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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轮傲炎落下,虚灵月升起,银白王庭的钟声敲响,层层叠叠的向整个领地传播。
雪花缓缓飘落,在风拂过时打个旋儿,尚未能收敛狼耳的孩子们追着雪花蹦跳,大人们互相交谈,无非是些家常琐事或狩猎事宜。
虚灵月在冬日是第二轮傲炎,它替代流明月在整个冬季照亮了一天内的大半昼夜。
月狼族家家都是战士和猎户,她们将在第一轮虚灵月升起后进行为期三个炎虚的冬季狩猎。猎获由银白王庭与月神国教买下,用于准备迎月祭祀。
今年冬天,将由那位最年轻的神女祭祀主持。
尤其值得期待的是神女与王庭大公主的冬猎。作为武德充沛又君教互辅的族群,这场一年一次的冬猎将在族人与神明的注视下进行。
“嘘,小声点。”
王庭边缘的白石墙边,两个年轻纤细的身影一上一下,正在扒拉光滑的墙砖。墙下的身影高举着双手,手掌挥动,意思是:我接着,你快下来。
“拂雪姐……”扒拉着墙壁的身影怯怯地看向“阿姐”,对于一个身高才一米二的孩子来说,这堵墙确实高了些。
“秋夜,来,我在呢。”白拂雪笑着催促道:“沉尘在帮我们吸引守卫注意呢,快来。”
墙上的身影抿了抿嘴,努力将一条腿跨过墙边,又小心翼翼的将另一条腿翻过来,些许积雪掉下去,在地上积起一个疙瘩。
白秋夜在脑子里努力想了想白沉尘这个二哥,明明也没成年,却是最早收起耳朵尾巴的家伙,每次从神殿回来都要看他摆着臭脸……她用鼻子吐气,又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守卫快回来了。
“阿姐……!”她将手一撑,从墙顶落下去,尚未收起耳尾的孩子死死闭着眼睛,哪怕心里害怕,也只是压着声音叫着自己的阿姐。
噗!
两个身影倒在雪地里,掩到小腿的积雪已在冬日的第一场雪后积实,她们摔在新雪上,发出不响的一声。
白拂雪摸了摸四妹的脑袋,又揉了揉那对软而温热的毛耳朵,立刻遭到了白秋夜的抗议:她把脸从雪里拔出来,然后瞪着双琥珀般的大眼睛,两只手拉上兜帽,死死按在自己的兽耳上。
白拂雪双手呈爪状,猛的向前一伸,小小吓唬一下可爱的四妹,后者则一缩身子,作势要咬。
连尖牙都还圆圆润润的小家伙不想让人摸她的耳朵,可她看上去就是可怜巴巴的。
这可是她捡回来的宝贝妹妹,连那个每天严肃认真的沉尘都乐意照料一二的漂亮四妹。白拂雪高兴的想着,接着在胸口划了一轮上弦月:“月光注视世间。”
白秋夜很快也跟上,只是她画了一轮圆月:“月神注视世间。”
王庭成员使用上弦月祷告,平民们用下弦月,只有当代女王和月神神女才能使用圆月作为祷告姿势。
感谢月光的指引,她捡到了最珍贵的宝贝,过去四年,白秋夜已不是当初那个死气沉沉的孩子了——多亏了她的悉心照料!
“走吧,今天阿姐就带你去看看族里最大的交易场!”白拂雪牵起四妹的手,她今天可是偷溜出来的,钱和人都带了!一定要展现作为大姐的威严!
…………
意识上浮,清晨的冷风从宽大疏密的枝叶间钻过,吹拂在临时庇护所里的两人身上。
身边人的呼吸平稳,却不是睡眠中的频率,白秋夜从草垫上抬起头,有些迷糊地望着漏进来的天光——昼短夜长的盖西林斯不存在日出,她看到散发光芒的天体只是双月中的一轮。
“时间还早。”夏遥旭读着从图书馆里搜刮来的书籍,拨弄了一下挡风的枝叶,龙翼收拢盖在她身上,半被迫躺下的白秋夜将手臂弯折垫在脑侧,在起身赶路和小睡一会间选择了后者。
——身上盖着的不是雪而是散发着温暖温度的龙翼,她不用担心一睡不起。
她还在想刚才的梦。
她记得那些建筑的样子,虽然在梦里不甚清晰,可现在回想起来,镀银的流光壁纹、冬日生长的草木、融化积雪的暖炉……一切都在记忆里有着明确的样子。
白拂雪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们之间从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最亲近的距离也只是在受封仪典上作为“神女将代表“幼王”的金枝冠戴在她的头上。
没有梦中的偷跑,也没有“姐姐”,说到底,“第四王女”只是称号,她从不属于王庭。
白秋夜很少做梦,特别是正面倾向的梦。一般做了美梦,不是有人在引导她的潜意识,就是来自精神层面的攻击。
然而在她醒来后,并没有发觉附近有异能者的踪迹,夏遥旭也没有任何反应,或许真的只是一次睡梦。
又或许……是因为距离月狼的领地已经不远,她比她想象中更怀念这个“家乡”?
哼,怎么可能。
白秋夜思索着便有些恼火,闭着眼做了一次深呼吸,察觉到身上龙翼拢紧了些许,弃去杂念,专心注视“眼前”的黑暗了。
…………
一切都很顺利。
进入领地、表明身份、进入王庭、面见现任女王。
她知道面见流程里不能出现第三个人,于是让夏遥旭不要反抗耐心等候。
她也知道时间过去许久,王庭或许变化严重,所以并未询问那些重建工事。
人员变化、习俗变化比她想象中要多了许多,但神殿还在,信仰依然保留在族群内。
月狼本身便很强大,失去族群神也不会落到无法生存的地步,幼崽和孩子们仍然在雪中嬉戏蹦跑;一路上看到的族人面色红润,感知内的小巷子里也并无饿死的尸体和忍寒的穷苦人;外族的商人比以往多了许多,商铺运营正常,说明贸易往来平稳安定……白拂雪做得比她想得要好,也应当如此,否则愧对那顶金枝冠。
但她的确没想到,回到故乡的第一件事,是面对那些无处不在的质问。
“神女”的回归并非隐秘,白秋夜既然放大了感知,自然也能听到一些刺耳的议论。
舆论似乎偏向于“神女”擅自带走神明的主体,导致虚灵神殿祈来恩赐的数量减少许多,在族群中的权威逐渐矮于银月王庭。
若不是白拂雪对神殿的态度仍然尊敬,恐怕一些捕风捉影的言论还要增加数倍之多。
“她去哪了?”
“神明真的是她带走的吗?”
这些都是来得路上,穿过这座堂皇宫殿时她听到的、被议论的、被臆测的……几乎让人心生厌烦的问题。
桌上摆放着茶点,都是口味酸甜的传统点心,但似乎还结合了外族人的食谱,有一些她不认得的食物配饰。
侍女为两人上了茶便退了出去,门开了又关,隔离屏障也开启又封闭。感知中一瞬间出现了一抹红色,看来夏遥旭用自己的方式说服了月狼让步。
“族群现在的状态,你已经看到了吧。”
嗯,不愧是现任女王,说话已不是以前那么柔和软婉了。
她乖顺地点着头,白发间隙里,她看到长姐眼含的担忧——对王庭的、对族群的、对未来的。
话口打开了,两人便开始交流这些年白秋夜不在时发生的变化。
“母后死了。”
女王死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并非悲伤,而是另外的什么情感,平静而温柔的淹没了整个自己。
白秋夜抬头注视面前已然陌生的“长姐”,头颅微微歪斜,神色不变:“你在质问我什么?”
白拂雪端着茶杯的手放下了,她终于显露出了些许怒意:“你也是母后的孩子,在回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就该知道她的死讯了不是吗。”
“我知道。”白秋夜承认了,她的确在回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族群领导者的更换,看到长姐如此神情,她却忽然松了口气。
……并非愤怒,而是另外的什么情感,平静而温柔的淹没了整个自己。
白拂雪的怒意变成了悲伤和失望,“那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为什么?好问题。
白秋夜又注视了她数秒才将视线移开,白拂雪眼中已有困惑,却仍然保持着王族姿态。
长时间直视王族。这似乎是触犯礼仪的行为,但她并不在乎那些为了规束不同阶级人而形成的“礼仪”。
曾经她不是需要遵循礼仪的人,现在那些礼仪不配让她约束自己的行为。
阳光灿烂,一抹光亮从廊柱旁照进来,似乎刻意地点亮了长姐背后那幅王族成员的全家福——已故的静池女王和她的丈夫、长王女、二王子、三王女。
上面并没有白秋夜。
毕竟第四王女是被捡回来的,不被公布,不可亵渎的神的女儿。
她是“神女”。
也只是“神女”。
一直以来被“自愿”欺骗的遮目布就这么突兀地被扯下了,往日记忆在这数秒里飞速远离她,支撑着她在漫长荆棘路上走下去的回忆在几秒内便变得模糊不清,一层灰暗从未离开眼前,让那些金碧堂皇的装饰都黯然失色。
懵懂无知时轻易放弃了自由,换来使命的牢笼枷锁。
三度人生积累的庞大记忆已经不允许她停下脚步,面对并不接纳自己的族群,她甚至只能感到胸口沉闷的不适,连一丝放弃的念头都未出现。
但现在,她清醒了、放心了。最后一根锁链叫做“使命”,它吊着白秋夜摇摇欲坠,向下是无尽虚无的深渊……
望着面前摘下女王面具的白拂雪,她心中浮起怜悯与愉悦:女王之位孤独,无人可见面具背后的真实。
“我们的母后死在了战场……”
饱含激动情绪的话语因白秋夜的站起而戛然而止,长姐望向她,却看到她那不苟言笑甚至是冷漠的第四王女,笑容满载,几乎可比满盈之月——
白秋夜拨了拨遮在眼前的发丝,近乎活泼地、仿若小雀般退后一步,踏入廊柱投下的阴影当中,带着毫无温度的美丽笑容拒绝了姐姐的拉拢:“是您的母亲,你们的女王。”
白拂雪张了张嘴,她皱眉、疑惑,从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里看到了溢于言表的愉快,那是解脱、是放松、是积极主动却暗色惊心的负面情绪——放弃。
这一刻,白拂雪对神女的某些印象破碎了,面前的人鲜活起来,她似乎第一次越过“神女”,看到了“白秋夜”。
还未出声,又被白秋夜的话截住:
“神女生于天地,由夜月养育。
“静池并非我的母亲,而你也并非是我的女王。
“毁灭的时刻即将来临,为此我回来了。不用担心那些舆论让我心生不满,也不用拿过往来要挟我,时间不等人。
“你们已经被外族人‘同化’了,陛下。
“恭喜你们,世界意志已将你们划为子民。”
她畅快地笑了,只是一闪而过,又回归了带着安抚意味的假笑:
“实在抱歉,女王殿下,恕我失礼了。您日理万机,支撑着族群,想必一定日日辛劳夜夜愁苦,我不应打搅您宝贵的休憩时间,恕我另寻时间拜访议事。
“赞美母神,愿您与族群平安繁盛。”
白秋夜毕恭毕敬地向下任女王行礼、开门、离开,带走她那位守在门前的红龙同伴。
暖色的会话室里重归寂静,仿佛有冰冷的气息正在盘旋,门外的侍女们谁也不敢敲门询问。
白拂雪的神情一点一点恢复正常,她抬手拿起一枚糕点,在空无一人的会话室里,身子后倒,翘起腿,手臂搁在椅背上,毫无庄重地凝望着那副全家福。
舌尖舔过手指,她起身走向画作,想起静池女王曾经与她说过的话
——归顺盖西林斯已经不可避免,但却至少要解放一个人。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面露愧谦,第一次正面承认了整个族群隐藏的错误。
——我们在族外找到她而不是族内,本身就代表着母神的话语。
——她不属于月狼,她只是她自己。
幼时便拴在脖子上的锁链,长大后哪怕已然老旧无力,却也足以让人不敢挣脱。
解除它的不会是被拴住的人,经年累月的束缚已经在意识中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她不会认为自己做得到,也无法付出行动。
那便让“主人”来做。
温柔地刺痛伤口、真情实感地驱赶她,让她跨出锁链之外,只要第一步成功了,聪明的野兽便知道接下来只需要一直挣扎,便能轻易扯断这根老旧的锁链。
她就会成功得到自由。
门外有些骚动,是神殿的神官吧。
“陛下……”侍女打开一道缝隙,撇着身后的吵闹,为难地试探着女王的意思。
“让他们滚回去。”女王露出笑容,温柔光明,不怒自威。
我亲手放走的野兽,怎么容许你们再将她拴在屋中?
“否则便让他们自己去找白秋夜。”
我那可爱的妹妹可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她的目光又回到了画作上静池女王的笑容上。
——漂泊者又何尝不被“漂泊”本身束缚呢。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小琪!”
“在呢!”扎着高马尾的青年高声回答,顺势从椅子上站起来,循着声音方向走,眼睛还黏在电脑屏幕上舍不得离开。“主编,怎么了?”
主编推一下眼镜,镜片折射的光亮打在高琪的脸上,唤回她的注意力。“现在忙吗?”
“嗯……有点儿。”高琪打量着主编的表情,斟酌回答,“手头还有一篇报道要交,周报还没做完,月报今天也要发……”
“这都不重要。”主编捋一把没剩几根的头发,将早就准备好的旅行背包从桌下拿出,挂到高琪的肩膀上,“现在、立刻、马上出差。”
“啊?”
“司机已经等着了,往返火车票行政也买好了,差旅申请我已经批了。”
“不是——”
“刘师傅!”主编再次高喊,“带走!”
“你倒是告诉我,去哪儿啊!!!”
高琪被司机师傅拖走了,她的悲鸣还残留在办公室,同事们不禁双手合十,祈祷人没事。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顺势躺下。高琪被安全带束缚在车座上,向自己没做完的报告道歉,然后心安理得的打开主编交给自己的背包,开始查找资料。
“坳家村?”高琪从牛皮纸档案袋中找到一本资料,内页中经过裁剪黏贴的报纸新闻,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
正听相声开车赶路的司机刘师傅随手降低音量,从后视镜看了高琪一眼,“坳家村你还不知道?最近可火了,短视频上都是它。”
高琪挠了挠鼻子,说:“这不是月底赶工,都没时间玩手机。刘师傅,讲讲呗。”作为一名职业新闻工作者,她已经熟练的掏出笔记本,洗耳恭听。
有人唠嗑的刘师傅也不听相声了,给商务车挂上自动巡航,跟高琪聊起来。
坳家村位于西南山坳,四面环山,交通不便,曾一度被评为特级贫困村。后来经济发展起来,住在里面的人也纷纷搬出山坳,住上精致楼房,而那破烂老宅,则作为古建群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这两年不是出了很多户外探险的主播嘛,”刘师傅切到手控,拐上高架,“最近就有个百万粉丝的主播去了坳家村,但是直播中突发意外,失去联系。”
高琪下意识皱眉,“事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两天前。”刘师傅知无不言,“当天夜里看直播的网友就报警了,但是搜救队并没有找到人,现场只有散落的背包和直播设备。”
一个团队,少说四五个人,能做到百万粉丝的大主播,团队人数就更多了,居然一时间全部下落不明?
低头,正要记录的时候,高琪看到被压在笔记本下的那本资料簿。裁剪下的旧报纸上写着“坳家村少女失踪案”。
三十年前,坳家村众人还居于旧址,四方砖房,四面包围,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口”字结构,将祠堂围在村子正中央。
平日里各家都会嘱咐孩子们不要去祠堂玩耍,毕竟是祭祀祖宗的地方,吵吵闹闹像什么话。孩子们也都听话,只是偶尔捉迷藏会跑到祠堂躲着,除此以外是真的不会靠近半步。
失踪的少女也是其中之一,而她失踪的那天,就是在躲猫猫。
“捉迷藏,捉迷藏。”
“你来藏,我来找。”
“藏好了吗?”
