候啃苹果看剧,说一些有的没的闲话,捕风捉影。
或许我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吗?
我拉开抽屉的时候没想过要往里面放点什么,反而经常只是拿取需要的东西,可是莫名其妙布局就混乱了,于是一遍遍整理。当然不可能放弃,毕竟我只有那么几个抽屉,总是注定要整理的。大脑只是放弃思考可能性,原来我打开生命也像是打开抽屉。
你知道吗,我出生的时候,这片也灯火辉煌。很偶然的一次我们刚好同时加班,她在走廊碰到我,没头没脑如是说。这种对话不像是会发生在日常里的语句,而且她比我小那么多,那就更奇怪了。
啊,嗯。我有些尴尬,伸出三根手指揉搓两下额角,或许她是想感叹现在我们公司已经破落到如此?但作为一个老员工,这么议论毕竟不好。我知道她的视角和我必然不同,我已经对全部的流程麻木了,每天打开抽屉,合上抽屉,围绕许多排抽屉进行谁都可以替代的工作。我抬头看灯座旁白墙上泛黄的水渍,补充道,是这样的吗,或许吧。她笑了下,于是我们擦肩而过,继续去和各自的抽屉劳作。
很多同事总是感叹工作无趣,思考怎样才能跳槽,然后莫名其妙一年又一年地工作下去。他们有时不再像一个人,而是许多人的缩影,只是编号不同。第一排柜子的抽屉和第三排的功能并无不同,除去装的材料或许略有区别,但最后还是不被人在意的留存,只有在需要检查时才会翻找半天吹去些许灰尘。
互联网总是说着国外生活工作平衡,我还是想或许吧。你我的活着都不像是活着,但他们也一辈子没有离开家乡。世界用这同样的抽屉,那么是谁发明了抽屉?至少在座的同事大概率无人能应答。所以细枝末节的生命,就是这样微妙而不被记忆的吧。
她给盆栽浇水,这是我少有见到的事,我们有保洁,总归也是不会让植物枯萎。那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宛如无用功的行为,你知道我们这边的规矩吧,难道不是逐渐熟悉打开和闭合抽屉。除去这种最低限度的努力,多余的都是浪费。我冷眼旁观,不知为何有点愤恨,她悠然自得的样子令用力跺脚的我相形见绌。
风啊,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会飘动。
像宇宙的某处有谁“唰”地拉开抽屉。
可是我不在意,我除了机械地管好自己的抽屉,懒得再管更多的事。我说出的每句话,只是为了合群,取出抽屉时后挡板会有一个空洞,夜晚就是森然的黑,没有人会去探究那是什么,因为它只是单纯的空无一物。光线照耀在光线能照耀到的地方,我生活在能生活的地方,所有的解释和动作只是伪装出来却难以推敲的废话。
你为什么要在意细枝末节?我不知道别人的眼中看到的是什么,因为我复制不出别人经历过的一切,它盛满的似乎不是文件,不是工作不是任何可以想象的东西。于是在道别时我只能回复,啊,也挺好的。
我像是拉开看见满抽屉的外星生物,或者说我是一个拉开抽屉的外星生物。
她抱着箱子踏出工位,踏出办公室的门,将踏出公司的门或许世界的门。
外面阳光普照,但结局如何我不知道,只能喃喃重复,啊,也挺好的。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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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汐住在白色的房子里,房子很大,有很多房间,朝汐分不清这些房间,总是迷路,她不喜欢白色的房子。
房子外面是高高的围栏,在围栏和房子之间有一片花园,朝汐离开房子穿过花园,再从花园穿回来,从来没有迷过路,她喜欢花园。
除了朝汐,还有很多大人生活在房子里,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在房间和房间之间忙来忙去。大人们很少搭理朝汐,但反正,朝汐也分不清他们,差不多的衣服,差不多的头发颜色,差不多的脸,他们就和白色房子里的房间一样,又多,长得又没什么区别。
不过在这些没什么区别的大人们里,朝汐记得一个红头发的大姐姐,她的头发像太阳快落山时天上的云朵,而且她是唯一会经常来找朝汐说话的大人,所以朝汐牢牢记住了她。
这么说来,“朝汐”这个名字也是红头发的大姐姐给她的,在那之前,朝汐被叫做“零号”。朝汐知道“一”是开始的数字,而“零”是开始之前的数字,也就是说,朝汐是开始之前的那一个。当然了,这也是红头发大姐姐告诉她的。
红头发的大姐姐总会在中午的时候来找朝汐,朝汐很好找,她不喜欢大房子,所以除了必须回到房子的时候,其他时间都会待在花园里。大姐姐有时会给朝汐带来些礼物,零食,一些小玩意,或者书,这其中她最讨厌的就是字很多的书。朝汐认得字,认得很多,可把它们连成一排,认起来就很费力了。就算如此,大姐姐也还是总会给朝汐带书,还要念给她听。幸好,在朝汐听睡着过去几次之后,大姐姐终究还是放弃了。
这一天,天气晴朗的一天的午后,红头发的大姐姐带来了一个人。不是大人,是和朝汐一样,衣服上有号码牌的孩子,牌子上的字朝汐不认识,不是朝汐平常认的那种字。
她是肆贰号,想要一个朋友。大姐姐如此介绍那个孩子。
你来当她的朋友好吗,朝汐?
对朝汐而言,旁边有没有人都不影响她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发呆,对,红头发大姐姐也一样,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在一个人絮絮叨叨,说话声从朝汐的左边耳朵进去,右边耳朵出来。大姐姐笑着夸她是最好的倾诉对象,朝汐不太明白,也跟着微笑。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有了一个叫做肆贰号的朋友也不会使她的生活产生多大变化。
于是朝汐有了一个朋友。
但事情出乎预料,肆贰号和红头发的大姐姐不一样,她的话语并不是单方面的倾诉,她喜欢提问,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有疑问。而朝汐最苦恼的就是被提问,绝大多数时候,她都答不上来。
朝汐,你在看什么?
叶子。
这片叶子?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特别之处?朝汐也不知道,叶子不都是一样的吗?她盯着它看只是因为视线刚好落在了上面,就懒得移走了。
哎呀,你看。在朝汐深陷苦恼之中时,肆贰号已经走到了那片叶子旁边。
它有两条叶脉围成了眼睛一样的图案,这就是你看着它不放的原因吗?
肆贰号摘下那片叶子,走回来递给朝汐看。这是一片半枯的叶子,一道道叶脉在朝汐眼前来回穿梭,让她想起了密密麻麻排列着字的书。
嗯……
看嘛,就是这里。肆贰号用手沿着叶脉描出形状。
嗯,真的是眼睛。朝汐只好顺着话回答。肆贰号很开心似的,小心翼翼地将叶子放进口袋。
从她们成为朋友那天开始,这样的对话在每个午后的花园里都会不断上演,肆贰号问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回答,朝汐思考(或者说貌似在思考的发呆)时间也越来越长,但这并没有让肆贰号扫兴,相反,很多时候从朝汐的支支吾吾和模棱两可的回答中,她总会得出自己的答案。她笑着说朝汐是她最好的朋友,朝汐……朝汐跟着笑了。
在她们认识有一段日子了的某一天,阴天的一个午后,难得地,肆贰号没有像往常那样挂着轻快的笑脸。朝汐有不太好的预感,她偶尔会在红头发的大姐姐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一般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大姐姐会语气激烈语速又快地哒哒哒一大堆朝汐完全听不懂的话,这会连打盹都不好打了,饶是朝汐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气氛下打盹。
朝汐,你见过其他孩子吗?
你?
不,我们之外的其他孩子。
没有。
那……朝汐,作为‘开始之前的那一个’,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吗?
