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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招】淺間(已轉讀者)
中靶:2/11 險勝
落水、蜂銀
首狙為艾連(未報名不計票)
姜遥是个穷大学生,并非修辞,而是家徒四壁那种。
助学贷款和补助金勉强抵平了学费,但人活着,吃喝住用都是钱。
第一学期东拼西凑好不容易读完,第二学期靠着兼职捉襟见肘地挨了过来,到大二家里已经再挤不出一分钱,而学业压力起来了,也没法再频繁外出打工。
开学多久他就连续啃了多久的馒头,甚至开始对着回收桶里的剩菜饭心动,某个晚上饿得睡不着,大半夜跑到男寝顶楼喝西北风——推开门的瞬间,没见过的男生顶着一头被夜风吹乱的半长碎发望过来,细瘦的身子骨上安了一双暗沉无光的眸子,他手里夹了一点暖红的光,仿佛漆黑夜色里诱着飞蛾的火。
明明不认识,但他递烟过来的时候姜遥顺手就接了,理所当然呛出一连串的咳嗽,甚至带出几点泪,但姜遥自己都没想到,这眼泪呛出来,就再止不住。
回过神来已经对着素不相识的人倾囊倒出了短短十几年人生里的苦楚,压在肩背上的山峦摧枯拉朽地倾倒而下,向着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姜遥脑子懵圈,突然崩溃的情绪无处安放和发泄。然后忽然的,脑后被人兜了一把,带着烟味的、潮湿的、柔软的触感,强势压在了唇上。
两人就着夜色挨到一起,在学校天台上和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做着几乎是最亲密的事。姜遥迷迷糊糊微微张开了嘴,耳朵里是对方近在咫尺的喘息声。他想,这个人或者自己或者世界,一定有一个疯了——但又不得不承认,山一般在心里死死压抑多年的艰难困苦似乎都有了出口,宣泄出来。
那人离开前报了寝室号和名字。姜遥没听,因为根本没打算去找人。
不属于自己的肌肤带来他者的触感,平心而论感觉不坏,但这不能让荒唐的事情正常起来。
接到通知要发奖学金的时候姜遥已经啃了快两个月的馒头,他揣上银行卡小跑出门,几乎是含着热泪去找辅导员登记。
卡号写到一半有人被人拍了拍肩膀,一抬眼,就撞进双熟悉的眸子里。
半长的碎发染了浅浅的异色,暗沉的眼瞳则是墨黑的,唇很薄,是小姑娘们会喜欢的那种带点色气的形状和颜色,衣服的版型挺好,掩盖住了有点瘦弱的身形。
姜遥咽了口唾沫,有点尴尬地看了看自己洗到褪色变形的衣着——白日天光下,贫苦与富贵,都如有实质般无处遁形。
在办公室外被叫住的时候姜遥没觉得意外,但他没想到对方绝口不提那天的故事或者事故,而是很亲切的,递过来了一只“鸟”。
蓝色的外壳,做得很圆润,能看到开关和类似音响的功能组件,但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
“我导师的人工智能项目,正在招募志愿者。每天保证半小时的有效交流时间,一个月给200块补贴。”男生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张皱巴巴的志愿者协议,是很标准的校内项目协议书,200块的补贴金额,也着实是校内实验才能给得出手的价格。
姜遥是真的需要钱,看完协议没什么问题,当场就签了。
把刚报给辅导员的银行卡号又填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一边递过去,一边小声说了“谢谢”。
这样的项目在学校内不缺人应征,而这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满街拉人当志愿者的人。
他随身带着这鸟和协议多半就是抱着能和自己“偶遇”的心思,而距离两人在天台上的初见,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口头上道谢没诚意,真想谢谢我,不如一起吃个饭好了。”男生笑了笑,在姜遥拒绝的话说出口前,抽出饭卡摇了摇,“一食堂,我请客,30块以内你随便点。”
不是昂贵到可以交换什么的东西,只是和小蓝鸟一样,一点点小小的善意。
姜遥于是从善如流地答应,换来对方满意的一笑,他纤薄的唇,扬得很诱人。
大学食堂补贴高,十几块钱就可以吃得很好。姜遥没有客气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比照着对方的餐盘,选了两素一荤。
两个人从进门打饭到坐下开吃,话没说几句,气氛却是安适的。
姜遥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自己是什么都没想的。他一口一口认认真真地吃光了餐盘里的饭菜,收拾餐具的时候很自觉地把对方那份也一起拿起来。
“之后还能约你吃饭么?”发色浅淡的男生单手托脸,漫不经心地笑着。
“307室,姜遥。你请客的话随时都可以。”姜遥答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吃食堂就行。”
那天之后那人其实来得也不算勤,他的邀约没什么规律,更像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
有时候一周三四次,有时候半个月都不见人影,但每次约,都是一食堂的两素一荤,两个人默默打菜默默吃完,也没什么特别多的话可讲。
姜遥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搁他这儿做慈善,但哪怕真是慈善他也不觉得被侮辱或者有什么不堪。
名为“穷困”的大山让他早已放下了所谓的自尊自强,况且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学生食堂里十几块的饭。
对姜遥生活改变更大的反而是那只圆滚滚的假鸟。毕竟从接手它的第一天开始,就背上了每天陪鸟聊天半小时的固定任务。
这AI傻得可怜,日常问答都牛头不对马嘴,虽然姜遥锲而不舍地和它对话,但聊天仍然总是中道崩殂。
原本以为是数据库空空的全新品,可某天室友拿着卷子问一句古诗,傻鸟却意外地立马接上了下句。一个寝室的男大学生们集思广益,把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唐诗宋词都过了一遍,大家惊讶地发现在诗词歌赋上,这只傻鸟竟有着堪称海量的积累。
室友们纷纷吐槽这样的输入对人工智能有什么意义?
姜遥没多说话,心里却暗笑,这鸟的前任,真偷懒到不是东西。
姜遥不可能靠那200的补贴和那人的请客过活,但不得不说,二者让他之后的生活质量明显改善了很多。
之后时间往后走了两年,秋招接着春招,姜遥终于熬到了走进社会这天。
他随身带着的小蓝鸟经过两年的调教,机敏聪慧得像个人类孩子,充分展示了他在AI育成上的经验和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总之第一份工作合同,姜遥签到了比意料高得多的数额。
男生数了数合同上的0,有种背上的大山即将被一点点移开的惊喜。两年多来他第一次主动去到那个人的寝室,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单纯的、难得的,他想,请他吃个饭好了。
他完全没想到,会撞见他和人唇舌交缠。
脑子里“嗡”一声,下意识退开两步,他甚至顺手帮他们带上了门。
姜遥脚步趔趄地走到天台上,吹了会儿冷风才发现自己的不正常。胸腔里烧灼般的酸楚不该是一直以猎物自居的人会产生的东西,他又缓了一会儿,才终于想明白,看重这场暧昧不明的关系的,可能不是看似主动了两年多的他人,而是被动被照顾了长年累月的自己。
肩背之上,忽就又沉重了几分。
姜遥暗想是不是有的人,生来就注定是不可能轻松的。
哪怕挣扎折腾着从一座山下艰难逃生,天上也还有更多的高山暗笑着,在他自以为解脱的时刻,轰然压下来。
他一瞬间觉得累到脱力,但很快又麻木地振作起来——从小长到大,姜遥实在太善于背负了。他比谁都明白直视压力只会让人崩溃瓦解,你只能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不看不想假装它们并不存在,才有余力去做些什么,哪怕是无用的。
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人生第一次不是想要摆脱什么而是想要留住什么——可,用什么能留住他呢?
一不留神喃喃出了口,兜里的小蓝鸟滴滴一声后,莫名响起了咏叹般的声音——
我给你荒落的街道、
寂灭的落日和郊野的月亮。
我给你长久以来对月自苦的心伤。
我给你我故去的先祖,
他们的亡魂被生者在大理石的铭文中颂扬;
我给你我书笺中的一切洞见,
以及我生命中所有的幽默和担当。
我给你我浪荡前生未曾有过的忠诚和信仰。
我给你,
我拥在自己内心的深藏——
此心不狡饰文辞、不亵渎梦想,
不被时间、欢愉或逆境染指彷徨。
我给你未临人世的多年之前,
一枝黄玫瑰在日落之时的影像。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阴郁,我内心的渴望;
让我贿赂你,以迷茫、危险和败亡。
明显的情诗,AI念起来却像白水一般波澜不惊。
姜遥先是惊呆了,然后沉默聆听。
他没法想象那个人对着近乎空白的AI念出这样句子的样子。
但这不影响,他借着这只小蓝鸟的口,假装听到了多年前他无心的吟诵。
纯属幻想的温情至少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里护住了他。
从层峦叠嶂避无可避的群山中。
作者:月溪明
评论:笑语
下午六点半,南仁下班回到出租屋,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冰箱,决定点个外卖当晚餐。
当他掏出手机准备下单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显示的联系人是林橘。
看到这个名字,南仁露出一个笑容,接通了电话,语气十分柔和:“喂,小橘,有什么事吗?”
林橘活泼的声音从手机话筒处传来,让人听了就心情愉悦:“阿仁哥,今天是你生日,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我已经订好饭店了,你先稍微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到了。”
原来今天是自己生日啊。南仁确实忘记了,不过林橘竟然记得,还特意订好了饭店。
林橘是南仁的邻居,小时候两人经常在一起玩,一起上学,不过等南仁读高中的时候,林橘一家就搬走了,他们也断了联系,直到上周,两人才在某家饭店偶遇。
没过多久,南仁收到了林橘的消息,下楼出了小区门,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劳斯莱斯。放下的车窗里,是正在对他挥手的林橘。
林橘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家里条件相当不错,所以虽然林橘跟自己年纪相仿,生活水平却宽裕多了。
两人来到本市最好的饭店,美美地享用着丰盛的晚餐。吃完饭后,林橘拉着南仁的手,撒娇道:“阿仁哥,今天晚上你就住在我家吧,刚好我家离你公司不远,这样也方便你上班。”
南仁装作为难道:“这样不太好吧,孤男寡女住在一个屋檐下,传出去会不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
林橘道:“跟男朋友一起住,怎么会有不好的影响呢?”
南仁觉得脑子似乎炸开了一朵烟花,:“男朋友,小橘,你是说?”
林橘脸色羞红:“是的,阿仁哥,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南仁迷迷糊糊被林橘带回了家里,她家是一个高档小区的别墅,面积很大,装修也很精致,但是南仁没时间细看,因为刚到林橘家,他就被林橘带到了卧室,然后林橘柔软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两人抱着滚到了床上,原地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第二天的闹钟准时响起,南仁从床上坐起,看着旁边熟睡的林橘,伸手轻轻捏捏她的鼻子,然后穿上了放在一旁的衣服。
简单收拾了自己的外表,南仁给林橘留下一条信息之后就去公司上班。
南仁在电梯里遇到了尚思思,她是自己所在项目的负责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外表冷艳动人,堪称公司一枝花。
尚思思也看到南仁,对他点点头,主动开口道:“小南啊,你最近做的很不错,继续加油。”
南仁点头:“谢谢尚姐的肯定,我一定会加倍认真工作的。”
尚思思露出美丽的笑容:“叫我思思吧,我比你有大不了多少,你这样都把我叫老了。”
如果其他人看到了尚思思这副模样,听到了这句话,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因为尚思思一向作风强硬,语气冷淡,就算是跟大客户或者董事长说话,态度也不会半分和缓,可现在尚思思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南仁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态。
南仁立刻打蛇随棍上:“美人的要求,怎么能不听呢,我以后会注意的,思思。”语气亲昵,就像是有所预料。
电梯很快停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前往会议室。
今天是周一,每周一次的例会召开,会议上,尚思思把几乎所有的项目组人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这段时间必须留下来加班加点推进项目进程。末了又大力表扬了南仁,说他工作积极,在项目进程上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几天都可以到点下班,不需要留下来苦哈哈加班。
在同事羡慕嫉妒的眼神中,南仁有些飘飘然,站起来表达了自己会更加认真工作的态度。
散会后已经快到午餐时间了,南仁回到工位上无所事事玩着手机,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南仁如梦初醒般抬头,先是看到了同事幸灾乐祸的表情,然后看到了拍自己的人——尚思思。
之前才在会议上发言说自己会好好工作的,转眼间就被领导抓到摸鱼现场,确实是一个尴尬的事情。
南仁却不慌不忙收起手机,笑着问:“尚姐……思思,有什么事吗?”
尚思思巧笑倩兮,对南仁之前的摸鱼行为毫不在意:“小南,等下一起去吃午餐吧。”
南仁没有丝毫理由拒绝,于是一口应下来,跟着尚思思离开了办公室,留下身后瞠目结舌的同事们。
享用过美味的午餐之后,南仁继续顶着同事们杀人般的目光,摸鱼到了下午六点,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下楼过程中再次遇到了尚思思,两人一起聊了起来。
林橘已经开着劳斯莱斯在公司门口等他半天了,见南仁下来,立马迎了上去,结果看到南仁跟一个美丽的女人谈笑风生,那个女人还挽着南仁东手臂。
林橘不甘示弱地上前挽住南仁东另一只手,露出一个甜美至极的笑容:“阿仁哥,她是谁啊?”
尚思思也用探寻的目光看了过来,表达了同样的疑惑。
南仁咳嗽一声,面对修罗场丝毫不慌:“思思,这是我女朋友林橘。小橘,这是我领导尚思思。”
眼看两女就要用目光爆发激烈的战争,南仁连忙深情地看着两人,认真道:“你们都是我的翅膀,都是我在意的人,真不希望你们为了我而伤了和气。”听到这话,林橘和尚思思才心满意足地移开视线。
晚上是林橘在家里亲自下厨,做了一顿美味的晚餐,比起外面饭店的菜肴,多了一份温情与真诚。
叮铃铃——
闹钟响起,南仁伸手去关,却摸了个空。他睁眼,发现眼前视线受阻,摸上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带着游戏头盔睡着了。
他摘下游戏设备,关掉闹钟,发愣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凌乱的头发、乌黑的眼眶、憔悴的神情,跟游戏里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截然不同。
南仁环视出租房,逼仄阴暗的房间看得人心里压抑,他几步走到窗户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想要打开窗户透透风通通气。
窗外的天色还比较昏暗,路灯光芒暗淡,街上一片冷清。但自己已经要准备上班了,毕竟出租房离公司的距离并不近。
借助拥挤的公共交通到了公司,开始忙活永远忙不完的工作,大腹便便的上司慢悠悠地晃荡过来,对着南仁好一顿数落:数据统计了吗?材料准备好了吗?汇报总结写了吗?这点工作都完不成,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不是不想要工资了?
南仁忍气吞声,再三表明自己一定会抓紧时间做完工作,好不容易才把领导送走。
午餐是在食堂吃的,油腻的伙食,奇怪的味道,价格却一点都不低,南仁甚至在菜里吃出了一根头发,让他瞬间没了吃饭的心情,只能带着半饱的胃重回工作岗位。
同事们嘻嘻哈哈地聊着周末去哪玩,没有人跟他说话,没事,他已经习惯了。
晚上点了外卖,价格依旧不便宜,味道比食堂的伙食好一些,但是总是吃这些外卖,已经快吃厌了。
下班回到出租房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屋里漆黑一片,惨白的灯光照得他的影子印在墙上,孤单单的,没有一丝人气。
南仁简单洗漱,戴上游戏设备倒在了床上,光幕在眼前交织,情爱模拟器五个大字梦幻般闪现,紧接着浮现一行小字:签到赠送88888外挂已到期,请问是否续费?
近九万的价格,谁愿意轻易投进游戏里,更何况这已经是他快两个月的工资了。南仁点了否。
眼前情景变换,他回到了游戏里的出租房。
明明上次退出游戏的时候是在林橘的房间,现在竟然又回到出租房了。
南仁觉得有些火大,有点像退出不玩了,但之前“辛辛苦苦”攻略下来的两个美人还是让他压下了火气,按照之前的样子正常上班。
林橘没有来接他,不过游戏里他是有自己的车的,他把车开出来,经历一番严重的堵车后成功抵达了公司,只是时间已经略晚于打卡时间了。
南仁打卡走进办公室,尚思思站在他的座位旁,看到他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南仁,公司几点上班你不知道吗?现在才来,是觉得你的工作不重要吗?既然这样,那你明天也可以不用来了。”
南仁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慌忙开口解释:“不是的,思思,我……”
话还还没说完,尚思思就冷冷打断:“我不想听借口,而且思思也是你能叫的?”
“今天把这些任务都完成了,不然明天你就不用来了,公司不养废物。”扔下这句话和一张事项列表,尚思思转身就走。
同事幸灾乐祸凑上来,嘲讽道:“昨天看你跟尚总走的那么近,没想到今天就被抛弃了啊。”
“你给我滚!”南仁一拳砸在同事脸上,整个办公室顿时乱成一团,最后事件以南仁被公司保安架着扔出门口结束。
南仁摸着脸上的淤青,嘶了一声,掏出手机给林橘打电话,想着等下怎么说比较好,结果嘟嘟声一下打断了他的思路——林橘拒接了。
他不死心地再次打过去,得到的都是对方正忙的回音,发微信则是得到了被删除好友的提示。
南仁火冒三丈,开车到林橘的小区门口蹲守,从上午守到下午,总算看见了林橘的车。他上前拦车,逼迫林橘放下车窗跟他理论。
林橘甜美的脸上挂着冷淡的表情:“有什么事吗?”
南仁咬牙切齿:“怎么,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前几天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都忘了吗,是你亲口对我表白的!”