“水缸供桌棺材里。”
“哪里都要找一找……”
“你说什么?”
“啊?”高琪回神。
刘师傅停下车,扭头看着她,“啊什么啊,到站下车。”
高琪背着包,拿着刘师傅给的火车票,进站候车,不过十几分钟便坐上了前往坳家村的快速列车。
列车行驶过程中,她再次拿出那本资料簿,翻过旧新闻,继续往下看。
十年后,坳家村改造,村民搬迁至安置房。为保留原始建筑,施工队对部分房屋进行了修缮,其中包括坳家村祠堂。
坳家村祠堂是村子重地,前后经过多次改扩建,最近的一次修缮正是少女失踪的时候。当时的新闻报道中,基本都是推测失踪少女被来村子施工的外人拐走了,为此施工队的领头还退还了修缮费用。
只可惜并没有证据证明是施工队的人拐走了少女,且所有人均未离开过坳家村,此事便不了了之。
后来官方再次对坳家村祠堂进行修缮,对危墙进行加固,重整地面等等。为宣传坳家村古建群,官方还举办了多种活动,什么中秋赏月,重回古代……不过效果都不太好就是了。
按照游客评论,不是环境不美,不是活动不好,而是不合适。坳家村古建群不适合这些阖家欢乐的项目。
再之后官方有了新的工作重点,坳家村古建群就这样被搁置一旁。一放好几年,等大家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户外探险博主们,将其当做鬼屋探索的时候了。
其实最先探索坳家村的博主并不是那名失踪的百万博主,而是几个以密室游戏而出名的游戏博主,他们将整个坳家村古建群当做地图,选了两名演员当“鬼”,玩了一场现实版大逃杀。
节目效果很好,网友纷纷表示坳家村古建群可算是找到合适的路子了。越来越多的博主涌来,其中就包括那名百万粉丝户外探索博主。
高琪拿出手机,搜索了失踪博主,首页上很多当天直播的粉丝录屏。
穿戴整齐的博主出现在镜头前,按照惯例向观众科普户外探索要点,提醒大家不要模仿专业操作。他的团队成员早已进入探路,开头结束后,博主将直播设备佩戴到合适位置,开始活动。
进入村子的时候很正常,博主还细细解说了坳家村“口”字型结构的由来;越过外围居住区的时候也很正常,保留在村子里的老东西,都是很好的直播素材。
意外发生在博主进入祠堂的时候。
“这里就是祠堂了,”视频中,博主戴着手套的手推开沉重发霉的木门,伴随着吱嘎声响,跨入其中,“很典型的朱红大门……”
下一秒,视频中尖叫乍起!
还未等博主做出反应,直播镜头便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后,带着裂纹静止。画面最后,便是空无一人的祠堂大门。
后续视频做了加速处理,大概现实时间两个小时后,搜救的消防和民警赶到现场。
高琪收起手机,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打开电脑,搜索起那名失踪的百万博主。
“单亲家庭,勤奋努力,学习成绩一般,直播风格很好……”博主的网评很好,基本是个白手起家的励志人设。高琪也问过了在直播平台工作的朋友,证实了网友评论。
“暂且先排除恶性伤害类案件的可能,他又为何会失踪呢……”高琪低喃,不禁想到了第一篇的少女失踪案。
“捉迷藏。”
可如果跟捉迷藏相关,那为什么最开始玩大逃杀的几名主播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呢?
“不对,肯定还有遗漏的地方。”
从报社到坳家村,快速列车需要行驶四个小时。坳家村所在县城的火车站虽然不偏,但也很难打到车——确切说这边太穷了,连出租都很少。
最后高琪是联络了当地派出所,才坐上老桑塔纳上山进村的。
山里的天气多变,高琪一行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开始下雨,警车不得不在紧急避险点停车,等暴雨过后再继续走。
“您对坳家村的事情了解吗?”车上,高琪询问带队的老警员。
老警员今年五十多快退休了,在县里干了一辈子一线民警,对坳家村不能说很熟,了解的也是七七八八。
“三十年前的少女失踪案,是俺师傅办的。”老警员点着烟,拢了拢警服,“那时候山里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坳家村村长骑着自行车来县里找施工队,说是大雨冲塌了祠堂的一间屋,要重新垒起来。”
“招到人后的第三天雨停了,村长赶忙招呼人开工。那施工队的都是当地汉子,知道山里天气多变,老村长给的也不少,一帮人进山后抢时间赶工期。”
“但在活儿快干完的那两天夜里,山里又下起了雨。”老警员开窗扔掉烟蒂,“还没干透的墙壁差点坍塌,施工队忙了一晚上加固,第二天天晴交工,带着人立马撤走。”
“所以,”高琪插话,“女孩儿就是在雨夜失踪的?”
“你猜得很对。”老警员继续说,“施工队走的时候,失踪者家属就拦住人家不让下山,还报了警。俺师傅带人到现场调查,一没发现失踪者,二没发现可疑痕迹。”
“说起来,就算是有痕迹,也让大雨冲刷干净了。”
“施工队的人全在,没有人中途离开过坳家村,也没有任何能装一个七岁小孩儿的包裹、箱子。所以俺师傅便放他们离开了。”
“当时施工队的头儿为了抓紧离开,或许是接下来还有别的活儿吧,反正是为了立即离开坳家村,当场便把村长给的施工费退了。不过没到年底,施工队便散了。”
驾驶位的年轻警员接茬,“听说是因为在外务工期间,施工队里的一名队员,高空坠落而亡导致的散伙儿。”
“高空坠落?”高琪追问。
“对,给城里建高楼的时候,没穿戴好安全设备,失足坠落。”说着,年轻警员还找出存在手机里的旧新闻照片,递给高琪看。
“咦?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能不眼熟吗,就是现在那名失踪博主的父亲。”年轻警员收回手机,“他是遗腹子,父亲坠亡后,母亲改嫁,但发现怀孕后又被二婚丈夫离婚。娘家人卖了房子去了外地,再没回来。”
高琪听得一愣一愣的,手下的笔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这就是命运?
她敢打赌,自己要是这么写了,甭管会不会投“走近科学”,自家主编就能先把她掐死。
众人在闲聊中过了大半个小时,突如其来的暴雨戛然而止。不过十几分钟,车辆停在了坳家村古建群的门口,也是整个坳家村的村口。
“从这里要用走的。”
村子建筑密集,汽车没法走。高琪背着摄像机,挂上新闻证,换上防水靴,踉踉跄跄跟在民警后方往祠堂走。
朱红色的大门有些掉漆,中间拦着黄色警戒线,附近驻扎的刑警和官方团队也在雨停后再次活动。
失踪不过72小时,还有搜救可能。
高琪没有打扰他们,乖巧的跟在老警员身后拍照、录像,记录关键点,以期望回去后能写一篇配得上这趟差的报道。
老式祠堂正门口院子里摆着四个水缸,因为暴雨里面有了积水;正对大门的石墙上刻着一首诗,但已经看不清写的什么;绕过石墙才是正堂,堂内有一张铺着破旧桌布的供桌,菩萨前是排位,承重柱两侧是空棺。
高琪拍着,走到了菩萨背后。
跟墙壁固定在一起,混着黄土和水泥的菩萨像背后,正淅淅沥沥的滴着水。
“这地方漏水了?”高琪抬头望向房顶,并没有看到漏水的痕迹。
“怎么了?”老警员闻声走来,顺着高琪手指位置看去,表情逐渐严肃。
他一把扯过高琪,将其拽离祠堂,一边去旁边房间找人,不一会儿负责现场勘查的众人便集中在了菩萨像的背后。
“凿开吧。”
“先把菩萨像跟墙壁分开。”
俄而,伴随着块落地的声音,一堆白骨从破败的墙壁里显露出来。失踪的博主也在菩萨像里找到。
骸骨的出现像是一个信号,原本安静的搜救犬忽然冲向祠堂院子里的四个水缸,在其旁边狂吠。警方挪走石头凿的水缸后,露出了被盖在地下的其他失踪者。
现场一片混乱,老警员却很安静。他站在高琪身边低喃,“那不是失踪。”
三十年前的少女不是失踪了,而是被害了。她被藏进祠堂的墙壁里,怪不得小伙伴找不到,父母长辈找不到,搜救员找不到。
“捉迷藏,捉迷藏。”
“你来藏,我来找。”
“藏好了吗?”
“水缸供桌棺材里。”
“哪里都要找一找……”
“找到了。”
“……”老警员猛然扭头望向高琪,“你从哪儿听来的这首歌?”
高琪茫然,“我不知道。当我看到三十年前的新闻时,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这首歌。”
“那是坳家村孩子自己改编的歌。”
“叫《捉迷藏》。”
老警员打量着高琪,瞳孔猛然收缩。
他想起来了,那没有公开过的失踪少女照片——
跟眼前的年轻记者,长得可真像啊。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时逢周六下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亮了一间普通的四人寝。除了一张床上堆满行李外,另外三张床都挂着不同颜色的蚊帐,表明着不同物主的个性。
一张床上挂着粉色的透明蚊帐,透过蚊帐可以看到床上堆着各种衣服,看起来是十分爱打扮的女孩。一张床上挂着浅蓝色的蚊帐,看起来有些朴素,但是给人以整洁的感觉。还有一张床的蚊帐兼备遮光效果,门帘一拉上,谁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当这个充满了个性的宿舍中传来“砰”的一声时,浅蓝色蚊帐的物主——正在和网友聊天的小林——被声音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到她的好室友——小美——正满脸怒容地把包摔到桌子上。
“哎呀。”小林耸耸肩,抓了抓头发:“肯定又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虽然是老生常谈的事儿,不过出于室友情谊,小林还是决定关心一下对方。她给网友发了一条“我离开一下”后,便将手机放在桌面上,起身走到小美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又咋了?”
小美没说话,而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小林。她拉开桌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然后把手机砸到了桌上。
小林知道,这是小美爆发的前兆。
于是她抬起手,用食指堵住了自己的耳道。
“阿帅那个王八蛋!”小美狂躁的怒吼还是传进了小林耳朵里:“我要跟他分手!”
“这话你已经说过第十五次了,不还没分吗。”小林揉着有些发痛的耳朵无奈叹气:“我都要怀疑我们是不是你俩情趣中的一环了。”
“我没开玩笑,我这次真的要跟他分手。”
“这话你也说过不下五次......”小林再次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板凳从桌前拉到小美旁边,伸手搂住了眼眶微红的小美:“就先不纠结这些了,你先告诉我到底咋了?”
小美撇了撇嘴。
“他劈腿。”
“哦,劈腿......”小林的脑袋里过滤了这个词几秒,忽然扭头看向小美:“等等,劈腿?”
小美点了点头。
看着小美严肃的神情,和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小林之前想要敷衍了事的表情也逐渐正经了以来。
“到底咋回事啊?”小林微微皱眉:“你说像以前不给你送早点、下课不等你、出去玩不帮你提东西之类的就算了,劈腿是什么情况?”
“就是字面意思。”小美攥紧拳头,怒意逐渐浮上面容:“这王八蛋,明明跟我交往着,却和其他人眉来眼去,发暧昧信息!”
这要是真的,那可有点严重了。不过考虑到小美平时会夸大事实的前科,小林还是决定再深入问几句。
“你说他和其他人勾勾搭搭,是有什么证据吗?”
听到小林这么问,小美侧过头,用一种难以描述的谴责眼神看向她。
“你以为我信口开河?”
小美加重的语气吓到了小林,后者慌忙摆手。
“不是不是,我这不是在了解细节吗。”言毕,小林还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他要真干出这种缺德事欺负我姐妹,我肯定不饶他!”
“哼,这还差不多。”小美哼了一声,伸手拿起刚被她砸在桌面的手机。她熟练地用密码解锁,滑动了几下页面后,将手机递给了小林。
“你自己看吧。”
“哦,好。”
小林接过手机时才发现,这不是小美的手机。难怪她砸手机的时候那么不心疼。
小林一边想,一边低头看向屏幕。
一眼扫过去像是什么聊天软件,小林垂下视线,最新更新的文字跳入她的眼睛。
“我先离开一下”。
......哟,大家有事儿的时候都是同一句话啊。
小林一边想,一边抬起眼皮看向手机顶端显示的名称。
上面只有两个字:“甜心”。
......这备注名儿真够粗暴的。
就在小林默默吐槽时,小美突然探过头,伸出手滑动屏幕。
“他现在肯定还在电脑上跟这小妖精聊天呢,你先别看这些水话,看昨晚的记录!”
小美怒气冲冲地骂道,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看!”
小林低头看向记录。
阿帅:宝宝,今晚有没有想哥哥啦。
甜心:不想不想,人家才不会想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坏蛋呢。
阿帅:哎哟,是谁惹我家甜心生气啦?
甜心:哼,这个人心里没数,我不告诉他。
阿帅:那别想那坏蛋了,来听哥哥给你唱情歌好吧~
甜心:不听不听,你都没给我发过照片呢,别想用甜言蜜语和情歌骗我入情场!
阿帅:我虽然没给你发过,但你也没给我发过呀。
阿帅:但你要相信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心电感应,即便没见过你、没听过你的声音,我也知道你是我命中的独一无二~
甜心:真的?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阿帅:在想我?
甜心:笨——在想我今晚和室友一起去吃什么晚饭!到时候馋死你!
“看到了吗!这王八蛋,跟来路不明的网友眉来眼去!”重温记录的小美火气比之前更旺:“我说这狗东西怎么最近回我消息那么不勤快,搁这儿搞网恋呢!”
小林没有回应,而小美依旧在怒骂。
“我现在就要把这记录备份,到时候甩他脸上!王八蛋!”
“啊,嗯......”
小林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现在你知道我没开玩笑了吧!我要跟这王八蛋分手!气死我了!”
“嗯......我觉得分了也好......”小林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弱,她甚至抬起手,擦了擦额角不知不觉中冒出的冷汗。
“这不是‘也好’,是‘好得很‘!”小美怒气冲冲纠正小林。或许是因为太生气了,她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在宿舍走来走去,一边走动一边继续数落负心汉的不是。
“天啊我平时有好吃的从来不忘记他,看到好看的衣服也会省钱给他买,结果他就这么对我?!还有对面那小妖精,装什么可爱呢,恶心!”
“嗯......”
“说到那个小妖精我就来气,她想要发展感情前不会问问对面有没有对象吗?”
“呃,可能对方说自己没有......”小林干涩地挤出回应:“毕竟我......我是说,他俩看起来像是网友......连面和声音都不知道那种......”
“这就是对面干恶心事儿的理由?!”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美看起来更生气了。她恶狠狠踹了两脚地板,愤愤将声音挤出牙关。
“我决定了!”小美忽然大声说道。小林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向小美。
“什、什么?”
“在我把那王八蛋踹了之前,”小美恶狠狠说,“我要把这家伙揪出来打一顿!”
小林打了个激灵。
“呃,但是......”小林结结巴巴说道:“你不知道对面真实身份,而且找到对方......那个,成本也比较大?”
“那又如何!”小美“啪、啪”地拍着桌子,大声说道:“我要让这些贱人付出代价!”
就在小林还要说什么时,手机屏幕闪动了一下,跳转到聊天记录底端,而与此同时,小林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也发出了“叮咚”一声提示音。
小林和小美同时被那提示音吸引了注意力,而在宿舍里走来走去的小美,此时正站在小林桌子前。
糟了!看着那发光的屏幕,小林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没关消息内容显示!