沉默降临二人之间,朝汐陷入长长的思考,长到肆贰号最终叹了口气。
我看见了,在废弃区。
废弃区是什么地方呢?朝汐不知道,但也没打算提问,朝汐从来不是她们中负责提问的那个,并且,肆贰号似乎也没有给朝汐回答的时间,她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就像红头发的大姐姐那样。
肆贰号后面的话朝汐没听懂,也没怎么听进去,肆贰号语气平淡,毫无起伏,朝汐听着听着,就有些困了。
完全睡着之前的一瞬,朝汐的脑袋咕咚一下靠在了身旁人的肩上,对方的声音一顿,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你保持这样就好。
她好像是这么说的。
在花园见面已经成了二人无言的约定,可是在肆贰号像红头发大姐姐那样自言自语了许多话之后的第二天,朝汐没看到肆贰号。今天大姐姐也没来,朝汐恢复了独自一人。
第三天,肆贰号也没有来。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朝汐盯着被肆贰号摘走叶片而留下的花丛的缺口,很奇怪自己居然还记得那个空缺的位置。
第七天,朝汐来到花园的时候,已经有人先到了。是肆贰号。
她躺在她们常坐的台阶上,一半身子盖着阳光,另一半身子盖着白房子的阴影。有一片水迹横跨明暗两侧,把台阶和草坪染成红褐色。
朝汐走近了些……她以为自己走近了,但回过神来发现腿没有动。她只是盯着看,就像以往盯着一滴在阳光下逐渐蒸发的露珠,盯着花瓣一片片脱落的花朵;就像盯着那片有眼睛图案叶脉的枯叶。于是她在肆贰号的脖子上找到了眼睛的图案,红色的,细长的,眯起的眼睛,像是在惬意地午睡。
安静的花园,温暖的金色阳光,从地面蒸腾而上的热气被微风吹散,鲜明的光暗交界。
闭上的眼睛,睡着的朋友。朝汐也忍不住困了,她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从眼角揉下一滴泪来。
END
作者:米琪雅
标题: 国王湖的七声回响
少女前线同人,因为不了解剧情的话可能很难评价所以,喜欢的话可以看看~
她抬起头,好像自己只是在夏日炫目的阳光下打了个盹。
周围是松弛自由的人群,像流水一样聚合又散开,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有些人戴着墨镜,有些人戴着帽子,大家随意地聊天,谈笑,仰头喝起瓶装的水,而水也自由地流淌下来,滑过人们的下巴和衣服,留下一串打湿的痕迹。
她茫然地呆坐在原地,感到脚趾间有奇怪的触感,低头才发现,自己竟坐在岸边,双脚浸在有些寒意的湖水中,她试着晃动双足,清凌凌的水涌过来,阳光穿破云层在湖水里肆意闪耀,璀璨得像撒了一把金粉。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奇怪,这个温度是自己不可忍受的吗?她歪着头又想了一会儿,大脑一片空白。她看到身旁有一双可爱的咖啡色拖鞋,犹豫着将脚从湖水中抬起来,却又笨拙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提起那双拖鞋,赤足站在湖边的石板上,脚上流下的水滴迅速被吸收,蒸发,变成一个微小的阴影色块。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朝她奔跑过来。她听不清对方到底在喊着什么名字,只是直觉地认为那应该在呼唤自己。
那是一位金发的少女,头发随性地修建至下颌,耳朵上方还有俏皮的小串编发。她的T恤灌满了风,勾勒出她充满活力的身体。少女挥舞着手中的两张票券,一转眼就冲过来,微微喘息着握住她的手。
她心里奇异地产生了警惕,本能地往腰侧一个位置握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抓到。她感到本应有一件和她心意相通的重要的东西,此刻却不在身边。
“——”少女仿佛在喊她的名字,然后将票券递到她手上,“我们去那里坐船。”
她指着岸边的一处码头,一艘漂亮的白色小艇静静地等待游客陆续进入它的船舱,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检票。
“这里是?”她终于尝试着开口询问,在找回自己声音的瞬间,她好像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是德语,自己说的是德语。
少女笑容不减,目光清亮。
“这里是七月的国王湖。”少女引着她看向这波光粼粼的湖面,水极清澈,光在湖水中晃动,让她有些晕眩,“这里是德国最美丽也最深的湖泊。即使是七月,远处的巴伐利亚群山依然身披白雪。”
她沉默地任由少女领着她,她套上拖鞋,被少女带到队伍的末端,对方安置好她,又欢快地跑到街道口的牧羊少女身边买了两只甜筒。
“巧克力味的!你一定会喜欢~”少女把淋着巧克力酱的那一只递给了她,自己则吃着香草的那只。
她轻轻舔了一口,浓郁的巧克力香气和冰淇淋的乳脂清甜让她满足地吸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少女得意洋洋地晃头。
检票的队伍排到她们了,少女先一步将票递给检票员,那是一位沉默寡言的壮硕中年人,他将两人的票根剪下,将票据递还给两人。
“等一下。”她突然出声阻止,伸手从检票员手里取下票根细细端详。
那张平平无奇的票根上印有两只背靠着一面盾牌的狮鹫,而盾牌的上方写着G&K。
她抬起头看向少女,无声地投出质疑。
少女的面容却在她看过来的瞬间变化了,金色的头发褪色成灰粽,眼神也更为狡黠,仿佛燃着名为野心的火焰,笑容却在不怀好意之外变得有些慌乱。
她突然想起来少女之前的脸为什么让她感到熟悉和毛骨悚然的警惕。
那是她自己的容颜。
而眼前的少女,此刻化身为她战场上G-5小组的搭档,MP41。
“怎么了,G43。”少女用和之前并不一致的声音说着很熟悉的话,“想起什么了吗?”
G43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在搭档的观测配合下,安静但凶猛地击毁了军方两架自律侦察机。她轻微地吐了一口气,感到鼻尖落了雪。
“好冷。”MP41伏在她身旁小声地说,G43偏过头瞥了她一眼,平日那个耀武扬威地挥着文件袋喊着“你可有这些把柄在我手上”的笨蛋,正高速扫描着现场的作战情报,并迅速编纂好报告共享给G-5小组的所有人。
“收到,干得不错。” Kar98k平静的声音从齐纳协议里传出来。让G43和MP41的眼睛都为之一亮。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同僚作为自己小组的leader,两人多少会有想获得表扬的心气。
“喂,G43。”被不少人形私下骂为“讨厌的小报告臭小鬼”的MP41,确认此刻的交火点暂时没有威胁之后,晃动了一下灰棕色的短发,她灰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总是有点挑衅,“突然好怀念我们以前演习结束之后可以吃到的香草冰淇淋。”
G43无声地扬了扬眉毛。
“大冬天冷得要死的时候想要吃冰淇淋,什么爱好啊。”
“哼,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这时候才越想要啊!要知道——”像是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了,她又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们都紧张兮兮的,因为感觉这场战斗很危险,很重要,但越是这时候越要想一些自己喜欢的,安心的东西,才能让自己的战斗状态达到最佳哦。”
“卡尔前辈一定也会认同我的。”MP41不忘狐假虎威地提一下队长自己都不知道的认同。
G43轻轻叹了口气。她有点提不起劲和MP41打口水仗,但她也承认,和这臭小鬼插科打诨地瞎聊一通,让她心里郁结的某种情绪悄悄散去了一些。
“那我想吃巧克力味的。”她翘了翘唇角,接上MP41的话。
“G-5小组注意。”卡尔前辈新的命令随之而来,“全力协助掩护G-1的侦察,第一防线已经架设,敌人的侦察部队也在靠拢。”
“收到,相关信息我们会同步。”G43快速地回应,起身和MP41确认坐标,移动去更合适的位置。
从登上装甲列车炮之后的每一秒,她都在不断地下定决心,但每一刻又有崭新的恐惧在心智云图里滋生。这感觉很奇妙,也让她感到羞愧和痛苦。她相信她身边这位人小鬼大的搭档一定能看出她的恐惧,她有点感激对方不知是否有意的体贴,没有点破她的异常——或许是因为MP41也在承受着同样异常的情绪冲击。
“MP41,你有发现吗?”她忍不住还是想念叨念叨,“我们的敌人一直在变化,而且一次比一次离谱,你还记得你入职的时候那合同怎么写的吗?我记得我们只是普通的私人安全承包商啊。”
MP41噗嗤一声笑了。
“是啊是啊,我听说最早格里芬还是用人类雇佣兵的,然后逐渐有第一代的前辈人形加入格里芬,后来应用了烙印技术,开始扩大战术人形的使用范畴,最开始也许更无聊一点,换句话说,也就是更安全一点的任务?”
安全,是吗?格里芬是安全承包商,但它的安全是由我们这些直面危险的人形来维持的。G43察觉到自己的思想似乎有些“大逆不道”,她有点无奈对自己笑了一下。真不错,G43,学会自己反思自己了。
“我的意思其实是……”G43皱了皱眉,感觉一向不当谜语人的自己一时半会竟然无法精准地描述自己混乱的思绪,“我们一直被指示着向前方开火,我们和人类作战,和其他军事力量的人形作战,和铁血作战,后来呢,那些被ELID感染的怪物,还有那些神秘的白色势力……现在更厉害了,我们要面对军方。”
MP41少见地没有立刻抬杠,而是静静地聆听。
“你是比较晚才加入格里芬的人形,所以不像我会有这么深的感触……”G43感觉自己握着枪柄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稳定的手掌,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开始出现幻觉,“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要思考,自律人形是不是会真正的死掉。”
MP41快走两步赶到她的右侧直视着G43的脸。
“我们当然不会死。因为我们不是人类。”她好像没有斟酌这句话隐含的另一个意思是“自律人形本来就没有真正活过”,“由于受伤而从修复槽里苏醒和因为被击毁而重新读取备份在修复槽里苏醒,难道有很大差异?我以为G43你作为一名老兵早就习惯了。”
“你那刻薄讨厌的说话方式好像在这个问题上变本加厉了。”G43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而且那名不可思议的叫做丹德莱的女士,不是可以作为备份承载我们被击毁的意识吗?格里芬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了。”MP41倒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脸上还是那打小算盘的恶质笑容。
格里芬做好准备了吗?那你呢?那我呢?G43移开了目光,朝约定的坐标继续赶路。
她想起在执行本次任务前,所有人形按照小组解读全息地图和做情报分析的时候,有人似乎问了这么一句。
“你确定我们还有机会醒来?”
得到的回答是——
“我相信指挥官。”
MP41模样的少女悠闲地坐在她旁边向着小艇外的湖水张望。
“快看啊G43!”少女大呼小叫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她,“野鸭子!”
她朝湖水中望去,那一碧万顷的明媚让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美丽,湖水那么干净,又那么凛冽,带着无法让人忽视的清朗绿意,将小艇推往湖泊的更深处。少女所指的方向,确实有两三只悠悠然的野鸭子,笼着翅膀故作矜持地缓缓游过,但因为湖水清可见底,她们都看到鸭子的脚掌在水下忙碌地摆动。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为什么我在这里。”她低低地自言自语,并不像是在询问。可身边的MP41却快乐地转过身看着她。
“你一直很想来看国王湖的景色啊!”她笑嘻嘻,“人形会遗忘事情吗?”
