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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一招】阿氪
评论:随意
不是特别完整,两个月没写水平下滑很严重,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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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童臭,栗童臭,
栗童傍着个小舅舅。
爹爹在工地搬砖走,
栗童带回个红勾勾。
爹爹给栗童买糖吃,
哈哈!
栗童的糖被抢走喽……
过去的故事
歌谣是不说谎的,不过这首倒是个意外。它被专门讽刺粟家大坝子村里粟家的少爷——栗童。至于歌谣后头的真实性,倒也有待商榷。不过这是闲人干的事。
粟家,那在两百年前就是王法的象征。这大坝子村里,南山北水,这片小村就这么着正被大山林吊在半空中。天高皇帝远,就是十道金令牌还没有一场春雨和他粟家的一纸府令来得实在。那粟家的老爷绝少迈出过大门,却见着各式各样捧着金银饰物,山珍海味的人往里挤,连带着那西街口修门槛的张家富了三代,因为门槛没三天就得垫一回。一来二去一百年,山上的树木都被砍秃了一半,索性全被粟家拿来建府盖园修猎场。大坝子村里的村民,还专门地给粟府刻了个“山中紫禁”的匾。合着是一粒芝麻吃成个西瓜,他粟家索性屯起兵来,有多少?五百,大坝子村就是他的疆域,冠上了他“粟家”的大名。结果可倒好,没引来皇上的天兵,也没招来叽里咕噜说鸟语的罗刹人,反倒等来了一队穿着狗皮黄衣的日伪军,那粟家高高的炮楼上,也就不得不扬起那太阳旗,一扬就扬了好几年。
好容易是去了白的,换了红的,那粟家里被伪军打瘸了腿的老爷,看来是看见了些希望,没想到那“红军”愣是软硬不吃,坚持要打地主。那一代老爷心里惶惶地不安着过了快十年,临死前还念叨着钱呀钱呀园呀园呀。念叨有啥用呢?那什么“共产主义”,不知给村里的年轻人下了什么药,原本服服帖帖安安顺顺的他们突然就嚷嚷着要反地主,反什么封建制度。这下好了,园子没了,田地分了,粟家那“三殿一半园”给他分得就剩一间侧屋,羞得粟璧山拿头咣咣往墙上撞,这粟璧山就是粟童的太爷爷。粟童的爷爷就更不堪,本就是个老来子,才过而立之年赶好碰上外面闹运动,他家的“光荣历史”,就免不得被翻出来批斗一番,说成“现行反革命”。原本就变成了平头老百姓,又擦头削了一层。到了他爸这,粟家住的屋,赶好是原本粟府的佣人屋,原来的佣人齐老三的后代,居然发了财,买回了原来的正大殿。他父亲愧对祖宗,过祠堂都得拿提个箩筐罩脸,只好进城。说来巧,进城在那个年代刚好又成了个潮流,他爸又没有一技之长,就做农民工里最基本的活——工地里搬砖,粟童的妈就和他闹。你说这粟童可怜不可怜,他爸妈离婚都没说一声,连他爸都不知道,他妈居然就偷偷的和外头一王老五跑了。粟家从此在大坝子村里成了个笑话,还是真正“均贫富,等贵贱”的笑话。啥意思?就是村里的奶孩子——王剁板、刘麦子、二鼻涕等等,把唾沫星子吐到他粟家老家主脸上,他屁都不敢给你放一个,还得把另半边脸伸给你。粟家的身份就这样离奇巧合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现在就轮到粟童卑贱了。
春
年关刚过,村东头赵跛腿掌柜的茶楼,还没把墙上的红纸撕下来。楼里的堂师学徒,和着呼出的水汽搓手,静静的,没什么话好说。第一批食客刚来,也没什么话好说。自己寻张乌木椅子,喝茶。茶碗上叮叮当当,老炉子劈劈啪啪,春风里呼呼啦啦,带着门楼上两盏纸糊的大灯笼扑喇扑喇地飘,正是蜡烛不必熄的时候。
赵跛腿没有忙事,眯着眼望着巷口,老秀才平常,早坐正桌上喝茶了。今天不知是不是又喝酒喝多迷糊了,居然现在还没来。
没成想,一小子没头没脑冲过来,差点儿把门口的几个散台撞翻。赵跛腿看他一副急忙样子,还以为是刘麦子又迟到了。这家伙套着肥大的蓝外套,一阵风划过去,简直叫人以为他在飞跑,令赵跛腿看不清脸。但他赵跛腿有个规矩,大坝子村里人不消说也知道——他每天必是自己摆茶楼外的散台,教喝茶吃饭的食客们落个便利。而挺着拐棍走路弯腰,尚且困难;过了身强力壮的年纪,又一身的伤病,摆个桌都难如升天。这一碰,桌椅横翻,他赵跛腿干了半天打水漂?况且,赵跛腿在孩子们中是出了名的桀,哪里受过这种气?刚想拿拐棍抽这家伙一顿,定眼了一看,嚯!这不正是他粟家少爷吗?
“咋,粟少爷,您今个大驾光临啊?”赵跛腿故意笑嘻嘻地摆出一副献媚样子,“满汉全席,咱小茶馆,做不出,十道大菜够不够招待?”
栗童不说话,继续往前走,踢倒了两三把椅子也不理,一副不把大坝子村捅个贯穿不罢休的势态。
“老子不去!”二十分钟前,栗童死死抱着大门口雕漆刻纹的大柱子,回过头对粟家老太太大吼着充了回老子,老太太足愣了两秒,又抄起扫把杆狠狠地往栗童身上抽去。
老太太眼里,一向好好的孙子,到了开学居然像撵猪进了屠场,那个哭,那个喊,倒正像是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吊在头上。奇了怪了,他栗童,正是大坝子村里少有的读书成了家的孩子。刘麦子、王剁板这些鼻涕虫,跟着老秀才学两个字,都像是揭锅时多抢了两碗饭,腰杆都直三分。可栗童天天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出了大山进学,却像见了瘟神样,叫老太太打也不走,劝也不走,气得栗童的爷爷坐在大门口石阶上倒气,把个老烟锅在地上敲得当当响。
大早上的闹了一回,老两口已不想再吃早饭。老家主把烟锅一磕,碰出一手灰来,随手一洒便往外走去。
“你出去做甚?”老太太白着眼,絮絮叨叨不知道嘟囔些啥。“你看你管的好孙!整天的跑野,不做个正事!”
“少废话!”老家主梗着脖子拦开老太太,“他娘的,起个床都不安生!我散去跛腿那头喝会茶歇歇,他爱跑哪跑哪,我今儿着还就不依了!奶奶的,没大没小!”
老太太也就不再劝,只是坐在门槛上继续没头没尾地聒。太阳从东头刚刚升起来,其他的男女老少,还享受着年关刚过那点闲暇,于是从大门出来时,总都带着一半戏谑、一半可怜的眼神,看着门口一副要死要活模样的老太太。
但是在栗童那里,事情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老太太揍他,赵跛腿讽他,他是一点生气的意味都没有,甚至连要生气这种事情都快要忘记了。他只是胸中带着口气往前走着,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往村后那广阔的田地走去。这么走下去,或许能去邻村,或许到了一半他就得累得在田垄里喘气——那一程路可不咋近!但栗童也不打算管下去。他走到垄上,纯粹是好向着田野另一边远望过去,好看到那个讨厌的班车什么时候开到。如果他幸运,在村子里那帮老家伙找到他之前能够继续走下去,他就能理直气壮地躲过那班车;而如果他能躲过那班车,他仿佛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向班主任(恶童们喜欢直接叫他老王)解释他的旷课,或是逃课。即使班主任压根不打算听栗童说什么,他更宁愿想象,班上好像从来就没这号人过。
老王并不是什么讨人厌的人,正相反,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大多数都是温文尔雅的正派人士)都希望自己压根和他没扯上过关系。你看看他!校服的外套很明显是大了,而且粘着沙土,几乎被污染成了一种令人恶心的灰色,像是从二手回收店里那堆积如山的衣物堆里挖出来的样子。脸上也显得黑乎乎的,像是从来没好好洗过脸。裤子也大了一码,靠尽职尽责的松紧带捆在栗童的腰上,否则就要立刻罢工。裤腿松松垮垮地拖在后跟底下,踩了他也不管。鞋呢,甭管是什么颜色,总之现在是灰的。不嫌弃这幅外表的人离得稍近了一点,总觉得自己好像要闻到一股臭味。其实不一定有,但是谁在乎?脏污就是形容栗童最好的词语,甚至讲到现在,还只是在他的外表上弯弯绕绕,他那恶劣的、卑贱的、倔强的、不通人情的、总带着股怒气的性格,甚至还一句话没说。他能把这股气撒给谁!
栗童就是这么个孩子,他不讨人喜欢,也很清楚自己不讨人喜欢,所以他也乐于和其他人保持距离。你看他现在还在田垄上带着气走着,公路和河流陪伴着他,向前不断地延伸着。他时而靠近,时而远离,直到大坝子村成为一个小小的点,邻村也成为一个小小的点。他在一个字面意义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感到累了,于是直接在田垄的边缘坐下,身旁是茂盛的狗尾巴草,面前是灰黄的土地。过了不久,感到疲劳,他就敢直接在田地上睡着,也不管地面到底算不算是干净,这是他的命。
栗童昨晚上没能睡好,那一觉睡得真叫一个痛快。吵醒他的是一股笑声,刚开始还让他感到一阵莫名其妙。那会他闭着眼睛,想着为啥光线照过来的强度不太对,是不是天阴了要下雨,为啥地面像在摇晃,是不是要地震。周围的笑声他全当在做梦,怀疑对光线和地面的疑惑也是梦的一部分。但是事实不是栗童想得这样好,笑声一浪接着一浪,而且愈来愈大,直到吵得栗童睡不着觉。于是栗童猛地睁开眼,却只看见满眼的棕黄色,于是伸出手来挣扎,终于撕扯开那片棕黄色。于是他发现自己在班车上,刚从麻袋里逃出来。
栗童不喜欢上学。他讨厌老王、同学、课桌、书本、上课铃、下课铃、教室、厕所、操场、大门、班车、车站到校门口那条街、街上的两元店、两元店门口的喇叭、“清仓大甩卖”的叫卖、街旁的那条小巷,反正他没喜欢过任何东西。他满脑子都是这些地方离他爸的工地很近,不想回大坝子村他总有一个地方去,而这些东西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极其的……廉价。这是他唯一能想起来最能展现他的文化的词语,因为他也讨厌自己和自己作为学生的文化人身份。
麻袋那事不知道是哪个老头的杰作,栗童下车的时候还莫名其妙地带着这个袋子,于是他感到街上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但不知道上哪去扔掉这个滑稽的袋子。他就这么把这玩意带到了学校,因为他也说不出自己为啥应该把这个袋子随便扔掉而感到心安理得。于是全班人都看见了这个袋子,哄堂大笑。栗童就因为这种理由被老王命令站了两节课,这也怪不了老王——谁让他扰乱了整个班的早自习呢?
不过栗童站着还是坐着,对其他人一点影响也没有,上课照上,下课照下。栗童那同学们总喜欢聚成一团在下课时去厕所,栗童就永远一个人。他去厕所倒也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而不是透透气或者说说话。今天不是什么幸运日,栗童的日常仍旧雷打不动,于是他照旧去厕所,和另外几个人就不期而遇。老大今年初三了,栗童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能叫他老大,有时甚至得意,因为好像这样他身边剩下那几个就不配拥有姓名。唯有这个老大他格外害怕,最简单当然是因为他壮实,复杂点就不过是随众——当时这初中就没几个不害怕他。“没几个”在某天下午在某个小巷里被老大拿扫把棍改的长棍打得找不着北,钱被掏了拿去给他上网吧。栗童知晓他的恶,故意地就找了最角落的地方,低着头上厕所,看着面前被踩得遍布鞋印的瓷砖。唯一不知晓的就是他那天哪来的兴致非得站他旁边。
“哟。”老大拿一种极其轻佻的语气挑了个话头,栗童老觉得他好像在对着墙说话。
“我最近缺钱……”栗童几乎有些自言自语了。只想找个机会把裤子一提就往外跑。
“我最近也缺钱。”栗童感到老大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栗。“今儿个晚上帮你好兄弟个忙呗?”
栗童不敢说话,他听到老大在旁边大声地骂了句脏话。
“你他妈聋了?”
别误会了,这和那句脏话并不是同一句,栗童倒觉得老大今天心情还挺好,估计这两天的确还有其他人给他送钱。他不敢说是,更不敢说不是。于是他从自己左边肩膀感受到一股无可阻挡的力量,接下来就感到自己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其他人鞋印的脏水浸透了外衣薄薄的布料。于是老大继续对着栗童骂了句和他妈有关的脏话。不过栗童觉得挺无所谓,如果他那句话把妈换成爸,恐怕他真要爬起来拼命;不过骂的是他妈,那还没事。
栗童如果以后可能回想这一天,会发现自己好像没了从厕所之后的记忆,在那之后就是他放学之后走过那条曾见证了“没几个”的鲜血的小巷,看见老大已经在那里头等候多时了。于是他身上那点可怜的钱被抢了个空,而且被打了一顿,谁让他在帮自己好兄弟的忙时显得如此犹豫,如此没有兄弟义气呢?
栗童最后绕远路去了一趟工地找自己的爹,一半是因为没钱吃不了晚饭,另一半是因为没钱坐不了车。路上他想了半天自己该怎么解释自己一身的伤,但终究选了不解释,找了个摔跤的借口搪塞回去。毕竟对栗童来说,这才是他和他爸的常态。这也是他要钱的时候为什么多要了点,住工地宿舍,恐怕早晚要露馅。再者,要是他明天撞了大运,不得不再次坐车过来,那身上总有点东西,免得被打得比今天还惨。
其实大多数日子里,栗童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所谓“如果以后可能回想这一天”,其实并没有足够的可能性。栗童最终还是坐上了回去的车。他又要面对老家主、老太太、赵跛腿、刘麦子、王剁板,他同样讨厌这一切,于是他在车上估计自己又要怀着那样的一股无名怒气结束这一天。又能怎样呢,他能把这股气撒给谁?
栗童说不准,但他的想法不骗他:下车看见了老秀才时,他真打算把气往他身上撒。倒不是要像老大那样拳打脚踢,他只想有人知道自己那股气。外人把这叫撒娇,他可分不清。老秀才住邻村,可天天来到大坝子村,去周围唯一的小学教附近的小孩。栗童见到他心跳得剧烈,因为唯有老秀才他把握不住。当初他妈跑了,整个大坝子村都瞧不起他爸,觉得他没本事。周围的小孩也欺侮栗童,恐怕从那时他就觉得被欺负是个理所应当。可老秀才仍然日日从邻村来,日日去教栗童,甚至比其他孩子还上心,让栗童发了奋,这才考出了大坝子村。栗童眼里头,这人真是个圣人,可就是个圣人他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粟童,咋上学上出一身伤回来?”
栗童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光是叫他本名而不用“栗童”这个颇有戏谑意味的绰号,就让栗童感到手忙脚乱。更别说后面跟着的问题,竟然是用了十分关怀的态度说出来,栗童更感到一阵害羞。他站在站牌那里搜刮了半天自己的大脑,拼凑了半天,只是极其小声说了一句“不要你管”,大概只有他自己听得见。老秀才已经不能再被叫做“秀才”,佝偻得已经需要拐杖才好站着了,因为晚年而好酒,眼眶总显得有些肿大,可眼睛里总有锐利的光射出来。栗童在小学课堂上见识过这种眼神,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被看透得一清二楚,所以只是用自己听得见的声音作反驳。
“打小学你就不说话,可我清楚你。你是不是在学校里头被欺负了?”
栗童更不好回答,只是低着头沉默着,连“不要你管”的说法都忘记了。老秀才清楚这和说是没有什么区别,于是从口袋里搜出一卷纸币,靠在拐杖上数着,最后抽出两张递给了栗童。栗童知道老秀才的那点怪癖,天天宁愿从邻村走过来都要省点小钱去买酒。想到这点钱说不定就是他什么时候的酒钱,他实在是不敢收。老秀才伸过来的手就这么被他推回去。
“你拿着!”老秀才再把栗童的手推回来,“被欺负了,不管,再被欺负,这学还上不上了?”