而此时,第二声提示音再次响彻宿舍。小林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脚甚至撞到了桌腿。她急急忙忙的样子让小美一时都忘了生气,小美侧过身,手伸向她的手机。
“你急什么,跟我说一声,我帮你拿不就好了——”
小美的动作戛然而止。她的视线落在小林的手机屏幕上。
消息提示上显示着两个窗口。而小美将两个窗口显示的内容念了出来。
“我手机好像被人拿走了。”
“要是收到奇怪的信息,甜心你别信。”
小美拿着手机,沉默地站在原地。而小林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同样僵在原地。
时间短暂的停止,再次开始流动时,小美抬起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小林。
她沉默着走向小林,抢过小林手中的手机,低头看向屏幕。
在屏幕右侧,两段一模一样的文字同步显现在她的视野里。
“......为什么他的手机上发的内容,和你这边同步?”
“呃......”
“你背着我搞我男朋友是吧?”
“呃,不是,小美你听我说——”
“王!八!蛋!”
在小林解释之前,小美已经丢开两部手机,直接扑向了小林。宿舍内传来哐当的巨响,就在小美扬起手要朝小林挥下时——
“OK!到此结束!”
一个轻快的声音从上空落下。
原本龇牙咧嘴的两个少女同时停下了搏斗的动作。小美率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将手伸向被扑倒在地的小林。
“抱歉,扑过去的时候没掌握好度,你没受伤吧?”
小美带着歉意的笑容看向小林,而小林则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抓住小美的手起了身。
“我没事,要的就是这个感觉!”小林笑嘻嘻地回应,随即将视线看向那个轻快声音的主人。
“小花,录得怎么样?”
遮光的帐篷被掀开,一个少女探出头,对着两人竖起了大拇指,咧嘴一笑。
“非常完美!这次流量肯定又爆了!”
“那太棒了!”小美开心地鼓掌:“那这次标题名怎么取呢?”
“这次就写《谁懂啊舍友居然成了三》?”小林提议。
“我觉得可以。”小花点开视频软件,找到了自己的投稿合集:“我们这个‘奇葩舍友’合集里的稿,小美分分合合的事儿播放量比其他高特别多,这次可是重磅戏,肯定能拿到大流量。”
“虽然都是被骂哈哈哈!”小美发出爆笑。
“确实哈哈哈!但是意外地有人支持呢,说‘但是人家对她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好呀’之类的。”小花翻看着以往的记录,笑得合不拢嘴。
“总之这一期能赚到的流量应该够咱们玩好多东西了。”小林从宿舍零食里翻出了一袋土豆片,走到小花床边伸手递给她:“你打算啥时候上传啊?”
“还要剪辑一下,补充一些内容,不过最晚明天就能传。”小花接过土豆片,顺便将蚊帐遮光帘全拉开,让另外俩人能看到她放在床上的桌子和电脑。
“这一期我和小林闹翻了,那下一期我们拍什么好呢?”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的小美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看向两部手机。
“这个嘛......”小花嚼着薯片,露出灿烂的笑容:“到时候再说呗!”
“也是。”小美点了点头,“不过,我看到有人开始质疑我们摆拍了诶。这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个嘛......”小林则开了罐汽水,润了润自己的喉咙。
伴随着一声舒爽的长叹,小林笑着看向自己的两个好舍友。
“反正80%的人都爱看感情债,是真是假人家也不在意,咱们在乎那20%认死理的干嘛呢?”
“你说得对。”
小花与小美异口同声地说道。
END
作者:夏冷凉
免责mode:随意
*由于长时间未写作,此篇属于复健,水平不怎么样也都是浅显的大白话还请见谅(鞠躬)
*是漫画《世纪末青苹果补习班》的同人作品,感兴趣的老师可以去看看原作
〈又看到了〉
七月的下午,太阳正毒辣地催化人类身上的汗水。虽说中等学校的女生们都是按照标准规定:头发最多只到耳下三厘米处,但依旧无法阻挡后脖颈黏糊糊一片的降临。
“我。”
“看到了。”
黄美爱跟着朋友们走在操场的路上,突然看着天空开口了。
卢海艺看着她:“?”
李云溪抱着胳膊:“什么?”
孔爱先推了推眼镜:“你看到什么了?”
“是乌鸦!我今天早上看到了乌鸦。”黄美爱甩了甩头发。
此话一出,海艺担心地说:“乌鸦?那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云溪则是若有所思:“听说有人看见乌鸦后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毕竟乌鸦有厄运的象征意义嘛。”爱先的眼镜因反光让人看不清她镜片后的双眼。
接着小伙伴们异口同声地说:“你要倒霉了!”“什么?!真的吗?你们没骗我吧?”黄美爱惊愕地瞪大双眼。
爱先又推了下眼镜:“不过也没必要这么惊慌,说到底这些也只是莫须有的迷信。”
“对啊对啊。”海艺和云溪也点点头接上话。“只是大家都这么说而已啦,应该不会有事的,快上课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哦……好吧。”
就这样,半信半疑的黄美爱被朋友们拉回了教室。
〈相信〉
直到放学前的自习课,这个初中三年级的普通小女生还在边做题边胡思乱想。
厄运?不好的事情?要倒大霉?怎么回事,她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些啊。
回忆起早上出门去学校路上看到的那只乌鸦,黄美爱只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在大家眼里,这种鸟类是不祥的征兆啊。可是乌鸦那一跳一跳的动作很可爱不是吗?虽然叫声确实不怎么好听,但那乌黑发亮的毛发很好看,眼睛也挺不错。咦,总觉得好熟悉啊。像谁呢?嗯......像是......
她突然扭头看向仿佛远在十万八千里外的秦哲。
对啊!不就和他很像吗?毛发都是黑色的,大家也都对此避之不及。(虽然对秦哲来说不受待见已经是过去式了)
像是感受到了黄美爱那炽热强烈的视线,秦哲抬起头和她对上了眼,并马上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满脸都写着好好学习别东张西望,随后又立马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继续做题。
不是,不就看了他一眼吗,有必要......算了!搞得好像就他会做题一样。一想到他们之间的赌约,黄美爱也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她心想,秦哲和乌鸦其实不怎么像,因为乌鸦这种鸟都比他看起来顺眼听话。
〈新奇的知识〉
周六放学后的氛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快活轻松,小伙伴们拉着黄美爱来到了书店。虽然来的一路上她把“看会儿课外书放松一下”和“可能被妈妈发现从而受到严厉惩罚”这两件事放在内心的天平上,一直试图琢磨出哪件事会让托盘落下,但花季少女终究还是没有抵住诱惑,擅自选择了让前者更重要。
于是此时此刻她正站在书店门前。
因为长时间的阔别,连之前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很普通的店名,现在在自己的眼中都变得闪闪发亮了起来。女孩们嬉笑着走了进去,黄美爱本来一心奔去《邻家初恋竟是老大》的最新连载,却在途中无意瞥到了一本鸟类图志。
大脑还来不及反应,肢体就已经和内心非常在意的那件事协商完毕,于是黄美爱的手擅自开始行动,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书。
翻阅目录,她马上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乌鸦。她手指顺着那两个字慢慢往右平移来以此确保不会看岔页数,而得到了那个数字后,黄美爱飞快地翻到了对应的页码。
上面用图片附带文字的形式说明了乌鸦的习性:乌鸦是一种聪明、善于协作、适应力强的鸟类。它们的生活习性多样,包括群居生活、强烈的领地意识、聪明才智、迁徙行为等......黄美爱无比认真地看着上面的科普知识,又因为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而不停地将乌鸦的习性和秦哲本人作起比较。
“你在看鸟类图志?”好奇的云溪凑了过来。“这不是乌鸦吗?看来你很在意会不会遭霉运啊,放心吧,我们都是听说的,而且这也只是大家口头相传的东西罢了,就算真的遇到了乌鸦也不一定就......”云溪还在说什么话,可现在的黄美爱简直是两耳不闻书外事,一心只读鸟图志。她一边点头嗯嗯回答着云溪,一边继续看了下去。
实在要说的话,其实有很多地方不太能对上,但因为早上遇见的那只乌鸦看起来形单影只,加上那黑漆漆看起来很严肃认真的眼睛......
其实……还是有点像的。
〈再次见面〉
在其他三个小伙伴激烈讨论邻家初恋剧情的时候,只有黄美爱魂不守舍地背着书包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走路。在和往常一样的路口与朋友们陆续分开后,黄美爱仍旧揣着满腹心事走在路上。
刚要踏脚走进小巷,脑海却自动浮现出那只乌鸦的模样。要是去早上碰见乌鸦的地方的话,有没有可能再次遇见它?鬼使神差般,她立马跑去了心中所想的位置。没错,她有这种预感!
不过现实有时候就是会捉弄你一下,预想的完美重逢并没有如期上演。
黄美爱仍旧不死心,磨蹭着脚步在这一片地方走来走去,眼巴巴地盼着那只不幸的象征。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美爱的心也愈发焦躁,如果再不回家的话就要被妈妈家法伺候了。还是改天再考虑乌鸦的事吧,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
“扑棱棱。”
命运又跟黄美爱开了个玩笑,鸟儿扑扇翅膀的动静响起,她立马扭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站在地上的果然是早上那只乌鸦。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她一眼就认出了是同一只,说不定这是什么特殊能力或者心灵感应。
“咦?”黄美爱发现这只乌鸦的嘴里叼着什么闪闪的东西,好像是……硬币?
乌鸦往自己这边蹦蹦跳跳,她的心底腾升起激动的情绪。难道这是要送给我吗?眼看着乌鸦离自己越来越近,黄美爱不禁屏住呼吸,说起来这应该是第一次从小动物那里收到礼物(蒙克送的虫子绝对不算)要怎么……事与愿违的是,乌鸦却在这时候突然飞走了,只留下了两根羽毛。
黄美爱愣了下,却马上把羽毛捡了起来。就算硬币不是给她的,这照样也可以算做是礼物。
望着已经不见踪影的乌鸦飞走的方向,黄美爱想起书上说的乌鸦其实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而且还很忠诚。
果然就是很像嘛。
〈第三个礼物〉
“所以呢,我就……你有在听我说吗?”
“听了,你遇到了一个乌鸦两次。”
黄美爱翻开习题册的下一页:“然后它留下了两根羽毛!我拿回家看了看,意外发现很漂亮。”她还在滔滔不绝发挥自己的口才能力,秦哲抱着胳膊耐心听她讲完:“野生的鸟的羽毛?你该不会拿回去没有做处理吧,直接碰可是有可能得病的。”
“我才没那么傻好吗!姑且还是有洗一洗的!”黄美爱瞪了他一眼。
“哦,是吗,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身后的秦哲又要发作,突然想起什么的黄美爱急忙往书包里掏来掏去。
“不对不对,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给!”以极速飞到秦哲眼前的是两根黑色的油亮羽毛,不难辨认出是乌鸦的。
“……你这是要干什么。”
“没看出来吗,送你啊。”
“你多大啊,都要升学了还跟个小孩似的收集这种东西。”小欢都不这么做了。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拿走了一根。
黄美爱的手却依旧停在空中,没有满足的意思。
“另一根也要给我?”“没错。”“饶了我吧,这种东西有一根就足够了。”秦哲叹了口气,把黄美爱手里的羽毛拿走,然后微笑着插到了她的耳后。
可能连他都没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自己笑容有多么自然,不经意间流露的真情已经把面前的花季少女迷得晃眼,就在黄美爱嘴巴动来动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他们的头顶有一个小小的白色飞了过去。
“啊,飞机!”黄美爱猛地站起来向上看,然后眯起眼睛思索这是自己数到的第几个飞机,愿望又要再数几个飞机才能实现呢……
而她因突然动作太大即将往后倒去的身体被手疾眼快的秦哲一把捞住:“喂,疯了吗?!拜托你起码看着点吧!所以我才说你是小孩子啊,真是……”到底该怎么说她才好,反正她也只会没心没肺地就这么一直下去吧。
秦哲看着怀里的黄美爱,再看看她耳朵后插着的乌鸦羽毛,明明是自己放上去的,这么看却滑稽又带点可爱。
“乌鸦羽毛和你一点也不搭啊。”
“什么??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不过真的很可笑吗,有没有镜子……”
看着黄美爱立马从他的怀里钻出去要找镜子照一照,秦哲又失笑了。
啊——少年少女的漫长夏季,还在继续。
一座山外有另一座山,另一座山外又有另一座,如此以往,无穷无尽,这是合理的。
毕竟绝大多数行星都是球形,只要这些山在星球表面环绕一圈就能够首尾相连,让人永远也走不到头。
赵贤图对以上内容完全赞同,然而另一种情况他就完全无法接受,甚至于无法理解了。
即,一座山之外还有另一座更高的山,而更高的这座山之外又是另一座更加高的山,如此以往,无穷无尽。
毫无疑问,这样的山是不可能首尾相连的,既然它是无穷无尽的,自然也不存在最后的一座山,这就意味着承载这些山的大地也是无穷大的,这个宇宙中可能存在一个无穷大的行星吗?这当然不可能,当它的质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就会变成一颗熊熊发光的恒星,乃至于直接跳过形成恒星的过程,变成一个范围无穷大的黑洞。
另一方面来说,若这片大地是无穷无尽的,那么头顶上每天仍在东升西落的太阳,也就需要有无穷多个,并以一定的间距排列,匀速地从这些山头上逐个划过,否则就必须有一个速度无穷大的太阳,即使宇宙允许这样的速度存在,它也会在一瞬间从人们的头顶划过,根本没法被看到。
正因为这种“山外还有一山高”的看法蕴含着以上的推论,当赵贤图穿越到这个“星球”(他至今仍然认为这是一个球形的行星),在当地人的介绍下了解到他们对这些山脉抱有如此看法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反应稍微好一些,他尝试从本地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个观点,从他所能见到的情况来看,这里的人们正处于相对原始的农耕时代,已经掌握铁器的制作,不过产量不算很高,距离工业文明还很遥远。
或许这个山脉确实相当庞大,只要整片山脉跨越上千公里的范围,那么这个时代的人就确实可能会用朴素的观点来看待这些近乎无穷的山脉,在历史课本中,类似这样的误解还有很多,没什么出奇的。
另一方面,作为一个长途出行主要依靠飞机、高铁的现代人,赵贤图在这个时候其实仍然不够理解大地可能有多么广博,以上的思路也只是一个简单的猜测,而当他尝试着去验证这个猜测,并用了接近一周的时间才终于翻过自己面临的第一座高山之后,他已经坚信自己的猜测准确无误了。
如果只有双脚,没有坐骑或马车,那么仅需十来座或者数十座相邻的高山,就足以成为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障碍了。
这个山脉的实际大小或许还可以缩水一些,甚至数百公里就已经足够。
有趣的是,这个新的猜想刚好卡在一个微妙的范围之内,如果他需要徒步跨越数千公里的高山,考虑到他需要在这个过程中反复上山下山,他实际走过的路程还会再翻上几倍,那么不论赵贤图有多么较真,他也不会尝试去踏上探寻这一真相的旅途。
至于数百公里甚至更少的路程就显得容易接受得多了,他甚至下意识地认为自己能够在一个相对舒适的情况下,用最多一到两年的时间来验证这一假设。
他至今仍未确定这个念头是否是一个荒谬且可笑的错误。
最初的几座山无疑是相当痛苦的。首先,这些山的相对高度都相当大,如果这一座山从山脚到山顶的高度是四千米,那么翻越它之后仍需要面对四千米的下山路,然后在通过一小段相对平缓的路程后来到下一座山的山脚,再次面对至少也在四千米以上的下一趟攀登之旅。
其次,山里虽然是有路的,然而这些道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只是偶尔有人走而把泥土稍微踩实了一些的通道,甚至其中一部分说是野生动物走出来的也不过分,还有一些拦路的草或树枝被砍开了,仅此而已。或许正因为走的人少,一部分路已经被杂草和树木充塞了,使得赵贤图不得不费劲钻过去,因为他不认识路,不敢在这种深山之中随便脱离原有的道路。
作为一个相对普通的现代人,这种旅途绝不好受。
同时,他在这个过程里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山的排列确实是从低到高的。相邻的两座山之间并没有足够显著的高度差,使得人们站在一座山的山脚时无法看到下一座山,但只要来到山顶,就能明显地感受到对面的那一座山要相对高一些。
或许就几十米的差距,顶多上百米而已,但终究是要高上一些的。