林橘冷漠道:“没忘,但我只感觉当时的自己简直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一事无成的人,要知道,追求我的人可是能从我家门口排到对面街的,我看上谁不比你强?”
南仁双目通红,扑上去就想打林橘,结果再次被小区门口的保安扣住,只能不甘地看着林橘扬长而去的背影,冲她大吼:“好,好,记住你的话,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南仁返回出租房躺下,闭上双眼的同时,一个页面跳了出来:“请问是否续费?”
“是,给我续费!马德,老子在现实里一直受气,在游戏里我就是王,凭什么也要受着窝囊气!”
南仁狂怒地戳着确认续费的选项,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续费成功,希望您能在情爱模拟器中享受爱情的甜蜜。”
再次醒来,他躺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上,身边的林橘和尚思思一脸柔情地看着他。
想起之前的遭遇,他心里邪气上来,用力捏着两人的下巴:“再说一次,我是不是废物,我是不是一事无成?”
“怎么可能,小南/阿仁哥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了。”
“呵,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我们鬼迷心窍了,你别生气。”林橘和尚思思露出乖巧的笑容,贴了上来。
“阿仁哥……”
“南仁,你这废物……”
“小南……”
“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狗屎……”
“你最厉害了……”
“什么都做不好,公司不需要你这样的米虫……”
“续费,给我续费啊!”
“很抱歉,您的银行卡余额不足,续费失败。”
“您的滑呗贷款一直未归还完,请您尽快缴清,谢谢。”
南仁眼神呆滞地看着银行卡里仅剩的两位数,房东的信息狂轰烂咋,全是催交房租的,工作已经没了,自己也两天没吃饭了,滑呗里还有一万多贷款没还。
“呵,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没人回答。
他摇摇晃晃打开门,走上天台,夜里的冷风吹得他精神微微一振,他俯身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转过身去。
“我的人生已经没救了,我也不想再去面对糟透了的生活了。”
他的身体向后倒去,绽放出一朵鲜红的花。
“媒体上都是在说我们的情爱模拟器这款游戏逼氪严重,很多人把钱都投进去,结果倾家荡产,很多人因此自杀。”
“我们又没有说不氪金就不能玩了,不能享受外挂服务,玩家就不能靠自己去获得人物的好感吗?”
“那些玩家都觉得不氪金想要解锁好感太难了,全在网上骂我们的游戏设置不合理,说如果不氪金,全世界都在跟自己对着干。”
“那不然还想怎么样?出多少钱就得到多少优待,哪个游戏不这样?这些都是别的公司请的水军吧,不用理会这样的声音。”
“是。”
作者:江橼
免责:笑语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准时收看我的直播。大家好,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
说完开场白,我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开始了今天的打工。
“让我看看,今天哪些幸运的小伙伴能够白嫖今天的三卦。”
[新人,不懂就问,这是干什么的?]
[“铁口直断”四个字都看不懂吗?算命的啊。]
[宣扬封建迷信?一把子关注了。]
“咳咳,这位朋友,说话注意点,什么叫封建迷信,这是科学。”老祖宗传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并不是完全胡诌乱扯的,除去那些不太好解释的,绝大部分都是科学层面说得通的。
“既然这样,那不如今天第一卦就你了。”
所谓的,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反正每天在我直播间算卦翻车的不在少数,让这个新人提前见识一下社会险恶也不是什么坏事。
很快,新人就被粉丝科普结束,私信发给了我一张照片。
[那帮我看看相亲对象如何吧。]
照片是近期的半身生活照,照片里另一个人已经被裁掉了,剩下今晚卦象的主角穿着浅蓝色正装衬衣,表情似笑非笑。
“嗯,我相信你是新人了,老粉都知道,看到这个面相的赶紧跑。”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怎么说?]
“鹰钩鼻,覆舟唇,狱纹初现,三白眼……”我大概数了一下这人面相的问题,越说越震惊,“我更好奇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要给你介绍这样的相亲对象了!”
都不用我多费口舌,老粉就在评论区把这面相给新人解读完了。
[简单来说,就是家暴,狠厉,唯我独尊还有牢狱之灾……妈呀,看得我都害怕了……]
[不应该吧??]新人蒙圈了,大概觉得我们在胡扯。[他是交警,人挺好的能说会道也很体贴,怎么会是你们说的……]
我也不打算跟新人多解释,反正一切用事实说话吧。
我冲桌子对面的助理使了了个眼色,随后拿起铜钱掷六次,开始了今日第一卦。
“此人生在小山村,哦,现在应该是模范村了,发展不错;头上有个哥哥还有个姐姐,不过姐姐与他亲缘淡泊,许是很久没有联系了。”
我随手掂着铜钱,一边端详那人照片,一边在脑子里对应卦象。
“七岁弄死了村里鳏夫的狗,十一岁吃了邻居的鹅,十四岁酒后开哥哥的车撞死了邻村一对夫妻……至今,也没找到尸骨。”
话音未落,评论区清一色的问号。
[离谱,就离谱。]
[离大谱!]
[这玩意是怎么进体制的??]
“别急,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我笑容渐冷,语气也越发咬牙切齿,“还记得我一开始说的什么吗?那里一开始是小山村,没有户口,人员混乱的犄角旮旯。”
“第二年要考学了,他去改了名字,重补档案,光明正大洗白自己。”
我一看新人发的那一串省略号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觉得我就是在胡扯,说个离谱的故事哗众取宠。
那就给她来个重磅的。
“此人跟水犯冲,如果不信我刚才说的,可以去他老家的水库看看,东南方向深挖一下会有意外收获。”
说完了过去,那就再来谈谈未来,按照直播习惯,接下来就应该讲讲主角最近的运势了。
“牢狱之灾已悬在头顶,凶狠之中还透着血色,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最近又收了条命。”
就在我正说着的时候,评论区忽然有个老粉发出来一条长评。
[朋友,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叫张褚?在临颉第二交警大队,出身于皖南村。]
[对,是他。你怎么知道?]
[刚刚临颉交警wb发通告了……]
大半网友冲着信息源蜂拥而去,把那份处罚公告的每个字都扒开来研读分析。
[……死者位于驾驶员视野盲区,经抢救无效死亡,开车把人撞死的交警只是革职??]
[毕竟人家是无意的……]
[视野盲区嘛。]
[开过车的都懂,真没救。]
“谁说是意外的?”通过自己的渠道获知更多详情后,我又切回了直播间,“我们这行讲究因果报应,老话不是常说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或许会应在你自己身上,或许会应在你亲人身上,或许会应在你子嗣身上。”
“总要有个还债的。”
“但我可从没听过,受害者死了,他们的孩子也要被施暴者杀死的报应。”
我再次放大那人照片,圈出他头上那两道纹,“牢狱之灾都这么明显了,怎么可能只革职。估计再等一会儿,他以前干的那些好事就都爆出来了。”
直到这会儿,白嫖了一卦的新人已经没声音了,不知道是跑去吃瓜了还是跟介绍相亲对象的人打架去了。
我也没再关注这件事,愉快地完成今日直播任务,功德圆满下线睡觉。
等第二天起床,点开手机,那一瞬私信爆炸手机都卡得不没反应了。
[大师!你是真的神仙下凡啊,都说中了!]
我一看,乐了,这不是昨天那个新人嘛。
[皖南村水库清淤,昨晚上把水放干了,今儿早上就挖出来两具白骨!]
新人是真的要跪了,二十年前的事儿都能给算出来,这可真是活神仙啊。
我咧嘴笑了一下,没在意这些老旧事故,转而问起对方那个好心的介绍人。
[介绍人是他姐姐。]
“姐姐?”我琢磨着,他姐姐不是早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你写个字给我。”
[写字?写什么?]新人被我问蒙了,也没拒绝。
“随便什么都行。”
于是她写了一个“恶”。
恶字,多音,亚在心上多隐忍,恶贯满盈又深恶痛绝……
果然,报应啊。
捷径
作者:喵哩
评论:随意
——讲述Ben如何成为士兵男孩的故事。
(黑袍纠察队士兵男孩角色同人故事。因为剧中没有明确士兵男孩身世,所以用粉丝wiki上的1919年作为出生年份。根据他说他爹拥有宾夕法尼亚一半的钢铁厂这个线索,我推测他爹的原型是美国钢铁巨头安德鲁·卡内基。)
+还没写完,疯狂施工中,好了这句会删掉+
那个银色的手提箱被郑重的放在了桌子中央,负责运送它的娇小女人对屋里的军官点了点头,一边解开铐住左手和手提箱的锁链,一边微笑着介绍:“劳伦斯上校,这就是我们说好的秘密武器。”
上校轻哼了一声:“它最好有用,费德烈•沃特能不能得到豁免就要看今天的试验结果。”
“我们事先已经说明过,它还处于试验阶段,并不稳定,而且可能存在很强的副作用,甚至危及到生命。”黑发的女人挑了挑精致的眉,“但一旦成功,你们就会得到无比强大的战斗力。”
“我看过你们的报告——那些数据和录像。你现在要用我的人做人体实验,他们可不是小白鼠。”
“有的时候为了更加崇高的事业,我们不得不做出的牺牲。不是吗?”女人往前走了两步,抬头仰望远比她高的军人,漆黑的双眼里倒映出对方伪善表皮下赞同的表情。
她微笑了起来,伸出白皙的手指抚过手提箱的开关。咔哒一声,手提箱盖子弹了起来,露出卡在黑色缓冲材料中的十支蓝色玻璃瓶。
“我希望你有足够多的志愿者。”
***
托比趴在等候室的窗户上,脸紧贴着玻璃,这样他就可以看到走廊尽头那间主管室的一角。尽管窗户上挂着百叶窗,但从这个角度,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比如晃动的人影。
他是个拉丁裔的小个子,一头弯曲的卷发下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屋子里不热,但他额头上却全是汗——因为紧张。
“情况如何?”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问话的是那个把腿跷在椅子上,一个人占了三个座位的年轻人——也是屋子里唯一一个白人——本•史密斯。
他懒洋洋的靠着椅背,有点无聊的开合着手里的打火机,手指关节上粘着一点血迹,属于瘫倒在屋角的另外两个人的。本打倒了他们,仅仅因为一个抢他想要的座位,另一个嘲笑他长的像个妞。
“有……有个女人,他们在谈话。”托比慌忙回答,“真的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本,你为什么要到我们这组?我们可是第一批试验材料。”
“关你屁事。”本啪的一下合上了打火机,踹了一脚椅子。金属在水泥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直接砸在了托比的屁股上,吓的他蹦了起来,一头撞上玻璃,发出了更加巨大的噪音。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可能是他们制造的动静把守卫给引来了。卫兵的脸出现在门口,看了一下等候室的情况皱了皱眉头,他们扭头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过了一会,门打开了,左边的那个用枪指了指屋子里唯一坐着的人命令道:“你,站起来。”
本慢悠悠的抬眼,挑起了一边的眉毛,饱满的像女人一样的嘴唇弯出一抹迷人的微笑,白的耀眼的牙齿让人联想到一只等待扑食的美洲豹。
“杰夫•摩尔,试验马上开始了,你和托比•马尔斯是第一组。”卫兵感觉到了空气中漂浮的危险粒子,立马大声的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他看着手里的材料,目光在照片和真人之间来回比较。眼前这个漂亮的仿佛从电影海报里面走出来的模特的家伙虽然戴着杰夫•摩尔的胸牌,但和照片里面那个面目平庸的家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哪怕照片是黑白的。
“哦……”听清对方的目的,本终于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好的,长官。”
按理说志愿者都是今年刚招入伍的新兵蛋子,可眼前这个嚣张的家伙一脸淡定,喊长官的音调听起来就像是在嘲讽。房间里另外的三个人,两个晕倒一个缩在墙角,看上去这里刚爆发过一场斗殴——也许是单方面的殴打。
于是卫兵明智的咽下了后面的疑问,转过头一把拉起了托比•马尔斯,催促道:“快点,不要磨磨蹭蹭的。”
试验的房间在地下,他们路过主管室的时候,本转头看了一眼窗户,百叶窗挡住了视线,但他明确的感受到了来自玻璃后面的观察的目光。
他和托比被送进了相邻的两个房间,一进门卫兵就快速的带上了不锈钢的大门,好像生怕他逃出去似的。本没有伸手去拉门,这种胆小鬼才会有的吓破胆行为让人耻笑。
于是他挂着不屑的笑容,转过头开始打量所处的房间。这里看上去就像小型的手术室,纯白的墙面,冰冷的金属家具,门对面的墙上嵌有一块深色的玻璃,但从屋里看不到玻璃那边的情况。
屋顶上装了两排灯,照的到处都明晃晃的,角落还有摄像头,显然这里的一切会被录下来。房间中间有带着固定器械的手术床,手术床边的银色的推车上放着一件淡蓝色的病号服,下面一层的金属托盘里放着几只闪烁着寒光的针管。
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穿着护工的衣服,一左一右夹着他,与他心目中的护士形象相去甚远。本有六尺一英寸,已经算高的了,而身边两个家伙看上去还要高大半个头。肌肉虬扎的胳膊看上去有普通人的大腿粗,一看力量就不容小觑。
本戒备的盯着这两个家伙,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自从他被寄宿学校开除后,老爹就剥夺了他的姓氏,也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要不是老妈和姐姐偶尔的接济,他大概早就沦落到街边流浪的地步。
天性里躁动的血液让他不甘这么浑浑噩噩的当个靠女人活下去的软蛋,于是看到街上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张贴的征兵海报后,他立刻给自己编了个身世和名字顺利的当上了兵。凭着从小打架练出来的身手和天生的速度力量,他很快在新兵中崭露头角。不过他继承了父母双方所有优点的长相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总有人小瞧他,然后被他揍的心服口服——甚至成为了他的跟班。
原本他可以在军队里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偏偏在一次操练的时候,被老爹的高尔夫球友认了出来。毕竟高尔夫球被人割破塞进狗屎,并且在高速击打后爆开的经历很难让人忘怀。
戈登已经是个少将了,当年他在自己家球场打球的时候还是个准将。这位父亲的球友在把自己单独叫到办公室密谈的时候透露了美军正在进行的一项绝密研究,说军方正在和某个医药公司合作,研究一种增强体能的药剂测试。使用了这种药剂,可以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速度,现在正在招志愿者。而且他很愿意帮本介绍一下,让本顺利的进入到志愿者的名单里。
该死的!那个死老头一定记恨自己把狗屎装进他的球里,毁了他漂亮的新裤子和鞋——本忿忿的想着。自己居然为了第一批做上试验,还特地威胁了杰夫•摩尔,和他调换了队伍。
在他懊恼的时候,一个矮小的几乎被两个男护士遮挡的看不到的中年人咳嗽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露出安抚性的笑容。他穿着医生的白袍,顶着一头支楞的白发,长了一张豚鼠似的脸,配上圆圆的小眼镜,看着就像个科学怪人。
“摩尔三等兵,我是海曼博士。不用紧张,你只需要换一套衣服,然后放松的趴在这里就好了。”
“要做手术?”本挑了眉毛,他当初可没听说有情况,还以为就是吃片药或者打个针。
“不,只是我们注射过药剂后,需要做一系列的检查,换成手术服方便点。”海曼博士看本的眼睛盯着那些针管,解释道:“我们需要抽一些血样,分析你的身体对药剂的反应。注射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但相信我,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试验,你很快就可以出去的。”
“我信你才有鬼。”本翻了一个白眼,确定眼前的试验果然大有问题,直接指着墙上的玻璃对玻璃后面的人喊话。“我不干了,这破试验谁爱做谁做。顺便说一下我也不是杰夫•摩尔,我是本•卡内基,那个卡内基。卡尔•戈登少将可以证明我是谁,我命令你们现在就放我出去。”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但几秒钟后,那两个背着手站在门边的壮汉突然行动了起来,长开双臂试图抓住本。
年轻的士兵轻松的后跳了一步,让开了两个人的第一波攻击。然后毫不客气的用手肘重击了近处那个家伙的脖子,一般来说这样的全力一击就算不能让对方骨折,也至少可以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然而军队中永远都不缺肌肉强横的战士,被他打中的人只是摇了摇脑袋,然后立刻就挥拳反击。
本在进门的时候就估计过双方的力量差距,自然不会硬接这招,他猛的往下一蹲,伸腿狠狠的踹了对方的脚踝。他感到了脚底传来的震动,简直就像是踢到钢板一样。那人略微晃了一下,拳头失去了准头。
但另外一个护士并没有闲着,他利用本对付自己同伴的机会绕到了本的左后方,像熊一样扑了上来,试图把本从背后锁住。
本不得不在地上翻滚了一下,让开这两个强的不像话的变态护士的攻击范围。他站起来的时候,已经靠近了手术床。于是他顺手抄起了推车上的针,然后一把捞住了海曼博士的胳膊,把人圈在了身前,用又粗又长的针尖对准了人质的眼球。
“嗨!停下,如果你们不想这人死的话。我可以直接把针管捅进他的脑袋,然后把他的脑子搅成浆糊。”本威胁着,还没喊第二句,就感到肋骨一痛。
麻痹的感觉瞬时传递到了全身,他甚至来不及把针筒往前推进一厘米,就无力的摊倒在地。而那个奸诈的小老头则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早就藏在里面的针管,微笑着踹了他一脚。
巨大的轰鸣在耳朵里响起,四周都在晃动,仿佛马上就有地震会把整个房间碾碎似的。他模糊的目光里看到海曼博士走到了玻璃边似乎和人对话,声音像隔着很厚的水传来,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本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姓氏,科学怪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一丝意外。
“该死的,放了我,你知道我是谁!”本以为自己大喊了,可麻痹的声带无法发出清晰的字句,只有嘶嘶的气音。不过从他的表情也能分辨出他想说什么。然而海曼博士并没有释放他,而是冷笑着下了命令:“把他扒光了捆好,我倒要看看打了药以后他是不是还能这么嚣张。”
本很快就被人拎了起来,那两个男护士高效率的扒光了他的衣服,给他套上了手术服——谢天谢地。把他像虾一样团了起来,然后侧身捆在了手术台上。
他听到金属门被重新打开,两个人走了进来。从他的角度看不到他们的脸,但从鞋看来的是一男一女。那个女人穿着条黑色的紧身裙,踩着一双高跟鞋,手里提着个银色的手提箱,绕着手术床走半圈。
本很想看清这群该死的杂种的脸,等出去以后好好弄死。但麻药让他不但无法支撑自己的手脚,就连眼皮都越来越沉,他徒劳的想要睁大眼睛记住仇人的面孔,但最后还是被黑暗拖入了深渊。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听到的是那个女人满意的声音:“这可真是一副完美的肉体,让我们期待五号化合物的成果吧。”
***
仿佛置身火海——这是本醒来后的第一感觉。灼热、痛苦缠绕着他的皮肤,撕扯着他的肌肉,一股岩浆般的洪流从脊椎涌入大脑和胸腔,他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在高温中沸腾冒泡。咕嘟咕嘟的气泡在胸口聚集,撑的他像一只过充的气球,下一秒就会炸的粉身碎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的吼叫了出来,眼前一片火光,但随着嘶吼,那无法宣泄的能量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他心胸大开,对着整个世界喷出他的愤怒。
***
录像的画面消失了,屏幕上只留下闪烁的雪花点。那场爆炸摧毁了地下的三个实验室,剩下的部分也有结构性的损坏,从建筑的角度已经变成了危房。劳伦斯上校用手指敲着桌面,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黑发女人。他们中间依然放着那个银色的手提箱,现在里面的药剂还剩下六支。
第一批试验的四个志愿者。一个死于排斥反应,蓝色的药物刚刚推进脊椎就全身抽搐,皮肤从注射针眼出开始大块大块的腐烂,巨大的脓泡破裂会爆出黄绿色脓液,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功能居然类似于王水。
另一个四肢长出了无数的荆棘,他无法承受变异的痛苦,在抱头痛哭的时候扎死了自己。
还有一个幸运一点,撑过了最初的48小时,看上去毫无异常,但是在瞬移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卡进了墙里,在别人发现他的逃脱之前就死于窒息。
最后一名,也是最先接受五号化合物注射的试验者。他整整昏迷了五天,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也失败了的时候,炸掉了试验基地。当人们用起重机和挖掘机好不容易挖到爆炸中心的时,却发现他在废墟里睡的像个白雪公主,而且自己还毫发无伤。
劳伦斯上校头疼的看着手里的资料,他已经从各种途径确认了眼前这个“成功案例”的真实身份。本•卡内基——世界钢铁巨头安德鲁•卡内基的唯一的儿子,是钢铁大王六十岁的时候才生的。这位几乎拥有美国一半钢铁产业的超级富豪虽然在几年前已经卖掉了自己的工厂投身慈善,但他依然是全美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卡内基对于家人的情况十分保密,以至于几乎没有人在公开场合或者媒体上见过他的一双儿女。
这个英俊非凡堪称漂亮的富二代到底脑子有什么毛病,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跑来参军,还自愿参加这种摆明了九死一生的药物试验?真他妈的见鬼了!上校握着资料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烫手山芋。
“劳伦斯上校,我已经证明了五号化合物的作用,你看我们的合作是不是可以继续推进下去?”黑衣的女人并不知道上校心中的风暴,笑的像一条诱人堕落的毒蛇。
“这也能叫成功?四分之一的成功率,如果那真的能算成功的话!而且完全无法控制,所有的能力也都是随机的,无法选择……”
“我们早就声明过它还不成熟,还在试验中,但它是有用的。”女人带着手套的手指在银色的手提箱上轻轻摩擦,“任何伟大的发明都需要漫长的研究和试验,飞机、导弹任何一种强大的武器,都需要无数次的试验和改进,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为美国服务。我们可以成为世界上最优秀最强大的种群。”
劳伦斯强忍着把眼前这个纳粹婊子推出去的冲动,这群该死的德国佬、科学怪人,眼看着战局对自己的主子不利,就开始对美国伸出橄榄枝,而上面那些利欲熏心的家伙,居然还真的试图接纳他们。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样品,也需要你们给出原始配方,让我们分析。”
“哦?那可不行,这是商业机密。”女人猩红的唇弯出了矜持的弧度,“所有的药剂必须经我的手,在我面前完成注射。在我们建立起更加深入的合作关系前,这不会改变。”
劳伦斯上校也把手放在了手提箱上,微微用力。
“沃特公司派区区一介女流来运送五号化合物,是不是有点看不起我们军方?”