“你懂个屁。”
这下完蛋了,栗童原本小声说给自己的话,就要被老秀才听到。栗童登时又羞又怕,钱也没拿就往村里逃去。若是在四五年前,他刚刚认识老秀才(那时还没有“老”字),他肯定有千万种可能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抓回来。可现在秀才已经是个老人,他又是个年轻小伙,于是逃之前他下意识回过头来,只看见老秀才站在原地深深地叹息。
栗童最后还是买了药,只不过靠他爸给他的钱,去了车费和占了大头的“意外险”(老大每天都得去那小巷,意外只取决于谁先过去),他也就只剩下买点红药水的钱。药店的老板也照例问他“咋一身伤回来”,但听起来总是刺耳。村里似乎达成了这样的一个共识:小孩若是带伤归来,只有可能是疯玩摔着了或者打架打的,总之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栗童这回可以理直气壮地用上“不要你管”和“你懂个屁”的法宝,而不需要考虑后果的问题。反正他们看来他也不过是个恶童。有本事你就别把药卖给我!
可睡觉之前他想起老秀才。他搞不懂老秀才为什么那样晚了还不回家,因为按常理他们绝无见面的可能。那股气不仅没有发泄,反而让他觉得那种恶语讲得不对。老太太总是要聒的,在她洗着他那套被脏水濡湿了又干的衣服时就更是如此。老家主照样不想和他讲话,天一暗就去屋里头躺着了。栗童不管这些,却总觉得对不起老秀才。不过栗童总是有本事在第二天把一切忘掉。这是他的命,和大坝子村与学校形成了精妙的统一关系。
日子一天天的就要这么过去,栗童也充分发挥了他爹那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安身立命的本事,于是过去了的一天天,他也不怎么注意,也没什么独特的日子让他去关注。
所以后来栗童总是尽全力地为某天找出一些独特的意味。比如说某天下了大雨,他看着内涝的街道想着从未见过的大海应该有的洪涛;比如说某天那条街的两元店没有开门,于是那条街就不会响彻“清仓大甩卖”的喇叭声,他讨厌的事情就少了两件;比如说那天他刚好手里只有车钱而没有“意外险”,于是被老大和剩下那些人一顿好打。被揍的时候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几个硬币,生怕老大有那个本事把他的手也一起掰开。可老大的武德终究让他没有只是抢钱,而是想办法磨练打架的技术。于是栗童倒在那个小巷里,捂着肚子,全身上下黏黏腻腻,不知道是哪下整出血了还是地上有水打湿的。好在内涝是早上的事,而此时已经被排得差不太多,栗童至少剩下点运气,不至于泡在雨水里。他在小巷的坑坑洼洼中找到一个略高的地方,在地上倒着气,正好顺着自己脚边的方向看见巷子外人们的来来往往,但没有一个人在乎他。
他不知道周楼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正如他那时也不知道周楼生竟叫这么个名字。当时他正从那种接近于无穷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开来,从地上坐起来,抬头四顾,才发现老大之流早就没了踪影,大概是找其他倒霉蛋去了。小巷的尽头只有一个陌生的身影,看起来像一个女孩,直到她走近了,他才看到她身上的校服,于是在那抹蓝色里发现自己已经躺到了高中放学的时间,那时天色已经很暗。
那个女孩走到栗童面前,向他伸出了手。栗童再一次感受到在老秀才面前的那种窘迫。尤其是,这让他感到一阵愤怒,好像自己被打到了地上,是一件十分值得羞愧的事情。于是他带着这种愤怒,一把把女孩的手拍开,却在双手相触的时候,感受到了女孩手心的一种温暖。
女孩似乎没什么话好说,转身走出了小巷,对于栗童来说,今天就又和其他日子没有任何区别,直到他终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早就被雨水打成了泥水),准备将日子重新进行下去时……
那个女孩又回来了,手上拿着创可贴、棉签和黄药水。像是中间有一种无形的遮蔽,她并不走到栗童身边,而是在他的附近站定了,将药物放在了一片较干的地上,放在因为傍晚最后的光而显得一片铅白的水坑旁边。栗童在拿起那些东西的时候听到一声“谢谢”,在气息通过自己的喉管时感受到一阵刺痛。仿佛从自己嘴里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有棱有角的硬物。
“没关系。”女孩的声音也轻轻的。“你也坐车吗?”
“坐。”
栗童原本又想用起“关你啥事”的法宝,可看见了这个女孩,总感觉她的身上透露出一种忧郁的气息。她只是站在那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感觉到自己看见她时,总像是看见了老秀才那个深深叹气的剪影。
前往车站的那段路上,两个人都只感受到一种尴尬的沉默。栗童习惯了走在后面,可周楼生总喜欢并排走着,于是栗童就尴尬地拖在周楼生的左后方。从后面往前看,可以看见她扎成马尾的头发,以及从耳朵那里向前看见的眼镜一角。而周楼生的侧脸,让他感受到了……美。但是那忧伤的面容只是让栗童感受到自惭形秽,仿佛自己第一次这么觉得。
周楼生已经坐到了等车的长椅上。她轻拍了一下身边的位置,于是栗童坐到她身边,双手托腮,手肘撑在大腿上,深深地将腰弯向大地。
“我叫周楼生。”周楼生看着公路的另一边,这时候小城已经接近沉寂,只是时不时有一辆汽车飞掠而过。“你叫什么?”
“粟童,可是大家都叫我栗童。”粟童也随着周楼生的视角看向另一边,周楼生只是微微点点头,可栗童总觉得她好像笑了一下。“为什么呢?”
“不……不关你的事。”
栗童的法宝好像失效了。似乎叫做“礼貌”是刚刚好,栗童无论对着其他人是多么顽劣,绝不敢对一个同龄的女性口出狂言。栗童也不知道如果周楼生继续问下去会怎么样,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怎么会现在才坐车?谁欺负你吗?”
“又能怎样呢?”
周楼生不说话,直到班车开来。
已经是末班车了,从车窗里看过去,只能看到周围的村落在远处星星点点的亮光,来到公路的两边,就已经什么都看不清。周楼生把脑袋靠在车窗旁,随着班车的摇动轻轻晃动着。栗童最后看见她,是在自己下车时,那时她仍在车上,要一路地向前。
“以后你能等我坐车吗?”
栗童正准备下车,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
“一个人走夜路,总让人很害怕。”
栗童后来会想,自己到底为什么在当时就答应了呢?或许是这个年纪总有一些逞英雄的做派吧。栗童并不在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早点和晚点坐车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回到家时他把老太太与老家主吓了一跳,他们早以为他待在工地不回来了。
在那个晚上,栗童梦见老树开花。
TBC
作者:【七招】夜雨
中靶:0/10 全勝
距离群山六十公里外,一个人正在以奇怪的方式前进着。他躺在地上,用脚发力推着自己向前。
他每蹬一次腿,便伸开手脚躺十分钟,看着天上的云飘来飘去。也没人催他,于是他便用这方式一次次拉近与山脉的距离。
直到草原上开始下雨,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拉开一扇门跑走了。
门后是另一片没有下雨的草原。不过已经入夜。天空中没有云彩,月亮正是满月,因此很亮。
他的新的欲望还没有诞生。于是又一次躺在了地上,睡去了。
睡着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只大山雀对他说:
“你,你要到那座山去!我,我命令你。”那只大山雀神色十分“理所应当”。
他便也理所应当地点点头。
“是的,之前已经听你说过了。我正在路上。”
“好!你一定要早点去到那个地方,否则你我都赚不到大钱。”
大山雀单脚抓着树枝,单脚举起来摩擦,似乎是在表达“钱”的意思。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别给我偷懒!”
大山雀拍拍翅膀飞走了。
他抬头看向大山雀离去的方向,心里思考着,一天前进四百米究竟算不算偷懒。
一切都由定义决定。无论是单词也好,句子也好,长文也好,没有定义就什么也不是,既没有意义,更没有感情。
他站起来,看着远山。从前他在城市里上班时,视野里的高楼大厦看起来比山还高。只是走出几公里外后,便矮了下去。山高就高在,走了几十千米,也不见它高度的变化。
“操!”他大声发泄着,迈步往前走去。
大山雀顶开空中的透明翻盖门,钻进了一个颇为人工的地方。
虽然大小适用于鸟类,但是键盘鼠标的式样都是给人使用的。大山雀只能用它的小爪子移一下点一下,非常不便。按了几个键后,显示屏上显示需要指纹解锁,更是重重的一击。
显示屏在大山雀眼里像个沙袋。
“只能再往上走!”大山雀拍拍翅膀,又往上飞去。只是此处空间本就狭窄,它飞起两个鸟身便撞到了天花板。
此时它又往上一顶,竟然又是一个翻盖门。它钻出去。空间改变的同时,它的身体也有了变化。大山雀招牌般的两团白色消失了,小尖嘴也缩进去,翅膀伸长,皮肤替代羽毛...
它变成了一位裸女。说是裸女,其实只裸了上半身。下半身是从鸟儿变过来时,毫无变化,只是变大了的厚厚的绒羽。
它跑跑跳跳,来到一座显示器前,伸手一拍!
显示器立刻开始跑加载条,然后非常快速地显示出了,那个人在草原上前进的俯视图。像素太低,只有一个点表示他,十个点表示山脉。
他与山脉。只差了七个像素点。
“这他妈还看你妈啊!操!”她一脚踹在操作台上。
空气里湿气很重。这里已经是城市的较低层,因此并没有什么光线。如果愿意抬头,倒是能看到天上的雨滴在通过高层时,七彩的反光。
今天下的是暴雨。即使在最底层,也有密密麻麻的雨丝落下来。他贴着墙壁,头顶的雨檐实在太短。他不得不让背蹭上一层污渍。不过路还是得走,他紧贴着墙,好像电影里看过的间谍贴着高楼的玻璃。
这时他看见了,雨中有一个人影。那人影在雨里缓缓向他靠近。走到近前,他才发现了。那雨原来是穿过肩膀往下掉的。
“原来是全息投影。”他想。
“不然哪有人想在这雨里不带防护装置地走。臭到明天。”
好听的声音传过来。
“啊。”
他想接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时候该说,“对”还是“是”,还是“确实”呢?
这是他和大山雀的第一次相遇。
大山雀很快露出了她残暴的本性。具体的表现就是说脏话,并且伴随暴力。
他在吃了大山雀三脚后,得到了他的昵称。
鼹鼠。
“你住得太低了,光线也少,搞得你眼睛眯得像鼹鼠一样。以后你就叫鼹鼠,明白吗?”
大山雀女士住得只比鼹鼠高了一层。
但是鼹鼠真心认为这位女士是个大人物。因为她说了一个故事。
“我几年前走出过这座巢都。走了几千千米,爬上了一座山峰。”
“站在顶上,这巢都里住得最高的畜生们也没有我高了。”
“然后我对着巢都的方向,大声地喊。”
那女人现实里也在大喊:“我说:‘操!!!’”
“顶上的人也听不到。”
“旁边的人听得到。”鼹鼠说。
她冲过来,死死抱住鼹鼠。“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你对周围的人很温柔,又对上面没什么野心。而且还是个脑机过敏者。”
“你只要这么做再这么做,我们就能自由啦。”
她抱着抱着,右手不知何时勒住了鼹鼠的脖子,越说越激动,勒得鼹鼠脖子一片红。
“明天就出发。”
底层的雨,在中层变得鲜亮起来。回廊的灯光为雨染上一层昏黄。山雀与鼹鼠沿着回廊走向灯火辉煌的地方。雨声因为就滴在回廊外的飞檐上,反而比远处的歌声更响。
鼹鼠表现得很宁静。他好像把整个人沉在水里,四肢都有股奇妙的漂浮感,既没有过分地紧绷也没有太过放松。
山雀看起来虽然也正常,但她就像追赶着什么,动作都比平时快一分。
计划就在今天开始。
一路上没有看见人。因为宴会已经开始。两人在回廊不断前进着,也没有什么老爷爷来盘问他们的来历。
歌声远远地传来。两人也不再前进,坐在栏杆上休息了起来。
半边的天空上闪着灯光,环城的航线时不时有飞车穿过。两个人像在热带丛林抬头看树冠。
顶层只有边缘散出几抹光晕。这座千万级的城市的夜晚居然是如此宁静。
“好安静啊。”现在空气里只有歌声、雨声和飞车穿梭的声音。这里虽然是巢都的边缘,但也和巢都中央并无区别。
“现在只要坐在这里就可以吗?”鼹鼠问道。
“那不然呢?”大山雀笑了。
天上似乎有无穷的雨正在落下来。大山雀坐在栏杆山摇摇晃晃,和着远处微弱的歌声摇摆着身体。
鼹鼠伸出手接住雨水,一闻,果然还是有股臭味。
“鼹鼠,你是脑机不耐受吧。今天第一次戴上脑机,有什么感受吗?”大山雀问道。
“很平稳呢。能看到不少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那你能看到那个和那个建筑之间的巨幕吗?”大山雀指向一个地方。
“看不到啊。”
“那你听得到我的脚步声吗?”大山雀站在地上,开始跳一段踢踏舞。
“听得到。木头的声音。”鼹鼠回道。
“那不还是没听到!”
大山雀笑得更开心了。她弯着腰,盯着自己的脚尖。脚尖掠出,脚跟跺下,踩出旋律。
“怎么样,我跳得还不错吧。”
她又跳完了一段,直起背。鼹鼠盯着她。她看向远处。
“还是有点太黑了。回去吧。”
鼹鼠顺从地跟在她的身后。
“不对,我要检查你的脑机开了没有。”大山雀一个转身抓住鼹鼠的脑袋,然后看向鼹鼠耳后,“很好。”
“现在已经脱离了检测区域了。那我把我的脑机重新开起来了哦。”
大山雀重新扭开旋钮,扑面而来的就是十几个警告信息。
“无有权限......哎,关掉关掉。”
造型各异的飞车穿梭着,带着炫目的光效。它们绕过燃烧的巨幕冲入巢都的内部。指示灯一段一段响起,并有机器人将它们指引到各自的道路上。背后歌声传来的地方,一尊百米高的人像从地面站起,一圈烟花绕着她的腰间炸开。她的歌声空灵而有穿透性,仿佛巢都的另一头也能听见。
大山雀摸着头“哎呦哎呦”地叫起来。鼹鼠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当然什么事都没有。快点,扶我回去。”
鼹鼠终于在草原上醒来,站起来往山走去。他的心情高涨,仿佛有一只飞鸟要从他的胸中撞出来。他终于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像风一样。在这草原上没有阻挡,只有月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头顶投下一道黑影。他知道,那是大山雀在跟着他。
他来到山的地方。他掉了下去。
无数信息冲进他一个月前装上的老式脑机里。鼹鼠掉进一片黑暗。没有东西能将他从黑暗中捞出来。脑机已经完全被涌入的信息占领。
在外面山雀已经将他的身体放入冰水中,避免他被大量的信息烧坏脑子。
鼹鼠的眼前突然爆出一块紫色。紫色没有形状,只是鼹鼠的大脑在高喊,你获得了一块紫色。脑机正在努力读取信息,让他们能转化成具体的脑信号,出现在鼹鼠的眼前。紫色、黄色、红色,无数的颜色出现在鼹鼠的眼前。紫色很近,而与它为邻的黄色却好像远到了天际。脑机无法正确读取这段数据,将它以乱码的形式出现在了鼹鼠的脑海里。
错觉、幻觉相互叠加消灭。
“这只是个证明,鼹鼠。”山雀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证明,我们看见的东西,谁也没能理解。”
几百年前,码农把年代久远的代码称作屎山。因为各种原因,代码难以阅读,难以修改,又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代码甚至难以取代。
承载整座巢都虚幻与真实的也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屎山。人们在屎山的最高层敲敲打打,却不清楚下方到底是什么。巢都的诞生距今已七十余年,在当初建造他的时候,脑机还使用的是鼹鼠安装的老式脑机,甚至还在借用政府部门的数据库。七十年里,巢都也建立了自己的计算中心。但在从老版本到新版本的更迭中出现了问题。巢都在早期实现了太多需求,整体更迭会相当不易。因此他们改动了其中一部分,而留下了一部分还在使用原来的逻辑。巢都的某一部分,可能是飞车路线计算,也可能是广告投放顺序,大到巢都的福利发放,小到早晨阳光的入射状态。巢都的最基础的一部分,就裸露在鼹鼠的脑海里。
鼹鼠还在沉睡着。在他脑海里经过的信息不停地被山雀导出,分析。大部分都无关紧要,只有少数能指引他们前往正确的地方。
鼹鼠沉在冰水里,大山雀也躺在他的身旁。容器之外,是一片黑暗的房间,只有老式的空调还在运作。
不知过了多久,鼹鼠被山雀摇醒。他全身通红地躺在床上。比起身上像要融化似的痛苦,他的精神更是暂时丧失了部分机能。
滚滚而来的乱码如同草原上的野火,烧去了他脑里的某些结构。他可能在未来几个月能都无法辨别远近。
山雀的脸看起来就在他眼前一厘米处,却遮住了他百分之九十的视线。
山雀笑着。她摸着他的脸。她拥抱着他。那人体的触感传入鼹鼠的脑海。那是没被信息烧掠过的草原。那触感勾起了他的记忆,而记忆会让他重新回来。
“信息作为资源无关紧要,有人要有人不要。但计算处理信息的能力是真正的黄金。”山雀竖起食指说。
“有钱人把握着信息与算力。他们本来应该和古代的有钱人一样死去把钱传给下一代。这样一代传一代总有一天他们的算力份额都会被花完。但算力不仅仅是金钱,也是长生药。”
“他们用算力将自己带进长久的梦境,他们用算力网罗世间合适的肉体,他们用算力计算自己继续活着的可能性。”
“直到他们的大脑真正死去。”
“算力不会顺延给他们不知哪来的子孙。而仅仅会作为他们的份额从此永远不会被使用。”
“鼹鼠,我叫你鼹鼠好吗?我们要深入这座屎山。从那里将这些流散的黄金重新挖出来。拥有了这些黄金,即使是最尊贵的巢都的神灵,也要为我们所用。”
“你明白了吗?鼹鼠。”
那个女人的手指轻轻从鼹鼠的三棱髻滑落。
鼹鼠点了点头。
神奈堇曾相信,世界上总会有这么一种幸福,是一切都与记忆相同。如若没有任何东西与那飘渺的,如同风中漂浮的烟尘一般的过去有偏差,似乎就能证明对一切的记忆都如此真实,连带着创造着过往现实的现在都可爱起来。
但是变化总是快于想法,使得一切解释都慢上一步,甚至接近于一种强词夺理。堇最近喜欢起周日的早上,这倒着着实实让她感到了一阵惊讶,甚至感受到一丝苦恼——如若那个真的觉得一切与过去相近就会更好的自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该怎么去和她解释呢?