G43沉思了起来。她觉得这个说法似曾相识,但认真地探寻之后,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人形严格来说,并不存在记忆这种概念,所有的数据都只是信息流,当需要的时候就可以从心智底层调用出来,而不想面对的事情也可以精确地将之放置到暂时不会触及到的位置,以此来回避可能对执行造成影响的因素。
对人形而言,没有失忆,只是数据丢失。
所以,如果有什么内容想不起来,如果不是对方在骗自己,那就是身体已经严重损伤,并危及到了重要的数据存储模块。
G43算是很早加入格里芬的人形,所以身上被烙印系统影响到的内容会比之后的人形要更刻板。在烙印系统被开发出来的初期,为了能更好地让原本开发为民用服务的人形与武器共享感知,她们的设置里会写入大量和所属武器契合的细节,比如,她会惯性地使用德语单词用于应答,或者穿着喜好上贴近武器的真实溯源。这是而今回想起来有些哭笑不得的设计,到最近的新入职人形,已经没有像她这样会与“武器的真实”共生纠缠到如此程度的人形了。
她固然不是最早那批由民用服务人形转职来的战术人形,却也亲身经历了数次技术的更新换代。G43如果曾经表达过对某处景观的向往,那大概是她成为战术人形之前的事吧。
真遗憾。她垂下眼帘。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连入职格里芬之前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现在也无法想起。
她向船侧流动的湖水伸出了手,感受凉意从指间滑过,再无法追回地漏回湖水中。
什么都握不住。
她蓦然睁大了眼睛,她立刻将目光从湖水中投向天空,却发现天空依然明朗,极淡薄的烟云在青灰色的天空勾出一道一道羊毛般的曲线,还有醒目的飞机轨迹云划破长空,国王湖两侧的山崖陡峭,百年的森林高耸,仿佛静默的护卫者。
可是湖水映照出的是另一幅景象。阴沉拨不开的云层里,青蓝色的极光一层一层像收到召唤一样显现,如同从天而降的丝绢,发出森然的光辉。
“这是,爱沙尼亚上空,突然出现的极光……”G43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她猛地转过身问道:“MP41!”
可身边的少女已经不再是MP41的脸,她变成了另外一位气质优雅冷峻的少女。极浅淡的粉白色长发长到膝盖,腿上则套着极为夸张的翻卷长筒靴,她披着有点厚重的黑色外套,镇定自若站起身,举起了手中那支G43极为熟悉的步枪,朝向湖水的另一侧,瞄准。
小艇上的其他游客置若罔闻,他们依然悠然自得地聊着天,看着湖上的风光,感受风从身侧穿过。
“G-5小组全部撤回到装甲列车。”少女发号施令的声音仿佛有高高在上的威压,但不论是她的队友还是她的敌人都不会对此产生质疑。因为前者愿意将后背托付给她,而后者大多已经永眠。
“卡尔前辈……”G43惊愕不已,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远处战场的炮火轰鸣声没有止息,就像这永不放晴的天空一样狰狞。
“G-1,G-3,G-7的防线已经被击溃。”卡尔前辈的声音依然冷静,但即使隔着齐纳协议,也仿佛能听到她声音背后有铁锈一样的痛意。
MP41的身体晃动了一下。
“我们,我,以为至少可以坚持半小时……”她喃喃自语。
G43狠狠地扶了她一下,让她骤然有点停转的心智重新活动起来。“MP41,军方用了列车炮。”我们的侦察点暴露了!
“卡尔前辈!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开始后撤,打扫战场,小心保护自己的主机,适当利用战场可使用的傀儡素体,尽快。” Kar98k迅速地做出了判断。
“前辈,你还在原定交火点吗!我们可以先赶去您那里协助作战一并后撤!”G43急急地提出请求。
“不,这并不是有效率的做法。”她一贯优雅的声音在拒绝的时候也平静且有力,“G43你的射程和性能并不如我,如果有任何我此刻无法应对的敌人,你来也只是拖后腿……”
卡尔剩下的话被淹没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噪鸣声中。
什,什么?G43一时有些慌乱地抬头观测周围的情况,而MP41也扬起了脑袋。
“看呐,那是,极光??”她用比平常低沉很多的声音发问,甚至好像带了一点哭泣的底音。
G43没有回答,但她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的视野同样出现了丝绢一样发出绵密冷光的云层,即使是心智受到干扰形成的虚假景象,至少证明不是只有MP41看到这种致命的美丽。这绝不是正常的极光,而在这片瞬息万变的战场,任何异常都有可能意味着新的危机。
“卡尔前辈!”她重启了通讯网络进行呼叫,不多时,有新的数据流,G43和MP41同时选择了接入。
是一个听起来极为强硬的男人用轻蔑的语气在广播。
“格里芬的指挥官与人形们,你们已被定为叛国者,现在向你们宣读最终通牒。
“你们的部队已经被击溃,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你们的出路只有投降!
“现在立即解除武装并让出道路,否则我军就像碾死虫子一样歼灭你们!再重复一遍——特种作战司令部向你们最后一次宣读通告……”
G43和MP41又一次用同样的动作关闭了这段讯息。
她们对这个声音并不熟悉,但不会影响她们对这个人勾勒出了大致的形象:对战术人形极为轻蔑,且将格里芬视为垂死的蝼蚁。虽然此人的广播是在劝降,但G43即使没有得到指挥官明确的回应,也会知道指挥官不会选择投降,正如对方也并没有期待格里芬投降一样。
那个人只想以毁灭鉴证终结。
G43察觉到自己扶住的MP41身体在微微颤抖。也许自己也一样。她对这样轻易就被对方的意志影响到的自己感到厌恶和愤怒,我可是G43啊,可是从格里芬开始招募战术人形之后一直奋斗到现在的G43啊!
“G43?MP41?” Kar98k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通讯频段中,她好像也对骤然出现的极光感到惊愕,但语气未变,“再强调一次,现在开始撤退,注意掩护自己,路途如果见到其他小队需要协助的队友记得伸出援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和队友共享了撤退路线方案。
“顺利的话,我们会在半路汇合,不顺利的话,我们会在列车炮汇合。”
“请记住,撤退不是为了生存,至少不只是为了生存,而是唯有如此才有机会夺取我们的胜利。”
“卡尔前辈。”G43看着和天空迥然不同的湖面景象,转身看向自己的队长。
粉白色长发的少女将手中的枪缓慢放下,转身看着G43,行动和平日在基地里看到她时一样优雅自如。她脸上甚至有浅到几乎察觉不到的笑容,好像出现在七月的国王湖的小艇上,只是意料之中的度假观光。
“G43。”她点头回应,然后轻盈地坐到G43的身旁,湖面甚至没有因此轻起涟漪。
G43将手放到自己的胸口,静静地检索自己已经想起来的内容。良久没有开口。
“卡尔前辈,我们,没有死。”她看着还在络绎上船的游客,对身边的少女轻声说道。
对人形来说,只要心智云图还有备份,就是永生的,属于自己的素体都可以重新制造,即使不再是当时的零件,当时的记忆,即使少了那些生死之际的重要的情感,她们依然可以回归。
只要还有人需要她们,只要还有人愿意将她们的数据重新启动。
可这不意味着人形就不惧怕死亡。
G43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在战场上多少次力竭倒下,被铁血或者更强大的敌人收割了性命,但最终她都会苏醒。曾经有传说为了保护人形的心态稳定,云图会将濒死的记忆进行处理,让人形对死亡那一刻的激烈情感逐渐钝化。G43虽对这说法不以为然,心里也隐隐觉得,对人形而言,这样模拟着人类的情绪而惧怕的所谓死亡,真的有那样沉重吗?
她们在成为战术人形之前,无论外观还是情感,都尽可能地贴近人类,所以她们也会饮食,也需要睡眠,被写入了自然流畅的喜怒哀乐,在不需要涉及战场指挥判断的时刻,偶尔也会产生“人类大概也是这样”的错觉。
“你想起了多少呢?”卡尔面容的少女对她的说法并不惊讶,她回望着G43,樱红色的眼睛里眸光流转。
“我记得,我们在撤退的路上汇合了,甚至,我们还顺利地支援了一同撤退的B小组……”G43有些高兴地叙说这段,她的声音里又有一丝迟疑,“我当时成功地和MP41发现MAC10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MP41说——”她学起MP41那过分活泼高昂的音调,“可别在这里睡着啊,你的小队一定还在等你一同回去!”
卡尔面容的少女静静听着,她有一绺卡在耳尖的长发轻轻滑落,停在她的面颊前,像是有阵风悄悄经过。
“我到了列车上才知道,我们在军方那十五分钟的火力覆盖下,减员了90%……”G43放在胸口的那只手慢慢攥紧。“就算有云图的备份,就算丹德莱小姐尽可能地保留了记录,我们真的能在这地狱烈焰一样的火力下活着离开吗?”
G43少见地露出迷惘的神色。
就在这时,小艇的游客似乎终于来齐了。小艇的工作人员高兴地把小艇的船舱门关好,开始大声呼唤全船的游客系好安全带。
“卡尔前辈。”G43又呼唤起队长的名字,“为什么,我好像听到命令。”
“所有人形将可以携带的弹药进行装卸,无法携带的弹药全部扔出船舱,做好冲击准备。”小艇导游的声音非常熟悉,但此刻她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G43茫然地跟着卡尔前辈一起完成整备,系好安全带。她又朝国王湖的湖水看了一眼,那奇妙的极光依然清晰地反射在湖水下方,像不止息的甜美噩梦。
小艇发出小小的船身不应该发出的猛烈轰鸣,船身剧烈的颤抖像是要把整船的人都甩出去一样,G43握紧船上的栏杆,看着小船身后的湖水被发动机推出激烈的水流,整艘船像是报着某种决意,用尖刀一样凶暴的气势冲向国王湖的正中心!