这种存在明显规律的排列令赵贤图第一时间就联想到自己的家乡,那里的三大阶梯式地形同样是在一个方向上逐渐抬高。这些山的相对高度或许都差不多,只不过因为承载它们的大地本身就是不平的,才造成了一山还比一山高的状况。
这也算是一个相对合理的猜测。
翻过前面的几座山之后,赵贤图的体能略微好了一些,也多了一些登山的经验,在其中一座山脚下的村庄里买了一把开山刀,并补充了些必要的物资。此时的他无比庆幸自己并非是肉身穿越而来,否则他一方面要面对语言不通的处境,另一方面还会身无分文,别说开始这一趟登山之旅,恐怕早就饿死在刚刚穿越过来的地方了。
面对接下来的旅途,他整体的心情仍然是相对轻松的,有关这一点,他也有一个简单的理由。
他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一直处于一种随波逐流的生活状态,是社会环境和家庭推动他沿着其他人都在走的路完成了普普通通的学业,然后找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在这整个过程中,他本人几乎没有做出过任何说得上是自觉自愿的决策,仅仅是躺在一条平缓但深不见底的河流中,缓缓向下流去而已。
这当然说不上坏,至少他可以在没有特殊意外的前提下度过基本健康且完整的一生,不会有多少显著的痛苦,可以有一些简单寻常的快乐,像是他看到、感受到的多数人一般。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而在这个时间点上,他久违地(或许可以说是第一次)获得了一种掌握自己人生的感觉,他切实地走在自己决定的方向上,用自己的双手去开辟自己认定的道路,再用自己的双脚将其踏过。
这种感觉并不会减弱他在攀登过程的劳累,却能让他在劳累过后的休憩中拥有更加纯然的喜悦,让他能够更加深切地体会这个世界,进而更加深切地体味自身。
他像每一个刚刚走上一段漫漫旅途的人一般充分地放开着自己的思维,用一切自己能想到的语句和比喻来形容或描述自己或自己的行为,短短几座山的旅途中,他已经用命运与注定要实现的伟业说服了自己,这必将是一段充满意义、希望、启示与解放的路程,他将通过这条不断越过山巅的道路来实现自我的超越,并通过某种形式来促成这个世界与居于其中的文明的超越。
可他确实是一个较真的人,一些隐藏着但又无法忽视的线索令他无法在更多的攀登之后继续哄骗自己。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首先是这些山的排列方式,它们不但在前后两个方向上近乎无穷(至少当地人是这么描述的,他目前的体验也是如此),在两侧也是无尽的,每一座山都会向着左右两边无限地延伸,而两座山之间的山谷地带也就会无限地延伸出去。
这一点他也早已听人描述过,这同样被他认为是一种误解,然而他在这一路上已经见过太多湖泊了,几乎爬上每一座山都能看到山谷间近乎遵循着某种特殊节律来排列的小小湖泊,两侧的山间流下的小溪共同汇成了这些湖泊,而它们也真的就只是一些“湖泊”,汇入这些湖泊的水止步于此,并没有再流向远方。
这存在两方面的原因,第一是这些溪水的流量都不算大,或许它们在形成这些小型湖泊之后,它的蒸发量和渗漏量就与流入量持平了,因此并没有形成继续前进的河流。另一方面,虽然山与山之间是有高低差异的,但它们之间的山谷却不一定有显著的高低差异,如果所有的山谷都是平缓的,那么从山头流下的溪水自然也只会汇聚在附近的最低处。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流入这些湖泊的水全都经由某一条地下河流走了,那么自然看不到地上的河流,不过这很难去验证。
而这里的不对劲之处就在于,这种现象实在太过于普遍。从自然的角度来看,同一地区有着相似的地形和地势是合理的,但其中几乎必然会存在一些地方略有不同,而他此时已经走过了十几座山,仍未发现任何差异。
另一方面,他终于在这些湖泊的提醒下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猜测中潜藏着何种矛盾。
对于只有落后的交通工具,甚至于没有交通工具的人来说,这些高耸的山确实能够将人们的活动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使得他们自然而然地产生这些不断变高的山川会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的误会。
可这些山谷呢?这些山谷如此平坦,每天走出几十公里的距离完全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也确实有很多人几乎从不去翻山越岭,只在山谷之间的平缓地带流通,他自己都见过不少这样的人。
无可否认,这样的地形确实可以让人们轻松地来回交流,而既然人们可以轻易地在山谷间跨越几百乃至几千公里的距离,他们自然就能够得知千里之外的远方是怎样的地形。
可他们的说辞都是一致的,即使在数千里之外,他们所面对的也是一样的山,一样的山谷和湖泊和溪水。
这样的情形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存在任何问题,因为这里的居民从会说话开始所认知到的就是这样的世界,而在他们的一生之中,他们所眼见的也仍然是这样的世界。
只有赵贤图无法苟同,他毕竟来自一个与此截然不同的地方。
但这仍然无法解释他在稍后一段时间才意识到的另一个现象,气候。
不论是在哪里,越是往海拔高的地方走,空气就会越稀薄,气温也会逐渐降低,这就意味着他越是往前走,就会面对越发寒冷的气候,这些山的顶端应该会出现积雪,并且雪线将会逐渐向山脚下移动。
然而并没有,他在爬过几十座山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气温没有任何降低,并且所有的植被都是类似气候下的植被。他也没有看到过任何一座山的顶端出现过哪怕一点的积雪,甚至当他就此问题询问当地人之后,他才悚然意识到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雪和冰是何物。
这怎么可能呢?即便他目前的所有观察都在证实着这些山确实是越来越高的,但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不经意的发现完全打消了他之前的一切笃定与猜测,赵贤图想象不出任何星球的形状可以满足以上的所有现象,除了承认并接受这些山确实在所有的方向上都无穷无尽以外,他想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可这怎么可能呢?
再往后的路途堪称噩梦,他再无法淡然并愉悦地接受攀登的过程,而是惶惶不知所措地期待并拒绝着山巅的到来。他本不能接受仍要看到的与之前每一次都一样的下一片山头,那么在已经认定自己仍将看到这同样的景象后,便只能带着近乎认命的心态,一次次地摧毁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信仰。
在此时,他才意识到这竟是他的信仰。
他进而意识到这趟赐予了他一种信仰的旅程,也将会成为这一信仰的坟墓,他将把自己的信仰埋葬在比宇宙还要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庞然世界之中,而在如此广博的世界上,他的信仰无论如何坚定,都会显得微不足道,其占比无限趋近于零。
可这是他刚刚得到的东西,不,这是一个借由自身血肉与灵魂孵育而成的孩子,他不忍亲眼看着它死去,不忍亲手将其葬送。
有些父母会将患有重病或残疾的新生儿抛弃,他无心评判这些人的对错,他只是在经历过那一阵恐惧之后,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绝不是这样的人。
他得拯救它。
对,拯救它!
终于,他不再是为了归属于自身的任何东西而继续走在这条恐怖的道路上了,他不需要证明任何事,不需要笃定任何事,也不需要承认或否认任何事,他只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拯救这个孩子的方法就够了。
这种想法令他有些振奋,而这振奋则再次令他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竟是一个利他主义的人,为了自身之外的事物而奋斗的事实给了他如这山一般无穷尽的勇气。
然而,这勇气也无法给予他与之相称的智慧。
他仍旧只是一个普通人。
再往后的许多年里,他还是只能茫无头绪地继续前行,他在前行的过程中不断思考、设想着一个又一个漫无边际的可能性,甚至重新发明他已经学过或有所听闻的数学及物理学,试图用某种严格的逻辑去设计出能够支撑这个世界存在的理论。
他几乎成功了。
假设这个宇宙的重力场并不是平直的,它不是沿着与质心连线的直线方向,而是像螺旋线一样从质心处向外延伸,那么这个世界的地形就是可以解释的。
如果从这个星球之外看,这里所有的山都会是倾斜的、像是花开一般彼此交叠的形状,它们的顶端到底面之间实际上存在着一个弯曲的弧度,然而因为重力的方向本身就是弯曲的,所以人们仍然会认为山体是平直的,并且站在这一座山头眺望下一座山头的时候,也就会产生下一座山更高的错觉。
在这样的情况下,它们的绝对高度就是近乎相等的,因而不会产生明显的气压差,也就不会造成明显的气候差异。
既然它整体上是一个有限大的球体,那么自然也就只需要一个太阳就可以实现日出日落。
而除此以外,光线的路径、声音的传播路径或许也不能是平直的,这就可以解释一些以上假设中隐含的现象。
可惜的是,他重新“发明”的数学工具与物理学都太过简陋,无法支撑他进行更进一步的验算,这一切仍然只能是一个停留在想象层面上的、缺乏足够坚实的逻辑与实证支撑的假设。
它很有诱惑力,甚至很有说服力,可终究只是一个假设,而他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自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已经过去近三十年了,他再不是那个头脑灵敏(相对于现在)的小伙子了。他无法通过一个下落的苹果而发现引力,无法通过一块三棱镜而加速光学的发展,更无法独立创建微积分,目前的这些工作已经是他的极限。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会流下悔恨与懊恼、不甘的泪水,然而,他生命中许久不见的惊奇发现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原本想要拯救的那个虚弱垂死的孩子早已在这一路上恢复如初,此时此刻,这一信仰仍在他的胸膛中无比热烈地鼓动着,不,他和它之间的关系早已倒转,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再也不是它的拯救者,而是低下头,俯下身,心甘情愿地成为了被它拯救、被它支撑着的那一个。
是啊,仅靠他自己,他又怎么可能走得过这数十年的旅程?在这条路上,他从不是独自一人,这条路上也绝不会只有他一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泪水才终于真正地从他的眼眶中溢出。
数年后,小洋山村的孩子们在父母的催促下终于依依不舍地从蹩脚儿的家里离开。蹩脚儿把朋友们送出门,又瘸一瘸一拐但快速地回到屋里,在一个满头花白的瘦老头面前坐下。他刚刚抢不过其他人,只能坐在更远的地方。
他仰着头,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对老头问道:“老爷子,外面的山真的那么多,怎么走都走不完吗?”
老头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又看了蹩脚儿带有残疾的左腿一眼,也不回答他,反倒问道:“他们都叫你蹩脚儿,你不生气吗?”
蹩脚儿把左脚伸起来,两手在上面来回拍了拍,他似乎很习惯这个动作,随后笑道:“有什么好气的呀,大头的头比我们大,我们就叫他大头,斑点的脸上有斑点,我们就叫他斑点,他们也不生气,那我的脚就是蹩的啊,我干什么要生气啊?”
老爷子又仔细地看了这孩子一眼,随后问道:“我来的时候看见你们这里有一种鸟儿,浑身都是黑的,你认不认识?”
“当然认识啦,那个叫黑山雀。”蹩脚儿昂着头答了一句,随后又皱起眉恼道,“你怎么老是问我问题,我问你的你还没跟我说呢。”
“你别急嘛,”老头子砸了咂嘴,再一次转移话题,“你见没见过别的颜色的黑山雀?”
“你好笨啊!要是别的颜色就不叫黑山雀了呀!”
“是啊,我们见到的黑山雀都是黑色的,就以为所有的黑山雀都是黑色的,但真的没有别的颜色的黑山雀吗?”
“可是……”蹩脚儿说到一半时,看到老头子正严肃地看着自己,便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皱着眉想了一会,还是不解道,“可是黑山雀就是黑色的啊!”
“那你爸妈是人,他们把你生下来,你是不是人?”
“你怎么骂人呀!”
“你就回答我你是不是人?”
“我当然是人啦!你才不是人呢!”
“那你看大头他爸妈的头大不大?斑点他爸妈的脸上有没有斑点,你爸妈的脚是不是蹩的?”说到这里时,蹩脚儿本想开口反驳点什么,但很快就又闭上嘴,皱着小小的眉头思索了起来。老爷子于是笑了笑,接着问道:“你们都是你们爸妈生的,你们爸妈是人,所以不管你们长什么样,你们也都是人,对不对?”
“对……”
“那如果有一对黑山雀生下来的崽子身上也有斑点,或者头也大了,或者脚也蹩了,它也还是黑山雀,对不对?”
“嗯……”
“那也许某一天就会有一只黑山雀生下来的时候就不是黑的,但它还是黑山雀,对不对?”
“对!”蹩脚儿似乎被老头子说服了,但他仍有些不满,“可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呀?”
“我们看见的黑山雀都是黑色的,但不代表所有的黑山雀就都是黑色的,我们看见的山都是越来越高的,是无穷无尽的,但不代表它们真的是越来越高,无穷无尽的。”老头子说完这句话,似感似叹地出了一口气,随后抬手指向窗外道,“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我在这一路上看见的每一座山都是越来越高的,我走过的路也没有个尽头,但我还是要往更远的地方去。”
“去找其他颜色的黑山雀吗?”
“……”老头子顿了顿,笑着叹了口气,“不,我其实根本不在乎它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它是黑的,为什么?如果它是白的,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
蹩脚儿皱着眉,一边思索一边随着老头子的目光往窗外看去,那里有一座山外仍有无穷山的山头,而那唯一的太阳即将从它的峰顶落下,最后的一缕柔和霞光,在他的双眼中平静地闪烁着。
那太阳在明天仍将会越过无穷的山头,从他此刻的背后升起,在他此刻看着的方向落下。
而在他身后的老人也将会离开这里,继续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行去,继续寻找这烈日骄阳的起点,也将寻到这条道路的尽头。
若他没能抵达……
“你说你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那到底是多远?”
良久后,蹩脚儿转过身来向老头子问道,刚刚的阳光似乎已经在他的眼中留下了种子,令他眼中的光芒有了微弱的变化。
“很远很远,”老头子再度低头看向蹩脚儿的左脚,笑道,“你一辈子也走不了那么远。”
“切,”蹩脚儿把头仰得更高了,“我不信,我肯定走得比你远!”
老头子笑着站起身来,他已经歇够了。
“蹩脚儿,你识字吗?”
“学过一点,怎么啦?”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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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医生
“我觉得你是好人。”
饼干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女孩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鼓起勇气,抬头与篝火对面的巨鸟四目相交。
“我当然是好人,我是一个医生,瘟疫医生。”
篝火的火焰把医生的脸庞照得通红,那是一张长着尖嘴的鸟脸。当然,瘟疫医生可不是鸟,他只是在全身黑色的罩袍上戴了一副鸟脸形状的面具。医生黑色圆帽的帽檐下,一双椭圆镜片拼成的圆眼里印照着女孩椭圆形的脸。镜片里的女孩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干,她把饼干掰成左右两瓣,用指甲扣了扣饼干的裂缝,一口将半片饼干塞进了嘴里。
“有妈妈的味道,这个饼干。我妈妈会往饼干里放橘子皮的粒。”
“在我们那很多人这样烤饼干。”
医生的声音在鸟嘴里打了个转,变成了回音缭绕的金属音,女孩分不清这个医生年纪多大,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但她敏锐地发觉这句回答有半分的迟滞。
“医生知道我妈妈吗,她也是被黑鸟一样的医生带走的,在我很小时候。”
“瘟疫医生都是黑色的鸟,但黑色的鸟不一定是瘟疫医生。”
“一定是你们,我爸和我说妈妈病了,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你们说我也病了,和我妈妈得了一样的病,还为我请了一样的医生,肯定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瘟疫医生,带走你妈妈的不是我。”
女孩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将剩下的半块饼干塞进嘴里,她不知该不该恨这块唤起了她对母亲的回忆的饼干,但还是尽量不去咀嚼,让饼干在嘴里化得痛苦些。
“我们得了什么病,能治好吗?”