但是这一切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神奈堇在半梦半醒中含着牙刷想到,这一切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自己当初是怎样面对着周日的早晨呢?那在堇的心中好像是一种空白,不是意外的遗忘,甚至不是故意的遗忘,而是因为——那确实是完全的空白。那是一个人感受到的照入房间的阳光,早起的习惯一直留存到现在;一个人吃的早饭,往往简单应对;一个人度过的漫长的时间,从早上到晚上;一个人看见的星光,趴在窗台,直到自己困倦至极倒在床上。许多的同学苦恼于假日的作业,她们或是时时规划,却总发现它占据了整个假期,或是留到最后一刻,却总是匆匆忙忙。可对神奈堇来说,没有什么苦恼要多于一个人,和这“一个人”背后的含义,那就是漫长的时间与漫长的沉默,即使模范地完成了作业,也没有一个人给予一句夸奖。
所以现在的一切总是那么亲爱啊,堇在漱口的时候想象着对面有那么一个小精灵在听着,如果真的有的话。如果是现在,虽然没有度过几个这样的周末,但她至少有了更多的去处。早起有了点意义,小绘对早饭的不懈催促总会让任何晚起的梦想延期,不过堇想起这里总是轻轻一笑,因为很明显小绘才是更像会晚起的一方。吃完早饭,也不再有漫长的时光去等待她,她最近喜欢上去家庭餐厅看着外面的人潮流动。人潮流动,却并不如同原先那样将她淹没,现在有那样的一个屋檐在自己之上,总让人感到那样的安心。时间也总是过得那样快,以至于家庭餐厅的店主,那位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笑容的老奶奶,在说着“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递给自己一个装着钞票的信封时,她却感到一阵晕头转向——一个月真的这么快就过去了吗?
不过那时她更多的感受是疑惑:伯父究竟谈了些什么?为什么报酬比她想象得多了不少?
“你就安心收下吧。”店主带着微笑将堇接近下意识的“这么多钱我不能收”打断,“今天给你放假,尽情去玩吧!”
于是,堇就带着“我拿这么多钱真的好吗?”的惴惴不安与“今后一定要更加努力”的振奋,站在两条街的交界,盘算着该往哪去了。无论是什么地方。堇心想,我已经不再打算把这一天留在家中度过。
这也是葵第一眼看到的堇——那几乎是一团快要溢出的兴奋感。在街头看见她时,她正背对着葵,看向马路延伸的方向。她那天穿着白色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背带裙。淡淡的,柠檬黄的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而她手上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因为兴奋而显得似乎有些无所适从,不停地调整着自己的衣服,以至于葵从背后轻轻碰了碰堇时,差点把堇吓得跳起来。
葵并不是在期望着什么,所以也只是简简单单地套了件宽松的上衣,夹进裤子里便出发了。堇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葵的时候,她才发现那是一杯奶茶。
“葵同学,感觉好像没睡醒一样呢。”
“啊,嗯,怎么说呢……”从堇手里接过奶茶的葵用空着的那只手揉揉眼睛,“因为这个时候一般没人找我,所以我就一直睡着……是这样。”
不过,她仍然在迷迷糊糊中挤出一个笑容,“但是堇同学找我出来,我真的很高兴……我们往哪里去?”
“诶?我还打算交给葵同学安排的。我对这里也不太熟悉嘛。”
“我?”葵感到一阵手忙脚乱,“比如说,家庭餐厅、咖啡厅、奶茶店……或许还有猫咖?呃,但我知道的也不怎么多。堇同学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堇带着微笑点点头。
让堇那时说实话的话,堇肯定会告诉你她有点后悔的。虽说称作“后悔”毕竟不怎么精确,也对葵缺乏足够的关怀。但是机缘巧合总是以一副幽默的面孔示人,当堇原路走过一条熟悉的路,七弯八拐,重新走回家庭餐厅的大门时,对这个道理总会有更深刻的感受。
同样感到尴尬的也有葵一个。毕竟,在走进大门,甚至听到店员和堇热情地打起招呼时,葵大概就知道自己好像来错地方了。于是在两人坐在桌子两边时,葵仍然挂着一副凝固的笑容,直到堇点来的蛋糕已经摆上了桌子,她才如梦初醒般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堇则在桌子那边尽力地憋笑。
“看来是……咱们心念相通……”
葵只是把自己的脸埋在双手之后。许久,才从那边的位置传来一声“对不起”,声音小得像是从隔壁桌传来的,虽说隔壁桌并没有人。
“不过这么说来,也确实是没怎么以客人的身份来这里呢。”堇环顾四周,只感觉一切和她在柜台那边看来都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周围的同学都和我说这里的蛋糕特别好吃,可惜打工的时候没法偷偷吃两个。”
她将蛋糕推给葵,“不尝一下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堇同学请我啊,你的姐姐,是叫神奈小绘吧……神奈同学在哪里?”
“在这里哦。”
“不是那个意思……”
“小绘今天说是要和千穗理同学去玩,起得比我都早了。不过你见过小绘的话,应该也见过千穗理同学?”
堇一边说着,一边伴着“谢谢”从店员那里接过一杯红茶,两人相视一笑。
“呃,怎么说呢,她们有点……难以招架。”
“怎么说呢?”
葵看着堇露出的那副意味深长的笑容,霎时脸就红了起来。
“说我……说我唱歌好听……之类的。”
“哦!那岂不是可以在文化祭上表演,然后直接出道,我们不就变成亲友团了?”
“不要拿我开玩笑啦堇同学,而且为什么你们会开一样的玩笑啊?”
“咳咳,对不起。不过话说回来,总感觉葵同学比一开始肯说话了很多呢,不知不觉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堇同学一直听我说话,真的很感谢。毕竟班里面有一半人都是直接从初中升上来的,我其实和他们的关系,说不上那么好。”
“虽说听葵同学说了好几回,但是毕竟没有听葵同学详细说过呢。”
葵的表情黯淡了下来。
“我可以不说吗?至少是今天……”
唔,如果堇真就这么问下去的话,葵真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直缄口不言。堇只是看葵面前的乌龙茶空了,又叫店员上了一杯。
“好,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堇用右手托着自己的脸,“听说最近要办文化祭了呢,葵有什么想法吗?”
“咦,居然和开学只差了这么点时间吗?”
“你也觉得很奇怪吧?不过我是听偶像部那边的学姐们说的,应该是这样。话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些活动的话,应该能看见一些意想不到的人物吧,比如说绘野泽夕子学姐……”
“谁?”
“就那个风纪委员。”
那大概是开学之后小半月的事情吧。当时葵和堇刚刚好路过活动楼,被忙于工作的学姐托付了一把钥匙,说是“要把它归还到学生会办公室里”。老实说,葵和堇不太想直接去办公室。毕竟所谓“金发恶魔”的传说,在上一届传得沸沸扬扬,不论真假几何,总让人感觉背后发凉,恐怕任何一个新生都不会用自己作代价亲身验证那些传言。可毕竟东西到了手上,好像也没办法简单地丢掉了事。葵和堇走到了办公室门口,一时竟不敢直接进去。
“希望绘野泽夕子学姐不要在里面。”堇如同祈祷一样双手合十。
葵在旁边跟着做了一回,两个人就这么说着“打扰了——”走到门内……
当时学生会正在开会。
仿佛还不够糟,绘野泽夕子刚好就坐在对着门的那边,于是闯进来的两个人,就不得不和夕子进行一个亲密的眼神接触,而当时她们不知谈着的什么严肃话题,则让夕子自然地板着一张脸,而这当然让她的眼神显得更加……可畏。
不知道葵当时想着什么,反正堇当时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妈妈。
“对对对不起,打扰了,我们是来还钥匙的……”
伴随着葵慌忙弯下腰道歉,堇连忙把门关上,连关门的“砰”的一声都把两人吓了一跳,如同被追上了一般赶紧跑到了楼道口。
在好容易顺下自己的气之后,堇说出了最真心的一句话——
“妈呀!”
于是,所谓的“那个风纪委员”,就好像是一种密码,让两人感觉又好笑又好怕。例如在这里。
“你说啊,假如说——我是说假如说——在这个场合里面,‘那个风纪委员’……”
堇故意加重了那几个字。
“参加了里面的几个项目,当然也有可能不参加。假如她参加了比如说偶像部的活动,甚至是女仆咖啡厅什么的……”
葵想到一个穿着可能在夕子眼里看来是“奇装异服”的夕子,轻轻地和堇一起笑起来。
“所以我是在想哦,如果咱们只是作为新生去看看,或许也太亏了一点。如果咱们参加的话,也许不仅能够多认识几个人,还能看看高三的前辈们在想些什么……”
“堇同学很好奇风纪委员的事情吗?”
“说不上吧,只是觉得她好神秘哦,似乎她在学校里面又受欢迎又不受欢迎。之前我去偶像部的时候,好像也是看见她和别人吵架然后摔门出去。在之前,还是在这里……”
堇指指门口旁边的那张桌子,葵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就和“那个风纪委员”真的在那一样。
“她还和偶像部部长吵了一架来着。不过虽然看起来她好像不怎么在迎合别人,但同学们好像还挺服她的诶,但凡换别人,要敢这么做,恐怕会直接被孤立起来吧。”
“呃……是吧……”
葵似乎笑得有点僵硬。视线转移时,她看见堇面前的玻璃杯,里面原先的冰块已经化成了一滩水,随着堇交换托腮的手而轻轻摇晃着。
“所以说,如果有可能参加的话,说不定能挖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位不以真心示人的风纪委员,居然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秘密’,走进初春女高,堂堂开播!呃,再往后嘛……葵同学,有在听吗?”
直到堇伸出手在葵面前晃了晃,葵才发现自己已经走神有段时间了,再往后了什么,当然是一点也没有听见。
“葵同学不感兴趣吗?”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有点……”
“不感兴趣的话,我们也可以去些别的地方。我想买几件新衣服,或许葵同学能帮我看看?我自己不怎么会搭配衣服呢。”
葵几乎是被快乐的堇拉出家庭餐厅的。不过她甚至是松了口气,要去感谢一下堇今天几近有些不同寻常的雀跃。
“葵同学。”
“怎么了?”
“你是不是觉得和我一起出来有点麻烦?”
下午了。阳光温和地照在地上,偶尔从街道那边送来轻轻的风,气温正正好好。堇喜欢这样微风拂面的感觉,于是喜欢走在前面,葵就在她左后方跟着,两人的聊天,就变得有一搭没一搭。以葵的视角,不是特意抢两步上去,恐怕看不清堇的表情,这也是为什么葵听到这一问时愣了愣,不由得停了下来。堇可能是走了两步才发现葵不在身后吧,于是转过身来看向葵,而这更让葵感到一阵慌乱。
“啊,呃,可是,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只是感觉葵同学有点累了嘛。好像在去完家庭餐厅之后,葵同学就没什么精神了。”
“我只是没睡午觉而已……”
“啊,那也是大事哦!是我没想到这点,对不起。”
“也不是这样……”
“葵同学是不喜欢才感到累的吗?”
“更不是这样了……总之,堇同学,不要问这么快,我回答不上来。”
不知不觉,葵已经跟着堇走到了电车站。堇已经坐在了座位上,只是轻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好让葵在那里稍微坐坐。
“葵同学,我希望你真诚地回答我。”
葵只能默认堇的的话,于是堇继续问下去。
“我今天约你出来,是不是让你感到不开心?”
葵一阵支支吾吾,最后只能憋出来一句“为什么这么问呢”。
“感觉去家庭餐厅,像是葵同学迁就我做的决定。在那之后,感觉葵同学就没什么兴致了。葵同学说是午觉的事情,可我给葵同学买的奶茶,葵同学好像一口都没喝。”
堇伸手放在葵肩膀上,轻轻晃了晃葵。
“葵同学不喜欢什么东西,好像不怎么藏得住呢。”
“唔……”
“我今天可能有点太兴奋了,忽视了葵同学的感受。接下来就让葵同学决定我们去哪里吧。如果葵同学想回家的话,也可以直接回家。毕竟今天一直跟着我到处跑,确实可能有点累了。”
“我想去的地方没什么可玩的……”
“我希望,无论是什么,都按照葵同学的心意来。”堇随着电车到来而站起身来,“约葵同学出来,如果只有我一直在提要求可不行呢。”
简单。这是堇看到那片沙滩时的第一想法。沙滩并不宽广,也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在周围拥有着喧闹的小摊。所见到的几乎是一种几何式的分割,离她们更近的一边,是细密地组成黄色的沙子,一直延续到黄蓝的分界线。大海的蓝色带着一点点浑浊的气息,呈现出深沉的蓝绿色,用白色的浪潮一遍一遍地重绘那个边界线。只有从路边延伸下去的,带着扶手的楼梯通向这么一方小天地。葵就先走下去,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丝毫不打算找什么东西垫一垫。堇也就一步一步堪称谨慎地走下去,最终坐在葵身边。
“我比较喜欢一个人来这里。”葵看向海,斜斜照来的阳光在海面划出了一道一道的金色痕迹。“堇同学,能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下下吗?”
“需要我回去吗?”
葵双手抱腿,将脑袋放在膝上。“不,这样就好。”
堇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两人间也就只有时时传来的海浪声。
逃离,然后找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堇熟悉这样的感觉。看着这样的一片几近于空白而又无所不包的空间,反倒感到稳定与平静。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胡思乱想,堇想到,一个月来经历着如同被拉着跑一般的生活,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新同学对葵的那种隐约的排斥,似乎也隐隐约约转移到自己身上,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或许自己太过于急躁,忽视了葵的心情,也是因为这样的一种疑虑吧。
那葵呢?葵也一直经历着这样的疑虑吗?
恐怕直接去问这个问题相当不礼貌吧。堇在夕阳照耀下似乎看见葵张了几次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如此反复,最终还是葵打破了沉默。
“堇同学,我今天其实没有不高兴。我真的很高兴你叫我出来玩。”
“但我好像确实是想自己想得太多了呢,实在是对不起葵同学。”
“不对不对,不要这么客气……我不是不喜欢堇同学安排的东西,只是有点……”
“不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毕竟是我比较对不起你。”
“诶?”
葵突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看向堇。
“可是,为什么呢?”
这回轮到堇感到莫名其妙了。
“有什么地方不正常吗?人和人喜欢一样的东西才更少见吧,不如说分歧才是常态嘛。”
“别人都喜欢的东西,自己不喜欢,不是很奇怪吗?”
“怎么说呢……难道今天给葵同学买的奶茶葵同学不喜欢,还要强撑着喝下去吗?”
“如果堇同学真的很在意的话,或许吧。”
“那其他的东西呢?你不喜欢做的事情呢?甚至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呢?甚至那些伤害你的事情呢?”
“我……”
“对不起,我有点急躁。”堇做了两个深呼吸,“只是说,这么多错误,如果都是其他人的问题,为什么要用他们的问题来惩罚自己呢?”
“可那也只是‘如果’,对吗?我是说,或许真的有那样的怪人,大家都不会喜欢她……”
“反正我知道,葵同学肯定不是这样的怪人。”
但是堇分明从葵的神色中看出了挫败,更难受于自己无法确认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
“总之,我希望葵同学相信这样的我。如果葵同学这样的人都一定要去讨好其他人的话,那只能是因为曾经葵同学周围的人……”
“不是那样的!”