G43脑中浮现出一个本该很熟悉的人的脸。她并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刻,但她觉得这是那个人会做的事情。
装载了最终撤退回去的所有人形的列车炮,在那个人的命令下重重地冲出了轨道,让这座列车本身成为隔离墙缺口处最后的路障,那仿佛是直面军方劝降广播下的最嚣张回应。
“来吧,让你们好好看看,碾死一只虫子有多么困难!”
很多时候,很多战斗,自律人形并不需要拥有彻底解读战局的能力,因为底层代码的限制,指挥能力的缺失始终是人形最大的短板,即使精英如ar小队或传说中神出鬼没的404小队,在缺乏人类指挥官的战场上,对战局的具体判断总会有疏漏之处。
尤其像G43这样并不算出色的战术人形,她不曾以自己不高明的性能自嘲,但始终对自身认知清醒。有些后期入队性能极为优越的人形,承载的算力除了足够应对战场的若干变化,娴熟掌控高端装备外,还可以针对心智云图做出更多的部署,以应对敌人针对权限拦截数据或进行攻击。但她自认并不在这类人形之列。
她所要做的一切就是听从指挥官的命令,并真诚地相信,这个人可以做到他的承诺。
正是这个人在战斗开始前对大家说: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管付出多大的牺牲,我们都要获得胜利。
也是这个人在决意超载启动列车炮的同时,以一种不惜己身的疯狂向军方宣告:我们可以用这种近乎愚蠢的偏执置之死地,只为后生。
而现在,当所有幸存的人形确认脱轨的列车没有给大家造成过度损害之后,指挥官再次下令:所有人形进入隔离墙,并在列车底盘设置炸药。
距离战前不足十一的残存人形收到命令后无声地运转起来,所有人都能留意到,隔离墙内部那片更隐秘复杂的战场,时不时有爆破的声响,但更久的是让人不安的寂静。里面明明至少有三方不同的军事力量,却诡异地维持着长久的沉默。
G小组和其余幸存的人形打乱编队,按照丹德莱计算出的新的方案在隔离墙后小范围清扫敌对力量。每一个人形都知道决胜或者死地的那个瞬间就在下一刻会到来,但无人双手合十为之祈祷。
怎么会有人不想要和平呢?只是因为战争的背后有更肮脏也更诱人的利益,在这利益至上,即使白骨累累血海深渊,也不足以让人停下贪婪的步伐。
但怀着单纯战意的对手或许是可敬的。即使对方怒号着“区区可笑的人形”,就像铁血也会高喊着“不过是可鄙的人类”,我们到底在因为什么混乱在这里作战啊。
“我选择相信指挥官,不仅仅是因为,我只能相信指挥官。”G43在第三次击杀了一名突入的敌方士兵之后,她很轻很轻地说,用轻到在枪击声里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无比郑重地对自己说。
而在她这样轻声诉说的同时,与之呼应的是一声震彻天地的爆炸巨响。
存在于上个世纪的冷酷力量,那些三战之后遗留的怪物岸防炮,炸毁了她们最后依赖着的列车炮。
人形没有宗教信仰,但被这样接近毁灭的力量如此近距离地轰炸,也足以被称为地狱图景。灰尘、火焰,呛人的空气,失灵的听觉模块引发幻听般的轰鸣,列车炮本已脆弱的防护盾如纸一样被轻易击破,而爆炸所能带来的一切灾难后果,都已出现在眼前。
G43站起了身。七月的国王湖上骤然泛起了厚重的雾气,而她所在的这艘小艇,摇摇晃晃,原本聊天谈笑的那些虚假的游客,此时已经消失无踪。
如果她是人类,她会认为自己疯了。
但她清楚地知道,战术人形不会发疯。
对战斗影响极大的负面情绪反馈会在精密的机制设计下被排除,用于模拟接近人类决断的五感模块都可以在合适的时候关闭,人类会因为那造物者精心又随意设计的大脑里不为人知的某一小块灰色细胞的过度工作而堕入疯狂,人形从一开始就不会拥有这种奢侈的权利。
但她无法解释,从她抬起头看到夏日炫目的阳光那一刻,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似乎在自己从未认真审视过的心智之海里漂浮,而身边一直变换面容的少女在引导她的思绪。
这是很神奇,很新颖的体验。她直觉地认为她在这次远超出负荷能力的战斗里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于是身体为了能最大范围地保住程式判断更为重要的信息,让她潜入到自己从未察觉的心智之海里,然而即使在这里,她也已经遗忘,在她和G43烙印之前,她是否真的曾向往着这片早被战火波及不再美丽的湖泊。
是因为这一次,我真的快死了吗……她重复地回想起这个命题,然后想到指挥官曾经讲过的一个思辨悖论: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对人形来说就是会有这种无法解读的苦恼困境啊,她们一次又一次地濒死,被击毁,被备份,被上传,被重启,然而总会有某些瞬间的碎片,永远散失在那个数据无法触及的时刻,不管有多惊心动魄,就像此时此刻。那么当若干天后,假如格里芬此战还有人幸存,再度从修复槽苏醒的那个人,还是这个义无反顾,又孤立无援的G43吗?
那个G43 想必不会为此苦恼吧,她还会莽莽撞撞地迈步向前,只要得到她信赖之人的命令。
“我竟然连MP41和卡尔前辈都几乎遗忘,甚至连指挥官的声音都差点分辨不清……”这种无力到开始痛恨自己的感觉,十分讨厌。
G43叹了口气,再次观察四周的空间,她看到天空被一道明亮刺目的紫红色光线贯穿,有一个什么东西拖着长长的尾气云朝她疾驰而来,而被这道尾气云割开的虚假天空,像融化一样逐渐滴落猩红的火焰。
仿佛连这片虚构出来的梦之净土也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所有的一切会毁灭在灼灼燃烧的烈焰中。
她在这艘小艇上也骤然感受到难以忍耐的高热,G43仿佛正在融化。
“啊……”她听到细细的呻吟的声音,她循着声音望去,看到小艇的角落里,躺着一个身影。那熟悉的橘黄色长发让G43心里一紧,她冲过去扶住这个只存在她心智幻觉里的少女,看到她满面灰尘和伤痕,少女重重地呼吸着,无力地握住G43的手腕。
“格林娜小姐!”她喊着这位平时在基地和大家总是掰着指头斤斤计较分配的弹药与口粮的后勤官,震惊于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虚弱无力的样子。
“你会没事的!格林娜小姐!这里不会是你的终点!”
她用力地背起格林娜,想要寻找没有被热浪侵袭的地方。然后她听到背后长着格林娜脸的少女,用虚弱但平静的语气对她说:“G43,这里也不会是你的终点。”
“对不起啊,G43,即使是这里,也没有让你看到最美丽的,七月的国王湖……”她小声地对G43说,“你虽然说你不记得了,但只要我还记得,那就是你会记得……在夏日晴好的天气里,人们会悠闲地吃着冰淇淋,乘上前往红顶教堂的游船。这座湖泊,至深至净,波光粼粼,美丽极了,当游船行至湖中心一处绝壁,会有人面向此处,吹响小号,天地间,便会有小号声沿着山壁重叠,发出让所有人屏息聆听的动人回声。”
G43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这段在她心里仿佛没有存在过的叙述,是她在战争的炮火中也从未停止过想象的美好吗。是她不惜一切追随指挥官,也希望最终可以到达的光明的未来吗。
“G43,你心里一直相信着,相信着指挥官,即使是这样的绝境,他也一定会尽他最大的努力,让所有人触到微末的希望……”
G43慢慢地直起身,她身后的少女如泡沫一样融化在空气里,而她身侧那只从未离开的G43步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旁。
她在着火的隔离墙后的房间里焦急地搜寻着每一个角落,看到还有活动迹象的人形就冲上去将障碍物搬开,不停地想着再找到一个,再救一个。
她看到格林娜因为短暂的炮火冲击晕倒了,G43将她小心地从已经一片混乱的废墟里搬出来,带她到有干净空气的地方平躺,她快速地给格林娜做了基础检查,确认对方没有生命危险,只要等冲击带来的晕眩过去就能醒来。
然后她准备又冲回去的时候,她看到一位正在燃烧的人形搀扶着指挥官的身体往外走,指挥官的样子很虚弱,那位扶着指挥官的人形对着指挥官说:请扶住这里,然后顺势跳出去,其余的人形会接住你的。
没有人发出多余的声音,在指挥官的身体往下倒的瞬间,大家一起伸出了手,稳稳地拖住指挥官的身体,让他被递到后方较安全的平地上。
她听到指挥官在问: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
“一位您的人形而已。”
G43笑了一下,心智底层的空茫湖泊和眼前炼狱般的灼烧场景来回映照,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她甚至无法辨识清楚何时自己眼前的景象是真实,何时是她想象出来的:她在火焰中寻找着战友;她在国王湖的小艇上长久地抬起她的枪;她扶着指挥官说:“没事,我还会去看看有没有人能帮的人”;她看着格林娜清醒之后,立刻投入到救援行动中;她在瓦砾中翻找,身上的所有部件都在警报,而她将痛觉模块全部关闭。
“据说从前航船穿行到国王湖的中心,如果在这里击发火枪,枪声能够回响7遍。”
她喃喃地说,对着已经不再美丽的国王湖,扣响了扳机。
指挥官,我相信你,并不是因为,我只能选择相信你。