女孩吃完饼干,休息时间也结束了。瘟疫医生将篝火浇灭,细细踩实营地的黑土,拽了拽与女孩手腕相连的铐链。女孩听话地起身,跟在了医生的身后,比起病人,她更像是一名囚犯。
“你染上了恶魔的瘟疫,这是一种传染病,你妈妈传给了你,如果不把你带走,你的病就会传给其他人。”
“但我很健康,没有发烧咳嗽,也没有起疹子。”
“这不是身体上的病,是心里的病,这是恶魔带来的疫病,会让人的心变坏。”
“但我没有变坏……”
“有人看到你将一只剥了皮的猫埋进土里,他们还在同一个地方挖出了数十具腐烂的动物尸体,你抽屉里有一只针线缝补过的活兔,还有满满一斗的草药和蚯蚓干……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人类的身上,你就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但它们不是人,而且它们都是一些,原本就受伤了的动物,我是在为他们缝补伤口,而且那只兔子,那只兔子是我在猎户手里买的,就算不是我,也肯定会有其他人那它烤了或者炖了吃,不管怎样,它都会死的……”
“人都是会死的,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提前夺取他们的生命,或者把他们当成娃娃缝补。”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为了好玩才这样做的,我是想学做医生,我爸爸是一名医生,他就是用针线缝合人们的伤口的,他用针线把裂开的大伤口缝起来,这样人们的伤就能治好了。”
“那是你父亲教你做这些的吗?”
“不,他不教我!”女孩避开医生椭圆形的鸟眼,“他不准女孩学医生,他只让我学裁缝,学厨娘,我只能在用作食材的兔子、山鸡上实验,还有橘子!我见过爸爸的学徒用橘子练习注射,我也会学着把针插进水果里!”
听到女孩的声音再次昂扬起来,瘟疫医生用他那毫无感情的空洞声音,及时地泼了一盆冷水。
“你没明白。做医生当然是好的,但是你根本不懂医生在做什么,你只是模仿医生看病的样子,以为自己在做一件好事,结果呢,你在院子里埋了这么多尸体,还不清楚结果是什么吗?我见过你床下的那只兔子,不得要领,你连为什么要用针线缝合伤口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你那只会徒增痛苦的针法了。”
“我……我不知道……”
女孩亢奋的声音瞬间焉了下去。
“兔子、猫和人类一样,受伤、痛苦的时候会抽搐、哀嚎,如果是一个好人,即使对方是动物,也能感受到相同或类似的痛苦,产生恻隐、怜悯之心,简单来说,就是为了它们不再痛苦——至少是为了自己不再感受到相同的痛苦——不再伤害它们。你在对它们做那些事的时候,就一次都没有‘痛’的感觉吗?”
“没……”
“那你就是个坏人,你已经被恶魔的瘟疫感染,心已经开始坏了。”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因为我知道被针刺、被开刀一定会很痛,所以我,我在那之前给那些动物吃了麻痹的草药!”
女孩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自己是个坏人,她的缝合、解剖绝不是为了行恶,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善举被人们解读为恶魔的行径。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因为这些曲解,被当成了瘟疫的承载者,而瘟疫这个词,只能让人想到灰暗或绝望的结果。
“你确实跟你父亲,模仿了很多。”
瘟疫医生的回答仍然没有情绪起伏,即使如此,女孩也能察觉到“模仿”这个字眼绝没有赞许之意。
“我,我如果变成了坏人,还能变回好人吗?如果我得了病,还能治好吗?”
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脚步开始打颤,但步伐稍微有点落后,自己手上绷直的铁链就会把自己向前牵引,她切实地感受到自己不是什么将被善待的病人,而是一个将上刑场的囚犯。
“你听说过猎巫吗,那些女巫得的就是恶魔病。”
“那你们会烧死我?或者淹死我?”
猎巫是每个孩子都听过的睡前故事,每个孩子都从小被教导,不可以去碰巫术或魔法。只要被怀疑沾了巫术,那就只有两种结局:第一种结局是被投入水里,如果没有浮起来就会在水里淹死;第二种结局是被投入水里,如果浮起来没有淹死,就会被判为魔女,在火刑架上被活活烧死。那还是女孩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妈妈给她讲的故事,结果没过多久,妈妈就因为染上瘟疫,被黑色的医生带走了。
瘟疫医生没有回答,只是头也不回地拽着女孩向前走。
“你们不是医生吗?医生不该治好病人?”
“你不是在做那些动物的医生吗,它们被你治好了吗?”
医生明明保持着原有的步伐,但女孩却觉得医生的脚步快得无法跟上,铐着手腕的手链条栓得她手腕生疼,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追着医生的身影,脚下一绊,摔倒在了土路上。
“要再休息一下吗?”
瘟疫医生停下脚步,椭圆的眼睛里印着女孩红肿的面庞。
女孩不愿再往前走了,她说她的脚崴了,走不了路了。
医生在女孩的脚踝上利落地一拧,女孩一声惨叫,便知道自己的骨头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医生仍为女孩搭建了临时的营地。他们走了一个下午,现在已经临近日落了。
女孩坐在一个圆圆的树墩上,眼泪汪汪地捂着被土地锤扁的鼻子。她想找机会逃跑,但她手上链着铐链,也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医生一直沿着一条土路前行,路的后面是将自己出卖给医生的村庄,路的前面是可怕的刑罚,而路的两边,是日落后一片漆黑的森林,虽然她经常在村边的森林抓兔子,但村子外的森林一直是她不敢涉足的地方。
医生打开他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盒饼干一只水袋递给女孩。饼干盒里是下午吃过的掺了橘子皮的饼干,女孩心里害怕,但久违的妈妈的味道,还是让她一块又一块地将饼干塞进了嘴里。
糖分让女孩的气息恢复了平稳。医生让她不要吃完,因为还有一半的路程要徒步行走。
“如果我不走呢?”
“我会把你绑在我的行李箱上,拖着走。我很有力气。”
“如果要我死,为什么要给我饼干吃呢?”
糖分不但让女孩的体力的得到了恢复,情绪稳定下来后,女孩的脑筋也清晰起来了。
“我们只剩一天的路程了吧,人就算几天不吃东西也不会死,你没有必要给一个快要死的人吃东西,而且还是这种甜甜的放了很多糖的好东西。”
医生不回答,但它的脸直直地对着女孩,现在换成他与女孩四目相对了。
“我还能活下来,而且我妈妈,就是得了病后还活下来的人!猎巫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你们管它叫病,也就是说,它已经是一种可以治的病了,你们治好了我妈妈,我妈妈把烤饼干的方法教给了你们,现在你带我去治病,我不但能被治好病,还能见到我妈妈对不对?”
医生的沉默就像一把行刑的钝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女孩的骨肉上拉着锯。女孩觉得自己已经被这酷刑折磨了几千年几万年,甚至觉得对面的医生已经变成了一副黑色的鸟皮,里面的医生已经随着漫长的时间融化消逝了。
“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被带走吗?”
医生重新开口时,女孩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茫然地摇摇头,之后才理解了医生的问题,“啊”地一声反应过来后,她才用力摇头,说自己知道妈妈也得了瘟疫病。
“你妈妈和你一样想做一个医生。她被带走前,刚杀了一个人。是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妈妈,她想拿掉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但连着妈妈一起杀掉了。”
医生的声音仍不带任何感情,言简意赅地说着女孩从未听过的可怕的故事。
“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女孩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但这盆水没有让她瑟瑟发抖,反而让她的头脑变得清晰。就像人们说她以杀害小动物为乐一样,医生听信的并不是事情真正的样貌。她现在反而相信妈妈不是医生说的那样十恶不赦,她做这些事一定有她自己良善的理由。
“你说我妈妈也想做医生,这些人是她做医生时杀的吗?她就不会是想医治这些人,但是失败了吗?我爸爸也是一个医生,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救得活的,你也是医生,就从来没有病人在你的病床上去世吗?”
黑色的医生没有回答,但女孩在篝火的噼啪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铁罐里的一声嗤笑。
“我爸爸也做过那种为妈妈接生的手术。”女孩闭上眼睛,从记忆中取出了自己偷学父亲技艺时看到的一场场、一幕幕,“不是没有大着肚子的妈妈死在过他的病床上,不是没有不会啼哭的孩子从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你说的那种,想把孩子取出来,却连妈妈也一并死去的手术,在爸爸的病床上并不少见。你怎么就咬定我妈妈是变成了坏人?怎么就咬定她染上了会把人变坏的病?如果你们就这样觉得我妈妈生了病,要把我妈妈烧死或淹死,那你们才是染了病、一身黑的病人!”
愤怒消解了女孩的恐惧,她越说越激动,甚至站起身来,踩上树桩,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指着端坐在视野下方的医生,从一个卑微阶下囚变成了一个激昂控诉者。
但女孩近乎歇斯底里的指责并没坚持太久的,一口噎在气管的唾液让女孩高大的形象瞬间萎缩了下去,她蹲下身去咳嗽连连,医生也很贴心地,等到女孩咳完才缓缓出声。
“我说过,带走你妈妈的不是我。刚才我所说的,也只是你妈妈被带走的原因,就像你因为残杀动物被我带走一样。你都是做了人们看来是坏事的事,自然会被怀疑染上了让人变坏的病。”
“那只是别人这样认为,他们连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都没问过!而且同样的事,为什么我爸爸、我爸爸的学徒就没事?因为他们是医生?我们也想做医生啊,如果我可以做爸爸的学徒,就不会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模仿’了!”
“我想你爸爸不会让你做他的学徒。因为你是个女孩。而且,在我们这一行还被称作‘猎巫’时,女性的医生、药师、产婆,是最容易被当成女巫的。每当她们的病床上出现尸体,她们就会受到指控,结局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淹死,就像你知道的那样。”
“那又怎样?就因为一个几百年前结束的迷信习俗,女孩们就永远不能成为医生了吗!”
“不,猎巫浪潮也不过是你爷爷时的事情,而且现在我们仍在四处收容、诊断、治疗。对你爸爸,不,应该说对你们的村庄来说,猎巫并不是太过遥远的事。”医生抬起头,看着双手握拳但双腿打颤的女孩,“你愿意相信你的妈妈不是坏人,那希望你也能相信你的爸爸没那么愚蠢、古板,你妈妈被带走也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他当然会担心你步你妈妈的后尘。”
“但我就是想成为医生,女的想成为医生就是有病吗?”
女孩悲愤交加,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的眼眶滚落。医生没有正面回答女孩的问题,反用另一个问题结束了交谈。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你再想想你为什么要成为医生,再想想你所做的,这影响到我对你的诊断和处方。作为一名医生,我希望我的病人能够活着、健康。”
此后无论女孩再问什么,医生都不再说话,温暖的篝火前,女孩受不住徒步一天的劳累,慢慢眯起了眼睛。
女孩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医生绑在行李箱上拖着走了很远。因为前一晚不是很愉快的交谈,她产生了一个坏念头——就这样让医生把自己拖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吧,她不想动,也没有理由减轻医生的负担,她想使坏,但她很快意识到“使坏”是个“坏”念头,她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让人变坏的病传染了,变得会使坏了。她一点也不想变成一个坏人,于是她在行李箱上挣扎起来,让医生把她放下。
他们并没有走太多路。
他们走到一棵巨大的枯树下时,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鸟一样的哨子。他将哨子塞进鸟嘴,吹出了乌鸦的叫声。两只身躯比医生还要庞大的黑鸟从远处飞来,抓住了医生和女孩,他们被大鸟带到了云端,不一会儿,便飞到了一座繁荣热闹的都市。
大鸟将两人放在了一座白色的大房子前,一条穿过房子的人工河在院落中汇聚成了一个清澈的池子。
“这是我们的医院。”医生说。
他们要把我扔进池子,如果我在这淹死,我就没病,如果我浮了上来,我就是女巫——女孩胡思乱想着,不住地凑近平静的水面,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沉浮着死者。
“昨天的问题,想清楚了吗?”医生问。
女孩收回伸长的脖子,她不想在这种草菅人命的医生面前露怯。
“如果你仍想做医生,可以先从识字开始。但没有我的许可,你不可以碰活的动物,当然,人更不可以。”
医生摘下他的鸟嘴面罩,女孩瞪大了眼睛,盯着这张无数出现在梦里的脸。
“妈……妈……”女孩机械地开合着嘴巴,仿佛刚刚新生的婴儿,重复着生命最初的发音。
“我承认你比同样年纪的小朋友聪明,但是你才八岁啊!你爸爸怎么可能教你做医生,就算你是男孩,也不可能现在就教啊!”
说完,一袭黑衣的医生抱起目瞪口呆的女儿,嘴里念叨着“过会要给你爸写信报平安”等,走进了巨大的白色医院。
作者:凰
评论:笑语
*来自某天上午做的一个梦,从梦里哭醒了所以印象非常深刻。因为是梦,有些地方会特别跳脱,有可能会显得毫无逻辑且脱离常识,请勿太过较真。
她想偶尔这样或许也没什么,计划与安排当然很重要,但如果只是这么一次的话,在已经无法完成预定的事项后随心而行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非常难得的,她没感受到往常计划被打乱时的焦躁,只是伸手从包里摸出手机,给坐在一墙之隔的影厅内的朋友发消息。
悲报,你得一个人看电影了。她单手打着字,腾出另一只手戴上耳机。
咋回事?回复来得很快,她一边往楼下走,一边翻着歌单随便点开了一首歌,又回到消息窗口。
我买的下周六的票,结果把时间记成这周六了。两只拇指都敲上屏幕后,打字的速度快了不少,她啪啪打完一句话发出去,又立马从表情包里扒拉了一张悲伤蛙划进窗口。
头顶不远处的影院传来电影开始的声音,窗口对面没再发来文字消息,只是回复了她一张无语的表情包,紧跟着是一个拥抱的表情符号。
音响的震动随着距离的拉长而远去,她看着屏幕上的消息笑起来,调大音量让耳机中快节奏的音乐盖过了自己下楼的脚步声。
这栋楼不知道有多高——在路过某层楼道的窗口,余光瞥见从梧桐树重叠的绿叶间漏进来的阳光时,她这样想到。不过这想法也只是像随风不断变幻形状的光斑一样,下一秒就被她脑海中其他的东西盖过去了。
既然看不成电影那就顺带去一趟那个地方吧,她想。他们住的地方离这里应该不算远,她大概记得在哪里,跟着导航顺带去看看他们好了。
于是在蹦下最后一级台阶,从楼道的阴影里跨进春夏交接之际的阳光中时,她眯了眯眼,走上人行道,打开地图导航输入了自己的目的地。
缓冲进度条开始转动,她慢悠悠地走着,踩着落叶经过两栋建筑间的拱桥,向来往的路人打招呼。“下午好。”她说道,于是他们也回应她“下午好”,但是这个下午究竟好不好,她有些不太确定了,因为进度条停止转动消失后,取而代之出现在屏幕上的却不是她想要抵达的目的地。
不仅不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无法找到地点的提示,没有推荐地点的列表,苍白的输入法键盘上方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搜索栏,光标停在最左端冷漠地闪动着。
怎么回事?她皱起眉毛,又输入了一遍目的地的名称,在得到同样的结果后又搜索了一次,最后望着那枚闪动的光标,无奈地撇了撇嘴。
大概是网不好吧。这样想着,她暂停了正在播放的歌曲,打开手机上的指南针,决定跟着自己不太靠谱的记忆自己去寻找方向。
然而当她在原地转身,刻度盘跟着旋转,屏幕下方的数字不断变化,最后停留在“180”这三个数字上时,她望向正南方,看见的却是身后一排排建筑物上整齐划一的阳台。
坐北朝南,她不由自主地念叨着,我面朝南方,阳台应该在房子的另一面才对。她迷惑起来,目光在一层层阳台间徘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在这时,经过的路人照常对立在原地的她打招呼,她反应过来,连忙迈步跟上,想要问一问路。
“下午好,”她对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说道,“你是刚看完电影吗?”