堇被突然这一下吓了一跳,差点从沙滩上跳起来。只得结结巴巴地凑出一个结论。
“我大概只是想说,嗯,可能这个问题挺复杂的吧,不用太早就做判断。比如说,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葵同学生气也很正常嘛,毕竟我确实不清楚情况。”
一阵沉默。
“其实不完全是我的问题。我的一个朋友也有同样的困扰,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更愿意讲讲她的故事。”
“需要我给你买点喝的回来吗,咱们就当聊聊天?”
葵不置可否。堇于是顺着楼梯离开沙滩,留下葵一人看着太阳落下后海天显示出靛色的分界线。堇回来的时候递给葵的是一瓶乌龙茶。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人是不是受人喜欢,好像是天生的事情。”葵拧开盖子的时候,似乎是嘟嘟囔囔地开始说,“我的那个朋友似乎比我更关注这件事情。为了得到大家的认同,她改掉了很多习惯,连外貌都照着其他人的说法改掉了。可是,她和我说,做到了这个层面,她们还是不理她。”
葵看向堇,几乎是狡黠地歪了歪头,这在堇看来实在是非常的少见。
“为什么呢?”
若是在这里评价,恐怕行为本身太过轻佻,而话语的后果又如此沉重吧。堇于是继续等着葵说下去。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天生有点不受欢迎吧,我和我那个朋友都是这样呢。
“后来,她和我说,她看到市野雫的表演,当时就被震撼了。你能想象那种场面吗?人们几乎专程坐车过来看她的演出,甚至有的人根本没有票,只是在场馆外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满意足了。她当时给我发消息说,‘如果就这样变得受欢迎起来,是不是也挺好的?’
“后来她告诉我,她去试镜了。是事务所对初中生开的挖角项目——堇同学应该知道吧。但是她被刷下去了,她的朋友反而被选了上去。”
葵如同玩笑一般举起了手里的乌龙茶。
“机缘巧合啊——”
“那,在那之后呢?”
“在那之后,我们就不怎么联系了。听说她的朋友也很矛盾呢,毕竟去参加训练了就没法一直在她身边,后来也因为慢慢跟不上其他人的脚步而被淘汰了。世界就是这样,好残酷哦,感觉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应该接受现实呢。”
“葵同学,我想猜一个问题。”
“再之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猜起来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你其实因为那个朋友的遭遇非常难过,是吗?”
葵刚刚若有若无的笑容就这么凝固成了一种如同苦笑的神情。
“堇同学好欺负人哦。”葵轻轻推了推堇,“说好的‘咱们轻松地聊一聊’呢……”
“而且葵同学还想着,‘如果那个朋友继续试一试就好了……’”
“完全不是哦,那单纯只是……”
“……因为我说不定也是这样的呢。”
堇不敢往那边看了,只是仔细地听着,但也没有从旁边听到任何声音。过了好久,她才慢慢转过头去,看见葵已经在旁边默默地流泪。
“堇同学就是这一点让人很讨厌呢……原本不想在这个地方哭的。”葵抹了抹眼泪,“让我就这样蒙混过关不好吗?我如果真的讨厌你了怎么办?我要让你……从这个楼梯……离开我的沙滩……”
“那我真的要走咯?”
堇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倾身过去,将葵轻轻地搂了过来。
葵终于大哭出声。
“我不敢做……我做事永远做得不好,永远在麻烦别人……”
“但是葵同学还是想着那样的自己,对吗?那个不去迎合他人,而是让他人喜欢自己的自己。
“因为我说不定也是这样的呢。”
葵抽噎了几下,勉强将哭声止了下去,但还是忍不住地流泪。
“其实,堇同学说到文化祭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很想去试试看……我曾经也想过自己像她们那样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甚至自己写过一些词……但我知道我的水平永远也达不到像她们那样的程度,我也没什么好被喜欢的地方。你看我又胆小,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声音也小,唱歌也不好听……这不完全就是在拖累其他人吗!”
“那你就尽管拖累我吧,我愿意看见葵勇敢尝试自己喜欢的东西。毕竟嘛……葵同学站到舞台上,也有可能发现自己的队友是‘那个风纪委员’……”
葵在旁边又哭又笑,又羞又气,只能将头埋到两臂之间。堇在旁边默默地等待着,直到葵重新抬起头来。葵的情绪似乎已然平复,只是因为情绪的爆发略略显得颓唐,索性就势倒在堇的肩膀上。堇也就挺直了身子,好让她靠起来舒服一些。
“轻松点了吗?”
葵在堇的肩头点点头。
“我一直觉得,葵同学在什么事情上压抑着自己,这才让你一直迁就我。也没想到是这个事……试试看吧?无论是你,还是你的朋友。大不了什么时候葵同学不想干了,我们再推掉表演。葵同学觉得呢?”
“好。”
“那,我们就看看海吧。”
两人就这样在海风中静静坐着,如同葵一个人在这里时一般,只有规律的海浪声和不时传来的车辆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堇同学,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怎么了?”
“让我叫你小堇吧。你也可以用昵称的。还有……”
葵坐正了,对着堇热烈地,久违的笑了出来。
“谢谢你,小堇。”
“小葵你真的……好煽情哦。”
于是,两人哈哈大笑。
在堇和葵的背后,不知何处打来了光线。原先的暗沉沉的,仅仅因海浪打起的白色才显得不那么单调的海面,也就绘出一副星空的模样,堇猜想那是月亮和星光,或者是背后亮起的灯。哦,对了,原来已经到了要点起灯的时候了。但那光芒和太阳不一样,并不给大海打上如同银线一般闪耀的光环,而是一点,又一点,随着海面的颤动而摇晃着。堇不知为何想起火花,如同线香烟火的火花。
“听说我们能看见的星星里,最暗的是六等星。”葵指向海的另一侧团团簇拥在明亮星星旁暗淡的光点,“天气仅仅只是不那么晴朗,就完全不能透过云层看见它们,可是最明亮的那些,就总是能被看见,甚至找到了一两颗就能定位其他星星的位置,爸爸是这么和我说的。”
堇点点头,示意葵继续说下去。
“有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好不公平哦,大家明明都在发光,可是凭什么你就能被看见,我就不能呢?小堇,为什么呢?”
“因为星星存在的目的就不是被人看见吧。”
“是吗?”
“无论是怎样的星星,都努力地在发光了呢。明亮也好,暗淡也好,永远就在那一个地方。你看向它的时候,它就向你眨眨眼睛,好像在说‘我就在这里哦’,想必像小葵这样的人,很轻松就能发现它们吧。”
“是啊,是啊……”葵似乎如同回味般重复着,“相比起来,小堇就像是一等星那样呢。在人群里面也能一眼看到。”
“我也不是什么万人迷吧,丢人堆里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啊?”
“可是小堇的确比我要耀眼多了。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从开学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就很羡慕。你比我积极,乐观,永远想着‘接下来再试一次’,就和我另外一个朋友那样……可为什么会选我呢?尤其是,我好像又什么也做不到……”
“因为小葵就是小葵呀,小葵不是其他人的。小葵也不是‘什么也做不到’,反而是很多事情,我根本就不想让小葵去做。”
“唔啊……”
“比如说迎合他人的事情,就好像今天这样,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高兴啊?对我来说,有小葵在旁边陪我,而不仅仅是做开心的事情,这才重要嘛。我甚至可能会觉得,‘哎哟,完蛋了,我是不是哪里惹小葵生气了,她才对我这么有距离感……’”
堇将自己手里剩下的橙汁一口喝下,“可不能被指挥啊,当偶像可是需要去指挥别人的哦?”
“哦,好哦,小堇,就决定是你了!”
葵故意从沙滩上一跃而起,拙劣地摆出一副如同歌剧的夸张姿态。
“和我一起成为超级偶像吧!”
接下来,伴随着一阵笑声,葵倒在沙滩上,双手捂着肚子。
“哦,看来伟大的葵同学学会了开玩笑啊,nice joke!”
“只是说说而已啦。大概只是在文化祭上唱个歌,以后生活还得照常吧?‘初春系’的学姐们,大概也不会看到我们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啊——我干了什么啊,好害羞啊——”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最好也不要让偶像部的学姐们关注到这件事情。堇想到自己在偶像部看到的情况,只能感叹葵对此一无所知真好。不过这样更好,尤其是偶像部里还有个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的存在时,情况就更是如此。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就显得轻松多了。时间在两人不知道的地方缓慢又坚定地流动着,身后传来的汽车声音,也显得越来越稀疏,沙滩于是陷入到如固体一般的静谧中,只有葵和堇来回的说话声偶尔打破这片宁静,直到葵说“走吧”,直到堇说“走吧”。
走上楼梯时,葵回望向那片沙滩。在葵的眼中,浪潮片片拍往沙滩,一如火花闪动。
作者: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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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起的时候,我走在无人的荒漠中,头顶是万里茫茫星河,它们在各自的领地里散发着可以焚化一切的光和热,这些光和热在我的眼里汇聚,却也不过如初春的微风一般地薄凉罢了。
不见月亮,它大概已经落到地平线的那一头去了,天边还有些许余晖,大约是它照亮的,但我默默走了很久,也没判断出它究竟是在升起,还是在落下。
春风吹过的时候,我已来到沼泽,有蚊虫在盘旋着追随我,它们似乎在渴求我的血液,我的肉。水蛭,蜱虫,还有挤进我浮肿皮肤里的卵,好生忙碌,好生热闹,却好似与我无关。
前方好像有路,是干净的、悬在沼泽上方的石板路,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
我踏上了这条路,随意地走了一段,蓦然回首,发现干净的石板上已经沾满了泥泞的印记,看到它突兀的肮脏,我这才感觉到发自全身的瘙痒。
但伴随着瘙痒,我仍旧继续走了下去。
夏日的艳阳高照在大地上的时候,我正漂在一条河中,途径高原的时候,这条河水相当磅礴,裹挟着万吨泥沙一路从峡谷、山间倾泻而下,彼时我既不在水里,也不在水面上,我在水和空气的分界中,我在水和空气之外与泥沙相拥,水流声敲打出了震人心魄的节奏,我们伴着这节奏摇摆,晃动,来回旋转,时而飞跃,时而跌落。
此时我已经来到了平原上,水流缓慢,像是在悠然渡步,泥沙早已经沉淀在了漫长曲折的河道里,离我而去。曾经我脏污如河底腐烂的泥沙,可当我察觉身旁只有清水流过时,它们已替我完成了清洁,身上再没有半点肮脏的地方。
我就如此在水面上独自漂浮着,阳光热烈,地面上有灼灼热气在蒸腾,水面上,则有一层看不见的薄雾在徐徐发散,光线不断偏折,将我露在水面上的躯体烘烤得皮开肉绽,水面下的身体倒是安然无恙,只是略有些浮肿,膨胀。
河水仍在不断流淌,而我仍不知它将通向何方。
夏日将尽时,我已经来到了一片森林,之前的河水已经汇聚成了一片湖泊,湖泊之外再没有别的河流,大概是与某个暗河相连通,我尝试过去寻找这条暗河,但湖水太深,最终无果。
森林茂密,高耸的巨木仿若最繁华的闹市区,天空被切割成了斑驳的星星点点,飞鸟蛰虫鸣叫不止,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应当还有更多的动物在活动着,相比于之前的沼泽和荒漠,这里显然具有更加热烈的生命气息,但它太热烈了,以至于我已经无法继续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参与者。
这是一片青绿色的闹市高楼,就像我的生活还未发生如此剧变之前那般,我走在这样的地方,甚至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却又毫无疑问地只是一个无人察觉的过客,所以我并不关心这里的住客,而它们显然也并不关心我。
当文明还在的时候,我强忍着种种不适,凭着命要冲到那些聚满了人群的荒岛之中,无数次想要逃离,却又终究无法离去。
而现在,文明已经消散,荒岛们也都成为了真正的荒岛,里面也早已没有了半个还活着的他者,我终于逃出来了,而逃过了万水千山后,又想要再逃转回去。
这是为何?我不知。
只好继续行走,继续纠缠。
如此,秋风吹起时,我终于走出了这片丛林,秋风吹落时,我终于找到了一片废墟。
这曾是一个偏僻闲逸的村庄,田野早已长满了杂草,房屋也早已腐烂,崩塌,但仍可以看出些许曾经的模样。
就是这里了吧,我想。
我回过头,身后仍跟随着数十个如我一般行将就木的活尸,在我满世界游荡的时候,它们也同样地随意游荡着,偶尔就会有那么几个跟上来。
我曾想过它们是否和我一样,还在早已腐化成了泥浆的大脑里残留下哪怕一点点的神志,但尝试沟通几次后,我已经断了这个念想。
在我用这具干枯拙涩的身体试着生火的时候,它们就这么站在一旁,如从前一般用一种近似疑惑的神情看着我。
或许是错觉吧,若我不是这幅模样,我大概也不会从这种呆滞、破损乃至皮肉脱离的面容上解读出“疑惑”这种情绪,反而应该像那些幸运的人一样尖叫着逃开的吧。
不得不说,人类的文明自火焰中萌发,给它再高的赞誉也不为过,虽然它很难出现,至少对我来说很难,而当它真的出现的时候,我仿佛在这片火光中看到了一切。
面前已经破落的木屋在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座篝火,它们似还有些许本能,向后退却了些许,我难得想要笑一下,可惜控制这个表情的肌肉已经在旅程中遗落了,只好转身,直面这片愈发汹涌的火光。
最后的秋风突然而至,木头燃烧得像是一阵雨,滴滴哒哒,毫无节律地、轻轻点点地散乱响起。
火光摇曳着,我也摇曳着。
凉爽的秋风托起我,托起风,又托起了火。
最终,秋风吹过,我融入了火。
我大概听到了一些嚎叫声,它们原来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大概是在为我送行吧,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聒噪,扰了我听这阵风和火。
听?我为何要听?秋风已经吹过,我已化成了火,我为何还可以听?
火焰中的光景从纷繁变得晦暗,灰烬随风而去,或落在地面,我本该如这阵火一般,顺风而起,随风而尽。
我为何还在这里?
我在哪里?