她聆听着心中的国王湖回荡的七声枪响,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只要格里芬还有人可以继续战斗,她就不会无望地死去,充满夏日光辉的湖泊回响,会是她最终能到达的梦想之乡。
不管被毁灭多少次,不管遗忘多少次,她都无悔曾这样献上了一切。
“和诸位曾这样战斗,是我的荣光。”
作者:阿氪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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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神奈堇来说,那天就是澄空万里,即使后来承认记错了,心里也总是不大服气。
对她来讲,那天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当她走下飞机,正是透过走廊上那层透明玻璃看见的天空,抚慰了她的心灵。当时她经历过四个小时的航班,隔壁的年轻女士——她如果认识,应该叫姐姐——在她还未睡着时便借这借那,似乎对旅行时该带什么缺乏基本的认识,一来二去难免让人心烦。即使后来她陷入困倦,在浅睡里交织起来毫无逻辑的幻象,也让她受尽折磨。这也是为什么身心俱疲的她如此需要这么一片天空,看起来绝不同在飞机上望出窗外,即使她路途中根本无心拉开窗户的挡板,以免在云朵组成的大平原边缘看见阴魂不散,如同海潮一般涌来的悲伤。
天空那样蓝,夹杂着几朵轻薄如纱的白云,让神奈堇感到一阵晕眩。从下往上看去,在自己与那片延伸到目力所及之处的天空之间,除了走廊薄薄的天花板便不再有其他阻隔。如果在地上往上看,就不似在陆地上看天空,简直像在天空中眺望一片波澜不惊的大海。轻薄的云朵漫不经心地散布在海面上,好像轻轻的波浪打在一起卷起的浪花。在久视带来的晕眩中,海浪变幻着,在海面上轻轻摇动。不禁让人感到自己不过像是生活在蛋黄上,而还有另一片纯粹的海洋覆盖在蛋壳之上,美得让人不敢染指,而所谓的云彩,只是横亘在人们和海洋之间的屏障,叫人只可到此,不能向前。此时在神奈堇眼中,仿佛自己与脚下大地的联系,变成了虚幻一片的引力,随时会随着突然的消失把她抛向天空,坠向那片想象中的大洋。她多么需要这么一片广阔的天地,以至于仅仅是瞥一眼这一片海洋在无人在乎的地方打着波浪,甚至都感到莫名的安慰。她随着人流穿过走廊,白色齐肩的头发一部分梳出两个侧马尾,剩下的一部分自然地垂下去。她走在走廊的边缘,穿着她这个季节最常穿的米黄色吊带裙,胸前还有一个小小的,打成蝴蝶结的棕色缎带,为了防晒还套上了一件白色外套,后者不太合身,只能当作一件短外套披在身上。她戴着一顶草帽,妈妈在出发之前特意为她挑的。如果带着熟悉的记忆逃得越远越好,就能避免悲伤追上自己。她想起妈妈抓起草帽戴在她头上时的呓语,感受着因人流从走廊另一边吹来的风。
下机的流程和人们下机的目标比起来,显得异常不重要,往往让人把这个过程仅仅当作例行公事一般匆匆办过。对于神奈堇来说,却是为数不多与周围相联系的方式。姐姐据说会来接机,不过当她走向机场大厅,在人群中却怎么也找不到约定好的那个身影,即使环视几遍,也没有任何人的任何地方让她有一点感触,令她与记忆中的任何碎片作一个比对。无论如何,在一片陌生的土地,神奈堇总要找到一个熟悉的地方,让她有一点点链接。即使没有这层自作多情的联系,拿到手上的几个行李箱也不像一个人拿着能够随便移动的样子。困倦没能消去,神奈堇干脆找了个座位,靠着叠起来像小塔一样的行李小睡一下,期望醒来后能有一点从将来的家中传来的消息。在困倦夺走理智的前一刻,她猛然想起妈妈出发之前在机场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场面,于是打开手机设了一个二十分钟的闹钟,好让她恢复精力的同时不至于发生意料之外的状况。
或许是放下了戒备,或许是实在感到疲累,闹钟响起时神奈堇虽说凭着直觉随手摁掉了停止键,却惯性一般在行李硬质的箱子上趴了一会,才能在闭着眼睛时慢慢寻回知觉的痕迹。打开手机时神奈堇突然想起来飞行模式忘记了关掉,于是脸上便猛然像火烧起来,赶忙关掉后打开了聊天软件,生怕在这段时间里姐姐小绘发来的消息没被她看见。姐姐的聊天栏那一侧一下子跳出标记着十几个未知消息的红点,于是神奈堇连忙打开聊天窗,却看着一排整整齐齐的“你在哪里?”即使是最晚的也比预定下机时间早,不由得让她哭笑不得。
“我到了机场……飞行模式收不到消息的,你是笨蛋吗?”
消息发出,神奈堇就知道她那个随性的姐姐是肯定不会真的待在机场等她了。于是试图拉着行李架的拉杆向大厅外走去。便携行李架上叠着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大箱子,神奈堇拖起来颇为费劲,想不通当时妈妈是怎样看起来轻轻松松地把它们送去托运的。不过她倒没觉得姐姐没来怎么样,感到的只有一片混乱,不知道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欢迎光临!”
听见店员热情的招呼,神奈堇欠欠身,挤给对方一个勉勉强强的微笑,随即在玻璃落地窗前找到一个座位,艰难地将行李架扯到座位旁边。双手托腮,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好饿啊,神奈堇不自觉地看向陈列着食品的冷藏柜,却捏着右兜里小小的钱包摇了摇头。这里的东西虽然称不上有多贵,但即使要买点什么垫垫肚子,毕竟还是要花点钱的。
出发的时候太忙乱了,她想起,那天夜里,妈妈不会希望我还醒着的。那时一阵沙沙声将她从半梦半醒的夹缝中扯了出来,惊恐的她第一时间以为是家里进了贼,悄悄睁开眼却看见窗外惨淡月光照进来印出的母亲的轮廓,那是她轻轻地拉开抽屉发出的声音。陈年不用,皮革封面的笔记本、蒙了尘的相框、不知道何时买来说是为了集邮却从来没有装过的盒子,人们窘迫时,总会想起这地方里或许还夹着一两张钞票作为意外储蓄。哦,妈妈,我知道你不愿意我醒着,所以我装睡,原谅我。在半梦半醒间,仅仅是看见搜寻抽屉这行为或许不知道含义,但是母亲那么尴尬,她找完了抽屉又掏口袋,从夏装衬衫装饰性的左胸口袋找到冬季棉袄带着拉链的口袋,拉开拉链的声音那么轻柔,还是撕碎了神奈堇探求的心。我知道你那么痛苦,所以把我送过来,我为此伤心过,原谅我。那时映照在神奈堇脑中的是她无意中瞟到的母亲屏幕,没有惊天动地,没有电视里哭天抢地喊着的天文数字一般的欠款,甚至赶不上台词里那数字的零头,却值得妈妈把衣柜里每一件衣服都翻上三遍。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明白你的难处,但我听见你说“帮妈妈平个账”就心惊肉跳,我不敢戳破我早就知道的事实,原谅我。当时神奈堇带着惊恐与悲伤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敢从被子与床垫小小的缝隙中向外张望,如果她发出什么声音,母亲可能就停下来了,但是她没有,于是她听见厕所的门开了又关上,传来压抑如同运转不灵的空调那种嗡嗡声一般的声音,那大概是哭声吧,她不敢确定,妈妈没在她面前哭过,她当时醒着,感到被一种沉重的悲伤攥在手里,不知道该哭还是不该哭,但她当时装睡肯定骗过了妈妈,在那细微的哭声停止后妈妈回到房间一遍遍抚摸她的脸,她没醒过来,因为本来就只醒着一半。原谅我,妈妈,看见我为了一点钱不买早饭吃您肯定会责备我的,因为那不健康,我知道。她好像忘记了自己后面是不是睡着了,因为深夜里妈妈叫她起来时她失去了对于醒着还是睡着的把握,如果深夜出发,机票会便宜点,而且刚刚好清晨能到,所以出发的时候那样忙乱,甚至忘记了还应该准备第二天的早饭。而如果知道手里能有这么点钱居然是这么来的,任谁随随便便花掉,都只是一种耻辱。神奈堇仿佛又感觉海浪一般的悲伤从海的另一端打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下决心自己把剩下的路走完。
啊,那是……
“我的天哪!”那位把神奈堇折腾得不轻的女士仿佛还没推开门就用汉语发出一阵惊呼,“你在这里啊!”
神奈堇的思绪被猛然打断,吓得往旁边猛然一缩。
“吃早饭了吗?”
“我认识您吗?”神奈堇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投向后来人的眼神带着一丝丝敌意,“麻烦您稍微离我远一点点,感谢您。”
“我看着像坏人吗?”
“这是关键吗?”神奈堇感到更莫名其妙了,甚至有点想笑,“我们……算熟人吗?”
那人一拍额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直直走向了冷柜。“我认识神奈先生,你伯父!我是不是忘记和你说了?”
有吗?没有吗?神奈堇记得不清楚,但是更觉得这像是人贩子拐人的时候想出来的拙劣的借口。这要真是人贩子,未免水平太低了点。可是如果这人真认识伯父,出发之前也没人和神奈堇说过这码事。
“先不谈这个。你要吃点什么吗?我替你买。”
神奈堇想到往食物里投麻药的套路,奇怪与不满转化成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不。”
那个人爽朗地笑了出来,“这么多人看着,我还能给你投毒不成?”
“不是那个问题……”
“不是就对了。吃点什么?”