“嗯?哦,下午好——不是,我是来补习的。”女孩对她微笑,手指点了点挎着的帆布包。
她看了眼那些从包口里露出的纸张和卷了页的书本,把自己的脚步放慢了些好跟另一个人并排前行,接着又说道:“我是来看电影的,结果记错了时间,现在看不了了就只好走咯。”
“是吗。”女孩轻轻点头,似乎对这件事并没多少兴趣。她不在意,只是想着常来补课的人应该会对这附近比较熟悉,她应该问问路,然后——
没有然后,在她开口之前,女孩先一步发问了:“但在那之前呢?”
“诶?”她愣住了。
“在那之前呢?”女孩又重复了一遍,“在那之前你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接连不断的疑问仿佛某种强行弹出的提示弹窗,她恍惚了一瞬,在顺着这问题去回忆时走入了空无一物的“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她默念道,在一切开始之前,在她发现自己记错了电影票的日期之前,那里什么也没有。
但是立刻,这也成为了无关紧要的错觉。她笑起来,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对身边的女孩说道:“我在坐公交啊,你不是坐公交来的吗?”
女孩也微笑起来,又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们没再交谈,只是紧挨着坐在公交车车厢一侧的长椅上,转头望着窗外飞速划过的电线杆与建筑物,就这样沉默地到达了下一站。
“我在这里下。”女孩站起身走到后门,她也跟着走过去,跳下台阶蹦到站台上,朝着四周张望起来。
往来的车辆从人行道前掠过,远处的高楼将天际线切割成不规则的锯齿状,她看见树荫在烈日下晃动,而女孩伸出手臂,朝着某个方向指去。
“你走这边吧,”女孩说道,咧开嘴再次笑起来,又往另一边指了指,“我走那边,拜拜!”
她没说什么,只是在原地挥了挥手,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然后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周围的景物逐渐熟悉起来,她经过超商巨大的招牌和连锁餐厅不断滚动的广告,慢慢摸索着向目的地靠近,终于在街道对面看见了那圈缠绕着藤蔓的围栏。
是那里!她想着,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迈过斑马线的脚步也跟着变得轻快了些。小区的大门近在眼前,她刻意没去看坐在保安亭里的保安,趁着拿有门禁卡的居民刷卡时跟在后面溜了进去。
栅栏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金属摩擦发出“吱呀”的声响,她抬起头,却看见面前的道路与上次来时不一样了。
小区门口通往居民楼的路上撑起了巨大的白色帐篷,安检门与安检机立在一旁,穿着制服的警卫站在远处的楼梯顶端,手里握着喇叭,不停地强调着规则,让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要先验证身份。
她稍微有些慌张起来,连忙猫下身子,在有人注意到之前从花坛和架子间绕过去,像在玩什么潜行游戏似地躲着警卫的视线,蹑手蹑脚地从另一头的楼梯爬到高处,推开走廊尽头的门走了进去。
挑高的跃层大厅出现在她面前,典雅的木质墙壁映照着水晶吊灯的光彩,她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一扇普通的铁门会通往这样类似高级酒店的地方,只是急匆匆地从高高的旋转楼梯上跑下去,在大厅中散落的零星视线里顺着小道跑向了唯一一扇能看见室外景观植物的玻璃门。
空气从洞开的门中涌进来,而她一脚跨进灿烂的阳光里,在门边竹丛投下的影子里深深呼吸,闻到了悠长的草木清香。
这气息安抚了她不知不觉中动摇的心,让她记起来此的目的,记起了她要去的地方。我得去才行,她对自己说道,必须要去那个地方,一定要去见他们。
但无论如何,在这完全陌生的、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地方,她想要抵达目的地的意志再坚定,此刻也变得寸步难行。地图导航又一次被打开,她姑且试探着朝着某个方向往前走,一边不抱太大希望地搜索起来。
就像是为了应证她的预感一般,屏幕上依旧没有任何结果。她叹了口气收起手机,四下望了一圈,却看不到半个能问一问的路人,只好顺着直觉——又或者只是想当然地走了下去。
天气相当晴朗,她一抬头就能看见蓝得仿佛被海水洗过的天空,空中没有一丝云层,只有温暖的阳光洒下来,在皮肤上落下轻柔的抚摸。这样令人舒适的天气即使在这个季节也相当少见,可她走着走着,却发觉自己迈出腿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道路两旁的绿化带上满是各种植物,她的双脚不时踩过落叶,它们碎裂在鞋底时发出细小的响声。这一切都纹丝不动,或高或低的草木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处,但她却觉得好像吹起了无形的狂风,没有温度的风迎面涌来,只为阻止她继续前进。
起先这风只是让她稍稍眯起了眼睛,但它逐渐变得剧烈、变得不容忽视,直到暴烈地推压着她的身体,让她不由得抬起手臂挡在眼前,弯下腰愈发困难地朝着前方,一步一步地走着。
似乎是发觉了她仍没有改变想法,风稍稍变小了一些,接着又立马疯狂地刮过来,推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今天的路这么难走,她在心里抱怨道。她只是来看一场不巧记错了时间的电影,而后决定去那个地方看看他们,可为什么这道路全是她从未走过的,又为什么她总也走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次又一次艰难地迈开腿,朝前走出下一步、又下一步。她经过长满青草的花坛,穿过灌木丛间铺着石板的小道,从空无一人的天井下走过,在走到一栋教学楼旁时看见了三个人影。
一位穿着品红色上衣、戴着眼镜的老师模样的女性,和一位同样看起来像是老师的男性正站在道路边的平台上,教训着面前一个垂下头一声不吭的男生。
她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偷偷带烟与抽烟的事,但这并不值得她停下脚步。我一定要去那里,她又对自己说,我要去见他们,我非去不可。
然而这一次她没能走出几步,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风蛮横得惊人,她用尽了全身了力气也寸步难行,不得不掉过头来,想要干脆去找一旁的那几人问问路。
但随着她转过身,风向也突然改变了,就好像无论如何都要迎面对着她吹一样阻拦着她的步伐,让她只能扒着一边的墙壁,向着那三个仍在说话的人一点点靠近。
被教训的男孩依然闷闷不乐地低着头,用脚尖蹭着自己面前的一块水泥地,那两个老师也依然在说着训诫的话,但还是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她。
她紧紧抓住光滑的玻璃墙好稳住自己的身体,像是即将被风吹走似地对他们伸出了一只手。男孩没有理会她,离她更近的男老师也只是看着她,继续对他的学生说话,而她努力地向前伸着自己仿佛有千钧之重的手臂,终于能够开口去问路了。
“你好打扰了,请问湖光吉园怎么走?”她保持着礼貌,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又随意。可是没有人回答她,没有人愿意告诉她,她的目的地究竟该怎么抵达,他们只是做着自己的事,眼睛虽然看着她,却并没有看见她。
狂风压垮了最后一丝逞强的底气,她颤抖起来,用最后地力气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大声喊道:“——我要去湖光吉园!”
似乎是这声呐喊打破了某种屏障,这一次所有人都停下了,一齐望向她,仍旧没有说话。
“请告诉我要怎么走!”她再也不能忍受,固执地向前伸着手,反复地喊着自己的请求,“我想去那里,拜托了告诉我吧!到底该怎么走……”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没有人愿意告诉她,风一刻不停地阻难着她,她拼命地发问,不顾自己越来越沉重的身体与逐渐模糊的视线,一定要得到一个回答。
最后的最后,那三个人中站得离她最远的女士用一种复杂的目光从镜片背后打量了她一眼,从靠前的两人间转过,弯下腰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走到这里很不容易吧。”她说道,脸上既没有笑容也没有别的表情,声音却温柔到让人不敢去听。
她再也忍不住,在这温柔的声音里被掐断了呼吸,紧紧握着那只与自己有着同样体温的手,心脏在突如其来的哭泣中抽痛起来。
于是一切景象都在泪水中变得模糊,爬满藤蔓的墙面飞快地向无穷远的地方倒退,品红色上衣融化在寂静里,无形的风暴终于停息,转瞬之间,她从梦中醒来,继续哭泣。
*PS.
“湖光吉园”为“黄泉”的反切注音。
*PPS.
决定写这篇主要是因为,在经历了一段难以区分梦境与现实的时期,又重新开始记录梦境之后,我逐渐意识到该如何在梦中察觉到自己在做梦了。一般来说,除去闪现一样的场景切换和毫无逻辑的人物交谈,我的梦里都有至少一项明显不合常理或违背常识的事物,比如怎么也走不到的目的地、只往我一个人身上刮的风、永远走不到头的自动扶梯、再怎么拍都是一片漆黑的照片、明明大家都穿着夏装可地上满是落叶和无论如何努力都闭不上的双眼等等,因此我想或许梦境是一款bug版的现实,而现实是debug后的梦境也不一定呢。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我家猫穿越了,但没完全穿越。
是这样的,我带它去看病,过马路的时候航空箱把手年久失修,箱子摔地上摔散了,那哥从箱子里逃出来,吓得无所适从,一慌就乱跑,然后被对面车道泥头车给送回了猫星。
那哥陪了我十几年,虽然时不时就会有把它炖了的心思(养猫的人懂的都懂),但它真就这么走了,我很伤心。火化完的那哥装进了一个小瓷罐,我把瓷罐放进了书柜里。躺在床上,想到以后可以想怎么躺床就怎么躺床,不用每次躺下之前还要寻思先给床单粘粘毛,想着想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我梦见一个神仙,这位神仙——转生套路你们都熟,不多废话——这位神仙是个肌肉发达体脂率偏低的姐们儿,姐说你家那哥转生去异世界当勇者了,不过出了点小意外,展示命数的LED左下角那个小亮棍出了故障,本来以为是第九条命给带走了,结果才是第八条命,所以现在第八条命的那哥在异世界冒险,第九条命的那哥会给我复活继续陪着我。而且因为这两个那哥处于量子纠缠态,所以勇者那哥身上的挂在我这边的那哥身上也会存在。你是它的饲主,有什么问题没?
我说,懂了。那哥身上什么挂?
姐说,无限流,加点。
我说,猫也整异世界勇者那套?
姐说,别问我啊,你们人类爱看这些奇怪的东西,那它就成立了,你们觉得猫也可以,那猫就可以。
我说,勇者那哥能整明白么?它怎么跟人沟通啊?
姐说,咋,把你也送过去陪它一起?
我说,倒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问问。
姐说,虽然那边的情况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这么说吧,比如有一个主种族都是猫的世界,那么你家猫过去就能搞定,你过去反而还搞不定,能明白不?
我说,那万一我哪天被泥头车给撞了,我能去异世界当勇者吗?
姐说,这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我说,勇者那哥会想我吗。
我醒了。听见书柜里有动静,过去打开柜门一看,那哥活了。
那哥的挂覆盖面挺全的,草看之下琳琅满目,而且用户界面还挺友好。我用初始点数把复活和健康点了,然后抱着那哥在床上一顿搓巴,搓到那哥怀疑猫生。
那哥是一只没什么特色的玳瑁色雄性土猫,两三个月大的时候被我拐骗回来的。野猫性格好,精神也好,刚回家叫它啥它都答应,没叫它它也答应,我说给你起个名叫“那个”行么,它喵了一声,于是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看着被我揉到舔毛的那哥,忽然灵机一动,平时跟那哥说什么它常常不理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挂。
稍微研究了一下,发现让猫说人话还挺麻烦,需要点很多生理结构和智识方面的前置能力,而且我刚才点了复活和健康,现在也没剩几点。三找两找点了一个共感强化,这样我可以部分感受到那哥的情绪,某种意义上比语言沟通更直接。
我说,那哥,你现在这么牛逼,咱们一起征服世界吧。
那哥没吱声,从床上跳下去喝水去了。
我发现挂里的可用点数时不时的在增长,看来勇者那哥在那边也很活跃,想必过得也不差,这样我也放心了。托勇者那哥的福,我给拉屎总不埋那哥也零零碎碎加了不少技能,不过总的来说生活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以前那哥大清早跑酷叫我起床,现在那哥大清早对着电视里初音拳击瞎喵喵;以前我吃东西那哥闻着味儿就开始不要命的扒拉,现在它会趁我蹲坑的时候偷偷拆外卖袋;以前它吐毛球吐一地我搁那儿巴巴擦半天,现在它吐一地会把餐巾纸叼过来好好把呕吐物盖住(它终于学会不吐在床上了!);以前不让它进厨房……哦,生活还是有些变化的!