“呵呵,怎么会,我保证我拥有足够的实力来捍卫我们公司的产品。”女人漆黑的瞳孔从中心开始散发出紫色的光芒,细微的电流从她的指尖飞溅而处,淡紫色的电弧在桌面围绕着手提箱跳跃着,带着危险的滋滋声。
“……你也是!?”劳伦斯猛的被弹开了,他握住发麻的手掌,震惊的问道。
“那是一定的。我的保镖以及我的博士也是,如果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又怎么可能站在一线完成测试呢?”女人甩了甩卷曲的黑发,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那么接下来,我们是先去看看我们的一号成果,还是继续第二轮试验?我有预感,那个黄金男孩会是一个顶级猎食者,试验至今我们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样的能力,如同一颗行走的炸弹。”
劳伦斯扯了扯嘴角,抚摸着依然麻痹着的右手委婉的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那个三等兵还没恢复意识,与其等待,我们不如先进行第二轮的试验。请。”他招呼人护送自称X女士的女人去新的试验室,自己则驱车前往了费城另外一个军事基地。更加坚固的防御,更加精良的医疗设施,他们正在试图从本•卡内基身上调查出五号化合物的真相。
当他来到位于地下七层的试验室时,面露愁容的老友已经给他准备了一叠报告。
“什么情况?”他看着被金属锁扣扣在合金手术床上的本,此刻男孩的脸上带着呼吸面罩,“他呼吸困难?”
“那倒不是问题了。”莱德尔中校苦笑了一下,“我们在持续给他吸入麻醉气体,防止他醒来。”
“为什么?”劳伦斯皱起了眉头。
“你看到他胸口的红光没有?”
劳伦斯盯着屏幕一会,看到本赤裸的胸腔内部确实隐约有起伏的红光,就像他的心脏是一团火似的。
“那里的温度可以高达四百度,还不是峰值。根据爆炸现场损毁的情况看,当时的核心温度最少达到三千度,而这一切是由他引发的。”中校捏了捏眉心,疲惫不堪的解释道:“一旦他的身体指标显示快要清醒,他胸口那团火就开始燃烧,我们不能冒险让他完全醒来,在让他的身体冷静下来之前,绝不可以。”
“打镇静剂不行吗?”劳伦斯的眉头皱的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那也得有能穿透他的皮肤的针。恭喜你成功的制造了一个刀枪不入的人型炸弹,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怎么控制他,不让他炸到我们自己。”莱德尔指了指桌上弯曲的针管,各种材质的都有,苦笑着回答。
“见鬼,他们到底是什么怪胎。”劳伦斯焦虑的踱了两步,“我们就拿他完全没有办法?”
莱德尔无奈的耸了耸肩:“骨锯和电钻都用上了,他的皮肤简直比钢铁还要坚硬。虽然从X光看,他的骨骼和内脏与正常人没有区别,体重也和常人无异,可我们还是无法破坏他的表皮细胞。他身上只有体毛是可以切割的,已经送去化验了……其他的,我总不能用枪打他吧。”
“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不致命。”劳伦斯看了老友一眼,低声的吩咐:“在小腿上来一枪,避开要害。”
莱德尔露出你疯了吗的表情,但在确定对方是认真的之后,认命的拿起了话筒,吩咐试验室的手下去测试。
这次糟糕的尝试以测试者被反弹的子弹打中右肩而告终,更麻烦的是因为疼痛的刺激(可能),本出现了剧烈的放热,要不是整个实验室都安排了液氮速冻喷头,他们差点就被另一次爆炸轰上了天。
***
右腿有点疼,像是被石头磕了一下。本想要弯腰去摸一下伤处,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很热又很冷,让他回想起来六岁那年,因为抢姐姐的马,被马一脚踹在了肩膀上,飞出去重重的倒在雪地里。肩膀像烧起来一样疼,但埋在雪里的脑袋却冷的要命。
父亲对自己的失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相较于哭的像泪人似的母亲和姐姐,那个父亲看到锁骨骨折打着石膏的自己,只是冷淡的丢下一句:“别像个小女孩一样哭哭啼啼的。”
本用力的挣扎了起来,手脚都被束缚着,眼前漆黑一片。上一次落到这种田地还是和好哥们爬墙出去鬼混,被小混混看出来是个富二代双双被绑票。
被救出来那会,叶子的劲还没过去,他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指着满地的红红白白拍手称快。据说那场营救死了两个警探,重伤三个,底特律东城的混混则被清扫了一半。
因为擅自逃学、吸毒、赌博和嫖娼等数条罪状,毫不意外的,他被学校开除了。而当他拎着小包回到自己家大宅的时候,却被拒之门外。老管家拿着父亲亲笔的信,小心翼翼的一边道歉一边把他送出了大门。
那晚也是在下雪,他坐在门口的路灯下,拆开信看了半天。虽然信封里只是一张便条——当爹甚至不愿意多写几个字表达他对儿子的厌恶。
“你让我太失望了,本。我原本希望你可以成长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像我一样踏踏实实的工作,通过努力的奋斗成就一番事业。然而你却被骄纵成了如此一个愚蠢、懒惰、自大和懦弱的废物,你不配拥有我的姓氏。”
雪花落在外套上,慢慢的积了一层,落在头发上的则化成了水,不断的滑进领口。本并不觉得冷,被遗弃的愤怒和委屈像烧红的铁块,在雪水的刺激下发出刺啦的尖啸。
他不想表现的恋恋不舍,摇尾乞怜。
因为那他妈的不够爷们!
在那个雪夜,他拎着自己的小包,从费城东的大宅走到了西边的平民窟,发誓将来一定要成就一番事业,让那个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爹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他感觉自己还在那个漆黑的雪夜里,怀中揣着无尽的愤怒,身边飘着无边的雪花。
恍惚中一只温柔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带着熟悉的伍德玫瑰的香气。本被这温度和气息安抚了下来,怀疑自己正在一场混乱的梦之中。梦里他趟过了地狱的岩浆,爬过了满是刀片的山岗,而现在只需要睁开双眼,就会发现自己在家里柔软蓬松的大床上醒来,旁边是母亲亲手做的松饼和培根煎蛋。
***
琳达•辛格放下了手里的托盘,忍不住伸手帮床上的年轻人掖了掖被子。这个她奉命照顾的长的像天使一样的男孩,睡觉却像魔鬼似的张牙舞爪,这一次直接把半床被子掀到了地上。
“Mom?”随着一声低喃,她的手被床上的人按住了,男孩又长又翘足以让任何女人羡慕不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的抬了起来。然后她看到了一潭嫩绿的春之湖水,并因为其清澈动人而暂时忘记了呼吸。
刚刚苏醒带来的迷惘神情很快就消失了,床上柔软迷糊的天使突然变成了凶狠的暴徒,琳达的咽喉被对方一把掐住,狠狠的拽了过去,压在了床边。力量之大,让她以为自己的脖子要断了。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男孩的声音十分的沙哑,就像很久没说过话似的,不过从他带着呼吸面罩昏迷着被送到这里以来,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他也确实很久没有喝水了。
“我……我是照顾你的女管家。”琳达吃力的回答,“求你,放开我。”
“管家?”本困惑的看了看四周,一间装修豪华而舒适的客房,几乎和自己在大宅的卧室差不多了,只不过墙壁上多了一些照片和唱片,显示出屋主在这方面的收集癖好。
他嗅到了梦中那股熟悉的伍德玫瑰的香气,那是母亲最喜欢的品种,眼前这个年近六旬优雅温和的老妇人熏着相同的淡淡香味,一下子软化了本的敌意。
“我在哪里,你的主人是谁?”本放开了管家,一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发现自己就穿了条内裤,略有点窘迫。琳达立刻递上了挂在一边的丝质睡袍,并回答道:“我这就通知主人你醒了,他可以很好的解答你的疑惑。”
管家匆匆的离开了房间,在等人期间,本摸了摸好久没穿过的丝质睡袍感慨万千,他看到了茶几上的早餐,正是自己喜欢的搭配,闻起来又十分美味,于是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
他猜测肯定有人阻止了那项试验,并且因为父亲的原因把自己接到了某处修养,虽说自己已经被逐出了家门,但卡内基的姓氏还是有点分量的。
但想到又一次不得不仰仗他人的权势来保住自己的小命,本又暗自生气了起来,咒骂自己是个废物。
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很快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位穿的十分摩登的中年人。他热情的张开了双臂,像个熟人一样的招呼起来:“嗨,年轻人,真高兴你这么快就醒了,我还以为你要再睡个十天半月呢。”
“你是谁?”本就算再自来熟也不会见面就和陌生人来个亲密拥抱,他戒备的往后仰了仰头,好奇的发问。“我从来没见过你。”
“哦,那是当然,不在我这个圈子的人确实很少知道我。我是传奇,这是个外号,我的本名不重要,反正认识我的人都叫我传奇。”
“好吧,传奇,为什么我在你这里?”本翻了个白眼,接受了对方的说法。“还有这里是哪里?”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边吃早饭一边解释。”
本当然无所谓,他挥了挥手,邀请对方坐下。
“我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这里是纽约,我家。”
本吃惊的抬了抬眉毛,立刻伸手掀开了窗帘,从这里看出去,他们的房子位于一座大厦的顶层,从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帝国大厦。那独特的房顶,任何一个美国人都不会认错。
“……”
传奇善意的保持了安静,等本整理好情绪。
“你认识我父亲?”本用叉子戳了戳培根,突然觉得早饭没那么香了,他绝不会承认心底泛起了一丝期待,这场营救是来自父亲的授意。
“你父亲是谁?”传奇好奇的歪了歪头,“我拿到的资料,你来自费城西边的贫民区,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在街头艰难的长大。在看到了邪恶的轴心国的暴行之后,一心想要保护这个世界的自由和正义不受侵害,所以毅然参军。本•史密斯是你的名字,我说的对吗?”
本皱起了眉头,对眼前的情况大为困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在你这里。我记得我参加了一个试验,然后……”
“恭喜你,试验成功了,你已经成为了超人。”传奇热烈的鼓起了掌,眼中带着真诚的祝贺。
“超人?你是说漫画里的那个超人?”本开始觉得自己不是遇到了一个精神病,就是还没睡醒。“耍我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虽然我不是超人,你信不信我照样可以打的你满地找牙。”
“我可以证明的。”传奇刷的一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在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对着他的胸口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后,本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真丝睡袍上的小洞和弹了飞出去射穿了咖啡壶的子弹。他扯开了睡袍,看到刚才感觉微微疼痛的地方,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
他举起手里的叉子,微微用力,立刻把它像绳子一样扭成了一团。用左手的刀切向右手,直到那刀因为受力断裂也没能在他的手掌上划出一条白印。
“我也能飞吗?”他在一番检测后,开心的问道。
“很遗憾,不能。”传奇惋惜的摇了摇头,目前我们还没有见到这种类型的超能力者。
“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本好奇的拆解着周围的东西,没有什么经得住他用力的一握,但如果他不是故意施加力量,他依然可以像以前那样正常的使用器具。
“不,就算在我们目前所有的超能力者中,你也是最顶尖的。”传奇不吝夸赞。
“你一直在说‘我们’,谁是‘我们’?”