“请帮我买一份……最便宜的东西,谢谢您。”
“请您坐旁边那个位置好吗?您靠过来的样子好吓人。”
那个人轻轻地将两个饭团放在神奈堇面前,然后和神奈堇隔着一个座位坐下来。“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这个事情,总之神奈先生和后藤女士这两天刚好紧急出差,小绘一个孩子肯定没法一个人过来接你。刚好我这两天回来,也好顺路看着你,刚才看你睡着了,本来留心看着的,没想到一转眼人就没了,哎呀……我要是把你跟丢了,那还真是罪人啊。”
虽说神奈堇还是不大信这人,但是一阵阵香味实在让饥饿的她难以严肃地思考下去。看着神奈堇不大优雅地大口大口啃着饭团,那个人一时没管她,站起来往柜台走去。过了一会,她回到座位,看见神奈堇竟已经生吞了一个饭团,苦笑着将一盒橙色包装的橙汁放在她那边的桌子上。
饭团里面包着一块肉,肯定比最便宜的多少贵了一点点,找个机会把钱还给她吧……
“不着急,还饿的话,我再买给你。”
“谢谢您。”神奈堇小声嘟囔着对她弯了弯腰,“您叫什么?”
“柏木林檎。”
“谢谢您,柏木女士。”
“这算什么?”柏木林檎咯咯笑着,从兜里掏出来她的手机,不一会就打起电话来。“啊,神奈先生……对,对,已经下机了,劳苦您费心。”
她掩住屏幕,转向神奈堇,“要和你伯父打个电话吗?”
“不开视频的话,我不敢相信您。”
柏木林檎露出一副怪理解的神色。于是神奈堇透过屏幕看到另一边的伯父,努力地比对着六年前来到这里那次伯父的神色,最后只看到他变老了。于是她转用学过的那不太熟练的日语对屏幕讲起话来。
“小堇啊,没来接你真的很抱歉。你还好吗?”
“您哪里的话……”
“柏木姐姐可以把你先带回去,我们今天尽量赶回来,真的很抱歉。”
“不不不,感谢您在路上还费心担心我……”
一番交谈,神奈堇确信这人至少还算没有恶意。但要论相信,实在还是有些勉强。好在算是吃过了早饭,一时不担心挨饿的问题了。看她休息得差不多,柏木林檎站起来,试着拖了拖行李箱,感受到超乎想象的重量。
“我的天哪。”她一阵感叹,“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搬动这么多行李!”
“我来就行了……”神奈堇下意识伸手挡住她,“我一个人抬,也没问题的。”
“听话!”柏木林檎突然感觉像是神奈堇的母亲,虽然看外貌她也不比神奈堇大上多少,“抬这么重的东西,身子都要压矮了!”
神奈堇的脸骤然就红了起来。“不是那个问题……”她急急解释,“让您来提,也一样很重的。”
“相信我吧,‘善良真诚的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善意相待’。”
哦,神奈堇想了起来,那是市野雫的名言,那是她记得当时最有名的校园小偶像。六年之前她来这里玩的时候,有幸和小绘抢到两张票,当时人山人海,两个小女孩身高不够,没怎么看见前面的舞台。想起这,她特意又看了看橙汁上的签名栏,已经不是熟悉的名字了。
哦,当然,六年过去了……虽然理所应当,但神奈堇还是感到和她记忆中那个一切如常但世界又远了一分。虽然柏木林檎很是奇怪她为什么翻来覆去看一个橙汁盒子,但是她跟着柏木林檎向前走去的时候,这个念头还是挥之不去,让她对目的地突然感到害怕。等她到了新家,或者原来来过的那个地方,曾经记得的地方,还剩下多少呢?仅仅是想到这个,就让她一阵惶恐。
这一切,一切,太奇怪了。即使这一切真的是人贩子为了把她拐跑所做出的局,她也没那么在乎了。
这一切,一切,太混乱了。
神奈堇跟随着电车的颠簸无意识地摇动着,身边是守护着她的柏木林檎。出奇的安静笼罩着神奈堇,直到被柏木林檎叫醒,那平稳流动的睡眠的河流也没有激起一点涟漪。这对于神奈堇是那样的幸福,以至于她于迷茫中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平静地接受了湛蓝透明的天空已经消失了的事实。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天空一片铅白颜色。神奈堇在心里数着时间,还有三站,还有三站就要和六年前的自己会面了。
“到了之后,能四处走走吗?我想看看那些地方还在不在。”
“知道你很想念旧地方,但是不行。把你送到家里才是我的首要任务。”
“那你和我一起去就行了嘛。”
神奈堇随着颠簸轻轻倒在柏木林檎肩上。故意的吗?柏木林檎有点好笑,轻轻揉着神奈堇乱掉的头发,让神奈堇在梦幻中隐约感受到了母亲的亲密,仿佛还没离开。
“小猫咪一样的兴趣爱好……要是坏人,你现在已经被拐走了哦?”
神奈堇好像突然从梦里惊醒一样,红着脸弹了起来。
“有什么好着急的?到家之后有的是时间。我嘛,我还有事情要做,大人超忙的。”
“没意思。”神奈堇生闷气一样往柏木林檎肩头一躺,后者耸了耸肩膀,把神奈堇又推了起来。
“别睡了。”柏木林檎轻轻说着,“马上就到了。”
“不要。”
“真的快到啦,就剩一站了。”
“我知道。”
柏木林檎倒有点舍不得神奈堇了。飞机上处处戒备,仅仅是一路跟过来就是这个样子,和马路边游荡的小猫咪一样。更不用说仅仅是一个人坐飞机横越这么远的距离,就已经足够构成一个巨大的谜团。柏木林檎对冒犯地探求这个谜团兴味索然,一开始她还觉得这算个麻烦事。但她总觉得,现在在她的肩上的那个女孩比起飞机上多少真实一些。
“真的到咯?”
神奈堇长长舒出一口气,不知道是愉悦还是叹息。
“我知道了。”
柏木林檎感到怪奇怪。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心里装着什么鬼点子,打下车之后神奈堇就沉默不语地跟在她后面,又变回了那个在飞机上认识的女孩。即使她几次三番催神奈堇走在前面好看着她,过不了多久神奈堇也总会落到后面去。
而此时在神奈堇眼中,街道却别有一番意义。街口的那家家庭餐厅似乎没什么变化,透过玻璃幕墙仍能看见欢乐畅谈的少女们围桌而坐,即使隔着玻璃也让她感到了熟悉的欢快。记忆中的汽水店好像找不到地方了,究竟是在哪栋楼旁边呢?有些模糊。神奈堇印象更深刻的是那位有慈祥面容的老奶奶,六年前她在这里没少见过她,好几次贪嘴喝坏了肚子。有时她来到汽水店不为了喝汽水,只是为了和那位奶奶多聊两句天,那时她就更喜欢坐在阴凉地看着同龄人们玩闹。哦,姐姐家越来越近了——便利店是不是拆掉了?太可惜了。对于神奈堇来说,路边的每一个扶手杆都让她感到安全与稳定。从姐姐家到自动售货机会经过五个空隙,到便利店又三个,去汽水店是几个呢?在那之后她就记得不太清了。眼中马上就出现了熟悉的车库卷帘门,当初它响应着伯父的钥匙开开关关,对神奈堇来说颇为神奇。旁边的小门再走进去,她就要回到熟悉的天地了。
“我们到咯。”
神奈堇掏出手机,向小绘发出了消息。
“咱们有缘再见咯。”
神奈堇一阵感伤。
“啊……对了。”
神奈堇将小钱包拿出来,仔细点着里面的钱,好像还不够。她有些尴尬地掏了掏身上的各个口袋,又凑出几个硬币。
“刚才在机场,给我买了东西,感谢您……这点钱没有多少,但是请您收下。”
“不不不,这算什么……”
“请您一定收下!”
神奈堇果断地弯下腰来,将那沓钱连同几个硬币交给柏木林檎。
“好意我心领啦……以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带我去就行啦。”
“那……那以后有机会,我能去您那边玩玩吗?”
“随时欢迎你!再见,小猫咪。”
“再见,小苹果。”
“好好笑的绰号,不要随便叫啊。”
“对不起。”
“来日再见!”
“再见……再见。”
神奈堇呆呆地将钱放进钱包。直到柏木林檎消失在街尾,神奈堇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问她住在哪,这不免让她一阵惆怅。
“爸爸妈妈非说他们出差了就不让我来接你,超级古板。”
神奈堇摆弄着冰箱,里面还有些食材,这倒好了,刚好让她露一手。小绘很殷勤地帮她把行李拖了进来,不过可能是累着了,在客厅里面大喘气。她白色的头发梳成一个高马尾,但是很明显是没睡醒的时候梳成的。缺乏打理的几绺头发肆意翘起来,神奈小绘好像不怎么打算去管它。衣服其实也显得不是很合身,似乎是故意地买大了两码,小绘把衣摆攥起来随意打了个结,至少在长度上勉勉强强符合自己的体型。
“里面没有现成的饭吧,我去便利店买两份回来不好吗?我请你。”
“我会做饭啊。”
“啊?”
“以后还要经常麻烦你们,我尽量能做一点事就做点事吧。还有一些蔬菜,想吃什么?”
“不要炒饭,超级腻。”
“好。”
神奈堇轻车熟路地切菜开火。“有点土豆,有点青菜,素菜肯定就够了。还有些鸡肉,一起炒掉吧……”
不一会,香味就从小小的厨房里传了出来,烟火气。神奈堇非常满意,每天站在锅前感受扑面而来的热浪,也算是为数不多和现实最有联系的地方了。
“嘿嘿嘿……”神奈小绘在桌边摆好了碗,看着神奈堇端着盘子走出来傻笑着,“感觉自己虽然是姐姐,但是被照顾了呢,怎么回事呢。”
“我刚刚好学过怎么做饭,天天做给自己吃也还差不多。以后还要多麻烦你们,别介意。”
“这不就明明是我在麻烦你吗……哦,爸爸差不多要回来了。”
神奈堇站起来,再次往厨房走去。
“诶,不对啊,我没有说你要给他也做的意思……太累了吧?”