从我第一次感叹养猫有何用开始,我就一直希望那哥能给我做个西红柿炒鸡蛋,而如今我终于得偿所望。让那哥做西红柿炒鸡蛋一般需要两个鱼罐头或者一条鲜三文鱼骨,那哥吃满意了才肯给我做。虽然这可比西红柿炒鸡蛋贵多了,但是这钱花的值啊,能买一顿饭的孝顺。我求那哥给我做一个,那哥会得意洋洋地打开冰箱,把所有门打开,所有存货都巡视一圈,发出几声满意的叫唤,然后拿出两个鸡蛋和洗好的西红柿(我洗的,那哥不爱玩水),用爪子拉破剥皮,拿起皮筋把菜刀绑在爪子上,把西红柿切成小块儿,一边切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得意的嗷嗷声,切好了之后装进碗里。然后卸下菜刀放回原处,从水台上勾过来一个碗,把鸡蛋打进碗里,剩下的空蛋壳会仔细舔干净再扔掉,用指甲尖把掉进去的蛋壳渣捞出来(如有),蛋壳渣也舔干净再扔掉,爪子尖也舔舔。放一小勺盐,抓起打蛋器一边哼哼喵喵之歌一边打蛋,哼哼完两遍蛋打好,放在旁边备用。之后跳上我提前准备好的凳子上,把炒勺捆在爪上,用另一只爪勾起油瓶,把油倒入锅里,开火。猫的眼神和鼻子确实比人好使,那哥总是能精准地掌握热油将要冒烟的时刻。蛋液入锅,那哥不慌不忙打开抽油烟机,炒勺慢翻,另一只爪子时不时晃两下锅,嘴里还发出阵阵怪叫。鸡蛋炒到半熟关火盛出来,用爪尖扒拉掉锅渣,再次放油开火,烧到大熟放西红柿。那哥对西红柿炒鸡蛋有自己的美学,一定要把西红柿炒化炒出汤,有一次我买了两个没什么汁水的西红柿,给那哥气的尾巴都粗了。西红柿炒好后关火,倒入之前炒好的鸡蛋搅合搅合,用两只爪把锅柄抱起来倒进菜盘里,出锅。猫的舌头跟人的舌头不一样,指望那哥调味得花费很多点数,不过那哥每次出品都很稳定,我也只需要稍微放一点点盐就够。第一次吃那哥做的西红柿炒鸡蛋我感动哭了,这辈子从来没有任何一盘其他的西红柿炒鸡蛋让我拍了那么多照片:这是!我家的猫!那哥!亲手给我做的!西红柿炒鸡蛋!我的!!!发完朋友圈后,我擦干眼泪,夹了一口和着西红柿放进嘴里小心翼翼的咀嚼品尝——
——嗯,有少许猫毛。
那哥的体格和外形方面我没有特别加什么点数……你们都想说猫娘对么?别想了,对着养了十几年的公公猫色色,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一点不说,那哥要变成人就是一个肥胖的老大爷,真要那么好奇就去看孙渣的漫画吧。当然,如果是通过魔法幻化之类的技能,是可以变成好看的猫娘的,但最后你会发现这事儿特别空虚,真的,别看那些二次元猫娘多好多好,演的。
那哥的智力我也没有点到很高,因为脑容量的增加对身体器官的负担很大,体型方面比如颅骨要变人头大,总之很麻烦,很复杂,我也不懂生物医学啥的,不敢乱点。不过想跟那哥建立有效交流,方法还是很多,什么共感强化啊心灵感应啊动物交流啊之类的技能点了就是——是的,是那哥掌握了能跟我这个动物交流的能力,让它屈尊了。
虽然那哥现在很健康强壮,但毕竟是一只十几岁的老猫,不像小年轻那样爱上蹦下跳,它跟我一样宅,除了睡觉和一边晒太阳一边睡觉之外,平时喜欢干三件事:第一是喜欢看我打游戏。尤其喜欢拼反应的动作游戏,我也给它玩,节奏天国,蔷薇与椿,打的比我好,不过操作稍微复杂一点的,比如只狼这种,它就不行了。第二喜欢的事情是看动画片。怪物猎人猫猫村的动画一遍一遍反复看,还爱看宝可梦,火箭队登场的时候非常配合地进行卡点配音,反而猫和老鼠它不喜欢,为什么变长了,为什么变短了,看不懂,而且它这辈子应该没见过活的耗子。第三喜欢的事情是听歌唱歌。最喜欢初音,这点随主人,但那哥喜欢初音的原因是电音那个尖咪咪的调子,从这点来说是一个比主人更纯粹的葱厨。那哥爱听也爱唱,不过猫的音域跟人的音域不一样,那哥唱起歌来……怎么说呢,你要说它在调上也不在调上,但是旋律高低大概齐是那么个动静。而且那哥是个天生熬淘嗓子,张开嘴来啊呜啊呜,也就是我跟它熟,不熟的人听了容易以为我在虐猫。
哦,说到虐猫。上面说了我没给那哥把智力点到很高,也有另一个原因,我发现一个特别厉害的技能叫“云脑力”,大概意思是从方圆多少米的范围里跟大脑结构相似的活物借一点闲置的思考能力,这样周围的人啊猫啊狗啊越多,那哥也会越聪明。我小心地把占用率设到很低,因为一来从我读过的科幻小说来看,让脑力有太大起伏这个事情不太好,二来被借用的对象会增加一定脑负担,对思维方式也会有影响,我也不想我和周围的人都变成整天满脑子都想着小鱼干的傻叉,只借一点点的话没关系的喵。大概喵。应该喵。
总之那哥变得很聪明,但也没有完全变得很聪明。我开始尝试让那哥走网红路线,给它拍视频然后上传,拍它唱歌,拍它做西红柿炒鸡蛋,拍它巡视冰箱的熊样子,拍它玩别踩白块儿。发到网上后一开始效果还可以,但是粉丝上千之后质疑的声音就开始变多了,有人说我是用CG做的动画,有人说这是AI视频。其实这都无所谓,最坏事的是有人挂我虐猫,说得煞有介事,还开我盒,吓得我赶紧跑路销号。
这件事之后我很认真地跟那哥交流了一次。
我说,那哥,你觉得我对你好不好。
那哥说……哎不对,它也不是说,就是……表达,哎呀,怎么说呢,反正你们就当它说了吧。
那哥说,咋,想吃西红柿炒鸡蛋了?
我说,他们说我虐猫,我在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是不是真的对你不好,欺负你。
那哥说,你给我开个罐头我就觉得你好。
我说,我认真的,我要做什么你觉得不好的事情,或者你觉得哪儿憋屈,你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那哥说,我要吃罐头,不然你就是虐猫。
我说,你得注意你的健康,你太肥了,不能老吃罐头,这是为你好。
那哥说,罐头。
我说,讲道理,我平时不少给你开罐头。
那哥说,罐头。
我说,给给给。我去厨房给那哥开了个罐头。
烦人归烦人,那哥还是愿意讲道理的。我跟那哥讲明白了一个逻辑:我出门狩猎可以拿钱,钱可以买罐头,罐头只能用钱买。所以我安排那哥创收那哥也很配合。被挂跑路之后我和那哥也在找别的途径,比如给那哥弄了套皮让它当虚拟主播,主打猫猫呼噜ASMR和音游,那哥(看在罐头的份上)很努力,一周两播对大龄懒猫来说算相当勤奋。我凑点数给那哥点了认字和打字技能,晚上小区里脑算力多的时候那哥偶尔会跟弹幕互动一下聊聊天,后来那哥还学会了自己发动态,挺好。虽然目前为止还没什么收益,不过我也不想打击那哥的热情,慢慢整吧。
那哥在猫里算很有语言天赋,虽然我也不认识别的这样的猫,但总之那哥很有语言天赋,它自己折腾了两个月都会使用表情包和颜文字了。有天那哥跳我肚子上问我要支付宝账号,我说你终于打算偷我手机点外卖了?那哥说自己写的小说有人打赏,能提现了。我从沙发上爬起来跑到电脑前,看了一眼整个人陷入沉默。屏幕上大大几个字是那哥小说的标题:《那哥~异世界勇者的另一个我》。
我说,那哥,要不咱们还是征服世界吧。
那哥说,你先把罐头结了。
作者:尘聆
评论:求知/笑语
我醒来了,展开自己的手,每一寸肌肤都好稚嫩。
炊烟袅袅升起,我知道这个点日暮西垂,该是时候回家。
远处传来“汪汪”犬吠,白爪黄毛的狗疾速跑来,我蹲下身摸它凑过来的脑袋,“二黄,娘在催我回家了吗?”狗绕着我转圈,尾巴甩出残影。
好久好久没有回家了,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村庄笼罩在余晖里,烟尘朦胧闪光——离庄早在十三年前就烧尽在朝廷放的大火里,为了灭除病源。
瘟疫会在五年后到来,而我现在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我采摘路边的嫩叶把玩,新鲜的汁液和露水粘在指尖,冰凉的触感如此真实。爱和恨都是生前,那些颠沛流离、亲眷失散,像手上常年握刀长出便不复消去的老茧一样,都被梦境轻松洗去了。
山雉扑扇翅膀飞过,我抬手准备如往常一样飞出树叶,带回去娘应该会高兴。但最终还是没有实施,哪怕是假的,但我毕竟才五岁,当个普通的孩子也挺好。
最后剩下的那几个孩子,我们直接按照年纪排行,并称离家十三客。十二盘腿坐草垛上,背后是大得离谱圆月。她叼着草叶擦刀,边问,十三,咱要不考虑找个小村常住,江湖险恶,无名小辈如我们的仇家不多不少,大家一起足够抵御。我答,不知道,听大哥的。十一说,不知道,听你的。
等年纪增大,仇人死得差不多了,我们也像被无形的存在报着数,从一数到十三。不知道是不是过去经历太多,倒是寿终正寝好运,这对刀口舔血的人来说实在值得庆幸。
“哇娘炸了粢饭糕,好香!”老五爬过低矮的院墙,他住我家隔壁,父母早亡,瞎眼的爷爷养大。他爷爷煮饭难吃,三天两头到我家来蹭食,后面干脆直接管我娘叫娘。我看着他稀里糊涂地去抓刚出锅的金黄炸糕,被烫得吱哇乱叫还不肯放弃。
老五去世的时候一口牙掉得精光,我在他床前喂他喝了好几月猪油粥。
那天他喝到一半摆手示意饱了,躺回床上,嘴里漏风道,我想我们娘的粢饭糕了。
我的牙也掉有一半了,比他漏的风少点,于是嗬嗬笑起来,你平素做什么都不忘冒险去找当地名吃,怎么大半辈子还惦念娘的手艺?
哎,我是想我们娘了。他嘟哝,闭上眼。
老七老八是对双胞胎,出了名的猫嫌狗厌,总是把老六老九老十那几个女孩子惹哭,然后被她们从小以武德服人的哥哥姐姐老二和老三追着从村口打到村尾,鼻青脸肿回家又挨一顿好骂。离庄没了后,两兄弟和三姐妹都像是转了性,一边再也没闹腾过,一边再也没掉过眼泪。倒是老二老三的暴脾气一如既往,学拳脚刀法也是遥遥领先。
老四总是在村外田地边的小池塘旁看书,夏天蚊子多,只好边跺脚边念。他是我们中最全才的那个,学刀的师父也是被他一口之乎者也给骗来的。之后提议当镖师的也是他,还学了算术做账。大哥说若是离庄未生变,我们村的第一个举人保管是老四。
十一、十二和我玩得最好。十一是所有人的小尾巴,总是笑呵呵的;十二最有主见,爱看穆桂英挂帅、花木兰从军,打小就喊巾帼不让须眉。老三和十二年近花甲的时候,春节鞭炮红纸漫天,她俩定要蹦到院子里舞木刀。我们其他人搬长凳围一圈,嗑瓜子的吃果脯的啃肉干的,看得津津有味,及至毕了纷纷喝彩鼓掌。十一会是那个进屋给大家添吃食的。
老四在马上也不忘往木片上刻诗词,然后都丢给十一保存。他说等死了以后高低得帮他成册,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洛阳纸贵。我没敢讲那木片转头就被十一做饭时当了火引子,也没敢讲十二有次拜读瞪圆眼睛,问了我三遍这真是老四写的?在吟诗这块哪怕我们没读过多少书的,也知道老四确实没希望。
一口咬下粢饭糕,外壳酥脆、内里柔软,熟悉得让我潸然落泪。老五和娘都讶然,一个凑近逗我说花脸猫,一个碎步跑去打湿软布。娘擦着我的脸,问外面谁欺负你了,老五做的鬼脸,嘴咧到耳边。
我说,我做了一个梦,离庄被大火烧了,老二老三断了手脚,老四没考上秀才,老七老八去救被山贼掠去的老六和老九掉下山崖,人也没救回来,老十投了河,十一和乔装打扮的十二参军后再无音信。
娘和老五愣着,就像我看见命运时的手足无措,画面如潮水般开始退去,我知道我是真的要醒了。我着急忙慌抓起粢饭糕再咬一口,却发现滋味已经不复存在。
我睁眼,拿苍老的手摸一把脸,不知道哪边更粗粝。年纪大了,总是做梦,梦到以前,梦到他们若是活着会怎样,梦到他们寿终正寝的结局。老五和娘一块生的病,在大火中烧成了焦炭,没人能去收尸。也没有离家十三客,我只是徒长岁数,妄为大哥,没护住任何人。
走镖的时候没什么名气,归隐的时候也无人得知,我在梦中和十一十二约好一块的那个小村,村口的草垛年复一年,却始终未等来想等的人。
活着像是做梦,梦中倒总是很清醒,池塘荷叶尖尖,老四朗声背琵琶行,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蜻蜓振翅,我想到梦中老五闭眼后,我说,哎,我也想家了。
作者:阿苔
评论:无声
其他:自家pc的同人文,包涵模组xdxf的剧透。赶死线写的不推荐看,之后会进行修改……
白帝辞坐起身,他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巨大且平静水面的中心,随着水波微漾自己所乘的白色小舟如春日杨柳在和煦暖风吹拂下轻晃,怡然又令他心中升起一股无比眷恋的怀念感。
此处是何处?
散落的黑发滑落耳畔,白帝辞抬手托起一缕怔怔望着。自己确是黑发,但似乎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又如雪如玉一般洁白。
向前追溯,却只记得自己乘于白舟之上,于半梦半醒之间顺着急促的江流被送过千山。江水匆匆,岸边之景幕幕闪过,却都是自己无从干涉的彼世之事,就如顺流而下的现状般无力改变分毫。看久了白帝辞便逐渐麻木,他坐在船头蜷起身子双臂环着膝盖,就那样怔怔的望着奔腾的江水发呆。他知道自己正被送去归处,那是他自己选择的沉眠之所。
但此处又是何处?
这并不是他应去的地方,但似是他......渴求已久的梦中所愿。
轻桨交错划动,小舟便靠了岸。
将白舟固定在木桩上,水底散去的游鱼又聚拢回来,似是好奇的打量着这位贵客的身影。白帝辞垂眸望了它们一会儿,蹲下身子指尖轻点水面,一条墨青色的细长小鱼一游一停的摆动着鱼鳍小心翼翼的靠近,又啄食了两下他的指尖。白帝辞觉得有些痒,他重新站起身,脸上多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岸边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兴许是许久无人居住,屋顶瓦片与门旁石墙大多染上了青苔斑驳的绿色。而就在古朴的青绿色之中一片带着淡粉的柔软洁白正在视线尽头散发着无穷的吸引力。白帝辞踏着安静的步伐向那抹白色赶去,石砖小路带领他来到了一户院门大开的人家—— 一棵高大的杏花树正突破院墙的限制遮盖于屋檐之上,满树绽放的白色花朵随着微风撒落下打着旋的花瓣,为院子铺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白毯。
这就是为他准备的居所,白帝辞如此确信。
就在这时,那朵下花瓣雨的白云中突然探出了一个黑色的脑袋。“您好!” 一只眼睛亮亮的黑色大鸟张开坚硬的喙部,却是吐出了人言。随着翅膀的扇动声乌鸦落在了院门最上端,两只爪子交错着一跳一跳向白帝辞靠近,“白宗主回来了!白帝辞回来了!” 它兴高采烈的大声宣布,丝毫不在意村落的宁静被自己撕了个粉碎。
“请进!请进!” 乌鸦再次扑腾着飞起,这次降落在屋门旁,翅膀带起的风把花瓣毯扇出了一个小坑。
未经思考身体就先动了起来。白帝辞快步走向屋门,古井无波的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喜悦。他不记得那人的样子,却觉得那人的言笑溢满了自己的大半个过往;也不记得那人的神态,但心脏却仍镌刻着为此牵动的抽痛与不寻常的律动。他突然了然,为何自己会对这片清泽感到如此的亲切与怜爱,为何自己渴望违背天命在此永远停留……因为这一整片宁静的湖水,以及这座小小的村庄,都有着那人身周的氛围。这氛围将自己包裹其中,就如哪一次宁静的初遇,无需忧心天下,没有生死离别,那人的眉眼便是世上最重要最令人心动的东西了。
房门未锁,古旧的木门稍一用力便吱呀开启,屋内寂静无声。白帝辞的视线依次扫过灶台、水缸等农家陈设,最终望向了窗台下阳光笼罩中的某样物体。
那是一条用发丝编制的手链。白色长发被搓成缕缕丝线巧妙的缠绕成杏花的样子,花蕊是如白帝辞双瞳一般的血色玉珠,又有金色的细丝从中穿插修饰着,令它更显精致。白帝辞望向自己手腕上那条成对的墨绿色编发手链,垂下眸子,将这条扣在了它的旁边。
他还隐约记得这是那人亲手为他戴上的。
乌鸦弹跳着飞向他的肩膀,“信物!” 它叫到,“玉箫!”