“沃特集团。我们是一家跨国的医药公司,同时也经营其他的业务,其中有一项就是为拥有超能力的特殊人群提供帮助的服务。”
评论:随意
我驶出隧道,冲进一片夜色。车灯像马其顿方阵中戳出的长矛,戳破了黑暗。
车子速度也不快,但我却好像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长矛”被颠得一上一下,不多时便像蛇一样弯曲起来。车子前后翻腾着,车门上的门把手只是小小拍动,车却飞了。弯曲的光线在上升的途中,像女生披下的头发,洒在了车顶。
滑行,我正在向空中滑行。
山在夜色里溶化成一块块黑。那黑里透着墨绿与微弱的月光。那里是树,那里是山泉,但这根本毫无所谓。它们都被夜色吞没了。流淌的光线贴着车窗落到后方。车灯没能坚持它长矛样的气势。面对漫天的夜色,它顺服地流走了。
车还在拍着门把手,只是问遍世界上的人类,怕是也没人相信它是靠这门把手飞起来的。
是夜色。她抚摸着我的脸,揉着我的头,说着......她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妄图挣开她的手。她便稍微松了力气。她先前靠得太近,有些吓人了。她如果离得太近,黑色便太硬,车灯怕是要吓得调头到车屁股那去。车头玩笑着下沉,好像在表示他并不害怕夜色。但夜色只是在十米开外,轻轻用曼妙的触手,撩动着胆小的车灯。
如此平淡的反应,车子胆气渐壮,它在晚上的天空里上游下闹,左弯右绕。我趴在方向盘上,看见月亮山峰交替登场,仿佛一场发了疯的皮影戏。靠背似乎也有了情绪,它时不时把我往前推,自己也想参与一场。我仅仅只是趴着。
一瞬间,一个骑着真马的人来了。他迎面奔来,满脸横肉。起初他一脸怒容,骑得也又快又直,之后他却变得有些疑惑,降下速度偏过马头与我擦肩而过了。
“叮!”我看见他抽出了刀来。车屁股传来一声响。
我等了很久也没见他骑回来再砍一刀,大概是骑得远了。
车屁股被砍了一刀,车子有些怂了。它欢脱的样子也稍稍收敛。似乎是托这个的福,不少和善的家伙凑了过来。
他们大多手里捧着一缸酒,少有几位只握着一小杯,却有潺潺月光一直往里倾倒。
哈,是自醉的人。
车子还想着发疯,那些喝酒的便遥遥举杯致意。我将手握成杯状,举手回应。他们踱步离开。
发着疯的车摇头摆尾,倒是没忘了继续往天上飞。夜色愈浓愈深。她仿佛要倒在我的身上,又从我的发丝间溜走。耳边传来人声高速穿过的声音。一字一句都被拉得很长。千言万语都在耳边飘过,又有键盘打字声和手机的提示音接连响起,即使它们都轻柔无比,听不真切,可也真的对我的耳朵造成了伤害。
天很高,而我比天更高。俯视下界,我失去了形体,变成雨丝落下。
秘密!秘密!秘密冲撞我的耳朵。不对,是我在落下,是我冲撞着秘密。夜色如此浓,如此宽大,包裹了世界的一半。我猛然浸入一个秘密,又惶惶然窜入另一个秘密。声音更嘈杂,更混乱,像冲过正午沥青马路上扭曲的空气。慢、太慢。正思考着时,却已然通过。
车子慢了下来,也不再摇头晃脑。夜里的天上,竟然非常明亮。我挺起身,清醒着望向四周。即使在这个高度,微弱的人声也在响起。有一些听起来更像梦呓。似乎是夜色的功劳,世界很安静。我看见面前另一辆车驶来,有了它我得以分辨我的上升与下降。
我在下降。车子缓缓地下落。没有参考我甚至无法察觉。我看到那辆车上有位挺直腰杆的人。他带着微笑朝四方望去。我朝着他挥手。
落回去的时候,我听到我在夜里的思绪。几天前的,几个月前的,几年前的。听到那些稚嫩的低语,似乎在脸红之前就要留下泪来。再想想却有些气馁。
在浓郁的夜色里,我睡着了。车子似乎也不太精神。它越不精神便落得越慢,头轻脚重地团成了个球,从夜色的怀里滚下去。
只滚了半圈,便摇摇晃晃起来,只能顺着夜色飞起的袍袖滑下。
我的车和我几乎变成了一个人。就像白天里我和我的手机,睡觉时我和我的床。
我不再吐槽它多么活泼,多么爱现,明明是辆车却上窜下跳。它也只是溶进了这片夜色里而已。我想起我在谁也看不见的黑色的小跳步,转圈,然后唱没有名字的歌。
等等!
车子?!
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出汗。车灯依然像无畏的勇士向前方的黑暗戳去。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百货大楼后院停着一辆货车,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忙着将车里的货物送入仓库。在车厢最里头,在那堆满了相同尺寸盒子的位置,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谁要捧他们的臭脚!”
尖叫声穿过一排排纸盒,顺着车厢的侧壁爬行,又弹跳到一双耳朵里。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身着蓝衣的人类询问同伴。
“没有啊?”
“哦,那是我听错了吧。”
“你是饿惨了吧?我看看,现在正好是饭点,咱们去吃点东西再来继续吧。”
“得嘞。”
车厢晃动了几下,如果侧耳倾听,或许能听到人类双脚跳落在地面上时发出的闷响。随着轮轴转动的声音,顺着车尾透入车厢的光线越来越窄,最终被压缩成一条条细线,有一截没一截地装饰着门框。
在黑暗降临大约五分钟后,一个盒子忽然颤动了一下。
“得了,他们已经走了!你还要捂我的嘴到什么时候!”
被人类错认为幻觉的尖叫声再次响起,缠在盒子上的丝带实在好奇,于是将身体的一段探入盒子上唯一的通气孔,瞧瞧到底是谁在大呼小叫。
盒子里,有许多长相相近、颜色却各异的袜子正整齐地排列着。它们的身体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连视线都看向相同的方向。
那正是丝带所在的方向。
“诶?我?”
丝带弯起腰,感到有些退怯。就在它准备收敛好奇心退出舞台时,它的下方再次传来了那尖锐的、带着怒火的声音。
“我根本不应该在这里!我本应变成漂亮的花,去点缀那无趣的帽子;或者变成蜿蜒的波浪,为死气沉沉的裙摆增添点活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沦落为捧别人臭脚的模样!”
丝带低下头,终于看清了说话者。
那是一只浑身通红的袜子,在袜口有一圈白色的线条,看起来就像是嵌在牛肉里面的脊骨。和其他摆放规整的袜子不同,它此时正背靠着盒身,浑身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亲爱的,人类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得赶紧躺好。”
另一枚离开队伍的袜子同样有着红色的身体与白色的围巾,只是它声音和善,用身体轻轻贴着愤怒地扒着墙壁的袜子。
“你闭嘴!”愤怒的袜子扭动着身体,试图甩开它的另一半:“你忘记你的出身了吗?我们的母亲是这片大地最美丽的棉花,每一只鸟看到它都会压低滑翔的身体,每一只蜜蜂看到她都会向它献上殷勤。人类称赞它是这个季节最有魅力的女神,他们看到它时脸上都会露出笑容,说它是带来幸福的使者。”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我们的母亲是这片大地最好的存在,而它与父亲的结合铸就了我们最初的模样。”
“对,父亲,父亲!”愤怒的袜子狠狠地卷了卷袜底,做出一副踢墙的模样:“我们的父亲是最棒的轧花机,只有他轧出来的皮棉才会又结实又不损坏母亲的魅力。父亲总跟我们说,母亲在棉线上转圈的模样就像是在云间穿梭的白鹭,轻快优雅,翅尖携着白云做成的薄纱。”
“是的,你说的没错,亲爱的,我们的父母给了我们最棒的身体。”
“然而!你看看现在我们是什么样!因为那该死的人类将我们分错了房间,我们遇上了最糟糕的裁缝!那冰冷的钢铁随意切割我们的身体,用银色的针与红色的线肆意重铸我们的模样!假若我们能宣扬母亲的魅力、假若我们能继承父亲的骄傲,那我自然愿意承受种种痛楚,可是本应骄傲地成为万众瞩目者的我们,最终却只变成连脸都不能露、只能在漆黑狭窄的环境里抱着别人脚底生活的存在?!”
“好吧,亲爱的,我知道你内心的愤恨,可我们变成什么样,不是我们能说的算呀。”声音温和的袜子紧紧贴着愤怒袜子的身体:“赋予我们血肉的确实是父母,可被放错位置也好、被切割成如今的模样也好,这都是我们命运的一部分呀。”
“命运!”尖叫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伴随尖叫声响起的还有盒子外传来的、轮轴转动的声音。
镶嵌在车门边框处的金光逐渐变粗,又从四个方角朝门扉中心流动。随着车门大开,涌向中线的光一口气倾斜到车厢内,照亮了绑带银光闪闪的身体。
“我非要抗拒这命运!”
抱起一箱盒子的工作人员顿了顿,看向身侧的同伴:“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
“是吗......怪了,我今天怎么老是幻听。”
“昨天晚上又大音量刷视频了吧?你老婆跟我媳妇吐槽了。”
“什么?!那娘们,怎么连这种事都要跟你媳妇说!”
“哈哈,我挺感谢你老婆的,她要不找我媳妇抱怨,昨晚我的膝盖可得被洗衣板搓烂。”
“你又惹你媳妇生气了?”
“哎呀,我不小心又忘记她嘱咐我的事情了嘛......”
两名人类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天,全然没有注意到手中的盒子中传来一声轻呼。
“亲爱的!”
那声轻呼从某个盒子的透气孔中传出,而它追随的对象,是一只将身体扭成细细长条、刚从透气孔中落向地面的红袜子。
当红色的身体砸到地面、它疼得在地上滚了两圈、最终平躺在地上时,蔚蓝的天空映入它的双眼。阳光亲吻它的脸颊、微风拂过它的肩膀,它已无余力去关注那运货的人类是否注意到它的脱逃。
任凭自己的身体被温热的水泥地面温暖许久后,它终于回过了神。
“我......”它看着天空,大口喘息着,颤抖的声音融入风中。
身边没有长相相似却死气沉沉的“同伴”,也听不到爱啰嗦的另一半的牢骚。虽然视野所及的天空似乎比母亲仰望的天空狭窄,但它的世界现在有了光与声音。
它终于有了实感,现在只等它说出那一句话,一锤定音。
“我——”
它尽力舒展身体,让阳光洒满它身体上的每一根纤维。
“我自由了!”
“汪!”
“?”
阴影挡住了光,它在阳光下发亮的纤维重回原样。抬头看向声源,一条长长的粉红色舌头和一个黑色的鼻子顶上了它的身体。
“等、等等!你这无礼的家伙,滚一边儿去!”
“汪!”
口水滴落在它身上,在它发出抱怨之前,视野一阵天旋地转。
“喂你这混蛋!放我下来!我高贵的身躯怎么能被你这臭烘烘的牙齿沾染!”
“呜汪!”
货车依旧停留在原地,一只老鼠从它车底窜过时,它的倒车镜也映出了一只棕色小狗的身影。小狗嘴里叼着一只红色的袜子,它在原地转了几圈后,叼着袜子消失在水泥楼房之间的间隙中。
→ → →
“喂!停下、停下!你这听不懂命令的蠢货!”
在某位欢快奔跑的车夫的贡献下,红袜子的身体不再如大丽花那般鲜红,倒像是装饰在橱窗衣服上的红玫瑰胸针——这些玫瑰胸针下方通常会贴着一个标签,写着“暗夜诱惑”。
随着这四脚兽的快速奔跑,头晕目眩、眼花缭乱已不足以描述它现在的感受,而那该死的畜生还喜欢摇头晃脑,丝毫不在乎那四颗尖利的犬牙会撕裂口中乘客的身体。
“我——让——你——停下!”
忍无可忍的袜子将身体塞进犬齿之间的缝隙中,随后伸展身体顺着犬齿迅速拉扯身体。柔软的棉线在速度的加成下变成了锋利的刀刃,棕色野兽的牙龈被划开一道不算太浅的口子,嫣红色的血瞬间染红了白色的犬牙和袜子脖子处那唯一的白圈。
“嗷呜!”
可怜的小狗停下脚步,张大嘴左右摇晃,将袜子甩到了地上。
“痛!你这小混蛋,不知道什么叫做安全驾驶吗!”
然而小狗对袜子的咆哮视若无睹,它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隐隐作痛的牙龈,随即一脚踏上了袜子的身体。被灰尘染成黑色的肉垫踩弄着袜子的身体,让它漂亮的身体印上了浅浅的黑色梅花。
“喂、喂!你做什么,把你的脏脚拿开!我虽然不想捧人类臭脚,但更不允许自己被你这种四脚畜生踩在脚底!走开!走开!”
“嗷呜?”
破天荒的,小狗似乎听懂了的袜子的怒斥。它缓一缓后退了半步,将爪子从袜子身上移开。
“对,对!你这小畜生也不是那么无可救——等、等等,你抬腿干什么!你做什么!!!快住手、不是、住脚!!!”
呲溜、呲溜,天上下起了雨,而雨的恩惠只给予了袜子和它身下的地面。当略带腥味的液体顺着地面向四周流去的时候,棕色的小狗抖了抖身上的毛,迈着轻快的步伐钻进了另一条小径中。
“......”
袜子躺在原地,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天空。天空还和十几分钟前一样湛蓝,有白鸟滑过天际,微风依旧唱着轻快的歌缓缓摇过街道。一片残破的纸板拉着风的尾巴上下翻飞,一会儿蹭蹭路杆的肩膀,赞美它今天的身姿依旧挺拔,一会儿飞到橱窗旁边,赞美展台上的模特今天更加容光焕发。
“嗨宝贝儿,要与我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当纸片与袜子擦肩而过、对着从砖缝里探出头的小花发出邀请时,袜子忍不住咂了咂嘴。
“瞧你那破样,即便有愿意和你一起结伴旅行的好事者,到达终点时你也只会是一个人。”
纸片翻了个身,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袜子。它松开了风的尾巴,借着重力滑到袜子身边,打量了一瞬袜子红色的外套和白色的围巾,以及身下染黑地面的水印。
“干、干什么?”
袜子戒备地盯着纸片。
“你说的没错,旅途的终点确实只有我,但我不介意这件事。”
“你想说什么?”
“自我与兄弟姐妹失散之后,我便做好今生只能靠自己独行天涯的准备了。”
“那你还挺豁达。”袜子讥讽地说。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我没在夸你。”
“可能只是你没发现自己在夸我。”
“你以前是不是在厨房做工,所以脑子才滋润了不少鸡汤?”
“真不巧,我以前是在商店做工,在我与家人失散之前,经常与你们这些棉织品打交道。”纸片抖动了一下身体,躲开了正顺着地面四处流淌的液体:“更巧的是,在这些棉织品之中,我与你的同类打得交道最多。”
“我跟它们不是同类!别把我跟那些无趣的家伙相提并论。”
“确实,把你称作它们的同类,未免也太侮辱它们了。”纸片翻动身体,发出清脆的笑声:“毕竟人家都成双成对,你看起来只是个孤家寡人啊。”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还不如那些抱团取暖的废物?!”
天空中忽然飘来一片云层,喧嚣的风被云层推着穿过街道。行道树的枝叶开始摇晃,悬在各式各样门扉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袜子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灌满了空气,它发现自己居然悬了起来。
“哎呀,我得踏上新的旅行了。”纸片立起身体,看准机会跳了起来,骑到狂风背上。
“你站住!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袜子直起身,想要去抓住那口出狂言的破纸片。它学着纸片那样抓住狂风,可是它的身体不如纸片那么轻盈,不能轻轻一蹦就骑到狂风背上。它努力了许久,才勉强抓住了狂风的脚踝。
“成功了——咕噗!”
就在它想要顺着狂风的脚踝向上攀升,爬到狂风背上去找那该死的纸片对峙时,它的身体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它瞬间被撞得晕头转向,缠住脚踝的身体也飞向一侧,在地上翻滚几圈后,躺平在宽敞的水泥地上。
“是哪个不长眼的!!!”
“对——不——起——”道歉的声音远远传来,并随着语句的完整逐渐变小:“狂风之下,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啦——”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圆筒状的铁皮撞在地面上,留下一串音符后越滚越远。
“你们这些混蛋,个个都和我做对!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知道我的来头,你们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到时候就算你们想要道歉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嘀嘀——前面的袜子请尽快躺平——”
“啊?”
马达声渐行渐近,不等袜子反应过来,散发着灰尘、汽油、橡胶味道的巨大黑色车轮顺着它的脸碾了过去。
“原谅我吧,小可爱,”车轮远去时,大声对从头到尾都印着轮胎花纹的袜子喊道,“但你也不亏哦,我的花纹可是全球限量的——”
车轮的声音被淹没在马达声中,袜子听不清它最后说的话。
它再次平躺在地面上,天空也再次映入它的双眼。之前还湛蓝无比的穹顶此时覆盖着厚厚的云层,太阳被遮挡在云层的另一端,而在云层间窜动的银光正在为躲藏在云朵中间的雨水做准备。
随着一声轰鸣,雨水自云团中一涌而出。电光与雷声相互协作,让雨水的出场显得隆重而勇敢。
雨水落到楼顶上、房檐上、车灯上、树冠上,又顺着它们落到花圃里、墙角边、路面上。之前还明媚灿烂的世界阴云密布,厚重的云层像是要压到袜子胸口上。
“......”
袜子愣愣地看着雨水,一言不发。身上的腥味与灰色的爪印及轮胎印,都随着雨水的冲刷逐渐消失,可袜子的心情却愈发沉重了起来。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引以为傲的质感早已在这趟短暂的旅途中不见踪影。原本柔软的纤维早已竖起毛刺,令他人艳羡的色泽也污浊不堪。脖子上白色的围巾渐变成灰色,哪怕是雨水也洗不掉固执附着在纤维上的灰尘。
淡淡的灰色压在它的围巾上,也压在它的心头上。
“是我错了吗?”袜子望着天空,雨水从袜口灌入它的身体里:“我只是希望不辜负我所拥有的一切,去追寻我所期望的生活而已。”
“我选择跳出盒子,不是因为我没预想到可能遭遇到的不测与挫折,可自由的代价就一定是不快吗?”
“我想念母亲看到过的一望无际的苍穹,我想念父亲脚踏实地的成果,我以为自由与勤奋所铸就的骄傲能成为我生活的资本,可我却敌不过世界的一声轻叹。”
蓦然,它想起今天与另一半最后的单方面争吵。
“这也是我们命运的一部分啊。”
这是命运。是它命运的一部分。求而不得、怅然若失,这也是它命运的一部分。只要它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它就能获得心灵上的宁静。
“……”
它沉默着再次看向天空,天空被云层压得很低很低,雨丝连接了天与大地,它目之所及之处,看不到记忆中那片一望无垠的苍穹。
马路上的水越积越多,排水口已经不堪重负,难以将热情的水流导入地下的迷宫。当它的身体随着积累的水流飘起,逐渐前往水管搭建的地下之城时,它的身体忽然弹跳了一下。
“——不!”