啊,是了,我一直都在。
它们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们没能杀死我,所以他们都死了,我也没能杀死我自己,所以我还一直活着。
我看见一座荒废的山村,它似乎刚刚经历了一阵猛烈的大火,空气中仍有木材、杂草、砖石,以及肉被焚烤的气味。
地上飘满了灰白色的灰尘,就像是一阵脏透的雪。
冬天的第一阵风来了,把这些灰尘卷起,露出了下方焦黑的残骸。
我看了它一眼,又再看了一眼,似乎有某种奇特的感觉浮现,但不知道究竟如何。
风又变大了一点点,啊,别催了,我知道……我应该是知道该上路的了。
我这就走。
她能听到城市另一端在吵闹。在深黑色的夜空中,城市的另一端罕见地亮起了灯光。刚出生的菌种都是这样,如果它们继承的记忆还来自一个年轻人,那么它们会更闹腾。
她没有睁眼,但是背上的触手代替她在身边扫视。没有,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看来她的小姑娘应该是跟着哥哥们去厮混了。小姑娘不会去那些新生个体的派对,一是她走不到,二是即使她想去,她的哥哥们也会拦住她。
她猜想也许那些男孩们生前的记忆都是好男孩,所以它们才如此令她省心。凭着良心说,她没有认它们做孩子,也就没怎么照顾过它们,虽然每一个孩子都称呼她为“妈妈”。她自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保证他们能顺利成长到该成长的年纪,其他的,她无法给与他们,于是她认为自己也不配自称什么监护人。
如果不能负责就不要去担责,在她短暂的还是人类的岁月里她是如此被教导着。那个时候如果她遇到了这些孩子,她或许也只能给出这么多,虽然那个时候她能给出的远不止如此,而现在,她只能给出仅有的。
她总是感觉潮湿,阴冷,时间久了没人能指望一个总是感觉到这些的人能够开朗起来。但是这是一个位于中间地带的城市废墟,它有潮湿的时候但也有干燥的时候,有阴雨连绵但也会放晴。但是她总是感觉雨从没停过。
城市的另一端还是沸腾着。
很久之前,或许不久,三十年前,但是她感觉似乎过了百年,那时城市里也是那般热闹,灯火只会随着晨曦到来而熄灭。她想起那个时候年轻的人们走在街上,只会讨论赚钱,吃什么,去哪玩,他们痛骂不公,但是没人会去想自己明天会不会死于某种凶兽的口中。
她总觉得那些是理所当然,又觉得这种想法过于傲慢。现在会这么想的人已经不多见,孩子们觉得那已经是好日子,无法理解她为何还要痛斥那种生活。
实际上她一直痛恨着,从那个和平岁月,到现在的末日之后。她知道答案,但她依然无法忍住不去痛恨。很多时候孩子们觉得她过于沉默,如同城市废墟上一座高高隆起的山,但实际上她在心里已经骂了个遍。她很久没有把自己的情感交付于谁了,和平时代里她不想找,而现在,她找不到。
那群孩子已经连骂人的话都听不懂了!她听到它们骂街时都会发笑,那甚至算不上什么骂人。
于是她试图让自己沉入梦境,只有那里她才能遥遥看向明明近在身旁,却再也回不去的遥远的故乡。梦里她才能看见金色的城市,灯火彻夜不熄,她记得课堂上老师讲马斯洛需求理论,她在课上走神,但是依然记得那个金字塔的最下方是安全。那时人们拿生存开玩笑,但是没人会去真正操心自己的处境是否危险到连生存都顾不上。
她记得那时她爱的每一个人都在,尽管她也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生死离别的年龄,午夜时她已经为自己排练了千千万万遍。但她依然没有想过最后的结局是最不堪的一种。
城市的另一端依然喧嚣。如果年轻三十岁她会去参加它们的派对,只可惜经历过那些之后她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五十岁。孩子们说她很久没进食了,但是多亏了妈妈的身躯足够庞大,经得起消耗。
她没说她以前的身躯更加庞大,那是她自己吃出来的。一般的感染者和没意识的菌体只会只要吃饱就会停下,她可不像它们,她一直在吃,只要胃有一点点的空隙,她就会把所有能吃的不能吃的塞进肚子,以换取饱腹感带来的一点点快乐。肠胃越来越大,但是心却从没装满过。
她知道答案。那只是食物,不是希望,也不是愛,但她需要那一点点的快乐带着她逃离那些内疚,悔恨和悲伤,她知道如何解救自己,只是那答案很久之前就被她杀了,她排练的东西一点没用上。她于是更加痛恨自己,就像她还是人类时那样。
哦,现在的孩子们貌似也不理解什么叫做心理疾病。她如此想着。
都说人生的开始会通过一条狭长的甬道,那是一个人最初的记忆。
高文没有这段记忆,他人生最后的记忆却和甬道有关,他穿过了细长的,仅能够通过一人的甬道到达了这个地方。
但其实非要说的话,那也不应该算是最后的记忆,只是高文有种感觉,好像那似乎是某种结束的讯号。他现在和自己的兄弟们在这里工作着,伙食也并不差,只是没办法去到外界,所以高文一直有一个目标便是等这个工作做完,他要去外面的世界感受一下久违的阳光。
李桐说这是梦想,也可以算是美梦。
高文不知道美梦这个词还能这么用,能在人清醒的时候做梦,感觉很新奇——就像是李桐本人一样。
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李桐只是其中之一。他是和他团队一起来的,他的团队就像是大部分来到这里的人一样,只想去到最深处,说是有宝藏。
高文没见过宝藏,他的工作便是在这片区域里面按照图纸搭建起来,和他同在一个区域里面的还有王二和张三。张三比较活泼,也爱摸鱼,偶尔会离开这片区域一会儿,王二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高文也没有去找的想法。
后来李桐就留下来了,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大部分外来的人都会离开,会有少数的人留下来。留下来的人一般都会说一些奇怪的话,李桐的话也很奇怪,他和高文说他还不甘心,他觉得里面的机关上面的字符一定有能够破解的方法,那是古老的密码。其实他对宝藏没有兴趣,他是一个符号学的狂热爱好者,他只是来破解密码的。
“密码是什么?”
高文有些不解,他没听说过这个词汇。
“就是一种暗号,你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你没有对上暗号就会万箭穿心,我就是这么死的。但是若是对上了,你就安全了。”
李桐说他死了,高文并不相信,他又不是那种大师还能看到鬼魂。所以高文猜测应该是因为受了某种重伤所以怀疑自己死了,毕竟李桐是张三带回来的,刚带回来的时候血肉模糊的,确实有些吓人。
刚开始张三还对这个新人感兴趣,毕竟这里的工程他们做得太久了,谁都希望能够有新鲜的血液进来调节一下气氛。
但很快张三便感觉到了疲倦,这个“新鲜血液”满脑子都是机关密码,反而让人生厌。
李桐走的时候张三得意洋洋地告诉高文和王二,他找了隔壁区域的大柱知道了解密的方法,将这个碍眼的李桐给赶走了。
于是高文又回到了自己原本枯燥的生活之中,没有人和他说那些新鲜词汇总觉得有些无趣,他有些羡慕地看着时不时跑出去摸鱼的张三。
说起来,高文也没有怎么离开过这片区域,他只知道自己应该在这干活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干了多久的活。
地底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透不进来光也不知道时间。
“吶张三,你能带我去其他区域看看吗?”
突然有一天高文提出了这个请求,张三愣住了,高文也愣住了。高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有种本能在告诉自己,他只要在这里干好活儿就行。
“也不是不行……就是我不确定你能不能去其他的区域。”
张三挠了挠头,说着高文不能理解的话。
“你和我是同级的,你能去我肯定也能去。”
在高文的强烈要求下,张三只得带着他走了自己平时经常摸鱼的路线。通过这条路线他们到达了另一个区域——和自己原本工作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区域。
这个区域里面有着大的石头做的神像,除了一个看起来十分老练的工匠之外没有其他人,而真正吸引高文的是另一边的一条通道。
那条通道十分的狭长,基本上看不到尽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的让高文感觉到熟悉,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张三在他耳边说着的话语,直直地向着那条通道走了过去,他总觉得通过了这里便可以到达外界。
只是还没有等高文走几步,他便失去了之后的意识,等回过神来便还在自己工作的地方,面前是自己似乎永远做不完的活儿。
“你别想着出去了。”
一般不会和高文搭腔的王二突然说道。
“也不是……就是想着走走。”
高文说着,又开始忙活着手中的活儿。他不知道王二为什么要这么说,就如同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默认自己就理应在这里干活一样。想要见到阳光的想法,对于高文来说或许就像是李桐说的那样,不过是一个美梦。
后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手里的活儿就像是一辈子也干不完一样。
大地突然震动了起来,或许并不是地动,只是因为在地底下所以不管是哪里有动静总是像是地震一样。
“地动了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高文大喊着说道,张三这时候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而王二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并没有挪动半分,于是高文自己找了一个角落里面躲了起来,他可不想被活埋。
不一会儿墙壁开了一个洞,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拿着一些高文完全认不得的玩意儿走了进来,说着高文完全听不懂的话。
他们的话和李桐的很像,但是又不一样。这让高文想起来李桐最开始也是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后来被张三带回来之后才能听懂的。
高文想去找张三,他总觉得张三一定有什么办法,然而他刚站起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准确的说并不是打消,而是忘却了,因为他看见在自己常待着的地方有着一些光亮。
那是从洞口照射出来的光亮,吸引着高文走了过去。
他站在这亮光里面,抬头看向了让阳光透过的洞口,似乎还能看到一些云朵和土地。
于是高文便拥抱着这跨越千年而遇的阳光,离开了这个世界。
作者:伊西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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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发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哎,缓缓归。”
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一阵悦耳的歌声。唱的人喉清嗓嫩,让人不由得侧耳倾听。
就是在这一瞬间,那个黑衣包头的人瞅准了破绽,手腕疾抖,将廖如寄手中的刀打落在地。廖如寄一惊,黑衣人趁势攻了上来,恍神之中,已将廖如寄压倒在地。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黑衣人狞笑,廖如寄手腕被扭,颈上横刀,心里万分苦楚,道:“是我技不如人!我包裹里只有十两银子,你若想要,拿去好了!”
“果然是穷酸书生,没什么油水!”黑衣人拎起包裹,觉得不甚沉重,气得啐了他一口,忽然转嗔为喜,从廖如寄腰间拾起一块玉佩:“哟,这玩意儿倒是能卖几个钱……”
“那是我娘的遗物!”廖如寄凄惨地叫了一声,欲待挣扎,却怕着压得更紧的长刀,只得哀求:“好汉,你行行好吧……”
黑衣人冷笑,才要开口,忽然,有人发问:“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听声音正是刚才的歌者。两人同时望去,烈日下先看到一叶飘扬的紫裾,随后是贴在黄衫上的碧玉长笛。黑发结鬟,脸秀眉弯,十分端丽的一个少女。
“小娘子,行路在外,我劝你一句。”
廖如寄失声叫喊。长刀划过他的脖颈,血迹沾染刀锋,在日头下发亮,直指少女。
“少管闲事。”
她稍稍抬眉,脸色不愉。“这是闲事?那么这书生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你干嘛又去招惹人家,你不也是在多管阎王的闲事么?你管得,我管不得?”
“小娘子!”廖如寄见势不好,连忙叫道:“你还是少说几句,快逃命吧!歹人!你,你冲我来!”
黑衣人已冲向少女。廖如寄心一凉。脸上一热。
是热乎乎的血溅到了他脸上。黑衣人喉管被长笛刺入,双眼圆睁,嘴唇张合着却只能吐出带着腥味的气流,长刀颓然跌到地下。少女依然一身鲜艳夺目的紫裙黄衫。不动声色地抽出笛子,仿佛没听见黑衣人喉头咯吱咯吱的声音,细心在他衣服上拭净血迹。她斜溜了廖如寄一眼。
“书生,还不起来?”
“我……哦哦哦!”廖如寄连忙翻身坐起,心脏还疯狂地跳个不停,哆嗦着手撕下一块里衣包扎脖子。好在伤口不深,没什么性命之忧。他对着少女跪拜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小生廖如寄,这份恩情没齿难忘!”
“我叫莘瑶瑶。”她道,“不必跪拜,我救了你的命,要的不是大礼。要你的一样东西。”
“啊?可小生身无长物……包裹里倒是有十两银子……”
“现在的书生怎么越来越穷了。”莘瑶瑶喃喃。廖如寄听不真,问道:“莘女侠,你说什么?”
“没什么。但我不要你的银子。”
廖如寄在身上掏摸了半天,最后无奈地捧出那块玉佩:“小生身上只有这个了……”
他摊开手掌,日光下那块玉润得像一汪绿水。莘瑶瑶接过,挂在自己的腰间。她心中默念:“我的紫裙是跟那个姓邵的讨来的,黄衫的料子是李家的馈赠。玉笛是陈二郎,花簪是徐七娘。现在是这块玉佩,这是廖如寄。”
廖如寄巴巴地看着她。莘瑶瑶一抬头就看见他那双眼睛,又殷切又可怜,她都觉得有些不忍了。她拍了拍他伸出的手,道:“这就算是你的报恩了,只此抵过,咱们后会有期。”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多谢姑……莘姑娘!”廖如寄在她身后喊:“姑娘好走!”
莘瑶瑶拐了个弯就不见了。廖如寄垂下头,手摸着腰间,想起母亲,觉得心中又酸又痛。他一转眼看见了黑衣人的尸体,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去就是一脚,谁知用力过猛,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他爬起来,坐在地上,埋着头,眼睛里一片干涸。
忽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他回过头,地下赫然是他那块玉佩。抬起头,绿树中划过一片紫色的衣角。廖如寄连忙拾起那块玉佩,一边喊着“莘姑娘”一边追了过去,却只见榛莽中四顾茫茫。
大火连天,仿佛一直要烧到夜幕。熊熊火光中,烧灼的哔剥声不绝于耳,逃出来的人脸仿佛在流动。
莘瑶瑶大喊:“第七个!”她拖着瘫倒在地下的一个青年现身,几人爆发出哭嚎,奔了过去。莘瑶瑶接过一个中年妇人递过的黄金玫瑰簪,随手插在发上。她头上已新插了数支花钗,都因动作剧烈而颤摇不已。
那些人都围着地上的青年,没有人在意她,而莘瑶瑶也已拿到她需要的,便独自走开了。走不到三五步,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个提着一桶水,气喘如牛跑过来的人。桶落到地上,水撒了一地,那人也不管,只是愣愣地看着莘瑶瑶,忽然大喊:“莘——”
莘瑶瑶立刻堵住他的嘴,呵道:“噤声!”她把他拉开,火光渐远,到了路口,停下来几乎要叹气。又是这个书生……她的心中已有预感。
“莘姑娘,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路过,看见他们家着火了,就想去找口井……”他看着莘瑶瑶头上的花钗,道:“莘姑娘,你又是在见义勇为,是吧?”
他俩从路口处开始,找了酒家坐下,要了一壶白酒,一盘牛肉。对酌时莘瑶瑶不断地向他重复,自己并不是一个见义勇为的人,自己的所作所为,皆为求财。喝了几杯酒,她脸红耳热,手指不耐烦地揪扯着自己的衣服。
“这些,这些,都是别人的馈赠。”
“可是莘姑娘,你要的这些馈赠,跟你所施的恩情相比,那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多豪迈的胸襟啊!”
廖如寄看着她又喝一杯酒,伸舌头道:“莘姑娘……”
“胸襟豪迈……”
莘瑶瑶又喝一杯酒。
“那也是有所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凭的是一腔热血,而我仗笛相助,却是为了你们的回报。你谬赞我了,你太像个书生了。”
“也许吧,但莘姑娘,你酒喝得太猛了!”廖如寄按住她的手。
莘瑶瑶哼笑。“你以为我醉了?”
“一般这么说的人都醉了。”廖如寄小声嘀咕,在莘瑶瑶看过来时赶忙说道:“不不不!只是天色太晚,我们该安歇了,莘姑娘,你住在哪里?”
莘瑶瑶没有回答。她眨着眼睛,又要去拿酒,廖如寄暗叫不好,赶紧将杯中的酒自己喝了,扶着莘瑶瑶来到自己的下处。
莘瑶瑶倒在床上,他就在桌子上趴着,酒力上来,也睡过去。
醒来时,廖如寄还以为是清晨,看到桌上昏暗的红烛才慢慢反应过来。莘瑶瑶和他对坐,倒了一碗酽茶在喝。
他忽地觉得不好意思。低声问道:“莘姑娘,你醒了?”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一边慢慢从袖中掏出玉佩,推到莘瑶瑶面前。
“把你灌醉,真是抱歉!这是我的玉佩……那天你走后,我就后悔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玉佩虽然是我母亲的遗物,但我想,我母亲与我,原不需要这些外物来证明。既然你想要,我给,那是自然的事,我想我母亲要是知道你救了我的命,一定也不会吝惜她的玉佩的。”
莘瑶瑶捧着碗,大口喝着凉茶。她面无表情,放下碗,忽然问道:“那假如我跟你要别的呢?”
“姑娘所求,都可以。只要姑娘不是要我的命!”
“哈哈。”她这下真笑了几声,“书生,廖如寄,你猜对了,我还真就是要你的命。”莘瑶瑶站起身来,走到廖如寄面前。对方“啊?”的一声,颦眉蹙额,连连摆手,那样子看起来像要跑似的,却又强自按捺着,坐在原地。
莘瑶瑶拿长笛戳了戳他的眼皮:“闭眼。”她不欲看见他那双可怜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跑呢?”
“姑娘武功高强,就如仙人一般,即使我想跑,又怎么跑得过呢?何况……我这条命是姑娘救的,唉!姑娘若是真想要,我似乎也不能不给……”
笛子离开了他的眼睛。他紧张地等待着痛苦。
却是轻轻的一个吻落在他的双唇。他惊讶睁眼,膝盖上就是一沉。莘瑶瑶坐在他的腿上,抱住他的脖颈。她吻技稔熟高超,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手按住肩膀推开她。
莘瑶瑶问道:“果真吗?还是你心里就觉得,我不会真的杀你呢?”
“我……”
他脸又红了。莘瑶瑶头埋在他的肩窝里,笑了。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她想,从我不接受他玉佩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事情就不言自明。
有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曾经也是没有接收的馈赠,因缘分纠葛而牵手的人,最后只落得仍是这样一介孤身,天上地下,生死永隔。不为别的,只为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的身份,不同于你。不同于凡人。”
“玉佩也是可以的。你自己。也是可以的。你要选择哪一种,都可以。”
他的眼光只动摇了片刻,就像无风之烛那样,又稳定了下来。他张口欲言,莘瑶瑶拿手指抵住他的嘴唇。
“现在先别说。”
她抱住他,脸靠在他胸前,回忆起上一次,上一个人。结局已定,总之是分离。但她嗅到他身上的酒气。
已经知道酒的味道,为何还要喝呢?已经知道荣名利禄一把火烧得干净,读再多书最后仍然是一个死。但有些事还是要做,如飞蛾扑火。
房中的红烛静静燃烧着,随即被人一口气吹灭。
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地缚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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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流水账大王(绝望)
“叮咚~”
新消息抵达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公交上显得格外刺耳。靠近的人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对上年轻人抱歉的笑容后又纷纷移开。
汇聚的视线散开,佐竹义人松了口气,把手机调成静音后才点开图书馆图标的app。备注是“利欧前辈”的头像在私信栏跳动着,同时出现的是手机顶端“下载中”的通知。
利欧前辈:相关资料已经发送给你了。听说天城这次不在,佐竹是第一次一个人出任务吧?加油^ ^
佐竹义人:收到!我会努力的![狗狗握拳.jpg]
公交抵达站点,佐竹独自下了车。公交站周边是已经有几十年的旧小区。上午九点,冲着低廉租金住这里的上班族都早已出发,灰扑扑的居民楼间零星坐着晒太阳的老人。一身休闲装还背着背包,浑身透着“我是大学生我很好骗”气息的佐竹站在这里颇为格格不入。
消息里给前辈回复得活力十足,现实里年轻人的脸上却满是为难。名为搭档其实和带教也差不多的前辈天城深也家中有事今天必须回去一趟,昨夜拎着年轻人的耳朵把这个难度只有一星的任务里的注意事项念了又念。刚交了一篇结课论文的困倦大学生只感觉文字从左耳挤进来又从右耳静悄悄溜走,对着前辈“你记住了吗”的询问只能擦了擦嘴角,露出个“不管怎么样总会有办法吧”的灿烂笑容如此回复:
“我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没问题的天城前辈!”