“没关系的。”
没过一会,外面传来一阵嘎吱声,那是卷帘门打开的声音。没过一会,玄关便再次打开,神奈堇的伯父走进玄关,将皮鞋在阶梯上磕了两下,脚一抽便将皮鞋甩在楼梯底下。后面跟着神奈堇的伯母,仔仔细细地将丈夫的皮鞋摆在阶梯旁边。
“我回来了。”
“啊,爸爸妈妈,你们回来了……”
伯父走进客厅,转头就看见在厨房里忙碌的神奈堇。
“小堇远道而来就让她做饭,这怎么行!老婆啊,麻烦你去厨房吧,哪能让孩子受累!”
“我来就行了,伯父。你们这么急回来接我,辛苦了。”
“这哪里行。”伯母走进厨房,接过神奈堇手里的炒勺,“让你好好休息还来不及,还让你做饭了,真是对不起你……”
神奈堇不得已回到了客厅,伯父因为高温汗涔涔的,随手将外套搭在椅子上。
“信平那家伙,还没联系你妈妈吗?”
神奈堇没话好说,低着头沉默着。
“这混帐东西,敢做出这种事情!我要还能见到他,非得给他个好看……”
“亲爱的啊,孩子面前说这个恐怕不是好事啊。”伯母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伯父深深叹了口气。
“总之,给你母亲造成这么大麻烦,实在是太对不起她了。小堇啊,待在这里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尽管跟我们说。”
“好。”
“不方便和我们说,就和小绘说,让她来帮你。”
“好。”
“千万别委屈自己。”
“好。”
“爸爸,上面的房间收拾好了。小堇大老远过来,又做了饭,让她先去休息吧!”
“哦,干得好!那么小堇啊,你先去休息吧,房间给你腾出来了,里面东西都没怎么动的,想找什么都还在那。那小绘你先和我们睡一段时间吧,小堇那个房间给她一个人住,我看看什么时候把那个杂物间清理出来……喂,小堇!扫地这事给你后藤伯母干就行了,你别拿着扫把了……”
阴差阳错,神奈堇现在又跑到房间里来了。
窗帘拉着,房间略暗,神奈堇眯了眯眼,才看清房间里的细节。即使是仔仔细细比对过了,她也没能找出多少不一样的地方,顿时对伯父一家充满了感激。
可能是刚刚打扫过吧,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角落里那个小书架还在,上面摆着的几层漫画书神奈堇多少还有点印象,那是琼野真理的作品,好久以前的校园偶像,在记忆中比市野雫都要老了。转向职业漫画家之后,她仿佛焕发了职业第二春,直到现在还坚持着产出。干校园偶像这事挺奇妙的,神奈堇感叹,即使是过了这么久还能经受住记忆的磨蚀。
带着镜子的小梳妆台不见了,过了这么久也该散架了。窗帘边的大书桌倒挺结实,神奈堇颇有老友相见的感受。最惊喜的还是书桌抽屉里找到的那个小盒子,神奈堇当初在这里藏下多少欢乐的记忆,后来离开了还把它像宝藏一样藏在这个抽屉里,不过很快就被新的生活记忆卷走了。这就是生活嘛,神奈堇略带感伤地想到,即使是记得再多,也难免到头来把一切都忘掉。即使是忘掉了,却会在奇妙的时间重新回到脑海。
小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很大的蓝色蝴蝶发夹。夹子装在蝴蝶的身体上,差不多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戴在头上就会感觉像是蝴蝶停在那里。神奈堇轻轻拂去发夹上沾染的灰尘,将夹子夹在自己的头发上,随即在熟悉的落地镜上转起了圈,感受到头上那只蝴蝶带来的不同而心满意足。虽然转念一想,这样显眼的东西毕竟不能随随便便戴出去,却还是感到一阵雀跃。
哦,还没有给妈妈发消息,她肯定等急了……
神奈堇摘下发夹,坐在床上思考着。虽然前面发出两句“妈妈,我已经到了”异常简单,但神奈堇总觉得应该多打点什么,不然看起来还是太冷漠。
“不要为我担心……”“您要好好生活……”“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
文字变长又被删掉,神奈堇感到一阵窘迫,似乎说什么都有点自作多情。自己本身都离她那么远了,还让她别担心,像什么话!作为女儿,也不好劝妈妈好好生活,毕竟直到自己离开她,她过得都挺拼命的,她有什么资格去评论……经常打电话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啊啊,所以到底应该发什么好啊?
思来想去,神奈堇莫名其妙地打出一句“您要好好吃饭,吃点好的。”出来。对了,就这个吧,无论如何,妈妈在饭桌上总是最快乐的。吃点好的吧,妈妈,即使我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像我还在那时一样,在吃饭的生活那么快乐。
神奈堇几乎有点自足于这么聪明的答案了,但随即又感到一阵不快。这不就像是设计出来的吗?
唉,好像也不对。
总之无论如何,她是因为那么多人的善意回到了这里。神奈堇发自内心地感到用行动给她们做点事才是让她快乐的地方。“善良真诚的人,走到哪里都会被善良相待……”自己好像根本也没做什么,为什么周围的人对她这么善良呢?
啊啊,真是越想越让人想不清楚啊。神奈堇一时间分不清周围的世界了。索性向后一躺倒在床上。
一阵手机震动将她的思绪再次拉回。
“马上就开学了,小堇的话,有什么想去的学校吗?我大概想去初春女高,你如果想和我一起的话,到时候可以让爸爸去帮你申请。”
初春女高,那不就是琼野真理和市野雫就读的那个学校吗?神奈堇分不大清,自己当初好像确实挺憧憬那些校园偶像的。但是直接去读,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我都行。”
神奈堇打出这一句,干脆把手机扔到一边了。混乱感卷土重来。
以后究竟该怎么办……
要想的事情太多,神奈堇感到自己的脑袋像齿轮卡了一下,正转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僵。或许她这时候真的是累了吧。她连挪到枕头上的想法都没有了,索性在床上横着闭上眼睛,双脚还放在床边的地上。
其实在哪的床躺起来都感觉差不多。神奈堇索性不再管自己的脑袋,任由思绪飘荡。无论是那边的床还是这里的床,躺起来都差不多。她仿佛在梦幻中看见当初自己与妈妈所住的那个房间,除了隔间有一个厕所就只剩下一个单间,大部分被床占据,灯光昏黄,不开就基本见不着光,所以墙壁一直都很潮湿。神奈堇没有记住这些,她记住的是窗台上那些剪开的矿泉水瓶。那些矿泉水瓶装上了土壤,变成了一排小花盆,有些装着多肉,有的大瓶子装着芦荟,有几个说不清是什么,可能就是养杂草。为数不多的阳光给了它们,让它们即使是那样的环境里也茁壮地长起来。神奈堇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精妙的隐喻,但是刚想起来要去抓住它就消散了,只有这个房间的剪影与原先的房间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哪边。
醒过来的时候,神奈堇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整个人被搬到床上了,甚至还被很贴心地盖上了一条小毯子。外面已经完全黑了起来,窗帘还拉着,房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个点醒来,神奈堇会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手机看看。妈妈回了一条“照顾好自己”的消息,不长,却足够让她感受到妈妈上完一天班回到家里的疲累。不过小绘嘛……
“小堇,我房间里面有些好东西给你哦。”
她在搞什么名堂呢?而且,不是说好的和伯父伯母住一起吗,哪来的单独房间啊?
神奈堇睡得脑袋昏昏的,一时甚至忘记了发个信息确认发生了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开了门。伯父伯母的房间已经关门了,不过原先没怎么去过的杂物间还亮着灯,现在应该就是小绘的房间了。房门虚掩着,灯光穿过客厅,正好照在神奈堇的脸上。她轻轻地走过客厅,尽量不发生一点声音,免得吵到伯父伯母。
“姐姐,你在干什……”
刚走进门,神奈堇左右看看,居然没找到神奈小绘人在哪里。
“嘿嘿嘿嘿……”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么……”
猛地传来一声门板关上的声音,神奈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扑倒在另一边的床上。
“哇,干什么……是小绘吗,快放开我!等会,别扒我衣服……”
过了一会,神奈堇穿着一身新衣服,坐在床边生着闷气,腮帮子气得鼓鼓的。神奈小绘蜷缩在床上,笑得喘不过气。
“这不是挺漂亮的吗,挣扎什么嘛。”
“这是问题吗!”
神奈小绘故作认真地从床上爬起来,向神奈堇深深弯腰。
“那么,真的非常抱歉,神奈堇女士。”
“羞死了啊啊啊——”
神奈堇双拳连环敲向小绘胸膛。
“但是确实很可爱嘛!你看——”
小绘将旁边的落地镜拉过来。
映入神奈堇眼中的是一套全新的水手服,白色的上衣,衬着两边一直延伸到胸前的领子。上面还衬着两条白色的装饰线,系着绿色的领巾。再配上蓝色的百褶裙,神奈堇猜这就是新学校的校服吧。只不过这个大小下她的袖子嘛……
“这不简直成了萌袖了吗!手快伸不出来了啊!”
“超级可爱的好吗!”