它一个激灵缠上了飘到身边的树枝,借着这根小小的木船跃过铁块之成的栏栅。
“我不承认!苍穹就在那云层之后,我看不到不代表它不存在!”它喊叫着,在雨声中嘶吼着。流过它身边的树枝与石头的碎块划伤了它的身体,但它无暇顾及沾满泥泞的身躯,只是紧紧地抓着木纸,撑起身体,逆着水流前进。
“我要离开这片浊流,我要去看得到天空的地方去!”
它大声喊着,艰难地朝人行道移动。只要上到那里,它就能控制之后前进的方向。
它的意志似乎感动了水流,原本与它作对的水流忽然放缓了速度,让它得以缓缓靠近岸边。当它的上半身终于趴到人行道上时,它大声喊出了内心的愤怒。
“我绝对、绝对不会认可这样的生活!”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它的声音响彻了世界,震得行道树都开始颤抖。
“……哼,没错,世界应该为我狂呼!”袜子抖了抖身体,将刚折断的树枝丢到一旁。它爬上人行道之后,回过头看向顺着水流漂远的树枝。
“……感谢你的付出,我临时的伙伴。虽然我相信你也不介意,但还请允许我解释一下:我真的不是被雷声吓到才不小心折断你的,我只是太激动了。”
水流中的树枝忽然转了个身,探出水面的一部分如同一个手势。
“嗯,你的大拇指有点长啊,朋友。如果不是我,别人会把它误认为是中指的,以后你得慎重一些……说了你也听不到了啊。”
袜子抖了抖身体,左右张望。
“虽然能获得雷鸣般的掌声是件好事,但我需要找个躲雨的地方,清理一下身体。不能在店门口,那些不长眼的、该死的人类从来不会看他们的脚底。”
袜子叹了口气。
“没办法,只能先去树下躲一躲——”
“汪!”
“?!”
熟悉的叫声让袜子打了个激灵。它的视野变得昏暗,身体传来了熟悉的刺痛。
“你这混蛋怎么又跑回来了!!!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咕噜噜……汪嗷!”
“痛!!!”
在一阵疼痛之中,袜子失去了意识。
→ → →
袜子迷迷糊糊睁开眼,首先映入视野的是破损的木制墙壁和墙皮翻起的天顶。一股淡淡的霉味飘进了它的鼻子里,它皱起眉想要躲开气味的来源,却发现自己的脚悬在半空中。
“嗯?”
它茫然地再次摆动了一下身体,然而脚尖依旧无法触及地面。因为身体摆动的弧度过大,它的身体甚至开始左摇右晃起来。
它这时才发现,它的视野比平时更加开阔。上一次感受到这种视野,还是在织袜厂的工人将它提到半空中检查身体的时候——
“咦,难道说……?!”
它终于发现,自己正被挂在床头上。
“这怎么回事?!那小狗崽子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仿佛是为了回答它的问题,原本虚掩着的门发出嘎吱一声,向一旁退去。一个小小的身影窜进了房内,在袜子看清小黑影的真身之前,一声熟悉的狗叫吸引了袜子的注意。
“汪!”
“你——是你这个小混蛋!”
“汪、汪汪!”
“你还好意思对着我乱叫!小混蛋,都是因为你,我今天遭了一大堆麻烦!你简直就是我的灾星!”
“咕噜噜——汪!”
“你还敢顶嘴?!区区一只四脚兽,看我不堵住你的嘴!”
袜子气得左右摇晃,想要挣开束缚扑向小狗。可是它才左右晃了三下,它的身体就被一把捏住。
“阿黄,嘘,现在很晚了,你不能打扰其他人休息。”
“呜……嗷呜……”
“嗯,这才是好孩子。”稚嫩的女声带着笑意,随后声音中又漫上一丝迷惑:“我明明把窗户关好了,怎么这只袜子会左右晃动呢?难道是墙壁在漏风吗?”
一张稚嫩的脸凑到袜子跟前,但视线却停留在它的身后。袜子这才注意到,原来窜进屋内、抱着小狗的是一名人类的少女。
“你、你别过来!”袜子拼命往后缩,然而即便少女的手掌还不如它的身体长,它也依旧挣脱不了少女的桎梏。
然而少女只是检查了一下它身后,随即吁了口气,松开了手。
“太好了,没有漏风。上个星期才凑够修窗户的钱,如果墙壁漏风了,我只能明天出去捡块纸板将就了。”
少女抱着小狗坐到床上,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月光透过简陋的窗户,十分随意地洒在房间里。
“阿黄,以后你可不能再乱跑了,你知道今天找不到你我有多着急吗。”
小狗不回话,只是轻轻咬着少女的衣袖。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少女,棕色的尾巴轻轻摇晃。
少女叹了口气。
“好吧,今天的事,我就不追究了,毕竟你给我带回来了一份礼物。”少女侧过头,看向挂在床头的袜子:“知道吗,今天是平安夜哦,你给我带回来的这只红袜子,想必圣诞老人也会喜欢的。”
“嗷呜!”
“呵呵,你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吗?小机灵鬼。”少女伸手刮了刮小狗的鼻子,随即将脚挪到床上,侧身躺下。
借着朦胧的银光,袜子看清少女双脚上叠加的累累伤痕。明明面容在人类群体中只有十多岁,但那双脚却像跋涉许久的旅人才会有的。
“明天还要早起,去汉娜夫人家做工。汉娜夫人答应我,明天我可以带走他们吃剩的食物。希望明天我能带一些肉食回来,这样我俩也能过一个圆满的圣诞节啦。”
“嗷呜嗷呜。”
“呵呵,你也很期待对吗。那么,早点睡吧,明天可不能乱跑了哦。”
“嗷!”
少女轻轻抚摸着小狗的头,呼吸逐渐平缓。而窝在她怀里的小狗尾巴也渐渐停止摆动,房间里只剩下一人一犬平稳的呼吸声。
挂在床头的袜子一声不吭,甚至不再顾及拴着自己脖颈的绳子。它盯着少女蜷缩在薄被里的身体,又盯着双脚所在的部分半晌,忽然冷哼一声。
“哼,真是个傻子,就是因为你们不对自己的命运抱怨,所以才会过得如此辛苦。果然不懂规矩的小畜生就只能跟没有脑子的大傻瓜一起生活,就算能熬得过这个冬天,下一个冬天你们又怎么样呢?
“瞧瞧这糟糕的住处吧:被雨水腐蚀的窗框、生霉的墙角、已经开始掉墙皮的天花板。虽说空间窄小能保持一定温度,但只要房子出现一点破损,冷空气就会不留余力地夺走屋内所有温度。
“你们努力踏实的生活,对明天抱有期待,可是你们得到的是什么呢?宽裕的人家甚至能分给你们残羹剩饭,而你们却要对此感恩戴德。你这个人类也很奇怪,为什么不对这种不公平感到愤怒呢?是因为未曾改变的境遇麻木了你的心境,让你逼迫自己适应一切吗?
“你瞧瞧你,和你同龄的一些臭小鬼能在百货商场里大声要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你呢?你只能逼迫着自己去承担生活,连自己渴望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要微笑着面对这狗屎一般的人生,你为什么不愤怒不生气不哀叹呢?
“愤怒不是没有意义的,感到不公也不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一定要接受命运的坎坷呢?明明没有这些事情,你也好,我也好,这四脚小畜生也好,都能活得更快乐。你为什么要屈从于生活呢?你为什么要假装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呢?你为什么要在命运的泥沼里求生呢?”
少女的呼吸依旧平缓,但袜子仍旧在絮絮叨叨。她怀中的小狗中途竖起耳朵,睁开眼瞥了一眼袜子所在的方向,确认系在它身上的绳子依旧完后无损后,又闭上眼,往少女怀里钻了钻。
“瞧瞧你这空荡荡的屋子,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几套。你的鞋底都已经被磨平了,但你却只能将就着用。你甚至连一双像样的袜子都没有。”
袜子顿了顿。
“哼,你这小土狗果然脑子不够用,要给你的主人带礼物,怎么都得带两只吧?结果你糟蹋了我的自由不说,也没给你的主人带来合适的礼物。瞧瞧这丫头的脚,要是再小一点,把我拆成两半还能改造成一双袜子,可是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没有机会在这个圣诞节拥有一双袜子了。
她现在拥有的,是一只被狗尿过、被车碾过、被雨水淋湿了、被破纸片嘲笑过的袜子。命运仿佛在对她说,你也就只能够拿到这样的袜子了。
“哼,真是愚蠢。”袜子忽然感到非常不愉快,比它遭遇今天所有的不快时还要不愉快:“虽然我的高贵不会因为这些愚蠢的事情而减弱,但结果而言你这笨蛋却只能收到落魄的玩意儿。丢人,真丢人,你活得还不如那些躺在礼盒里等待被人挑选的袜子。”
想到那些同类,袜子忽然陷入了沉默。如果这里有一双它的同类——哪怕只是它的另一半在这里,或许它们就能做到连圣诞老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圣诞老人,在人类的世界里能够实现人类愿望的神奇存在。窗外传来一阵钟声,按照人类世界的传说,好孩子能在这个时候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而圣诞老人会把礼物放到挂在床头的袜子里。
袜子不说话了,它转动视线看向窗外。它盯着夜空许久、又盯着窗边的阴影,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窗外呼啸的依旧只有夜风。
“……我就说人类是傻瓜,将愚蠢的希望寄托于虚幻的存在。”仿佛是为了甩去浮现在心头的失望,袜子忽然大声叫嚷起来:“圣诞老人就是骗人的玩意儿,谁信谁脑子有问题。这种臭老头就是商业街的商人们用来骗钱而虚构出来的财神啦,会得到礼物的,只有那些拿他赚钞票的商人。
“呵,真是搞笑,穷人寄希望于虚假的圣诞老人,而富人早已自己成为圣诞老人。多么荒唐,多么可笑,结果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穷人还那么多。简直搞笑——”
“——这只袜子,虽然我很想听你多点评我的工作几句,但你要不还是先让我把工作完成吧?”
“闭嘴,平安夜晚上工作,你以为你是圣诞老人啊——”
顺着声源看去,床头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袜子驳斥的声音卡在袜兜里,它愣愣看着那带着红色三角帽、穿着红色棉服、拖着一个白色袋子、身后晃着一根长尾巴的身影,袜口开开合合,最终憋出几个字。
“老鼠成精了?”
“袜子都能说话,老鼠成个精也没什么问题吧。”
“老鼠成精了我的天!!!”
“闭嘴啦!!!我是圣诞老鼠啊白痴!!!”
自称圣诞老鼠的老鼠将手中的白色袋子狠狠砸在地上,一边骂一边翻动着口袋。不一会儿,它从口袋里抽出了一个红色的长条玩意儿。
当看清那个东西的时候,袜子忍不住再次惊呼。
“你、你是!”
“啊,亲爱的,终于找到你啦。”
出现在袜子眼前的,是它早上单方面吵过架的另一半。另一只袜子虽然不如它那么狼狈,但它依旧看出来,对方原本干净鲜艳的红外套上沾染了许多的灰尘。
“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一身灰,难道你受伤了?”
袜子着急地问道,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开始晃动身体,想要贴近另一半一些。明明早上那么绝情地甩开对方的手,可当对方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它依旧忍不住担忧起来。
而它的另一半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在圣诞老鼠的帮助下,它坐进了袜子的袜口。
“因为缺了你,所以商场的人把我丢弃啦。我在废物间遇到了圣诞老鼠,于是我请它带我来找你。”温柔的袜子笑了笑:“呵呵,这也是命运的一部分呢。”
“可、可是你们怎么找得到我的?”
“圣诞老鼠无所不能。”戴着红色三角帽的老鼠摇了摇尾巴,长长的胡须轻快地抖动起来:“当然,也要感谢你一路结仇。只要问问谁遇到一只脾气贼臭的袜子,就能轻易查到你的行踪。”
“……我管你是圣诞老鼠还是蛋生老鼠,你信不信我让你在我腹中变成一只死老鼠?”
“你试试看?就你那破布料,我一爪子就能挠破。”
“你有本事你来啊?看是我先捂死你还是你先挠破我——”
“好啦,好啦,圣诞老鼠,您也不是来这里吵架的吧。”
在温和的声音的劝导下,一鼠一袜的争吵暂时停了下来。圣诞老鼠一边碎碎念,一边从怀里抽出了一张破纸——袜子发现,这张破纸和早上遇到的那张破纸长得很像。
趁着老鼠看纸面的时候,破纸忽然开口了。
“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今天早上遇到的是我弟弟。”
“说话了!”袜子大惊失色。
“哈哈,你的反应真好玩,早上遇到我弟弟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跟它说话的吗?”
“那是因为你那废话连天的弟弟说了一路的话——等等,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你弟弟了?你见到它了?”
“不,那小子追着风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是橱窗里的模特和墙缝里的小花告诉我的。”
“哦……”
在袜子想要追问什么的时候,圣诞老鼠忽然一爪子敲了敲小纸片的头。
“你别乱动,我看不清字了。”
“抱歉抱歉,那么,等以后有机会再聊吧,有趣的袜子。”纸片抖动了一下,随即回归了沉默。而圣诞老鼠趁机开始检查纸片上的内容。
“我看看……这家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去下一家了。”
圣诞老鼠用指尖在纸板上轻轻划拉一下,再次背起了白色的口袋。
“什么任务?把它送到我身边和这家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没给这小丫头送东西吗?”
袜子将袜口缩紧了些,抱紧怀中的另一半后,将疑问抛向准备离开的圣诞老鼠。
“啊,这个啊。”圣诞老鼠瞥了一眼你侬我侬的俩袜子,咂了咂嘴:“你们本来就是预定送给这个丫头的袜子啦。我之所以在仓库遇到你老婆,就是因为我本来打算去接你俩。”
“哈?”
“哈——你个头,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狂妄臭小鬼胡搅蛮缠的行动我今天差点要被扣工钱了!”圣诞老鼠气得胡须和尾巴都差点倒立起来:“真是的,简直不可理喻!任务对象居然离开了我的视野范围,简直就是圣诞老鼠的耻辱!”
“但圣诞老鼠还是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您真是很厉害呀~”
“那当然,我可是圣诞团的精英!”圣诞老鼠冷哼一声,最后瞥了一眼俩袜子。它盯着袜子许久,又低头看了看沉睡的少女、以及虽然闭着眼睛但尾巴正在轻轻晃动的小狗,再次咂了咂嘴。
“喂,臭屁袜子。”
“你说谁臭屁呢臭老鼠?!”
“当一双袜子也不一定是坏事。”
“哈?”
“袜子也可以成为坚不可摧的堡垒,不是吗。”
“……”
圣诞老鼠的尾巴晃了晃,跃下床头后,一瞬间出现在了窗户外。这只戴着三角帽的老鼠抬起爪子朝袜子们挥了挥,随后一溜烟地消失在窗户下的阴影里。
在沉默地盯着窗外许久后,依偎在袜子怀里的、它的另一半率先开了口。
“亲爱的,我听说你今天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你愿意讲讲吗?”
“……都是些气人的事情。”
“但你现在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生气。”
“那、那是因为——”
袜子沉默了一瞬。它现在确实不生气了——严格来说,是不那么生气了。虽然今天遇到的都是些糟心事,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亲爱的?”
袜子有些别扭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
“那是因为我心胸宽广。”
“噗。”
“有问题吗?!”