“嗯,谢谢你。” 他掩起眸中的落寞摸了摸乌鸦的小脑袋,乌鸦闭起眼睛享受的磨蹭起他的手指。
“我知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他的。”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寒风吹拂,江面上泛起薄雾。
桑轲垂手按在生锈的栏杆上,顺着楼梯缓缓走下。锈蚀的栏杆外皮鼓胀脆裂,翘起一片片红色的铁锈。两侧灰白的墙壁把这段阶梯挤得十分狭窄。桑轲伸手去触摸墙壁,也是如锈蚀的栏杆一样脆弱易碎。
虽然是有雾的夜晚,但对岸的霓虹光彩还是清晰可辩。腥臭的江风灌进鼻腔,桑轲站在江边,在这能望见北岸繁杂富丽的全息影像与其后矗立的熟悉的建筑,还有他今天的目标。
江水诡异地聚集,逆流而上。那是南岸奇闻之一,逆流河。有人说那只是全息投影,这也解释了为何它只能在南岸见到。
桑轲朝左右看去。方形房间重重叠叠,像一座巨大的蜂巢。近百年这里经过无数次增修改建,每个住人都在尊重周围建筑风格的同时自我发挥,只不过由于江边的恶臭,住人减少。面向江面的一千多个窗户现在只有一两扇还亮着。
传闻其中狭窄曲折走进去很容易便会失去方向感,在这之中的某处有通往地下的秘道,走到尽头是不容于世的人体改造实验场。这也是南岸奇闻之一。
北岸的霓虹倒映在江面,南岸的建筑也倒映在江面,只是太黑太淡。
桑轲在江边伫立。不知为何,所有建筑都与江之间留了两米宽平整的地面,每隔几十米就有一段楼梯通向内部。他开始奔跑,为之后的活动热身。
桑轲的身体很快暖和起来。他向上跃起,能攀住二楼的窗沿。他感到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淌。
桑轲助跑,再一次跃起。他握住三楼的边缘,向上爬去。爬至五楼,他踩在栏杆上,张开双臂,深深吸气。
然后他跳下,从灰白的蜂巢中跃出黑色的影子,没入了更深的黑暗。
江水莫名有些粘稠感。这或许是心理作用。桑轲在江面下十米的地方往前游去。这和他平时在干净的泳池中游泳大相径庭。皮肤有些刺痛,有些灼烧。划水时也有些迟缓。腥臭的味道堵在他的鼻腔,但桑轲的思考越发清醒。
沉重的罪恶,人类的罪恶包裹着他,反而让他游得更快。
头顶开始发出光亮,他向上浮去。突破水面的一刻,好像烟花炸响,眼前如繁花锦簇砸在你的眼前,鱼龙共舞,光华流转。
这已经到北岸了。
桑轲向四方看,之前在南岸看到的逆流河已经看不见。他在江中漂了一会,还是没能看见。
他往回游去,在再次跨越那条线时,他重新见到了逆流河。
它比之前都更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比起在南岸蜂巢看见时,它仿佛落入江面的瀑布,却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水花。水流像一只军队,违逆天性绞在一起向上爬去。
然而,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向前游去。同样的“欢迎”出现在他眼前。然后逆流河再次消失不见。
这不应该!桑轲瞪大了眼睛,再次退出北岸。
逆流河再次出现。
水流仿佛在嘲笑他,旋转着上升。桑轲的心中涌起怒火,他绝不相信,绝不承认。
逆流河就在那里。桑轲认准那个方向游去。
鱼龙在天上游荡。他们就像以前传说中的煌煌神圣在天空温和地嬉戏。在他们身边,美丽的娇艳的女人在空中做出pose,她比楼房更大,腰肢却那么轻盈,绽放出笑容后又缓缓消失。
桑轲无视这一切,朝那个方向游去。
眼前的水似乎变得清澈,桑轲知道,他从四肢百骸都涌出力量。眼前的光芒开始盛起,鱼龙的声音开始远去。一些其他的,一些平日里听惯的机械音开始响起。
“今天,是八月二十号。是——进站的时间到了——注意,您的”
它们越来越扭曲,最终化成长长的高昂的鸣叫。桑轲的眼前,白光好像要融化一切。不是一切,而是他的生活。桑轲有些恐惧地想。
他闭上眼,白光依旧穿过眼帘。他只有挥臂。在深沉的恐惧中,连记忆也被抛掷一旁。一瞬间,又或很久之后,桑轲意识到他在上浮。他已乘在逆流河上。
水流卷着他,托着他,好像他们是亲密的伙伴。桑轲不断向上浮去,光芒包裹着他。耳畔的噪音不知何时消失了,转而是一段似曾相识的圣歌。
“上帝就在,上帝就在。”
他全身进入水中。水托不起他了。
他漂浮在水中,这里的水没有腥臭味。它冲刷着桑轲的身体,甚至是他的灵魂。
接下来要去干嘛呢?桑轲垂下手臂,下沉。他睁开眼。无穷无尽的白光。
这个时代的人,基本上都要比同体积的水重上很多。桑轲不再挣扎后,沉下去的速度就像石块。
白光消散的时候,他已落入江底。
桑轲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但奇怪的是,他脑海里没有死的景象 。他似乎觉得自己是躺在床上,然后他翻了个身。
旁边是一具尸体。
噗嗤。桑轲有点想笑。他实在有些好奇了。只是江底太暗,不然他真像看看这是如何一位好朋友。
旋转的江水透出光,像是时空隧道。
他抱住那具尸体,睡着了。
“八月二十日,x市出现死者七位,失踪者一百一十二位,请市民注意,小心出行。”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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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风和日丽的初春晴天,父亲带上兄长和我前去拜访莱雷斯家。
在莱雷斯家绿意盎然的庭院里,我看见一名少女,背对着这边,分辨不清容貌。阳光洒在她璀璨的金发上,熠熠生辉,洁白长裙笼着光晕,圣洁而纯净。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转身,裙角飞扬。视线相接的那个瞬间,我落入一汪清澈的湖水,湖面倒映出天空的湛蓝,那干净的眉眼稍稍弯下来,流转起闪烁的波光。
只片刻的停顿,我撤离视线。莱雷斯家主正从大门内迎来,阴影笼罩下的金发略显黯淡,而一对莱雷斯家标志性的灰瞳更是如同终年被冰雪覆盖的极寒冻土,就连盛夏的烈日也照不进那层晦暗的阴云。
这么一看,蓝眸少女的五官轮廓与这位莱雷斯先生倒颇有些相似。
透过会客室的窗户,能够一眼望到庭院,那孩子自始至终都蹲在角落,似乎在数着灌木墙上的玫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而我也随着她的手指,从左清点到右,从右清点到左,重复着,重复着。偶有仆人视若不见地路过她身旁,仿佛角落里的只是一团空气。
“……利,梅利,梅里安,你在看什么?”
兄长的声音,我恍然回神。父亲与莱雷斯先生畅谈正欢,而兄长微微侧头,投来询问的眼神。我晃了晃脑袋,视线却仍不由自主地往庭院里飘。兄长循着看过去,眯起眼,忽然就浮现一个了然的笑容。
“梅里安也差不多到这个年纪了。”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本想辩解,思考片刻后决定放弃解释,仅仅是轻声地说:“她和其他莱雷斯们不一样,有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
兄长的笑容僵住了。我仰头看着他。
“……是她啊…”他复杂的神色证明他正在绞尽脑汁忖度接下来的台词,我心下有些好笑,继续补充到:“为什么只有她的眼睛是那么清澈的湖蓝呢,看穿着,她的身份应该并非仆人吧?”
“嗯,这个……”
欣赏了一会兄长纠结的表情,我再度看向庭院的少女。她没有再数那些玫瑰了,而是四下张望着。忽然间她转过头,明朗的笑脸当中嵌着水波荡漾的蓝湖,透过玻璃窗和春日温暖的空气,就这样直直地迎上我的目光。
她在阳光下向我挥手,笑意满盈。如果冻土上的乌云终有散去的那天,想必那里的天空也会如同这笑脸一样,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吧。这笑容所散发的温度,连同阳光与她身后灌木墙上含苞待放的玫瑰,一齐深深烙印在了我的眼底。
第二次拜访莱雷斯家的时候,我得到父亲的允许,不用再和兄长一起旁听。恐怕他也终于理解了,无论带我参加多少次这种交际,我始终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熏陶。
然而今天她不在庭院里了,那些玫瑰似乎也失去了动力,花苞闭得紧紧的,没有一点要绽放的迹象。我在宅邸里四处溜达,推开每一扇未上锁的房门探头搜寻——如果父亲在这里恐怕又要训斥我不讲礼数。
最后我在书斋找到了她。壁炉边的靠椅上,她手捧一本厚实的精装书,眼瞳中那些飘摇的波纹都收敛了,湖面风平浪静,但依然透澈见底。她的神色沉静而专注,连我特意踩出的脚步声都未能察觉。
走近了,书的封面映入视野——竟是一本《炼金术入门》。我感到讶异,不禁开了口:“你对炼金术感兴趣?”
她的反应比我想象中激烈,只见她动作迅猛地将书塞进身下的坐垫,跳下靠椅,紧张得像只受惊的幼兽,就差逃跑了。一番闹腾之后,她总算注意到是我在向她搭话。
“是……你是那天的……”
我回忆着礼仪课上的知识,试图向她行礼。可无奈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那些繁杂的礼节没能在脑海里留下一点痕迹。
“梅里安·格兰德。”我报上名姓,点头致意。
“我叫爱丽丝——你的眼睛真漂亮啊,比珠宝店的翡翠还好看。”
那些欢快的浪花重新在神情中漾开,她试探性朝我伸出手,我一时走神,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的手接近双眼,直到指尖触及睫毛时才条件反射地退了两步。她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太妥当,迅速收回,表情却全然不显尴尬,依旧是那副欢快的样子。
“对不起,我总是忘记家里的规矩,以前和妈……阿姨住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用在意这些。”
她改口很快,但我还是听清了那个音节。那么事情就顺理成章地串联起来了,只是我依然想不通莱雷斯夫人为何会放任爱丽丝住进庄园。从贵族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能够得知,像爱丽丝这样的存在是被贵族们极力排斥的。
他们说她是不洁的,是背德的产物,然而这双纯净的湖蓝双眸比起雾霭似的灰瞳,难道不更衬那耀眼金发?莱雷斯家族谱上的名字,有哪一个能够比爱丽丝更加干净通透?——我永远无法理解贵族之间的繁文缛节,它们比高等炼金术更复杂难懂。
高贵血脉与低贱血脉交合所诞下的“劣等”生命,却是最为美丽的,何等讽刺。
“不用介意,我也讨厌那些条条框框,它们麻烦透了。”
这是我除了对兄长之外,第一次向谁正大光明地说出这些话,并完全不用介意后果。
那之后我们聊了很多,比如魔法,比如炼金术,比如恼人的长辈,比如整个国境内学习炼金术的最佳去处:皇家学院。她也想要去学院进修魔法。而通过和她的交谈,我认为她的实力确实足以进入皇家学院——如果不是被这糟糕的身世所束缚的话。
“父亲一定会答应我。”她的语气满是希望,“虽然夫人……母亲不怎么待见我,但父亲对我很好。”
莱雷斯先生对自己亲生女儿“好”的方式就是不给她冠上任何姓氏,成为一个空有名字的尴尬存在吗?我冷漠地想着,却并未给爱丽丝的热情泼冷水。我喜欢她充满朝气和对未来憧憬的神情,喜欢她干净的笑脸,喜欢她鲜活的生命,哪怕她所憧憬的不过是一场幻景。
第三次拜访莱雷斯家,爱丽丝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
“父亲同意我去学院修学了!”
说着这话的爱丽丝,语气里奔流的快乐如洪水将我席卷淹没。面对她的喜悦,我感到窒息,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在几天前,我提出学习魔法的请求被父亲一口拒绝了。
应该嫉妒,还是为她祝贺?我不知道。父亲严肃的话语在耳边重复回放,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搅和得一团糟。
“……那,恭喜你。”
“明年就能入学了,到时候我们都要选炼金术!”
“嗯。”
“梅利你那么聪明,在课业上一定得教教我呀!”
“当然。”
啊,果然爱丽丝就是爱丽丝,她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丝毫没察觉到我的情绪。并非刻意的无视或是转移话题,单纯没有意识到而已。我也喜欢她这一点,放任情绪掌控感官的时候对外界迟钝得要命,在思维宫殿里独自一人尽情起舞。
或许是受她影响,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父亲的禁令早在预料之中,亲耳听到确实让人倍受打击,可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后备计划。
重整旗鼓,我转而思考起爱丽丝的事情,莱雷斯家居然真的允许她进入学院,莱雷斯先生是真心实意地宠爱着爱丽丝?难以置信,看来我对这些贵族的看法要稍作改观了。
突然扑过来的重量让思路徒然中断,爱丽丝抱住我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在我身上,我听见她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梅利,我真的好开心啊,爸爸是爱着我的,他也是爱着妈妈的,太好了……太好了!”
喜悦之下隐藏着一点点哭腔,还有一点点终于安下心来的放松,所有曾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的试探与防备,现在全都放手了,任由它们被河流冲走,再也不见踪影。
梦也有成为现实的一天啊……我感叹着,回以拥抱。
不幸的是这之后我被禁止和父亲一起去莱雷斯家拜访了,家庭教师的礼仪课还专门增添了几节有关私生子女和他们肮脏下贱血脉的专题课。而兄长正忙于暗中让我入学的事项,所以爱莫能助。我只得日复一日在家教平板的声调中或是昏昏欲睡,或是默背炼金材料与咒文,熬过每一堂枯燥的课程。
终于,一切都处理妥当,第二年学院开学,我拎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总算得以将那个沉闷刻板的宅邸甩在身后,前往我的理想乡。
然而我没有等到爱丽丝。
开学仪式的入学名单上没有她。
炼金课上没有她。
学院里到处都找不到她。
写信询问兄长,他也不知道爱丽丝的去向,甚至于在莱雷斯庄园里都不再见过她的身影。
就这样一年两年过去了,三年四年过去了。灌木墙上的玫瑰盛放又凋零,爱丽丝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我发现了学院的小秘密,直到我也成为那秘密中的一员。爱丽丝再也没有出现。
几年后某个风和日丽的初春晴天,我被派去收拾标本室。
这个房间常年拉着窗帘,阴影几乎与整个空间共生,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室内,我甚至恍惚听见这些影子尖叫着消散的声音。
然后是塞在橱柜底下的标本,将不需要或是损坏的整理出来扔掉。我讨厌极了这些琐事,但也只能耐着性子和呛人的灰尘作斗争,捞出最里面的箱子,一件件检查。
忽然,我看见一个标本瓶,里面漂浮着一对蓝色的眼球。
「视线相接的那个瞬间,我落入一汪清澈的湖水,湖面倒映出天空的湛蓝,那干净的眉眼稍稍弯下来,流转起闪烁的波光。」
在阳光下,标本瓶笼着一圈光晕,竟让人看出了几分圣洁。
「你的眼睛真漂亮啊,比珠宝店的翡翠还好看。」
温柔的金色阳光抚摸着标本瓶,防腐液折射出彩色虹光。
「爸爸是爱着我的,他也是爱着妈妈的,太好了……太好了!」
我的手好像在颤抖,眼球旋转着,浑浊不堪的虹膜以沉默回应我的视线。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烙刻于回忆中的湖蓝。
结果这些贵族到头来还是没有一个能超出我的预料。从被带进莱雷斯家的那一刻起,那个少女的所有道路都已封死。在上了锁的贵族庄园里徒劳地起舞,被贵族的假面所欺骗。
我不知道直至最后,她是仍然做着醒不来的美梦,于梦中安眠;还是终究从梦中惊醒,不得不被残酷的现实撕碎。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唯一确信的事情是,浑浊最不该出现在这对眼睛上,它们本应永远澄澈,无论什么都不能将它们污染;那个本应自由的灵魂,无论什么都无权将其禁锢。
所以我松了手,让标本瓶落在地上。防腐液携碎片四散飞溅,从标本瓶中解脱的眼球顺着液体的流向翻滚至脚边。
最后,我抬脚,将眼球碾碎。
FIN