“都说了这不是问题关键吧?而且为什么是长袖啊?”
“短袖也有哦,刚好再试一次!”
“不不不,还是免了……即使是试穿,好好和我说不行吗?而且你完全可以自己穿吧?”
“你穿看起来更可爱嘛。”
“听起来好怪啊!”
门口响起几声敲门声,“进来吧。”神奈小绘喊着,伯母穿着睡衣就走了进来。
“大晚上的不要在房间里面整出什么声响……啊,这不是小堇吗,真可爱,当模特呢?”
“啊……算是……吧。”
“你们姐妹关系真好。那我回去了,别太吵了。”
“好——”
神奈堇看见伯母出去,又变成气鼓鼓的样子了。
“那么,该把我的衣服还给我了吧?”
神奈小绘一边应着“好嘛好嘛”一边把神奈堇原来的衣服拿回来,“啊,我满足了……”
“什么叫满足了啊——”
坏了,神奈堇突然发现,自己穿上这件校服还确实挺好看……
“大概过几天就会有你的那一套了哦。”
“哦……谢谢你。”
“谢谢我的话,那就把短袖也试一试吧!”
“不要。”
“试一试嘛——”
“不要。”
“求求你了……”
“不要。我要回去睡觉了。”
“那就明天试。”
“我明天再考虑……喂,我没说明天要穿……你在傻笑什么啊!”
神奈堇在不省心的感受中突然感受到一阵幸福,生活开始了。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一名少年打着伞站在校门口,自灰白色天空落下的雪花点缀在黑色的伞面上,远远看去,如同少年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夜空。他口中呼出的白气随着风上扬,却又在半路被雪花裹挟,一同落入夜空之中。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如同水流涌出校门,少年像伫立在河边的一块黑石,目送着水流远去,自己却始终巍然不动。
随着时间流逝,自他身侧而过的脚步声逐渐从稀疏变得密集。就在又一朵雪花点缀了他头顶的夜色时,一个声音如同自河流中飞溅出来的水花,落在他这块黑石的身上。
“咦,你不是早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他回头看向声源,来者是他的同学。身高与他接近的男孩儿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带不走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男孩儿走到他身边,脸上的表情半是疑惑,半是好奇。
“你在这做什么呢?”男孩儿问道。
“稍微有点事。”他早已想好了回答,甚至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比起这个,你今天不是要去兴趣班吗?还不出发?”
“哎哟,你别提了,我一点都不想去那什么数学兴趣班!”男孩儿立刻拉下了脸,愁云攀上了他的眼睛眉梢,“上次就不该让你帮我做兴趣班作业,这下好了,那个班只有我拿了满分,搞得我妈以为我是什么数学天才,非要让我精进一下!”
“是这样吗?”他弯起嘴角,声音平和沉静,“但课上老师也讲过那些题,你要是愿意,肯定也做得出来。”
“说得简单,我要能记住我早考满分了!”男孩儿撇了撇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发出一声哀嚎,“哎哎时间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嗯,拜拜。”他轻轻点点头作为回应,看着男孩儿跑入雪中,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一度扰乱雪花路线的气流随着男孩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留在原地的只有撑着伞的少年,以及再次飘扬在空气中的白色粒子。
呼。他轻轻叹了口气,白色的气团再次飘散到空气中,又被路过的雪花裹挟着落到别处。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追着一颗雪粒向其他地方游移,但不等他看清那颗雪粒落脚的地方,又有一个声音自那交谈的洪流中溅出。
“啊,好巧啊!”
那是一个清亮活泼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舒心的暖意。他再次顺着声源看去,一名扎着马尾的少女正笑盈盈地朝他招手。不等他开口,对方就已跑到他面前,朝他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放学时去找你没找到,我还以为得明天才能见到你了呢!”少女笑着说道,“这下省事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表情有些疑惑,但语气依旧温和。
“你们之前不是去参加了一个比赛,然后拿奖了吗?我打算报导这个事情,所以需要采访一下你们团队。”
“原来如此。”
“其他人我已经约好时间了,就差你了。”少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摊开的页面上简要地写着人名与时间,“你这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到时候去找你?”
他低头想了想,给出了答复:“后天午休的时候吧,我去你们班找你。”
“好,那我等你。”少女迅速在本子上写了什么,然后点点头,再次露出了笑容,“我一定会写出一篇好新闻的,敬请期待。”
或许是被那朝气感染,他也露出了一抹笑容:“好,那我就期待着了。”
收获了约定的少女撑起伞步入雪中,灵巧地穿梭在人流之中,不一会儿便看不到踪影。视线从人流的尽头收回时,他突然想起不久前视线所追随的那颗雪粒。他下意识地看向视线曾落脚的地方,但那里自然不会有他寻求的答案。
他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忽然发现脖子有些僵硬。不,僵硬的不仅是脖子,还有他的肩膀与双腿。他想自己或许是在雪中站太久了,于是稍微歪了歪身体,将伞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
“哇!”
伴随着一声轻呼,他的伞面似乎撞到了什么。落在夜空中的星光随着撞击泼洒出去,细细的碎粒在空中画出几道优美的痕迹,最终落到他的脚边。若是平时他或许会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些雪粒的变化,只是现在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别的地方。
“抱歉,你没事吧?”他立住伞面,担忧地看向对方。
“没事没事,是我没看前面......”发出轻呼的人边说边抬起头,却在看清他的脸的瞬间愣了愣,“咦,学长?”
他挑了挑眉,这才发现与他雨伞相撞的是他的学弟。比他个头矮一些的男孩儿急急忙忙直起身,对着他露出了有些歉意的笑。
“抱歉学长,我刚才在想事情,所以没注意前面有人。”
他摇了摇头:“是我站的位置不太好。”
“没有没有,是我没注意......”学弟挠了挠头,在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之前再次找到了话题,“对了,我好像还没有跟学长正式道谢来着。之前多亏你帮忙,我们班负责的活动才会举办得那么顺利。”
“我没做什么,你不需要道谢。”
“哪儿有,你不是给我们提了很多宝贵建议吗!多亏你的建议,我们省了一大笔钱呢,后来还用这笔钱去聚餐了......”学弟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总之,谢谢你,学长!”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回以微笑,以及一句温和的“不客气”。
学弟嘿嘿一笑,抬起手挠了挠脸颊,表情看起来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男孩儿的视线追着印在雪地上的脚印四处乱窜几秒后,他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了撑着黑伞的少年。
“说起来学长,你在这里干什么?”学弟的问题是如此似曾相识,只是比起之前提问的男孩儿,他的话语多了一份猜测,“你在等人吗?”
“嗯。”他想了想,给予了准确的回复,“是的。”
“这样啊......”学弟点了点头,随即笑了起来,“希望学长等的人早点来,我就先走啦。”
“好,谢谢你。”
一度停留在他身边的声音再次汇入河流,流向了他视野所不能及的远方。而留在原地的他再一次握紧了伞,如同一块黑石,伫立在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身旁一度紧凑而杂乱的脚步声,开始变得稀疏又平缓。头顶那片圆形的夜空快要被星粒吞噬,支撑着夜空的手与脚也快失去知觉。但他依旧站在原地,双眼盯着那依旧在飞舞的雪花,视线在雪花之间跳跃,节奏与他呼吸的频率不谋而合。
他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看着白色的气团飘散在空气中,又随着雪花落到地面上。他追随着雪花的视线落到地面上,看到脚印一度打散了雪,但又开始被雪覆盖。手脚开始有些麻木,他的脸颊冰凉得足以让雪花惬意地停留一段时间。
但他依旧站在原地,直到一阵风穿过街道,吹散漫天飞舞的雪花,露出片刻铅灰色的天空。
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脚步声,那个声音很轻,却足以触动他的神经。如同一块黑石伫立在原地的少年忽然就如同破土而出的芽,他第一次主动、甚至略显急切地转过身,视线不再追着雪花,而是追着声源望去。
视线穿过飞舞的白雪,穿过盘旋在空中的风,穿过建筑物边角的阴影,终于寻到了终点。当他的视线落入那双他追寻的眼眸时,他迈开脚步,朝那人飞奔而去。挤满夜空的星粒再一次被甩出夜空,飞舞在空中的痕迹让人联想到流星拖曳出的尾巴。
“学姐!”
就像流星会落在它寻找的地方,他也停在了那人面前。被他呼唤的少女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只是抬起手,拂去掉落在他肩头的雪粒。
“抱歉,等很久了吗?”她问道。
“没有,才到一会儿。”他摇了摇头,笑容满面。他能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被冻得通红的鼻尖上,又落在他被融化了的雪沾湿的裤脚上。就在他有些紧张自己的谎言被拆破之际,对方却解下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又将围巾套上了他的脖子。
温柔的温度顺着脖颈扩散到全身,在他怔愣的表情中,对方露出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一起走吧?”
“啊,嗯——”
他下意识伸出手,却又在触碰之前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缩回手,用力搓了搓掌心,直到他觉得温度重新回到了指尖。这一次他信心满满地牵住那只手,却在感受到那温暖的温度时,意识到自己所满意的热量,根本不足以温暖对方的掌心。
他有些懊恼,忍不住努力思考该如何弥补。然而身旁却传来一声轻笑,他转过头,视线对上那双笑盈盈的眼眸。
“雪已经停了。”他听到她这么说,“所以,很快就会暖和起来了。”
他愣了愣,最终点了点头,将伞收起,与她双手交握。提出建议的少女率先迈开了步子,牵引着他向前走去,而他微微低着头,曾经追随雪花的视线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
现在他脸颊的温度,已足以融化任何一片雪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