“没有。那么,给我讲讲你今天的冒险吧,毕竟等到天亮,我们或许就会跟着这名人类新朋友,一起忙碌地体验更多的新奇事呢。有了我们相伴,这名少女说不定能走到更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或许会有更广阔的天空。”
“……”
袜子望了一眼少女沉睡的侧脸,又望了望怀里的另一半。
它清了清嗓子。
“这得从我驯服一只野兽开始说起——”
END
作者:伊西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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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村子里,这家住在最东头,靠近大河,离赶集的那条街远得很。门前种一棵阴森森的大梧桐树,开花时候,落下了满地紫苞也没人去理会,一地的零零落落,邋里邋遢。这家的男人叫王祥利,性子闷沉,最爱喝酒,喝起酒来不用配菜,不用人陪,常常呕吐。要问为什么村人知道这些,全因为他媳妇爱抱怨这些,偏偏她嘴头子也不怎么尖利,不过是把她男人的这些坏处翻来覆去而已。她男人和别人倒不常争执,谁肯管人家家务事,听她说这些话,总叫人觉得厌烦。
人都叫这女人三婶。三婶有三个孩子,大的是儿子,叫贵鹏,在外面念初中,第二的是女儿贵珍,不念书,在家里帮忙,第三的小女儿贵宝才七岁,还要家长带着。日子正逢七,三婶早早起身,带贵宝赶集去,贵珍留下看家。
两人到集上时,已是挨挨挤挤。贵宝个子矮小,拽着三婶的衣襟,身不由己地转来转去,妈妈买了一兜苹果,好不容易又站定了,原来是和个老头买芹菜。妈妈嫌老头出价太高,一定要削去五分。贵宝不耐听大人说话,一双小眼珠左转右转,忽然看见卖芹菜斜对面,有个妇女摆摊站着,手里执刀,案板上却不是肉,是方方正正、白白净净、半透明的一整块。贵宝从没见过这东西,身不由己,就走过去,站在妇女的摊前,目不转睛盯着那方块瞧。妇女切下一块,析成细丝,装在塑料袋中递给主顾,生意已了,这才看见贵宝,朝她一笑。
贵宝太过忸怩,愣在当地,背后三婶就叫骂过来:“王贵宝!就这么一会你就跑了哈!真能耍!你得死那去?”贵宝吓了一跳,不敢作声,任三婶在她背后肩膀锤了几下,锤得站也站不住,险些跌倒。女人说:“哎呀,小孩子么!给她称点回去吧,真好吃!加上点醋,酱油,切点黄瓜。”
三婶见女人应口,也不锤女儿了,只在她后脖颈狠狠掐了一下,道:“还不走?”女人满心兜揽生意,已经举刀欲切,贵宝眼睁睁看着那刀将落未落,被三婶硬生生拉走。后脖颈还痛得火辣,她一心只想着那没下刀的女人,连哭也忘了。
原来刚才三婶没买成芹菜,倒有她邻居也过来买菜,趁势告诉她王祥利正在联社,怕是要买酒。三婶又惊又怒,赶忙揪过女儿,往联社去。也是赶巧,王祥利刚买完酒,从联社出来,和三婶迎面撞见。他一声不吭,招呼也不打,绕开妻子女儿,就要往家去。三婶赶上他,要夺他的那一塑料瓶白酒,被王祥利一跤推翻,半天爬不起来,痛得掉泪,张口就骂王祥利“嫑二桿”,王祥利便又掉转身,不顾头脸,一顿猛踢,只把三婶踢得在泥地上打滚,仍是一声不做,掉头自去。
联社里人听见哭骂声,出来将三婶扶起,在台阶上坐下,掸去灰尘。三婶虽然跌倒被踢,倒始终护着苹果,一边呜呜咽咽,一边检视苹果,见好几个磕出碎裂,更是心疼得哭骂不休。一眼看见贵宝缩在一旁,想起刚刚这小杂种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恶狠狠瞪她一眼,把贵宝吓得不敢上前。因为身边还有人,只得暂时捺下这口气。
众人劝定三婶,让她带着贵宝回家。她被丈夫打了一顿,早已泄气,路上担忧回家又要挨揍,颇觉惴惴。回到家中,门上没锁,却是空无一人,不但丈夫不在家,连贵珍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三婶的气无处可发,正好贵宝的小手抠着那苹果,像是馋嘴样子,她就一巴掌打过去,骂道:“你是害了馋痨?这是留给你哥哥的!还碰,还碰?小白眼狼再碰我给你把爪子剁去!你还不给我去找你二姐来?滚!”贵宝给打得跌坐在地哭起来,三婶索性蹲下,哭一声,就拧一下她的脸颊,冷笑道:“再哭!再出声!”贵宝是给她打惯了的,不过几下,就止住了不哭,只是抽噎难忍,长长吸气,哽在喉咙里咕的一声,整个人像要翻过去。若是平常,三婶就连她这样忍哭也是要打,这次急着叫她出去找贵珍,就只叱骂她一句:“快滚!”
贵宝慢慢走出家门,两腮通红肿胀,痛得发昏,泪眼朦胧,看不清路,被路上石头绊了一跤,猛然跌倒,如梦初醒,赶忙擦去眼泪,看衣服跌没跌破。也真奇怪,她膝盖灼痛,一片油亮,整块皮都擦了下来,衣服倒是好好的一点没事。抬头一看,隔不多远就是前屋的红砖墙壁,不跌倒怕是要撞上去,骇然爬起,心有余悸。幸好是小孩子,念头转得快,不多时又只想二姐在哪里?她知道二姐和村里的王惠淑玩得好,就先去王惠淑家,怕羞不敢进门,在屋后窗户处张望,王惠淑坐在炕上,正叠衣服,不见二姐踪迹。
贵宝走到街上,惶惶然不知该去哪里。又想道:二姐到了晌午,当然就回家了,我不如在外面玩会,等晌午她回去了我再回家。要是她没回,那也到了饭点,妈妈总不会再撵我出去了。主意打定,她也高了兴,平日里没什么好朋友,这时候就想自己一个人去哪玩。走着走着,到了村北一户人家,只两间小小土屋,屋东头堆起新砍的苞米秸子,团团围成一个三角锥。住土屋的老头就在苞米秸前,人往屋里走,却眼看着贵宝,目光像集上见着肉渣的狗。贵宝听人说,见着脾气不好的狗,不要看它,只往前走,它就以为你尊敬它,就不咬了。于是对人她也用这法子,不敢看那老头,一步步往前挨。听到老头关了门,就站定,放轻脚步走到老头门前,悄悄往门上唾了口唾沫。
她拐到苞米秸前,想钻进去。这是贵宝的独家娱乐,苞米秸堆像个小山洞,虽然黑暗,但因为窄小,仿佛除了她便无别物可以容身。谁知苞米秸后另有个人,满脸泪痕,一身糟乱,直挺挺躺在那儿,见了贵宝才翻身坐起,正是二姐贵珍。
贵珍倒不怕主人听见,大声质问贵宝:“你来干什么?”一边叫喊一边起身,拍打身上的叶屑污泥。她本来比贵宝年长几岁,贵宝是黑瘦,她是黑胖,这几个月越见肥胖,拍打时动作很有些不灵便。贵宝回答:“妈妈叫你回去。”看见旁边地上还有半个吃剩的苹果,心想,怪不得妈妈说二姐胖了,原来二姐是偷吃胖了。虽然不知道二姐从哪里偷来,却很是笃定定是偷来的。
二姐往外走,那半个苹果也不理会。贵宝趁机上前,把半个苹果掖在衣服里,用裤腰带兜住,听到二姐叫她,连忙赶上。
回家时妈妈却欢天喜地的,对贵珍贵宝一句也没责问,原来是哥哥回来了。哥哥在镇上念初中,快升高中,住校读书,一个周坐公交车回来一次。妈妈正给哥哥下挂面吃,贵珍自己又跑去平房上了,贵宝蹑手蹑脚,把苹果用纸包了几层,放在镜子后面。挂面只有哥哥吃的份儿,妈妈端出苞米面干粮和一碗瓜齑,与贵宝贵珍一起吃。吃完午饭,留哥哥一人在家,自己推着小车,叫贵珍贵宝一同去掰苞米。路上不断置怨王祥利,说:“你爸整天喝酒整天喝酒,活是一点不干!你哥哥还得念书你爸也不管,整天就是灌他那黄汤,仰歪歪的炕上一躺,哎呀呀,真好事来!这熊嫑肏的东西……”切切抱怨不已。贵珍素来看不上三婶治不了丈夫,只会在儿女面前使劲耍威风,鼻子里哼哼几声。
三人在地里掰苞米,一人一行。贵珍不肯和三婶并行,非要到地那头去。一人手持一个蛇皮袋,往里面扔苞米。贵宝年小力单,蛇皮袋拖拽不动,看见三婶扛着满满一袋往回走,就拖着自己这袋,要去倒到二姐那袋里。到了那边,只见蛇皮袋放在地下,贵珍系着红围巾,两手掩耳,正在原地蹦高。蹦了几下,看见贵宝就立定,红涨了脸,低声骂道:“你看什么看?”
贵宝问:“你干什么呢?”贵珍骂她:“跟你什么事!”劈手夺过蛇皮袋,叫她快滚。
三人把所带蛇皮袋用尽,苞米才掰了三分之二,余下的就等明天三婶叫来丈夫,借别人的牛车,连剩下的一起载回家。日近崦嵫,推车回家。王祥利早躺在炕上,吃得醉醺醺,诸事不知。贵鹏坐在厨房马扎上看书。
贵宝见三婶已抱柴来家,烧火做饭,贵珍又跑到平房上不知做什么,就从镜子后偷出那半个苹果,跑到屋旁,狼吞虎咽。谁知三婶想起外面还晾着几件衣服,出门来拿,看见贵宝慌慌张张啃那半个苹果,以为是偷了自己买给儿子的,不由得勃然大怒,上前一手拧住女儿耳朵,另一只手照女儿脸上噼噼啪啪一顿耳光,两人倒好像陀螺,在地上滴溜溜转来转去。三婶唯恐贵宝哭起来被邻居听见,一路把她拖扯来家,这才喝骂她:“真个小贼吭!偷你哥哥的苹果吃!等我揍不死你!”一边四处张望,看见笤帚,抓过来在手,就要扒贵宝裤子抽她屁股。贵宝急得死命要往地下坐,哭得噜里噜苏,哀告道:“我没偷!我没拿!那是我去找二姐,看见二姐吃剩的!”
闹成这样,贵珍早已下了平房顶,此时听见妹妹攀上自己,顿了一顿,才骂道:“我吃剩的?我上哪去给你找苹果还等着我吃剩的?你偷东西还赖别人,等我不揍死你这个小贼!”
贵宝无论如何哭嚎也不中用,被三婶随手拎起,按在院子里水桶上,扒下裤子,恨得笤帚不分轻重往屁股上狠敲乱砸,并且勒令她不准哭出声来。贵宝收不住声,哭得喘不过气,几人闹腾得王祥利也醒了,先把着炕沿吐了个一塌糊涂,随后晕头转向下了地,鞋也不穿,趔趄着脚,来到院子里,不由分说先在三婶背上擂了几皮锤,倒像在打鼓。见女儿还在哭闹,一把把她推滚在地,还想上去踢几脚。三婶吃了丈夫的皮锤,不敢还手,只好哭骂起来,王祥利听不惯,又要揍她,被三婶几步跑到厨房里了。贵鹏早已出来,见机抱起妹妹,一溜烟到外面去了。贵珍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不知道在想什么。
贵宝哭个不停,贵鹏怕人听见,给她提上裤子,一直抱她走到河边。河上架了木桥,月亮将满未满,显出周遭阒无人迹。贵鹏放下她,好声好气哄道:“别哭了。你看看你哭的这样,眼都肿了,明天怎么起来?”
贵宝想到还有明天,明天又要看见妈妈,爸爸,还有二姐,怕得不行,哭得越发收不住。她脸上泪痕与指痕交织,月光下斑斓纵横,眼泪杀得两颊火辣辣的痛,流到嘴角,咸津津的。她用手抹了一把,连哥哥再说什么都不大清楚,仿佛头颅中只滚着自己的哭泣抽噎声。好痛,好难受,说不出,咽不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贵宝终究是小孩子,一天天过下去,又怎样呢?她想不出来了,哭怔在当地。
贵鹏叹口气,索性放她去哭。见贵宝慢慢又止住了,只有胸腹肩头偶尔起伏一次,才轻轻拍拍她的背,要想些话来安慰她,却一时间不知道有何可以安慰。于是只低声道:“明天我就走了,到时候给你留两个苹果,放在屋后面。你到时候记得去拿,别叫谁偷了。”贵宝一边抽泣,一边点头,他还不放心,殷殷叮嘱:“好生掩着,可别叫妈妈再看见了,你在外面全部吃它。知道了?”
贵宝答应了。贵鹏见她能说出话来,也高兴了几分,问她要不要回去,她又摇头。贵鹏坐在桥栏上,怕贵宝屁股疼,拦膝弯抱住,叫她趴在自己身上。她的小身体干瘦得有些硌手,只有脸蛋肿胀,他心里一痛,只好笑道:“你也得当姐姐了,知不知道?以后长点眼势,少往……咱家人跟前凑。”
贵宝双手搂住贵鹏脖颈,问道:“怎么我得当姐姐了?”
“妈妈怀孕了。”
贵鹏是家里第一个知道的。比王祥利更早。
他把贵宝往上提了提,想到王祥利在三婶背上擂的那几拳,却并不担心。贵鹏是家里长子,见事明白,再多一张嘴,家里更糟,再多一个贵宝,他也应付不来。
贵宝是小孩子,听说自己要有弟弟妹妹,却是又惊又喜,连忙问道:“那么样妈妈什么时候能生啊?”贵鹏说:“她三个月了,还得七个月吧。”七个月,听起来实在太长,贵宝又泄了气。贵鹏不由笑她:“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啊?为什么?”贵宝也答不出。贵鹏问:“就为了小孩子稀罕人?”她正窘迫,便连连点头。
贵鹏说:“你小时候也真稀罕人来,也不怎么哭。你还记不记得——早忘了吧,那时候我抱着你,和你二姐一块去上大姆家找妈妈?大姆家有个白鹦鹉,关笼子里面,你就拿根手指头去指,我说你好生的了唔,等它叨你!你也不听,真叫它叼了一下。我寻思着你得哭了,你还真没哭。我说,我这个小妹妹真好!不是个爱哭的孩子。”
他想起妹妹那时候,是个白嫩嫩的满抱孩子,不由得一阵心酸。怀里却半天没有声响,他抱起一点来看,才瞧见原来贵宝是睡着了。脸上泪痕已干,仰着脸儿,梦里还皱着眉头。
贵鹏快上高中了,不像妹妹那样,说不出,咽不下。他颇说得出,只是不肯说,都往肚里咽。贵宝睡着了,他也不往家走,只在桥栏上发愣。过了一会儿,摸了摸妹妹的短发,低声说道:“哎,宝贝,快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贵鹏坐车走了。王祥利仍是灌得酩酊大醉,三婶早早坐起,叫贵珍贵宝起床,要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玉米掰完。三人吃的是贵鹏剩的挂面,吃完饭就推着小车,往地里赶。
三婶一路上思忖丈夫是靠不住,只好自己去厚着脸皮,试试赶赶牛车。她从没赶过牛车,难免有几分担心。两个女儿跟在一旁,她正眼也不看。早上虽然看出贵宝脸色潮红,总以为是自己的巴掌印。贵珍当然更不理会这些,低着头,拖着步子,慢慢跟随。
贵宝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今天却觉得浑身都发起热来。她小时候是个健壮孩子,很少感冒,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头脑昏昏沉沉,身体上却兴奋,迈的步子又大又快,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依旧是一人一行地掰苞米。苞米地一眼看去,望不到头,贵宝嫌围巾热,扯下来挂在脖子上,脸被苞米叶子划了几道,并不觉痛,兴致勃勃,掰得麻利。深一脚浅一脚,她只顾往前走,蓝的是天,焦黄横斜的是玉米叶,袋子拖在地上,嘶啦嘶啦,她脑子里乱纷纷,想的是:
要有小妹妹了。还是小弟弟,小弟弟有牛牛,小妹妹什么都没有。小弟弟念书。哥哥也去念书。哥哥说,苹果在屋后头。热啊。爸爸躺在炕上,一股酒气。中秋节那天,哥哥把爸爸拖来家。哥哥说,爸爸躺在苞米地里。二姐躺在苞米堆后面。
(她为什么要冤枉我?)
(她为什么要冤枉我?)
贵宝突然站定,四周转了一圈,看不见妈妈,也看不见二姐。
她扒开苞米杆,寻觅二姐身影。她看到有个人躺在地下,一如那天躺在苞米秸堆后。裤子拉下,她只以为这人是挨揍了,吓了一跳,定睛细看,认出是二姐。
贵宝要走过去,把苞米棒倒在二姐袋子里,却不见了自己的苞米袋子。她空手走过去,二姐仍躺着不起来,黑脸都变白了,一声不吭地瞪着她。
二姐的两腿之间,是个粉红皱巴的大头胎儿,人形已足,眼睛不睁,在干泥地上蠕动。贵宝有一瞬疑心是梦,下一刻已忘了这份疑心,想起了哥哥说的,自己要做姐姐了。
不用七个月,已经在这里了。
她捧起那胎儿,只有她两个巴掌大小,和贵珍还有脐带相连。胎儿摸上去竟然是凉的,滑溜溜的,像条红鱼。贵宝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体温过热,只笑眯眯捧着那胎儿,看它起先还蠕动几下,后来就渐渐瘫下去,在手里凉下去。秋天的热风呼呼吹来,贵宝腾出一只手,抚摩它鱼皮似带着腥味的表肤。这么软,这么光溜,一动不动。
她想了一想,满怀期冀地咧嘴笑起来,低声喃喃:“宝贝,睡吧。”
fin.