——不,全是问题。
佐竹义人对着手机上的资料发呆。
首先,没人告诉我这次的任务对象是只猫啊!
低头,“第十五次地缚灵普查与搬迁”的任务大标题下,任务对象一栏中,照片上的狸花猫神采奕奕地和呆滞的年轻人对视。
抬头,旧小区的空地上、楼道间,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射到的地方,猫咪们慵懒地趴成一滩,虽不全是狸花猫,但说占了六七成肯定不夸张。
……太好了佐竹义人,用你5.0的双眼想想办法,你一定能分辨出这些猫的区别……一定能……
不能啊!!!
没有早八的大学生不怕困难,迷茫了不过五分钟,佐竹很快想出了应对方案——当然不是打电话给天城前辈然后挨一顿训也不是询问利欧前辈丢一次大脸……人与猫的区别就是,人会说话!
“那个……请问您有没有见过这只猫啊?”学生仔遮住大半屏幕只露出猫的照片,语气乖巧地询问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老太太。
“……什么迁?这里要拆迁?”老太太抬了抬眼,老花镜下的双眼精准地定位到学生仔没遮全的文字上。佐竹疯狂摇头:“不不不不不是猫,猫,您见过这只猫吗?”
老太太随手一指垃圾桶旁的狸花。
佐竹艰难地比对了半天:“呃……这只尾巴好像短一点……”
老太太再一指马路牙子上的狸花。
“花纹……花纹好像微妙的不一样……”
老太太再一指自己摇椅边上的猫。
“那是虎斑吧!”
老太太摘下眼镜,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年轻人哦……还在读书吧?”
“啊?是?”
“没进过社会就是不懂啊……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知不知道?”
“……啊?”
“什么狸花呀虎斑呀,那都是猫对不对?是猫呢,就没什么区别。”老太太语气淡淡,再次戴上眼镜,边说边俯身对着佐竹伸出手,“是不是呀咪咪?”
佐竹义人下意识想要退后,却被一个暖呼呼的东西挡住了去路。他低头一看,一只狸花猫正蹲在他脚边,冲着老太太的手送上自己的脑袋和甜蜜蜜的撒娇:
“咪呜——”
猫在百忙之中侧头扫了眼佐竹的手机屏幕,又不屑地看了佐竹一眼。一个声音响起在年轻人的耳边。
“找我干嘛,傻子人类?”
傻子人类张大了嘴巴:“……啊。”
猫领着人类穿过晾衣杆、水盆与旧纸箱连成的长廊。走廊尽头房间的门半开着,猫悠然自得地流进门缝,回头不耐地看着神色迟疑的人类。
“愣着干嘛?进来啊?”
稍显尖锐的声音确实出自猫的口中。佐竹义人“呃——”了半天,局促地对空气说了声“打扰了”,然后推开了房门。
出乎他的意料,屋内不仅没有人,甚至可以说是空空如也。一室一卫的格局却没几件家具,地上铺着层灰尘,不算太厚,似乎还是有人会隔一段时间打扫一下。猫跳上窗边的躺椅,蹲坐着看过来,胡须在光线中一颤一颤。
“这儿没人住——图书馆怎么派了个傻子过来?”
“我还是实习生……”佐竹义人没什么底气地嘀咕,低头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打开资料,清了清嗓子给自己打气,“那个,地缚灵咪咪先生——”
猫亮出了爪子。
“——资料上就是这么写的啊!”
“那是人类乱取的!我大名叫猫大王!”
但资料上的名字都是本人(猫)自己登记的这我还是知道的啊!佐竹义人张了张嘴,在猫的死亡凝视里又憋了回去:“好的,猫大王先生……”
“性别公已绝育……哦对不起这段跳过。”佐竹低头念资料,假装没看见猫攻击准备的动作,“生前为人类李某家养猫,三十年前死亡后成为地缚灵……”
“什么家养猫,是我勉勉强强领养了那个老人类好不好。”猫大王不满地反驳。
“嗯嗯好的呢。”佐竹说,滑了两下屏幕,“在第十二次地缚灵普查时确认所在地人口密度过高,为防止一般人类与神秘生物聚居导致的不良影响建议搬迁,但本灵提出执念未消无法搬迁,申请暂居原地并通过了审核……”
猫大王兴致缺缺地开始玩自己的尾巴:“这都老早的事了,傻子人类你不会来之前资料都没看吧?”
“哈哈怎么会呢我只是再确认一下我的前辈可一直教我要仔细哦!”人类提高了声音,“然后那个……呃……我看看……一年前确认执念锚点已消除,因此在本次地缚灵普查中再次纳入建议搬迁名单……”
猫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地缚灵对这片土地的感知自然不会被距离与高度影响。远离市中心的旧小区,除了囊中羞涩的打工人外就是些住惯了不想搬走的老年人。今天的天气很好,先前的老太太靠在摇椅上,腿上的手机传出戏曲的声音,引得路过的猫咪好奇地张望。花白的头发在太阳下静悄悄的,亮得刺眼。
“……总之就是这样!猫大王先生,您愿意搬迁的话我们这边会专门安排人切断您和土地的契约并连接到新居住区,也会有很多福利——”
“啊,那些一年前也有人和我说了。”猫收回目光,看着年轻人紧张的表情,抖动的胡须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笑,“要我搬家也不是不行。新房子我要十个猫爬架!每天一百个最好的猫罐头!早中晚都要有人给我梳毛,嗯——还有——”
佐竹渐渐放空了大脑:“猫死了也要吃猫罐头的吗?”
猫大怒:“真没礼貌!就准你们人类死了还吃东西吗!我可都听说了,有个人类幽灵在城北开火锅店,还招待过活人!”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普通人当习惯了!”佐竹迅速滑跪,“您吃,您随便吃,爱吃几个吃几个……这些要求我都会向上反应的!所以能不能填一下这张同意书……”
猫歪歪头。刚刚的要求其实都是它随口说出来逗这个实习生的,但实习生比它想得还实习……不对,果然还是脑袋太笨了吧。猫突然嫌弃起来,没了继续逗弄的心思。
“行了,给我吧。”猫说,语气又变得无聊,“其实一年前来的人就和我说好了。上回来的人可比你聪明多了,按摩技术也很高超,好像是个付丧神——和你一个地方出来呢,你看看人家。”
我竟能从一只猫身上看到恨铁不成钢的家长的影子,佐竹大惊。不过他很快又被猫的话吸引,一边从资料里找出同意书一边兴高采烈地说:“带我的前辈也是付丧神,说不定是同一个人哦?前辈真的很厉害啦,懂得超级多——哦哦,就是这个!”
年轻人在手机上方画下符文,一张A4纸大小的投影浮现在猫的面前,顶端印着几个大字:“地缚灵搬迁同意书”。猫挥了挥爪子,肉垫像石子在投影上激起涟漪,力量被引导着在同意书上构成了名字——“咪咪”。
佐竹扭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嗯嗯,也没看见猫亮出的可以轻易划断自己脖子的尖爪。
任务完成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佐竹拿回手机,开始查询去下一个搬迁者所在地的路线。猫从躺椅上跳下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我要去晒太阳了,傻子人类。”猫说着,自顾自地又从门缝流了出去,把年轻人“过两天就会有人来麻烦您配合了”的呼声甩在身后。猫经过正在听书的老太太,老太太慢悠悠地伸手挠了挠猫的下巴。
“咪咪呀,你是不是要走了?”
“喵——”
老太太任凭猫蹭着她的手撒娇,浑浊的眼睛望着猫,像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自顾自地絮叨起来:“一年半前你流浪到我们小区,老李说你和他年轻时候养的猫一模一样,大家都说三花猫反正都长那样……”
“喵!”
“然后也就半年,老李就走啦。他年纪这么大了,孩子也算孝顺,是喜丧呀。”
“喵。”
“他那时候老念叨自己以前那只猫,养了快二十年,留不住啊。猫的寿命对人来说实在太短了,是不是,咪咪?不过一把年纪了又遇见了你,他可高兴。”
“喵……”
老人的手拂过猫浸润了阳光的毛发,在猫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好了,你也在这儿待太久了,玩去吧。”
“喵!”
猫甩甩尾巴,轻快地跑向远处。猫的身影消失之后,背着背包的年轻人也急匆匆地跑过,边跑边对着手机语调欢快:“我顺利完成第一个目标了天城前辈!都说了没问题的——”
年轻人活力十足的声音也远去了。摇椅晃晃悠悠,手机里传出的唱段婉转,老太太合上眼,沐浴着暖烘烘的阳光伴着哼唱起来。
“光阴迅速如流水,一去无回头——”
END
作者:喵哩
评论:随意
(电视剧睡魔同人)
夜幕降临,世界沉静下来,在靛蓝色的雾气中沉沉睡去,只有寥寥的人影还在这寒冷的秋夜奔波。凯瑟琳推开酒馆的门,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带着一丝微醺投入外面沉沉的夜色。
今晚的生意不怎么样,她打算去主教广场碰碰运气,那边的路灯下是个不错的招揽位置,天越来越冷了,半夜停留在外面的人也越来越少,想要找到客户会变得更加困难。
一阵疾风穿过身侧的巷子,掀起了她薄薄的衣裙,让她狠狠的打了一个冷战。被薄云遮住的月亮此时露了半个出来,在湿冷的路面上投下她淡薄的影子。
嘎的一声怪响,什么鸟从她头顶掠过,黑影快的像箭一样穿过了她的身体。她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出来的酒店已经淹没在雾气里,身后只留下一片暧昧的灰黑色轮廓。某种带着固定节奏的声音在雾里回响,像鼓点,像脚步,一点一点的逼近。
凯瑟琳忍不住环住了自己的手臂,上下摩擦,仿佛那样就能给自己足够的温暖和保护。她想起了最近的传闻,一个专门猎杀妓女的变态,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喜欢在黑夜里,把她这样的可怜人拖到冰冷的角落,砍上几十刀,撕成碎片。
恐惧在湿雾中翻腾,终于凝成了实体,他身着白衣却裹着死亡和阴影,手里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凯瑟琳尖叫了起来,掉头狂奔,她奋力的甩动胳膊,拎起裙子,用尽吃奶的力气狂奔。远方道路的尽头有一团模糊的灯光,可能是另一个酒吧还在营业的窗户里透出来的。她感觉到冰冷的吐息在脑后掠过,感觉到手臂和衣摆上拉扯的力量。
本就凹凸不平的道路,因为夜晚的露水变得又湿又滑,她廉价的皮鞋无法支撑这样的冲击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她被绊倒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膝盖和手肘痛的近乎麻木,然而她顾不上一切,只能大喊救命。
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没有一扇窗户的灯光因为她的求救而点亮。一只冰冷的大手从后面狠狠的抓住了她的发髻,然后那道雪亮的刀光划过了她的咽喉,切断了她所有的哀嚎。
“凯特?”
凯瑟琳颤抖着张开双眼,温暖的火炉光芒立刻涌进了她的视线。她茫然的转动眼球,花了一会才找到抓住自己胳膊的人。
“马克……”她坐直了身体,用手指暧昧的摩擦了一下男招待的手指,露出一个自以为有点吸引力的笑容。
“你该走了,我们要关门了。”马克趁机捏了一把女人丰硕的臀部,然后眼神瞟了一下吧台。
老板的脸色不是很好,正在一个一个擦他的酒杯。整个店里已经一个客人都没有了,看样子最近的凶杀案对周围的店铺都有影响,今天还是周五。
凯瑟琳立刻站了起来,拢了拢鬓边的碎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回答:“好,明天见。”
她推开门,昏黄的火光在门前无力的铺开一小片扇形,扇形之外就是沉沉的雾和未知的黑暗。她想要回头,去恳求老板或者招待今天给自己在屋檐下留一个蜷缩的角落。如果在二十年前,那还是有很大的成功可能的,但现在……
凯瑟琳握紧双手,深吸了一口气,冲进了黑暗。她坚定的往主教广场的方向走去,如果没有客人,她就没有第二天的饭钱,也没有今晚可以容身的地方。
用以充饥的劣酒在夜风的吹袭下,变成了胃里翻腾的酸汁,又化成细细的钩子,从后背直伸到脑子里搅拌,让她的脑袋针扎似的的疼。凯瑟琳加快步伐,这样可以让身子暖和一点,她忍不住用手压住自己的太阳穴,对抗从内而外的刺痛。前面的巷子出去就可以到宽阔的主教广场,那边就算是夜晚,也有不少人经过,特别是那些刚刚下了夜班,孤独寂寞的体力劳动者。
灯光就在眼前,她几乎已经在跑了,结果一个没留神和拐角另一边过来的人撞了一个满怀。对方是一个不高但很结实的男人,砰的一下把她直接弹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啊……”凯瑟琳痛呼出声,为自己的不走运而哀嚎。
“对不起,女士。你伤到那里了吗?”肇事者并没有逃离,而是蹲了下来,一边询问,一边试图搀扶她起来。
“哎,我的腰好疼,我的脚也好痛。”凯瑟琳快速的打量了对方一番,从他的衣着和口音判断出是个肥羊,立刻装腔作势的倒向了对方的怀里。
“是吗?你还能走动吗?我是个医生,从美国来的,我的临时落脚点就在前面不远处,要不你到我那边,我给你检查一下?”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的脚好痛,你得扶着我,才能起来。”凯瑟琳死死的抓住了对方强壮的胳膊,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了上去。“我叫凯特,家住的挺远的,这么晚,我的脚又受伤了,没法自己回去。”
“塔布莱特,你可以叫我塔布莱特医生。”那个男人笑了笑,轻松的把凯瑟琳从地上架了起来,“毕竟是我撞上你的,当然应该由我来给你治疗,凯特女士。”
他细心伸出一只胳膊,揽住凯瑟琳,慢慢的走向广场的另一边。
在路灯的照耀下,靠着温暖的人体,凯瑟琳今晚恐慌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她看了一眼远处巡逻的警员,这里十五分钟就会有人巡视一次,因此比其他的地方安全不少。当然,警员看到她们这种人有时候也会咒骂、殴打或者驱赶,一切取决于他们当天的心情。
她靠在医生的身上,穿过了广场,前面是一条岔路,一边是两三层的石头建筑,另一边大多是平房。医生带她走向了高斯顿街,一小丛灌木在路口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绿化隔断,阻挡住了四周的视线,连路灯的光都几乎看不到了。
“来,这边有点不好走。”医生加大了手上的力量,几乎是抱着她脚不沾地的移动。
“您可真是太绅士了,到您家还有多远呢?”凯瑟琳忍不住笑了起来,仰头看向那位好心的医生,却看见雪亮的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冷酷的撕裂了自己的脖子。
尖叫被涌出的鲜血封印在了喉咙里,咕嘟咕嘟的气泡随着一股股粘腻的液体不断从伤口挤压出来,医生在凯瑟琳用手指捂住伤口之前又快速的划了两刀,彻底的夺去了猎物的生命。
凯瑟琳抽搐着,仰躺在石头路面上,涣散的瞳孔倒映着被乌云遮去大半的月亮。冰冷的月亮像被风吹散了一样变成了细沙,从天空散落,最后在医生的背后重新凝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他全身都是淡淡的奶油色,从帽子到鞋子,只有瘦削的脸上带着一副墨镜。即使看不到眼睛,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好奇和欣赏。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是刚才噩梦中梦到的那把。
“救我……”凯瑟琳最后弥留的意识向着噩梦祈祷。
“亲爱的,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是吗?”噩梦的化身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低头,带着三分冷漠一分嘲讽淡淡的笑了。“梦是警告,是预示,噩梦更是如此。”
“……”凯瑟琳无力再回答什么,死亡已经带走了她最后的吐息。
医生用十分专业的手法,迅速的割开了猎物的衣服,打开了腹腔。即使周围近乎黑暗,他也精准的摸到了肠子,并把那温热的器官从柔软的腹部扯了出来丢在了猎物的右胸上。浓烈的血腥味在四周蔓延,他舔了舔嘴巴,忍住自己嗜血的欲望。
那个倒梨形的器官——仅仅属于女人的特权的部分,现在安静躺在湿润的腹腔中,摸上去仿佛还带着生命的痕迹,他迅速的挥刀割下它,顺带还有一只肾脏。今晚他想品尝这个猎物,当然是以一种文明的方式,他可不是什么饮毛茹血的野人。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一个略带沙哑的男人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塔布莱特吓的一抖,手里的子宫和肾脏滚落,啪唧一声落在了猎物撕裂的围裙上。
他惊恐的转过身,发现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瘦高男人。
那人背着手,微微的歪着头,虽然因为背光看不清脸,但却给人非常年轻英俊的印象。一身合体的浅色西服包裹着他修长但肌肉流畅的躯体,就那么慵懒的随意的站着,仿佛问的是下午茶配什么点心那么普通的问题。
塔布莱特握紧了手里的手术刀,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机会。他可不想被人抓住,送进该死大牢里。
“医生,不用紧张。我可不是来抓你的,不过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停留,巡逻的警员可快要到了。”那人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广场的东边。
“你到底是什么人?”塔布莱特用围裙的碎片包起今天的纪念品,警惕的缓慢的站了起来,确保冒出来的目击者一直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柯林斯,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的名字的话。法兰西斯•塔布莱特医生。”墨镜后的眉毛挑了挑,刻意加重了医生两个字,仿佛他知道塔布莱特的“医术”都是自学而来,从未经过正规学院的学习似的。
塔布莱特放弃询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全名的傻问题,自顾自的按照既定的路线撤离。果然那个自称为柯林斯的男人迈着大长腿,轻松悠闲的跟在了自己后面。
“你想要什么?”在被跟了半条街之后,他忍不住再次开口。远处已经传来刺耳的哨声,看样子那个肮脏的妓女已经被发现了。
“你动了我的猎物。”柯林斯轻快的回答,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细细长长的匕首,淡淡的月光照在上面,形成了一条狭长的反光,照亮了他帽子下漆黑的墨镜。
在这样的夜晚还戴帽子和墨镜?什么怪人?塔布莱特在脑中嘀咕着,他握住已经收回放进口带的手术刀,并且加快了步伐试图拉开两个人过于接近的距离。
“还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要那么做?”柯林斯的声音随着夜风刷的一下就凑到了他的耳边,仿佛他从头到尾都黏在医生的身边似的,两个人现在亲密的仿佛喝完酒互相搀扶的醉鬼。柯林斯的手只是轻轻的按在了医生的左边口袋上,但医生却没办法让左手动弹一根手指。
恐慌从心脏深处浮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塔布莱特的衬衫。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魔鬼?死神?妖怪?”他喉咙发紧,几乎是用气声在发问。
柯林斯靠的是那么近,几乎是脸贴脸,鼻子靠着鼻子。
“错误答案,亲爱的。我只是你心中一直存在的恐惧,你的小小噩梦,你知道迟早有一天必须要面对的命运。”
塔布莱特呼吸急促,瞳孔放大,在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被对方身上铁锈、乌木和灰烬交织而成的味道淹没了,而且也可以更加清楚的看到对方英俊不凡的面容。他全身的都燥热了起来,作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小秘密,从记事以来,他一直都觉得男人比女人更美丽更动人。而眼前这个,简直是诱惑和欲望的糅杂体,仅仅是被隔着墨镜的视线注视都可以让他射出来。
他舔了舔嘴唇,压低了声音:“你想要什么?”