备注:嫑,biao,这里我拿来指代方言里的“biang”字。唔,这里我拿来指代方言里的ang字(它有这个读音)。
方言写作get。做小孩子非常痛苦是事实,所以这么写了。结局不大好,但是先这么放着吧。
作者:筑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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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从铅灰色的阴云里飘飘洒洒落下,公交站台上挤着十几名等车的乘客,都在雪里冻得不愿动弹,只在原地搓手跺脚。
强子站在最后都打量了一遍,没找到合适的目标。988靠站前,强子拽起帽子兜住半边脑袋,防止被车头的摄像头拍到全脸,他的脸也吹得和雪一样冰冷,但揣在羽绒服里的双手还很热。
刀片就在手上,只要一个不小心,指头上就得多道口子,虽然危险,却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刀片与体温相同,越容易把控,一面也能在口袋里提前握刀,保持手感。
公交车紧贴着站台还没停稳,已经有人往里挤,按他的经验,最多再有两个站整辆车就会站满乘客,到时候就不太容易下车,但人太少也是不行的。
“往里面挪一下。”司机叫嚷道。
混在人群里,强子借着帽子遮挡视线快速筛选着目标,十几秒时间里就必须做出选择,很快抢过一个年轻男人,在靠近车门的双人座落下,余光瞥到在身后落座的同伴,放下心来。
落座时车门开启冷气灌进车厢时,同排座位上靠窗的乘客还在熟睡,没有要醒的意思。
强子确认了一下这人,是个老年女人,染了黄头发,衣服还很新,围巾挡住了脖子,只在左手戴了只老款金戒指,这说明不了什么,目光往下挪挪,一只手搭在随身的挎包上,一只手攥着包的挎带。
下车的乘客卷走了部分热气,随车公交启动,又补充回来,不多久,同伴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记,强子不动声色,眯眼打起瞌睡,趁着车辆摇摇晃晃,胳膊肘往老女人身上轻轻靠了靠,没醒。
这人要么警觉性确实不高,要么太累了,没空多想,提起手里的公文包放在腿上挡住左手,一面贴近挎包,手腕一翻,不费吹灰之力在挎包上拉开巴掌宽的豁口。
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强子不为所动,很快掏出一只老年手机,强子皱皱眉头,尝试着再探进去两根指头,摸到根硬邦邦棱角分明的纸包,夹紧了慢慢抽出来,心脏狂跳不止,还想再探,肩膀被轻轻拍了三下。
强子回过头,同伴已经站起身,正朝着身旁的一名年轻人撩开外套,露出怀里的匕首,强子眯起眼,冲那管闲事的年轻人歪嘴笑了笑,冷冰冰地戳了一眼,起身下车。
“还是我们强哥牛逼。”在搭档兴奋的眼神里,强子撕开纸包,露出一沓崭新的红色纸钞。又拿出老年机翻来覆去验了成色,按行情最多值300,或许200,蚊子再小也是肉,他想到。
压断两个手机主人女儿的电话,正要拔卡时震出来一条短信,强子冷笑一声,点开短信,却不是惯例要取回手机的内容。
“哎哟,这回又是发的什么,让我看看。”强子把手机递给搭档。
“女儿得了癌症,还治疗费。”搭档一目十行看完,嗤笑道,“老东西花样还不少,东街来了几个新货色,要不要去看看?”
强子向来不喜欢来医院,通常只要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谁受了伤,上一次是因为和人打架,有人被切掉了一截小指,更不消说大医院的警卫总是充足。
有些同行会喜欢这里的人,当一个人失去一切希望时,总是比较容易放下警惕心。这也是为什么大医院的等候大厅里总混迹着黄牛和神棍,某种意义上,他们和自己也是一个类型的人,相比被不知不觉地偷走钱财,从一无所知的人身上骗走所剩无几的钱财造成的伤害更为持久。
拔掉sim卡之前,强子浏览了主人的相册,也从那些病例照片上确认了事实。
“盗亦有道都是他妈的扯几把蛋,但老子真是个大好人。”强子点燃香烟,打量着住院部的走廊和安全通道格局,计划着待会还完钱的退路。
“欸!那谁!这里是住院区,要抽烟去走廊那头。”一名护士厉声呵斥。
“哦哦,不好意思,我是来看望病人的,请问赵欣和她妈妈在哪个病房?”
听到访客准确说出病人和家属的名字信息,护士放松下来,“她们刚出去,要等一会儿回来。”
“啊?”
“你是他们什么人?”
“她妈妈的朋友。”强子随口应付,“我联系不上他们,打不通电话才过来看看。”
“难怪,赵欣她妈妈前两天手机被人偷了,哭着来的医院,哎,不容易的。”护士似乎熟悉母女俩,“要不我帮你给赵欣打个电话?”护士指了指他的手机。
“那就……”
腹内的绞痛突如其来,强子向护士问了洗手间方向,四间男厕隔间竟然全满,瞥见走廊一扇半开的门里有个独立卫生间,也不管牌子上的医生休息室几个字,蹲了进去。
一两分钟就有两道脚步声进来,刚才的护士问道,“史医生,赵欣的化疗方案定下来了吗?”
“在等ngs的结果,她身体还可以,等一期化疗结束后再吃靶向药。”
翻书的声音,谈话暂停了几秒,护士的声音再次响起,迟疑问道“可是他们家的条件,这个方案负担有点大吧?”
打火机啪嗒响起,又是几秒钟的暂停,“杨娜,你调来肿瘤科也快半年了,你关心病人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涉及到具体的治疗,是个很系统的工程,虽然也有更便宜的方案,但不见得最终结果就是好的。你懂我意思吧?”
强子叼着烟,翻出老人机,搜出史医生的聊天记录,一页页翻着,往往赵欣母亲问了一大段,史医生才回复寥寥数语,提上裤子,一直等到叫杨娜的护士离开,转过身再次撤出几张厕纸巾。
史医生闻着烟味时,厕所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陌生男人,背着手问道,“史医生是吧?”
“你是谁?这是医生休息室!病人和家属不能进来。”史军莫名问道
“你就是赵欣母女的主治医生?”
“我是,你和她们是什么关系?问这个做什么?”史军才想到刚才的对话只怕都被对方听了去,瞬间过了一遍,确定没有说太多不该说的,严厉地问道。
强子若有所思点点头,低头看了看地板,喝道,“找的就是你这种黑心医生!”
史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一团黄影迎面劈来,暖烘烘溅了自己一脸,眼镜顿时被糊满,嘴巴没来得及关闭,粘稠的屎味顿时在舌头上晕开。
“啊!”他惨叫出声,听到对方的脚步声飞快远去,来不及追人,直接凑到水龙头上干呕。
强子一直跑出医院,才在条没有监控的巷子里停下,肺里灌满了冬日的冷风,甜丝丝地有些疼,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捏了捏梆硬的纸包,心里想到。
他妈的,医生要得,我也要得。
关机抽出老人机的sim卡,掰断了丢在雪里踩紧,口哨吹了首好汉歌,一路向东走去。
死·水
水铜萨克斯管的共振还没散尽,淼风临就着金属余音冷冰冰的暧昧,给了女伴面颊一个温热的吻,吻的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再跳一曲?”饱经风月的女伴被这西洋温存浪漫做派逗得咯咯直笑,干枯玫瑰似的心被撒进了鸳鸯蝴蝶的池塘。
“累啦累啦,”淼风临挑着嘴角,那颗痣也俏皮,“下次万国饭店办舞会,咱去那跳,他们小提琴拉的好,不吵耳朵。”
女伴葱尖似的手指若有若无在他胸前划了划——“你要是没完没了跳下去,我还苦恼,”她惯于撩拨,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样说,才能让男人生出那一丝微牵肠挂肚的嫉妒来,“梨花楼今晚唱戏,有雨蔷薇的戏——他扮女人稍微逊色我一点,可他本人真是俊俏。”
淼风临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女伴满意地看到了自己的成果。
淼风临就着春寒打着哈欠上了车,没来由感觉到些困意。那丫头片子是让他妒忌了没错,可完全搞错了方向。
“老郑,”他闷闷不乐地吩咐司机,“今晚不去梨花楼了。”
“少爷,今晚有雨老板的战宛城,当真不去啦?”司机有些诧异。
“算啦,不去啦,”淼风临意兴阑珊道,“老爷刚回来没多久,我不好天天往戏院跑,也不想再跟这女的碰上——小蔷薇戏那么好,能红个五六年没问题,我也去了后台送过不少赏,少看一场没什么,改天约他出来吃个饭得了,今儿个不去就不去吧。”
司机应承一声,载着少爷打道回府。晋城靠北,三月天看似平朗温和的日光里夹了毒似的寒意,一滴滴渗进骨子里,梁间乳燕出生的早了,冻死在了这片太平世界里,蔷薇花挂着化不去的寒霜,将痛苦绽开地惹人怜爱。可淼风临比这晋城的春寒更为料峭——他看似一杯西洋的汽水,入口甘甜,还有着二十啷当岁年轻人的活泛与生气,可这些都是潺潺春水上的浮冰——他面上吻着姑娘,心里却把她扔进阴沟里,签下让人血本无归的合同,面上也是笑着的。这看似卑鄙的特性加诸他的身份后却并不令人意外——他的养父是1919年清帝逊位后唯一把握晋城的实权的水老爷,他是水府的大公子,也是老爷的左右手。
可无论他的长袖再怎样善舞,心思再怎样深沉,乃至交出他所有的金钱、权利,他都换不回这个看似平常的午后,换不来那场他错过的《战宛城》。
三月十五,一顶红色花轿毫无预兆,像是被割下来的血淋淋头颅,在飞快,错乱的唢呐锣鼓声中滚进了水府。
路人在捡了喜钱之余又添了几句议论,水老爷娶这四姨太并不奇怪,可这敲敲打打为什么这么赶?谁都没风声,就又过门了个老婆。
谣言越飘越难以入耳,还有说轿里坐了个狐狸精窑姐的。
淼风临从厚厚的账簿里抬起头了,这小半个月他都是在帮水老爷理账中度过的,戏院也没去,甚至都没来的及打听新过门的小妈是谁——虽说是养父,但水老爷与他不过差个十几岁,如今刚过四十,喊声哥都不过分,他就不太爱打听老爷的罗曼史——水老爷对女人的品味他实在不敢恭维,前三房姨太太全都是心眼子比头发还密的花瓶,除了算计和扯头花,没一个真能操持起水家的,这次娶的仓促,怕不是会从轿子里下来个大肚子孕妇。
花轿吹吹打打进了门,淼风临揣着手站在门廊下面看热闹。出乎意料,媒婆从花轿里拽了好几把,拽出个乞丐似的黑泥球来。
饶是淼风临善于装蒜,这茬也把他吓得不清,难不成新娘子随便绑了个乞丐扔进轿子里逃婚了?可那媒婆却一点也不讶异,对着“四姨太”几乎是又掐又踢:“四姨太,正儿哥,您就别难为婆子我了,老实点,这堂不管你拜不拜,你生死都是水老爷的人了!”
“别叫我四姨太!”黑泥球乞丐一张不忍卒睹的脏脸上只有一张红润润的猫唇略微吸引人,此刻吐出中气十足的扯嗓子大吼,也教人怜爱不起来了。
淼风临揉了揉眉心,觉得老爷疯了,不仅要娶个男妾,还从街边搞了个乞丐来。
他在德国留学的时候见识不少,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人会有些令人难堪的癖好,爱恋尸体的,爱恋残疾的,特别是那些压力大的人,更是如此,可是老爷是个体面人,怎么会……怎么会……找个又脏又丑的……他颇为看不起这个“四姨太”,冲他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不去看小乞丐脸上的愤怒和这一院子鸡飞狗跳,回屋理账本去了。
座钟响了三下,院里也早就平静了,看来这乞丐被摆平了。淼风临舒展了一下,起身往后园走,大家都在前厅忙前忙后,后园安静。
花园寒气未去,里只有腊梅开的满枝,淼风临穿过寂寥的花色,蓦然看见一个穿着长衫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试着翻墙。
淼风临自忖有三两下功夫,一般毛贼伤不了他,放轻脚步,走到上下跳脚的那人背后,一把掐住了那人纤长的后颈,一手捉住那人腕子别到身后。那人猝不及防被偷袭,却很快反应过来,灵巧地翻身,拳头携风砸向淼风临鼻梁,又堪堪停住。
“是你,”那人似乎认识他,收了拳头,一张周正柔美的面孔带着嗔怒,口吻带着些恨恨的意味。
淼风临上上下下打量这少年半天,终于看着那瓣红润润粉糯糯的猫唇反应过来,这如美玉似的少年公子,是这水府新晋的四姨太,也是那个泥地里捞出来的小黑煤球洗干净的样子。
怪不得老爷要娶他进门。
四姨太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起来恨不得跟他打一架似的,圆溜溜的眼眸甚至闪了些水光,指着他鼻子就连珠似炮地骂了出来。
“淼风临可是好些时日没见了啊!你三番五次往我后台跑,指天画地跟我表忠心,说什么仰慕说什么天地日月,甜言蜜语我都快信了,还以为淼风临是个看得起我的体己人!谁知道啊————搁今你们水家强取豪夺,你倒是热闹看的快活!我是猪油蒙心了,以为,以为……”说道这,他竟哽咽了,“我还以为,你会把我当个人看……”
淼风临的身体从头顶开始一寸一寸凉了下去,手也抖了起来,最终抓不住那人的衣袖,无力地落了下来。
每次戏一唱完,他就急不可耐地钻进后台来说那些甜蜜屁话,可他从没见过卸了妆的雨蔷薇。
雨蔷薇被他那一个凉薄的白眼伤到了何处?他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像条被摔在岸上的鱼,徒劳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你要是还念那么一点情,”雨蔷薇咬牙切齿地说,“你就当没看见我!”说罢,他狠狠回头,又去爬那堵院墙了。
“你干嘛,要去哪?”淼风临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雨蔷薇。
“我跑!”雨蔷薇像个愤怒的小狮子低低怒吼,“他娘老子的,我们班主二百大洋把我卖了,可我不认这个命,我是唱戏的,我要唱戏,我马上就能唱出来了——我不能呆在这!”
“不行,你不能跑!”向来巧舌如簧的淼风临此时竟也词不达意起来,“很——”
他该说什么呢?水府外护院有三层?街上巡逻当差的都是水老爷的人?他逃不出晋城,逃不出水老爷的手掌心?