柯林斯故意往后退了点,拉开了距离,让本来几乎碰触到一起的嘴唇残忍的分开。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这些天几乎代替我成为了很多人的梦魇,她们在梦里一直想着你,让我都有点嫉妒了。”
“我、我不知道。我并没想抢走她们的注意力,我只是想消灭那些肮脏的肉体。她们就不该存在,她们也不该生下那些同样肮脏的后代……”塔布莱特有点语无伦次的辩解着,深怕破坏自己在男神心目中的形象。
“不要这么说自己……”柯林斯突然靠近,用手指捏住了医生的下巴,然后轻轻的吻了下去。这个吻在嘴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往上落在了眼皮上。塔布莱特感觉舌苔特有的触感在眼睑上舔舐,然后是吮吸,力量之大,让他有种对方想要吞下自己眼球的错觉。
正当他因为疼痛想要挣脱的时候,那股圈着他让他无法动弹的力量消失了,那个月光一样神秘又迷人的男人也消失了。
“主人……”柯林斯单膝跪在地上,伏下头颅,对突然降临真实世界并召唤自己的梦之王献上致意。
“你在做什么,柯林斯。”墨菲斯低沉的声音,毫无感情的询问着。
“您可以看到一切……”柯林斯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创造者。他是一切梦的主宰,怎么可能不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你想做什么?”梦境之王换了一个问题,抬手示意梦魇可以站起来了。
柯林斯缓缓的起身,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手指抚过自己的眼角。过了片刻,才笑着回答道:“我有点想知道他眼里看到的一切,他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感受到的一切。”
他摘下墨镜,眨了眨眼睛,好奇的反问:“不可以吗?”六排洁白的牙齿反射着路灯的光芒,微微张开,期待着君主的回答。
然而墨菲斯只是站在那里,仿佛神游去了别的地方。等到柯林斯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才如同往常一样的训诫了一句:“你知道你的职责是什么。”接着就离开了。
金发的梦魇说不出那种感觉算什么。
失望?无聊?郁闷?
他对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大街冷笑了一声,重新带上了墨镜。
“是的,主人,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并且我可以做到更好。”
作者:奥利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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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ller自认为以他的聪明才智能解决任务途中一切问题,直到他又一次碰到一扇紧闭的门,看见门把手上悬挂的电子密码锁。
“不是哥们,怎么还是密码锁啊?”他有点乐不出来,苦恼地抓头发,“他们这么喜欢多重保险?”还什么都没保住,藏在先前房间的线索被他们这群因“工作”性质养成爱翻东西习惯的小孩早找完了,只能唬得住那些“门外汉”。不过眼前这个……Addeller把记忆搜刮几遍也没想起来在哪儿遗漏什么信息,前面的锁都被他们用找来的线索破解掉,只剩下这最后一个愣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或许还有个更值得注意的问题:真的会有人——即使是个有钱人,在自己豪宅设下数道密码锁防线就为了阻碍搜查的人?这又不是游戏设计,再说这样做每天家里的人进出房间不会很麻烦吗?
坏了,给他玩到真的解谜游戏了。
Addeller实在没有头绪,于是把目光投向在一旁看似神游的,沉默的Nochelder,他脑子不够用还不能借别人的吗?
“嘿Noch,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们能直接靠蒙猜出来吗?”
不管能不能寻求到现场援助,他反正先问了。
“有四位数。”这位在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孩子开口,“每个位置的数字为0-9当中的其中一位。”
“组合可能性是10x10x10x10,=10000。”
……啊?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要在1万种情况中猜一个……工程量也太大了吧!Addeller的内心表示不能接受,但是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自己就是专业不对口啊!尽管他从没想过的可能性是这和专业是否有关联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可能线索就在前面某个房间,再去找一下吧。”Claire说,眼下别无他法,即使再怎么笃定没有错过的信息,他们也不能保证自己百分百不出纰漏。
“只能这样了……”Moinn附和。
于是孩子们分头去探索了,Addeller选择留在这道门前的空间,他干脆用游戏思路去考虑,认定在这附近藏匿线索的可能性最大。
那就开始吧。
走廊两侧的绿植盆栽、壁画背后、座椅、抽屉、储藏柜、甚至是吊灯,他一个人把那些家具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有价值的内容。
不是在这里还能是哪儿?
Addeller想破头想不明白,便不再细思。而是继续发挥他颇有些头铁风范的势头进行大概可以算得上是的地毯式搜索——可能就差去掏马桶。实际上他还真打算这么做,但被凑巧撞见的Moinn和Goinn姐妹俩阻止了。
虽然只有Moinn是劝说他“这样做有点危险了……!”危险?应该不至于他拆马桶还能触发警报吧,整个房屋的预警系统都被提前黑掉,按理说没有漏网之鱼。就算有,远程还有队友会随时监看的。
Goinn呢,她就不一样了,这个留着马尾的小姑娘活泼好动到吵闹的程度,还总是爱做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简单来说是很能给别人添乱,甚至她和Addeller被认为是耶梦加得家最大的“捣蛋组合”,为此他们也没少被大哥骂。
“我也来帮把手!”她吵吵嚷嚷,“六哥我们一起通马桶吧!”
“好!既然你都说了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干呢?”
“那个……”Moinn唯唯诺诺地轻声说,“还是不要这样做比较好吧……?”
她的劝诫自然没起效果,眼看那俩人就要表演一个徒手掏窝直捣黄龙了,就在这时一通联络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哦,是家里最小的那对姐弟说疑似发现了什么,通知他们过去。
太遗憾了。Addeller摇头,哎呀,本来真的很想从里到外仔细检查卫生间的,可惜这次没成功哦。
你猜卫生间很想说:我谢谢你们啊。
几人赶到Nochelder姐弟俩所在地,开始分析他们所说的可能的关键道具。外观是一个黑色木制小盒,Addeller试图直接把它打开,根本没有用,然后仔细一看:好家伙上面挂了把密码锁。
……
这算是套娃吗?
“要不我们直接把锁拆了吧?”他破罐破摔,“有人有意见吗?”
不如说大家都想不出办法了,于是他搬起个硬的物体强行破开了锁,顺利打开盒子——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是,玩呢?
你不想让别人找线索也没必要放个空盒子还挂保险吧!这是故意引诱他们这些游戏高手(?)吗?
“我说,我突然想到了。”他又补充道。
“什么?”
“既然那个电子锁破解不了,我们把它强拆掉不就行了?”
“……对啊!”Goinn第一个反应过来,然后拽着Moinn兴高采烈地第一个冲出房门。
她是很开心,尽管她的姐妹并没有和她一样想。
所以他们还是回到最后关卡面前,随着三下五除二嘈杂的破坏音效,那个困在面前的锁……理应是坏了?嗯。Addeller晃了晃把手,它还是纹丝不动。
啊这。
“所以现在这个锁是怎么回事啊!”
不仅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反而增加了新的问题,现在后悔也晚了。
不过不要紧,他们暂时还没有开始思考是否要直接破拆门这个选项,如果照做也无法打开,那就只好寻求场外援助了。
嗯,祝他们好运。
END
作者:花生阁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架空民国,不要怕,或许可以当原创看。
边城的秋天凉得早,中秋的风已隐约有几分刀意,走了几里的路,脸上渐渐刮出生涩的痛,显仁抬起头,汗水顺着圆亮的颅顶蜿蜒流下,远方隐约可见县城模糊的影子,在秋日下亮得刺目。
显仁一身僧袍,没有法号,平日在水心寺只是抄抄佛经,做做杂活。方丈说他六根不净,佛缘未到,老实说,他也怕在这剃度平白连累寺里,上一家替他剃头的寺庙就是最好的例证。他这样刑满释放的政治犯,本就身份尴尬,去哪儿都不受待见,曾经乌泱泱围着他转的那些人,在他失势的那一刻都当他死了。他不懂什么手艺,唯有一手好字,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墨水和过期的身份,若不是方丈佛心,将他捡了回去,他也早饿死了。
从每天变成每周,再到现在的每个月定时去县里报道,他很感恩,徒步去,徒步回,口干舌燥地向干部汇报这段时间他干了什么,去了哪里。他知道,那些人当他死了,但没死利索,说不准哪天斗法需要他诈尸,就会抬他名号出来干点什么。
说的内容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诚心悔悟,思想进步,吃斋念佛,与世无争。他们仍旧不放过他,走出了斗室,这无穷的天地依然是他的囚牢。他照例念着那些他们爱听的誓言,干裂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心思却跑远了。
城里铺天盖地的,全是雅仁的月历牌、广告和海报,想不看见都难。尤其是影院崭新的巨幅海报,令人转不开眼睛。海报上的雅仁俊眼修眉,深情款款,黑发用发蜡往后抿得齐齐整整,搂着当下最红的女星,摆出《乱世佳人》式的浪漫姿势。八年了,雅仁也三十多了吧,怎么不见老呢?好像还是当年那个混迹风月场所的摩登青年。显仁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皱纹,路上还被人叫了句“老师父”,他才四十出头啊。
他讶异雅仁怎么会红到这种地步,又觉得怎么会不红呢?雅仁向来只是缺个机会而已。一旦抓着机会,他是绝不会放手的,不管挡在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不会放手。
显仁在海报下驻足,手心里的一毛铜元被他捏得发潮发热,今天是中秋,看电影的人不少,他混进去也许并不明显。他踌躇良久,问铁栅栏后的售票员要一张票,售票员瞟一眼他的光头和旧衣,用下巴点了点告示牌上的价位,他才发现,一场电影的身价竟然够买20斤大米,慌张得他立刻逃开。显仁为自己算得如此迅速感到羞愧,从前挥金如土,他心里是没有这种算式的,电影他也看不上,浅白粗俗,矫揉造作是他对电影的全部评价。
可雅仁最喜欢电影。
把那一长串套话讲完,趁对面的干部的头一点一点,半睡半醒的间隙,显仁赶紧把准备已久的真心话缝在话尾上暗渡陈仓:“上次我抄写的佛经,算算日子,是不是已经寄到上海了呀?”在北方异乡多年,他的口音却还是脱不了上海人的软意,执拗的对故乡的一点牵绊。
干部瞬间就醒了,他平时对显仁还算客气,现在却有点顾不得了:“大公子啊,你要还有点对我们这些人的顾念,就别提这茬了,我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答应帮你送,你这送的哪儿是佛经,是诅咒啊!”他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手背在身后,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样思想很不端正,抄书就抄书,非要夹带私信,寄给那位干什么呢?”
很久没听到“大公子”这个称呼,显仁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那叫的是自己,他都这把年纪了,在他们眼中还是“大公子”。他不再追问佛经和信的下落,没有意义。他早该想到,自己的东西不会不被检查,信西那帮人也不会让他的东西到雅仁身边的。
回到水心寺时,天已经黑了,寺庙偏僻,电路不稳定,寺僧们更习惯点煤油灯和蜡烛。就着这点微暗的火,显仁又开始抄经,很快他浑浊的眼里只剩下发黄纸张上浓黑的字迹。他不是受人监视的政治犯,也不是被各方眼睛垂涎的大公子,他是笔尖流泻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端方优雅。
雅仁的字迹和他完全不同,他嫌显仁死板,显仁笑他没有章法。雅仁在国外留洋多年,英文倒是写得漂亮,中文却惨不忍睹,那么大个人,写的字还和儿童一般。显仁暗暗下决心要把他那个幼稚笔法纠正过来,却猝不及撞上母亲新丧,没有空想这些了。
后来?后来更没有机会,那个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弟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很远的前面去了,走到海报里去了。
眼睛渐渐发胀,视野昏惨,近来越发不中用了,显仁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好像偏只有他老了。他认命地放下笔,从储物的箱子里小心翼翼摸出了一张脆黄的纸片。那上面写着一串数字,简单的数字都写得歪头歪脑,一看就是雅仁的手笔。
纸片夹在他离开上海的行李里,也不知道雅仁是怎么弄进来的,弟弟的办法总是比他多。显仁猜得到,那大概是弟弟的电话号码,可显仁从没打过,八年,一次都没有。
起初是不想打,那个时候他恨,他怨,他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再往后,他不敢打,太多意外了,可能雅仁早就换了电话号码,又或者这根本是个圈套。那个年月,电波要从电话局接线员转接,这得经过多少人的手和嘴?任谁往里面添点什么,他都承受不了。
他花了八年时间去想,也没想明白,雅仁为什么会给他这个号码?他有什么想听他说的吗?他想说的话,都在那批没日没夜抄写的佛经里,和夹带的那封信。
一声剧烈咳嗽从显仁的胸腔猛地蹿出,响亮得不像咳嗽,倒像是大笑。血一滴一滴,突兀地溅落在抄经的泥金笺上,落在纸面上升起边缘发毛的血月。
“哥,你看,月亮是红色的哦。”
“怕是凶兆吧。”
“哈哈哈哥你也太迷信了,那是月食呀。”
显仁从回忆中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的月,中秋月很圆,红色的,和纸上的如出一辙。
夜深,风大了起来,显仁冷得缩头缩脑,一点不见当年沪上大公子的风采,宽大的僧袍四处漏风,他紧裹着不当事的袍子踱出禅房。寺里的灯都熄了,只有他手里的蜡烛和天上的圆月亮着,引他去往方丈的屋子,那里有寺里唯一一台电话。据说那是信众为了方便和寺里联系,强行在方丈禅房装的,显仁观察研判了八年,终于确定那个电话不是用来引诱自己的。
方丈并不意外他的到来,显仁反倒意外老僧还没有睡下,他垂下目光喃喃,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今天中秋,这么晚了,接线员也许早就下班了,这么晚了,就算接通了,雅仁也可能又在百乐门跳舞,喝得酩酊大醉,卧倒在舞女的怀里,这么晚了,他根本不想接他的电话。方丈也不劝说,只管念他的经。
显仁等,等风把窗子摇得哐啷响,等他冷得瑟瑟发抖,脸上每一丝皱纹都仿佛要移位时,血月移到头顶,头从窗口探出去也看不见完整的形状,只见着一小半红。
电话接通了。声音从南到北跨过几万里,显仁总疑心会失真,可耳边响起雅仁的声音时,他心说,是他,毫无疑问。
雅仁问,是哪位呀。喝了那么多洋墨水,弟弟还和他一样不改上海腔调,懒洋洋软绵绵,咂摸起来却尝到一丝傲慢。显仁开口很冷静,冷静得不像他自己,他说:“你好吗?”
对面的人静默了几息,很快笑起来:“蛮好的呀,你怎么样?还好吗?”
怎么样?八年积攒的话,厚厚的佛经和满满的信纸都写不下,临到开口的时候,显仁却不知道该捡哪桩讲给弟弟听。怨恨,惘然,祈求,希冀,还是只是想听一听他说这句,还好吗?
显仁木着脸,像被月光冻住了表情,有条不紊地嘱咐他秋天到了,小心昼夜温差,注意保暖,听上去仿佛街上偶然相遇的邻里随口寒暄,可真要见了面,他知道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雅仁也配合他,说些不太相熟的人才爱扯的闲篇,间或提几句显仁的身体才最怕寒凉,不比他内火旺盛。
“多出去走走,别总窝在屋里,太阳再烈也晒不黑你,你肺不好,那边空气对你有好处的,上海啊,还是太污浊了,连大闸蟹都不是原来那个味道了。”
雅仁的语速有点快,话越说越多,关于大闸蟹如何辜负他的期望,他一面倒地倾诉,显仁只是静静听。雅仁真是聪明,这些罗里吧嗦的琐碎,监听的人都会不耐烦,也想不到他是在和政治犯哥哥说话。
“不好吃你还吃啊。”显仁顺口一接,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禅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他打电话的声音,方丈阖着眼睛,梵音消失了。
“吃啊,再脏也得吃下去,”雅仁好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随口抱怨,“今天不是中秋嘛,怎么能不赏月,不吃蟹?”
中秋赏月吃蟹,是大部分上海人的传统,也是家里的固定节目,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每年都要办中秋宴,为进他们家门吃上一口他们家的蟹,不知多少人打破头。
然而今年这个中秋,许多年的中秋,显仁都没有抬头看过月,低头吃过蟹。最后一次吃蟹是母亲丧期后的那个中秋。那时雅仁留洋回来奔丧,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母亲的下葬,登时就崩溃了。那是显仁第一次见弟弟哭得那么伤心,雅仁为母亲日日夜夜唱佛经,凄厉的诵念像厉鬼尖啸一样扰得全家不得安宁,没人拦得住他,最后是他自己呕出一口血倒下了,这场闹剧才算谢幕。显仁一度担心弟弟疯了,趁他病倒将他接回自己的小家。
家里多了个人,还是个只比显仁小八岁的男人,生活上自然多出许多麻烦。妻子向显仁抱怨,显仁说他们两兄弟都是孽债,和父亲关系奇差,母亲一走,少了她从中斡旋,父子关系更是日渐剑拔弩张。雅仁刚回来,连自己独立的住处都没有,他这个哥哥是有责任的。从那以后,妻子也不再说什么。
许是悲伤过度,雅仁很长一段时间病怏怏的,不见他从前胡作非为的活力。显仁知道他喜欢吃蟹,花大价钱早早买好活蟹自己养着,想着自己养好,等中秋一家人团聚时再吃。等啊等,月亮圆了,父亲却没有来他们的中秋宴,他和他扶正的新太太、喜爱的儿女们在里查饭店大办中秋宴,和各界名流推杯换盏,吃他们的螃蟹。
“你还记得伐?蟹八件,我从小就不会用,现在也是。不像你,把螃蟹拆吃入腹,还能把人家尸壳拼凑完整。”
吃个蟹这么讲究,听说还有人比赛谁吃得最好,拼得最完整,雅仁他是不懂的,在国外待了几年,他已经是一派洋人作风,对国人的种种都感到陌生。拼得再漂亮又如何?干的还不是劫掠吞吃的勾当?
姿态再好看,脏就是脏。
雅仁低头看着自己勾住电话线的手,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红月的月光透进来,在他的指尖涂上一层薄红,像没洗干净的血迹,真脏呀。紧闭的门缝透出外面人群嬉闹的声音,像妖怪低语,密密匝匝。
“我看见你了。”显仁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他一跳,雅仁猛地东张西望,并未在幽暗的房间里找到哥哥的身影,才恍然听见听筒里传来显仁的补充,“看见你的海报。”
“是吗?你那边也有呀?”雅仁只是笑,“怎么样,灵的伐?”
“灵……”显仁才说一个字,忽然哐啷一声挂断了电话,雅仁空空张着口,手里抓着再没有回音的听筒,他听见了,显仁挂断之前抽了一口短促尖利的气,很熟悉,那是哥哥肺病咳嗽起头的预兆。
半晌,有泪落了下来。
“谁啊,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是他的义父信西,似笑非笑地嗔怪,“大家都等着你呢。”
雅仁仰起脸,笑眯眯的,脸上不见半点泪痕,他握着听筒说没谁,一个老邻居中秋问候他。
义父喝多了,手在月光下好像煮熟的螯足,钳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将他拉了出去,转眼雅仁便被浓郁的脂粉和酒气吞没,听筒坠落,又扯着电话线吊悬在半空,被秋风吹得荡荡悠悠。
备注:这两位本来是日本人(但我不想写原来的背景),历史上因为皇位相争斗得你死我活(参见“保元之乱”)。显仁(崇德帝)落败后剃度出家想逃过一劫,但还是被流放到偏远的地方,他抄写了很多佛经献给雅仁(后白河帝),但雅仁没有接受。
流行的说法是雅仁无情,认为显仁诅咒自己,但学者研究当时他根基不稳,养父信西大权在握,说几句谗言动些手段就断绝了他和显仁的联系。
而我认为,根据两兄弟在闹崩之前同居在一起的蜜月时光,虚构了这么个长途电话。他们都不想变成这样,但谁都身不由己。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温馨提示:故事背景为架空城市,与现代有差距。笑语
“这样吧”
他显得无比的窘迫,手似乎都是颤抖的,攥着裤兜里的两块钱,脑子紧张到发白,带有手汗味道的纸币被他挤压的不成样子。他低着头,从嘴缝里挤出这句
“微信付你5块,现金给你两块,,”
收银员不以为然铺展开那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放进收银柜内。再细小的动作,在他耳里放大数十倍,变得更外聒噪刺耳,结账完毕夺过塑料袋,快步溜走。
超市外车水马龙,一摊单车东倒西歪在盲道旁,拦着来去之间路人步伐,令人讨厌。时不时传出的鸣笛声更为讨厌,本就在商业广场附近,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得他吃饭都没了兴致,尽管他的午饭只是一碗泡面。
他一屁股坐在商场门口不远处的拦路圆柱上,脚后放着一瓶x夫山泉和一只早就干瘪的粗布钱包,一手端起泡面,一手握住刀叉从尚有余热面碗中捞起一块火腿肠塞入嘴中。这是他来到城里的第一顿午饭,此外他在大巴车上颠簸了12个小时有余。一阵猛烈的热风吹得周旁单车吱呀乱叫,钱包里露出他的身份证,他叫赵寿光,是个农民。
他又不是傻子,他深知一碗泡面不足以填饱挨了半天饿的肚子,得去人才市场找工作。赵寿光抬眼瞧见俩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抱着箱子朝后门走进。 箱子分量肉眼可见沉重,足足半人高两人长的木箱,两人一前一后着实不便。赵寿光算是个来事的人,跟着进去兴许能有个岗位上表现的机会,想到这里,赵寿光嘬了两口面汤喝尽,急忙用刀叉戳进包装甩进垃圾箱,抓起塑料袋往怀里送,快马加鞭小跑过去。
他一把扶住箱中央一侧,那二人发觉重量卸下,就知有人帮忙。好在赵寿光力气大加上180还算高的个子,在家里就经常被喊去搬运农产货箱。一来二去,肩头上扛个一二百斤也没有问题。
赵寿光一进门,就闻到了漫天弥漫的电路板刺鼻气味。随着前面的引导,拐过暗角后本有的喧闹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货箱的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重,他低着头,肩头依着货箱,这个视角些许不便只能看见脚下的路。脚下地面粗糙,丝毫不像想象中城市里大商场该有的样子,或许就这个市场是这个样子?应该是自己见识少了。
赵寿光试图说服自己。
可过了没几分钟,除却眼前视角的阻碍,周边溢出来的霉气也直灌脑门,实在呛眼,不得已他问:
“要送到哪啊,哥们?”
“快到了,再挺挺。” 前头回复,或许是视角原因,赵寿光轻瞥一眼,看到前头领路人若隐若现。
叮叮叮——
尽头回转几串铃铛音,空廊传响,一短二长,好似唤回什么似的。身侧另一人的脚步随着清脆叮铃声开始加快。紧接霉气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又是那股刺鼻气味。
没走几步,又听见前面 “哥们,就放旁边。”
咣当一声,货箱砸在桌子之上。赵寿光揉着肩膀扶着腰,箱子里的东西实在沉重,像是驮着一匹死驴,不,两匹。
还没等他歇过劲儿来,就目睹那俩人头也不回的走掉。
难不成城里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他低着头总觉得有廉价的光感扑在脑袋顶上,抬眼一瞧,赫然挂着: 北方极乐数码维修 ,是一块LED的跑马灯广告牌,五颜六色的文字滚动在店铺之上,特别像村门口洗剪吹理发铺子里传出的光芒,那里太过时髦,自己从不敢去那个时尚的地方剪头发,总觉得那不是常人能进的店铺。
“北方极乐数码维修,手机、ipad、相机、电视等产品维修,联系电话:xxxxxxxxxx 马德祥 详情到店咨询~”
门口的喇叭传来不合时宜的棒读声,文案与跑马灯流动的文字无异。有气无力且绵转悠长的声音,加上塑料普通话跟五彩斑斓的迪斯科广告屏相得益彰。 赵寿光盯着牌子看着入神,店内传出与喇叭里同等声线的男子招呼赵寿光进去。
“谢了,那东西几难抬咯。”
赵寿光走进店内,杂七杂八不认识的零件横横竖竖且歪七扭八钉在墙上,墙角难得的洞洞板上挂着几排型号不一的手机壳,紧挨着两侧的玻璃展示柜内摆放着不少赵寿光不认识的电子产品。
能认识的也就是大到电脑显示器,小到一块电子表全被塞进了柜子里。赵寿光左顾右盼得出结论——这个店面比收破烂的还像收破烂。
赵寿光打量柜台坐着的男人,看不出具体年龄,不过他脚上的破烂人字拖就能看出它比自己入城的日子多,看来住在这个附近很多年了。
“马哥,你知道这附近的人才市场在哪里么?”赵寿光说话从不拐弯,直截了当没有半句废话。他急切的想要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站稳脚跟。
可马德祥的反应让他有些失望,只见这个马哥抬脚搭在另一只腿上,同样端详赵寿光,半眯的眼神上下扫视,兼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来来回回观察一圈,甚至连赵寿光的头发丝儿都不放过,接着似笑非笑回道 :
“这年头谁还去人才市场找工作,都用手机下阿婆婆找工作。”
手机?赵寿光狐疑的拿出自己的小灵通递到了柜台里面 “什么..阿?阿婆婆?”
马哥别过头,在赵寿光没有发觉的角度轻轻砸吧一声,转过身抛出一句
“你这破手机下不了阿婆婆,用这个。”
马德祥弯下腰,翻箱倒柜抱出包裹严实的樟木箱。放到柜台的那一刻,赵寿光似乎迎面感受到来时的霉气。
“信你马哥不咯,500块钱买个额手机。” 马德祥打开木箱,拿出顶头的大面屏手机,整体透粉细细琢磨还不失大气,城里的手机就是不一样。
马德祥趁他眼睛看直的功夫,拿纸巾偷着蘸了柜台下钵盂中的水抹了把屏幕,熟练的擦掉遗留在上面的指纹,又道:“4GB+64GB,看你也又不怎么用手机,这点内存够用。”
又示意赵寿光凑近,抓住赵寿光的手腕让他亲手开机,瞬时机子上粘满他的指纹。
“9成新咧,你看这玫瑰金,大气。”
手机屏幕亮起,一对情侣的照片短暂出现在壁纸上,而后又随即消失不见。马德祥截住这个档口,用袖子蹭一把早就锃亮的屏幕,遮住了刚刚的异端,转移话题
“看你这小伙子长得蛮结实,这块区域缺个骑手,明天我带你去x团休息点见引荐引荐”
他掸掉赵寿光肩头的土,又道“要是没得钱再来北方极乐数码卸点货。”
他这么做,根本没有给赵寿光任何拒绝的机会,还逼迫式的塞了一把房间钥匙,说着要带他去隔壁看看房。突如其来的热情冲昏赵寿光的头脑。
他带着“新”二手机,拿着钥匙就进了那间房间。
他躺在12平米的房间内仰望天花板 ,黄白的一角阴出半边霉点——
原来大城市的房子比山村里的小平房还要破。
赵寿光感慨,翻过身对着墙面,那股味道隐隐传出。不过他有些习惯了,这种味道可比刚刚来时走过的狭小胡同香多了。
房间是马德祥介绍的,在数码市场的身后,那是一片老式楼群,他住的这栋不知道是哪个傻缺盖得,大门冲着别人家饭馆的后门胡同,剩饭残羹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想到这里,赵寿光横竖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倒是想瞧瞧上一个租户留在这个小房间里什么新鲜的东西。
()
他蹲在电视橱前,看见柜内的几张破烂的港片碟子,倒是唤起了他小时候的回忆。村子偏远,又是在山村,所以除了一些老碟子和电线调频节目,看不到其他。
不过这次他从村里出来了,今天还遇到了贵人,如今住处也找到了,离安顿在大城市里也不远了,接着就能赚了钱,年底回家看望爷爷,然后...
正想的上头,就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无情戳破赵寿光将要铺开的打工之梦。
那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手机被来电歌曲拍打着嗡嗡走向,震耳欲聋的音量令赵寿光苦不堪言。得亏他住的地方附近没有多少房客,就凭这样的声响,迟早第二天就被投诉到卷铺盖回家。
他接通电话 “喂?有事吗?” 对面无声,除却滋滋作响的电频声就没有其他。
他再次试探,“有人吗?” 说完后又是一片宁静,是一片将人声吞没的寂静。
赵寿光背后发冷,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友善的来电,于是挂断了电话。背上毛毛的触觉依旧没有散去,反而由上到下使得全身感受着阵阵的阴风。
这种感觉之前就有过,可身体的直觉阻止着他回想起当时的任何细节。脑子不断发白,像是收音机里无法接收到的频道,一直在模糊的断线。
那种令人心浮气躁的嗡嗡音再次出现,手机又一次的作响。赵寿光莫得勇气第二次接通,手机富有规律的振动声像是亡灵的哭泣溢满整个房间。
赵寿光受不了了,他必须要去找马德祥。
他住的地方离数码市场很近,这个怪手机让他忽略掉凌晨2点市场的后门还是敞开的,甚至轻而易举穿过扶梯登到了北方极乐数码的店铺门前。而且,马德祥也没有睡。
马德祥左右翻看,仿佛看不出任何毛病,敲敲手机后壳顾作犯难:
“这东西,你马哥可修不了。”
话语中,手机又冒出鬼铃声。赵寿光一急,不得不把手机音响堵住,忙问:
“那谁能修?”
手机被赵寿光死死的压在怀里,可该死的音量丝毫没有降低,反倒是像找到怨主样叫的更欢了。赵寿光的全部注意力放在这个手机上,趁此马德祥伏案写了一串东西,递给对方。尽管写的一言难尽,赵寿光还是在歪歪扭扭的字体中看出来一个地址:
“封都大街康淮44号——除鼠大队——陶解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