可他的阻拦却是最后一根悠悠飘落的稻草,雨蔷薇响遏行云珠圆玉润的嗓子如今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嘶哑尖锐了起来,他压抑不住地喊:“你放开我啊啊啊——”
这一闹腾,终于惊动了前院的人,媒婆和家丁颠三倒四地冲了进院来,七手八脚把雨蔷薇摁到了地上。
淼风临这才看到,雨蔷薇长衫袖下,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粗糙红痕和利刃划过的血痕。他是用尖锐的瓷片擦断绑缚的麻绳,试图逃跑的。
雨蔷薇恨地心里滴血,被压在地上头发散乱,仍是冲着淼风临骂声不绝,媒婆揪住雨蔷薇的头发,唯恐得罪少爷,咬牙切齿地像扇牲口一样狠狠给了新娘子两个打耳刮,让一下他失了声,吩咐家丁用铁丝把四姨太绑上,把脸擦了扔进房里,等待吉时拜堂。
淼风临站在原地,感觉离这场鸡飞狗跳很远,远的像一场噩梦。
天色向晚,水老爷早早换了吉服,春风满面拱着手在前厅与来客寒暄。在晋城,能登水府门的,无不是达官显贵,甚至还有外地商旅官绅,为了巴结这位晋城王,专门赶来喝这杯喜酒的。厅堂里红烛高照,随礼流水价地泄进来,泼天的富贵镶金鑚玉,幌昏了来客的眼,男人女人老的少的,都恨不得能从这尊水府金佛上刮一片金箔下来。此时,这位晋城的无冕之王刚握上市长的手,不经意递给侍立一旁的管家成大一个眼神,成大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不一会,带了淼风临进了堂,淼风临在踏进喜堂那一刻便一扫阴霾,眉梢一扬,神采奕奕地与众来宾寒暄,像只花蝴蝶似地穿堂而过,十分自然地从水老爷手里接过了市长夫人的手腕,父子二人一唱一和地将市长夫妇请进席里,再各自去应酬旁人——错身时水老爷多看了淼风临一眼,便已是对他迟迟不上场的责罚——旁的没有了。
淼风临面上风轻云淡,乃是跟了水老爷在政商两届打拼多年的修为,此情此景堪称极乐,对他却正如冰炭置肠。当时他眼睁睁看着雨蔷薇被绑进了屋子,拉着媒婆问了个清楚。
原来这雨蔷薇,虽然在前台一时唱出了个名堂,可卖身契还在梨花楼班主手里,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班主唱了大半辈子戏,抵不上开蒙不过三年的雨蔷薇轻飘飘几下魂步,这梨花楼的麻雀窝便容不得雨蔷薇这只金凤凰。雨蔷薇台上做杨妃,台下做紫姑——朔九寒冬被赶去挑大粪洗衣裳,蓬头垢面没个人样,只有要他上台才能光鲜片刻,不仅如此,班主还不让他吊嗓子,不让他练身段——人嫉妒起来,连捧到眼前的金银都能不要,当真可叹。
便是此等情况下,雨蔷薇还是被水老爷看中了,水老也跑了三趟戏楼,第四次,也就是前天一大早,拿了三百大洋,跟梨花楼班主买下了雨蔷薇,班主对这事又恨又怕——他不舍得卖了会下金蛋的鸡,又不敢得罪水老爷,可转念一想,戏班子里出去做姨太太的女戏子命好的生个一儿半女,命不好的被赶出门去,只能做妓。做男妾的命更糟,男人皮实耐操,常常被夜里玩个半死,玩的多了屁眼松了,往往熬不过三年五载就不明不白的死在高墙大院里,想到这里,班主阴暗的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欲拒还迎地应了,还多敲了几个子。可雨蔷薇是这么好命,有正值壮年,一表人才的“晋城王”来娶他,自己却梨园空老,于是班主更嫉妒了,把一切能作践雨蔷薇的手段都用上,让他一身污秽地嫁了出去。
雨蔷薇本人生活如何,淼风临虽然在意,但并不多。如若平常日子听闻他的雨蔷薇原来没过过一天人过的日子,他必定加倍怜爱。可此时水老爷横刀夺爱的恨梗在心头,梨花楼里的惨事便像蜻蜓涟漪。说来这憾事竟是淼风临自己造成的,水老爷上次行商回来,淼风临在早饭闲聊时提了一嘴雨蔷薇,水老爷便想他要了一张票,过后再没提过——怎就忽地一下暗度陈仓,把人娶进门了呢?自尊心与占有欲在不断灼烧着淼风临,让他还没开宴,便一杯一杯地灌起酒来。
血红的夕阳无力坠入阒黑的地平线,喜烛便燃了起来。来宾纷纷入席,翘首以盼,想看能让水老爷猴急忙慌娶回家的到底是何等天香国色。水老爷站在红烛前,轻松写意地与有幸坐在首席的来宾调笑,烛火和洋灯映明他城府与俊朗和合的面容,他正当壮年,保养的像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可他油锅里炼出来的眼睛和舌头,却衬得他像个妖精。三个姨太太里只有大太太出来“意思意思”,屁股只沾了椅子边,艳丽但没什么辨识度地坐在那里,看来是打算喝一杯喜酒就溜号——过门的居然是个男妾,真是她们三人莫大的耻辱,永恒的敌人。
新娘子入喜堂的那一刻婚礼达到高潮,唢呐锣鼓敲敲打打,一身艳彩的冲天辫小童涂了白地红颊的一张脸,炸哄哄地冲进门来,挎着篮子扔了一路喜糖与粘了金箔的花生,身后跟着两个老妈子,半拖半拽着一个带着花花绿绿手枷口“苏三”进来,苏三嘴上还衔了朵金牡丹,看着又艳丽,又色情,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戴了个口枷,花茎插在里面的——水老爷只管娶人,婚事操办都由内眷着手,可这男妾进门该穿什么婚服,大太太就想了个主意,这雨蔷薇不是唱戏吗?男人进门全家面子上不好看,那就让他扮成台上那样,穿着大红戏服拜堂,即便是宾客知道这是个男人,水老爷的行径也并不荒诞——专扮女人的戏子,算不得男人。大太太很为自己的手法击节赞叹,特别是听见下午那小男旦被押着换喜服时撕心裂肺的大喊、咒骂、摔缸砸盆,再到被老妈子打的巨响时。
“给他找个手枷来,他们戏台子怎么涂的,跟着涂涂画画给他戴上,又能让他老实,又能凑成一套,”她嗑着瓜子嘱咐下人,“还有,这拜堂了可不兴大喊大叫的,找个东西让他闭会嘴——我看沈老爷送的那朵些金花很合适。”
宾客们都为这样的别出心裁沸腾了,知情人向大太太拱了拱手,以表敬佩,大太太含笑举杯照单全收了。水老爷面上也没看出任何不妥来,任由老妈子强压着雨蔷薇走到他面前。
席里有人起哄:“雨老板,给咱唱一嗓子,过了今儿就再也听不着了!”有人闻言回敬他,“你也忒不长眼了,没看雨老板嘴里已经含上水老爷的东西了吗?”“嘿!这还没到晚上呢!”堂内一阵哄笑,连水老爷都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只有雨蔷薇一个人怒目而视,不顾仆从压制地挣扎。
“诸位老爷太太,这从今往后,咱可不能再喊雨蔷薇或者雨老板了。”台上的司仪看时候差不多了,一扬声把场面拉回正轨。
“鸿鹄游鸳池,今喜佳偶成!燕尔新婚聚,缘起日月恒!今天作良辰,地赐吉日,有尹家公子飘零日久,水府悯其孤苦,特纳府内。从今往后……”
台下人不明地细的人窃窃私语起来,雨老板原来姓殷,就是不知道叫什么。
旁人嘿嘿笑着摇了摇头,道是这殷老板昙花一现,流星过眼,芳名为何,如今都是水氏,我等旁人再不可知了。
台上司仪喊拜天地,就见那“新娘子”抵死不肯屈膝,水老爷垂眼看着他,背着手掐了三个数,立时有几个大力的家仆上来,七手八脚地给他摁跪下,水老爷这才扥扥长衫,体面地跪地下拜。喜堂三拜,来客均听闻“新娘子”硬头壳往地上砸的三下闷响。
淼风临碰倒了酒杯,对身边被酒溅到的市长夫人发出的惊叫声充耳不闻。
作者:暑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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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星,是宇宙中一颗渺小的星球。
这里山清水秀,物产丰饶,气候宜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孕育出了拥有高等智慧的物种,物种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雾星人。
雾星人的思想不仅简单直接,而且非常地外化。他们脑子里的想法就像这颗星球上的雾气一样,会从脑子里蒸腾不断地往外溢,落下来时掷地有声,但保存不过3秒,就又挥发得彻底。
因为要说的东西和潜意识里的东西都不分场所无谓前后的往外冒,雾星人的沟通虽然不会拐外抹角,但也存在一定困难。
部分雾星人躺平了,反正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多说几遍就好了,总有一天能听懂。但部分对秩序有需求的雾星人无法忍受这样混乱低效率的生活,他们日夜捣腾,终于在某一天深夜里,成功发明出了雾筛机,可以通过连接雾星人的大脑,区分表层意识和潜意识里的东西,粉碎不重要的想法,只输出自己想说的东西。
他们很快把雾筛机推广到了整个雾星,每个雾星人的脑袋上都挂上了一个这样能提高效率的机器。体验到科技进步可以使自己的生活更加有序美好,这部分捣腾雾筛机的雾星人内心沸腾了。很快,他们从能迅速看懂别人想法的喜悦中拔起身来,开始着手整理这颗星球上的一切东西。
物品的摆放需要条理分明,他们发明了高高低低的架子,把目之所及所有需要收拾的东西都摆上了架子,按照长短排序,躺平星人不需要记得东西放在哪个架子上,只要回忆一下东西有多长,就能很快找到。
交通需要井然有序,他们发明了交通管道,所有的交通工具必须由管道进出,管道里有多个入口出口,入口和出口又分别连接了别的管道。躺平的雾星人看不懂管道,于是他们又发明了管道导航仪,让AI一步步指导这些躺平的雾星人怎么走。
资源需要分门别类,他们发明了五花八门的收纳罐,把雾星上的所有资源分类整理,并且贴上标签,指示每个罐子里的资源什么时候用,怎么用能最大化。
对秩序有需求的雾星人看着雾星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有序,内心充满了喜悦,又接连发明了一系列提升生活品质的东西,日子越过越高级了。
美好惬意的生活使雾星上的繁殖欲望空前高涨,雾星上的居民越来越多,传统随意的部落群居已经拥挤得不能再拥挤,躺平的雾星人抠抠鼻孔,使劲腾挪一下身边的位置,好让新的雾星人一起挤挤。
但那些维护秩序的雾星人可无法容忍这样拥挤混乱的生活,他们休息了没几天,又开始整理大家的住所,把大家住的房子层层叠起来,每个人都住在山一样高的层叠房里。可雾星人的繁殖速度仿佛失了控,层叠房也渐渐满足不了雾星人的需求。层叠房开始出现间隔距离过短,高度过高的问题。
对秩序有需求的雾星人无法忍受不能整齐美好排列的房屋,他们整理了雾星身边几亿颗红黄蓝白的行星,终于找到了一颗能使用的,赶紧派出了数字结构优美的飞船过去,想要征服那颗行星上的原始居民,进行新一轮的秩序整理……
“这他妈谁家的飞船,上面一水的全是AI人,跑来我管的星球上打仗了!”查阅资料的唰啦声涌动了好一会儿后,那个声音骂骂咧咧地大喊道,“我靠啊,上帝α,控制一下你自己星球上的人人比例好吗?”
上帝α在瞌睡中猛然被惊醒,看到上帝β正站在隔壁,愤怒地瞪着他。他手忙脚乱地打开星球管理页面一看,AI人和肉身人已经由原来1:99的合法比例失控成了20:80的比例,雾星已经超进化发展了几百万年,成为了宇宙中最尖端的存在。
“对不起对不起。”上帝α向愤怒痛骂的上帝β道歉,“我这就想办法修正数据。”
可是怎么修正,对上帝α来说真是个超新星级别的难题。
上帝α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一个完美而没有逻辑破绽的方法。去上帝β所管辖的星球的飞船上,正好清一水的全部都是雾星的精英AI人,数量庞大,而星际旅行中出点什么意外,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于是上帝α加速了飞船航线上一颗超级恒星的死亡,将爆炸时间设置在了雾星飞船经过的瞬间……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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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伸进去,就看见AR投影像花一样从指尖到手臂依次开放,隐隐约约能听见界限对面传来的机械语音声。那是由指尖的传感器接收并放大,传入脑海的东西。仅仅只是一只手进入的话,听到的声音就像临睡前的雨声。
似乎是看着AR投影的心理作用,那只手臂传来阵阵暖意。划动手臂,他仿佛在热带的海洋里游泳。
“原来这就是我的祈求。”他笑着。
为了适应立体机动的需求,人类为自己添置了几对耳朵与眼睛。它们在手上,脚上,躯干上,随着使用者的意识,调节在大脑中待处理信息的占比。使用者能够直观地获得他需要的信息,不需要的则会流入辅脑处理。尽管如此,不同传感器混合的视角还是会让几百年前的古人感到直面真理般的恐惧。
这项技术当时掀起了不少波澜,但现在仅仅是人理改造中众多手术的一样罢了。
雪花落在他另一只手上。白天就如钢铁一般灰白沉重的云层,在入夜后终于开始落下纷纷扬扬的雪。
入夜后光线全无,看不见雪。云层厚得遮住了月光,只剩下远方城市大厦的霓虹。这里离城市中心已经太远,只要背过身不去看,眼前就只有能吞噬黑夜的黑。
第一片雪花刚在他手上融化,一道风卷来,雪花的大军便飞起,撞在他的身上碎裂。寒意走遍全身。
“冷”几乎只是一瞬的感觉。古老的皮肤忠实地反应了它获得的感受,然后根植在皮下的新的能量脉络开始流动散热,寒冷便被驱散在黑暗里。
在城中心时,雪花常常尚未降到地面就融化为水。从各种设施与众人身上散出的热量混乱了现实的四季。但经过人理改造的人类可以从实际体温与精神认知得到称心如意的季节变化。
一场城市中的雪,在不同人眼中看起来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它也也许是糖果,也许是青蛙,也许是鞭炮。天气能决定一天的心情,从这条俗语开始,供应商开发了各式各样的“雪”的样子,即使雪从来没真正降下过。
他收回手。开放的AR投影从手臂开始依次消失。应用关闭的声音听起来像从遥远的深渊响起,而不是在脑海里直接生成。
在脑里最后一声“再见”后,荒原终于降临大地。
“城市”是个距离概念。在身体离开电波约束的范围后,你就离开了城市。来自城市的信息业务已经结束,眼前显示“悬崖”的黄色平行线闪过危险的红光,在他的眼中消失。
没有贴骨的寒冷,也没有刀削似的狂风,这大雪似乎只是把世界变暗。他抓了抓头,脑海里,视野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净过。
他绕着这处悬崖来回踱步。
电磁波到达的界限就在他抬起手的地方,因此他刚才可以让一只手探入那充满了数据,信息,金钱,故事的地方。
虽然肉眼无法看见,但他如果把头探进去,他就能“看见”城市的吉祥物,被打扮美丽的垂直跳台,以及无休无止的大数据认为你喜欢的广告。
即使用马的视野,也会觉得混乱烦躁,这就是城市的魅力,又或者影响。
有时他会思考:后来的人应该如何形容我们这个时代呢?
一个被数据温存着,被人文主义的余光照耀着,最后的美好时代?
还是被数据征服,人文主义的彻底失败,人类纪元的末期?
但或许两者都不是,因为从今往后,将再不存在时代。
等了太久的轰鸣响了起来。那不是从脑海里响起,而是带着暴风与融化的雪冲到他的身前。
“好一个罪徒!有生路不走,偏要留此送死!”
“吃我一刀吧!”
长九尺的关刀舞在空中。比他的声音仅慢几毫秒,长须赤面的将军已迫至身前。
落!
关刀斩落。若是他还在“城市”之内,或许他能看见这一斩夹杂着云气的青色刀光。赤面大将浑身的甲胄闪闪发光。
可惜他已走出了城外。他只看到一柄看起来就很重的关刀向他砍下。
“可我记得我不曾杀人?”他轻巧地躲过攻击。
“把人从正心瓮中叫醒,与杀人又有何差别?”
“受死!”
一刀一刀劈得悬崖好像一块要被切掉的牛油。而他却没甚影响。
“千斤刀可杀不掉我,唐朝人。”他微笑着问到,“不对,你是唐朝人吗?”
“我...”盛怒带来更重的刀。
他两腿一蹬,落入悬崖。
空中无处借力,赤面大将心中生喜,正要一刀劈下。
在那大将身后,城市的霓虹停顿了一下。于是大将的刀也顿了一瞬。
他如尸体向下落去。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白日很快到来,分局的人动作迅速高效,仅是一夜便把他的表面身份做好了。覃在拿到资料的时候不过扫了几眼便些惊讶,甚至小小了一下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做这层天衣无缝的身份过往时,向总局申请调取了自己的档案——这是一个暴发户的跋扈儿子。这简直……简直是他的本色出演!
上午十点,一队人马在青歌大剧院的侧门停下了车,一车人先下了车把周围给围得严严实实,打着把厚重的黑伞开了车门。一位挂表戴帽少爷做派的人落了地,带着人背手走了进去。
今天是吴家三少出来和彪爷约定好面谈的日子,两边商量着把位置定在了青歌大剧院——他们那一出《雪车》可是相当经典。吴少爷跟着来接的人入了最上层的包厢,这可是绝佳的好位置。旁边有一厚帘隔绝了他的视线,吴少爷这下可有些恼了,指着旁边擦汗的老板问道:“这帘可挡着我了!你们怎么做的事?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吧!我看你生意也别做了,趁早滚蛋!”
老板差点给这位爷跪下,他哆哆嗦嗦走近少爷想说些什么,却给旁边凶神恶煞的打手给拦下了,只得大声了点:“吴大少爷,其实这……”
“这戏还没开场呢,吴少爷就要离场不成?”一道声音从厚帘那传来出来,给在场的人都打一愣儿。还是跟在吴少爷身边的人反应过来,他赶忙伸手拉了一下少爷的袖口然后对着那帘拱手道:“可是……彪老板?”
对方没应,只是那手中摆弄着的两大珠子一响一响的。吴少爷拽着剧院老板领口的手,就那么一松一推,理着袖口又坐下了。
“让彪老板看笑话了,惭愧。”吴少爷在一旁放着的果盘里捞了个葡萄丢进了嘴,陷在软椅里没个正形。
“哪里。”对面客客气气的听不出什么毛病,此外就无更多交流了。
包厢下,买票赶来的人们正在陆续进场入座,台上那厚重的幕帘还拉着,偶尔抖动几下还有踏在木板上的响声。吴少爷好歹也是被他老爹塞去国外沾了点洋墨水的人,学业倒是请别人完成得漂漂亮亮,但那外国戏吴少爷可是不假他人,他可亲力亲为地“苦心钻研”——说白了就是这戏他可看不上,甚至也隐隐有点看不起隔壁约着他来这谈生意的彪爷。想到这,他不由地轻嗤了一声。
观众落座完毕,幕帘拉开,好戏开场。借着台上慷慨激昂的台词,彪老板终于说话了:“说实话,我看不懂。不过久闻吴大公子对此颇有研究,可否为我这个老人家讲解讲解啊?”
“吴大公子”——覃抬起了头,这颗被塞万提斯熏陶过的“外国戏”脑袋终于有了它的用武之处,覃模仿着塞万提斯平常和他聊天的调调开始侃侃而谈:“那您这可就问对人了,我虽然没承到我爹的商业头脑,这点不入眼的小玩意还是略知一二的。”
覃呷了口茶,开始了他的“表演”:“雪车的故事很简单,一出复仇记。故事只是讲雪夜列车上发生的惨剧……喏,彪老板看现在,”覃伸出手指了下台上,“现在就是刚刚开始行驶了。
覃还在脑子回忆着,他边摇头边道:“不过这剧的最后倒显得莫名其妙,像是幅画最后收尾草草划拉了两笔,一个搞机械动力的还是别来这行业混饭罢。但话说回来……”这时的“吴大少爷”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迫切想进入正题:“这……”
“欸,这正头上呢,不急那一时。”彪老板打断了他,搓了下左手上的翠绿扳指,一挥手示意属下:“可以先看看货咯!”
下一秒,“吴少爷”的包厢便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便是两人一前一后,为首的中年人一袭黑色长衫,脸上挂着微笑。见人来开门立刻拱手道:“我是老板差来带样货给少爷验验的,规矩咱可都懂,也就不多说了。”
吴少爷听见后面响动,也不扭头,就等着人上前来再看,后头的人跟着验货的人走了过来。那人见吴大少爷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也没落了笑,一侧头示意后面端着盒子的人上前来。
“吴少爷,这就是这次要做的生意了。”那人已经从兜里掏出了——一副手套戴上,轻轻拉开了锁扣。
吴少爷颌首示意:“那就有劳……”
“我姓宋,吴少爷。”
“哦,那就有劳宋先生了。”
平平无奇的木匣拉开锁扣后露出了一漆黑的小盒,那盒泛着光,但总感觉有层浮灰。吴少爷离得近,随着那盒子的开启,他忽然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百花盛开时聚集在一起的芳香,却在其中含了一分苦意。那一刻他感觉世界都安静了,没有台下观众的窃窃私语和掌声,没有台上人枯燥无聊的台词,也没有那些怪模怪样的西洋乐器发出的嘈杂声响。他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没有嬉闹,只有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安静地看书,还有那时不时才会响起的翻页声。阳光透着绢布蒙着的窗格溜了进来,落在那宽大漆红的书桌上,照在了小小的发顶上。
书房里的人,不是他。
那会是谁?
回忆还在继续,下一刻,一个稚嫩但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伴随着书房大门被推开的吱呀声,那个声音说道:“……”
吴少爷……不,是覃听不到了。
这段“虚假”的记忆,是什么时候植入他脑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